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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身份

    若是没有司长明的暗示,隔着重重迷瘴,又没有明显的动机,想要找出真正的幕后之人确实很难。

    但晋忻言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从当初京都城外的那座金矿开始,到云州死去的那些看守矿工的人,他们身上都带着同样的木牌,是阿蘅她们从邺城到云州路上遇到的那些匪徒身上的所有物。

    木牌看上去有些简陋,也不是所有人身上的信物都是木质的,还有铁的、铜的、银的、金的和玉的,不同材质的信物代表着他们在幕后之人身前的地位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简陋的是信物上方的图案,稀稀疏疏的一片白点,看上去极为的敷衍。

    樊泽语看向晋忻言,他的腰间有个香囊,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那里装着一枚玉佩。

    记忆中的那枚玉佩是乐王妃的凭证。

    当初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后,晋忻言就从皇宫将乐王妃的凭证给拿了回去。

    所有王妃的姓名都是要写上玉牒的,而玉佩的作用与玉牒相仿,它的正面会刻上王妃的名字,背面则刻上王爷的名字。

    而晋忻言香囊中的玉佩,没有刻写名姓,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出自他自己之手。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亲手雕刻的不是坑洞,而是九月落下的霜,星星点点宛若雪花。

    晋忻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看到樊泽语正红着眼眶盯着他。

    他愣了一下,才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在他的映像中,自己从未露出过破绽,至少他做出的那些事情都是借着别人的名头完成的,便是樊泽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只会往死去的那几位皇子遗留下的人身上想去,根本不会想到他的。

    樊泽语道:“你做的那些事难道还称不上十恶不赦么!”

    晋忻言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很可笑,摇了摇头,往椅背上一靠,姿态显得很是放松。

    派人将晋忻言请过来的时候,樊泽语就已经猜想到他可能有的反应,他从不认为晋忻言会在第一时间承认自己做下的事情,这会儿也没有感觉到多少的意外。

    可不管晋忻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身为皇室中人,自幼是在百姓的奉养之下长大的。

    既然接受了百姓的效忠,他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就与蛮族勾结,让玉林关的百姓陷入九死一生的困境之中。

    更何况是用那般恶劣的手段与蛮族勾结。

    樊泽语捏住了手上的东西,原本平整的纸张在他的手中变得皱巴巴的,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一旁原本不说话的司长明忽然拍了拍樊泽语的肩膀,露出了自己腕间的锁链,然而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阿蘅的面前。

    锁链从地上划过的声音惊醒了蹲在地上的阿蘅。

    她愣愣的看向了面前的司长明。

    司长明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又转头看向了晋忻言。

    “王爷许是忘了我……”他笑眯眯的说着话,“当初您的手下过来劝我叛变,似是觉得我和皇上之间有隙,却不知我曾欠下了阿语一份恩情,对于他所效忠的皇上,我也是同样效忠的。”

    “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甚至还帮着他拉拢了不少意图叛变的人,您就不好奇这当中的原因么?”

    晋忻言心中诧异,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他嗤笑一声:“我从前只在封地与京都之间来回奔走,从未放任手下四处游走,倘若不是这次碰上了欺霜,我根本就不会往边关来。”

    “你们如今是害怕皇兄责怪你们找不到幕后黑手,恰好看到了我,这才想着将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吧!”

    似是对司长明的话很是不屑一顾,他留下了最后的结论。

    “你们只管说,反正我是不会信的,我相信皇兄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司长明晃了晃手中的锁链,轻声说道:“王爷许是忘记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我曾在您的侍卫之中见过那个人,就是来劝我叛变的那人!”

    当初他在皇宫受伤,是樊泽语为他送来伤药。

    同年太傅因故辞官之时,皇上曾打算将他一起送走,并不准备再让他担任皇子陪读,而他那时若是回了家,差不多就等于会没命的。

    是晋忻言替他说了句话,或许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当初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过好话,但司长明自己是不会忘记的。

    别人给他的恩情,他一直都记着。

    总会找时间报答回去的。

    先前拉拢意图叛变之人就是如此。

    而现在同样是在报恩。

    有些人是出了名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晋忻言本来也是那样的人,但架不住他已经有了软肋。

    虽说他的软肋沾了灰,时常让他出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但他确实是不愿意继续在对方的面前说谎话了。

    当邓霜问他:“真的是你引人与蛮族勾结的吗?”

    女人的脸色格外苍白,也不知是因为体内的毒素,还是因为眼前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因着那些旧日往事,晋忻言并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谎。

    原本还笑着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阴郁的气息取代了他身上的那份温润,让他看上去就很难亲近。

    “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呢?”晋忻言冷笑一声,“我那早死的娘不就是蛮族献上来的女人么!说起来,我与蛮族之人还流着相同的血,引他们入关,不就是开门迎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就很是强词夺理了。

    关于晋忻言母亲的身份,阿蘅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看着其他人都很平常的模样,想来这则消息也很是普遍吧!

    地上的玉镯碎片已经被她全都捡了起来,白色的帕子包裹住了那些碎片,隐隐约约间还能看到一些血迹。

    那是阿蘅捡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

    手上细小的伤口重重叠叠,可阿蘅却没感觉到多少的疼痛,兴许是疼过头了,反倒成了平常。

    她听见晋忻言说:“与其等着蛮族年年扣关,边关年年都打仗,倒不如直接将他们纳入到我国的版图之中。只牺牲了一座玉林关的人,却能换得百余年的安宁,难道不好么!”

    “如今蛮族的王还应该唤我一声表哥,等我成为了天下共主,只要我在位一日,他们自然都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这样有何不可呢?”

    忽悠人时说的话,自然是一句更比一句令人动听的。

    其他人都还在想着要如何反驳晋忻言的话,阿蘅就已经忍不住了。

    她抬头看向晋忻言,眼中还带着未落的泪水:“您这样哄骗他人,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且不说玉林关的人愿不愿意牺牲自己,您又怎么能保证蛮族的人就一定会听从您的话呢?”阿蘅擦了下眼泪,手上的血迹不小心擦到了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只继续道:“便是我这种没多少见识的小姑娘都知道,蛮族之人向来是不讲信用,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尔反尔,您又哪来的勇气去相信那群豺狼的话!”

    与虎谋皮者甚多,葬身虎口者,更多。

    温老太爷不问晋忻言,反而是看向了樊泽语:“谢家的小子果真的是去世了?”

    樊泽语下意识的想要回答是。

    但在温老太爷严厉的眼神之中,他顿了顿,改口道:“我也不知,玉林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淮安他不知所踪,但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我不用说,叔叔您也是知道的。”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有可能成为了逃兵。

    但那人是谢淮安的话,只可能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阿蘅疑惑的看向温老太爷,兵不明白自家祖父怎么忽然又说起了谢淮安。

    倘若没有祖父与樊家舅舅的那番对答,阿蘅也不会有多少的奢望,只不过现在是更加的难过罢了。

    就见温老太爷站起身,走到了邓霜的面前,定定的看了邓霜良久。

    忽然弯下腰,朝邓霜深深的鞠了个躬,满怀歉意的说:“纵使欺霜已经忘记前程往事,可老夫终究是有负所托,那孩子到底没能活到加冠的年纪……”

    邓霜吓得连身下的椅子都给弄倒了。

    她手足无措的看向温老太爷,又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邓傲:“这,这是怎么啦?”

    怎么忽然又跟她说起了孩子的事情,她明明是没有孩子的。

    邓傲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昔日温老太爷劝他的话,他知道妹妹的那孩子在清明时节弄丢了,却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一定要跑到白马书院焚香祭祀,如今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哪怕在记忆混淆的时候,将孩子弄丢了,邓霜的潜意识也一直记得自己将孩子丢在了何处。

    而白马书院就是温老太爷的地盘,她的那个孩子想来是被温老太爷救下,又送给他人收养了。

    再想想温老太爷方才的话,那孩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另一边的晋忻言却是笑出了声。

    他本就膈应邓霜生下了孩子,虽然不知道那孩子的生父是谁,但看着邓霜已经忘记那孩子的存在,而且那个孩子现在还已经死掉了,这让他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现在有多开心,待会儿就会有多痛心的。

    邓霜还一副满脸茫然的模样,邓傲却看不惯晋忻言喜笑颜开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当初做下抛妻弃子的事情,现在追在邓霜的身后,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却在听说自己孩子去世的消息时,喜笑颜开。

    果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一个人。

    邓傲直接从温老太爷和邓霜中间穿过,来到晋忻言的面前,直接一拳头上去,将人的嘴角都给打出了血。

    “你……”

    打断晋忻言话的是温老太爷,他继续对邓霜说:“当初你将那孩子丢在了白马书院之中,恰好让我和皇上碰见了。”

    “他是你和乐王的孩子,虽然你并未嫁给乐王,但那孩子的身上确实留着皇室的血脉。我原是想要收养他的,但皇上将他交给了樊家。”

    樊泽语接过温老太爷的话。

    “本来皇上是看中你我是表姐弟的身份,想要让那孩子在樊家长大。但当时樊家留在京都的只我一人,我照顾不好小孩子,就将他转送给了我姐姐,也就是现在谢家的当家夫人。

    皇上给那孩子取名为安,希望他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谢家的辈分恰好排到了淮,所以那孩子如今叫做谢淮安……”

    听着温老太爷和樊泽语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邓霜眼眸的神色忽然变得暗沉起来,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被邓傲压着打了好几拳的晋忻言忍不住了,他掀开了邓傲,不敢置信的看向温老太爷。

    “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所以才能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邓傲又给了他一下,在晋忻言发火之前,说:“当初你哄骗欺霜退婚之后,她后来又去找了你一次,那时她就怀了你的孩子,她放下尊严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给腹中胎儿一个完整的家,是你派人将她赶走,还丢了一包堕胎药给她。”

    “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么!”

    晋忻言挥出去的拳头忽然一顿,他在先皇收回赐婚旨意之前,曾与欺霜因为阴差阳错而有过肌肤之亲。

    彼时欺霜还哭着问他怎么办,是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娶她为妻。

    后来,后来她去找他了吗?

    他好像不记得了。

    与欺霜有过肌肤之亲后,他也曾想着要不干脆就让婚事成真算了,他与欺霜成为一对夫妻,好像也挺不错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欺霜解释自己的身份。

    然后赐婚的旨意就被收回了。

    他在那之后,回了先皇赐给他的乐王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府中的下人也曾拿着事情来找他要回复,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让那些人都滚开吧!

    等他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想要向欺霜坦陈自己的身份时,邓家原本的宅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没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想。

    后来,他又见到了欺霜。

    那时的欺霜手中持着长剑,一心一意的想要他的性命。

    他知道欺霜被困在了旧日的往事之中,无法挣脱,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

第二百五十七章

    那一天的后来,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原本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很无辜的晋忻言,听完了邓傲的话后,当场吐了一大口血,跌坐在地上后,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像个假人似的。

    另一边的邓霜在晋忻言吐血之前,就已经倒了下去。

    姗姗来迟的杨神医说邓霜是因为毒素攻心,一时没能抗住,在昏倒的。

    可是阿蘅守在邓霜的床边,听到邓霜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我想起来了。”

    原本模糊的记忆,现在全部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连带着当初记忆混淆时做出的事情,也都是历历在目。

    “他还那么小,都还没有满月,我就将他丢在了山里。”

    邓霜没有哭,她只是定定的看向了被褥上的纹路。

    “我明明已经答应了兄长,也答应了他,以后不会再耽于情情爱爱,会努力将他抚养成人,可是我把他弄丢了。过去了那么多年,我都没能将他找回来。”

    明明曾经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还住进了那孩子的家中。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邓霜不可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可她也知道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至少先前晋忻言下定决心勾结蛮族进攻玉林关,是与她有关的。

    别人不知道晋忻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能会不知道呢!

    阿蘅不知道邓霜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忽然就想起了谢淮安。

    在祖父与樊家舅舅说出谢淮安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从未想过谢淮安还有可能不是谢家的人。

    不管是谢老爷、谢夫人,亦或是谢家兄长,他们对谢淮安的态度都自然极了,始终都是将他当做自家人来对待的。

    该赏赏,该罚罚,并无偏颇之处。

    如果谢淮安知道自己并非是谢家的人,而是晋忻言的孩子,那他会不会很难过啊!

    昔日他自外人口中得知晋忻言与邓霜之间的纠葛,就曾因此十分厌恶晋忻言的为人,哪怕明知对方是皇室中人,他只不过是一介白身,却也不曾遮掩自己的态度。

    阿蘅忽然一顿,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默然。

    死去的人又怎么能记得生者的事,他生前并不知晓的真相,到了死后也仍旧不知的。

    唯有遗留在世上的生者,才会因为诸多的前程往事而陷入循环往复的困境之中。

    一日不曾看开,便一日不得解脱。

    晋忻言已经被关进了县衙的牢房之中。

    身份非同一般,关押他的牢房也与旁人有着区别。

    在皇上不曾做下判决之前,他就仍是乐王,是不容他人小觑的皇室中人。

    偏远边关的县衙从不曾做过关押亲王的设想,县衙里头的牢房也是最普通的模样,甚至还因为甚少打扫的缘故,里面常常会出现蛇虫鼠蚁一类的东西。

    不过晋忻言住进的那间牢房是拆了三间牢房拼凑而成的,在他进去之前已经细细打扫过,不管是从空间上来说,还是从牢房干净程度上来说,在县衙之中,已经算得上是顶级配置了。

    邓霜在醒来后,就让人找来了樊泽语。

    “我想他除了先前在堂上与你们说过一些事情以外,后来被关进了牢房之中,就开始一言不发了吧!”

    她被阿蘅搀扶着,从房间走出来,面色更加的苍白。

    樊泽语以为邓霜会来找他问谢淮安的往事。

    毕竟当初是他亲手将谢淮安送到姐姐家中的,又因为他的姐姐就是谢夫人,故而他素日里与谢淮安也最是亲近。

    倘若要探寻谢淮安的往事,自然是问他更加合适。

    然而邓霜竟然提都没有提谢淮安的名字,却说到了晋忻言。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樊泽语心中还是有着小小的失望。

    他点点头,说:“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毕竟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堂堂亲王犯下谋逆之罪,自然是要将人和犯下的罪责都通知给远在京都的帝王的。

    他们这些人虽然将晋忻言收押在牢房之中,但平日里根本动不得对方一根毫毛,甚至还得好菜好饭的招待着对方。

    尽管对方确实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责。

    不过再等等就好了。

    等皇上派来了钦差大臣,按照流程审理过乐王,接下来就能够问责了。

    樊泽语心中想着事情,明面上的态度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邓霜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让小姑娘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看向樊泽语。

    “你也知道那天他是因为何种缘故才说出真相的,不管是你派去的人,还是将来皇上派过来的人,他都不可能搭理你们的。”她顿了顿,毫不迟疑的说,“只有我,可以让他认罪伏法。”

    “所以在皇上派出的人到达之前,让我去见他一面,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吧!”

    让她去劝说晋忻言认罪,总好过等人醒过神来,又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

    樊泽语有些迟疑。

    按理说,晋忻言如今还未完全定罪,便是放人进去探望他,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但邓霜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

    他倒不是担心邓霜会帮晋忻言办事,而是担心这人会在气头上想要与晋忻言同归于尽,要知道类似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樊泽语是不懂邓霜与晋忻言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记得邓霜上次刺杀晋忻言的时候,是真的带走了晋忻言的半条命,倘若不是有皇上赐下的救命药,晋忻言当时就真的死了。

    阿蘅隔得有些远,只依稀看见邓霜与樊泽语的身影,却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的。

    她不自觉的摸向了自己的腕间,那里原本有一枚玉镯,是她到了莫城之后才戴在手腕之间的。

    明明佩戴玉镯的时间并不长,可她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

    现在没了玉镯之后,心中竟然还空落落的。

    “阿蘅……”

    远处忽然有人唤了她的名字,阿蘅下意识的抬起头,便瞧见邓霜和樊泽语都看向了她。

    她疑惑的看了回去:“……怎么了吗?”

    方才不是因为他们有事相商,才让她走到一边来,这会儿忽然叫她,是有事要她去做吗?

    看着小姑娘茫然的模样,邓霜就知道她没有听到她们刚才说的话。

    “到底相识一场,阿蘅陪我去看看……他……可好?”

    尽管邓霜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放在眼前的语境之中,那个‘他’字,除了晋忻言,还能有谁呢!

    阿蘅抿了下唇,小声的问道:“我们可以去看他吗?”

