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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送行

    谢淮安惊讶于阿蘅对他的期待竟是如此的高。

    然而他却只能苦笑着辜负了阿蘅的期待。

    且不说距离他们知晓金矿一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隐藏在幕后的人多年不曾被人发现,阴差阳错下露出些许的马脚,还被抓住,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想要在短短时间内,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查的水落石出,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更何况,即便是舅舅他们真的查出了些什么,谢淮安也不认为他们就会和他说。

    涉及朝纲的事情,可不是在自家的论资排辈。

    就算排不上号,耍无赖也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

    谢淮安苦笑:“这种事情恐怕只有我爹那一辈的人才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大全,毕竟能利用的时间和线索,都太少了。”

    他和他的兄长不一样。

    谢淮宁自一出生,便是按照谢家大家长的规格培养的。

    而谢淮安,他不用每天用严格的规矩要求自己,平日里先生教导的东西,他也是想学便学,想不学便不学,全凭自己的心意来。

    凡事有得必有失。

    他既然得到了那么多的溺爱,就不该怪旁人把他当做纨绔子弟,但凡正事都不与他说。

    有些事情,不是想要打听,就能知道的。

    阿蘅挺直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

    尽管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可真的听到谢淮安说他也不清楚的时候,阿蘅还是难掩失望的神色。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端过桌边已经晾凉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味在喉间蔓延。

    明明是很难以忍受的滋味。

    在这一刻,却让阿蘅觉得无比清醒。

    不管是谢淮安,还是她,如今都太过弱小,弱小到没办法让人相信。

    尤其是她。

    否则爹娘还有兄长也不会从不跟她说外界的残酷。

    与谢淮安分开后,阿蘅有时也会想起他的那抹苦笑。

    像是明悟,又像是自我嘲讽。

    接下来的几日里,阿蘅被祖父拘在了温家别院中,连白马书院都不许她去。

    别院中暂住的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阿蘅甚至都没有同他们正式见过面。

    估计将来就算有机会在街头相遇,彼此谁也不会认识谁吧!

    她脚上的扭伤,已经休养了半月有余,差不多已经是好全了。

    下地之后,蹦蹦跳跳还有些许的困难。

    但寻常的走路已经是没问题。

    杨先生的药方也换成了另一种没那么苦的。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阿蘅也终于有时间回到京都了。

    还是温桓一马当先的在前头开路,阿蘅坐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的等着回家。

    然而今日才走了没多久,马车就停在了路边。

    周围还飘荡着行人路过时的说话声。

    阿蘅在车厢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温桓过来与她解释,便伸手掀开一旁的车帘,朝外看去。

    城门口是黑压压的一片。

    穿着兵服的人们,站成了方阵,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官道之上。

    那些人齐齐的喊着口号,不过数百人的队伍,却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距离城门太远。

    阿蘅只能远远的瞧见那一群官兵的衣裳,连领头的人站在何处,她都没能瞧见。

    骑着马一不小心就从人群中走远了的温桓,终于逆流而归,回到了马车边。

    他从马上跳下来,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一旁的护卫,在车窗边敲了两下,见阿蘅放下了车帘,他这才转道去了车门的方向,翻身进了车厢。

    温桓说:“外面的风有些大,阿蘅就不要开窗了,免得被吹得头疼。”

    更何况路上人员混杂的,他也不想让小姑娘开窗。

    今日进城的人都被堵在了半路上。

    而且顾忌一时半会儿也都走不动道。

    至少还要等那群将士们先离开后,他们才能继续往城里去。

    阿蘅现在很不想知道自己在温桓眼中是何等模样。

    或许就像是冬日檐角下的冰凌,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一时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可不是阿蘅胡乱猜测。

    完全是因为温桓对待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小心翼翼了。

    “只是吹会儿风,不碍事的。”阿蘅虽然出口反驳,但行动上却还是如了兄长的意思。

    温桓进来后,在车厢内扫视一圈,从阿蘅身后拿出一张毯子,盖在了小姑娘的腿上。

    阿蘅以前不胖,但也不是特别瘦,而是很匀称的模样。

    然而这次受伤之后,她一下子瘦了许多。

    虽然不至于瘦到脱相,但瞧上去是真的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偏偏杨神医还说没病没痛,这正常的很。

    阿蘅:“城门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官兵,他们是在那儿演练么?”

    她只隐约瞧见那些人穿的都是兵服,至于是城卫兵,还是禁卫兵,那就不是很清楚了。

    “是……谢淮……安的舅舅,他前几日在附近山里找到了个金矿,献给了朝廷,然后求到一个往边关去的圣旨。这会儿应当是有人在给他们送别。”

    温桓本来是想直接说名字的,又想到阿蘅恐怕并不认识樊泽语是何许人也。

    便只好在阿蘅的交友范围之内,给她整理一下人际关系。

    温桓不许开窗。

    阿蘅只能遥望着对准城门口方向的那块车厢,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一瞥。

    可惜她什么也没瞧见。

    “原来是赶在今天离开的呀!”

    她喃喃低语着。

    总有人努力后是能够得偿所愿的。

    送别的时间有些长,阿蘅在车厢里等了许久,才等到护卫来敲窗。

    说是进城的路已经空了出来,现在已经可以回城去了。

    温桓从车厢里出去后,阿蘅就贴到车窗边,小心翼翼的揪着车帘的一角,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她原本是想瞧瞧外面有哪些人在送行的。

    马车跑起来总是比行人走的快,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方才送行的人这会儿大多还是情绪激动着的,没有那么快就离开。

    这时,阿蘅从缝隙中瞧见了令她讶然的一幕,惊得她都忘记防备阿兄会突然转回来的事了。

    温桓挡在车窗前,轻轻敲了两下窗:“在看什么呢!”

    阿蘅傻愣愣的回到:“我刚才好像看花了眼……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第一百零七章 苍白

    温桓看向城门口方向,前来送行的人已经退到了路两旁,门口处的人大多是往城里去的过路行人,并无异常之处。

    然而视线落在小路两旁,谢家的人也在其中。

    谢老爷正低头安慰着抹眼泪的谢夫人,谢淮宁也在一旁劝说,神情姿态与身旁同来送行的家人并无区别。

    温桓驱马向前,忽然瞧见了被谢家三人挡住的谢淮安。

    黑衣少年的怀中抱着一个奶娃娃,娃娃身上大红色的襁褓很是显眼,若不是方才恰好有人挡在少年的前头,温桓也不至于这时才瞧见。

    所以,阿蘅说的便是这个么!

    在温桓眼中并不算稀奇的一件事,让阿蘅看来就分外不一样了。

    她方才瞥见谢淮安手足无措的哄劝着怀中的襁褓,可是他越是着急,周身的气势就越发的凶悍,别说怀中敏感的奶娃娃,就连站在他旁边的几人,也都碍于他的气势,默默往旁边挪了又挪,偏偏他还在毫不知情的哄着孩子。

    阿蘅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温桓。

    “谢家哪来的新生儿呢,怎么还是谢淮安抱着的?”

    别人家的家事,温桓又如何能知道!

    反正他们前些日子还见过谢夫人,能肯定这孩子一定不是谢夫人所生。

    至于谢老爷么!

    早年谢老爷对谢夫人一见钟情,如愿取得佳人之后,更是发下平生不纳二色的誓言。

    他的府中确实没有妾室,连通房也是没有的。

    不过谢淮安怀里抱着的奶娃娃到底是哪家的,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已经进了城,温桓看了眼谢家的几人还在遥望着将士离开的方向,想着对方估计还沉浸在离别之意中,便没有上前去打扰。

    转而带着人,先行进了城。

    温三夫人已经是许久没见过她的宝贝女儿,如今她胎相已稳,若是阿蘅再不回家去,她都要吩咐人套上马车,直接奔赴温家别院了。

    眼下的无关紧要之事,还是先放一放。

    回家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蘅没等来温桓的回答,反倒是马车继续往城里走去。

    可惜谢家人停留的地方并不在马车前进的方向内,否则阿蘅还真想停下来,同他们说会话。

    她对谢淮安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很感兴趣的。

    从外间风尘仆仆的赶回家中,自然不能就这般灰头土脸去见自家爹娘。

    阿蘅先回自个儿院子梳洗一番,打理好自己后,这才准备朝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然而,她看向身侧的青蕊,问道:“我怎么觉得身上这衣服怪怪的?”

    阿蘅如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温府别院中居住,府中每月新做的衣裳都是去别院量过尺寸,做好了新衣裳就直接送到别院中的,留在京都温家的都是阿蘅以前的衣裳。

    这次她们回来的有些匆忙。

    从别院带回来的箱笼同温桓的混在了一起,一时半会儿不好分辨。

    青蕊便在常嬷嬷的示意下,寻了件阿蘅去年的夏衫。

    虽说是去年的衣裳,但也只是过了次水,阿蘅都还没有上身,跟新衣裳也没什么区别。

    青蕊上前给阿蘅理了理衣领,又弯腰替阿蘅将腰带给打的紧了些,退后两步道:“姑娘最近又长高了些,从前的衣裳自然就小了些。”

    “姑娘若是不急着去给夫人请安的,也可以等等青叶,等她回来了,咱们从别院带回来的合身衣裳也就都回来了。”

    只是她们姑娘恐怕是急着去见夫人的呢!

    阿蘅这时也想到箱笼的事情。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就穿这身衣裳去见娘亲好了。”

    才走两步,还没有走到院门口。

    阿蘅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有些不确定的问着青蕊:“你说我要不要上点妆粉再去见娘亲呀!阿兄最近总是我脸色太苍白?”

    青蕊看着自家姑娘怂怂的模样,沉默片刻,拉下了阿蘅的手。

    比起在京都温家的时候,她们姑娘确实白了许多,可姑娘白的又不止是脸上一块,再说也没有少爷讲的那么吓人。

    这边的青蕊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开导自家姑娘。

    另一边,温桓已经来到温三夫人的院中。

    “桓儿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妹妹?”

    温三夫人对独自前来的儿子也还是很温柔的,只是比起三不五时就能瞧见的温桓,她现在更想看看多日不见的阿蘅。

    温桓是提前过来给温三夫人做思想准备的。

    他今儿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特地将自己的箱笼和阿蘅的混放在了一起。

    阿蘅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始终都是要先梳洗一番,等箱笼分清,她的小丫鬟带回替换的衣裳,中间能耽搁不少时间,应该足够他和温三夫人说上一会儿话。

    “阿蘅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应该再过一会儿才能来。”

    温桓坐到温三夫人的身边,一双手像是无处安放似的,一会儿摸摸桌子,一会儿动动茶杯,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实话,温三夫人已经许久没见过温桓这副模样了。

    自从儿子开蒙后,跟着夫君后面学东学西,小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长大后就更是一本正经,如同此刻这般算得上失态的小动作,就难以见到了。

    温三夫人缀了口蜜水,眼中带着些许的笑意。

    “这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呢?莫不是和元家那小子似的,在书院里瞧见了心仪的姑娘?”

    外人都以为方元两家的婚事是因长辈而订下的,可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家,哪个会不知道是元家小子先看中了人家姑娘呢!

    偏偏那孩子还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傻乎乎的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温桓愣了一下,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看着温三夫人调笑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还是赶快解释清楚的好。

    否则赶明儿温三夫人真的让他带回个‘心仪的姑娘’,他该到哪儿寻摸去。

    “娘亲,我现在还在专心读书,不想那些儿女私情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心仪姑娘的。”

    温桓觉得温三夫人对白马书院的了解还是太少。

    尽管书院学子有男有女,能经常见到的都是跟阿蘅似的小姑娘,哪里可能会心仪呢!

第一百零八章 取名

    温桓不准备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阿蘅虽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可这挤下来的时间也不能一丁点儿的正事也不说。

    他是收敛了多余的表情,认真的看向温三夫人:“娘,我应该和您说说阿蘅的。”

    温三夫人听后问他:“若是阿蘅的事情,怎么不等她来了再说,莫不是不能让她听见么?”

    什么样的事情,是不能当面说清的。

    难不成是和谢家的小子有关?

    温三夫人不免想到前些日子来探望她的谢夫人。

    她们温家与谢家确实是世交,两家的夫人往来也算是频繁,就连两家的小孩也可以说是放在一处养大的。

    当然这里的小孩说的是温桓与谢淮宁,也只有这两个是满了八岁,就一齐送去了白马书院。

    两人打小关系就好,情同手足。

    再往下的小辈就不行了。

    温家同阿蘅年纪相近的也就二房的三个孩子,她们四个倒是喜欢聚在一起,连带着还都喜欢黏在段家小子的身边,阿蘅现在虽是改了性子,可其他几个孩子仍是老样子。

    至于谢家的谢淮安。

    他小时候尚且看不出有何不一般,但年岁渐长之后,每日不是在惹事,就是在前往惹事的路上。

    阿蘅从前没和他打过交道,而温三夫人即便是知道交好人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因着外界的流言,她也不会特地在阿蘅面前提起这么一个人。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竟然渐渐变成了朋友。

    “是因为谢淮安么?”温三夫人提起这个名字时,额角有些抽痛,她才赶走了一个对阿蘅别有用心的段瑜之,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另外的人补充了上来。

    温桓愣了一下:“娘怎么好端端的说到他?”

    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就想起了谢淮安呢!

    温三夫人说:“前两日谢夫人突然来拜访我,先是拐弯抹角的夸了阿蘅一通,后来又说阿蘅给她小儿子送了件礼物,她小儿子喜欢到随身携带的地步,甚至后来去了白马书院也不曾放下。”

    说到这个,温三夫人就很是头痛。

    倘若不是因为她事先知道阿蘅送给谢淮安的是一把长剑,单听谢夫人说的那些话,她险些都要以为阿蘅是与谢淮安私定终身了。

    谢夫人看上去话中有话,可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的样子,果然不愧是当初的京都第一才女。

    七窍玲珑心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可是谁不知道她们家的小姑娘还是孩子心性,什么情啊爱的,根本和阿蘅就沾不上半点关系!

    温桓看见温三夫人又在扶额,他问道:“谢夫人是还说了什么吗?娘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温三夫人当然是不高兴的。

    她叹了口气:“谢夫人倒是没有明说,只是暗示她家的谢淮安与我们阿蘅天生一对,若是有幸能够成事,她一定会把阿蘅当做亲闺女看待。”

    “就谢淮安那样子,哪里就配得上阿蘅了!”

    温桓没忍住,开口就是讽刺的语气。

    别人他或许不大清楚。

    可谢淮安,那是他时常能从谢淮宁口中听到的名字,但凡谢淮宁提起他,必然是他又在外面惹出事来,就没见过他做出一件正经事。

    这样看不出担当的一个人,怎么能够配得上阿蘅!

    温三夫人看向温桓的眼神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倒还真考虑上了,阿蘅和谢淮安才多大点岁数。就算是要提前相看人家,那也得再等两三年,不止是阿蘅,你也是一样,不到十八岁,别想让我为你准备谈婚论嫁的事。”

    一句话顺利的终结了温桓接下来的发言。

    他这不是顺着温三夫人说的话往下想的么!

    没能想起阿蘅的岁数问题,可他的表态难道不是正确的么!

    温三夫人却道:“谢家的那孩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配咱们阿蘅也是可以的。再者说,谢家的家风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更有谢夫人的保证在,阿蘅若真的嫁进谢家,倒也不错。”

    她又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些,且再观望几年吧!”

    温桓被温三夫人这么一打岔,差点就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等他准备再度开口之时,守在门外的小丫鬟来报,说是阿蘅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院子里一片的‘姑娘好’。

    温桓揉了下脸,觉得下次可以吸取教训。

    有事就直接说事,千万不要东拉西扯的闲话家常。

    因为那样很容易让人就忘记了初衷,原本要说的事情,一件也没能说成。

    倒是听了一堆额外的消息。

    有用确实是有用的,就是在当下还派不上用场。

    温三夫人看着温桓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下,说:“也不急于那么一时,你不想当着阿蘅的面前说,那不如等阿蘅走后再继续说好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劝说还没能给予温桓安慰。

    他皱着眉,认为自己应该在接下来的母女见面之前,让温三夫人能提前做一些准备。

    “娘,您应该知道女大十八变的,对吧!”温桓语速快得很,生怕说的稍微慢了一些,阿蘅就已经踏进了内室的门,“您又是许久没见过阿蘅,等会见了面,您可要提前有个准备,别被阿蘅的变化给吓着了。”

    “我怎么就吓人了!”

    阿蘅才走到温三夫人的房门前,就听见温桓在里面编排自己,这令她感觉十分的不高兴。

    原来就算是阿兄也是会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么!

    这点她和阿兄可不一样。

    就算她有时候觉得阿兄比不上旁人,可她也从来没有说过阿兄的坏话呀!

    阿蘅满脸都是‘本姑娘现在很生气,你们还不快点过来哄哄我’,她气鼓鼓的进了门,给温三夫人问过好后,她就搬着椅子故意坐到温桓的对面。

    一句话也不说。

    就死死的盯着温桓的眼睛。

    今天等不到温桓先道歉,她是绝对不会先开口跟温桓说话的。

    原则性的事情,是一定不可以忽视的。

    温桓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这么巧,就正好被阿蘅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小姑娘平常是不大生气的,但是真的生起气来,也是很难哄好的。

    然而那是从前的事呀!

    阿蘅现在是非常好哄的。

    只要温桓说上一句软话,阿蘅立刻就能喜笑颜开,说坏话的事情很快就能过去的。

    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认死理。

    温桓明明已经开口说阿蘅最近变化大,可实际上不还是在用从前的眼光看待着阿蘅的变化么!

    和温桓对视了好久,小姑娘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很是酸疼,可温桓依旧是一言不发。

    沉默不语的模样,看不出来一点心虚。

    如果说阿蘅方才是一句软话就能哄好的,那她现在就是真的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阿蘅不再看向温桓,转而同坐在一旁的温三夫人说起话来。

    接下来的谈话中,就一直当做温桓并不存在。

    不止是温三夫人许久没见过阿蘅,阿蘅也是许久不曾见过温三夫人了。

    上次离家之时,温三夫人的肚子还没有那么明显。

    现在已经能够看出明显圆润的弧度,而且温三夫人现在穿的衣裳还是极宽松的式样。

    “娘亲的肚子现在好大,是不是快要生啦!”

    阿蘅的手放在温三夫人肚子的上空,迟疑半晌,也没敢直接摸下去。

    她现在过日子都是混着过的,对时间流逝的感触并不明显。

    温三夫人看不得阿蘅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会让她感觉是亏待了阿蘅。

    她拉住阿蘅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阿蘅想做什么事,就直接去做,不必总是思前顾后的。你要记得,不论什么,爹娘……还有你阿兄都是站在你身后的。”

    在温桓的疯狂示意之下,温三夫人勉强在后面还加上了个他。

    儿子和女儿闹别扭。

    她这个做娘亲的,其实最好应该两不相帮的。

    可谁让温桓挤眉弄眼的模样,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呢!

    最是温柔的语气,说出的最是温柔的话,自然是能够打动人心的。

    那是在寻常时候。

    阿蘅感受着掌心下的浮动,整个人僵硬的不敢有丝毫动作,连呼吸都直接静止了。

    “娘……娘,他……他在动啊!”

    屏息的时间有些长,阿蘅抬头傻乎乎的说着话。

    自己肚子里的小动静,温三夫人又怎么会不知情。

    她浅笑着回望阿蘅:“是啊,那是小娃娃在和姐姐打招呼呢!”

    打招呼吗?

    阿蘅将手放到眼前,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缓缓的握成拳头。

    她记得梦里的那个小孩。

    与温如故相依为命的,也是温如故对世间最后的眷恋。

    温柠……呀!

