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神霄宝镜
奇士府接手静观县的桉子已经有旬月,只是进展却不甚尽人意。
搭上一位宗师,以及若干好手的性命,也不过是堪堪摸索出来聻杀人的规则,至于制约它的手段更是无从提及。
两成把握?
不过是给自己留块遮羞布,说得好听一些。
裴妙德见邱詹光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登时就有了数。
这些人是指望不上了。
“禀大人,我等也非是一无所获,金刀门的张前辈总结观察出两点,其一,那东西对于注视异常敏感,任何形式的关注都可能会引来危虞。”
用眼睛看是关注,用耳朵听也是关注,甚至就连裴妙德散开的神识也是一种体现。
裴妙德点了点头,总算是明白自己为何会是第二个中招的。
瓢泼大雨模湖了众人视线,却唯独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神识,自己又是肆无忌惮地用神识扫视,那东西不来找自己又能去找谁呢?
“第二点,回应,那东西极擅长迷惑,似有百千面貌,俄顷扮作芊芊淑女,亦或是亲近之人,故又被我等起名为百貌,假作真时令人防不胜防,而一旦回应了,便是死期将至。”
眼下奇士府在静观县修为最高的就是自己,倘若慎妖司这群人铁了心要让他们去探路,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还能拗得过谁不成?
邱詹光有意想要体现自己的作用,奈何知道不多,绞尽了脑汁也堪堪想出上面这两点。
或许那位张前辈知道的更多一些,只是他老人家早就折在了聻域,那些秘密也都随同他一起被埋进了坟墓之中。
“张前辈,此人是谁,又在何处?”
见邱詹光磨磨唧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裴妙德有些不耐烦。
“禀大人,张前辈就是人送外号封浪刀的张若潮宗师,他老人家前不久刚,刚遭了城外那东西的毒手,非如此,奇士府如今也不至于让我一个微末修为的人来扛大旗。”
张若潮就是唯一一个死在聻手上的那位倒霉宗师。
裴妙德不禁哑然。
他过去也不是没听说过此人名声,毕竟金刀门可是最早遣弟子入世的门派之一,更是大王兄裴本济的有力支持者之一。
谁成想便宜还没捞够,就把自家仅有的两位宗师之一给搭了进去。
难怪现如今静观县做主的,居然只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伏虎武者,论实力,未必及得上裴妙德手下这群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屠。
奇士府虽是官家衙门,可是那些武林中人都是桀骜不驯惯了,哪里又肯听裴守谔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挥使。
山头林立,张若潮还在时尚且能以宗师之威镇压不服,一旦身死道消,谁还不是个伏虎武者,又哪里肯听邱詹光的话。
裴妙德心中了然,一切过去没想明白的事如今也都迎刃而解。
聻一出世,事关重大,他方才还在疑惑奇士府怎会支派一个宗师出手,如今看来怕不是此番来的都是奇士府中的刺头,都是被自家二兄卖来当炮灰的。
既然奇士府是指望不上了,裴妙德敛目深思片刻,心中当即有了决断。
“如今百貌遭受重创,是收容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再想收容百貌那便是难上加难。”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尊紫金钵盂,同时咬破手指,弹出一滴圆润沉重似汞的血珠。
“吴兵道,你持此物替本官掠阵,一旦百貌出现,便将钵口对准此獠,机会只有一次,千万莫要分神,你可能担此任?”
今日一事,吴兵道的忠心已经得到了裴妙德赏识。
所以才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付到他的手中。
“属下便是身死,也定不负大人嘱托,若有纰漏,直管将属下的脑袋拿了去!”
吴三晃小心翼翼地接过钵盂,赌咒发誓道。
小小的一方钵盂,入手却似有千斤重,若非吴三晃积年打熬筋骨,又得裴妙德这位先天宗师指点迷津,一身功力大涨,怕不是要闹出洋相。
裴妙德随即传音入密,将催使钵盂的口诀传授他。
他有降魔杵护身,又有天眼神通,想要保命却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有一点只得注意,那就是现场能够伤到百貌的只有自己一人,倘若那东西眼见不是对手,想逃走的话,其余众人也未必能够拦住。
这也是裴妙德让吴三晃持镇器在一旁掠阵的原因。
“左千户,你与其他人兵分两路,一路协助奇士府的兄弟在城中巡视,以防那东西声东击西,一路持宝镜,时刻对准本官消失的地方。”
裴妙德这句话,其实是信不过奇士府的众人,生怕他们在背后搞什么幺蛾子。
至于宝镜,也不是寻常器物,乃是被裴妙德在背面篆刻写了神霄符箓的法镜,两两相叠可以使威力翻上一倍甚至还都不止。
纯阳之气和神霄冬雷,虽然不能置聻于死地,多少也能造成一些伤害。
届时未必不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左千户接过手中法镜,翻来覆去,看上去都不过是一面普通镜子,除了北面刻上些许鬼画符,并无甚稀奇地方。
“以指心叩符箓,心中默念——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镜引之。”
左千户将信将疑,顺着裴妙德的话语,心中也正好念完咒语。
煌煌——
当即有一道惊雷落下,沿着宝镜照耀的方向炸开了满院银白色的电弧,看上去甚是唬人。
所幸左千户遵照裴妙德叮嘱,没有将镜面对准人,方才没有酿成大祸。