    她对朝廷中的诸多法令也都略知一二,犯下了其他罪责的人或许还能得到探视的机会,可若是犯下了谋逆大罪的人,通常是会被直接关进诏狱之中,也只有临死之前才能得到一次被探视的机会。

    “自然是可以的。”邓霜浅笑着同她解释道。

    一旁的樊泽语也对她点了点。

    目送着阿蘅与邓霜离去,樊泽语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其实仍然不愿意让邓霜去探望晋忻言,可除了邓霜,他也不知道还有哪个能从晋忻言口中探听出他的那些暗桩分别在何处。

    如今的玉林关已经解除了明面上的危险,但背地里潜藏的危险同样是需要戒备的。

    他是真的不希望在几年之后,再看到玉林关发生相似的事情。

    既然是晋忻言埋下的那些钉子,自然也应该由他来拔除才对。

    先前邓霜说阿蘅是谢淮安喜欢的姑娘,她是个没能尽到自己职责的母亲,亏欠谢淮安良多。那孩子留在世间的,除了他往日的亲人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心心念念的阿蘅。

    她原本是想让樊泽语陪她一起去看晋忻言,但晋忻言向来不喜欢她身边有其他的男子。

    倘若樊泽语去了,他未必会说实话的。

    倒不如就让阿蘅陪她去。

    有阿蘅在身边,她念着谢淮安,便不会去伤害到阿蘅。

    所以与晋忻言同归于尽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不管樊泽语心中是否满是游移不定,反正这边的邓霜与阿蘅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有着樊泽语给的令牌,倒是没有人敢拦她们的路。

    为首的捕快带着她们进了县衙深处的牢房,建在地底下的牢房,一走进去就感觉十分的阴冷。

    这些牢房即便是认真打扫之后,环境也还是算不上好的,顶多是比荒山野岭要好上那么一些。

    唯独晋忻言住的那间牢房,被重新装饰后,看上去倒还像模像样的。

    牢房被装饰成了客栈的模样,床铺什么的,都应有尽有。

    晋忻言坐在椅子,他面前的桌上还放着茶水点心。

    如果不看牢房中的阴冷环境,甚至有种他在自己家中的错觉。

    木质的栏杆上没有上锁,邓霜抬手就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牢门,她带着阿蘅径自坐到了晋忻言的面前。

    说:“也许当初你让人将我赶走的时候,我就应该当真听从你的话,直接喝下了堕胎药,也总好过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孩子刚出生时,我满脑子都是你,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就在记忆混淆的时候,将他弄丢了,也幸亏有温叔叔救下了他。

    虽然他没有死在我这个娘亲的手上,最后还是死在了你这个父亲的手上……”

    多年以前,邓霜与晋忻言确实有机会成为一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只可惜在人为,又或者是因为阴差阳错,总之最后还是错过了。

    但当初的心有灵犀也不是白说的。

    哪怕是到了现在,邓霜也还是知道什么样的话,最容易戳中晋忻言的软肋。

    如果不是因为真心在乎,又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就露出痛苦的神色。

    邓霜的脸色很是苍白,她对面的晋忻言却也惶不多让。

    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甚至还闹过矛盾的孩子,对晋忻言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当那个孩子成为了他的亲生儿子,而且还因为他的缘故,而命丧黄泉。

    忽然得知邓霜确实是生下了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别人的孩子,而是他的子嗣。

    晋忻言初时是开心的。

    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背叛他,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岂不是说他们仍有重归于好的机会。

    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得知那个孩子已经去世了。

    甚至那孩子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英年早逝。

    他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高兴,就再次品尝了得而复失的悲痛,而且他知道,他与邓霜是真的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欺霜……”

    晋忻言只低声唤了一句邓霜的名字,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邓霜也不再说话。

    就只能听见其他牢房的犯人低声哀嚎,给本就阴冷的牢房又多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许是冬天到了,地底的牢房也变得更加阴冷,阿蘅忍不住打了喷嚏。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揉过的地方红通通的。

    邓霜被阿蘅弄出的动静唤回了心神。

    她对晋忻言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的。”

    晋忻言沉默不语。

    邓霜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和我都是不称职的父母,淮安他自小没有受到我们半分恩惠,反倒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而……”她不忍心说出那样残忍的词语,便直接跳了过去,接着道,“他和你我不同。”

    “淮安周岁的时候,我没有给他准备礼物,后来的这些年也没能送他什么东西。如今他想要守住玉林关。你作为他的父亲,是会让他如愿以偿的吧!”

    听着邓霜的话,晋忻言总算是抬起了头。

    他问:“如果他还……”

    他想问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他们是不是还有和好的可能。

    然而对于那些注定不可能实现的设想,似乎已经没有了询问的必要。

    晋忻言顿了顿,说:“牢房阴冷,你的身体本就不大好,还是先回去吧。”

    “樊泽语他们想要知道什么,让他们自己来问我。我答应你,会一五一十的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们又沉默了许久。

    当阿蘅忍不住再次打起喷嚏的时候,邓霜才主动说着要离开的话。

    走出牢房之前,阿蘅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晋忻言一直在看着她们,似乎在等着邓霜的回头。

    可邓霜回到宅子的一路上,都没有回过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活着

    初雪过后,已有十余日。

    当初笑言的好消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原本跟着温老太爷一起留下来的书生,已经在其他先生的带领下,陆陆续续的回了京都。

    他们原定的游学计划已经完成,本来就不用继续在边关耽搁时间的。

    更何况如今边关战乱暂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战火再燃。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该回去了的。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只一夜未见,整座莫城就变成了雪砌的城池。

    阿蘅推开窗门时,冬日的冷意从敞开的窗门一拥而入,吹散了室内炭火燃烧起的暖意。她将手伸出窗外,掌心之中很快就落进了片片雪花。

    被身体的暖意融化成了一小滩的水迹,顺着指尖滴落在窗棂之间。

    “姑娘……”青叶站在阿蘅的身后,眼中满是担忧,却再不敢像先前那般直言劝说。

    约莫是阿蘅此时太过消瘦,仿佛一阵冷风就能将她吹跑。

    阿蘅收回了手,转身看向青叶:“现在什么时候了?”

    青叶回道:“现在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阿蘅想了想,说:“那些人应该被送到玉林关祭祀亡魂了吧!”

    在她来到莫城之前,这座屹立百年的城池曾暂时的关上了她的城门,原本是为了清除其内的囊虫。

    不管是阿蘅,还是负责清理的人,都以为城池之中已经变得干干净净。

    然而等到晋忻言认下自己做过的事情,指认出一起背叛的同伴时,他们才发现城中原来还隐藏着许多表里不一的人。

    本来是会在午时问斩的那些人,被转送到了玉林关,准备与蛮族一同充当祭祀的祭品。

    屋外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阿蘅寻声望去,就看见青蕊神色激动的在门口徘徊着。

    她顿了顿,问:“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忽然发生了。

    否则平日里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边的青蕊,怎么突然就开始学着敲门了。

    青蕊快步走上前来,阿蘅这时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下人。

    阿蘅皱了皱眉,对青蕊直接将人带进来的行为感到十分的迷惑。

    便是有人想要向她回报消息,哪次不是青叶与青蕊转告的,什么时候竟会将人直接带到她的面前来!

    来人身上穿着的是很普通的下人衣裳,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单从身高体型来看,对方应该是一名男子。

    阿蘅的视线微微下移,发现那人的衣服上有很明显的剐蹭痕迹,颜色比衣服上的色彩更加的深沉,看上去就很新鲜,像是才弄上去没多久的样子。

    到主人面前回话的下人,哪个不是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唯独这人却带着一身灰尘出现了她的院子里。

    身份自然是十分可疑。

    青蕊知道阿蘅一直不喜欢让外人侍候在身旁,哪怕是在莫城住了好几月,平时能近身的人也只有她与青叶,她日常最喜欢的便是独处。

    这一进门果然就瞧见房间里只有青叶与阿蘅两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姑娘,您看看这是谁?”

    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位身份不明的下人就已经抬起了头。

    脸上的伤口才刚刚结了痂,面色苍白的仿佛屋外墙头上的皑皑白雪,可他的模样却是阿蘅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谢……淮安?”

    阿蘅迟疑半晌,缓缓吐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名字。

    “你还活着呀!”

    惊讶之余,她连话语的组织能力都下降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乍听上去就很不动听。

    但她是真的很高兴的。

    一时激动之下,竟直接扑上去,将人给抱住了。

    在阿蘅扑上来的一瞬间,谢淮安张开双手将人给接住,等人落在他的怀里时,他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也是这一声,直接唤醒了阿蘅的理智。

    她从谢淮安的怀里退了出来,拉着人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指尖隔空触碰着他脸上的伤口,隔了好久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便是冷静下来,阿蘅心中仍旧有许多的疑问未曾得到解答。

    先前樊家舅舅说谢淮安是第一个发现蛮族攻城的人,也是他与同伴一起,拖住了攻城的蛮族,才等来了大军的救援,而他后来则是失踪在了战场之上。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因而阿蘅她们才误以为他已经去世了。

    可现在的谢淮安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那他自然就不是她们猜想的那般死在了战场之上,但是他又是如何才从战场上逃生的,怎么樊家舅舅他们都不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呢?

    阿蘅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诸多疑问,上下仔细打量着谢淮安,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你闷哼了一声,是不是身上还带着其他的伤,我这里只有上次还剩下的一瓶金疮药,也不知道是否对症。不如我先将杨神医叫来,让他给你看看伤?”

    谢淮安摇了摇头。

    一只手按在了胸腹之间,他身上的伤口在来之前已经包扎过了,进到温府的时候或许又不小心崩开了,但现在并不是找大夫的好时候。

    他感受着掌心下并没有湿润的迹象,知道伤口就算撕裂开,也没有到特别严重的地步,便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阿蘅且帮我再瞒一瞒。”

    那天他在城墙上对抗蛮族,一时不慎差点被蛮族刨开了他的肚子,虽然勉强躲了过去,但还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本来他是准备且战且退,想着当真退无可退的话,就选择与对方同归于尽的。

    但他在抱着人直接跳下城墙后,拖着垫背的人直接摔死了,他自己却还剩下了一口气。

    黑灯瞎火之中,他与蛮族的尸体混在了一起,还特别不走运的被人扒下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他外衣的蛮族装作了城中守卫,不知道最后混没混进城,反正他是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出现在了蛮族的军营之中。

    谢淮安是听不懂蛮族的话,但瞧着对方的态度,对他毕恭毕敬,仿佛他是什么不能得罪的存在。

    许是认错了人。

    所以当蛮族端来水,想要请他擦洗的时候,他是果断拒绝了。

    谁知道洗去了脸上的脏污之后,蛮族会不会发现他们认错了人,让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又当场交代了。

    他是万分艰险的从蛮族营地逃了出来,本是是打算直接回到玉林关,同他外祖父等人见面,也好将他打探出来的蛮族兵力分布图给送出去。

    想象都是美好的,唯有现实才是最残酷。

    明明他是朝着玉林关的方向走,中间碰到了岔道,他都没敢偏移路线,生怕走偏之后就跑丢了,然而他骑着蛮族从玉林关截获的骏马,最后却跑到了莫城。

    莫城的城门没有封,但守城的都是谢淮安不认识的人。

    偏偏他身上连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更遑论是路引。

    为了不被当成奸细抓起来,他就等夜深人静时候才偷偷爬墙进了城。

    他的运气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好了起来,一路上平平安安,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碰到。就这么一路来到了温府附近。

    城中最显眼的建筑当然非县衙莫属。

    就跟没敢直接进城一样,谢淮安也没敢直接往县衙去,便是知道他舅舅就在县衙之中,他也没敢去。

    毕竟蛮族能将他错认成其他人,那肯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容貌很是相似,他能冒充对方,从蛮族营地逃生,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在玉林关冒充他呢!

    他还记得有人偷偷扒掉了他的外衣,倘若不是为了冒充他,又怎么会从众多尸体之中选中了他。

    这个时候的谢淮安,已经忘记当时是在黑灯瞎火之中,没有夜视能力的人,哪里能分得清尸体与尸体的不同。

    选中他,也完全有可能是意外。

    但他肯定是不会这样想的。

    听着谢淮安小声解释着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阿蘅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被吓得一抖一抖的。

    等谢淮安说完后,阿蘅忍不住握住了谢淮安的手:“我都快要觉得你一辈子都好运气都用在了这一次,才能平安无恙的回到莫城来!”

    按照他在玉林关受的伤,本来就算不死也会虚弱许久,却因为蛮族错认了他,给他仔细包扎过伤口,还用了许多补药,让他的伤没有太过拖他的后腿。

    但凡中间出了丝毫的差错,阿蘅或许就真的见不到他了。

    又缓了好久,喝了一大杯的茶水压惊后,阿蘅终于想到了莫城之中发生的事情,还有谢淮安的身世。

    她抿了抿唇,同谢淮安说起自他离开之后,莫城之中发生的事情。

    包括玉林关遭遇蛮族攻城是晋忻言在背后主使,而晋忻言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县衙的牢房之中,只等着皇上派来钦差大臣,将人押入京都,待审讯过后,最终的判决当有皇上来做下。

    谢淮安冷笑一声:“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吧!”

    说这话时,阿蘅还没有提起谢淮安的身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听见他说:“怪不得我看城门口的守卫都换了一批我不认识的人,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他顿了下,又道:“那阿蘅能帮我通知一下舅舅,就说我已经回来了么?”

    “玉林关那边的状况,阿蘅你应该也不知道,我舅舅或许是知道的,但他应该不会特地同外人提起,我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冒用我的身份,也不好自己亲自去找舅舅,所以阿蘅能帮帮我吗?”

    阿蘅当然愿意帮他的。

    她当场应下后,又迟疑的问道:“我能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邓姨吗?”

    “怎么忽然提到了姨母?”谢淮安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摇了摇头,说:“就算晋忻言已经被关了起来,他也愿意说出所有暗线潜藏的位置,但他这个人已经失事,谁知道从前那些追随他的人还会不会继续听从他的话。我回来的消息不好大声张扬,所以还是不要说了吧!”

    可是邓霜在听说谢淮安的死讯后,一直很难过的。

    她记起了从前缺失的记忆,身体中的毒素却还没有排除,甚至都没有继续医治的打算,仿佛是在等死一般。

    便是阿蘅这般的外人瞧见了她现在的模样,也会忍不住生出同情之心。

    她毕竟是谢淮安的亲生母亲,倘若她在谢淮安归来的消息传扬出去之前,就因为自暴自弃的缘故而去世,那等谢淮安知晓他自己的身份后,肯定是会后悔的吧!

    因为他现在就有机会激起邓霜活下去的斗志。

    倘若就因为此时的隐瞒,而造成了最坏的结果,那该有多惋惜。

    可阿蘅劝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谢淮安用其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已经拿到了蛮族兵力分布图,还有前往蛮族王庭的地图,只要将这些交给外祖父他们,让镇守玉林关的大军追上去,便能解决蛮族的威胁。

    对于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宜早不宜迟的,反正我还活着,这个消息什么时候说给姨母听都可以的,但现在为了大局着想,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谢淮安眨了眨眼睛,本就格外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显疲态。

    他回莫城的路上,始终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见到阿蘅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放松下警惕。

    这会儿有了可以依托的对象,他散开了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口气,放松下来之后,周身的疲倦是再也没有办法压制的。

    阿蘅看他下一刻就能直接睡过去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劝下去。

    甚至都找不到机会说出谢淮安的身份,就瞧见对方歪在木椅上,直接睡了过去。

    青叶与青蕊想要将人抬到别处去,却被阿蘅制止了。

    “他在椅子上睡着,看上去是很不好受,但以他对外界的警惕,你们现在过去只会让他陡然惊醒,反倒是会伤了元气,让他就这么休息吧!”

    阿蘅小声的说着。

    带着人退出了房间,转而去了一旁的书房。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传话

    温府的规矩向来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传不出正大门的,可在府内流传的速度又是非同一般的快。东边院子里有人打了个喷嚏,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连西边院子的人都知道了。故而阿蘅在温三夫人院子中的所见所闻,半下午的就已经传遍了温府。

    有些人,譬如孙嬷嬷。

    自以为行动谨慎,倘若不是碰到心血来潮的阿蘅,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失败的。可惜被她支走的那些人里,有些是不曾对她有防备,有些即便察觉到什么,也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假做不知,还有一些就是真的蠢,蠢的别人一说,就什么都信以为真了。

    没有实力,却空有野心,这一类人的下场大多不如何。

    温三夫人如今身子弱,一时半会儿空不出手来收拾人,可不能亲自出手,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告状呀!