    阿蘅忽然好想早点见到那个孩子,她这次一定会保护好爹娘与阿兄,小柠儿也会在宠爱中长大。

    不必因为她这个没用的姐姐,而被迫过早的踏入成人的世界。

    借住在仇敌家中,有家不能回。

    身边还有个累赘姐姐,成天都要担心姐姐的安危。

    小柠儿一定也会非常疲惫吧!

    尤其是最后,温如故丢下他一人独留在世间,肯定会很难过的。

    这次不会再像梦中一般了。

    阿蘅的眼眶有些红,在白皙的面容上格外的明显。

    温三夫人握着阿蘅的手,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她正要给阿蘅保证,即便是有了弟弟妹妹,爹娘最疼爱的孩子也只会是阿蘅。

    小姑娘却抢先开了口。

    “娘亲,我们给弟弟取个小名吧!”

    也不算是突发奇想。

    就如同梦境中的她名叫温如故,梦外的她却是温蘅。

    所以,谁也不能保证原本应该叫做温柠的弟弟会不会有一个其他的名字。

    弟弟的大名肯定是父亲,或者是祖父来取,那些是阿蘅所无法控制的。

    但她可以给弟弟取一个小名。

    既是为了纪念梦中的那个孩子,也是为了让她清楚,她所需要背负的东西。

    梦里的温如故亏欠亲人良多。

    作为温蘅,她是应该补偿回去的。

    无论那些亏欠现在是否发生。

    阿蘅见温三夫人似是鼓励的模样,她沉思片刻,道:“弟弟应该是木在侧,小名便唤做柠儿,愿他往后乐观开朗,一世安宁,可好?”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温三夫人手上比划着她新取的小名。

    温三夫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笑着看向阿蘅与温桓,说:“你们兄妹俩果然是很像呢!”

    “阿蘅刚出生的时候,你父亲为了给你取名翻遍了家中藏书。结果却是你阿兄先跑到了祖父的面前,说是已经给阿蘅取好了名字呢!”

    温桓听见温三夫人旧事重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他连忙起身打断温三夫人的话。

    “我取的那个名字最后也没能用上啊,娘就别说了,我们还是说说眼下的小名要怎么取吧!”

    阿蘅满脸疑惑,她从前可没听温三夫人说过这件事。

    她追问道:“阿兄也给我取过名字?是什么呀!娘亲快说说!”

    温三夫人伸手扭转了阿蘅的坐姿,让她正面对着温桓。

    “名字是你阿兄取的,还是让你阿兄来解释吧!”

    阿蘅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还在跟温桓生气,她好奇的看向温桓:“阿兄,快说说看!”

    温桓尴尬的笑了笑。

    “给你取名的时候,我刚好在学陆放翁的诗,最喜欢的便是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说给祖父听的名字便是温如故。”

    温桓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

    阿蘅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原来梦中温如故的名字竟是这般来的么!

    “可我的名字现在是温蘅,小名阿蘅,与温如故并无半点关系。”阿蘅下意识的说着。

    “这就得说起你祖父的好友,从前的那位钦天监的国师。”

    接话的人是温三夫人。

    而她口中的国师早在当今登基之后,便去云游天下了。

    自他离开之后,朝中便再无国师。

    就连钦天监也都只剩下测算吉时、核算八字的作用了。

    “你周岁之前的名字确实是叫做温如故的。只是在你抓周宴上,国师前来观礼。他见到你之后,又问过名字和生辰,便与你祖父一同去书房说话。”

    外人并不知国师与温老太爷说了些什么,就连阿蘅的爹娘也是不清楚的。

    “等你祖父从书房出来之后,便将你的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而且还勒令家人不得再提起从前的名字,似乎是因为有什么忌讳的样子。”

    温三夫人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为何。

    但她听温老太爷说过,阿蘅从前的名字不够好,现在的名字能够护她平平安安,一世安稳。

第一百零九章 书房

    阿蘅的心之前,一直都是漂浮不定的。

    梦里的事情断断续续,在记忆中,有些已经模糊,有些则是刻入心底。

    惨烈的过往时常在她梦中显现,挣脱不得,避让不开。可现实要比梦境温柔的多,所有的人都还留在她身边,没有受伤,也没有死亡。

    随着时间流逝,梦境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以至于在听见名字的来历之前,她都快要把自己和温如故分离开来。

    梦里梦外是两个世界,而她与温如故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即便温如故的经历,似乎是在印证阿蘅的未来。

    即便她们的父母亲长、兄弟姐妹都有着相同的容貌与性情。

    阿蘅依旧觉得她与温如故是不同的。

    可温桓与温三夫人一同说起的事,就像唐三藏念给孙悟空听的紧箍咒,一直盘旋在阿蘅的脑海中。

    让她开始怀疑。

    也许,她与温如故并无区别。

    也许,梦境就是她真实经历的过往。

    世上有人能觉醒宿慧,通晓前世之事,而她却更为幸运一些,能够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回到曾经的时间里,有机会能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听上去像是只有话本中才有的事情。

    可谁又能保证,话本中的故事就一定不能成为现实呢!

    现在的她确实是活在十一岁这年的初夏,距离二十岁的隆冬还有九年。

    九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或许等到隆冬时节,她还会沉睡,可她想要救下的人,一定都会平安无事。

    倘若到了那时,希望她的亲人不要太过难过……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阿蘅不会因为自己注定长眠在二十岁的隆冬,就去疏远自己所在意的人。

    她会比旁人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时光。

    尽管当她离去时,亲人们会悲痛欲绝。

    可她依旧不改初衷。

    阿蘅可以为了他们放弃性命,却不能失去他们的爱护。

    因为。

    说到底,她也是很自私的人啊!

    无论原因如何,被丢弃的滋味都很难以忍受,他们也应该感受一下,梦里她所经历过的难过。

    夜里,始终纠缠着阿蘅的梦境终于不再是断断续续。

    她清清楚楚的,以旁观者的视角,完完全全的目睹了温如故的一生。

    从出生时起,到死亡时止。

    虽然还是没能知道害死父母兄长的人到底是谁,但阿蘅知道段家的人后来是会投靠幕后凶手的。

    在阿兄身亡之后,爹娘染病之时,段家的人就已经查到了溧水的内情。

    只不过他们家的人,转手抹去了所有线索,又将此事当做投名状,投靠了暗地里的人。

    命数并非一成不变。

    可它也有固执的时候。

    只要找到注定会走上原定命数的人,想要顺藤摸瓜,就是极其容易的一件事情。

    虽然阿蘅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一成不变的人是谁,但她总会找到的。

    昼长夜短,在初夏时节就有所表现。

    阿蘅自梦中醒来,天边是微微亮,隐约间能听到院中有人走动的声音。

    那是早起打扫的下人。

    没有惊动旁人,她自己去了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倒影朦朦胧胧,依稀辨得模样上佳。

    指尖轻点着镜面,若是顶着这副表情走出去,别说是温三夫人了,就连院子里新来的扫地丫环,也会发觉不对劲的吧!

    可是平白多出来的记忆,还一股脑儿的挤在她的脑海中。

    这会儿,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脚尖都沾不到地的那种。

    又如何记得自己原本该是何等模样的呢!

    阿蘅对着铜镜一直练到天光大亮,效果却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末了,也只能安慰自己。

    她最多也只会在家中再待上半日,等到午后便又会同兄长去往白马书院,便是行事有不妥当之处,能被发现的可能也不大。

    毕竟她是多日不曾在温府露面。

    别人见了她,也只会以为是时间让彼此生疏了。

    眼下还是先将就着吧!

    阿蘅早起时,已经给自己换好了衣裳。

    如今只剩下青丝散落满肩,未曾束起。

    在青蕊的巧手下,阿蘅见到镜中熟悉的模样,脑海中关于自身的印象,总算是排除了千难万阻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已经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除了眼中的情绪太过深沉以外。

    似乎已经同平时没有两样。

    放松下来的阿蘅,在用过早膳之后,便按照在别院中养成的新习惯,往书房中走去。

    她确实得静下心来考虑前路该如何行走。

    再不能像先前那般被动。

    九年,其实也不算是很长的。

    温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不喜欢别人的打扰,尤其是当他们有正事要做之时。

    见阿蘅走进书房,房门也被关上。

    青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太过显眼,刚找过来的青叶很是不解。

    她顺着青蕊的目光看去,发现是姑娘的书房。

    顿时不解。

    “你怎么忽然这副模样,瞧上去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似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温府最平常不过,哪里会有吓唬人的东西呀!

    更何况她们这是在姑娘的院子里。

    青蕊失口说道:“你是没瞧见姑娘方才的气势……只是站在一旁,都觉得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哪里会有这么夸张?

    青叶差不多可以说是与阿蘅一同长大的。

    她知道阿蘅近来的变化有些大,但她始终都是陪在阿蘅身边的,且那些变化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因而她当真不认为阿蘅会有何异常。

    就是听见青蕊这么说,青叶的第一反应也是为阿蘅说话。

    “咱们姑娘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说什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倘若姑娘真的有那么厉害,又哪里会因为听见别人闲话,就躲回别院偷偷哭呢!”

    青叶瞧见阿蘅偷哭,那是实属巧合的一件事情。

    先前阿蘅还在坐轮椅时,夜里曾噩梦缠身,时常会梦见自己在父母兄长的灵堂前,她醒来后就抱着被角哭了好几次。

    恰好就有那么一回是在青叶替她守夜的时候。

    只不过青叶以为是书院有人笑话她,才引得她偷偷抹眼泪的。

    青蕊同青叶掰扯不清楚。

    她深知青叶这人就是个认死理的。

    不过方才同阿蘅共处一室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于是青蕊就让那小丫环过来说话。

    “先前你也是在场的,你来说说姑娘方才是如何?”

    小丫环年纪比青叶等人还要小一些,平时在院子里也就打打络子,做些小活计,没见过多大的世面。

    她仰着头,有些为难的说:“我也没敢一直盯着姑娘瞧的,只记得姑娘刚才好像是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可好看了,就跟仙女儿似的!”

    青蕊的眼神中写满了迷茫。

    姑娘有笑过么?

    她怎么都没注意到,难不成是因为她昨夜没睡好,才会大白天的发癔症!

    其实也说不上很复杂。

    不过是因为青蕊对阿蘅很熟悉,才会发觉到小姑娘心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虽然阿蘅的杀意并未针对其他人,但对于现在的青蕊来说,还是太过可怕了。

    青叶与青蕊也只是私下讨论。

    没有结果之后,便也没有再说其他。

    各自分开,自去做其他活计去了。

    屋外微风徐徐,书房里却安静的只听得见更漏的声音。

    阿蘅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宣纸上刚刚写下来的东西。

    都是她在梦中的所见所闻。

    大大小小的事情,有道听途说,也有亲身经历。

    阿蘅原本是想着九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中间可能发生的变故太多,便想要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都用纸笔记下来,然后时常翻看,也省得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然而她写满了三页纸,却只是记忆里的冰山一角。

    而且阿蘅突然想到,下人们都被常嬷嬷管束着,不会乱动她书房里的东西。

    换成阿兄就不一样了。

    因为父亲在外寻到孤本古籍,都会特地送她相应的手抄本。

    手抄本都放在阿蘅的书房。

    以至于阿兄最是喜欢留在她的书房中翻翻捡捡,寻找心意的手抄本。

    阿蘅写下的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瞧见的。

    她揉着有些酸疼的手腕,可怜自己做下的无用功。

    白写了三页纸,她还得想办法将这些东西毁尸灭迹,真是太难了。

    书房中能用得上手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铜盆与烛火。

    绝对是上好的选择。

    写满字的纸张被撕成了窄窄的长条块状,松松散散的堆在了铜盆里,阿蘅小心翼翼的捧着铜制青雀灯,灯油洒在了纸面上,她随手又摸出了个火折子,将铜盆里的东西给点燃了。

    猩红的火光,在灯油的助力之下,燃烧的极其快速。

    盆里的东西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室烧糊了的味道。

    许是灯油与宣纸的组合并不是十分合适,燃烧后的烟气顺着门窗的缝隙往外涌。

    外间的人初时不曾发觉,等反应过来时,魂都差点吓飞了。

    青叶与青蕊瞧见书房的异样,回过神来,便已经双双冲进了书房之中。

    正好与蹲在铜盆前的阿蘅撞了个正着。

    青叶都已经快哭了。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不止是青叶,就连青蕊都以为阿蘅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

    阿蘅被烟气熏得眼泪涟涟。

    听见青叶的问话,她倒是没当回事,只理当气壮的回道:“我刚才写了些东西,觉得不能拿到外人面前献丑,便将它们都给烧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确实很正常。

    阿蘅以前练过字的纸,有些被常嬷嬷收了起来,但大部分都是被拿去烧了。

    按照常嬷嬷的意思,留有姑娘笔迹的东西都需要妥善对待,万不能让旁人得去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青蕊扶起阿蘅,又同青叶一起去收拾残局。

    临出门前,青叶忍不住红着眼睛劝阿蘅。

    “姑娘往后还是将这等粗活留给我们来做,千万不要再自己动手了!”

    她们先前瞧见从书房往外涌的烟气,是有人要暗害姑娘,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烧书房呢!

    差点没把她们给吓坏了。

    阿蘅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是思虑不周。

    第一次上手处理这些东西,不熟练不说,还差点惹出纰漏。

    不出多时,二房的两姐妹便联袂而来。

    一进阿蘅的书房,温芙便急急地道:“听说你今儿个一时想不开,差点把书房给烧了,可我瞧着你这书房,也没有火烧火燎的迹象呀!”

    同温芙相比,温蓉的话就要委婉许多。

    她轻声问阿蘅:“可是在书院遇到什么委屈了?若真受了委屈,也别憋在心里不说,还有祖父在呢!”

    阿蘅就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才多大点功夫,连二姐姐与三姐姐都知道了。

    想来再过一会儿,娘亲与阿兄肯定也要派人过来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亲自前来呢!

    阿蘅对上二房两个姐姐的眼睛,无奈的摇头解释道:“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她将先前说给青叶等人听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却是格外强调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才想亲自尝试焚烧手稿是何等感觉的。

    阿蘅会做出这种事情,温蓉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惊讶。

    别看阿蘅平时都很乖巧的样子,实际上她的胆子可大着呢!

    而且有时候还格外的调皮。

    “你可悠着点儿。”温芙看着阿蘅无奈之中又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模样,开口道,“别的事情倒还好说,玩火的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不小心烧掉几本书倒也无所谓,要是把自己给弄伤了,那可就真的大大不妙呀!”

    温蓉也在一旁劝道:“便是手稿不需要,准备毁掉,你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确实。

    焚烧手稿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交给身边的丫环来做的。

    然而阿蘅要烧的东西,却是绝对不能拿给其他人看的呀!

    就算丫环不识字,也是不行的。

    谁知道她会不会照葫芦画瓢,将阿蘅留在纸上的文字再画下来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阿蘅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能将温芙与温蓉的劝说,都全盘收下。

    书房的事情在温芙她们这边算是已经告一段落。

    再者说,她们今天前来,可不是为了能够理所当然的说上阿蘅一顿。

    她们是有要紧的事情与阿蘅商量的。

第一百一十章 路上

    温芙她们要说的事,确实是与阿蘅有着莫大的关系。

    “原先我们几个姐妹都是形影不离的,然而自你去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再想要见上你一面,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温蓉缓缓说道,似是想起先前姐妹相处时的模样,嘴角都不免带上了一抹笑。

    然而又想到如今姐妹早已分别,笑便又止住了。

    她忽然又说:“我们这些日子都在族学之中,与阿柔日日相处,她平时看上去不争不抢,实际上也是很要强的人。族学里的先生不止一次夸过她,天资聪颖,还总说让她留在书院着实屈才,合该让她去白马书院的。阿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初阿蘅执意从族学换到白马书院,其中的缘由未曾过多宣扬。

    不该知道的人,依旧是毫不知情。

    应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譬如温芙姐妹俩,她们纵然不知阿蘅为何对席柔两看相厌,但她们也知道,阿蘅确实是真心不喜欢席柔的。

    温芙对阿蘅说:“你是怎么想的呢?席柔她一早求的便是在族学中读书识字,祖父应下了她,却不会她朝令夕改。可现在我与蓉蓉也想换到白马书院中去,族学之中便只留下她一人。”

    “先生上次就劝席柔去书院,只是席柔以她想要与我们姐妹俩一道,便否了先生的提议。但若是我们都走了,她肯定不会再拒绝先生的……”

    凡事可一不可再。

    先生提议的第一次,席柔以温家姐妹为由拒绝了。

    等到第二次,她们也都去了白马书院。

    席柔便是想要拒绝,但只要想想她上次说出的理由,怎么着第二次也都是会答应的。

    温芙与温蓉都坐在阿蘅的对面。

    日光透过窗棂,将她们的侧影拉长。

    阿蘅看着熟悉的两个姐姐,她们要比温如故幸运的多。

    二伯与二伯母为她们挑选的未来夫婿都是心地良善的人家。

    便是后来温如故在外的风评被害,她们也都想尽办法到段府中来探望她,还特地收买段府的人,希望她们能够好好侍候温如故与温柠。

    可惜钱帛动人心也不是在什么时候都适用的。

    她们的银子是白花了。

    阿蘅不由得有些愧疚,她忽然想起温如故最后一次见到温芙与温蓉时的场景。

    那时她才知道段瑜之始终在骗她。

    青叶与青蕊又接连去世,她的身边几乎没有可信之人。

    在见到温家姐妹时,她已经想不起来过去的情谊,也看不到她们满身的疲惫,只将她们与段瑜之一起归为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硬生生的将她们都给逼走,全然不顾她们俩的苦心解释。

    现在想来,她做错的事情又何止是一件。

    阿蘅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过多的纠结往事。

    她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情。”

    温芙与温蓉同时抬头,皆是诧异的看向她。

    阿蘅笑了笑:“虽说书院就是咱们家开的,可祖父早就说过,白马书院是有教无类,你们和她,若是想到白马书院读书,那就都来吧!”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厌恶表现得那么明显。

    成年人大部分都已经学会给自己带上伪装的面具。

    从前的温如故没有学会。

    可阿蘅现在已经学会了。

    温蓉愣了一下,她想要和阿蘅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良久之后。

    她问阿蘅:“你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会想要去白马书院吗?”

    虽然阿蘅不问,但温蓉还是想要同她解释的。

    阿蘅抬起头,眼中满是温柔。

    “我知道呀!”

    就算是将来到了名声尽毁的地步,三姐姐都不忍心丢下她不管不问,甚至爬墙来看望她。

    现在她们也是因为想念,所以才想要和她一起去白马书院吧!