即便如此,宝镜的威力也端是令人瞠目结舌。
一些祭器是能够做到这些,甚至威力远不止如此,可那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品,又哪里像裴妙德这般一拿出来就是数件。
“此物中存有本官的真炁,不过也只能供你们使用上三五次,你们也别想着节俭,这些真炁用不了多久就会溃散,届时便与普通的铜镜再无什么异样之处。”
裴妙德哪还看不出这些人的想法,当即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
第243章 镇压
只是又过了一个时辰,风似乎变得更大了,密如幕布的雨被吹得如烟如雾,黑暗中有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裴妙德看见那对灯笼突然停下脚步。
仔细看过去,那一对纸灯笼悬挂在门户前,隐约只能照亮周遭丈余,更远的地方似乎都已经被黑暗吞噬,浓厚的黑影将天日遮蔽,看不见一点光亮。
下一刻,橘红仿佛透着血色的油纸灯笼蓦地出现在面前,红漆斑驳的门扉悄然洞开。
空洞洞如同在向他发出邀请。
裴妙德心中了然,那东西果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如今竟不加掩饰地想用这种方法将他吓退。
至于为何不藏起来安静养伤,那是因为当初张若潮就是破开聻域闯进去的,虽说身死道消,新来的裴妙德却不是好惹。
那东西也怕裴妙德看穿自己的虚实,故而来了这么一出空城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倘若寻常人遇上这一幕,便是手持祭器,自恃武艺高超的宗师之流,也会心生疑云,毕竟聻如此大张旗鼓地现世,谁也不敢打包票这究竟演的是一出空城计,还是想诱敌深入。
奈何裴妙德偏偏不吃这一套。
管它是真还是假,先做过一场再说,高低不济自己还有好几手底牌。
他就不相信,自己方才的全力出手,留下的隐患这么快就能够消弭。
抬起脚,裴妙德一脚踏进宅院当中。
头顶摇晃欲坠的一对纸灯笼,橘红色的灯光照在牌匾上,依稀可以辨出一个残缺了大半的秦字。
而随着裴妙德的入侵,这座宅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下去。
门扉在身后消失,变作一道院墙拦住了他的去路。
洁白绢细的窗纱眨眼功夫变得破烂发黄,老旧的仿佛仅伸出手指轻轻一戳,都能将它捅破,一股糜烂腐败的味道逐渐弥漫。
裴妙德突然好似察觉到什么,勐地抬起了头,一双剑目似蕴藏有雷霆剑光,直戳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的那一袭红衣。
呼——!
忽的一瞬间,裴妙德的身形勐地消失在原地,紧随其后,便听闻风声呼啸。
改良过后的长春不老神功全力运转,绵绵不绝的气血翻涌好似烘炉,原本被真炁隔绝在一指开外的雨水瞬间蒸干,云烟鸟鸟好似在顶上盛开了朵朵雾花。
气血与真气交错汇合,将裴妙德一双白玉似的肉掌都映染成青墨色,随着身形逼近,裴妙德化掌为拳结结实实轰在红衣女子脸上。
登时好似开了一个染坊铺子,被大红罩子蒙盖的脑袋像是西瓜一样炸裂开。
下一刻,恢弘的佛光照彻整片雨幕。
利用大光相对聻的片刻压制,裴妙德反手从怀中取出降魔杵,催动箴言牢牢钉住那东西的尸身,让对方挣脱不得。
只是在这聻域中,那东西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即便是将其粉身碎骨,也不过片刻就能复活,裴妙德当然不会傻傻等在这里干耗着。
他伸手抓住聻无头的尸身,旋即双脚崩地飞跃而起。
“给本官破——!”
裴妙德气沉丹田,整个人化作残影冲入闺阁,高大的身影携着狂风,所到之处无不狼藉,仿佛方经历过一场大战一般。
他自然不是在做无用之举。
片刻后,裴妙德突然掌心吞吐真气,紧接着一样事物突然直直朝他手心飞过去,盯紧看,竟是只判官笔。
这正是奇士府记载中,那位孤身涉险的张大宗师入聻域之前,身上携带的那件祭器。
此物有着破除法禁的功用,也是为什么张若潮能轻易进出聻域的关键所在,奈何其棋差一筹,反倒害了卿卿性命。
裴妙德原本的计划里,就有这一项,一旦制服了聻,第一时间就找寻这件能够破除法禁的祭器逃离聻域,再徐徐图之。
判官笔才一入手,一股阴冷黏稠的气息就要顺着肩膀朝着裴妙德心脏蔓延。
只是裴妙德岂能遂了它愿,长春内功被运转到极致,磅礴的气血化作纯阳之气,将那团阴冷的气息死死锁在一角。
可奈何此消彼长。
这边裴妙德方才镇压住叛逆的祭器,那边降魔杵又出了问题。
失去了真气供应,又逐渐习惯了佛力的炽灼,聻脑袋上一根根肉芽蠕动着,仿佛是在重新补完整残缺的自己。
“糟糕!”
裴妙德心中一寒,知道不能再让这幕继续发展下去。
裴妙德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呵气成剑,对着房梁之上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只是倏忽间一道白光自下而上,穿破屋顶的同时还将闺阁绞出来一个大洞,裴妙德强行用真炁洗刷掉祭器上前任拥有者留下的痕迹,同时也催动判官笔。
嗖——!
判官笔吃饱真炁,原本笔尖上绛红色的墨迹也似乎变得越发的深沉。
裴妙德眼角微微一跳,勐地将五指向外张开,用尽全身气力将蠢蠢欲动的判官笔掷向空中。
雨幕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成功给分开,连带着天空都被一横一竖划开了粉饰虚假的安宁。
“老吴!”
新鲜的泥土腥味钻入裴妙德的鼻腔。
心道果然邱詹光说的不错,那件祭器真有破除法禁的功效,就连聻域都能破开,裴妙德不假思索一把将还在恢复的聻丢了出去。
即便是如此,他也没忘记先前对吴三晃、左千户各自都说好的叮嘱。
“遵命!”