    顺理成章的,温三老爷的马车刚到门口,就被温三夫人派去的柳嬷嬷给拦下了。尽管柳嬷嬷是在后半段才出现,并不知晓孙嬷嬷前面说了多少惊世骇俗的话,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光她知道的那些就足够孙嬷嬷喝上一壶的。

    温三老爷可不像阿蘅那般心软。

    他是不会将潜藏危险留在妻子儿女身边的,想让一个人成长的方法有许多,没必要非得让他们经历一个又一个挫折,一边挥洒着血泪,一边迫不得已的长大。既然有更温和的方法,那不如就这般温和下去,为人父母者,想要为孩子遮风挡雨,亦是理所当然。

    故而当阿蘅还在纠结要用何种态度对待孙嬷嬷时,温三老爷就已经决定好对方的去向。

    人心生来便是偏着的,温三老爷更不是话本里的圣人,比起他从不曾注意过的嬷嬷,自然是他的妻女更加重要。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辩驳的。

    温三老爷原本是可以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任谁来查探都找不出毛病来,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同妻子视若珍宝的小姑娘,曾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听着孙嬷嬷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他便觉得心惊胆颤。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孙嬷嬷的那番诛心之言,便如同钝刀割肉,初时不觉疼痛,等到时日一久,就知刀已入骨,疼也就成了不间断的,始终出现的事情。

    小姑娘该有多疼呢?

    温三老爷不敢想,他甚至是希望自家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仍如同往日一般的单纯就好了,如此一来,小姑娘睡醒之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伤害也好,疼痛也好,通通都忘在了昨日。

    “大忙人?”阿蘅甚是疑惑,一时间竟不知温桓在说谁,毕竟阖府上下只要是同她相比,就没有不是大忙人的。

    温桓将方才那点子酸味都抛之脑后,凝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缓声道:“父亲让我同你说,他已经遣人将孙嬷嬷一家送到别院去了,让阿蘅不必为那等不知所谓的家伙而烦心。”

    说话间,温桓又往阿蘅身边凑了凑,叹了口气,略带委屈的道:“昨日我从娘亲院子领走阿蘅时,都不曾听到阿蘅提起孙嬷嬷的事,还是到了后来,我才从旁人口中听说阿蘅被欺负了。”

    阿蘅本就是想今日去寻父亲说说孙嬷嬷之事,她虽一时未曾做下抉择,可又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准备临场发挥一下。

    没曾想,现在不需要她再做选择了!

    她低头想着孙嬷嬷的事情,没听清温桓后边又说了些什么,见温桓还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她的回话。阿蘅凝眉细思片刻,回望着温桓,试探性的说道:“阿兄,说的,都对?”

    微微上扬的尾音,将小姑娘的心虚显露无疑。

    温桓没奈何,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他是不想小姑娘再露出那般惶惶不安的模样,只好顺势转过了话题。

    谁让这个不好好听他说话的小姑娘是他妹妹呢!

    除了宠着,让着,他也不可能再做其他的了。

    “既然阿蘅都这样说,那从明日起,便由我接送阿蘅去族学吧!”温桓朝阿蘅露出善意的微笑,继而补充道,“幸好我们书院与旁的地方不一样,它是没有早课的,即便是先送阿蘅去族学,再往书院去,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呢!”

    宠溺是真,来自兄长的愤怒也是真的呀!

    小姑娘从前都是在父亲的书房读书,最不喜欢的便是读书时又旁的人在她身边吵闹,而且她更不喜欢起早。

    想来他说出那番话之后,阿蘅肯定会哭丧着脸,摆出要哭不哭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就可以上前敲着小姑娘的脑门,数落她不好好听人说话的坏毛病,然后装作不经意的告诉小姑娘,他先前帮祖父做了些事情,得了祖父的一个承诺,恰好他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便求祖父免了族学的早课。

    小姑娘听了这话,自然会十分高兴,往后对他这个兄长定会更加言听计从。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阿蘅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表现的可怜兮兮的,反而还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原就在想着许久不往父亲书房去,也不见父亲找我询问功课,便猜着是不是想要把我往族学送呢!”阿蘅也是笑着的,她的笑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滋味,仿佛对即将有的新生活很是向往。很快就听见她雀跃的声音,“原来以后都是阿兄送我去族学,那可真是太好啦!”

    温桓有些茫然。

    他怎么记得小姑娘从前对去族学是格外的抗拒,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去过族学了。

    现在忽然就变了态度,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面对温桓的疑问,阿蘅表现的及其的理直气壮,她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啦,我现在十一岁,是个大姑娘了,喜好什么的,出现些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桓默然,他确实是忘记了。

    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眼中,自然始终都是个小姑娘。

    至于长大,那怎么可能呢!

第二百六十章 见到

    确实是一件格外大的事情。

    阿蘅听着温老太爷的话,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一场笑话。

    “祖父,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阿蘅皱着眉,苦笑一声,“否则,您怎么会说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就在她进到堂屋之后,温老太爷就将屋内的下人全都挥退了下去。

    独留下阿蘅一人,才温声同她商量着。

    他说谢淮安其实还活着,只是现在身受重伤,全凭救命药拉住了一线生机。

    昔日温老太爷欠下了樊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对方想要用这个人情换取一个机会。

    “谢家的那孩子如今是真的命不久矣,便是杨神医过去了,也不一定能将他救回来的。”温老太爷也知道樊家的请求对于阿蘅来说,无异于异想天开,但他还是如实的将对方的话转述了一遍。

    “樊家的人说谢淮安在上战场之前,曾提起过你,还想要等他有了军功,换了官职后,便请谢夫人来我们家提亲。

    他们都觉得那孩子临死前的唯一遗憾就是你,所以才想着一切从简的将你娶回去,至少在那孩子死之前,完成他的遗愿。”

    如果谢淮安真的快要死了,阿蘅应下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成亲与否,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而她的命数早就已经定下,根本不可能像其他人那般改变自己的命数,所以在命数走到尽头之前,替谢淮安完成一下遗愿,让他走的更安心一些,当然是可行的。

    问题是,现在谢淮安虽然受了些伤,但也还能算得上是活蹦乱跳。

    并不是温老太爷说的那般命不久矣的。

    如今在玉林关的那位‘谢淮安’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呢!

    阿蘅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拒绝温老太爷的,可转念一想,既然樊家人特地传话给温老太爷,那他们肯定都没有识破那个假的‘谢淮安’。

    她知道自己拒绝的原因,可在外人看来就不是那样子了。

    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阿蘅只好将时间往后再拖一拖。

    等樊家舅舅来见过谢淮安以后,他们自然就知道玉林关的那位是假的,也知道谢淮安平安无恙的事情,就不会再提起成亲之类的事情了吧!

    心中这般想着,她面上也带出了几分不确定,刚好符合了她现在应有的心境。

    “……祖父,可以让我回去再想一会儿吗?”

    温老太爷本来也没有想让阿蘅立刻回答出来的意思,听着她的话,便点点头,说:“婚姻嫁娶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人生大事,你想要再多考虑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赞同的话随口就来,只是说出口后,他又发现了缺漏之处。

    连忙补正道:“不过因着谢家那小子身体的缘故,阿蘅考虑的时间最好还是更短一些。”

    这可当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离开堂屋的时候,阿蘅是面无表情的。

    也只有面无表情的时候,她才能勉强压制自己心头的诸多思绪。

    虽然将谢淮安藏在了她的院子里头,但毕竟男女有别,除了谢淮安来时的第一天,阿蘅让他在她房间的木椅上睡了一下午,后来就都将人藏到书房中去的。

    阿蘅的书房,本来就不许其他下人进去。

    平日里的打扫也只让青叶与青蕊来回去做的。

    从安全性上来说,还是很有保障的。

    青蕊白天也有记得给谢淮安送食物,只是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正经的饭菜是没有多少的。

    恰好阿蘅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特地让青叶去酒楼打包了一份宵夜,可以给谢淮安充当晚膳。

    饭菜被摆到他的面前,谢淮安才吃了两口,就发现阿蘅的情绪看上去有些不太对。

    “是今天去找舅舅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吗?”

    他问着阿蘅,除了这个原因,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阿蘅摇了摇头,跟着邓霜一起拐到县衙的路上还是很顺利的,只不过其他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她很是头疼而已。

    刚好谢淮安就是当事人,阿蘅也没打算拐弯抹角,就直接开口说了。

    听到玉林关那边还有一个‘谢淮安’时,谢淮安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奇怪对方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与他原本的设想有些不一样。

    他还以为那人是故意抢了他的身份,想要在玉林关里面与蛮族里应外合。

    没想到对方却是以半死不活的状态进了玉林关。

    别说是搞事了,就连活下去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真是很奇怪的。

    阿蘅将自己在外面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停顿了许久,又说起才回到府门口,就被温老太爷叫过去的事情。

    这件事情一说出口,谢淮安脸色顿时爆红,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

    这般情窦初开的模样,是阿蘅从来都没有过的。

    便是在温如故的梦境之中,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脸红过,就一直感觉很平常来着。

    谢淮安红着脸,却影响不到阿蘅的。

    她抿了下唇,说:“我跟祖父说过几日再给他回复,不过等樊家舅舅来见过你后,应该就不需要给祖父回复了的。”

    阿蘅没有问谢淮安是否真的想要娶她为妻,她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看向谢淮安。

    说:“我们都知道玉林关那边的‘你’是假的,但你外祖一家都是不知道的,他们现在的担心和为你所做的一切打算都是真心实意的,等你将来回到他们身边,得好好报答他们才对!”

    直接将事情的高度衍生到了长辈身上,一切的情情爱爱就不曾出现在她的话语之中。

    桌上的饭菜已经没有多少的热气,阿蘅顿了顿,又道:“冬天的饭菜冷的比较快,你身上还带着伤,我看这些菜还是直接收下去,我让厨房给你下面条吃吧!”

    汤汤水水的应该冷的比较慢一些。

    谢淮安是希望阿蘅追问的,可小姑娘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也不好旧事重提。

    毕竟如今最重要的蛮族兵力分布图和前往蛮族王庭的地图,而不是他们之间的小情小爱。

    不过就算是这样在心中劝说着自己,他还是没办法忽视心底深处的那抹失望。

    倘若阿蘅能追问,不,不必追问,只在提起那件事情时,稍微脸红一下就好了。

    至少让他看到阿蘅的在意,而不是像眼前这般的毫不在乎。

    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转瞬即逝,谢淮安抬头看向桌面上的饭菜,摇了摇头,说:“我从蛮族安营扎寨的地方一路跑回来,没吃没喝的也都过来了,这些饭菜只是稍微冷了点,也不是不可以吃的。”

    总有些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成一回事,但等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就已经为时已晚了。

    阿蘅冲谢淮安摇了摇头,开口将门外守着的青蕊叫了进来。

    “青蕊把这些冷掉的饭菜收下去,再让厨房做一碗阳春面过来吧!”

    转头又对谢淮安说:“你身上还有伤呢!我可不能虐待伤者的。”

    谢淮安看着热腾腾的汤面,心中的迟疑更深。

    他要不要自作多情一下,认为阿蘅心中也是有他的呢!

    毕竟小姑娘已经这般关心他了。

    樊泽语入睡之前,又将阿蘅今日对他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

    他找不到阿蘅哄骗他的理由,所以那孩子说的话难不成是真的。

    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父亲他们怎么会连谢淮安的真假都辨认不出来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就忘了这么一回事呢!

    樊泽语突然想起来,他是因为一直住在京都,看着谢淮安长大的,才不会将他与旁人错认。

    可谢淮安要是去了玉林关投军,樊老将军他们肯定不会刻意将人唤到府上去,只会等沐休时分才去见人。

    算一算时间,蛮族扣关恰好在他们第一次沐休之后,倘若冒充谢淮安的那人长相当真与淮安相似,樊老将军他们认错了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须知伤重之人的容颜与旧时出现偏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玉林关那边的谢淮安,这会儿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还是得让他亲眼见过藏在温府之中的那位谢淮安的真实面目,才能更好的判断整个事情的真相。

    心中做下了决定,即便是还没有丝毫的睡意,樊泽语也还是强逼着自己入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明日还得往温府走上一趟,希望明日遇到的事情不要让他太失望的好。

    温老太爷还没有等到阿蘅的回复,反而先等到了上门拜访的樊泽语。

    他怎么记得樊家派来的下人还在外面的客栈里住着,这樊泽语突然上门,难不成是想催阿蘅早日做下决定不成?

    即便温老太爷欠下了樊家人情,可只要阿蘅自己不愿意嫁给谢淮安,他就算是不要这张老脸,也不会逼迫自家孩子的。

    于是,他让人将樊泽语带到了自己书房里,还特地让下人不要去打扰阿蘅。

    虽然樊泽语上门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求见阿蘅。

    温老太爷冲他摇了摇头,说:“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行了,阿蘅现在正陷入抉择之中,你还是不要过去打扰到她,以免影响到了她的最终判断。”

    仿佛是听懂了温老太爷的话,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似的。

    樊泽语同温老太爷来了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后,深觉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便努力将话头抢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对温老太爷说:“我并不是想要影响阿蘅的判断,而是当真有事想要找阿蘅,而且是我们昨天就已经约好了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直接说他是来找谢淮安的。

    但瞧着温老太爷自始至终都不曾提起谢淮安的样子,樊泽语又想到阿蘅当初神秘兮兮的模样,担心阿蘅没有将谢淮安的消息说给温老太爷听,便没有详细的说。

    可温老太爷不知道他实际的想法,就只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他的话了。

    错位的对话终结在了过来敲门的阿蘅身上。

    阿蘅一早就让青叶守在门口,随时准备接应着过来找人的樊泽语。

    谁知青叶没能接到人,反倒是让温老太爷截胡了。

    等青叶回去找到阿蘅说清事情经过,阿蘅再从自己院子里赶过来时,就已经足够温老太爷和樊泽语来了一场文不对题的对话。

    “阿蘅怎么来了?”温老太爷摇了摇头,起身想要将阿蘅推出去,他说:“阿蘅既然想要一些时间来考虑,就不需要太过着急的,就算是樊家的人亲自来催促,阿蘅你也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

    愣了半晌,阿蘅才想起温老太爷话中的意思。

    她反手关上了房门,冲温老太爷摇了摇头,说:“祖父,樊舅舅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那件事情的,而且他是我找过来的……”

    温老太爷愣了下,没想到阿蘅会这样说。

    他疑惑的看向樊泽语,又问阿蘅:“他成天都要忙着莫城中的事情,阿蘅怎么突然就想起找他了?”

    就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他这个祖父难不成还是摆设么!

    尽管温老太爷只是一言不发的摸着自己的胡须,但以阿蘅对他的了解,自然是知道他心中现在是不痛快的。

    连忙将谢淮安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在我的书房待着,祖父您和樊家舅舅一起过去吧!接下来的事情就得交给你们了,我就不好继续在里面插手了。”

    事实上,阿蘅就算还想要继续插手,也找不到插手的机会了呀!

    三人从温老太爷的书房转到了阿蘅的书房之中。

    一打开书房你的门,就瞧见了正在书桌上努力作画的谢淮安。

    他从蛮族偷来的兵力分布图看上去还是很清晰的,但另外一张地图因为用的时间太长,上面歪歪扭扭的路线画了一条又一条,除了常用这副地图的人,外人是很难分辨出其中的正确路线。

    谢淮安这会儿正在想办法将上面的线路临摹下来,说不定就真的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呢!

    而且谢淮安只是实际操作时,容易迷路。

    自己画出的地图,别人用时都是格外的清晰明了,轮到他自己就不行了。

    换而言之,纸上谈兵这一类的事情,他是能够做的最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知情

    尽管早就信了阿蘅的话,但在书房之中瞧见谢淮安的那一瞬间,樊泽语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惊讶。

    从玉林关传来谢淮安重伤的消息后,他一度想要亲自前去探望。

    可他在莫城之中并无太多的亲信,至少能够独当一面的那种是没有的,从前还可以拜托司长明帮帮忙,如今司长明自己都在牢房之中,根本指望不上。

    能够相信的人还有温老太爷和邓傲,但不论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适合托付重任。

    谁让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暂时不能宣扬出去呢!

    然而就算没能亲眼看过重伤的谢淮安,樊泽语也从玉林关来人口中听说了那孩子伤重的模样,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陷入生死危机之中,他满心都是担忧。

    “淮安看上去好好的,那就好啊!”

    这一刻的樊泽语根本就想不出其他的话,只看着谢淮安,不住的感慨道。

    温老太爷看到了谢淮安在书桌上写的东西,心头闪过一丝猜测,转瞬即逝。他的视线在谢淮安与阿蘅身上游移不定,最后定定的看向谢淮安。

    “你是何时回到莫城的?”

    谢淮安以为温老太爷是在关心他,忙不迭的放下了手中的笔,乖巧的回答道:“我回来已有两三日,因为担心城中还有叛徒,就没敢露出踪迹,幸好有阿蘅愿意收留我……”

    卖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温老太爷怒气冲冲的表情中败退了。

    温老太爷一挥衣袖,瞪了谢淮安一眼,说:“胡闹!”

    又看向了阿蘅:“难道我这个祖父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他这小子摸上了门,你都不跟我说,还要等到樊家的小子上门,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是真的生气了呀!