    阿蘅一点也不心虚的将缘由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当她的话说出口,原本还觉得她是不是在偷偷生气的温芙都被口水给呛到了。

    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但阿蘅的性子未免变化的太大。

    连这般自恋的话都能说出口。

    甚至都不会脸红的。

    “你知道就行了,也不必特地说出来。”

    温芙是不大习惯这么温馨的气氛。

    “我们从小就是在一处儿长大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比如说你不喜欢段瑜之,也不喜欢席柔。”温蓉停顿片刻。

    整理会儿思绪后,接着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我们和你,总要比他们更亲近一些的,所以不管你想做些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她们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商量过一次的。

    在她们看来,阿蘅十有八九还是会拒绝与席柔共处。

    如此一来,温芙与温蓉便不能两个都去往白马书院的,至少得留下一人在族学之中。

    只有这样做,席柔才找不到借口跟着她们一起往白马书院去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温蓉她们的解释都还没有说出口,阿蘅就已经转变了想法。

    她看上去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排斥席柔了。

    这应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纵使温蓉她们已经决定去白马书院读书。

    这种打算在近期内是无法实现的。

    书院中的学子有各种各样的出身,其中世家与寒门基本各占一半。

    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世家子弟往往会随着家人去外地避暑,而寒门子弟便是在盛夏,也不能像世家子弟那般轻松。

    别处的学子不好说。

    但从白马书院走出来的寒门子弟,就算是放假归家,也不可能只一门心思读圣贤书,扫把倒了都不扶一下的。

    他们还要帮着家里做农活。

    故而农忙的时候,书院也是会直接放假的。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离农忙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所以这段时间,书院是不会招新的,就算再想到白马书院读书,也得等到秋后了。

    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阿蘅调整心态,不与某些人计较的。

    回书院之前,阿蘅又去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告别。

    结果被掐着脸,训了好长一段时间。

    “阿蘅以后莫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摸着阿蘅被掐红的脸颊,言语之中满是后怕。

    她先前在院中散步,听见小丫鬟们说阿蘅的院中失火了,真的是吓到手脚发凉。

    要不是柳嬷嬷在一旁扶着她,温三夫人险些又要跌坐在地上。

    即便是后来知道那不过是虚惊一场。

    可害怕的时候,是真的害怕呀!

    阿蘅抱着温三夫人的胳膊,忙不迭的做着保证。

    “娘亲,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确实很能唬人。

    温三夫人姑且信她这一回,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她伸手替阿蘅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吩咐侍女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送到门口的马车上,给阿蘅一起带回温家别院去。

    “已经到了夏天,接下来怕是会越来越热了。”

    温三夫人心疼女儿,接着往下说道。

    “左右书院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放假,阿蘅接下来就在别院好好待着,等放假了再回来吧!”

    免得来回跑,累到她们家的小姑娘了。

    阿蘅回京都时,是她与兄长温桓同行。

    再会书院时,队伍却又加了两个人。

    起初阿蘅在车厢里补觉,并不清楚外头多出来了人。

    等出了城,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车厢外的谈话才惊醒了阿蘅。

    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始终在耳边盘旋。

    阿蘅在车厢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要让外面的人闭嘴。

    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对那道声音的解读。

    虽然没有听见在说些什么,但那好像是谢淮安的声音啊!

    真是有够奇怪的。

    为什么她在自家车厢里补觉,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扰人清梦可以说是世上最恶劣的事情了!

    懵懵懂懂间的睡意渐渐消散。

    虽然还有补眠的心思,可实际上她已经是越来越清醒了。

    “阿兄?”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阿蘅揉了揉眼睛,开口唤着车厢外的温桓。

    总是坐在车厢里,也是会觉得烦闷的。

    如果能够出去骑马,那肯定能让她很快就高兴起来的。

    小姑娘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时刻关注着她的人的眼中,就算声音再小,也能有着如雷贯耳的效果。

    温桓对谢家兄弟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骑着马来到阿蘅的车窗外。

    依旧是昨日一般的做派,他压根就没打算让阿蘅将窗帘给打开。

    昨天从温三夫人院子出去之后,温桓就特地寻来了匠人,让他帮忙将温府的马车给改造了一番。

    原本安在车厢内的窗帘被拿了下去,向外推开的木窗糊上了一层窗户纸,四个边都钉得严严实实的。

    推是推不开的。

    只能隔着窗户说说话而已。

    阿蘅这时也瞧见了窗户的异样。

    她只是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推窗,因而失去了一个提前知道车窗真相的机会。

    事实上,她这会儿还挺高兴的。

    车厢上的窗户纸要比别处厚实一些,但日光从白纸中渗透进来,整个车厢仿佛都要比平时亮堂许多。

    温桓问道:“可是饿了,这儿离别院还有一段距离呢!你要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

    自从上次谢淮安驾车带着阿蘅跑到迷路之后,温家的马车里安放的东西就变得更多了。

    茶水点心,银票干粮。

    完全是按照外出游玩的规格准备的。

    阿蘅从点心盒里拿出一枚花生酥,细嚼慢咽的吃了好半天。

    花生酥都已经吃了两三块,她这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要找兄长说的并不是吃东西的问题。

    这会儿再将阿兄喊回来,会不会有些不恰当?

    阿蘅捧着手中的点心盒子。

    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出去瞧瞧。

    温桓再回到队伍的前头,一眼就看见愁眉苦脸的谢淮宁。

    想着他们先前说的那些话题,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这般头疼的!

    温桓问他:“你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忽然就停在了谢淮安的身上。

    按照往常情况来推断,谢淮宁每每有如此表现之时,都是因为谢淮安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

    这一次也会是如此么!

    谢淮安感觉到温桓投递过来的视线。

    不过他以为那是询问的意思。

    而他与温桓也算不上很熟,便偏过头去,只当做是没看见。

    温桓眉毛一挑,他觉得谢淮安这小子很有意思哈!

    “我舅舅昨天出发去了边关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谢淮宁开口道。

    知道肯定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温桓还曾亲眼见过他们谢家人送行的模样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看向了谢淮安。

    他可没忘记昨天这小子怀里还抱着襁褓,也不知道那里面的是谁家的孩子。

    谢淮宁见温桓点头,他便接着往下说去。

    “外祖父他们将舅舅留在京都,本意是为了给樊家留个后,毕竟边关时局,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温桓:“但是你舅舅现在请旨也去了边关……”

    他接过话头,对谢淮宁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这人莫不是因为担心樊家的香火问题,才变得这么愁眉苦脸的。

    那他方才岂不是错怪了谢淮安。

    虽然知道谢淮安十有八九是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些什么的,但温桓还是向他投去歉意的目光。

    然而这次谢淮安并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就在刚刚,有个人因为错怪他,而对他满怀歉意。

    听着温桓的接茬,谢淮宁的脸色也没能好转过来。

    他说:“是啊,我舅舅去了边关,外祖父他们便又送了一个孩子回来。”

    温桓也差不多猜到会是如此。

    他并不奇怪的问道:“你是担心他们路上会遇到危险么!我看没必要太过担心的,你外祖父镇守边关多年,就算是要送孩子回来,肯定也会派人保护周全的。”

    谢淮宁担心的并不是小孩的安全。

    虽然同外祖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护人安全这一点上,是没有人能比外祖父做得更好的。

    “你知道外祖父他们将谁送回来了吗?”谢淮宁也不需要温桓说话,就自问自答道,“他把我小表弟给送了回来,就在昨天才到的京都。”

    “可是小表弟他才满一岁,连抓周宴都还没办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黏人

    武将镇守边关,家眷留守京都。

    是从前朝留下来的规矩。

    只是到了今朝,这条规矩基本也废的差不多了。

    朝中武将外出征战之时,不会携带家眷。

    可若是在同一个地方,一待就是数年,家眷自然是会跟随他们身后的。

    樊家可以说是武将之中的典型。

    家中世代镇守边关,夫妻同上战场,子嗣留守京都。

    虽说如今是天下太平,但边关不比别处。

    刀枪剑影中,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故而为家中留下一点血脉,也是极正常的事。

    原本樊家这一代注定留守京都,去不得别处的人就是樊泽语。

    然而现在樊泽语因为寻得金矿一事,得以前往边关。

    樊家自然是要更换留守京都的人。

    在这里还得先说明一下樊家如今的家庭成员有哪些。

    祖父辈的樊老将军尚且生龙活虎,其妻亦是女中英豪。

    父辈樊泽堂、樊泽良在边关比不上自家长辈,但也是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与谢淮宁、谢淮安同辈的樊家小孩,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大舅舅樊泽堂有二子一女,他最小的孩子也比谢淮安大上两岁。

    若是回京都的人是他的孩子,那倒也没那么多的事了。

    偏偏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被送回京都的是他们二舅樊泽良的独子,刚过了周岁的樊西茂,他还有个小名叫毛毛。

    谢淮宁是家中长子,他要思量的事情总要比谢淮安要多上一些。

    譬如新来的表弟。

    别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小表弟的抓周宴。

    谢淮宁说:“毛毛的生辰是四月二十二,既没能在边关过,也没能在京都过,而是在回京都的路上过的。”

    赶路的时候匆匆忙忙。

    风雨兼程之下,谁还记得小孩子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毛毛又是才断奶的孩子,赶路的时候为了能给他找上一口吃的,就已经很费功夫了。

    又怎么会特地在他生辰那一日,为他额外准备东西呢!

    “周岁宴是不会再办了,但抓周宴肯定是准备起来的。”

    谢淮宁明明是跟温桓同岁,都是不曾议亲的少年郎,却莫名的代替了谢夫人的位置,操心起毛毛的各项事宜来,提前过上了当父亲的生活。

    说起毛毛,谢淮宁就忍不住将视线投给了一旁的谢淮安。

    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究缘分的。

    小表弟年纪小,连话都还不会说。

    又是陡然从自家爹娘身边离开,到了京都这么个离他爹娘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自个儿身边还连个熟悉的脸孔都没有。

    别以为孩子小就不知事,其实害怕的感觉他也是会有的。

    然而不知怎的,他与谢淮安就格外的投缘。

    明明在城门口初次相见的时候,毛毛还在谢淮安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谁知等回了谢府,他居然变得只认谢淮安一个人。

    遇到别的想要抱他的人,毛毛就是扯着嗓子的哭,除了谢淮安他谁也不肯要。

    吃饭的时候也是。

    同一碗出来的鸡蛋羹,毛毛就只肯吃谢淮安喂的那一勺,别的人都把勺子塞到他嘴边了,他连嘴都不肯张开。

    小脑袋摇来摇去,跟个拨浪鼓似的。

    今天一早他们离开的时候,毛毛还在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等他醒来后,发现谢淮安不在身边,会不会哭得很厉害。

    谢淮宁拽着手里的缰绳,想要毛毛大哭时的场景,不由得开口唤住谢淮安。

    “安安,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毛毛一起带到书院来,不然他醒来看不见你,就一直哭,那可怎么办?”

    谢淮安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谢淮宁这么婆妈的一面。

    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怎么喜欢新来的那个小表弟。

    就算那个小孩只肯黏在他身边,他也是不喜欢的。

    他侧耳细听了会儿,忽然开口道:“我好像听见阿蘅在叫我,我过去看看她有什么事情?”

    少年策马转身,眨眼间就去了车厢边。

    留下原地的两位兄长是格外的茫然。

    他们怎么没有听到阿蘅说话的声音呢?

    温桓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他攥紧手中的马鞭,很想立刻也转回车厢边,可谢淮安感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安安从小到大,在这一点上还是从未改变过啊!”

    他开始给温桓说着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是他从前就说给温桓听过的,也有些是没有说过的。

    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年岁相差的有些大,谢淮安出生时,谢淮宁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

    小时候的谢淮安跟现在的毛毛一般大的时候,也是格外的认人。

    他不喜欢被下人抱在怀里,也不大喜欢跟在爹娘的身边,就只喜欢黏在谢淮宁的左右。

    只要谢淮宁离开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必然就会扯着嗓子哭。

    有一次谢淮宁去温桓家做客。

    玩闹间也记不起来时间,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

    而谢淮安也有一天没见到他。

    在这一天里,谢淮安就一直在哭,也不肯吃饭,谢淮宁见到他的时候,他嗓子都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只要见不到我,就一直哭。”谢淮宁想到小时候的弟弟,脸上的笑意都无端的温柔了几分。

    他笑着问温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书院的时候,明明书院里一向不许带下人,可我却一连带了五六个!”

    温桓当然记得。

    他看了眼身旁的谢淮宁,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回着谢淮宁的话。

    “那时我还跟祖父告过状,说不能给你开特例。”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的小姑娘黏他确实是黏他的,但也没有到见不到他就不罢休的地步。

    而谢淮宁家就不一样了。

    所以在书院的头两年,谢淮宁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身边都还会带着一个小崽子。

    说实话,小时候的谢淮安还是很听话的。

    学堂里的先生在讲课,他就在底下乖乖睡觉,不吵也不闹。

    等谢淮安到了三岁,也知晓一些道理了,才乖乖回京都去,不再吵着闹着要留在谢淮宁身边了。

    谢淮宁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养成了坏习惯,安安他后来是一点也不喜欢读书的。”

    何止是不喜欢呢!

    谢淮安分明是只要一到学堂,就忍不住打瞌睡。

    温桓想到自己昨天在城门口看到的襁褓。

    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家新来的那小孩不会跟当初的谢淮安似的吧!”

    倘若他黏谢淮安就跟谢淮安黏谢淮宁似的,那书院岂不是又要多出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崽子来。

    小孩子大多都很难控制自己情绪的。

    虽然小时候的谢淮安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但凡到了那种时候,先生必然是会将谢家兄弟俩都给‘驱逐’出学堂的,毕竟不能让他们俩吵到了其他的学子。

    虽然其实是已经吵到了。

    谢淮宁有些不大确定。

    “毛毛他是昨天才到的京都,只一天的时间,我也说不好他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样!”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谢淮宁已经做好要去温老太爷的打算了。

    他的这个小表弟十有八九是跟安安一个性子,最后肯定也是跟到白马书院来的。

    温桓脸色变得很奇怪,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他也不会跟谢淮安在同一间屋子读书,小孩子是哭还是闹,也吵不到他的。

    心下放松之后,温桓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家别院,回头看了眼还在阿蘅车厢边的谢淮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将两人分开。

    都已经到了地方,接下来这两人是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他又何必去做这个坏人呢!

    阿蘅在车厢里吃点心的时候,忽然觉得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沉。

    看向一旁的窗户,树影与人影混杂在一起,全都倒映在了车窗上。

    “阿兄?”

    阿蘅疑惑的开口。

    阳光下的影子总是变幻莫测的。

    而且阿蘅触目所及的地方更多的都是树影。

    之所以会开口唤着温桓,也只是因为她听见车厢外忽然多出了几声马鸣,且不是现在赶车的那匹马发出来的。

    在阿蘅的映象中,会默不作声的出现在她车厢旁的人,除了温桓也别无他人。

    更何况回别院去的路上,本就应当只有她与温桓的。

    这个时候的阿蘅已经将半梦半醒间所听见的谢淮安的声音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淮安愣了一下。

    他确实要比阿蘅年长些许,但阿蘅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阿兄’这个称呼,似乎是阿蘅特指她的兄长的!

    谢淮安迟疑的看向前方,恰好碰上温桓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之时,谢淮安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偏头同车厢里的阿蘅说起话来。

    “我是谢淮安。”

    言下之意就是他并不是温桓了。

    阿蘅默默收回准备推窗的手。

    倘若车厢外的人是温桓,她倒是可以再撒撒娇,阿兄心情好的话,说不得就能出去骑马呢!

    然而眼下的现实却是,同她说话的人不是温桓,而是谢淮安。

    阿蘅对谢淮安说自己想要出去骑马,谢淮安肯定不会出现拒绝的想法。

    但是他又不能做阿蘅的主,所以何必多言呢!

    路途漫漫,便是不能出门去,身边有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是好的呀!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阿蘅便是同谢淮安东聊聊西聊聊,一路聊到了温家别院的门口。

    阿蘅下了马车,瞧着准备转道去往书院的谢淮安,又瞥见一旁脸色有些异样的温桓。

    她扭头对谢淮安说:“现在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你现在回书院去,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不如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书院吧!”

    白马书院虽然有自费食堂,可过了饭点,食堂就不会再招待学子的。

    谢家兄弟要是现在回书院去,运气好,能够赶上食堂最后关门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胡乱用些点心打发了午饭,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能正经用上一顿饭了。

    当然上面的并不是阿蘅主动喊住谢淮安的理由。

    她只是忽然心有所感,觉得应该将谢淮安留下来。

    这种感觉来得很是突兀,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而阿蘅也想借此机会悄悄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有所感’,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可是她在梦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梦里的温如故从来不存在‘心有所感’,她有的只是全凭直觉。

    偏偏她的直觉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让人很是头疼。

    该留下来吗?

    谢淮安并不觉得这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情。

    他很自觉的看向了站在温桓身旁的兄长。

    谢淮宁考虑了些实际情况,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了温桓,他是打算答应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在场的另一个人愿不愿意答应下来。

    原以为到了门口,就能分道扬镳的人,不仅不走了,他们甚至还想要留下来蹭饭。

    而且蹭饭还是小姑娘先提起的。

    温桓扯着唇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道:“既是要用膳,一个个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我们家可没有站在门口吃饭的习惯。”

    他说话时,阿蘅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他身后的门房。

    还是上次她从书院聚会回来看见的那个人,他今天的手上也端着一碗饭呢!

    只不过这会儿饭碗被偷偷藏到了门口石狮子的腹下,只要不特地弯腰蹲下去看,是瞧不见饭碗的。

    阿蘅是眼睁睁的瞧着那门房偷偷摸摸的将饭碗藏起来的。

    也对。

    若是让阿兄一回头,瞧见自家门房手里捧着饭碗,那他刚才说的不就成了个笑话么!

    阿蘅心中胡思乱想着,很快就走到了自家兄长的身旁。

    她挽着温桓的胳膊,浅笑着说:“那我们快些进去吧,我都有些饿了,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提前准备好饭菜呢!”

    别院的下人是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也清楚阿蘅她们午膳时分会回到别院之中。

    时间或早或晚,但总归都在那么一个时间段里。

    他们自然是已经准备好饭菜了的。

    温老太爷今日去了书院,别院之中一起用午膳的便只有温家兄妹与谢家兄弟了。

    因着几人早已熟悉,他们在垂花厅用膳时,就没有动用屏风。

    饭菜也只有一桌,没有再铺张浪费的为阿蘅单独准备上一桌饭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嫉妒

    说不好是什么样的原因。

    阿蘅自梦醒之后,她的心有所感总能在现实中应验的。

    就好比这一次。

    她拦下了谢家两兄弟,邀他们在别院用午膳。

    厨房里新做几盘菜色花上了些许时间,送到垂花厅是又过了一段时间。

    温桓与阿蘅同坐,谢家兄弟正好就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才拿起碗筷,说上两句场面话,准备开始动筷子吃饭,门外却传来小厮求见的声音。

    来的是被阿蘅记住的那个门房。

    他一上来便道:“少爷,门外来了辆谢府的马车,说是想要借别院的地方歇歇脚。”

    人家谢府的人原话必定不是这样的,只是话让门房一传,不知怎的就变了味。

    温桓看向已经起身的谢家兄弟,回头对门房说:“还不快去将人请进来……”

    他还是有些疑惑的。

    谢家的两位少爷这会儿都在别院中,也不知道外面马车里的人是谁。

    有客人远道而来,尽管对方来的时机并不是那么的巧妙。

    但是也不能让人在一旁瞧着他们用膳的。

    温桓对阿蘅与谢家兄弟道:“午膳便再往后推一推,你们看,如何?”

    阿蘅在马车上吃了一路的点心,回到别院之后,又因为口渴,喝了好几杯蜜水,这会儿倒不是很饿。

    她对温桓的话是没有意见的。

    而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现下的心思也没放在饭菜上。

    略有些神不守舍的点头同意了温桓的说法之后,他们两个开始在垂花厅转悠,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似乎是来即将来访的人很是感兴趣。

    别院里的侍女手脚利索的将端上来的饭菜又原封不动的给端回厨房去。

    厨房里的大厨和二厨才从灶台上下来,正坐在一边歇息。

    谁知就瞧见方才端菜的侍女,又将饭菜给端回来了。

    大厨仰着脖子瞧了一眼,饭菜有没有动过,他是瞧的一清二楚。

    “这是怎么了?少爷姑娘是不满意咱们做的饭菜,一口也没吃就又给端下来了?”