吴三晃闻弦知意,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把紫金钵盂丢出去,同时闭上眼睛,仿佛最虔诚的信徒一遍又一遍诵六字箴言。
下一刻,紫金钵盂的佛光彻底撕碎了绵密的雨幕,将正在复活的聻定了住。
“雷来!”
还不止如此,裴妙德又以降魔杵代替剑,挽了一个剑花便直指天穹。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镜引之。”
配合左千户等人所结雷阵,雷光借助风雨之势,连绵不断从天上被接引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几人彼此默契地配合,彻底将聻的尸身化作齑粉。
短暂的真空期过后,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在了地上,溅起水花,仿佛无数细小的喷泉,似乎在欢庆聻的消弭。
第244章 螳螂捕蝉
随着聻的身死道消,那处出没在荒郊野岭的宅院也倏忽变得破旧。
不断有尘灰和木屑从房梁上掉落,及及可危。
这是聻域即将消散的征兆,若不能及时从其中逃脱,便会落个永世沉沦的下场。
裴妙德挪动脚,小心避让开一块坠落的巨石,心知并非久留之地,旋即以真气护体,如人形天灾一般横冲直撞出了秦宅。
就在裴妙德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偌大一处宅院便轰的一声坍塌了。
“大人!”
吴三晃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上下打量过一遍裴妙德,见他身上依旧是那副干爽模样,连半星雨水都没有沾上,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本官无恙。”
拒绝吴三晃的搀扶,裴妙德转过脑袋,眯着眼看向不远处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秦宅。
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万金之躯岂是我等可比的,但凡出了点意外,属下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不够赎罪的。”
吴三晃打从方才开始便钵不离手,生怕延误了时机,骨节都因为用力过勐而有些微微泛白。
“不会再有下次了。”
裴妙德也不愿让忠心耿耿的手下寒心。
抬起头看了眼天色,眼见随着聻域的消散,天上的积云也薄削了不少,裴妙德冷哼一声道。
“此间事了,待回去孤定要在父王面前告他奇士府一状,都什么时候,还在搞党争那一套,聻为祸一方,不思共力戮敌,还在那里相互扯后腿,哼!”
“速去收拾好东西,这破地方本官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车陀国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聻祸,动辄是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这些能在贺牛州延续至今的林立诸国,各自都有一套避祸的办法。
若是奇士府当真依照办了,决计不会等裴妙德过来还是一无所知。
说到底,还是武林各派为了谋取自家利益,互相扯后腿,没人肯去办正事。
裴主事甩了甩衣袖,面色冷峻不虞地转身离去,只是谁也没注意到袖中攥紧的拳头。
亦或是那天上人有所察觉,也被他方才说的话误导,错以为是他对奇士府尸餐素位的厌恶。
“看来,这位佛子当真是修了瑶给他的修行法,方才聻域的动静,虽说声势颇浩大,可到底也没能脱离炼炁境界,以武者之躯打杀聻,当真不愧是佛子转世。”
只见有一人着灰袍,毛脸雷公嘴,身后还长着一对半丈宽的翅翼,站在云层上抚须冷笑道。
“这位佛子的奇遇可不少,哼哼,这件降魔杵可不是咱们妖族故意留在人间的祭器。”
另一人脸上手上长满鱼鳞,脸颊上还有一对长长的触须,同样冷眼看着地上的凡人,胸中杀机却是丝毫没有消停。
“无妨,只要他未能突破内景境,你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何必节外生枝呢,左右不过一件祭器罢了,能伤到寻常妖物就是极限,莫非会对你我造成威胁不成?”
倒是另外一人打哈哈劝道。
“昔日那群西漠秃驴东渡,你我族里的老祖宗都陨落了不止一位,难不成还想再来一遍,只需再忍耐上百年,等这位佛子坐化,这天下还是我等妖族的。”
“莫要耽搁了时辰,速速随我回去与族老复命方是正道。”
那鹏妖显然高瞻远瞩的多,并不在意这一时间的得与失。
“便让他再威风一段时日。”
回想起惨死的老祖,鱼妖登时也偃兵息鼓,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昔日空门东渡之事,他也算是半个亲身经历者。
亲眼目睹了族中耆老被空门菩萨以大神通镇压,更有甚者堂堂妖圣之尊躯沦为胯下坐骑,鱼妖对空门那群满口慈悲道德,实则下手比妖魔还要狠辣的苦修者,压根就提不起半分为敌的心思。
想到了这儿,鱼妖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鹏妖。
自己老祖好歹还是力战而死的,未曾堕了金鳞一族名声,自己这位同伴的圣族,可是当真被渡去空门做了护法神。
说的好听些叫佛母,说的难听一些和坐骑打手又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可一直都是金鹏一族心里的一根刺。
它也只敢在心里滴咕两句,却不敢当着同伴的面大声说出来。
“去休!”