    阿蘅下意识的往谢淮安身边躲了躲,讨好的看向温老太爷:“祖父,我其实本来第一个就想告诉您的,就是谢淮安来的时候,您不在家呀!”

    “那后来怎么还是没说?”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好意思的道:“等到后来,后来我就去做别的事情了,然后就忘记要和祖父说啦!其实我以为我是说了的……”

    很多人在急着去做一件事情,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忘记做的时候,脑海之中会不自觉的勾画出自己已经完成了该件事情,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老太爷能怎么办!

    他本是想要顺势劝阿蘅以后不要再善做主张,可小姑娘说她不是有意的,他难不成还能继续追着说她。

    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叹了一口气,温老太爷只好将此事暂且记下,等回头找个空闲的时间,再与阿蘅仔细说道说道。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谢淮安。

    谢淮安要说的事情,阿蘅都已经知道了的。

    她还以为自己能待在书房里的,谁知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就被温老太爷催着出去。

    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阿蘅就被关到了书房外面。

    守在门外的青叶与青蕊看着阿蘅气鼓鼓的模样,有些愣神。

    真是有够奇怪的,明明他们要说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的,却还是将她关到门外头,这与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蘅在心中腹诽着,但也不可能在推门进去,便转身回了房间。

    院子里的下人早早的就被打发走了,而青叶与青蕊还是被留在书房门口守着门。

    屋里的人确实如同阿蘅想的那般说起了谢淮安在外面的见闻。

    在听说谢淮安是被蛮族之人救走时,温老太爷与樊泽语都对玉林关假冒谢淮安的那人产生了戒备之心。

    还是樊泽语先前想的那般,他们能够轻而易举的辨认出谢淮安的真假,可远在玉林关,平日里与谢淮安接触不多的樊家人就不一定能够认出人来了。

    幸好假冒谢淮安的那人如今重伤在身,别说是刺探军情,他连床都下不了,生命一度垂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

    虽说这般的幸灾乐祸并不好,但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将几种图纸的临摹版递给了樊泽语,谢淮安自觉任务已经完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有心情同樊泽语说些其他的事情。

    “说来真的是很巧合了,我和现在正在玉林关里头那人一定长得十分相似,否则蛮族之人也不会将我错认成他。”说话时,谢淮安搓了下自己的脸,眼神之中透露出了疑惑,“我觉得自己的模样与蛮族之人应该是差的挺远的,谁知道蛮族那边竟还有人跟我长相相似。”

    “虽说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奇怪啊!”

    感叹的心情也只是存续了一瞬间,谢淮安没有注意到温老太爷和樊泽语的表情都有些怪异,他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过度到了下一个。

    “我先前在玉林关的时候,就觉得蛮族攻城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回了莫城才知道,真的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谢淮安好奇的看向樊泽语,他已经听阿蘅说过,晋忻言就是被他抓进了牢房之中,也是他第一个发现晋忻言的不对劲。

    他顿了顿,又问道:“通敌叛国之罪是会被满门抄斩的吧!乐王忽然想不开,竟做出了那种事情,不过皇上应该不会对他网开一面的吧?”

    如果藏在暗地里的事情没有被外人知晓,谢淮安说这样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在场的三人之中,除了谢淮安自己以外,其他的两人都清楚谢淮安的身世,再听着他说出这番话,就有些不大好了。

    当初是温老太爷将谢淮安送到樊家去的,但这会儿他只是冷静的看了眼樊泽语,说:“你给他解释一下,我得去找阿蘅说说话了。”

    一来他确实是需要找阿蘅谈话,二来也是有着推脱之意。

    忽然得知自己并非是谢家子,想来谢淮安肯定是惊恐万分的,这种时候自然是不好有外人在场,他才能痛痛快快的在亲近之人的面前将自己的委屈哭诉出来的。

    而樊泽语即便不是谢淮安的亲舅舅,但从血缘关系而言,称一声表舅也还是可以的。

    温老太爷毫不迟疑的出门去,屋内便只剩下了谢淮安和樊泽语这对甥舅。

    就在樊泽语还迟疑着要如何同谢淮安解释时,谢淮安已经重新坐在了书桌前。

    面色平静的清洗着他方才用过的毛笔,笔尖上的墨色渐渐融入清水之中,他将洗净的毛笔摆放整齐,才淡然的看向樊泽语。

    “舅舅是想说我其实并非谢家子,我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么!”

    樊泽语点点头,为自己不必再找理由而感到欣喜。

    脸上的笑才刚刚成形就凝固在了当场,他惊讶的看向谢淮安,不应该的。

    他从未在谢淮安面前提起过他真正的身世。

    按理说,他应该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淡然。

    倘若他事先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刚才就更不应该那般评价晋忻言,可事实就摆在樊泽语的面前,让他找不到其他否认的借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谢淮安仰头看向上方的房梁,眼中的光微微涣散。

    “是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吧!那年的冬天有些冷,我喜欢上了捉迷藏的游戏,时常躲在家中的角落里,看到有人经过时,就会跳出来吓唬别人……”

    次数多了以后,府中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他会神出鬼没,虽然也还是会装出被吓了一大跳的模样,但他能分辨的出那些人是真的被吓唬到,还是假装出来的心惊胆颤。

    没有想象中的趣味后,他躲藏的越发小心,那天藏在父亲书房的柜子里,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是谢老爷和谢夫人说话时的声音将他吵醒了的。

    他们当时说有个小孩子的模样像极了裴将军去世的妻子,以至于对妻子去世始终耿耿于怀的裴将军,竟是将那孩子当成了他妻子的转世,还想要枉顾那孩子家人的同意,直接将人抢回家中去。

    幸好那孩子的家世不比裴将军家差,才没有真的被人抢走。

    彼时的谢淮安还在为那个险些被抢走的孩子感到庆幸,他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人到陌生的人家去,想来那个孩子也是一样吧!

    他同情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谢夫人后来说的话给吓到了。

    谢夫人说:“幸好我们淮安的模样既不像乐王,也不像欺霜,虽说和昔日的那位公主有些相似,但那位公主已经去世多年,京中尚且记得那位公主的人,也没有多少人了!”

    “慎言!”谢老爷厉声道,“淮安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和别人不相似,难道有什么不对!”

    如果谢淮安再愚笨一些,或许就不会想太多。

    但他并不笨的。

    尽管谢老爷与谢夫人始终对他与谢淮宁都是一视同仁的,但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

    更何况无人知晓谢淮安已经发现身世的端倪,当他带着怀疑的心思去旁敲侧击时,总会从他人口中窥探出当年情况的只言片语,凑在一起后,勉强也能拼凑出一份真相。

    “父亲和娘亲对我并不设防,当我装作无意间听说了邓家姨母后,娘在我面前就开始为姨母打抱不平,每次最后的结尾都是让我不要学乐王,说他在外人面前纵有千般好,我也不能像他。”

    谢淮安嘴角微微上扬。

    明明应该是高兴的表情,可在樊泽语看来,忽然之间却和庙宇中的泥塑重合了,充满了人为干预的色彩,半点不见真心。

    “所以,舅舅你要和我说,是不是这件事情呢?”

    不得不说,樊泽语从未想过谢淮安原来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这种可能。

    在他映像中的少年,脾气算不上好,最容不得别人对他用激将法,心里有什么事情必然是会摆在脸上的,纵然这几年岁数长了以后,不会再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自己的脸上,但依旧是藏不住心底事的孩子。

    然而事实上,不管是他,还是与谢淮安朝夕相处的谢家夫妇,都同样没能发现他藏在心底的事情。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他往日做下的事情似乎处处都是破绽。

    樊泽语顿了顿,说:“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想要去见上他一面,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已经走到了半路上,约莫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到莫城。

    倘若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避开他人的耳目,去牢房中见他一面的……”

    谢淮安摇了摇头,对樊泽语话中的退让之意丝毫不感兴趣。

    他说:“舅舅你是知道的,就连在那件事中没有太多过错的……姨母,我都没有去见,又怎会去见他呢!”

    “旧时在京都城门口与他相遇,我便十分不喜他。时至今日,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顶多是将不喜加深成了厌恶而已。”

    没什么可以劝说的。

    既然谢淮安自己都已经严词拒绝了,樊泽语自然不会特地为晋忻言说好话的。

    谢淮安在莫城的消息,被他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玉林关,那边的樊家人自然也知道他们如今拼尽全力救治的人,并非是他们心心念念着的人,反倒是让他们痛恨不已的蛮族。

    战场上的事情,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却没有绝对的胜利。

    等到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赶到莫城时,自玉林关传来的便全都是大捷的消息,领兵打仗的樊老将军甚至直接将军队带到了蛮族的王庭。

    即便没有将蛮族王室全都抓住,不小心还放跑了几人,但跑掉的都是小鱼小虾,根本影响不到大局。

    因为不是出于明察暗访的缘由,此次的钦差大臣自京都一路而来的派头还是很大的。

    每过一座城镇都会留下休息一两日,而且随行的护卫足有上千人,便是放到边关,也是一批不小的势力了。

    阿蘅也曾猜测过这次的钦差大臣会是谁。

    兴许是朝廷中的清流,因为一直奉行着家国天下的理念,他们是最不能容忍通敌叛国之人的。

    也有可能的是皇室中人。

    毕竟此次通敌叛国的晋忻言,本人的身份就是极为特殊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会是他!

第二百六十二章

    自京都远道而来的钦差一行人,赶路的速度是真的只能用缓慢来形容。

    寒冬之时发下的命令,明明一早就已经出发,结果等到阳春三月才走到了莫城附近。

    可即便是如此,那位被圣上委以重任的钦差大臣,在面对迎接他的莫城官员时,脸色也说不上好。

    过度苍白的面容,一看就是病体未愈的模样。

    身旁侍候着他的下人,小心翼翼的为他当着春日里的徐徐微风,仿佛和煦的清风也会给他带来伤害似的。

    边关的风雪确实比京都要更加猛烈,但下人的动作也太过谨慎了些。

    邓霜自从得知谢淮安的死讯后,隔三差五的便会去城外寺庙上香,阿蘅因为不能将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告知邓霜,心中对她便多出了几分愧疚之情。

    故而每当邓霜出城前往寺庙之时,她都是会陪着一起的。

    阿蘅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凑巧,钦差大臣竟然恰好就在她回城的时候,赶到了莫城。

    其他进城的人都被拦在了莫城之外,钦差大臣带着他的几名心腹,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踏进了城门,至于剩下的那近千的随行护卫们,则是在城外就地安营扎寨了。

    看着人群中央那种熟悉的脸,阿蘅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她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将太子派出来。

    不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么!

    在皇上派出太子之前,京都的人应该都不知道樊老将军能在谢淮安的帮助下,直捣黄龙,将蛮族王室给抓回来的呀。

    不过,钦差大臣都已经到了,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应该也可以传出去了吧!

    阿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希望前面跟随钦差大臣的那波人能走的更快一些,这样她才好早点赶回家去,只有从谢淮安口中得知确定的回答,她才能将消息告知邓霜的。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提前给邓霜一份惊喜。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车帘,凑到了邓霜的面前,小声的同她说:“邓姨,你再等一等,好消息马上就会到的……”

    邓霜方才也在看城门口被众人簇拥着的钦差,听见了阿蘅的话,她回过神来:“你的好消息莫不是钦差大臣已经到了,可惜我已经瞧见了,那就算不上什么惊喜了。”

    惊喜当然不只有这么一点点的。

    阿蘅抿着唇,朝邓霜笑弯了眼睛。

    “我说的好消息当然不是这个,不过等邓姨听过我的好消息,也一定会赞同我的说法。”她信誓旦旦的说着话,“邓姨再等一等呀,我保证你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好消息的。”

    邓霜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阿蘅。

    她说:“嗯,我当然是相信阿蘅的话,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啦!”

    阿蘅被她抱在了怀里,眼前是邓霜衣服上的暗纹,看不到她的脸色,只在心中暗自推测道:等待确实是会让人疲倦不堪,但如果已经确定稍微等待一段时间,就能迎来好消息,那所有等待的时间都是快活的吧!

    邓姨现在或许算不上很高兴,应该也不会再想先前那般难过的。

    阿蘅回到府中就直直的奔向了谢淮安暂住的小院,结果在院子里没有瞧见她要找的人,问过了守在院子门口的下人,得知谢淮安是被樊泽语叫走了的。

    她不免有些泄气。

    还以为能直接得到谢淮安的回复,这样她就可以去和邓姨说那个让她等了许久的好消息了。

    谁知道竟是和谢淮安错过了呢!

    话说樊泽语忽然将谢淮安找了过去,应该是带他一起去见晋玉宸了吧!

    当朝太子代表圣人出行,还顶了钦差大臣的职位,而谢淮安在玉林关一战中所起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让他去见晋玉宸,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吧!

    “姑娘这是怎么了?”

    青叶一直跟在阿蘅的身后,从府门口一路跑到谢淮安暂住的院子,没能在院子里找到人,紧接着又回到了她们自己住的院子。

    她看着阿蘅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紧锁的眉头将她心中的不安全都透露了出来。

    阿蘅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她方才已经差不多说服了自己,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如此的。

    “嗯?”

    青叶走到房间里,给阿蘅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了阿蘅的面前。

    “姑娘心中是有什么焦心的事情么!瞧上去好像是万分苦恼的样子,不如先喝杯茶,静静心后,或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呢!”

    便是一直侍候在阿蘅身边,青叶在很多时候也还是猜不出阿蘅的心思。

    她比不上青蕊那般观察的细致入微,不过她也有自己应对的方式。

    阿蘅顿了顿,没有接过青叶手中的那杯茶,而是开口问道:“在你眼中,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的问题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青叶眨了眨眼睛,手中的茶水隔着杯子都能感觉到热意。

    她轻声说:“奴婢总觉得姑娘现在好像是在不安的……”

    明明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唯一值得提起的就是终于到了莫城的钦差大臣,可对方的到来难道不是为了审理通敌叛国之辈么!

    哪里值得她们姑娘心生不安呢?

    原来她是在不安么!

    心中诸多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全都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

    阿蘅咬了下唇,扭头看向了半开的房门,她说:“反正我也不是没有去过县衙的,上次樊家舅舅说到乐王通敌叛国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这会儿再去找他们,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不安。

    但心中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让她迫切的想要做些事情。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在谢淮安身上,所以她现在应该去县衙找到谢淮安吧!

    心中如是想着,她在行动上也是如此的做了。

    才刚刚从城外寺庙回到府中,连口茶水都没有喝,阿蘅便又让车夫将她送到了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的捕快都已经认识阿蘅了。

    但认识归认识,该拦下人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手软。

    阿蘅知道他们也是在按照规矩办事,便没有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而是让他们派人进去通报。

    “我想要找……樊叔叔,你们帮我通报一声吧!”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说樊家舅舅的官职,但话到嘴边的时候,阿蘅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对方的官职,只依稀记得樊家舅舅是管理整座莫城的。

    幸好守门的捕快是认识阿蘅的,故而听到话后,就直接进去通报,并没有再追问的。

    樊泽语确实是早早的就将谢淮安叫走了。

    但原因并不是阿蘅所猜想的那样。

    毕竟阿蘅与晋玉宸也不过是前后脚进的城,樊泽语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哪里会提前将谢淮安找去。

    自从去年冬天被关进了牢房之中,又被邓霜劝说过,晋忻言就一直很安静的待在牢房里,每日的饭菜都是邓霜亲手做了送给他吃,虽然没有人同他说话,但牢房之中摆放的各类书籍是应有尽有。

    只要他想要,只要莫城之中能找到,就一定会给他送过来的。

    樊泽语曾不止一次的感叹邓霜对晋忻言的感情至深,如果不是因为阴差阳错的话,他们二人应该也能成为一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吧!

    说起来,邓霜的厨艺确实很厉害的。

    隔着牢房的门,樊泽语时常都能闻到饭菜的浓郁香味,倘若不是晋忻言的身份摆在那里,他都想要蹭个饭了。

    而晋忻言有着邓霜的投喂,哪怕是在牢房之中住了好几个月,他的神色也不见丝毫的萎靡,反而被补的红光满面,瞧着就身体大好的模样。

    以上的这些想法,是樊泽语这些时日来的一贯认知。

    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的一贯认知就被现实给全部打碎了。

    面色红润,瞧着身强力壮,能一个顶俩的晋忻言,今天早晨没能吃到邓霜送过来的早膳。

    樊泽语也知道原因,不就是因为邓霜一大早就去了城外寺庙么!

    他本来没以为这是大事情的,在见到晋忻言之前,他是当真以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来着。

    然后他就被看守晋忻言的人给找上了门。

    阳春三月的大好时光,那人却急出了满头大汗,面如金纸,好像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似的。

    “大人,王爷他,他突然咳血不止,我瞧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您快找大夫给他看看吧!”