    别说是主厨的大厨了,一旁做了两个小菜的二厨也站了起来。

    他们家的少爷姑娘一向是最喜欢大厨做的菜,突然一口不吃,肯定是大有问题。

    待听得是有外人来访,才让人将饭菜给撤下来,厨房里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厨摆摆手,道:“这些菜你们就先分了吧,等会儿再给少爷他们重新坐上一桌。”

    所说这些饭菜是没有问题,但少爷姑娘们怎么能吃剩菜。

    就算这些菜是原封不动过的,也不行。

    再说回垂花厅里的几人。

    谢淮宁还是满脸忧心的模样,一直盯着门口,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迹象。

    另一个谢家少爷就不一样了。

    谢淮安不知什么时候起,就镇定下来。

    现在拿着点心吃的正香呢!

    一看就是已经很饿,都快要吃噎着了。

    阿蘅瞥见他吞咽困难的模样,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皱紧了眉头。

    她拿过一旁的茶壶,推到谢淮安的面前。

    然后就瞧见他直接拎着茶壶,也没往茶杯里倒,直接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温桓没有注意到阿蘅与谢淮安在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现在是格外的茫然。

    谢府的来人是谁,暂且还很不好说。

    但人还没到垂花厅,在垂花厅里的人就能听到来人的巨大动静。

    人未到,声先到。

    小娃娃的哭声格外的具有穿透力,震得垂花厅里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都说不出话来。

    很快,谢淮宁就先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继续在垂花厅里转悠,而是直接奔着门外去了。

    温桓紧随其后。

    家里的长辈不在家,有什么大事小事,他都得亲自出面才行。

    阿蘅听到熟悉的小娃娃哭闹的声音,想起昨日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她再看向谢淮安,却发现这人依旧稳坐如钟。

    虽然点心不吃了,也不喝茶了。

    但他也没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呀!

    阿蘅问他:“我阿兄和你兄长都出去了,你不准备出去看看吗?”

    谢淮安眼睛也不抬的说:“他们待会儿不还是要回垂花厅,现在去看还能长块肉不成!”

    语气有些冲。

    阿蘅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你看上去好像是在生气哦!可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哭闹的小娃娃?

    小娃娃是昨天才出现的,而阿蘅年前也见过谢夫人,那个时候谢夫人可没有怀有身孕。

    所以如果小娃娃是谢家的孩子,那他只可能是谢老爷和外面的人偷偷生下来的。

    阿蘅皱眉,京都出了名的疼爱妻子的谢老爷,难道也是虚有其表的一个人么?

    小姑娘的脸色因为联想的缘故,变得有些奇怪。

    谢淮安没想到阿蘅会在一句话的功夫,就联想到那么多。

    他身边也没个能认真听他说话的人,所以当阿蘅问起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会后,便将自己的心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我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他是我二舅家的孩子,刚满一岁,”谢淮安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他继续对阿蘅说,“你别看他年纪小,现在我家里的人除了我,就没有人不是向着他的。”

    原来是这么个关系!

    阿蘅听到谢淮安的话,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猜错了缘由,紧接着才是了解他话中蕴含的意思。

    她瞪大眼睛,疑惑的问道:“你是嫉妒他吗?一个才那么点大的小孩?”

    说话间,阿蘅还特地比划了一下她上次见到的那个襁褓的大小。

    谢淮安在阿蘅的惊讶中显得更加颓然。

    破罐子破摔般的说道:“这和他是大是小,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才来了一天,我爹娘他们就只会让我一味退让。”

    “他喜欢黏着我,看不到我就哭,我不喂他他就不吃饭,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不喜欢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凭什么为了一个外人就要委屈我?”

    一开始见到小表弟的时候,谢淮安还挺可怜他的。

    才那么小的孩子就被迫要远离家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即便是在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始终哭闹不休的小孩,谢淮安都没有出现负面的想法。

    但这种可以说是岁月静好的局面在回到谢府之后,就如冰遇阳般快速消散了。

    “我爹娘说我要在书院读书,平常不会回谢府,就把我的院子划给了新来的那家伙。又因为那孩子才断奶没多久,我爹还连夜跑到交好的世家去买母羊,说什么市面上的母羊不知道有没有病,还是人家里的安全。哼,我当初断奶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精心过啊!”

    不过是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谢淮安就感觉自己已经尝遍世间心酸。

    当然,他那么讨厌小家伙,也还有点其他的原因。

    盖因小孩只肯黏着他,连睡觉的时候也是如此。

    谢淮安昨夜就不得不待着个奶娃娃睡觉,结果半夜醒了好多次。

    奶娃娃不是哭了,就是尿了。

    反正是没一刻能消停。

    尤其是谢淮安一觉醒来,发现小孩子身上的尿布根本没有用,他的身上和床上的凄惨模样的时候,他就决定放弃和好的可能了。

    然而后面的这个理由就不需要和阿蘅说了。

    毕竟听上去就很倒胃口的事情,还是少说些得好。

    阿蘅抿着唇,她觉得谢淮安这副模样好像很眼熟哦!

    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她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现在的她确实是很期待柠儿的到来,但是梦里诸事不知的温如故曾经有一段时间是非常讨厌温柠的。

    那时候的她,看上去和现在的谢淮安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父母能够给予孩子的疼爱,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说,多出了一个弟弟妹妹,便多了一个分薄疼爱的可能。

    尽管对方是一母同胞的亲人,温如故也钻了一阵子的牛角尖,等温柠出生后,才渐渐好转。

    更何况对谢淮安来说,分薄父母疼爱的人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呢!

    阿蘅已经记不清温如故是如何想通的,不大清晰的映像中,似乎是因为温柠出生后,爹娘他们的态度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偏颇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经验似乎并不足以劝说谢淮安呀!

    阿蘅迟疑片刻,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忽然低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递给了谢淮安。

    “遇到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劝你的。父母给予的疼爱是他们想要给你多少,你才能有多少,而不是你想要多少就多少。”阿蘅对谢淮安笑了笑,“不要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了,吃点糖吧!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吃糖。”

    阿蘅说的道理,谢淮安不是不懂。

    只是自小被偏爱着的人,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偏爱,哪怕失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部分,也足以令他心慌。

    因为有些先河一开,后续便会无法估量。

    第一次失去,人们总是不会放在心上。

    可失去的次数一旦多了起来,最后是真的会一无所有的。

    而谢淮安只不过是比旁人更加警醒些。

    虽然他对此采取的补救措施,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外面的哭声已经越来越近,谢淮安接过阿蘅手中的糖果。

    嘴里的甜味慢慢扩散,却消不去他心底的苦味。

    阿蘅看着他依旧算不上开心的模样,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思考片刻后,她小声对谢淮安说:“也许你应该顺其自然的。”

    “至少在对待那个小孩的时候,要顺其自然。因为大多数人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是不在乎对错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强弱,而你和小孩,孰强孰弱,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说话间,温桓已经带着谢府的来人回了垂花厅。

    刚满周岁的小孩哭闹不休,抱着的他的人并不是奶娘,而是谢夫人。

    阿蘅站在谢淮安的身边,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瞧见谢夫人的那一瞬间,是有些失望的。

    谢淮安知道谢夫人不会放心让下人带着小孩的,但真看到谢夫人的时候,他还是不开心的。

    就连嘴里的糖似乎也多出来几分苦意。

    谢夫人将怀里的小孩换了个方向,让他能一眼看到面前的谢淮安。

    果然,当谢淮安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原本的嚎啕大哭,也变成了小声抽噎。

    谢淮安的脸色依旧很臭。

    但当谢夫人想要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他时,他也没有拒绝。

    谢淮安在侍女的帮助下,用手帕给奶娃娃擦着脸。

    动作小心翼翼的。

    阿蘅在一旁瞧的仔细,擦干净后的奶娃娃看上去和谢淮安长得像极了,也怪不得这孩子会一直黏着他。

    谢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笑着看向谢淮安:“毛毛其实很乖的,也很像你,我记得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特别黏你兄长。你小时候还跟着淮宁在白马书院读了两年书呢!”

    阿蘅从前没听说过这件事。

    听完谢夫人讲述了谢淮安小时候的一二事之后,她默默的看向谢淮安怀里的奶娃娃,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知道谢夫人的来意了。

    果不其然,谢夫人很快就问起了温老太爷的去向。

    在得知温老太爷还在书院之时,她有些失落。

    “不过既然是有前例在先,当初淮宁都能带着安安在书院读书,现在安安也能带着毛毛在书院读书吧!”

    温桓咳嗽两声。

    他刚才是亲眼目睹了奶娃娃身旁有无谢淮安的区别的,他觉得以温老太爷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会同意的。

    只是到时候同谢淮安同时上课的学子,恐怕是要接受不小的考验了。

    阿蘅听见谢夫人的打算,下意识的看了眼奶娃娃。

    然后就和奶娃娃的眼睛对上了。

    奶娃娃的眼睛圆溜溜的,很有神。

    他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忽然向阿蘅张开了手,想要到她的怀里去。

    谢夫人笑着说:“毛毛也很喜欢阿蘅呀!他这是想要让你抱抱他呢!”

    “可是我不会抱孩子呀!”

    阿蘅拒绝的话才刚说完,接着谢淮安就把奶娃娃给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的向温桓求助。

    “阿兄,快来帮帮我,我感觉他快要掉下去了!”

    她只是随便看了两眼而已,怎么突然就变成她抱着小孩了!

    要是一不小心手松了,奶娃娃掉到地上,摔伤了,那可怎么办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妄

    垂花厅里的奶娃娃主动求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此时的阿蘅还是满心的手足无措,却不知怀里的奶娃娃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谢淮安将奶娃娃送出去后,自己也主动站了起来。

    “你坐在椅子上,把他放在腿上,就不用担心他会掉下去了。”

    气愤过后,谢淮安也没能立刻冷静下来,但阿蘅刚才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他已经没有像先前那般讨厌这个小孩。

    可也喜欢不到哪里去。

    谢淮安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出手,他最多是能不靠近就绝对不靠近。

    就好比现在。

    奶娃娃向阿蘅伸出了手,他就直接将人给送了出去。

    一连串的动作是没有丝毫迟疑的瞬间。

    谢夫人见到阿蘅与谢淮安的互动,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似是惆怅又像是释然的笑了一下。

    却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谢夫人没有在温府别院逗留太久。

    事实上,她原本是以为温老太爷在别院之中,出门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才定在了温府别院。

    否则她是会带奶娃娃直奔白马书院去的。

    毕竟虽然是有先例在前,但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说的就将孩子塞到书院里去。

    怎么着也得同书院里先生们商量一下才行。

    再者说,孩子年纪小,需要用到的东西却是格外的多。

    一次两次是安排不过来的。

    得要时时查漏补缺才行。

    谢夫人在别院中用过迟来的午膳,又在谢淮安的帮忙下,给奶娃娃喂了羊乳,接着便起身告辞了。

    她还需要再去一趟白马书院。

    人都离开后,阿蘅才偏头看向温桓。

    “谢夫人不会真的把那个娃娃扔给谢淮安养吧?”

    温桓并不意外的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我看十有八九会是如此。”

    先前谢夫人说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时,阿蘅也是听见了的。

    她摇摇头,说:“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谢家兄长与谢淮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是没有讨厌谢淮安的,可谢淮安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小孩子呀!”

    说着说着,阿蘅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温桓却挑着眉,说:“你是没看到毛毛没见到谢淮安的时候,哭成了什么样子,谢夫人是最疼孩子的一个人,当初她不忍心管教谢淮安,这会儿就更舍不得管教毛毛了。”

    他还有句没说的话是,樊毛毛,也就是樊西茂,他到底不是谢家的孩子。

    谢家的人对他的管教是轻不得,重不得。

    而谢淮安的不喜,在外人眼中是当不了一回事的。

    “毛毛?”

    阿蘅疑惑的看向温桓,她原本还想问一下小孩的名字,没想到阿兄却先说了出来。

    “这是那个小孩的小名吗?不知道他的大名是什么呀?”

    温桓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想起自己给阿蘅取名的事情了,虽然最后那个名字没能派上用场。

    但和樊家的人相比,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尽责的兄长了。

    “啊,那个孩子的大名叫樊西茂,西北的西,茂盛的茂。”

    阿蘅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满脸的疑问。

    他们家的人取名可真是有够随意的。

    许是小姑娘的表情控制锻炼的还不够,身旁的温桓很明显的误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

    温桓一边说着,一边将阿蘅往小竹楼的方向带。

    不管是名字的事情,还是谢家的事情,都就此打住吧!

    至于谢夫人寻到温老太爷后,会如何说,以及谢淮安最后会不会答应带着毛毛,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闲暇的时候,听听最后结果如何,就已经足够了。

    倒也不必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外人的身上。

    阿蘅回了小竹楼。

    旬考才刚过去,她坐轮椅的那些日子又是天天都在看书。

    这会儿是瞧见了书就不想打开的。

    话本在她这儿的待遇也都是一样的。

    偏偏兄长是有事情要忙的,也不能留下来陪阿蘅说话。

    阿蘅在百无聊赖之下,都有些想要让人备车载她去书院逛一逛了。

    然而她从内室走出来时,正好瞧见坐在院子里绣花的常嬷嬷与青蕊。

    阿蘅忽然也生出做针线活的念头来。

    或许她可以为即将出生的温柠做一双鞋子。

    既可以打发时间,又能够磨练心性,果然是一个上好的主意。

    阿蘅挤到常嬷嬷与青蕊的中间,捏着绣花针,一开口就立下了目标。

    十天后。

    阿蘅放弃了绣花针。

    她的十个手指头都全都被扎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然而她要做的那双鞋子才刚刚打好了版型。

    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阿蘅觉得虎头鞋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并不适合她。

    所以她决定给温柠缝一双袜子吧!

    这几日回到别院后,她就埋头在针线之中。

    每天都在拆拆缝缝之中,忙的不亦乐乎。

    在决定放弃虎头鞋这等高难度的目标之后,阿蘅决定暂时先给自己放一天的短短假期,袜子什么的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短短几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比如说,谢淮安最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还是听从了谢夫人的话。

    明明并不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却偏偏要带着毛毛一起在书院读书。

    阿蘅心里头其实觉得谢淮安是有些笨的。

    他即便是不笨,也肯定聪明不到哪里去。

    谢淮安之所以会到白马书院读书,完全是因为他家里的人不放心他,认为他总是在外面惹事。

    换而言之,他并不是一定非得要在书院读书才行。

    所以说,谢淮安明明可以借此机会,直接回家去的,然而他没有。

    在家里待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难道不比书院快活!

    阿蘅的一己之见还没有说给旁人听过,不过她今日已经提前和谢淮安约好在书院食堂见面了。

    盖因谢淮安养着的毛毛似乎很想见她一面。

    虽然她是不太懂。

    号称很讨厌樊毛毛的谢淮安,是怎么明白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的意思的。

    书院修建的时候,讲究的是整齐划一。

    故而小院与小院之间的布局是极其相似的。

    大概修建书院的人,也想象不到还有人会在自己家里迷路的吧!

    阿蘅从女子学堂出来的时候,比较早。

    本应该在上午讲学的先生,因为昨天晚上用膳时,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来讲学了。

    又因为今日上午其他的先生也各有各的事情,所以她们今天就白得了一日的假期。

    出门的时间早,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

    譬如书院青石小径上都看不到其他的人。

    阿蘅是独自一人出门的。

    这会儿想要找个能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幸好她有特殊的认路方式,否则还不得等到学堂里其他的学子都往食堂来的时候,她才能找到路。

    青石小径两旁摆放的花盆都是有规律的。

    而且大多数的花盆都会在角落里标上花盆主人的姓名。

    以免相似的花与花盆会被别人给拿错。

    阿蘅站在需要抉择的路口,按照记忆里的规律,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右手边的那一条小径。

    只是不知为何,她越是往前走,就越是觉得心慌。

    她分明已经看见食堂的屋檐,心中的慌张却越发的明显。

    手捂在心口上,小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剧烈。

    阿蘅站在原地盘算了一下。

    已知,她的心有所感是事先的预兆,最后都会以各种方式实现。

    现在她对于继续往前走,已经感觉到了十足的恐慌。

    那么,现在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阿蘅果断的转身,虽然她不大记得来时的路线了。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感觉离开这个让她越来越恐慌的地方吧!

    还没走出三步远的距离,阿蘅就觉得后脑勺一疼。

    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意识逐渐模糊之前,阿蘅心中满是愤然,别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敲她闷棍的。

    她一定会让那人后悔这样做的。

    手里还拿着木棍的少年,看上去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是白马书院统一发放的书生服,袖口处都已经泛起了毛边。

    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木棍,有些害怕的看向正往阿蘅头上套着麻袋的另一个少年。

    “哥,咱们是不是打错了人啊!”他语气迟疑的说道,“那人让咱们打的是个男的呀!”

    可地上躺着的这个分明是个小姑娘啊!

    麻袋少年手上一用力,将袋口给扎得紧紧的。

    听见木棍少年的问话时,他一点也不心虚的说:“你忘记我们上次看见的了吗?”

    “要不是这姑娘拦住了那小子,我们早就已经打到人,也拿到钱了,娘亲和阿妹的药也能早点配齐了!”

    木棍少年还是很心虚。

    “可咱们要打的人不是她呀!”

    麻袋少年弯下腰,将麻袋里的阿蘅直接抗在了肩上,一手示意着另一个人快些跟上,然后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边走边说:“你脑子能不能稍微转点弯儿!”

    “雇主让咱们打的人现在成天在自己院子里带娃娃,一日三餐都有人送给他吃,而且身边还总是跟着人,根本就没有落单的时候,我们要是什么也不做的等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到他落单!”

    “可这和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她上次还坐在轮椅上,刚才走路也很慢,肯定是腿脚有问题,要不咱们还把人给送回去吧!”

    木棍少年抬手扶了一把麻袋少年肩膀上的阿蘅,避免她撞上一旁的假山。

    他刚才下手后,就后悔了。

    小姑娘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仿佛就看见了阿妹。

    一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人欺负阿妹,他心里就格外的不是滋味。

    “哥,要不咱们还是去书院管家那里借钱,就不要再做背地里敲闷棍的事情了吧!”

    肩膀上的小姑娘不是很重,但一直背着还是会觉得累的。

    麻袋少年闷声闷气的说:“我们有手有脚的,能自己挣钱,又为什么要去找人借钱!”