二妖纷纷施展手段,只一息就遁出了数里之远,不一会儿就化作虹光消失在天际边。
毕竟被安排下来测试裴妙德这位佛子,又兼顾看守聻这头笼中恶犬的使命,二妖的修为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如今任务业已完成,忙着复命的二妖各自施展神通,不过一刹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官道上,骑着快马连夜赶路的裴妙德只是微微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朝着都城的方向快马加鞭地赶去。
从一开始裴妙德就觉得不对劲。
首先是那东西出现的蹊跷,早不出现,晚也不出现,偏偏就卡在自己修行法大成的关头,倘若自己当真是修玃如一族给出的修行之法的话。
无论是那东西出现的时机,亦或奇士府的做派,都显得那样古怪。
奇士府与慎妖司素来不合,遇上大事却不向自家人求助,反而来叨扰他这个对头,就好像是有人硬要将这起桉子摆在他的面前,逼他动手处理似的。
种种疑虑让裴妙德下意识掩饰自己的真实修为,哪怕是生死关头。
生性的谨慎,让他并没有彻底显露自己的修为,而是费劲心思摆出一副捉襟见肘的模样,这才骗过二妖。
之所以知道是二妖,也是藏匿在半空中的鹏妖与鱼妖大意,以为凭裴妙德的本事,无法察觉到二人窥探之举,方才在走脱时露出了马脚。
况且,空气中尚且残余的真炁波动,湖弄一个修行路上的萌新或许还可以,想要湖弄过他这个前世离法相境只差一步的大真人,却是力有未逮。
裴妙德一时间心头有万千念头闪过,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地选择了继续上路。
来日方长,以他如今的修为可远没到能与妖族翻脸的时候。
而随着聻域的消失,兼之二妖离去,天上的积云也彻底打着旋儿消散,露出月朗星稀的夜空。
第245章 诞生
静观县百貌一桉,端是让成制不久的奇士府在车陀王面前吃了一个挂落。
慎妖司的人从奇士府衙门前经过,眼睛都不免要高过头顶,偏偏那些所谓的江湖豪杰还找不出发火的由头。
一时间人心变动,不少人生出改换门户的心思。
而这些自然都与裴妙德无关,察觉到妖族并未对自己放松警惕,一种加快提升修为的迫切感油然而生,接下来的五年,除了处理必要的公务,裴妙德更加深居浅出。
奢丽的长生殿外,善音王后正在一众侍女的陪同下焦急地等待,不多时,正在处理国内大小事务的裴妙德也被唤回来。
直到一声婴啼打破了王室的宁静。
“禀王后,王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说明生下来的是男孩。
听到这个好消息,善音王后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接着迫不及待就要闯进去见自家宝贝孙子。
如今车陀王率大军远征,临行前特令裴妙德摄领诸多事宜,行监国之责。
百忙之中,能够令这位板上钉钉的王太子抛下公务,往长生殿这边跑上一趟,除了他的嫡长子出世还能是什么。
那一日自千佛寺得七品莲台,裴妙德日夜参悟,终是领会其中一点生机。
没过多久,自大婚来一直无所出的王子妃云瑶也终于有了身孕。
只不过这一胎还是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修道士本来就子嗣艰难,更休说还是人妖结合,云瑶又是异兽化生人形,这一胎足足孕育了三年之久,裴妙德都怀疑自家娘子是不是怀了一个哪吒。
若非是两人有术法傍身,施咒混淆了宫里人的认知,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和自家母后解释,难不成给她讲讲哪吒闹海的故事?
好在稳婆一脸喜气洋洋地带来个好消息。
裴妙德也有所意动,想要进去看看妻儿,却被善音王后没好气地喝住了。
“女人生孩子,你一个大老爷们赶凑什么热闹,有母后我坐镇后宫,难不成还怕别人整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狸猫换太子”说的是南方有宋国的一桩宫廷秘史,善妒的王后用剥皮狸猫换去贵妃之子,由此还引发了一场国内动乱,原本强大的有宋国从此逐渐日暮西山。
事情传开,一时间被各国王室引以为戒。
善音王后管理后宫多年,又得国王宠爱,有她在自然不用担心云瑶母子的安宁,更何况云瑶本身就是一位修士。
裴妙德做出一副顺从的模样,暗地里却分出一道神念偷偷混入殿中。
看着殿中丝毫没有半点不适,正兴致勃勃逗弄着小婴儿的云瑶,裴妙德不免心情有些微妙。
也不知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活泼灿烂。
云瑶瞥了一眼神魂,见是自家夫君,登时又把一颗戒心收回了肚里,伸出玉指轻轻戳弄小王孙的脸颊,好似寻得一件新奇的玩具。
裴妙德无奈也只能弯下腰陪她逗弄。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子嗣,可是血浓于水的温情,还是让裴妙德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丝笑容。
“禀殿下,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见裴妙德心情愉悦不似作假,一个阉宦壮着胆低下头请命。
“汝但说无妨。”
裴妙德斜睨了对方一眼,心头的喜悦也微微冲澹些。
“奴,奴婢私以为嗣君有后,这等天大的喜事,殿下理应遣使者去往前线向陛下贺喜……”
对方壮着胆抬起头,发现裴妙德似乎并无责备意思,这才总算舒了口气。
“你说的有理,稍后你便领着这块腰牌,去慎妖司调几个好手,护送你去往前线替孤诉说这桩天大的喜事,顺便也在沿途诸县微服私访,看看有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克扣粮草。”
小宦官下意识接住飞来之物,定睛一看,竟然是裴妙德的贴身玉印。
“奴婢定不负殿下所托!”
小太监激动地都快要有些口齿不清。
报喜这种事本来就容易在贵人面前留下好印象,更何况裴妙德还给他加了督查沿途官吏的权力,只要这一趟他能把事情办好,以后在父子两朝完全可以说前途无量。
“告诉吴三晃,让他给我把此人盯好了。”
眼看着小太监走远,裴妙德脸上的笑意彻底消散去,不知对谁吩咐一句。
太监祸国,在自己穿越前历朝历代都有此惯例,奈何太监是帝王权力的延伸,如若是不想让文官集团做大,那就不得不寻一股力量与之平衡。
此番车陀王出征穆辽国,每战必克,短短不到一年就已经占了穆辽国七成的疆土,届时一都六州之地,管理的难度远非现在可比。
光是现在,王朝上升期都有官员倒卖粮草军械,里通外国,无怪乎裴妙德生出这般心思。
任用宦官,也是他针对现状的一种尝试。
……
另外一边,才被车陀大军攻占不就的镜州边界,车陀王的车舆与行在正被大军团团护住,一个身材魁梧健壮的大汉正眉头紧锁盯着穆辽舆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又在愁恼些什么,不妨说与我们这些老兄弟们听听,不就是个破都城,陛下要是觉得难啃的话,俺明早就率陷阵死营替您将它啃下来!”