    樊泽语本来还很轻松的表情忽然一滞,一边吩咐人将杨神医和原本归属于王府的那群大夫找过来,一边连忙赶往牢房之中。

    无论晋忻言最后得到的判决是什么,他都不能死在莫城。

    至少现在还不行。

    樊泽语进到牢看守房之中时,他派人去找的大夫还没有来,牢房之中除了一个手足无措的给晋忻言擦着血的看守以外,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

    半闭着眼睛的晋忻言听到了樊泽语的问话,总算是从静静等死的状态中稍微挣扎了那么一下。

    他轻声问道:“欺霜她今日怎的没来?”

    明明眼前这人也不像是那种不要江山只要美人的家伙,当初还是他亲手将人家姑娘拒之门外的,人到中年了,却忽然又学起二八少年的意气用事来,让人瞧着就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听说是去城外寺庙给淮安供奉长明灯去,你不会就因为她今天早晨没有给你送早膳,就气的吐血吧!”

    这当然是说笑的话。

    可樊泽语没想到的是,晋忻言他还当真点了头。

    只听他咳嗽一声,又开始往外吐着血,白色的中衣上满是血迹,仿佛是要将身体里的血全都给吐出来似的。

    樊泽语皱了下眉头,回头看向身后的看守:“你去看看大夫他们怎么还没来,让人再去催催……”

    不管晋忻言自己是什么意思,他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还得等大夫的诊治结果出来才行。

    说起来钦差大臣早就从京都出发,算一算时间也应该快要到了的。

    他摸了下袖子里的药瓶,实在不行,就用上好的救命药给晋忻言吊着命,只要在钦差大臣来的时候,他还活着就行了。

    只是等杨神医等人过来后,樊泽语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你说什么!”樊泽语看向杨神医的眼神近乎惊恐,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不是,乐王一直被关押在牢房之中,每日的饭菜是邓家娘子亲自做的,而且用膳之时,他们二人都是一起吃的,他怎么可能中毒呢!”

    晋忻言的牢房是特地布置过的。

    房间内的桌椅床铺都是整整齐齐,在雕花床的对面还摆放着一扇屏风,这些东西都是樊泽语亲自带人去置办的,保证是安全无害的。

    又因着是在牢房之中,房门都是栏杆的式样,便是点了熏香也不起效果,所以他们当时置办家具的时候,干脆就没有置办香炉一类的物件,也不可能有人将毒药藏在熏香之中的。

    所以他怎么会中毒!

    杨神医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纸笔,不可置否的说道:“便是知道他怎么中毒的,那又有什么用处的。总之现在已经是毒入心肺,绝无救治的可能,便是我也只能推迟他毒发身亡的时间,就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

    在纸上写好了药方,他将药方递给了樊泽语。

    “治是治不了的,与其想着保住他的性命,倒不如趁他还活着,将能办的事情都给办了吧!”

    医者父母心。

    在很多时候都是算不得数的。

    杨神医重新收整了自己的药箱,他这几日本来已经将邓霜身上的毒素研究出了苗头,都配置出了解药,就等着邓霜自己服用了。

    谁知对方不仅没有拿走他配置的解药,甚至都不许他上门

    杨神医今天的心情是算不上好的,同樊泽语说话的语气也更是不佳。

    樊泽语看着陷入昏睡之中,却还时不时往外吐着血的晋忻言,心下一叹,扭头又派手下去将谢淮安请来。

    别的倒也好说。

    倘若晋忻言当真要命不久矣,总还是要让淮安见他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得知

    阿蘅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人,来回走了两步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邓霜回去后,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头上的发髻也梳成了妇人髻,与旧时完全不一样的打扮。

    她的手里还提着食盒,似乎是正准备给牢房中的晋忻言送饭。

    阿蘅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在往西走,午时已经过去很久,却又还没有到傍晚时候,不早不晚的时间点,与午饭无关,也算不上晚饭,就很奇怪的。

    “邓姨怎么来了?”

    在城外寺庙的时候,阿蘅曾亲眼见到邓霜落泪,她与邓霜一起在寺庙中用过午饭,还在后院的禅房中休息了片刻,原以为她今天是不会再来见晋忻言了的。

    邓霜抿了下唇:“先前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正好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钦差大臣么!我想着那位钦差大臣应该很快就会将他带回京都的。便想着在他离开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也不知是不是阿蘅的错觉。

    她总觉得邓霜在说到‘最后一面’时,似乎是刻意加重了语调,听上去仿佛带着某种不详的气息。

    “……邓姨不准备回京都去吗?”阿蘅疑惑地看向邓霜。

    从前邓霜宁愿留在京都,也不愿意跟着邓阁老一起回老家,怎的这个时候却想要在边关落地生根了。

    难不成是因为谢淮安?

    阿蘅目不转睛的盯着邓霜,只等着她的回答,也好给出自己的反应。

    邓霜摇了下头,轻声道:“我在京都待的时间太久了,总该往别处走走的……”

    正当阿蘅准备继续追问下去时,县衙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樊泽语的官袍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是方才在晋忻言身边时,不小心蹭到的。

    并不显眼,粗看之下是极容易被忽视过去的。

    反正阿蘅就没有看出来不同。

    而邓霜的视线在他的衣服上停留了许久,等阿蘅走到前头去,后头喊她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提着食盒匆匆的赶了上去。

    此刻晋忻言的牢房之外守着许多的人,一众侍卫穿着同样的黑甲,以黑色面具遮面,手中持着锐器,周身散发着宛如凶兽的气势,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从众多黑甲将士中穿过,阿蘅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三抖,总感觉平日里觉得很寻常的牢房,现在莫名的就变得危险了很多呢!

    她进了牢房后,一抬头,就见牢房之中满是熟人。

    晋忻言躺在牢房中的床上,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白色的外衫上还带着点点血迹。谢淮安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却没有丝毫靠近的意思。远道而来的晋玉宸这会儿坐在了床沿边上,握住了晋忻言的手,似乎正准备说些什么。

    不止是阿蘅,随后而来的邓霜也看见了谢淮安。

    拎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的又握紧了几分,棱角分明的提手硌得她手疼,然而掌心下的疼痛如此的真实,让她在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淮安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眼前之人只是一道幻影,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能让幻象破灭。

    谢淮安是背对着门口的。

    听到邓霜的问话,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姨母……”即便他的身世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谢淮安也还是没有做好喊别人做母亲的准备,更不必说是唤床上的那人做父亲了。

    邓霜在晋忻言心中永远是最特别的一个。

    哪怕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他,但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找寻对方的身影。

    这次也不例外。

    从昏睡中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太子侄儿,晋忻言看他的眼神与往常一样,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后,便将人从自己的面前推开,探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邓霜。

    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他说:“欺霜,你今天来得有些晚了。”

    仿佛方才差点将身体的血全都吐完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有多差劲,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就想奔向邓霜。

    至于另一边的谢淮安,还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如果放在从前,晋玉宸这会儿应该是要上前劝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将身上的病痛不当做一回事。

    但只要想想对方那些通敌叛国的行为,又有许多的人因为他而家破人亡,晋玉宸忽然就没有了劝说的打算。

    他站起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牢房中的诸人,面上不带多余的情绪。

    邓霜面上带着笑,是仕女图上的那种温婉笑容。

    她向着晋忻言的方向走了两步,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了床边的木桌上,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用过午膳,我就不留你们一起吃饭了……”她又对晋忻言说,“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今日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听说皇上指派的钦差大臣已经到了莫城,想来你很快就会跟着钦差大臣一起回京都的。”

    “在此之前,我们也该好好道个别才是……”

    自从下定决心想要挽回邓霜以后,晋忻言就再没有反对过她提出的要求。

    他没有说皇上这次指派的钦差大臣就是太子,而太子现在也在牢房中。

    只因为他知道邓霜对这些是并不感兴趣的。

    晋忻言偏头看向一旁的晋玉宸,道:“左右你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也挺久的,想来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时间,所以现在先都退出去,让我和……我安静的用顿饭,这总是可以的吧!”

    说实话,晋玉宸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直言反对的。

    凭什么他晋忻言身为朝中王爷,做下那些恶事之后,还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呢!

    但是想到从京都离开前,父皇对他说的话,他忽然就没了辩驳的兴趣。

    摆摆手,带着他身边的人,就直接退了出去。

    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就跟他来时一般。

    反倒是樊泽语在游移不定。

    他看着床边的红木食盒,想到杨神医先前的诊治结果,便想要将饭菜拦下来,拿去给杨神医验毒来着。

    邓霜说是为了给晋忻言送饭,当坐到床边后,也没有急着打开食盒。

    她将垂落在脸颊边的碎发,随手拨到了耳后,对着阿蘅与谢淮安轻声说:“好孩子,你们乖乖听话,跟着你们樊家舅舅一起出去,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总是想着待着这里。”

    “牢房之中哪里会是什么好地方,根本就不值得你们留恋的……”

    仿佛是话中有话,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阿蘅有些茫然。

    却见樊泽语和谢淮安都没有动弹,她便也没有挪动自己的脚。

    跟着大多数人走,应当就是没有问题的吧!

    樊泽语的犹豫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今天我请了杨神医过来给王爷诊治,杨神医说……”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忻言随手丢过来的木枕给打断了。

    圆滚滚的木枕因为晋忻言手脚无力的缘故,并没有丢的太远,在半路上就跌落到了地上,咕咚咕咚的滚到了谢淮安的脚边。

    “你们该出去了!”

    晋忻言并不想要从樊泽语口中听到后续,有些事情他既然已经默认,就不会再刻意提起。

    连他都不提,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揪着事情不放呢!

    谢淮安弯腰将脚边的木枕捡了起来,三两步来到床边,将木枕递还给了它的主人。

    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他被带到晋忻言面前的时候,正好是他吐血最厉害的时候,从前看着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变得格外落魄,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谢淮安是极其不喜欢晋忻言的为人。

    哪怕是在重逢之后,看见他追着邓霜做的那些事情,知道他是有心想要挽回从前的人,但是不喜欢仍旧是不喜欢。

    现在约莫是想着人之将死,再大的仇恨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更何况他对晋忻言只是不喜,还没有到达仇恨的地步。

    犯下了谋逆之罪,生命便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对他的态度稍微柔和一些,也还是可以的。

    晋忻言没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阿蘅因为心中的不安,仍旧是想要留下来的。

    但谢淮安和樊泽语都出门去了,她一个人也不好继续留下来,便跟着人一起出门去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蘅都在想着,如果那天她和谢淮安都留在了牢房之中,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但再多的假设都只是空想。

    时间不可能倒流,发生过的事情,除了引人懊悔以外,也没有其他补救的可能。

    牢房中的邓霜将食盒中的饭菜,一道道的摆上了桌,回头看向晋忻言。

    “该吃饭了……”

    晋忻言一如往常的拿了碗筷,开始认真的吃着邓霜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

    见邓霜坐到他对面,也拿起了碗筷,他忽然开口道:“这最后一次的饭菜,就让我一个人吃吧!”

    邓霜不理他。

    吃了口糖醋鱼后,忽然道:“我做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送给你吃的这些就更难吃了,也难为你顿顿都吃的干干净净……”

    晋忻言顿了下,说:“好坏都是你给的,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是要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生死

    后来在外面久等也不见邓霜出来的樊泽语,心头终于涌起了一阵莫名的不安。

    晋玉宸早就从县衙离开,去了他们如今暂住的宅子之中。而阿蘅与谢淮安,也都在他的催促下,先行回了府中。

    主要还是自家的侄儿,他自己心疼。

    早先的时候,因为晋忻言的缘故,他直接将谢淮安从温府叫了过来,自早上进了牢房,到半下午的时候阿蘅她们找过来,淮安他就一直滴水不沾,更别说是用膳了。

    他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一顿不吃,想来是会饿得慌。

    毕竟在邓霜进了牢房之后,晋忻言的状况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樊泽语心想应当不会再出其他的差错,就让其他人都离开,只他一个人留在牢房外头,等着里面的人用完了迟来的午膳,也好将人送出去。

    只是晋忻言欢喜的模样,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忘记了杨神医留下来的诊治结果。

    等他冲进牢房之中,桌上用剩的饭菜已经被收回到食盒里,本应该静默无语的两人并没有坐在桌子前面。

    樊泽语隔着纱质的屏风,隐约能看见屏风背后的床上,并肩躺着两个人。

    正是晋忻言与邓霜。

    要带回京都惩治的对象莫名就去世了。

    晋玉宸一觉醒来,得知这个消息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

    不管父皇最后给晋忻言的判决是好还是坏,前提都是这个人得活着回到京都,而不是千里迢迢的送回去一个尸体的。

    昨天信了晋忻言的话,当真从牢房中退出来,一点要紧的话都没有问。

    现在回想起来,晋玉宸忍不住捂住心口,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从皇命,独立自主的去做一件事情。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的,但他还是做不好。

    晋玉宸听过晋忻言的死讯之后,开始考虑的是后续该如何处理,而另一边听到这则消息的人,却是整个人都僵硬了。

    谢淮安不仅听说了晋忻言的死讯,还知道与他一同赴死的人,还有一个邓霜。

    替他们检查尸身的仵作与大夫,除了杨神医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出他们的具体死因,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那自然就只能是寿命到了。

    是不可能有其他可能的。

    杨神医在明面上,是默认了仵作和大夫们最后给出的答案。

    但实际上,他私底下又找到了樊泽语等人。

    “给王爷下毒的人,确实是很厉害的,倘若不是因为我当年见过类似的毒药,恐怕也只以为乐王是郁结于心,气急攻心之下,才会吐血不止。”

    人的情绪在很多时候,是比药物还要可怕的存在。

    “大人,你们找来的那些人都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异常,是因为他们所中的那种毒药,在他们身死之时,就已经消散耗尽。如此一来,自然是没有其他破绽了的。

    只不过邓姑娘她体内先前就有另外一种毒,我找到了解毒的办法,却还没有让她用。可她现在去世后,血液之中已经没有丝毫毒性残留的迹象。若非是如此,我恐怕也只会怀疑自己的诊断出了问题的。”

    然而樊泽语就将他从杨神医那里听来的话,转告给了谢淮安。

    除了这些,他还给谢淮安带了一封信。

    信是邓霜一早就已经写好了,就放在了她的梳妆台里。

    平日里的下人纵使是去她房间中打扫,也不敢翻开那些柜子查看里面有些什么的,而且她是将信放在了梳妆台的夹层之中。如果不是确实对她有着深刻了解的人,是根本发现不了这封信的。

    信是邓傲找到的。

    在得知了自己妹妹去世的消息后,他本是想要从县衙之中接回自家妹妹的尸身,但因为与妹妹一同死去的人,还有晋忻言,所以他只能任由妹妹的尸身留在县衙之中。

    没能将妹妹的遗体带回来,邓傲就在家中喝着闷酒。

    纵使一醉不能解千愁,但喝醉之后,就不用考虑太多的事情了。

    他本来是这样想着的。

    边关的酒水是格外的浓烈,却因为近年来的交战频繁,莫城都没有本地的酒水,城中贩卖的酒水都是从外地买回来。

    邓傲喝的酒,味道就淡的和水一样。

    喝了两坛子酒后,他虽是头不晕,眼不花,但还是忍不住走到邓霜的房间中,房间里的各种东西都还是旧日的模样,床头还摆放着一本倒扣着的书,那是邓霜最近喜欢看的话本。

    温馨而宁静的样子,仿佛此间的主人未曾离去。

    邓傲在房间里看了两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梳妆台上的铜镜,忽然就想到了旧时邓霜喜欢藏东西的性子。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打开了梳妆台上的匣子,然后就在匣子的夹层中看到了那封信。

    信中说,她十月怀胎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通往黄泉的路,必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她的孩子这辈子的运气并不好,才会成为她的孩子,只希望对方来世能有一个疼爱他的父母,而不是像她与晋忻言这般不负责任。

    上一辈的恩怨,欠下的债,都应该让他们自己来偿还,而不是将这些东西再强加在她的孩子身上。

    “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总不能临了,还让他背负一个骂名。”

    “有些人是英雄,那他一辈子都应该是英雄。”

    “而我的孩子死在了那年的清明节,在雨水中被埋进了荒山之中,他一早就在等着我和晋忻言这对不称职的父母去陪着他了……”

    即便写下这封信的时候,邓霜还不知道谢淮安尚在人世的消息,但她还是努力的想要给他更好的东西。

    倘若晋忻言始终堂堂正正的做人,并没有想要通敌叛国,邓霜都有勇气将谢淮安带回自己的身边。

    然而事实是,没有丝毫狡辩的可能。

    邓傲还在醉酒的状态之中,将那封来之不易的信件转交给樊泽语之后,他就醉倒在了酒窖之中,轻易是叫不醒的。

    故而此次来送信的人,只有樊泽语一人。

    看过了那封信后,他就被谢淮安关到了房门的外头。

    紧闭的房门仿佛就是谢淮安此刻的心境。

    阿蘅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樊泽语在谢淮安的院子里头转来转去的模样。

    她好奇的问着他:“樊家舅舅怎么在门外站着,谢淮安都不叫您进去喝茶的吗?”