    他心中是自有一番道理的。

    旁的人是劝不动他。

    他开始反向劝说着木棍少年。

    “你别看她是个小姑娘,就觉得她可怜兮兮的。”

    “像她们这种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人,哪里会懂得我们这些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三份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想想娘亲和阿妹,你总要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再者说,我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是看她和我们要打的那人很相熟,想要借她的手,将那人约出来见个面,挣点买药钱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不仅是木棍少年,他自己也被这番话给劝服了。

    两人扛着阿蘅去了后山。

    后山树木繁盛。

    这两人东走西拐的,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略为空旷的小平地上。

    麻袋里的阿蘅也放了下来。

    他们还就地取材的找了藤蔓一类的东西,将阿蘅给捆在了树上。

    麻袋少年围着阿蘅转了好几圈,抬头问身边的人。

    “你说,咱们要不要弄点东西塞住她的嘴,免得她醒过来大叫大喊的。”

    木棍少年摇头。

    “还是算了吧!山里头,就算她扯着嗓子喊,也没人会听见的,就不要多此一举了。”

    实际上,他是觉得太折腾人家小姑娘了。

    本来和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就因为他们想要赚点买药钱,不仅被砸了一闷棍,还被捆到山里来,小姑娘的运气实在是太差。

    木棍少年也帮不了她。

    顶多是让她少受一点罪。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下手太重,还是小姑娘就格外的体弱,等木棍少年被派出去送信的时候,她都一直还没有醒过来。

    另一边的谢淮安快要被怀里的奶娃娃给折腾死了。

    别人家的一岁奶娃娃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但他怀里的这个,见天的跟他嗷嗷嗷的叫,时不时的还憋出个哼哼。

    一开始谢淮安还以为毛毛是在学猪叫,虽然他也不清楚毛毛是从哪里知道猪会哼哼哼的。

    然而过了两天,毛孩子又新学了一个‘找’字,和前面的哼哼一起说,他才觉得毛孩子说的可能不是哼哼,而是蘅蘅。

    不管是还是不是,谢淮安已经约了阿蘅今日一起用午膳,倒是看毛孩子的反应就行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在食堂等了许久,也不见阿蘅的身影。

    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不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葩

    怀里抱着的奶娃娃已经很是不耐烦。

    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但凡听到脚步声,都会下意识的往前扑去。

    谢淮安两只手抱着他,尚且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不知他娘是不是到了年老眼花的年纪,居然还一直说毛孩子是她见过最容易带的小孩。

    谢淮安也就呵呵了。

    如果毛孩子都能算是乖巧可爱,那他将来成亲后是绝对不会要小孩的。

    他担心到时候碰到个不乖巧的孩子,会忍不住将孩子塞回去回炉重造。

    还排在少年行列中的他。

    虽然渐渐担负起自身的责任,但在有些时候依旧改不了任性。

    女子学堂那边最后一波散学的人都已经到了食堂。

    阿蘅却依旧是不见踪影。

    谢淮安点了两名侍女,让她们去女子学堂寻人。

    看看阿蘅到底是被事情绊住了脚,还是已经不准备过来赴宴。

    他与阿蘅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阿蘅不会轻易违约。

    不过温家世兄似乎是不大喜欢他的。

    倘若是他得知此事,想要从中阻拦的话,阿蘅也许确实需要耽搁一些时间的。

    只是不管怎么说,一直没个音讯,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了啊!

    领命而去的侍女前脚才下了楼,后脚又转回了包厢门口。

    听见敲门声,谢淮安扬声让人进来。

    原以为是侍女恰好见着阿蘅。

    他抱怨的话都已经到嘴边,谁知一抬眼根本就没看见阿蘅的人影。

    “不是让你们去找人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淮安一把将快要掉出去的毛孩子按在怀里,语气不是很好的开口道。

    可千万别跟他说,阿蘅是派人送信来说明自己不能到场了!

    那他是会很失望的。

    瞳孔中的墨色越发深沉。

    毛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情绪,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没有再动弹。

    侍女们向两边让开,露出身后的陌生少年。

    “少爷,这人说是有事要找您。”

    她们本来是不会让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少爷的面前。

    只是这人一上来就说他受人所托,要帮忙带话。

    最重要的是他说托他带话的人便是少爷要找的那位姑娘。

    本着宁可疏漏,不可错过的想法,她们便将人带到了少爷的面前。

    谢淮安的心情说不上好。

    这会儿冷眼看着来人:“说吧,你有什么事?”

    林木看了眼包厢里的其他人:“托我传话的人说,那话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所以……”

    谢淮安不耐烦了。

    正准备让人不说就直接出去时,忽然瞥见林木袖中一闪而过的绿意。

    玉佩的样式大多类似。

    林木袖中的玉佩却是玉兔模样。

    而谢淮安昨日见到阿蘅时,她用来压裙角的玉佩便是玉兔模样。

    姑娘家出门大多不会连着几日都用相同的首饰,阿蘅却不然。

    若是她喜欢的东西,她总是会随身携带的。

    可玉佩这种东西,又岂是能够随手相赠的东西呢!

    谢淮安闭上了眼睛,压住心头那股无名之火。

    他将怀里的毛孩子交给一旁的侍女,并令她们直接将毛孩子带回小院中,不必继续留在包厢中。

    毛孩子起初还哭闹了两声。

    谢淮安却不愿意再惯着他的坏脾气。

    他冷声道:“闭嘴,我现在有事要做,你最好不要再胡闹,否则!”

    毛孩子似是被他的冷言冷语给吓到了。

    被侍女抱走的时候,连动都没动,更不必说是哭闹了。

    其他的人都已经走了。

    包厢之中便只剩下谢淮安与林木。

    离去的侍女还顺手带上了包厢的门。

    在林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淮安就已经上前将他给揍趴下。

    脸被按在了地上,手臂也被反锁在背后。

    整个人瞬间就处于颓势地位。

    “说,你袖子里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谢淮安不是没想过这人兴许是好人的可能。

    可书院之中的路都是青石小径,成天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偏偏这人的裤脚、衣摆上都沾到泥土,谁知道他刚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而且便是阿蘅不打算前来赴约。

    她需要找人过来传话,找什么样的人不可以,哪里用得上林木这样瑟瑟缩缩的一个人,甚至还将玉佩给送了出去!

    林木原本想着空口白话没个凭证,谢淮安会不相信。

    临走前,才刻意将阿蘅用来压裙角的玉佩给拽了下来。

    其实珠花发簪也是可以的。

    但他不确定那些东西拿下来之后,小姑娘的头发会不会直接散开。

    所以最后还是选定了玉佩。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因为玉佩的事情而被发现不怀好意。

    林木不慌。

    他和哥哥林昆也准备了被提前发现后要如何应对的计划。

    “玉佩的主人现在确实是安然无恙的,但是你继续拖延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对于这种一听上去就不像是好人能说出来的话,林木是想过要拒绝的。

    然而鉴于他与谢淮安的武力差距,他说什么话都是会被揍的。

    还不如说点能够威胁人的话,也好让谢淮安投鼠忌器。

    事实上,他的话也确实是起到了效果。

    谢淮安放开对林木的压制,脸色冷得都快要结成冰。

    “你们想要做什么!”

    无缘无故的绑架了阿蘅,还特地找到他的面前。

    谢淮安不禁想到了金矿一事的后续。

    难不成是舅舅他们布下的疑阵被人看穿了,幕后之人已经摸查到他与阿蘅的身上?

    看来幕后之人的身份果真是不容小觑。

    说不定舅舅他们身边就有幕后之人派出来的奸细。

    等今日一事过去后,他需得给舅舅传个信才行。

    退了包厢,同林木一起离开食堂的谢淮安,并不知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其他人看在眼中。

    二楼包厢。

    有人用过午膳,正准备离开食堂。

    一出门便瞧见了熟悉的人影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谢淮宁疑惑的揉着眼睛,确定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走在他身后的温桓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突然停在半道上,后面又有人过来了,快些走,别挡着路了!”

    谢淮宁让出路来,人却依旧有些迷茫。

    他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安安了。”

    “可是不对啊!安安今天不是带着毛毛一起,请阿蘅吃饭么!”

    “怎么这会儿却一个人走了?”

    若是谢淮宁不说,温桓都还不知道吃饭这回事。

    小姑娘一向是和他无话不谈。

    就是最近忽然有些转性子,开始有些小秘密了。

    温桓想着阿蘅一天天的长大,都已经快是大姑娘了,有些小心思不愿意与旁人说,便也没当回事。

    现下看来,还是不能过早的放心。

    他瞥了眼满脸不解的谢淮宁:“想要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问楼里的管事不就行了。”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食堂里发生了些什么。

    但只要将管事找来,再找出是谁接待的谢淮安。

    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就很快能知道了么!

    等管事将下人找来,将他们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不管是谢淮宁,还是温桓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

    阿蘅没来食堂,谢淮安让人将毛毛送回小院,然后独自一人跟着个陌生少年离开了。

    几件事情分开来说,是算不上大问题的。

    结合前因后果,再将几件事结合在一起看,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幸好现在是用膳的高峰期,外面青石小径上人来人往。

    再加上林木与谢淮安也没有刻意避开行人。

    故而温桓与谢淮宁很快就打听到了谢淮安他们的去向,并且找了不少人手,一起跟了上去。

    再说回山里头的阿蘅。

    梦里发生的事情不算数。

    她从小到大,又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

    后脑勺上恐怕已经起了一个大包,这会儿不用手按着,都觉得生疼的。

    自昏迷中醒来,她瞧见的便是一小片空旷的土地,以及大片绿油油的林木。

    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手脚还都被东西给捆住了,人也被绑在了树上,一看就是局势很危险的模样。

    令人奇怪的是,绑她的人没有用东西遮住她的眼,也没有捂住她的嘴。

    绑匪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被人瞧见真实面貌似的。

    林昆蹲在空地边缘,总算是等到林木将谢淮安给带了回来。

    他二话不说的退回阿蘅的面前。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块大石头,就直接举到了阿蘅的头顶上方。

    谢淮安并没有小看这两人。

    尽管他们看上去挺不靠谱的,威胁人的时候都没有动刀子。

    但如今这世道,骗子太多,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谢淮安看向阿蘅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拳头。

    幕后之人果然心狠手辣!

    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不肯放过。

    他冷冷的看向阿蘅身边的林昆:“我已经过来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虽然猜测这些人是受幕后黑手的指使。但谢淮安还没打算主动暴露出去。

    他不动神色的观察着周围。

    不知道是不是他实力不够强,竟然没有发现周围是否潜藏了其他人。

    若是只有眼前的这两人,他或许可以直接将阿蘅救出去。

    也不必拖延时间,等待其他人的救援了。

    事实上,谢淮安在跟随林木出食堂的时候,就已经暗自将消息传给舅舅留给他的人了。

    只是聚集人手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也得继续拖延一段时间。

    林昆见谢淮安没有反抗的打算,便放下了手里的大石头。

    他说:“你应该知道书院里勤工俭学的方式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吧!”

    一开口便是知识盲区。

    谢淮安与阿蘅四目相对,两人眼中俱是迷茫。

    林昆并不认为他们会毫不知情,但眼下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便在动手之前,决定先解释一遍。

    “读书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寒门来说,却是个耗钱的大事。”

    白马书院虽然是免费提供住宿与饭菜,每旬还会发两身新衣裳。

    可读书要用到纸墨笔砚却还是得他们自己花钱购买。

    更何况林昆与林木需要花钱的地方,远远不止是读书这一方面,他们家还有病重的娘亲与阿妹。

    平日里不想办法挣点银钱,就连救命的药都买不起,更不必说是读书了。

    “先生对这些管理的不是很严,帮人整理内务,或是代为骂人都是能挣到银子的。”

    谢淮安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复杂。

    但也不像是很简单的样子。

    林昆还在继续说着话。

    “我们兄弟俩平时在书院里也只接这两种活计,只不过最近家里需要用钱,便多接了一些其他的活计。”

    “有人出钱让我们揍你一顿,偏偏又找不到你落单的时候,便只好借这位姑娘的手,将你约了出来,若是有什么不对,还望多多包涵!”

    阿蘅都不知道在白马书院之中,打人都成了勤工俭学的方式之一。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

    还包涵!

    她被人敲了一闷棍,居然是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

    绝对不会原谅的。

    林木在一旁补充道:“雇主说只要揍你一顿,也不是要打断手脚,就将你打成猪头,三五天出不了门就行了。”

    这要求还不如不说呢!

    反正谢淮安听了以后是更加生气的。

    他在气愤之余,还心虚的看了眼阿蘅。

    没成想这次会是他连累了阿蘅。

    林昆:“咱们也别说废话了,你现在站那儿让我们兄弟打一顿。打完了,我们就放你和这位姑娘离开,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们。可是……你要是反抗的,我可不保证这位姑娘会不会受伤了……”

    阿蘅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奇葩的理由。

    她深刻觉得这两兄弟是不想要继续在白马书院待下去,才会如此的无法无天。

    说什么勤工俭学,代为整理内务,她是相信的。

    就算是代为骂人什么的,她也还能理解。

    但是打人就很过分了。

    他们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反而像是京都街上的小混混,没有本事就不说了,还成天到处惹是生非,简直不能让人更讨厌了。

    阿蘅以为谢淮安会拒绝这两人的要求。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毫不还手的站到一旁。

    似是准备任由这两人对他下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人

    阿蘅一时脱不开身。

    却也是相信了这两人的说法。

    她虽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被人连累,但也没想过就真的站在一旁不管不顾。

    谢淮安本是不必前来的。

    也没必要被逼着任人拳打脚踢。

    阿蘅见这两人身上穿着是书院发放的书生服,也自称是书院中人,便想要表明身份,制止他们的小人行径。

    “等等,你们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

    拼家世的话还没有说全,就被人给打断了。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又如何,我们做的这些,学堂里的先生都是知道的,只要不伤及性命,其他的便都是小打小闹!”

    林昆打断了阿蘅的话。

    男子学堂与女子学堂教授的方法是不同的。

    当朝律法,女子不得入朝为官。

    故而女子学堂之中的氛围很是和谐,鲜少会有出现争斗的时候。

    另一边却不然。

    朝中官职本就是有定数,而想要通过科举进身的人何其多也,白马书院中想学的、不想学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虽然是在皇城脚下,天然就比旁人多了些益处。

    可有些东西仍是需要争抢的。

    在这般环境中,尤其天然处于弱势的寒门子弟,自然是需要想尽办法,保持住自身的优势。

    书院学子私下订立契约,借他人之手,做些自己原本做不了的事情,也就成了常有的事情。

    而且关于这个,确实是在学堂斋长处过了明路。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没办法用规定来限制的。

    再加上书院有意增加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的交流。

    所以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学堂一般是不会过问的。

    当然,若是有人主动向书院告发,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谢淮安冲阿蘅摇头,让她按下了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想法。

    林木离他比较近,已经照着肚子给了他两拳。

    林昆要从阿蘅身边走过来,便稍微晚了两步。

    确定林家两兄弟都已经远离了阿蘅,且身上也没有带匕首之类的凶器。

    处于被动防守状态的谢淮安,余光瞥见自己安排的人出现在阿蘅的身后,已经在帮阿蘅松绑。

    而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动静。

    谢淮安这才站直了身子,三下两除二的将林家兄弟给放倒在地。

    他说自己一直在习武的话,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从山林里窜出来的劲装侍卫们,来到林家兄弟的身边,直接将两人给绑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

    林木与林昆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尤其是林木。

    他带着谢淮安一路从食堂直奔后山,中间就没有停顿的时候,更没有见到谢淮安与其他人有过交流。

    所以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清不清楚是无关紧要的。

    只要谢淮安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

    阿蘅揉着手腕上的红痕,走到谢淮安的身边。

    “我刚才看到他们打了你好多下,要不我们现在先回书院,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至于被捆起来的两个家伙,不足为虑。

    大不了就直接交给温老太爷,让他处置。

    毕竟这件事情里的受害人可是阿蘅呢!

    谢淮安顿了顿。

    他一开始的猜测就没有局限于小打小闹,尽管现在看上去确实只是小事一桩,但谨慎些,总是没有过错的。

    而且他自觉最近乖觉的很。

    只在书院与谢府中来回,根本就不曾出去惹是生非。

    又怎会被人找上门来,还牵连了阿蘅。

    谢淮安:“我身上都是轻伤,没什么事,还是查清楚此事的起因更为重要。”

    如果查出确实是他想多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若不是。

    那这次的事情可就真的要牵连甚广了。

    阿蘅又劝了他两句,没能劝动。

    便改口道:“可我们一直在后山待着,阿兄他们要是找不着我的话,肯定会着急的。所以我们还是将这两人带回书院再说吧!”

    阿蘅没有太多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后山没什么好逗留了。

    “书院之中人多口杂的,就算我想问他们些什么,他们死赖着不说,那我不就无计可施了么!”

    谢淮安看向侍卫手中的林家兄弟,又看了眼似乎在颤抖的阿蘅。

    思考片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向阿蘅妥协的。

    不管怎么说,阿蘅有此一难,他的过错至少得占七分。

    食指扫过鼻尖,谢淮安面上略显尴尬。

    “是我思虑不周了,”谢淮安一边命人将林家兄弟带下去,一边又让人在前面带路,“本来是想要请你吃顿饭的,没成想会出现这种事情,真的是很抱歉了。”

    阿蘅问他:“如果是事先知晓的话,你会让他们伤害到我吗?”

    “自然不会!”

    谢淮安不假思索的回到。

    阿蘅露出一抹笑意,轻轻的一击掌,又道:“这不就行了!”

    “我相信你肯定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算是阴差阳错了吧!倘若你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就把今天中午的那顿饭再补上吧,我现在确实是很饿了呢!”

    小姑娘捂着肚子。

    早晨没有吃多少东西。

    她还想着中午可以早点用膳,就没关系的。

    结果午膳耽搁到了现在,食堂里的大厨恐怕都已经下工了,只剩下二厨与学徒。

    吃的东西肯定还会有。

    就是味道上是会有所区别的。

    阿蘅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想想梦里的最后几年,能有一口干净的热饭吃,就已经足够让她心满意足了。

    哪里还会像是现在这么挑剔!

    她嫌弃着自己还是太过于娇气,默默地想要改正自己的缺点。

    二话不说的跟在谢淮安的身后,忽视了心底隐隐约约的抗议。

    路上。

    谢淮安见阿蘅走的磕磕绊绊,险些摔倒在地。

    便说:“后山的路确实不大好走,要不我背你吧?”

    也不是没有背过的。

    上次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也是他背着阿蘅的。

    这次一样可以那样做。

    走在前头的侍卫放缓了脚步,迟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句话。

    带着林家兄弟的其他侍卫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这会儿可能已经绕路到山的另一边。

    他们这一行人便只有他、谢家少爷和温家姑娘三人。

    少爷和姑娘一般大,都还小。

    像被人这样的力气活,完全可以让他代劳的。

    然而不必他开口了。

    阿蘅的手已经环上了谢淮安的脖子,两人就像上次那般的下了山。

    当然,今天没有下雨。

    谢淮安也就没有将外衫脱给阿蘅了。

    阿蘅将下巴压在谢淮安的肩膀上,莫名的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她小小声的同谢淮安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听上去就跟在撒娇一样。

    谢淮安还从未听过有人对他撒娇。

    突如其来的经历让他凭空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脚下的步伐没有放慢,反而是又加快了几分。

    他一边回想着往日里爹娘是如何哄着他的,一边小心的回着阿蘅的话。

    “若是困了,那就先趴在我肩膀上睡一下吧!等下了山,我再喊醒你,好不好?”

    小姑娘这次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只有平缓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响起。

    谢淮安下意识的转过头,想要看看阿蘅的近况。

    结果一不小心蹭到了阿蘅的脸,还引来小姑娘不满的哼哼声。

    他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好半天都没能平静下来。

    侍卫回过头,就瞧见谢家少爷呆愣的模样。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收到来自谢家少爷的警告目光。

    “阿蘅睡着了,你小点声。”

    几乎是用气音发出来的声音。

    说实话,侍卫小哥是没有听清谢淮安说了些什么的。

    不过就算没有声音,单看着他的表情,也能清楚他的意思的。

    侍卫小哥上道的闭上嘴巴,沉默着向前走去。

    被谢家少爷这么一打岔,他都忘记自己刚才想要说些什么了。

    应当不算是大事,那就暂且不提吧!