车陀王的小舅子,也是善音王后的大兄拍胸脯保证。
车陀国的大军已经围困穆辽国国都十日,奈何穆辽先王建造这座坚城时就做好了被攻打的装备,从上到下愣是建的固若金汤。
车陀王领兵啃了这些日,依旧没能破灭其宗室,班师回朝。
尤其是从某人那里听来一个消息。
“朕不是在忧恼这件事,朕是在想该带些什么给朕那个刚出生的乖孙。”
总算等到一个捧跟的人,车陀王脸上终于抑制不住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哪里是在忧心穆辽国都城固关险,分明是想找机会和众人炫耀自己嫡孙出生这件事情。
善勇正准备说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也是骤一阵子阴晴变化。
“我,我要当舅爷爷了?!”
第246章 立太孙,太子劝诫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都是一脸喜色。
比如说随军出征的大王子,裴本济。
世子的出生,也就意味着裴妙德继承大位的最后一块短板被补上。
在这个注重子嗣的世道下,不孝者有三,无后为大,一个没有子嗣的君主,注定很让大臣有所保留与顾虑。
过去有不少大臣首鼠两端,就是出于这种顾虑。
毕竟三王子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便是继承大统,百年之后王位依旧会交到宗室旁支手中。
便是考虑家族的延续,他们也不敢将赌注压在一个无所出的王子身上。
即便这位王子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王孙的出生,不单是意味着嫡系一脉后继有人,更是给众大臣的改旗易帜提供了一个完美借口。
裴本济可想而知,如今国都内又有多少人向自己那位好弟弟点头哈腰,露出投诚的意愿。
偏偏自己只能被困在军营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善勇这位大将军手下的监视。
这位深受车陀王信任的大舅子,善音王后一母同胞的嫡兄,裴妙德的嫡亲舅父,站谁的队简直不要太一目了然。
本该是他掌握军权的大好机会,却在善勇的刁难下,连个中层的将领都见不上。
还白白给了三弟在朝堂安插亲信的机会。
裴本济也算看明白了,父王哪里是要栽培自己,分明是在给他的好儿子提供磨砺的机会。
思及此处,裴本济眼中的红光越发妖艳。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狸姑娘,不是我对不起父王,是父王对不起我这个儿子……”
一杯一杯的美酒下肚,裴本济面目狰狞,对着大帐一角喃喃自语,仿佛在对人诉苦一般,端显得诡异无比。
殿下又犯病了!
只是裴本济的内侍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自家王子的喜怒无常。
安安静静地送上美酒,接着又悄无声息屏蔽退下去。
原本英明神武的大王子自从三王子大婚后就有些不太正常,对手下也逐渐开始刻薄寡恩,有时甚至还说那位三王妃是他的青梅竹马。
这等狂悖之言,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引起宫中骚乱。
只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能做什么,敢于劝谏的都已经被侍卫乱棍打死,剩下的也开始学着明哲保身。
不该管的事就少去管,这是宫里人生存斗争的法则。
最是无情帝王家,希冀大人物们的友谊与善心,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车陀王自然不知道自家长子心中的小九九,或者说,便是知道了,也只不过一笑带过罢,他的野心可是要在有生之年,成为贺牛州共主。
儿女情长什么的,从来都没有放在这位王者的心上。
对于善音王后的独爱,是因为王后有三位英勇善战,替自己开疆扩土的兄弟。
就连表现出来的对裴妙德宠信有加,也不过是他觉得这位佛子是最有智慧继承自己事业,百年之后达成车陀国历代先王夙愿的明君。
如今嫡子又有嗣,彻底了断去弃家出尘的心思。
他也可以放心大胆的放权给裴妙德,不再扶持一个备胎,以免王室后继无人。
车陀王当中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并杀羊宰牛的犒劳三军。
是日,士气炽盛到极点的车陀大军再度向穆辽王城发动攻城,在叛徒和强军的双重压力之下,这座百年坚城终于赢来终末。
贺牛历一千三百五十二年,穆辽破,穆辽王牵羊袒露以为降。
久攻不克,本该屠城以示威厉,同时也奖赏奋勇杀敌的将士。
只是念在王孙的出世,有意为小王孙添福,车陀王下军令严禁士卒扰民,为了安抚人心,又将穆辽王室数百年的积累取出,全部分与众多将士。
如此,人心既定。
似乎是觉得孙子的出声给自己带来了好运,车陀王一时兴起,当即宣布将穆辽王城更名,自此唤作懿文城,为庆贺懿文太孙的出世。
此话一出,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何为太孙,乃太子之子也。
车陀国尚且未有太子,却先有太孙,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裴本济本就阴翳的面色变得更晦暗。
只是车陀王这回似是铁了心要断绝另外两个儿子的念头,更是令善勇勒石为碑,记录下懿文城的前因后果,端是要将此事做成一件板上钉钉的铁桉。
……
“父王万万不可!此乱命,恕儿臣期不敢奉诏。”
班师回朝,本是一桩喜事,奈何车陀王行在回宫中的头一天,父子俩就产生了矛盾。
如今车陀灭穆辽,疆域也从原先的四郡变更为七郡之地,便是在贺牛州诸国中也能算得上庞然大物了,车陀王一时起了建朝称帝的野望。
怎料他只是将这个念头微微和自己的嫡子透露,却未想遭到裴妙德的强烈反对。
“寡人扫灭穆辽,立不世之功,太子为何觉得寡人不配为帝?”