    说话间,她的手就已经拍上了紧闭的房门。

    在昨天回来的时候,阿蘅就已经与谢淮安说好了的,今天要再去探望晋忻言一次。

    早晨起来的时间有些晚了,等阿蘅整理好自己,来到谢淮安院子里,已经是日上三竿。

    这种时候是赶不上牢房中的早膳,但多停留一会儿,还是能赶上午膳的。

    倒也不是为了邓霜的一手厨艺,主要还是想要去凑个团圆的氛围。

    手掌在木质的房门上拍了好几下,也没能引起屋里人的回应。

    樊泽语冲着阿蘅摇了摇头,说:“淮安他这会儿心里不好受着呢!你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就是有些迷惑的。

    阿蘅很小声的问道:“可是我昨天和他约好,今天一起去牢房看望……的,谢淮安要是再不出门的话,错过的就不止是早膳,连午膳都要一起错过了。”

    门外细碎的谈话声,似乎没能引起谢淮安的注意。

    阿蘅时刻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在发现里面毫无动静的时候,皱了下眉头,怀疑的看向樊泽语。

    里面都没有人出声的。

    难不成谢淮安已经出门去了,这会儿并不在房间里头?

    然后她就听见樊泽语同样很小声的说:“你们不用去牢房之中了……”

    没等他说完,阿蘅就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但又觉得不大保险,就问了出来:“太子殿下的动作如此迅速的吗?他不是昨天才到的莫城,今天就已经带着人回京都了呀!”

    “倒是比他们来时要快很多了!”

    最后做了个小总结,阿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昨天离开的太早,要是再多待一会儿,不知道会不会更好。

    她虽然觉得谢淮安对亲生父母并没有太多的在乎,但有着相同的血脉,等到将来再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感觉也会有所不同的吧!

    倘若是能不留下遗憾,还是不要留下遗憾的好。

    只可惜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有些太晚了。

    樊泽语愣了一下。

    没想到阿蘅的理解,与他话中的意思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太子殿下还没有离开,只不过乐王他昨天在牢房之中去世了……”

    有时候的生死,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短短一句话。

    阿蘅正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时,始终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面色变得有些阴郁的少年将她拉进了房中,不等樊泽语凑上前来,房门就又被关上了。

    “阿蘅,他们都死了……”他将阿蘅揽在自己的怀中,轻声问道,“如果不是他,玉林关不可能死那么多的人,如果是我那些战死的同伴听到了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害死他们的凶手赴了黄泉,不管是自裁,还是其他,总归是罪有应得。”

    “可是,我好像还是有点难过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离去

    第一次办差就遇上了无法弥补的纰漏,晋玉宸看着牢房中的尸体,只觉得头大。

    便是父皇可以体谅他,那朝中的文武百官又将如何看他?

    皇叔这人,真的是不知道让人如何说是好……

    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可是明明也没有人亏待到他的。

    晋玉宸撇开脸,正好看将旁边正等着他回话的樊泽语。

    轻声说:“让人给皇叔换身衣裳,再准备好棺木,不管怎样,孤总是要将皇叔带回京都的。”

    等樊泽语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后,他忽然又想起昨日在牢房中看到的少年和少女。

    “昨日有人进来探望皇叔,孤瞧着他们甚是眼熟,却不曾问过他们的姓名,不知道都是哪家的人?”

    在离开京都的时候,皇上曾同他说起过一些陈年往事,包括皇上在书院捡到的小孩子。

    那时的皇上还曾感慨道:“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谢家夫妇也不好太过管教他。我上次听说他的消息,似乎还是他与你皇叔在城门口吵了一架……”

    虽然并没有明说,但晋玉宸能感觉到自家父皇对那位养在别人家的堂弟,是有几分怜惜之情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昨天看到的少年便应该是他的堂弟。

    只是那个姑娘家,他却猜不到是什么人,但恍惚间好像也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

    樊泽语一时之间却是想差了。

    晋忻言之所以会去世,就是因为中了毒,偏偏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推断,他所中之毒极有可能就是下在了邓霜每日送来的饭菜之中。

    否则他们二人也不会同时命赴黄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邓霜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从前她与晋忻言之间的事情,还有他们来到莫城之后的表现,通通都说了出来。

    听着樊泽语最后做出的猜测,晋玉宸险些都要气笑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个皇叔是因为谋逆之事败露,不愿意回京都看别人嘲讽的态度,又想给他这个侄儿添堵,这才选择了自尽。

    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

    可他纵使把命给了邓霜,又能如何?

    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额角,差点被樊泽语给带偏了,明明他想要问的并不是晋忻言的死因来着。

    虽然很没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人死便是万事成空。

    不管晋忻言从前犯下了怎样的错误,如今他已经死去了,便是将他的尸体带回了京都,皇上能想到的也全都是他过往的好处,明面上的惩罚是有的,但不会更多了。

    晋玉宸摆了摆手,又问樊泽语:“我听说你的外甥前些时候到边关投军了,他可还在莫城之中?”

    自然是在的。

    谢淮安忽然被叫到了晋忻言的面前,满脑子的疑惑是止都止不住。

    难不成是因为皇上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世,觉得斩草就要除根,想要让他陪着晋忻言一起。

    倘若当真是如此,那他还是期望这份迁怒只限于他一人,不要连累了谢家才是。

    心中藏着事情,面上也不由得带出了一些端倪。

    只不过在‘知情人’的眼中,看到的却是闷闷不乐。

    晋玉宸起身,亲手给谢淮安倒了一杯茶,在他惴惴不安的眼神中,开口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了!”

    先前同樊泽语说话时,他不仅说了谢淮安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说了他在蛮族攻城之中立了大功。

    因着诉说时在顺序上有了小小的差别,故而在晋玉宸看来,谢淮安就是险些被晋忻言暗地里勾结的蛮族害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之后,又得知仇人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没等他想好要不要报仇,那人就死了。

    想到这些,晋玉宸对谢淮安就多了几分怜惜之心。

    他的这个堂弟从小就没从皇叔那里得到一分好,还差点被皇叔给害死了,听上去就是个小可怜呢!

    谢淮安点了点。

    不自在的往后面靠了靠。

    世上大多数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事情的真相与他们的判断是否相符,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的。

    谢淮安看不懂晋玉宸亲近的意思,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拘束。

    晋玉宸忽然叹了口气,说:“要不,你也别在边关谋出身了。这次就跟我一起回京都,到时候我给你在御林军中找个差事吧!”

    他是越看谢淮安,就越觉得他是个小可怜。

    明明身份尊贵,如果不是他皇叔从前办下的那些糊涂事,他现在也应该是个亲王世子的,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从一个小兵做起,时刻游走在生死之交,拿性命来博前程呢!

    谢淮安顿了顿,觉得是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如果不是想着将他带回去泄愤,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将他带回京都!

    让他跟着樊老将军一起等到进京述职的日子,不好么?

    樊老将军述职的时候,肯定会将他在其中的功绩都报上去,等皇上论功行赏之后,他想要的官职肯定也就有了的。

    偏偏赶在这之前将他带回京都,其中暗藏的意思,也就可想而知了。

    事实上,晋玉宸还真没想那么多。

    蛮族王室虽然大多都被樊老将军抓住了,但外面的散兵散将也还不少,谁知道那些人听说是谢淮安将他们的底细透露出去后,会不会一腔孤勇的过来行刺谢淮安。

    为了安全起见,樊泽语就暂时没有将这事宣扬出去,连带着对晋玉宸都没有说太多。

    晋玉宸对此毫不知情,他的好心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见谢淮安沉默着点了点,他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但也没有想太多,只简单的说了一下离开的时间。

    回京和从京都离开,就有着很大的不同了。

    尤其是现在被装进了棺木之中的晋忻言,尽管有冰块在侧,但时间久了,就算有冰块放的再多,也还是没有用的。

    自然是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京都才行。

    谢淮安现在还是住在温家的宅院之中。

    他回去的时候,阿蘅正在他的院子里等他。

    “太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阿蘅一见他进了院子,连忙仔细打量着他。

    对于阿蘅的问话,谢淮安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他认识的那么多的人之中,也只有阿蘅每次都会和他想到一起去的。

    摇了摇头,他说:“太子只是让我跟他一起回京都,而且离开的时间定的很急,明日就要出发了。”

    至于晋玉宸所说的给他找个差事之类的话,他是一点没当真的,自然不会将那些事情说给阿蘅听。

    阿蘅抿了下唇,“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啊!”

    分道扬镳的日子来的如此之快,让阿蘅有了片刻的茫然。

    她已经和温老太爷说好,要继续在外面逛上一段时间,不想过早的回到京都去。

    只是现在谢淮安回京之后,所面对的一切肯定都很难应对,所以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就算不能替对方做些什么,能陪着一起说说话,应该也是好的吧!

    她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瞧见谢淮安对她摇了摇头。

    “我此番回到京都,吉凶未卜,你若是能够置身事外,又何必过去蹚浑水。”

    谢淮安勉强露出了一抹笑意,又对阿蘅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看太子对我的态度瞧上去还可以,说不定只是为了让我提前回去得到嘉奖呢!”

    “你也知道,我给外祖父他们提供了蛮族的消息,才让他们一路打到了蛮族王庭的,不是吗?”

    阿蘅顿了下,她方才险些忘了这件事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或许真的不会朝着最坏的猜想而去。

    但该做的准备,总还是要做的。

    另一边的温老太爷也在准备着离开的事情。

    他本来应该一早就跟着书院的众多书生一起回了京都的,但先前因为邓霜中毒一事而耽搁了不少时间,在莫城之中逗留许久。

    邓霜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就又出现了晋忻言意图谋逆的事情,他就更不可能离开了。

    好不容易等来钦差大臣,虽说这个钦差大臣是太子殿下兼任的,但到底有人来处理晋忻言的事情,他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这口气松的太早。

    牢房中,晋忻言的尸体已经被樊泽语安排人送进了棺木之中。

    而邓霜的尸体也被送到了一边。

    原本收整尸体这些事情,应该由邓霜的亲人,也就是邓傲来做的。

    但对方自听到邓霜去世的消息后,就跑去喝闷酒去了,到现在都还是醉醺醺的,根本做不了事情。

    不得已之下,樊泽语只能找到了温老太爷。

    毕竟总不能让邓霜继续躺在牢房之中的。

    “要将邓姑娘葬在莫城么?”

    樊泽语看见温老太爷带来的婆子已经将邓霜的尸身抬到一旁的隔间之中,转头和温老太爷说起了话。

    也说:“本来这种事情,我是不好开口的。但乐王他临死前留下的遗书中,说他要同邓姑娘合葬的。”

    大概是想着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也要在一起吧!

    最重要的是,遗书的下方还有邓霜的笔迹,她在上面写着她同意了晋忻言的要求来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受伤

    尽管阿蘅与谢淮安都有些不适应,但两人都紧紧跟随在各自兄长的身后。

    温桓见小姑娘兴致缺缺,便道:“你们没来之前,我和谢淮宁问过书院的先生,这边院子的人待会儿都会比拼诗才。阿蘅若是觉得写诗无趣,不如去旁边几个院子看看,也有作画与猜谜的院子,你看如何?”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比试都在这一个院子里的吗?

    阿蘅看着满园的书生,却没有看到几位女子。

    她问温桓:“可阿兄更喜欢留在这里吧?”

    否则为什么会有其他的地方不去,偏偏就守在这一个院子里呢!

    比起听人作诗来说,观看他人作画的过程就要有趣的多。

    哪怕是猜谜,阿蘅也能在旁边琢磨片刻,即便是猜不中谜底,好歹也是参与进去了。

    不像作诗!

    阿蘅听不出好歹,做不出评价,等别人交口称赞之时,只有她还是满头雾水,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参与进去,呆愣愣的,像个小傻瓜。

    温桓写诗的水平只能算寻常,要说惊艳,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掐了把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心情一下子就畅快了许多。

    “阿蘅把我想的太好了,”温桓笑呵呵的接着往下说,“要知道,你家兄长可不是什么爱好写诗的人!”

    在白马书院读书的人何其多也,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来参加此次的聚会,但仅仅是来了的那一部分人,也不能只是一个小院子就能装下的。

    否则书院的先生哪里会将长公主的园子租下来,直接温家的别院借过去,不就可以了么!

    聚会之上的比试并不想书院旬考那么严格。

    因而在分类之上,就比较粗糙。

    写诗,作画和猜谜。

    书院来人之中以男子学堂占多数,其中愿意聚在一起讨论诗词的人,更是大有人在。

    第一分类便是为此类人准备的。

    其他的人则是因为各自的爱好不同,去了另外的作画与猜谜之中。

    作画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高强度的专注。

    因而这一类所在的院子都是景色优美,且安静,无人打扰的那种。

    剩下的猜谜倒不是特指。

    书院里的各色小活动还是很多,其中最受人欢迎的便是猜谜,故而这一分类,便用猜谜来替代了。

    总归长公主的这座园子之中的小院子还是很多的。

    三大分类之下又细分出来其他细项,都能够有地方安置。

    而温桓会停留在这间小院之中,不过是因为这里是第一个。

    从正门进入园子之后,必定会经过的第一个。

    解释清楚后,几人自然没有继续留在此处。

    经过一番商议,温桓等人决定去找一个主旨为猜谜的庭院,说不得还能赢回一些奖品。

    要离开的人本来只有温桓与阿蘅,但是他们这一行人,只有谢淮宁才会对诗词一道十分热衷,然而只他一人留在此处,似乎又有些不大适当。

    于是他们最后都一起离开了。

    跟随在阿蘅等人身后的还有段瑜之。

    他自进庭院之后,就一直停留在阿蘅的附近。

    只要阿蘅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然而阿蘅始终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温桓与谢淮宁走在前方,时不时会聊起学业上的问题。

    对于这些问题,阿蘅听的半懂不懂,完全没有办法插话的。

    她安静的跟随在兄长的身后,嘴角始终是带着笑意的。

    谢淮安则是与她并排同行。

    尽管阿蘅与谢淮安都没有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段瑜之就是另外的想法了。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倘若有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肯定是吓一大跳的。

    前一刻阿蘅还在和谢淮安讨论着她在书上看到过的谜题,尚且有说有笑,下一刻她便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身旁的谢淮安与温桓眼疾手快的想要去扶住她,然而谁也没能抓住阿蘅的手。

    跌坐在地上的阿蘅,小声的抽气,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腿,意外的感觉到了粘稠的触感。

    仔细一看,却是被跌碎的玉佩划出了伤口,血色已经晕染了衣衫。

    温桓没有发现阿蘅已经受伤,他只看到小姑娘已经痛到抽气。

    院中的地面打扫的很干净,不存在碎石土块,他们脚下踩着的是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也没有哪处是凹凸不平的,偏偏阿蘅就是摔倒了。

    “阿蘅先起来再说。”

    温桓弯下腰,已经扶住了阿蘅的一边手臂,同时也感觉到了小姑娘的抵触。

    谢淮安所站的位置比较讨巧,恰好就瞧见了阿蘅手心里的红色痕迹。

    他蹲下来,在地上捡起碎裂的玉佩,在上面看见了新鲜的血迹。

    玉佩被递给了温桓。

    谢淮安说:“阿蘅受伤了,不知道重不重……”

    阿蘅看了看玉佩,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心中分外疑惑。

    她的运气有这么差么?

    平地摔倒后,跌碎了玉佩不说,还恰好被跌碎的玉佩给划伤到了腿?

    只是为何受伤的那条腿,不是跌倒在地的那一条?

    温桓一看到玉佩上的血色,立刻就顾不上书院的聚会了。

    他随手将玉佩塞到怀里,再对上阿蘅时,他就说:“我现在就带带你回家。”

    温桓是言出必行的那种人。

    话音才刚落下,他就要将阿蘅从地上抱起来。

    谁知这时候就有书院先生派人来找他。

    替先生传话的那人是温桓的同窗,名叫杨洛,平日里与温桓一向交好。

    “可算找到你了,先生说圣上与山长一起前来参加此次聚会,让你和淮宁赶快过去呢!”

    无官无爵的人想要见到圣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温桓是帝师的孙辈,从出生到现在,他见过圣上的次数的也是屈指可数。

    这般大好的机会,岂能轻易错过。

    杨洛以为自己将话带到后,温桓等人便会与他一同离开,可事实的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能在圣上面前露面,得到夸奖,自然是十分有场面的一件事情。

    然而温桓现在只一心想要带着自己受伤的妹妹回家去。

    旁的事情,暂时入不了他的心。

    至于前程!