    这种想法在扫开挡路的野草,结果扫出好几个人的时候,彻底被推翻了。

    侍卫小哥挡在谢淮安与阿蘅的面前,看着前方不辨敌友的几人,满目警惕。

    他想起自己准备要说什么了。

    刚才他好像听到有其他的动静。

    只不过异样只有一瞬间,被谢淮安打岔之后,他没有听见其他的动静,便以为之前的动静是过路的野兽发出的。

    太过想当然。

    于是现在被人堵住了。

    谢淮安的满心警惕在对面的领头之人走出来后便消失了。

    侍卫小哥愣了一下。

    对着来人唤了声大公子,便退到旁边去了。

    堵住谢淮安他们的正是温桓与谢淮宁。

    他们在寻找谢淮安踪迹之时,不免就要问下过路的学子。

    有些人在指路之后,便没有深究。

    但也有些人因为一时好奇,就都跟了上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别的人想要跟着,温桓与谢淮宁也是不好拒绝的。

    原本的两人行就变得越加浩浩荡荡。

    谢淮宁没有在谢淮安身边找到先前在食堂看见的那个少年,反而是瞧见了他背上的阿蘅。

    明明眼下是个大场面,可阿蘅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小姑娘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让人不由得往坏处想去。

    温桓也顾不上身后还有许多其他人。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便想要从谢淮安手中接过阿蘅。

    没想到却被躲开了。

    谢淮安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方才的事情,便只能现场编出其他的理由来。

    “阿蘅,阿蘅她不小心迷路到了后山,还摔了一跤,我听人说瞧见她往后山走了,便过来寻她了。”

    前言不搭后语。

    一听就破洞百出的谎言,根本就不足以取信旁人。

    温桓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努力不让他人看出端倪来。

    “嗯,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然而离得近了,还是能听出他话语之中的言不由衷来。

    温桓也不说其他的。

    只当着众人的面,将阿蘅从谢淮安的背上抱了下来。

    他的动作却是放的很轻,可怀里的小姑娘不仅没有醒过来,连点其他的反应都没有。

    温桓的心中闪过一丝狐疑。

    这时,谢淮宁已经带头走上回程的路。

    他只好暂且将疑惑都放在心中,等回去后再好好研究。

    书生在有时候也会对身边的事情格外好奇。

    否则也就不会有人跟着温桓与谢淮宁一路走到了后山。

    在来时,有不少人问过温桓意欲何为。

    那时的温桓因为种种原因,并未过多解释。

    现下看来,倒还是作对了一件事。

    等回程之时,有人再度提起先前的疑问。

    温桓便按照谢淮安的说法,删删改改,说出了个更为靠谱的版本。

    小姑娘听说书院后山有一群狸奴,毛色甚是好看,便想要聘一只回家,结果中途走到岔路上,一时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至于谢淮安为何会与阿蘅一同出现。

    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好,比旁的人先找到了阿蘅。

    仅此而已。

    等到后山来的书生中有几人尴尬的以袖遮面。

    后山有狸奴的消息,是他们一起传出去的。

    狸奴肯定是有的。

    但野生的狸奴都很凶,毛色也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么好看,反而普通的很。

    回到书院中,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便四下分开了。

    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

    就不必继续跟在别人身后,白白耽搁时间了。

    不管是温桓说的话,还是谢淮安说的话,谢淮宁是一个字都没信的。

    站在青石小径上,谢淮宁看着温桓怀里依旧闭着眼睛的小姑娘。

    他问:“现在要将阿蘅送回女子学堂那边,还是直接送回温府别院中呢?”

    温桓小心的给怀里的小姑娘调整了姿势,头也不抬的说:“自然是直接回别院了。”

    去什么女子学堂!

    那边的院子连个能够照顾人的下人都没有。

    让他怎么放心将阿蘅送过去。

    更何况,他总觉得阿蘅这会儿虽然是睡着了,可总让人感觉很是不对劲。

    他对谢淮安说:“你下午应该是不需要再上课的,那就先跟我们一起回温府别院。”

    谢淮安点头没有拒绝。

    他看了眼侍卫小哥,想了想,说:“你让他们把人也带到温府别院中吧!”

    温桓闻言看向谢淮安,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

    倒是谢淮宁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添了一句话。

    “还有毛毛呢!你得让人把他也带到别院去,不然他得哭一个下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后续

    阿蘅醒来时,是在温府别院的小竹楼。

    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了。

    守在她身旁的青叶一见到她睁开眼,便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喊人。

    瞧着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稳重。

    阿蘅口渴得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没了人。

    珠帘因为青叶的离去还在晃动,珠玉碰撞间还留下清脆的敲击声,在空荡的内室中悄悄回响。

    室内方桌上空无一物。

    便是想要喝口冷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阿蘅抱着被子坐起了身。

    睡过去的时间有些太久后,醒来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哪怕是轻微的触碰也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也不知她先前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平躺下去,压着后脑勺,难道就不会疼么!

    珠帘微微颤动,离去的青叶带着一连串的人又走了回来。

    阿蘅捂住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青叶,给我倒杯水……”

    她对来人确实是感兴趣,但在此之前,她得先让自己好过些。

    喝口水,解解渴,最好还能让她清醒些。

    杨先生上前给阿蘅诊脉,皱着眉头,似乎是遇到了难题。

    站在他身后的是温桓。

    他看上去忧心忡忡,让阿蘅忍不住想起先前病重的时候。

    那时的兄长也是用如此的目光时时刻刻的看着她。

    就着青叶的手,阿蘅喝了口水。

    温水顺着喉间一路到了胃中,勉强是缓解了饿意。

    但也只是一瞬。

    阿蘅只觉得这次醒来,是格外的不顺心。

    换做寻常时候,她一醒来,青叶便会端来温水,哪里会将她一人丢在房间之中。

    更不会明知她睡前没有吃东西,醒来后却对此不闻不问。

    青叶就算不会立刻端上饭菜,也应该端上一些糕点的。

    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她甚至还和温桓一样,都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蘅抬头,打趣的说道:“你们今天怎么看上去都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这种话也是能胡乱开玩笑的!”

    温桓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语气也有些生硬。

    本来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而已。

    被人如此认真的反驳,反而是让人忍不住再过多联想。

    阿蘅如温桓所愿般的严肃起来,可心里却忍不住打起了鼓。

    她在梦中勉强也能算是无病无灾的活到二十岁。

    尽管无病是真,无灾只是假象,可她也活到了二十岁呀!

    时光还未走到命运终结的那一刻,那么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夺走她的性命。

    阿蘅始终如此坚信着!

    杨先生的诊脉已经结束。

    他拎着小药箱,盯着阿蘅看了半晌,开口道:“你把头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时间过去一天一夜。

    林家兄弟虽然死守着,不肯说出雇主的姓名,但其他能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比如说,他们在书院敲了阿蘅一闷棍后,才将人扛到了后山去。

    当然在此过程中,他们足够的小心翼翼,并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踪迹。

    因而暂且不用担心阿蘅在书院之中的名声问题。

    现下需要担心的是阿蘅的伤。

    身上受了伤倒是好治,头上若是受了伤,就很难治了。

    阿蘅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杨先生。

    只是小姑娘的头发过于茂密,想要看清伤处却是很不容易。

    杨先生又不能开口让阿蘅将后脑勺的头发都给剃光,就只好上手去细细感受。

    小姑娘的后脑勺起了个大包,轻轻一碰,她就会喊痛。

    杨先生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沉思良久之后,拎着小药箱去了一旁的方桌上。

    笔墨纸砚摆上桌。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天,旁边堆了一张又一张的废稿,始终没能敲定主意。

    瞧着他不间断的动作,不止是温桓,就连阿蘅心中都很是惴惴不安。

    难不成是因为她想要逆天改命,所以老天爷就准备先了结她的命?

    阿蘅顿时眼前一黑。

    差点就准备不管不顾的直接将梦中见闻全都说出来了。

    幸好杨先生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想法。

    否则后果真的会不堪设想。

    杨先生说:“你头上的伤若是抹药膏,不出七天便能好,只是抹药膏就得将伤口上的头发都给剪掉,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便给你开了副药方,喝药也是可以的,就是见效慢了些。”

    温桓追问道:“只是如此吗?”

    他也是见到杨先生方才开药方之时,是如何的抓耳挠腮,偏偏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不值一提。

    便想着会不会是藏着话,没有直接说出来。

    杨先生瞪了温桓一眼,看他就跟看傻子似的。

    “我既然说她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了,你这样问,难道是盼着她有事不成?”

    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医术,其次便是再他面前弄虚作假。

    上次阿蘅犯了他的忌讳,他给她开的药方熬出来的药,那味道可不仅仅是用难以下咽就能形容的。

    至于温桓。

    三番两次的怀疑他的医术,那就且等着吧!

    倘若他一直无病无灾也就算了。

    可若是哪一天需要让他诊治的时候,他会让他知道得罪一位神医的下场的。

    不管杨先生心中是如何作想,房间里的其他几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只是虚惊一场。

    阿蘅终于吃到了迟来的午饭,另一边的谢淮安却是气得吃不下饭。

    林家兄弟确实是白马书院之中的两个普通学子。

    他们俩人的家世背景,还有在书院中做的一些小买卖,斋长等人都是知晓的。

    樊泽语留给谢淮安的侍卫之中,有不少精通刑讯之人。

    不需对林家兄弟动以武力,便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半真相。

    然而林家兄弟到底也是读书人,便是拿逐出书院做要挟,他们也都不肯说出那位雇主的身份。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此次阿蘅确实是受谢淮安的连累。

    “所以那林家兄弟最后怎么样了呢?”

    阿蘅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着前来探望她的谢淮安。

    她后脑勺上的伤已经是不碰便不疼。

    可不管是温桓,还是温老太爷都认为她受伤的地方是头部,不许她太过劳累,便连书院都不许她去了。

    学堂里发的功课,也不需要她做。

    平日里皆是无所事事。

    也有有人来看望她的时候,才能同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谢淮安是在阿蘅醒来后的第三天才来看望她。

    三天的时间里,也没人愿意同阿蘅说说林家兄弟的后续。

    若是问青叶与青蕊,她们是连林家兄弟是何人都不清楚的。

    在她们的认知中,阿蘅就只是不小心在书院后山迷路又摔跤,还将后脑勺摔出了个大包。

    而温桓。

    不管阿蘅如何询问,他都是滴水不漏,始终没给阿蘅透露半点消息。

    明明他是清楚事情经过的,可在他口中,阿蘅也只能听到与青叶等人知道的版本一致的回答。

    故而一瞧见谢淮安,阿蘅便将青叶等人赶了下去。

    小院中只剩下她二人的时候,她才毫不迟疑的将话给问了出来。

    谢淮安对林家兄弟的观感并不好。

    说起他们时,也都是冷言冷语的。

    谢淮安:“他们现在已经从白马书院离开了。”

    “离开了吗?”

    阿蘅默默重复着他的话。

    忽然间想起那天在后山听到的话,她问:“他们不是说他们做的事情,学堂那边的人都是知道的么!还是因为这次被打的人是我,所以才会让他们从书院离开的呢?”

    阿蘅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要同情林家兄弟的。

    但是,如果林家兄弟与所谓雇主之间的交易在男子学堂那边确实是有理可循的,并不存在违规之处的话,那将他们赶离书院,便是建立在阿蘅的特权之上。

    她是不愿意看到此种局面的。

    温老太爷对白马书院所付出心血是不容糟践的。

    就算是皇室中人在书院之中,也要遵循书院的规章制度。

    便是陛下亲临,书院中人对他也只需行书生之礼,并不需要跪拜觐见。

    为了维持书院中的秩序,温老太爷已经付出良多。

    阿蘅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让温老太爷为她破例。

    谢淮安明白阿蘅的顾虑,便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解释着当日之事。

    他从林家兄弟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并将事情也告知了温老太爷。

    因为谢淮安中途转口,便将林家兄弟送到了温府别院。

    故而温老太爷从书院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林家的两兄弟。

    明明是阿蘅受了委屈,可温老太爷见了林木与林昆,却先给他们鞠了一躬。

    谢淮安说:“温老太爷的原话有些长,我便长话短说了。”

    “他当时说,尽管他们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可他这会儿在他们面前的身份并不是书院的山长,而是阿蘅的祖父,他心疼自家的小姑娘无辜遭受牵连,林木与林昆的做法也确实是违背了书院的规章,哪怕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家中生病的亲人,却也不能抹去他们做错事情的事实。”

    “温家祖父说,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们着想,他都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但是,作为阿蘅的祖父而言,他是不愿意让伤害你的人继续在白马书院中逗留的。”

    阿蘅放下手中的糕点,问谢淮安:“然后祖父就将他们赶出书院了吗?”

    她想到自己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段对话。

    林木与林昆的家中似乎还有生病的母亲和妹妹,他们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贫穷,连给他们的母亲和妹妹买药的钱都没有。

    阿蘅知道白马书院会免费让一些寒门子弟在书院之中读书。

    想到林家兄弟的家庭状况,想来他们也应该在免收束脩的人群之中。

    作为无辜被打的人,阿蘅是想给他们说好话的。

    可想到他们家中生病的亲人,阿蘅又觉得很是不落忍。

    “要不,要不我还是去和祖父说,让他们继续在书院读书吧!”

    阿蘅有些言不由衷的说着。

    “祖父都已经说了不再追究,可他们若是被赶离书院,肯定会遭人闲话。他们家中还有病人要照顾,还是不要做那种断人前程的事情了。”

    谢淮安只觉得温家的人都太过良善。

    别人分明是在欺负他们,他们却还顾忌着别人的处境。

    好似受伤的人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旁人似的。

    阿蘅是如此,温老太爷亦是如此。

    谢淮安叹了口气,说:“温家祖父对林木与林昆的安置很是妥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的。”

    早些时候,京都旁边的其他书院就时常派人与白马书院的人进行交流。

    温老太爷对林木与林昆的处置便也基于此。

    他到底没有将他们从白马书院之中除名,但也是真的不想在书院之中看到他们。

    便将他们送到其他书院中。

    名义上他们还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就连平日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从书院的账面上走,然而他们却是在其他书院就读的。

    相当于交换。

    其他书院也可以派人到白马书院听课的。

    谢淮安同阿蘅解释着温老太爷的做法。

    他这个人其实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林木与林昆不肯说出雇主,他便打算将所有的仇怨都放在这两人的身上。

    可温老太爷的处置出来之后,谢淮安也不好继续揪着他们不放。

    心中还在愤愤不平,明面上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淮安临走前问阿蘅:“你们是如何想的呢?”

    “就因为他们家中有病人,所以他们先前犯下的错误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是极其不赞同这种做法的。

    谢淮安以为阿蘅会说一些悲天悯人的话,与他的三观不合。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阿蘅面上的表情很是冷淡。

    “也不能那样说吧!”

    阿蘅的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杯盖跌落在桌面,转了好几圈,然后安然无恙的停在她的手边。

    “他们的所作所为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触及到我的底线呀!再加上他们都只是陌生人,我对他们的期望值比较低,所以还是能够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阿蘅轻笑着:“如果真的触及底线,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原谅的!”

    她的后半句话明明是笑着说的,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有些人看似敦厚温和,可若是真的犯了他们的忌讳,他们也能让人后悔来到这世间。

    也许阿蘅与温老太爷就是这种人吧!

    听过了阿蘅的话,谢淮安不由得这般想到。

第一百七十七章 然后

    等到阿蘅被允许回到书院时,已经过了小满,将将进入四月。

    男子学堂那边多了几个新面孔,两个学堂之间的路上也时常有人看守,倒是比先前更加严密了些。

    青石小径的岔路口都被安上了路标,每个路标上的字都出自温老太爷之手,只载明前后左右分别是何等地方,并未将书院整体布局都画在同一副路标之上。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不少。

    路标安上之后,谢淮安都没有再迷路过了。

    阿蘅从马车上下来,往学堂走去的路上,就发现了书院的变化。

    她在路标牌边站了良久。

    望着熟悉的墨色,陷入沉默。

    书院开办了多年,内里的规章制度自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然而自她入学以来,书院的变化未免太过频繁了些。

    这是在她的梦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

    那应该能够代表现实确实是可以人定胜天的吧?

    阿蘅在路旁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之中。

    这时,她的身后又走来两位姑娘。

    两人的衣服样式极其相似,只在颜色与细枝末节上有所区分。

    “咦!是阿蘅呀!”

    “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过阿蘅了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阿蘅闻声看去,便瞧见了夏怡云与夏怡雯。

    三人一起朝着女子学堂的方向走去。

    学堂里的课,阿蘅又缺了好几天。

    先生没来之前,她都在向其他人询问她缺下的那些课程。

    得亏着女子学堂这边的学习进度并不快。

    否则按照阿蘅这般三天两头就出事请假的情况来说,先生们早就要向温老太爷诉苦,劝退阿蘅了。

    在家养伤的日子,阿蘅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她太过动脑。

    以至于在回书院之前,她是真的一页纸都不曾看过。

    尽管如此,先生们在讲课中间的空当,需要找人起来回答问题时,都不约而同的点了阿蘅的名字。

    下课后,回到小院休整。

    阿蘅有些垂头丧气:“现下可好,我感觉学堂里的先生已经是彻底记住我了!”

    先生们问的题有难有易。

    她答得马马虎虎,算不得最好,也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会看不惯她隔三差五的就请假不来书院。

    方如玉与阿蘅等人并不在一起上课。

    学堂里的消息又流传得很慢。

    故而听得阿蘅的话,她很是疑惑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先生们肯定是会记得你的呀!”

    书院里的先生,不管是男子学堂也好,女子学堂也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温老太爷亲自白马书院来的。

    阿蘅是温老太爷的亲生孙女。

    先生们记得她,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阿蘅抬头看了眼方如玉,很快又沮丧的趴回了桌上。

    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已然是不想说话的模样。

    一旁的夏怡雯小声解释:“刚才杜先生说,像阿蘅这般一个月学不了三五天的人,都能答出她的问题,显然不是因为她教导有方。”

    “她那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劝阿蘅回家去,自学成才便可,不需要继续在白马书院读书。”

    夏怡云是不大喜欢杜先生的。

    她说话时就不免带上了些许的个人猜测。

    杜先生的原话必然不会像她说的那么明显的。

    阿蘅没抬头,手臂又往回缩了缩,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小小的一团,好不可怜的模样。

    “姐姐不要这么说,先生不是那个意思吧!”

    夏怡雯拍了下夏怡云的手臂,示意她看向趴在桌上的阿蘅。

    她接着对方如玉说:“杜先生分明是说阿蘅的学问好,即便是没有她的教导,也比旁人知道的多,是让我们私下里多学些东西,不要回了家就跟小孩似的,只顾着玩儿……”

    杜先生是女子学堂之中,唯一一个不被大多数人喜欢的先生。

    她平常的要求比较多,也最喜欢当堂找人提问。

    倘若有人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就得站着听她讲课。

    而且她说话时,惯喜欢用反讽的语气,哪怕是关心人的话,听上去也都跟在骂人似的。

    之前夏怡云就有一次没能回答出她的问题,然后被罚站了一节课。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又有谁会真的不在乎面子问题的呢!

    反正打那以后,夏怡云对杜先生就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只要是杜先生说的话,在她那儿都会有特别的解答。

    夏家姐妹断断续续的说着学堂里发生的事情。

    她们今儿上午拢共就上了三位先生的课。

    或早或晚,都点了阿蘅的名。

    等阿蘅回答了问题之后,先生们总会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两句话。

    都是劝她好好学习,平时不要到处乱跑。

    阿蘅此次手上的缘由,在书院之中的版本还是温桓说的那一个。

    因为她想要养一只狸奴,就跑去了后山,结果不小心将自己给摔伤了。

    倘若事情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是阿蘅自己的过错。

    她这会儿倒也不会那么不开心。

    然而她偏偏只是受了无妄之灾而已。

    一个个都跑到她面前,让她不要再惹是生非,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就算那些人是先夸过她,再说的劝诫的话,也是不行的。

    方如玉从头听到尾后,走到阿蘅的身边,轻轻的抚着她的发顶。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你自己不放在心上,别人说些什么又哪里会惹得你这般生气呢!”