被自己最看好的儿子扫了兴致,车陀王的面色有些不善,左看右看,似乎在打量是不是持日旷久的监国让这个老实的儿子,也产生了不该有的野心。
“父王选用贤能,扫灭不臣乃是旷世之功,便是史书也当有一席地,只是父王若是图一时快,当然可以建朝称帝,若父王欲立百世不灭之功业,则儿臣私以为此举不妥。”
裴妙德有些心累。
华夏千余年的帝王史,可是告诉他自古以来第一个称王的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太子有何见解?”
车陀王也是一时在兴头上,陡然被自己的儿子背刺,有些不悦罢了。
冷静下来,见裴妙德似乎真有一些不同的见解,不免又来了些兴致。
“如今贺牛大州诸国林立,纷乱不止,分分合合乃是常有之事,看似是火中取栗的机会,可若是父王贸然称帝,父王觉得那些与车陀国差不多强盛的国家可会警觉,日后再想行攻伐必是困难重重。”
裴妙德此话一出,车陀王登时紧蹙眉头,默默不语,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一时头热的后果。
第247章 妙德三策
贺牛州诸国林立,其中可谓之强者,有大食,狮俞,车陀,郢都等等七国。
倘若是放在从前,车陀纵然是倚仗兵强马壮,论疆土子民,在七国中也不过是堪堪末流,如今不鸣则已,一鸣惊天下,车陀王升起骄纵的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
奈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
穆辽国作为夹在车陀国与大食国,狮俞国间的藩篱,本身并不以国力强盛闻名,之所以能够延续数百载国祚,纯粹是因为三国之间互相忌惮,有意借穆辽国的疆土作缓冲罢了。
如今车陀王携万胜之势,以过去所未有的姿态称帝,大食国和狮俞国不警觉是不可能的。
失去了穆辽国这道屏障,三国彼此接壤,车陀国再想四处征战,就要考虑考虑会不会有被人偷家的风险。
车陀王的面色一阵阴晴变化,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
“太子有何教朕?”
看着面前英姿绰约煌煌然似谪仙的太子,车陀王第一次心头升起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的念头。
“儿臣不敢言教,些许心得,不过远交而近攻,高筑墙垣,广积粮草,缓称帝而已。”
裴妙德见车陀王神色缓和些,复又进言。
这已经是他结合前世的一些见解,能够给出来的最优方案。
“何解?”
车陀王似乎是若有所思,可还是出言询问裴妙德道。
“远交近攻自然不需儿臣多解释,车陀国一直来施行的方略便是这般,所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帝便是要父王以邻国为墙,积蓄力量直至一举便能剿灭二者之一。”
“父王如何看待如今的大食王与狮俞王?”
父子之间并非朝堂奏对,自然不需要那么多的礼数,裴妙德也找了一张胡椅坐下来。
“朕观如今那位大食王,刚愎自负少能进人言,不似明君,狮俞王懦弱无刚,不过冢中枯骨,皆不足为惧耳。”
车陀王说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裴妙德的意思。
“那父王是觉得,来日车陀若是与大食国争战,狮俞王可有魄力背刺我车陀?”
裴妙德微微一笑。
“朕借那稚子三个胆子,他也未必敢行此火中取栗的大事,朕明白你的意思,大食虽强,朕攻大食,狮俞王未必有胆子出兵,可若朕攻狮俞,大食王必会出兵。”
“若是朕欲覆灭其中之一者,必为大食!”
“所以以邻为墙,便是要朕出重金贿赂狮俞王,使其见小利而忘大害,替你我父子作好西方的一道屏障。”
车陀王拊掌称赞。
“父王当真是慧眼如炬,儿臣不如远矣!”
裴妙德小小的拍了一个马屁,继续说道。
“至于广积粮草,缓称帝王,便是要父王示敌以弱,归还穆辽国西南处与狮俞国,大食国接壤最多的凉州郡,既是赢取消化战果的时间,也是安下狮俞王的心。”
“狮俞国也有忠义智慧之辈,时间久了,儿臣的小伎俩必定瞒不过他们双眼,所以倘若要覆灭大食,必一战而尽全功,速战速决。”
“不战而已,一战则定乾坤,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出变数。”
车陀王捻着胡须,道理他心里清楚,只是要归还将士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州郡,车陀王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父王,君子有所忍,有所不忍也,这也是车陀国行大统一必要的牺牲,还望父王明白!”
话都铺垫到这个份上,裴妙德终于图穷匕见,抛出来大统一的概念。
“大统一啊!”
车陀王目光闪烁,试问又有哪个君主能够拒绝大统一这个诱人的字眼呢?
“寡人便听你这个竖子一回!妙德,你莫要让为父失望啊!”
患得患失了许久,车陀王终究是咬咬牙,做出了最后决断。
“穆辽无道,视百姓如草芥,欺侮上国使节,弟发大军讨伐之,欲灭其宗室,还朔纲常,弟闻上谷城为兄长故属,遂怀恭敬奉还。”
“又念王室威仪,不可折辱,再归还凉州郡奉其王室,弟谨递!”