    他自己就能争取,并不急于一时。

第二百六十七章 牵绊

    谢淮安曾以为自己已经预想到了所有的坏情况。

    然而当阿蘅倒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

    设想中的情况再多,也都比不上真正的现实。

    幸好此番杨神医也一起出来给他们送行了,当太子殿下的黑甲护卫军将人群中的刺客都控制住后,被挤到了人群之后的杨神医终于赶到了他们的身边。

    约莫是阿蘅最近的运气当真实在是太差了吧!

    刺客的目标并不是她,凭空飞来的那支箭原本是冲着晋玉宸去的,但刺客的手抖了下,从晋玉宸的耳边擦过,然后直直的冲着阿蘅飞去。

    最重要的是,那支箭恰好射中了阿蘅的心口。

    一时之间,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定好的回京之日,不得不再往后推延几日,至少也得将刺客们的来意弄清楚才行。

    更何况……

    谢淮安已经将阿蘅送上了马车,车厢里是杨神医带着阿蘅的侍女,在想办法为阿蘅止血。

    晋玉宸看到谢淮安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另一边的温老太爷,也是同样的反应。

    倘若他当真想要直接弃刺客于不顾,一门心思想着回京之事,这两人心中也是不赞同的吧!

    他吩咐手下的黑甲护卫:“我记得来的路上,父皇似乎还为我准备了不少的药材,你待会儿让人送给杨神医,倘若温家小姑娘需要什么药材,你都帮她准备好了……”

    毕竟是自家堂弟的心上人,四舍五入也算是他家的人,总得照顾好了的。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料到,阿蘅无意之间所受的伤会那般重,已经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自从爹娘与兄长的命数都被改变以后,阿蘅就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了过温如故的那些记忆了。

    然而这些晕过去后,她迷迷糊糊间,又陷入了温如故的那一世之中。

    京都城中的火光是从段家的后院开始兴起的。

    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火光,等段家的下人发现温如故所住的小院着火后,他们才慌里慌张的准备着救火的事情。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她低头向下看,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却又清清楚楚的将其他的景象尽收眼底。

    段府的下人好不容易才将院子里的火给扑灭了。

    阿蘅还听到了他们的抱怨声,但她的注意力却没能继续停留在段府之中。

    她记得这个时候的温柠应该已经去找了温家长辈,现在并不在段府里。

    温柠不在段府之中,自然就不用过早的面对着与她的死别。

    只是阿蘅的庆幸才刚刚涌上心头,便瞧见身后的半座京都城都一起陷入了火海之中。

    并非是元宵佳节时,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的灯火,而是确确实实燃烧着的火海。

    恍惚间,她不仅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还有陷入火海之中,百般求救却不得生路的那些人的哀嚎声。

    京都何时发生过这般大的火灾!

    城中的守卫去了何处?

    他们不应该是日日夜夜轮班巡视着整座京都城的么?

    哪怕只是出现了一点火星,他们都会飞快的将火星扑灭的,怎么现在却出现了这么大的火海,他们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敷衍了事?

    阿蘅皱着眉,兴许她现在连眉毛都没有的,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

    不过那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朝着火海的方向飞去,应当是飞着的吧!

    毕竟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觉,与在地上走路,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在来到源头之前,阿蘅也在想会是什么地方,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在乐王府。

    尽管她没有来过乐王府,但门口跌落在地上,变成两截的匾额是做不了假的。

    王府也成了火海之中的一部分,只不过越靠近主院,火势看上去就越小,似乎是里面有人正在努力灭火,想要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但当阿蘅进去后,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堂上坐着的晋忻言,心口处刺进去了一把长剑,长剑的主人正是阿蘅认识的邓霜。只不过他们的模样,比阿蘅认识他们时,要沧桑不少。

    尤其是邓霜,发丝之间已经微微泛起了白霜。

    她对面的晋忻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上去瘦的吓人,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看人时也阴沉的吓人。

    “火势越来越大了,淮宁你先离开,”邓霜盯着晋忻言,没有回头,口中却在吩咐道:“幸好附近住家已经被提前转移出去,虽说房屋财物受损,但我这些年来的积蓄应当能补偿一二,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可不必想着与他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她又轻声叹了口气。

    “若是可以,你且将温家的小姑娘从段府中带出来吧!淮安从前对她一见钟情,只可惜他们俩人有缘无分。却又被他在其中掺和了一脚,段家人对她很是不好,可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阿蘅懵懵懂懂的听着邓霜同谢淮宁的话,在听到了特定的关键词后,她忍不住有些蒙了。

    从前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同段瑜之圆房,她以为那是因为段瑜之对她没有半点真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她,才会有那般的反应。

    这会儿却听她们说,原来其中还有晋忻言的缘故。

    谢淮安在这里也还是晋忻言与邓霜的孩子,他的身世在他生前不曾传扬出去,但在他死后将要入土为安时,谢夫人还是将邓霜找了过去。

    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

    让邓霜本就不稳定的心境,变得更加糟糕。

    她去找了晋忻言,同他说她们的孩子死了,就在前不久。

    此时的邓霜,还不知道溧水之上的水匪都是晋忻言的手下,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可晋忻言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听说他害死了自己亲生孩儿,是如何想的,但在明面上,他表现的是天衣无缝,否则邓霜也不至于一直都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

    晋忻言陪着邓霜一起收拾谢淮安的遗物时,发现谢淮安对温如故一见钟情,甚至会跟着谢淮安一起出门,也是因为他想要偷偷去边关投军,等他靠自己的努力谋得一份出身后,他才有底气到温如故面前说自己的喜欢。

    只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恰好此时,晋忻言又得知谢淮安的遗体本来已经沉入溧水之中,是温如故将他从水中找了出来。

    于是在他心中,温如故已经等于谢淮安的附属物。

    但温如故嫁给了段瑜之。

    晋忻言若不是不想让邓霜不喜,一早就让温如故与谢淮安结了**。可他还没有完全放弃这种想法的时候,温如故竟在热孝之中嫁给了段瑜之。

    这就让他很不高兴了。

    谁让段家父子想要投到他的门下,他就算提出再过分的消息,他们也只能答应不是!

    权欲熏心的人,本来就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良心的。

    不过晋忻言想着温如故到底是谢淮安喜欢着的人,也没有提出太过强硬的要求,只让段瑜之对温如故敬而远之罢了。

    谁知段瑜之前头答应了他,后脚就勾搭上了住在温家的表小姐。

    大约是早有此意,才能做出这等顺水推舟的事情吧。

    阿蘅愣了半晌,没想到温如故会变成最后那样,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她看着谢淮宁从密道中退出了乐王府,又看着邓霜拔出晋忻言心口上的那柄剑,轻声说:“我后悔当初遇见了你……”

    房梁被烈火烤炙的格外酥软,忽然就跌落了下去。

    阿蘅恍惚间看到晋忻言想要说些什么,但跌落的房梁不仅阻挡住了她的视线,还将晋忻言的声音都掩盖在了轰鸣之中。

    唯有那把被邓霜随手甩出去的长剑,跌落在屋外的空地上,染血的剑尖被烈火包围着,阿蘅忍不住想起了晋忻言心口处的伤口,下意识的想要摸摸自己的心口。

    只是她忘记自己这会儿是没有手的。

    她思绪有些飘飞,莫名的也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疼。

    像是被锐器刺进了心里面,撕裂的血肉让人有些无所适从,鲜血顺着伤口向外流出,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

    清晰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忽然将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的场景。

    她似乎是被一支箭射中了心口的位置。

    是会在这种时候就直接死去吗?

    不用等到二十岁了。

    似乎也还不错。

    生命之中值得她眷恋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但如果当真活不下去,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上天给予她的优待已经足够的多,比起像温如故那般活下去,她宁愿自己早早的离世。

    失去眷恋,像行尸走肉一样过着下半生,那样枯燥无味的生活,阿蘅觉得自己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与其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死亡,每日想着糊弄家中长辈的理由,就在此刻长眠,不必再考虑其他让人头疼的事情,似乎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阿蘅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又复归于平静,就连呼吸也变得微不可闻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未醒

    少女的呼吸渐渐微弱,身体的热度也在一点点的流逝。

    杨神医还未想好要如何给阿蘅医治,就发现她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

    而且这种转变就连不懂医术的青叶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伤口中的那支箭被剪去了大半,剩下的卡在阿蘅的身体中。

    杨神医已经特地让人找来刺客用的其他箭,特制的弓箭与寻常店铺中买来的并不一样,箭头之上有倒钩。

    倘若不知情的人以为它们与平常弓箭没有区别,贸贸然的将箭从伤口中拔出来,必然是会再度撕裂伤口,使得伤势变得更加重。

    然而这点些微的庆幸,却不足以让杨神医放下紧皱着的眉头。

    他偏头看向一旁的青叶与青蕊,这两个侍女是一直服侍在阿蘅身边的人,想来对阿蘅近日所遇到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的。

    便开口问道:“姑娘最近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青叶与青蕊两两对视着,却不知杨神医的疑问从何而来。

    姑娘近日里最烦心的便是担心温老太爷会将她一并带回京都,可现在温老太爷已经同意她继续游历,想来也没有其他能让姑娘烦心的事情了。

    看着两个侍女疑惑的模样,杨神医捋了下自己的胡须,感觉头有些疼。

    他从自己药箱中拿出了一瓶丹药,递给了离他更近一些的青蕊,说:“这瓶中的药,你们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给姑娘服下一粒,我先去找老太爷说件事。”

    具体治疗的方案还没有拿出来,杨神医只能暂且拿着丹药给阿蘅吊命。

    谢淮安与温老太爷都在院子里等着杨神医的诊治的结果。

    看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衣袖上沾着血迹,面色格外沉郁,他们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好。

    “兴许是我看错了,姑娘她瞧上去是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的……”

    也不知是想先将事情说的严重些,好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还是事实的情况本来就已经是如此。

    杨神医叹了口气后,又说:“我已经瞧过那支箭原本的模样,用刀将姑娘伤口中的箭头取出来,再将伤口缝合,已经是可以做到的。但现在的问题是,谁也说不好箭头取出来后,姑娘是否会出现其他的症状!”

    若是出现高热不退的情况,十有八九是要不好了的。

    虽说这次的刺客没有在箭头上抹毒药,但阿蘅的身体本来就比旁人要弱,哪怕是有了杨神医在旁调养多年,但在来莫城的路上,时常担惊受怕,如今的身体不仅没有调理好,甚至还有恶化的迹象。

    如何能抵挡得住拔箭之后的高热呢!

    但不拔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谢淮安沉默不语。

    有温老太爷在此处,就算他想要说些什么,也都抵不上温老太爷的一句话。

    温老太爷沉默了片刻,让杨神医去给阿蘅拔箭。

    至于其他的事情,且走一步看一步。

    莫城的春天比别处要更短一些。

    京都这时候应该是春末时节,万物早已复苏的时候,而莫城却早早的就进入了夏天。

    天气一天更比一天炎热,城中的硝石被晋玉宸一行人包圆,全都用来制冰了,但棺材中的遗体到底还是出现了些微的影响。

    晋玉宸这次没有再派人将谢淮安叫过去,而是自己来温府找人了。

    他本来是带着人去了樊泽语的住处,去了之后才知道,谢淮安并不在此处,这才转道来了温府。

    温老太爷在书房之中,晋玉宸去见过了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被府中的下人带到了谢淮安那儿。

    彼时谢淮安就端了个小马扎,坐在檐下,背后是紧闭着的房门,他时不时的就回头看,可那扇门却一直没能打开。

    “太子殿下……”

    旁的下人已经瞧见了进院的晋玉宸,谢淮安才慢半拍的回过神来,他还没有站起身,就被晋玉宸给免了礼。

    晋玉宸问他:“这房间里面的,就是温家那位姑娘了吧!”

    他当然是知道阿蘅的。

    也没有人会比这个姑娘更倒霉的了。

    明明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护卫,偏偏只有她受了重伤。

    甚至听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谢淮安茫然的抬起头,好半天才反应他话中的意思。

    见他竟是如此反应迟钝,晋玉宸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忽然就有些迟疑了。

    或许应该换一个谢淮安更为清醒的时候,再来对他说那些陈年往事的。

    但依照谢淮安现在的样子,房间里的那位温家姑娘,若是没有病好的话,他应当是不会离开莫城的,更不必说是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了。

    他自己倒是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但棺材中的叔父却是不好再等了的。

    狠狠的揉了下自己的脸,谢淮安长长的舒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同晋玉宸说话。

    却听晋玉宸说:“关于这次的刺客,我这边已经盘问出了不少的东西,其中与你也有一些关系,便想要说给你听听……”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异想天开的人。

    当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是常有的事情。

    组织晋忻言的残留势力进行刺杀的人,是晋忻言多年的心腹。

    那人是晋忻言的母亲留给他的侍卫,在晋忻言小的时候,那人就一直在他身边。

    倘若要从头说起的话,那还得追溯到谢淮安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当初怀有身孕的邓霜抱着满怀希望,踏上乐王府的大门时,就是那人接待的她。

    按理说,晋忻言将自己关到房中不见外人,他作为晋忻言的心腹,看到引起晋忻言如此变化的女人,应该将人引到晋忻言的房间中,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该让他们自己解决的。

    但他不一样。

    他善做主张的恶言劝退了邓霜,也使得邓霜对晋忻言少了爱意,余下的全是恨。

    而这些的起因,只是因为他想让晋忻言娶蛮族的王女。

    没错,他是蛮族之人,也是晋忻言与蛮族沟通的那道桥梁。

    这次的刺杀,他是想带着人将晋忻言的遗体抢回去的。

    他们制定下计划的时候,虽然也派人去拖住了城外的护卫军,但因着消息不够灵通的缘故,并不知道晋玉宸身边也带着许多的人,更不知道晋忻言的亲生儿子就在他的棺木旁。

    本是打着背水一战的想法,谁知最后却被人瓮中捉鳖了。

    谢淮安沉默了片刻。

    问晋玉宸:“您想与我说什么呢?”

    他不想知道那些刺客是否有苦衷,也不想知道当年晋忻言与邓霜之间是否存在人为的误会,错过的事情已经随着逝去的人一并错过,活着的人本不该为那些错过的事情束缚。

    更何况,他并没有改名换姓的打算。

    换而言之,他会是一辈子的谢淮安,绝不会与晋忻言和邓霜扯上任何的关系。

    所以晋玉宸来找他说这些,其实是做了一件无用之事的。

    晋玉宸是当真没想到谢淮安会是这般的反应。

    他在来时的路上,还想着如果谢淮安找他要晋忻言的那位心腹泄恨,他要如何劝说对方,让对方将人留给他带回京都的。

    顿了顿,又道:“这些事情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看你现在这样,应当是不会跟我们一起回京都了吧!”

    听着晋玉宸的意思,好像他能有自主选择的机会似的。

    谢淮安暗自嗤笑,心中又忽然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他试探性的看向晋玉宸,说:“阿蘅这次受的伤着实有些重,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杨神医说阿蘅身上的伤容易好,但她心里是不愿意醒过来的,因而他也没有其他医治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我想要带阿蘅去找叔祖父,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时常听说他知晓天下之事,有鬼神之力。倘若能够找到他,说不定就能让阿蘅醒过来。”

    别人或许是找不到他的叔祖父,但谢淮安就不一样了。

    幼时,叔祖父曾给过他三个香囊,让他随身带着,若有无法抉择之时,便按照顺序打开。

    他已经用掉了两个。

    一个用在了他刚刚知晓自己的身世之时,另一个用在了他从蛮族逃生之时,剩下的一个也应该用在此处了。

    晋玉宸是当真将谢淮安当成了自家兄弟。

    故而在听谢淮安说他要找叔祖父时,还仔细想了下自家长辈之中,可有哪位真的擅长医术,但想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还有哪位叔祖父尚在人世。

    这时,他才想起谢淮安还没有认祖归宗。

    这时候的他仍然是谢家的人。

    或许他这辈子都没有认祖归宗的机会了。

    晋玉宸心下叹了口气,再看向谢淮安时,眼中更是多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我也听过那位大人的名号,不过他常年居无定所,你带着还未养好伤的温家姑娘,又该怎么找到他呢!”

    想到此处,晋玉宸就为自家堂弟感到惋惜。

    若是当初父皇将那位国师大人留在钦天监中,而不是放任他告老还乡的话,这次的谢淮安就会跟他们一起回京都了吧!

    他想了想,轻声说:“出门在外,身边的护卫是不能少的。我身边的黑甲护卫个个都是好手,不如我派几人到你身边来保护你们的安全?”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中邪

    冥冥之中,大概是真的有天意存在着的吧!