    不去在意他人的眼光。

    说起来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张口便能来。

    可实际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至少对阿蘅来说,是很难的。

    她仰起头看向方如玉:“若是我一定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那又该如何呢?”

    “那就只能让你受累一些,等气头过去了,或是等你再长大些,再回头看如今,便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方如玉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人的话。

    她顿了顿,在阿蘅的身旁坐下来。

    “如果这个法子不行的话,要不你就去做些其他的事情,让自己能够忙起来的事情……”

    夏怡云接过方如玉的话,往下说道:“是啊,阿蘅可以让自己忙起来的,等你忙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事情了!”

    阿蘅心中开始游移。

    方如玉的前一个建议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不大可行的。

    后一个让自己能够忙起来。

    她又能忙活什么事情呢?

    阿蘅先前留给夏怡云她们的映像便是酷爱读书。

    随时随地手里都会捧着一本书的。

    但凡是在书院之中,总能看到她静心读书时的模样。

    而且她已经缺课多时,回来后依旧能回答出先生们的问题。

    如此一来,就更加的印证了她喜爱读书的形象。

    于是不等阿蘅提问,她们便主动说:“藏书楼每次只能借上一本书,阿蘅一本书应该很快就能看完,要不我们三个都去帮你借书吧!多借一些,你也能多看一段时间。”

    藏书楼里有的书,温家书房里都有。

    藏书楼里没有的书,温家书房里也有。

    阿蘅若是真心喜爱读书,又何必舍近求远的在藏书楼里找呢!

    更何况,先前一段时间里,她之所以会手不释卷,完全只是为了应付旬考而已。

    现在旬考已经结束,下一次旬考也还有一段时间,她又何必继续拿书来折磨自己呢!

    不过听她们这么一说,阿蘅倒还真的想起了一件本来已经淡忘了的事情。

    “藏书楼便不用去了吧!”

    阿蘅抿着唇,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直接站起了身。

    她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谢谢你们陪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呀!”

    另外三人笑了笑,算是应下了阿蘅的谢意。

    一进临近正午,几人的闲话家常也已经告一段落。

    便相邀着一同去食堂用午膳。

    午膳过后,阿蘅原本是应该乘马车回温府别院的。

    然而她在岔路口拐了个弯,去了男子学堂那边。

    学堂门口看守的人是温氏的一个族人。

    恰好是认得阿蘅的。

    而且按辈分来说,他是得叫阿蘅姑奶奶的。

    书院之中不论资排辈。

    但他称呼阿蘅时,依旧是十分客气的。

    “姑奶……姑娘今儿来是找温桓少爷的么!”他连忙站起了身,说:“我这就去帮您找人……”

    “等等。”

    阿蘅出声拦住了他。

    想要找阿兄的话,她大可以直接回别院去,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跑来男子学堂呢!

    “我不找阿兄的。”阿蘅顿了顿,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能帮我谢淮安喊出来吗?”

    “嗯……就是那个带着奶娃娃来书院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书院之中是不是只有一个谢淮安。

    反正阿蘅是很努力的说出了谢淮安的外在特征了。

    温涂愣了一下。

    很快又反应过来。

    温桓的小院就在旁边,若是找他的话,温涂进去转上一圈再出来,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

    对象换成谢淮安,就不行了。

    因为谢淮安的小院离学堂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温涂便找来书院的下人,吩咐他去告知谢淮安,学堂外有人要找他。

    至于他自己。

    则是留在门口陪着阿蘅的。

    顺便也为阿蘅挡一挡路过的外人。

    毕竟很少会有小姑娘到男子学堂这边来寻人,而且最近学堂还来了好几位其他书院的书生,所以他也是真的不放心留下阿蘅一人。

    谢淮安乍一听说,阿蘅在学堂门口等着他。

    他还以为是有人要跟他开玩笑呢!

    见来人信誓旦旦,他半信半疑的准备出门看一眼。

    多走两步路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觉得脚下一沉。

    低头看去,毛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抱住了他的腿。

    任他好说歹说,也不肯撒开手。

    “谢少爷,温姑娘这会儿还在外头等着呢!”

    下人见谢淮安又跟小孩子在院子里闹了起来,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不得不冒着风险提醒道。

    刚才温涂吩咐他办事时,特地要求他动作快一些的。

    可不能再任由谢家少爷这么耽搁下去了。

    谢淮安也担心阿蘅真的会在外面等他,让阿蘅等着急了,那就不大好了。

    腿上的临时挂件,一时半会儿也去不掉。

    他便只好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出去的路上,还碰到了段瑜之。

    谢淮安对段瑜之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两人从前压根就混不到一块去。

    便是到了现在,两人都在白马书院读书,也还是隔着许多的东西,有几分互相看不上眼的意思。

    也没有互相打招呼,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说是擦肩而过,其实也算不上。

    两人都要往学堂外走,只是段瑜之身上没有累赘,走的要更快一些。

    段瑜之与谢淮安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学堂门口。

    走在后面的谢淮安还在低头小声的威胁着自己的腿部挂件,而他一眼就瞧见了温涂身旁的阿蘅。

    阿蘅最近经历的事情有些多,整个人也开始抽条。

    许久不曾见面,乍一看去,就格外的瘦弱。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在温涂衬托之下,她的脸色是格外的苍白。

    然而她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

    段瑜之的脚步不自觉的缓了下来。

    即便在不久之前,他还曾经想过干脆就同阿蘅绝交。

    可现在看着阿蘅的笑容,他忍不住又后悔了先前的决定。

    就在他准备大踏步的朝阿蘅走去时,却听见阿蘅口中唤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谢淮安,看这里!”

    阿蘅朝着谢淮安招手,目光落在他的腿部挂件上,忍不住‘扑哧’的笑出了声。

    原本紧紧抱着谢淮安的毛毛,在听到阿蘅的声音之后,不由自主的撒开手来。

    谢淮安将坐在他脚上的小孩抱了起来,动作熟练的拍了拍小孩身上的灰尘。

    尔后越过段瑜之,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你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呀!”

    阿蘅抬手蹭着毛毛的脸颊,软乎乎的小脸蛋,触感非常的好。

    谢淮安很是无奈:“他一听到是你要找我,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我就算不想带他出来,也是不行的。”

    他怀里的小孩笑嘻嘻的攥住了阿蘅的手指。

    软软糯糯的声音,唤着阿蘅的名字。

    “蘅蘅……”

    阿蘅与谢淮安要是再大上几岁,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家三口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门内的段瑜之望着阿蘅的背影,心中无端的想到,阿蘅方才是真的连看都没有看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找人

    顺着青石小径一直向前走,路上忘了停留,便直接来到了书院门口。

    阿蘅回头看了眼书院正门上的牌匾,没打算往回走。

    她同谢淮安一起到旁边的八角亭坐下了。

    山林里的风丝丝缕缕,路旁的枝叶轻轻颤动,一片静谧祥和。

    阿蘅眺望着山下的风景,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才看见的那个人。

    是段瑜之啊!

    再看到他都已经出现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谢淮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调整了下怀里毛孩子的坐姿,同阿蘅一般看向山下的方向。

    毛毛盯着阿蘅看了半天,也不见她再来逗弄自己,不免有些失落。

    “蘅蘅……蘅蘅……”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就是有些咬字不清。

    阿蘅回过头,一时分不清毛毛是在喊她的名字,还是在单纯的哼哼。

    谢淮安一把按下毛毛的手,没有让他继续往阿蘅那边挣扎。

    虽然表现的不明显。

    但他还记得上次阿蘅的手足无措中,是还带着莫名的害怕的。

    果然,阿蘅见他拦住了毛毛伸出来的手,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毛毛看上去太小了,我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他。”

    所以她可以站在一旁逗着小孩玩,却不敢亲自上手去抱的。

    谢淮安点点头。

    他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去适应脆弱的小孩子。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也并没有打算让阿蘅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看毛毛吧!”

    谢淮安摸着怀里毛孩子头上的头发,觉得软乎乎的。

    他有些奇怪。

    和毛毛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小孩的性格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到处遛弯,如果谢淮安抱着他在一个地方坐着不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小孩就会乱动乱颤,非得逼着他到处转悠才行。

    今儿个怎么改了性子?

    都已经在八角亭坐了许久,也不见他闹腾。

    还是因为书院门口的视野好,场地开阔,他才肯乖乖待着?

    谢淮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孩,都要以为毛毛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毛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蘅,嘴角还带着笑。

    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放在一个才周岁大小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违和。

    等谢淮安再认真看去时,毛毛又是在傻乎乎的笑着。

    仿佛刚才的全神贯注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谢淮安才从对毛毛的疑惑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阿蘅的话。

    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林家兄弟是我想的那个林家兄弟吗?”

    阿蘅点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谢淮安一边擦着毛毛的口水,一边继续问道,“你怎么又忽然想要去找林家兄弟呢?”

    阿蘅反问他:“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你都还没有找到背地里针对你的人,怎么能算是过去了呢?”

    反正在阿蘅的心中,这件事情是一直没有过去的。

    她知道除了她们这些当事人以外,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她在后山受伤,会与林家兄弟有何关系。

    这也无可厚非。

    祖父已经将林家兄弟调出白马书院。

    按理说,阿蘅应该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的。

    在阿蘅看来,不追究最多等于不报复。

    追查真相与不追究是两回事的。

    “我本来是想要过一段时间再去找他们的,可现在女子学堂那边的氛围让我有些不大习惯。”

    阿蘅从不会对着陌生人吐露心声。

    当她对着谢淮安开口时,就已经是将谢淮安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至于他怀里的毛毛。

    那只是一个小孩,并不能算数的。

    她继续说着话:“有人跟我说,只要我能让自己忙起来,连闲暇时间都没有的话,就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

    “我觉得她们说的很对,恰好最近能让我忙起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若当真论起来,对阿蘅来说最要紧的事情,肯定不是林家兄弟这么一回事的。

    可阿蘅还是太年幼。

    像她这个年龄,能插得上手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阿蘅的表情有些沮丧,她对谢淮安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们呢?”

    谢淮安沉默着。

    他身边的那些精通刑讯的侍卫都没能让林木与林昆说出真相。

    就算阿蘅见到了他们,结果也只会是一个样的。

    他态度坚决的说:“能。”

    然后话锋一转:“林木与林昆现在正在其他书院读书,每月月中才会回家,现在还是月初,你若是想要见他们,就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多等几日,也并无不可。

    阿蘅自然是应下了。

    等到了约定的那一日,阿蘅只带了青叶一人,坐上了马车,跟着谢淮安去了林家兄弟的家中。

    月中回家的人只有林木。

    林昆还在书院之中,靠着抄写书本,再挣点铜板。

    谢淮安说:“林家两个兄弟之中,林木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一个,而且他对你有愧疚之心,或许你真的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那天打我的人就是他吧?”

    阿蘅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后脑勺。

    她没能忘记在温府别院喝的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汤药,也忘记不了趴着睡觉是如何噩梦连连的。

    一时间她对林木的讨厌也达到了巅峰。

    “我都有些不大想要见他了,到时候身边没人拦着我,我一时气急想要和他打一架的话,肯定会被打得很惨的。”

    阿蘅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

    如果林木真的如同谢淮安所说的那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真实姓名。

    她肯定会和人吵起来。

    单看林家兄弟为了挣钱,都能牵连她这个无辜。

    说不定会用武力拒绝和她交谈呢!

    谢淮安下意识的拉着想要下马车的阿蘅。

    他顿了顿:“你不会以为我会留你和林木单独谈话吧?”

    阿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难道不应该是我和他单独说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淮安皱着眉,不明白阿蘅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么个奇怪结论。

    “他先前还伤过你,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可能让他和你独处的。”

    若是留阿蘅与林木独处,到时候阿蘅真的被林木伤到了,那可怎生是好!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句话放在此处是有些不恰当。

    但今日是谢淮安将阿蘅带出门的,他自觉是有责任要保护阿蘅的安全。

    首先便是不能让阿蘅陷入危险境地之中。

    阿蘅有些头痛。

    “你也说了林木对我有愧疚之心,倘若是我去询问,他或许是有可能会说出真相的。但要是你也跟在旁边,他说不定就什么也不会说了呢!”

    谢淮安拉着阿蘅的衣袖,还是没有放她下马车。

    “能不能知道是谁在背地里针对我,对我来说还真的不重要。”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充满了无奈。

    “你知道我从前的名声是不怎么样的……”

    他从前是说过这个的。

    阿蘅道:“我知道啊,可是那只是别人以讹传讹罢了,和现在的这件事又能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只是笑笑:“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阿蘅安静下来听他说着。

    “名声不好——”谢淮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换而言之,就是讨厌我的人有很多,讨厌我的人是不会在乎传言是真还是假,因为他们讨厌的就是我这个人。”

    “讨厌我的人有那么多,谁知道会有哪些人是准备借他人之手来对付我呢!”

    阿蘅看着谢淮安苦笑的模样,心中很是讶然。

    她是不赞同他的说法。

    名声不好或许能代表有很多人讨厌他。

    可讨厌是一回事。

    真正下手伤害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如故梦中的后两年才是真正的名声不好,尽管顾家的下人会因为主子的不喜而怠慢她。

    但真正会伤害她的人,也不是那些不喜欢她的下人,而是段瑜之等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是同隐匿在暗处的豺狼相比,你若是能够知晓他的身份,想要防备的话,也会容易的多吧!”

    两人其实是没有谈拢的,地方却已经早就到了。

    马车停在林家院子的外面。

    阿蘅与谢淮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刻意的去做掩饰。

    屋内的人纵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够知道门外是有其他人的。

    外头是艳阳天,风也挺大的。

    林木没敢让母亲和妹妹出去吹风,只将家中的被褥拿出去晾晒,晒过的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

    也勉强算是见到阳光。

    他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并不是很熟悉,想来只是过路人。

    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带他将被褥放在院中竹竿上晾晒之后,抬起头,正好瞧见马车上的一男一女。

    小姑娘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模样。

    另外一个少年,他却是瞧得真真的。

    除了谢淮安,还能是谁呢!

    林木又想起被谢淮安的侍卫带下去之后的经历,在大太阳下,他忍不住冒出一背的冷汗。

    那些人没有对他动手,他的身上也是毫发无伤。

    可有些时候,受伤反倒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了。

    在马车上的少年少女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林木下意识的转身,回到屋中。

    只要看不见人,就可以当做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总是最擅长于自欺欺人的。

    “哥哥很热么?快来擦把汗吧!”

    林眉的腿脚不好,村子里的人见了她总是会笑话她。

    久而久之,她就更加的不愿意出门了。

    她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半掩着的木门挡住了外界的风风雨雨,也谢绝了她接触外界的机会。

    林眉不知道林木为什么只是出去晒个被褥的功夫,回来后就满头大汗。

    难不成是如今的天气太过炎热么!

    可是她在家中又为何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热意呢?

    林木接过妹妹手中的帕子,脚下挪动着位置,挡在了妹妹的面前,没有让她再过多的关注屋外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我在书院里太享福了,现在才会做一点活计,就累的不行。”

    为了让妹妹不在深思,林木干脆就开始自黑。

    听着林木说起平时在书院里的事情,林眉端来小板凳,跟林大娘一起听着林木说话,倒是将方才的疑问给忘记了。

    阿蘅背对着院子,没有发现林木出来又进去的事情。

    谢淮安是都看见了的。

    但他没有提醒阿蘅。

    在和阿蘅商量好之前,他是不准备提醒阿蘅的。

    眼下的问题是,自打与阿蘅认识以来,他和阿蘅的争执,就从来没有说赢过。

    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阿蘅平稳的跳下马车,谢淮安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由得补充道:“你不让我跟在你身后,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到时候你和他就在外头说话,我可以不站在你身后,还离你远远的,保证不偷听你们说话,但是你们必须是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交谈。”

    “呐,阿蘅,我已经退了一步了,你总不能连这个也不答应吧!”

    两人各退一步。

    至此才算是最终敲定接下来的交流方式。

    阿蘅去了一旁的树荫下。

    谢淮安下了马车后,就去敲着林家的门,将林木给喊了出来。

    林木看见谢淮安的脸,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他有些迟疑的问:“谢少爷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谢淮安指着树荫里的阿蘅,说:“今日要找你不是我,是她。”

    等林木听过谢淮安的威胁之后,一步一颤的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阿蘅原本是想要直接了当的问出真相的,可看着林木颤颤巍巍的模样,她差点都要以为对方才是受害方,而她与谢淮安却是加害方了。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想要让林木不要那么紧张。

    可对方好像被吓得更厉害了。

    “您……您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吧,我……若是我能说的话,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阿蘅看着眼前人抱头的模样,忍不住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谢淮安刚才对他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吓得这么厉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得知

    阿蘅与林木站在树荫里,越过林木,看向不远处斜靠在院门上的少年。

    隔得距离有些远,他是听不清阿蘅与林木的谈话。

    谢淮安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树荫下的两人,眼神中充满了防备,仿佛林木一有什么动作,他立刻就会冲上来似的。

    阿蘅嘴角微微上扬。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都很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

    或许有些人会享受独自一人的乐趣,但阿蘅不行的。

    她不愿意被人丢下,也不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往。

    林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小姑娘。

    他从小到大就只做过这一件亏心事。

    原想着事情结束后,他拿到银子给娘亲和妹妹买药,便会到小姑娘面前赔罪,到时候人家想要如何处置他,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林昆劝他的那些话。

    他当时是听进去了,仔细一想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

    “先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木见阿蘅一直沉默不语,他想了想,还是先说出了道歉的话。

    雇他们兄弟打人的那一位先付下了定金,已经被他们用来买药。

    他们没能完成任务,也没打算说出雇主的姓名。

    后续的钱便也没有去要。

    温山长将他们转到其他书院,没有追问雇主身份,还给了他们足够买药的银子,只要求他们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木与林昆都是应下了的。

    阿蘅对祖父的处置方法了解的差不多。

    她收敛了其他的心情,只专注的看向眼前的林木。

    “我听谢淮安说,你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身份,如果是我问呢?你会说吗?”

    阿蘅是直截了当的开口。

    林木坚定的摇头。

    他满怀愧疚的说:“我和我哥已经事先答应过对方,不会说出对方的身份,所以真的很抱歉。”

    “你可以换成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可阿蘅要的不是这些。

    临近正午时分,树底下的阴凉已经渐渐散去,夏季的热意渐渐涌现出来。

    阿蘅又同林木说了好半天,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都已经放弃了。

    继续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就此打住,再做其他打算。

    阿蘅抬脚向着谢淮安的方向走去,与林木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是有些不大甘心。

    “你不能说出他的名字,那不如让我随便猜几个人的名字,看看能不能猜中,如果猜中了的话,你可不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林木往旁边退了一步,他今天已经拒绝阿蘅很多次了。

    在听过阿蘅的话后,他迟疑了片刻。

    从前林木不知道阿蘅身份,离开白马书院之后,他又去打听过阿蘅与谢淮安。

    这两人先前算不上相熟。

    而谢淮安在外惹到的人又很多,敢对他下黑手的人也不少。

    他们的雇主在身份上也与谢淮安没有太多的牵连。

    就让阿蘅胡乱猜测,也是没有关系的。

    她根本不会猜到那人的名字。

    林木在心中将阿蘅、谢淮安还有雇主之间的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有九成的把握认为阿蘅是猜不出什么的,便应下了阿蘅的要求。

    阿蘅抿着唇,她并不清楚有哪些人可能会对谢淮安出手。

    想了半天,脑海之中也没有个备选人物出来。

    她见林木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随口便说出了一个名字。

    “段瑜之……”

    在阿蘅的眼中,与她同辈之人,最令她讨厌的就是段瑜之与席柔。

    席柔目前还在温家族学,根本不可能和白马书院里的人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阿蘅也想象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会对谢淮安出手。

    而段瑜之。

    现在的他与阿蘅梦中的那个人还只是七分相似。

    但段瑜之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差不多已经约等于十恶不赦的存在。

    故而在想象不出其他人时,她对段瑜之的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林木脸上的笑僵硬在奇怪的瞬间。

    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阿蘅没有意识到眼前人并没有反驳。

    她还在绞尽脑汁的苦苦思考雇主身份。

    良久之后,她方才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小姑娘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惑不解。

    林木却比她更加迷惑。

    传闻中,阿蘅与段瑜之是青梅竹马。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她还成了段瑜之母亲的义女,同段瑜之是以兄妹相称的。

    两人之间明明如此要好。

    可为何阿蘅在猜测雇主身份之时,还会将段瑜之的名字脱口而出的。

    明明她应该不会说出这个名字的啊!