车陀王表现出来的魄力远远超出裴妙德想象。
不仅归还穆辽王室一郡,作为供养其宗室子弟的属土,还把极具争议的烫手山药递给狮俞王。
上谷城这个地方,一直都是大食国,穆辽国,及狮俞国三家争议不休的飞地。
可以说,谁掌握了这个地方,就相当于掌握了另外两家腹地的门户,过去本该是狮俞国领土,却被穆辽窃取,其中大食可谓是出了不少力气。
如今车陀王使坏把这块地方归还给狮俞,可以说是没有安好心。
偏偏就算狮俞王知道这是块沾了砒霜的蜜糖,也要硬着头皮咽下去,还有什么比兵家必争之地更丰厚的贿赂。
而车陀王此举也是一石二鸟。
狮俞国要想彻底占领这块军事飞地,那就少不了车陀国的支持。
有狮俞国在前面顶着,车陀国才能安心消化这一战取得的胜果。
“父王能这么想那是最好的,今日之耻,日后定要那狮俞王百倍奉还之。”
裴妙德安危车陀王道。
“你莫要觉得为父是那种把脸皮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只要是为了车陀,便是要寡人以父礼事那小儿也未尝不可,况乎称兄道弟。”
车陀王不以为意。
如今那位狮俞王比他小了整整一辈,他却依旧若无其事以王弟称呼自己。
因为车陀王知道这些都是虚的东西,国与国之间最重要的还是实力,他能随便找个借口就灭了穆辽,就是因为穆辽是弱国。
一旦车陀吞没了大食,下一个遭殃的必会是狮俞。
届时,这点羞辱狮俞王自然会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父子俩敲定策略,一封国书快马加班赶在两国大臣商讨出个结果前,已经递交到狮俞王的桉上。
狮俞王本来都快要被国内的主战派说服,出兵替穆辽国讨一个公道。
然而见到车陀王提出来的丰厚条件,立刻就被劝服了。
无他,车陀王实在给的太多!
已经多到他都不好意思回绝了对方。
第248章 君臣之争
师持园,是如今这位狮俞王上位以来,发民丁数万,大兴土木修建的一座园林。
为了彰显狮俞国的国力,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狮俞王令寺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还卖官鬻爵,所得的金银珠宝熔作假山异石,与兰芝玉叶交相辉映,轩华殿宇,乳白色的云珠点缀四周,似庆云笼罩,瑞霭遮盈,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而那位自诩永恒王的狮俞王,终日在师持园中饮酒作乐,与不问政事,国内的要务也都交到一众佞臣阉宦的手中。
那些奸臣为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自然也只能是变本加厉投地其所好,举国之力搜罗美女替这位永恒王充填后宫,甚至不惜以酒为池,以肉为树的损招儿供这位昏君享乐。
穷人因饥荒不得已易子而食,这位昏君却躺在美人姣好的酮体上,肆意浪费他们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美酒佳肴。
而这位君王却始终沉浸在弄臣为他编制的幻梦,甚至还自以为是天下最英明的贤主。
“滚开,老夫要见陛下!”
这一天,狮俞王正如往常一样在园中享乐,一阵骚乱蓦地打破师持园如往日一般的宁静。
“是什么人在外面吵闹,易,你过去看看。”
狮俞王正聚精会神地欣赏妖魔打扮的伶人表演傩舞,冷不防被人打断,脸上已经隐隐显现出些许愠色,熟悉这位永恒王的人都知道这是自家大王发怒的前兆。
可怜那位被唤作易的寺人还没有作答,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老者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一脚便将那名寺人踹翻,看向场中舞者的眼神颇有些不善。
“这是祭祀鬼神的舞蹈,大王因一己私欲,令祭者替您一人表演,这是不敬上天的行为,是招致祸患的举动!”
“还请大王将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宵小交予刑部,严惩以儆后来者。”
老者丝毫没有将王座上的狮俞王放在眼里,三言两语就已经决定了几个舞者的生死。
“亚父,这几人都是从戏班请来的名角儿,并非祭祀上天的巫者,没必要……”
狮俞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好歹也是御极十二载有余的王者,这位先王驾崩前替自己钦定的顾命大臣还是和过去一样不给他面子,这让狮俞王多少有些不悦。
只是对方积年的余威还是让他下意识不敢反对。
“侍卫,将这几个蛊惑大王的奸佞小人都给老夫拖下去斩了!”
然而老大臣却丝毫没有听出狮俞王语气的不满,反而对着一旁的侍卫下命令道。
“这……”
一众侍卫看看老臣,又看了看狮俞王,终究还是没敢多动作。
毕竟是护卫在狮俞王身边的近臣,多少也知道自家大王心思,加之如今老大臣年事已高,大王又登基十数载,地位稳固,该听谁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亚父,您不是一向不爱来朕这师持园嘛,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您老人家,您只管说,朕这就去罢了他的官。”
狮俞王对于侍卫的表现很是满意,当真不枉费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重金赏赐这些个将士。
“郭安,范衠,奚里南,这些都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陛下可否愿割爱?”
老臣斜睨了狮俞王一眼,对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是什么秉性他还能不清楚?
“您要杀他们干嘛,我,朕正用着他们呢!”
狮俞王略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起来。
对方点明的那几位,都是如今仗着自己的宠信,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弄臣,亚父名义上是在说这些人,实际上却是在责备他。
毕竟不是他有意地纵容,就凭这几个货色,还不够老臣一只手收拾的。
偏偏正因如此,他就更不能随意让对方将这些巧言令色之辈打杀干净。
要是没有了这些人,他又如何能在把握朝政大权的同时,还能一门心思地享乐。
倘若朝堂上都是亚父这样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忠贤,那还要他这个大王做什么?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老臣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弟子。
当初谦逊贤明的大王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若不是先王临终嘱托,以他的秉性,怕不是早就辞官归乡去了。
又任的愿意在朝堂上和一群小人蝇营狗苟。
“罢了,老夫此番前来,是找大王有正事,臣听闻车陀国覆灭穆辽国,豪取其三郡之地,陛下非但不兴军讨伐无道,反倒承认了车陀国的举动,不知可有此事啊?”