    温老太爷纵是有再多的不放心,也只能将昏迷不醒的阿蘅托付给谢淮安,他离开京都的时间太久,已经到了不得不返回京都的时候了。

    否则他绝对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人的。

    京都之中少了几个人,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非比寻常的情况。

    即便是始终如一的关心着阿蘅的温三老爷夫妇俩,在日常的生活中,也还是得打起精神去做好自己本职的事情。

    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当真从此陷入一蹶不振的地步。

    倘若让阿蘅知道京都众人的情况,心中约莫是会感觉到高兴的吧!

    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不就是眼前的情况么!

    喜欢她的那些人。

    哪怕已经知道她不在人世,也不会因为如此就将自己原本的生活,搅和的乱七八糟,但也不会彻底忘记她,从此以后,看山是她,看水也是她。

    听上去有些自相矛盾的要求,却是阿蘅心中最深的盼望。

    只可惜,她并不知晓京都之中的情况。

    谢淮安带着昏迷不醒的阿蘅,一路从莫城顺着锦囊中的提示,踏上了寻找叔祖父的旅程。

    然而每到一处,能听到的只有叔祖父早就已经离开的消息。

    虽说也给他留下了一些东西,但那些对昏迷不醒的阿蘅并没有多少的帮助。

    紧闭双眼的少女依旧没有睁开她那双明亮的眼眸。

    那些东西没有引起谢淮安的注意,却让阿蘅身边的两个侍女惊讶不已。

    盖因谢家叔祖父留下来的东西都是画卷。

    每一幅画卷上面都是一处风景,而且大多是温家府宅之中的景物,有时是小花园中的秋千架,有时是阿蘅房间里的书架,全都是阿蘅从前喜欢逗留的地方。

    但也有一些地方,是青叶与青蕊都没有见过的地方。

    在这场寻人之旅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谢家叔祖父留下来的那些画卷,其中描绘的景物就越发的让青叶与青蕊感到陌生。

    “你们真的没有见过画中的景物?”

    谢淮安将手中的画卷又往青叶与青蕊面前递了递。

    这次拿到的画卷中,描绘的是一处着火了的厢房,工笔勾勒出来的画卷是极为细致的,厢房墙面上的斑驳痕迹,令人一看便知此处已经近乎荒废。

    然而隔着朦朦胧胧的火焰,依稀能看得见厢房之中的雕花床,兴许是雕花的床吧。

    从床顶垂落下来的帷帐,早就已经消融在火焰里,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帷帐的背后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只是太过朦胧的场景,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淮安换了个角度继续去看画卷中的火焰,这次却没有瞧见帷帐,更没有看见平躺在帷帐背后的人影。

    所以应该只是他看错了吧!

    青叶与青蕊都摇了摇头。

    她们跟在阿蘅身后许多年,虽然也听说过京都某某地方着过火,但那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还没有亲眼见过房屋在火海中燃烧的模样,更不可能知道眼前画卷中描绘的是何处了。

    谢淮安扯着自己的头发,心中觉得更加烦闷。

    先前青叶与青蕊提出画卷之中描绘的是温家景物之时,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找到叔祖父给他留下来的谜底,谁知道跟着叔祖父的提示,又找了几个地方后,先前猜到的东西,竟是不管用了。

    换而言之,他原本做出的结论,在此时也是算不了数的。

    一旁的青蕊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兴许是她的错觉,她竟是觉得最后一幅画卷让她有些眼熟。

    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却又说不好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说起来,京都的多数人家在修建宅院的时候,都会在外面请画师来为自己设计园林布局,青蕊曾听府中的管家说过这些事情。

    管家曾说有一段时间,京都的世家都会请一位李姓的画师回去,现今京都的大半宅子都是他画出来的布局。

    大约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她看着眼熟,也只是因为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风景吧!

    因着心中的些许顾虑,青蕊将自己这番想法都藏进了心底,没有同其他人说过。

    昏迷之中的人,便是有再好的照顾,容颜神态也会越来越憔悴。

    眼看着阿蘅越来越消瘦,从前肉嘟嘟的脸颊,都快要变成皮包骨头了。

    谢淮安的心情更是一天比一天的差。

    客栈的房间里,青叶与青蕊习以为常的喂着阿蘅吃一些流食。

    为了给阿蘅调养身体,做成糊糊状的食物里,放进了很多补身子的药材,味道上不仅吃不出原来的味道,甚至还变成了格外可怕的味道。

    倘若是在阿蘅清醒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吃下这样的东西,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她现在没能醒过来。

    忽然房间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尖锐刺耳的叫声。

    谢淮安从隔壁房间冲了出来,却又停在了门口。

    按照往常的时间推算,这会儿的青叶与青蕊应该是在给阿蘅换衣裳的,他若是直接冲进去,到时候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尽管他早就在心中发过誓,非阿蘅不娶。

    但现在不还是处在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么!

    总该注意一下影响的。

    “怎么了?”

    青叶颤抖的打开了房门,眼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其他,她哑着嗓子说:“姑娘,姑娘她醒了……”

    “阿蘅醒了!”

    谢淮安根本顾不上青叶奇奇怪怪的表现,他连忙推开挡在门口的她,直接进了房间,想要亲眼确认一下阿蘅的平安无恙。

    可是房间里的少女虽然还是旧日里的模样,但她看人时的眼神却奇怪极了。

    似怀念,似怅然,但眼底深处却有着沉沉的怨恨。

    谢淮安激动的步伐停了下来,心中有些恐慌。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害阿蘅受伤的人不就是晋忻言的那些手下,而晋忻言是他的亲生父亲,所以阿蘅这是迁怒到他的身上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除了被动接受,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

    毕竟身受重伤,险些去世的是阿蘅,而不是他。

    “……可真是幸运啊!”

    阿蘅在谢淮安想要退缩的时候,忽然低声说道。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与平时一般无二。

    谢淮安隔得有些远,没有听清她的话,下意识的回问了一句:“阿蘅刚才说了些什么,我有些……”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对面的阿蘅摇了摇头。

    她说:“你要找的温蘅应该已经死掉了吧,我是温如故,并不是温蘅那样好运气的家伙!”

    这话说的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谢淮安敢保证,他从莫城将阿蘅带出来后,就一直派人守在阿蘅的身边,从未她孤身一人过,并不会出现有人将阿蘅掉包的情况。

    而且眼前人与阿蘅一模一样,又怎么可能不是她?

    自称是温如故的阿蘅看向了窗户的方向,并没有将谢淮安的疑惑放在心上,也没有为他人解答疑惑的想法。

    她轻声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应当离京都很远吧!”

    “我今年多少岁了?”她问着身旁的青蕊。

    青蕊低下头,尽管心中同样觉得此刻的阿蘅让她感觉到了陌生,但对于阿蘅的问话,她还是认真回答了的。

    “姑娘今年十八岁。”

    “十八岁,倒是个很好的年纪呢!”

    阿蘅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谢淮安:“我记得你,你在她的心里只比爹娘的地位差了那么一点点,我知道你带着她四处奔走,是想让她早点醒过来。”

    “虽然现在醒过来的人是我,但身体还是从前的那个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诉求还是实现了的,所以现在可以回京都了吗?我想要早点回去看看呢!”

    与先前的心怀侥幸不同,现在的她是真真切切的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永安二十年的冬天。

    是她最不喜欢的季节。

    可是活下来的人有那么多,凭什么只有她陷在了无尽的深渊之中,日复一日的等着最后死期的到来。

    而别的人却还在开怀大笑呢?

    那些让她爱之入骨的人,又何尝不是让她恨之入骨!

    谢淮安顿了顿,忽然问阿蘅:“你是不是先前伤的太重,所以才中邪了?”

    否则又怎么会忽然变成这般陌生的模样!

    阿蘅本就坐的不太稳当,听着谢淮安的话,更是忍不住晃荡了两下,要不是青蕊扶住了她,她差点就跌下来床。

    “你怎么知道是先前的阿蘅就是正常的,说不定她才是中邪的那一个呢!”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毫不心虚的反问道:“普通的正常人呀,又有哪个能预知未来?铁口神算是只有话本中才会出现的事情,至于从前的那个阿蘅,她不过是我忘记了一些事情后,才出现的替代品。如今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她自然也就应该消失了的!”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因为别人一句简单的问话,解释出一长串的理由来。

    至少阿蘅平时是很少话的,只有想要说谎,或是准备隐瞒某些事情的时候,她才会话多。

第二百七十章 梦蝶

    谁能知道阿蘅心中此刻是如何想的呢!

    谢淮安压下心头的诸多情绪,不再去看向对面那个让他倍感陌生的少女。

    “温祖父在我们离开莫城之前,就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们此行出来本就是为了找到能够让你清醒过来的办法,只不过现在的这个目标只实现了一半。”

    他并不见外的吩咐着一旁的青叶与青蕊:“有人受伤之后,确实是会出现癔症的状况,更何况阿蘅这般数月不曾清醒,她这会儿说的胡话,你们也不用全盘相信,只按照先前那般照顾好她的身体。”

    “万事且等找到叔祖父再说!”

    怎么能不感觉到疲惫呢?

    先前的谢淮安一直盼着阿蘅能早日醒来,等到阿蘅真的如他所愿的醒来后,他却又宁愿阿蘅仍在继续沉睡之中。

    也总好过现在这样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在阿蘅的怒视之中,他狼狈的偏过头,躲避着阿蘅的视线,丢下一句让阿蘅好好休息后,便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

    阿蘅,或许该说现在自称是温如故的阿蘅。

    她在谢淮安离开后,才收回了自己愤愤不平的视线,让青叶与青蕊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通通说给她听。

    青蕊在回着话,青叶却在暗地偷偷打量着阿蘅。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

    总感觉自谢家少爷离开后,姑娘身上那种陌生的气息好像就消失了不少,又变成了从前那个让她们熟悉的人。

    只是她的错觉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当姑娘再度看向她的时候,她分明是在姑娘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防备之意,那是姑娘从前绝对不会有的眼神。

    在听说温老太爷已经跟着太子殿下一行人回了京都,阿蘅面上的神色微不可查的放松了许多。

    紧接着,就又从青蕊口中得知了远在京都的皇上,对晋忻言还有那些叛徒的最后处置。

    说起来这还与谢淮安有着不小的关系。

    大概是为了安他的心,也许是为了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皇上对那些人的处置最后竟是通过驿站,以旨意的形式颁发给了京都之外的所有府城,又从府城传递到下面的县城。

    青蕊不过是出门买东西的空当,就听了不少城中人对那道旨意的讨论,而且这还不只是一座城中出现的事情。

    从上一个府城离开之后,她们再经过城镇,就总会听人提起那道旨意。

    “夺去了亲王之位,贬为庶人,又念其自裁谢罪,身后并无子嗣,就对他网开一面,免了五马分尸的罪罚,还给他找了块下葬的地,听上去倒是格外的宽和呢!”

    阿蘅冷笑一声,对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旨意,只觉得罚的还不够狠。

    可她又知道,这世上能有几人得以重新来过,死去的人就是当真死去,不管给他多重的惩罚,也抵不过他犯下的恶事。

    而且那些也未必是惩罚。

    特地点出的‘无有子嗣’,大概是想要说给谢淮安听的,让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京都去,没有人会去追寻他的身世,他也不会被晋忻言犯下的恶事所连累。

    而对于下葬那一块的说法呀!

    虽然没有明说,但像阿蘅这些听说了晋忻言遗书的人而言,岂能不知那是皇上给他弟弟的一份遮羞面纱。

    他允了晋忻言同邓霜合葬的要求,将晋忻言谋逆的事情都放到了一边。

    当真是兄弟情深呢!

    阿蘅低下头去,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容颜,也挡住了她脸上万分狰狞的表情。

    便是再好看的姑娘,露出凶神恶煞的一面时,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她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便是这一世的父母兄长都还活的好好的,却并不代表那些仇恨就不在了的。

    溧水河畔的匪徒依旧存在,想要给爹娘下药的孙嬷嬷也拐弯抹角的走上了从前的那条路,只不过他们最后都没能算计到人,而这些也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

    是阿蘅提前做好了准备,才改变了她父母兄长的命数。

    仇恨自始至终都是存在着的,并没有因为温三老爷他们的安然无恙而消失。

    从前阿蘅并不知道这份仇恨最终指向的人是谁,如今她知道了。

    尽管最后知道的时间有些晚,可她还是清楚了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是谁。

    然而她可以去报复一个活着的人,却没办法伤害到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仇怨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报复手段却会。

    除非阿蘅打算迁怒于人。

    那她的面前恰好有一个最佳迁怒对象。

    谢淮安不仅是晋忻言的亲生孩子,而且勉强也能算是一切恩怨的源头。

    脸上恶狠狠的神色终究是变成了面无表情,阿蘅再度抬起头时,冷眼看着青叶与青蕊,周身的人气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了,看上去就跟庙宇里泥塑的神像一般,未曾透露出自己的丝毫情感。

    “你们刚才说谢淮安的叔祖父给他留了许多的画卷,而且还是每个地方有且只有一副,如今已经积攒了二十卷了,是这样吗?”

    不得不提一下,二十这个数字对阿蘅来说的意义很不一般。

    青蕊点头。

    又道:“谢家少爷昨天还问我们有没有见过画卷中的景物,只可惜我与青叶都没见过后面几幅画中的景物。”

    “昨天谢家少爷将画卷拿过来后,就没有拿回去,姑娘可要拿来看看?”

    画卷就被青蕊收在一边的包裹之中,因着是临时存放的缘故,只用包裹将画卷裹了起来,连个木头匣子也没有,看上去就格外的简陋。

    自莫城离开之后,阿蘅就一直在昏迷之中。

    她这次的昏迷与在京都的那次昏迷还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京都的时候,她至少还能三不五时的醒来一次,然而这次从头到尾都没能醒过来,梦中只有一片无望无际的黑暗。

    直到昨日午夜时分,她梦中的世界才多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让她能够在今日醒来。

    青蕊在她点头示意之下,将包裹中的画卷拿到了她的面前。

    画卷缓缓摊开之后,阿蘅也看清了画卷中描绘的景象,与谢淮安等人的摸不着头脑不同,她一眼便看出了画中描绘的正是温如故去世之时的场景。

    再联想到她还没有看到的那十九幅画卷,她大概已经猜到那些画卷中的内容了。

    阿蘅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才能不动声色,那是她从前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模样。

    青蕊小心的打量着自家姑娘。

    试图如同往常一般,从姑娘面上看出她的心中所想,然而终究是做了无用功。

    她莫名的开始相信了姑娘先前说的话。

    倘若不是换了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表现出这种与往日近乎南辕北辙的心性来呢?

    只是究竟是从前的姑娘才是他发誓效忠的主人,还是她从前都错认了呢!

    心中一时之间没能找出答案来,床上那个才刚刚醒来的少女又眯了眯眼睛,小小的打了哈欠,似是有些困倦了。

    青叶下意识的看向窗外。

    门窗虽然是紧闭着的,但她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入夜时分,寻常人也该感觉到困意,到了入睡的时候。

    但她们姑娘这不是才刚从长久的昏迷之中醒来,难不成又开始感觉到困倦了?

    青叶看着阿蘅都没来得及嘱咐其他的话,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瞧着模样与先前昏迷时分也没什么区别,心中的恐慌更甚。

    “姑娘方才确实是醒了过来,不是我在做梦吧!”

    她狠狠的揪了下自己手臂上的肉,仿佛是感觉到了疼痛,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让她不由得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另一边的青蕊。

    青蕊顿了下,看向青叶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傻子。

    “你在想些什么,姑娘当然是醒过来来了!”

    因着情绪过于激动了些,青蕊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加大了不少,这让床上的阿蘅睡得有些不安稳,发出了迷蒙的呓语。

    青蕊在听到阿蘅的声音后,僵硬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从床边离开。

    她拉着青叶走到了门边,小声说:“姑娘睡着了,我们动静小一些,免得吵到姑娘睡觉了。”

    若是按照先前从京都赶往莫城的惯例,这个时候她们就应该离开客房,去到下人房休息的。

    但现在到底是情况特殊。

    便是清楚的知道周围有太子殿下派来的黑甲护卫军在一旁守着,根本不可能有人突破他们的重围,跑到这里来伤害她们姑娘。

    但不放心是真的不放心。

    幸好她们姑娘现在住的是上房,房间用屏风隔开的外间还有软榻,,可以让她们挤着凑活一晚,不必出门去了。

    另一边回了房间的谢淮安,抱紧了自己的脑袋,想着锦囊之中留下的那句话,陷入了浓郁的不安之中。

    世人皆知庄周梦蝶的典故,然而其他梦见了蝴蝶的人,又是否能分得清自己是人,还是蝴蝶呢!

    叔祖父说,陷入迷蒙之中的人,倘若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那么她梦到的那人应有的命数,也会重叠在她的身上。

    谢淮安想着今天见到的那个阿蘅,她看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所以便是命数重合,阿蘅应当也不会有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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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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