    林木苦笑不语。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然而他现在的表现与默认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如同她至今还想不明白段瑜之为何要污蔑温如故一般,她现在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又要对谢淮安下手。

    还是说段瑜之自始至终都是十分讨厌她的。

    所以才会一步步逼迫着温如故走向最后的结局。

    阿蘅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她问林木:“他和谢淮安明明无仇无怨,又为什么要花钱雇你们打人?”

    林木听着阿蘅的问话,还以为她是在质疑雇主身份的真假。

    他答应过不会主动透露雇主的身份。

    但有人猜到了的话,他也没理由否认。

    林木说:“他没有说。”

    如果说之前是默认的话,那么林木现在就已经是明示了。

    阿蘅顿了顿,又对林木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阿蘅转身便奔向了谢淮安。

    “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她是完全不想继续在外面停留了。

    记忆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终于出现了重合。

    一样的不问缘由,一样的全凭个人喜好。

    迁怒的心情就已经再也遮掩不住。

    阿蘅没有同谢淮安解释什么,她拉着谢淮安的衣袖,快步朝马车走去,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赶似的。

    小姑娘腿短,她的快走对谢淮安来说,也只能算是平常速度。

    谢淮安一边跟上阿蘅的速度,一边疑惑的看向身后。

    林木还站在树下呆呆的看着他们。

    也不知他和阿蘅说了些什么,竟让小姑娘如此失态。

    回到马车里。

    阿蘅缩在车厢的一角,小脸埋在双臂之间,看上去似乎是在发抖。

    谢淮安见此情状,没敢打扰阿蘅。

    他害怕自己一出声,小姑娘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马车厢里的主子只让人赶车,却也没有说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其他的地方。

    车夫挠着头,满心的不确定。

    最后只能赶着车,顺着小路慢慢的往前走。

    只等着车里的主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规划路线。

    阿蘅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勉强摆脱记忆给她带来的影响。

    纵是如此,她的一双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

    就好像刚才大哭过一场似的。

    “这是怎么了?”

    谢淮安的声音放得很轻。

    他对阿蘅的态度一向很好,自认识以来,两人就没有红过脸。

    少年温柔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相似的事物来。

    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

    一切的变故都尚未发生之前,段瑜之也曾对她表现的如此真心实意过。

    眼前人也会像梦中人一般,变得面目全非么!

    阿蘅恍惚间想起,似乎有人对她说过警告的话。

    世间的人,除了她自己,其他的人,谁也不值得信任。

    脑海中的记忆有些错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怎么了?”

    久久得不到阿蘅的回答,谢淮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顺着声音,阿蘅的视线落在了谢淮安的脸上。

    从眉尾到发梢,眼前之人的模样同记忆之中的苍白面孔重合到了一起。

    阿蘅忽然想起梦中事。

    她在梦里是见过谢淮安最后一面的。

    那时她年芳十六。

    与阿兄亡于溧水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寻不到阿兄的尸骨。

    父亲他们带着家丁,顺着溧水河畔寻找阿兄的尸体。

    而温如故是闺阁女子,他们不会带着她一起。

    彼时段瑜之还没有露出真面目。

    温如故在他的帮忙下,偷偷溜出温府,带着青叶与青蕊,去了溧水河畔。

    她刚到河畔之时,父亲他们恰好又从河水中打捞出了一具尸体。

    玄衣少年,面色苍白,正是眼前人。

    谢淮安看着阿蘅,感觉小姑娘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照顾毛毛的次数比较多。

    他现在居然想要摸摸阿蘅的头。

    毛毛每次哭的时候,他只要摸摸毛孩子的小脑袋,小孩就不会哭了。

    换做了阿蘅,也不知道这一招会不会有效呢!

    在谢淮安的眼中,阿蘅与毛毛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总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不高兴,但只要稍微哄一下,她们又会很快高兴起来。

    谢淮安迟疑了许久。

    他还是伸手揉了揉阿蘅的头发。

    ……

    阿蘅下午回别院的时候,小竹楼里早就有人坐在里面。

    常嬷嬷守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她也没有派人等在别院门口。

    温桓观察着坐在上首之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阿蘅回来了,我……”

    “你不是说下午无事要做么!那就再留一会儿。”

    温三夫人放下手中的杯盏,淡淡的睨了温桓一眼。

    温桓立刻又乖乖的坐了回去。

    如果能早点知道温三夫人今天会来别院的话,他今天早上就不应该早早的去了书院,就该守在小竹楼门口。

    看阿蘅还能跑到哪里去。

    阿蘅可不知道,自个儿的小院里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她了。

    她方才在车厢里,已经将自己与林木的谈话都和谢淮安说了一遍。

    包括林家兄弟身后的主使人是段瑜之这件事。

    阿蘅想要让谢淮安帮忙分析一下,段瑜之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可谢淮安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奇奇怪怪的。

    让她都不好再开口说话。

    下了马车,阿蘅就要回别院了。

    谢淮安仔细想了想,也跳下了车。

    他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花了些时间来组织语言。

    “我知道阿蘅是阿蘅,段瑜之是段瑜之,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的。

    谢淮安没有将话说全乎。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马车中阿蘅的表现看上去好像是很在乎这件事。

    不过也对。

    他也听说过,阿蘅与段瑜之是青梅竹马。

    结果现在段瑜之找人打他,却不慎牵连了阿蘅。

    她会难过生气,也是应该的吧!

    谢淮安看着阿蘅还有些红的眼睛,心下不自觉的想到,怪不得阿蘅那么早之前就想要和段瑜之绝交。

    看来她看人的眼光确实是一流。

    阿蘅迷惑的回头,她本来还想问问谢淮安的未尽之语是何种意思。

    谁知门房突然上前来。

    “姑娘,三夫人来了。”

    阿蘅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她一时间忘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呆愣愣的。

    又过了一会儿,阿蘅才反应过来门房说的是什么。

    “你……我……不是,我娘来了?”

    阿蘅不敢置信的问着门房。

    温三夫人正怀着孕呢!

    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别院呢!

    门房又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他对阿蘅说:“三夫人是一大早坐马车来的,她进门时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何止是这些。

    温三夫人进了小竹楼得知阿蘅不在院子里,还特地派人来问过门房,阿蘅是何时出得门。

    门房见阿蘅还在半信半疑,不由得又补充了些。

    “今儿早上姑娘前脚出的门,三夫人后脚就来了,然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方才还有个老嬷嬷过来问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阿蘅沉默着。

    她开始回忆今天早上的事情。

    早上出门时,阿蘅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而是谢淮安家的。

    中间似乎确实是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了。

    只不过那时阿蘅的心思都在该如何追问林木事情上去了,根本就没注意路过的马车是什么样的。

    阿蘅匆匆忙忙的同谢淮安告别,也忘记了先前想要问的话。

    府中走动的下人并不多。

    阿蘅一进门,便朝着小竹楼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岔路口,就瞧见正朝着她走来的柳嬷嬷。

    自到了温府别院后,柳嬷嬷就已经三翻四次的被温三夫人打发过来接阿蘅了。

    只可惜前面几次,她一直没能看到阿蘅的人影。

    这一次可算是见着了阿蘅。

第一百二十章 哭了

    温三夫人坐在小竹楼中,等着女儿上前来,语气平淡的说:“阿蘅回来了。”

    自查出怀有身孕一来,温三夫人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上一次还是为了阿蘅的病儿四处求神拜佛。

    阿蘅很少见到娘亲这么冷淡的样子。

    温三夫人的肚子早就开始显怀,她端坐在上首,说过话之后,便又默不作声。

    阿蘅小心的凑上前去:“娘亲,你怎么来了。”

    她偏过头,又看向一旁的温桓,嘴角带着笑:“阿兄,你怎么也来了。”

    温桓安静如鸡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小姑娘。

    昨日阿蘅确实同他说过要出去游玩的事情,那时他还特地要求小姑娘记得带足了下人。

    阿蘅却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出门乘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身边也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家丁侍卫是一个也没有带的。

    倘若当真遇到了意外,两个小丫鬟能顶什么事情呢!

    当然温三夫人今日前来,本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只是恰好又赶上了阿蘅不听话的时候。

    温三夫人朝阿蘅伸手:“阿蘅最近又瘦了不少!”

    在小姑娘的脸上摸了两下,阿蘅却不知从何时起,竟抗拒起同他人的亲近来,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下,反应过来后,又往温三夫人的手边挪了挪,乖巧的笑着。

    温三夫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思量开来。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由着阿蘅的意思,真的让她去白马书院。

    她若是一直留在族学之中,又哪里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阿蘅也回来了,那我就……”

    温桓出声打断了温三夫人的思量。

    他知道温三夫人等会儿肯定是要给阿蘅训话的,到时候,他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不如趁早溜走得好。

    温三夫人收回手,瞥了温桓一眼:“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无事可做,那陪我们说会儿话,又有何不可?”

    温桓没敢再推脱。

    惹得温三夫人气上加气,那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笑着答道:“娘难得来别院一趟,我自然是该陪在您左右的。这不是看您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便想着让厨房做点吃食上来,免得饿着您了。”

    温桓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拉住阿蘅:“娘,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阿蘅去厨房看看。”

    阿蘅被温桓拽出去,走了好几步。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出门去,温三夫人轻轻咳嗽一声。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又何须你们两人一同前去。”

    柳嬷嬷顺势上前来,将温桓与阿蘅往温三夫人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少爷姑娘还是留下来陪陪夫人吧,厨房让奴婢去就可以了。”

    温桓瞧着柳嬷嬷又出了门,对阿蘅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又坐回了原位去。

    想要借此机会提醒阿蘅坦白,让她直接同温三夫人说清被打的事情,看来是不行了。

    温三夫人都已经在瞪他了。

    看样子,他还是继续保持安静的好。

    阿蘅和温桓还做不到心有灵犀,不过她有她的笨方法。

    在温三夫人开口之前,她学着温桓的模样,乖乖的坐在温三夫人的手边。

    温三夫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阿蘅告状的声音。

    放在往日里,小姑娘就算是不小心摔倒了,也会特地到她面前说上一通。

    这一回她被人敲了闷棍,在别院中养了好几日的伤,居然连提都没有提。

    要不是温桓送回来的信中不甚露了口风,阿蘅是不是就打算直接瞒着,一直不说了!

    温三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压下心中无名的怒火。

    “……听说阿蘅前几日不小心又受伤了?”

    阿蘅不知道温三夫人对事情的经过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傻乎乎的说着用来糊弄书院中人的话。

    半点没注意到对面的温桓是如何对她挤眉弄眼的。

    温桓又被温三夫人瞪了。

    他是想要提醒阿蘅的,可惜阿蘅根本看不到他的提醒。

    无奈扶额。

    温桓觉得阿蘅今天的下场可能会不大行,连带的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温三夫人安静的听着阿蘅的话,中间并没有打断。

    她将阿蘅唤到身边,看着她受伤的后脑勺。

    休养多日之后,受伤的地方已经看不出异样。

    她问阿蘅:“可还疼?”

    小姑娘眉眼弯弯:“只是一点小伤,早就不疼了。”

    温三夫人点头,没有像温桓预料的那般拆穿阿蘅的谎言。

    她把阿蘅揽在怀中,柔声的说:“不疼就好,阿蘅自从到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就时常出现意外,虽说每次都会化险为夷,但娘亲年纪大了,听不得你们兄妹出事的消息。阿蘅能稍微体谅娘亲一些么!”

    只字不提阿蘅回族学的事情。

    但字里行间都是劝阿蘅莫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

    阿蘅听后一怔。

    她是想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的,至少不是现在离开。

    “娘亲,我错了。”阿蘅低下头去,小小声的说着话。“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的话,小姑娘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她确实没有再犯同类的错,只不过是次次错的地方都不一样而已。

    温三夫人舍不得让阿蘅难过,更舍不得看着她时常受伤。

    她狠不下心肠说出决绝的话,也做不到枉顾阿蘅意愿的事情,便只能以退为进。

    “阿蘅既然答应了娘亲,就千万不要食言啊!你和桓儿都是娘亲放在心间上的人,倘若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让娘亲怎么活呢!”

    趴在温三夫人的怀里,阿蘅低头时,眼睛有些通红。

    她当然是相信温三夫人的话的。

    温三夫人向来说话算话,这一点阿蘅早就清楚的。

    柳嬷嬷从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糕点。

    外头日影西斜,温三夫人显得格外困倦。

    她是有午睡的小习惯。

    然而今日为了等阿蘅回来,她是一直都没有休息的。

    现在阿蘅回来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

    温三夫人的精气神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等温三夫人离开去休息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温桓与阿蘅两兄妹。

    温桓是不明白温三夫人为何没有拆穿阿蘅的谎言,甚至还顺着阿蘅编出来的话往下说。

    他看着阿蘅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阿蘅真相了。

    温三夫人的态度都已经摆明了既往不咎。

    他就不要再多此一举的,让阿蘅始终都提心吊胆的。

    现在这般模样就已经是挺好的。

    另一边的谢淮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段瑜之的事情。

    先前已经说过,他与段瑜之的交友范围基本没有重合的地方。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也不知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宁愿牵连阿蘅,也硬是要伤到他。

    这时的谢淮安显然是已经忘记,抓住阿蘅威胁他的事情,是林家兄弟自作主张,与段瑜之并无关系的。

    谢淮安懒懒的躺在车厢之中,不论缘由如何,他对段瑜之已经起了防备之心。

    ……

    自从那一日,温三夫人特地长途跋涉来到温府别院,同阿蘅说过一番话之后,她在书院之中就越发的安静。

    只在学堂与小院之中来回,连食堂都不常去了。

    阿蘅不是喜欢与陌生人说笑的性子,她一安静下来,在人群之中就更加的不显眼。

    学堂里的先生也不再经常找她起来回答问题,其他的同窗也不大与她交流。

    以至于阿蘅在书院之中,依旧只与方如玉还有夏家姐妹为友。

    谢淮安倒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来找过阿蘅许多次。

    也不知道这个才周岁大小的毛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毛孩子就只肯黏着谢淮安,然后时常念着阿蘅。

    樊家的人将毛毛送到京都之后,因着毛毛并不在意他们的缘故,便又折回了边关。

    毛毛的周岁是在路上度过的,连抓周宴都没有办。

    谢家的几个主子聚在一起商量后,决定补办毛毛的抓周宴。

    因为毛毛是留在京都的唯一一位樊家子弟。

    虽然他的年纪还很小,但身份使然,派发出去的请帖所邀请的人格外的多。

    温家自然是在所邀请之列的。

    邀请的虽是温家人,可阿蘅远在白马书院,来回略微有些费事。

    阿蘅在谢淮安说起抓周宴时,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谢淮安很少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他一般都是被毛毛催着来找阿蘅的。

    也就是说阿蘅拒绝的时候,毛毛是在现场的。

    小孩子也不说话,就盯着阿蘅一言不发的流眼泪。

    起初的时候,阿蘅也没有发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她也不是时时刻刻的盯着毛毛看的。

    等眼泪滴落到谢淮安的手上,他看也没看的从怀里拿出一枚手帕,动作熟练的给小孩子擦着脸。

    在阿蘅疑惑的眼神中,谢淮安笑笑:“小毛孩子总喜欢流口水,所以得经常给他擦擦。”

    “流口水,不是擦掉口水就行了吗?”阿蘅看着谢淮安的动作,有些一言难尽。“他的脸上应该没有沾到口水,可你这么一擦就不一定了……”

    阿蘅与谢淮安是在女子学堂门前的树荫下闲聊的。

    恰好这时有侍女从旁边路过。

    阿蘅连忙唤住那人,请她端来一盆热水,好给某个小孩洗把脸。

    口水用帕子擦过,粘在了脸上,应该会不大舒服吧!

    谢淮安愣住了。

    毛毛不喜欢他人近身。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家中嬷嬷和侍女的指导下,照顾小孩的。

    他娘经常说男孩子要粗养,所以照顾小孩时,他是秉持着大方向不出错就行了。

    例如给小孩擦脸这件事。

    谢淮安是觉得一点一点给小孩擦口水比较麻烦。

    倒不如一帕子盖上去,大手抹两下,也就擦干净了。

    却也没有想到会沾到口水的问题。

    想到这里,谢淮安的脸色黑了不少。

    毛孩子近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他脸蹭脸。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亲近的表现。

    虽然不是特别很喜欢,但也任由毛孩子亲近了。

    现在多回忆一些蹭脸时的情形,谢淮安忽然发觉毛孩子对他的亲近,似乎都是在他帮忙擦脸之后呀!

    阿蘅拍掉谢淮安的手:“你不要用帕子一直捂在毛毛的脸上,他会不舒服的。”

    这人想事情的时候,全身动作都是静止的。

    得亏着他手上没有用多少力气。

    不然毛毛还不得呼吸不顺畅!

    盖在脸上的遮挡物终于被拿开,毛毛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肉都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

    阿蘅看向谢淮安怀里的毛毛,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被谢淮安给捂坏了。

    小孩子没有闹腾。

    刚才被帕子擦干净的眼泪,这个时候又开始往外流淌了。

    谢淮安还没有发觉毛毛在无声的哭泣。

    已经将注意力放在毛毛身上的阿蘅,恰好就瞧见毛毛无声哭泣的模样。

    她捂着嘴,忍住没有惊叫出声。

    缓了一小会儿,阿蘅才道:“谢淮安,毛毛他哭了,是不是你刚才用帕子给他擦脸的时候,太用力,弄疼他了呀!”

    对阿蘅来说,别人家的小孩,只要是不喜欢哭闹,长得好,平时又很乖巧听话的,那就都是好孩子。

    毛毛之前虽然闹腾的比较厉害。

    但后来谢淮安答应照顾他以后,基本就没再见过他哭闹的模样。

    别人不好说,反正毛毛在阿蘅的面前,是再没有哭闹过的。

    所以在阿蘅看来,毛毛就是一个好孩子。

    现在这个好孩子突然无声的哭起来了。

    阿蘅又是碰都没有碰到小孩的。

    惹哭小孩的自然就另有其人!

    谢淮安觉得奇怪。

    他给小孩擦脸的动作与平常也没有区别,甚至还因为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特地又放轻了几分力道,哪里会弄疼小孩呢!

    “我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呀!”

    谢淮安一边辩解着,一边将小孩翻了个面,举到了自己的脸前。

    小孩的脸依旧是白白嫩嫩的,也没有见到哪里红起来。

    应当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他不太确定的想着。

    小孩在谢淮安的手上艰难的转着身,努力想要让自己正面对着阿蘅。

    只可惜他还太过年幼,连走路都还不利索,更不用说是挣开谢淮安对他的束缚了。

    侍女端来的温水放在了石桌上。

    阿蘅的手在盆中轻轻拨动了两下,水温正适合。

    “毛毛还在哭吗?要不先给他洗个脸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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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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