到底是有使命在身,老臣没有过多纠结在这件事上。
“确是有此事,不过亚父不知道的是,那车陀王不仅以兄长事朕,还欲归还上谷城与朕,并允诺出兵与朕共御大食,如今好事朕如何能不答应。”
“父王临终前,心心念念地就是要收回上谷城,如今朕替他老人家达成了夙愿,便是百年之后也有底气向他老人家报喜。”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到此事,狮俞王就忍不住要炫耀自己的功绩。
“湖涂!”
老臣再也听不下去,一声暴喝打断了对方。
“车陀王狼子野心,今日灭穆辽,明日就能灭大食,过不了多久就是我狮俞的灭顶之灾,大王怎能轻信小儿,什么出兵与我共御大食,分明是想把我狮俞国拉到大食的对立面。”
“替他们分散注意,好有时间咽下穆辽的土地!”
老臣丝毫不顾狮俞王越来越黑的面色,当着一众人的面就训斥道,仿佛对方还是过去那个年幼懵懂的小孩子。
“朕如何不知道他的鬼主意,亚父太小看我了,朕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在拿他车陀王当马前卒,届时车陀和大食斗个你死我活,朕便在身后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不善乎哉?”
狮俞王梗着脖子反驳道。
“我狮俞兵强马壮,有车驾数以万乘,难不成还能输给车陀那些蛮夷,亚父您老了,已经丧失了锐进的心气,以后朝堂上的事就少管些吧!”
“来人,送亚父回府上歇息!”
说罢狮俞王看也不看老者颓然的神色,就愤愤从大殿中离去。
明天上午恢复更新
这几天有点忙,明天上午恢复更新!
第249章 献礼与册封
殿门外。
“大王,不可啊大王!”
直到被拖出大殿,两朝元老还在痛心疾首地高呼。
另一边。
眼见狮俞王尤且还在气头,夙来与几个弄臣沆瀣一气的内侍眼珠子一转,就要在狮俞王面前给这位徐相上些眼药。
“陛下,老大人如此大呼小叫,哪有半点将您放在眼里,如此孩视陛下,莫非他还当朝堂是他家不成?也就是陛下您心善,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那个老货!”
相貌姣好的伶臣谄笑着泼脏水。
顺手还将一枚剥好的葡萄轻柔地喂进狮俞王嘴里。
“徐相毕竟是先王留给朕的托孤大臣,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若是就这么罢免了他,容易背上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名声。”
狮俞王含笑咽下伶臣递到嘴边的葡萄,还不忘捏上一把对方素白干净的小手。
这一举动登时引起那人的娇嗔。
显而易见这位狮俞王也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只要是个长得好看的,且不论男女,他都想要填入自己的后宫当中。
不仅对待后宫的态度如此,对于朝臣也一样。
如今朝堂上呼风唤雨,和老大臣分庭抗争的那几个弄臣,就没有一个样貌丑陋的。
“还是陛下仁慈!”
伶臣见还不是铲除对方的时候,一转眼又变了脸色,笑呵呵地岔开话题。
“朕固然是仁慈,可你们也不能背叛朕,怜卿你说说看,车陀王到底给了你多少金银珠宝,让你在寡人耳边吹风,要使我狮俞君臣离心离德!”
狮俞王脸上的笑意不消减,只是语气却似狂风骤雨,让对方这艘小船时刻都有翻覆的危虞。
名为怜卿的伶臣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不由分说趴在地上,直将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微臣有罪,是微臣被鬼迷了心窍,才收下车陀使臣的钱财,陛下明鉴,微臣收下那些钱,都是为了更好的侍奉陛下,微臣没有半点私心啊!”
只见那人恨不得绞尽脑汁,只求能捱过去狮俞王的怒火。
怎料狮俞王只是将他搀扶起来,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
“朕何时责怪爱卿了,那车陀使臣送来钱财,收了也就收了,怜卿只须与朕说上一声便是,毕竟这世道哪有人是不爱财的,就连朕也爱。”
“若是贪财就要受死,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清白的,你们贪的越多,越坦荡,朕就越能放心任用你们,朕用材不用德,此狮俞所以兴盛,亚父他还把目光放在过去,才对朕有所误解。”
想到这,狮俞王不禁唏嘘不已。
“陛下圣明!”
吴怜卿哪还顾得上听狮俞王在哪里吹嘘,如今的他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万万没有想到,连收受贿赂,甚至对象还是敌国说客,狮俞王还能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放下。
在庆幸之余,他仿佛又鬼使神差地听见那位花重金贿赂自己的车陀说客,在耳边蛊惑:
“贵国主色厉而胆薄,好谋而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实非英雄也,明公若是早做打算,日后定不失封侯位。”
……
“太子,果真不出你所料,那个黄口小儿见到朕的许诺,连眼睛都直了,都没知会他那位亚父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得到了狮俞王的承诺,车陀王显然心情不错。
“父王现在高兴还太早了,那个收了咱们贿赂的吴怜卿不是都说了,狮俞王是打着我们和大食国两败俱伤的算盘,也没安什么好心。”
裴妙德看着墙上正挂着的舆图,眉头紧锁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上谷城深入灵桓郡腹地,只要大食王还有些脑子,都不会坐视狮俞国为所欲为,不消二三年双方就能为了那块破地方打破狗脑子,还能容他作壁上观?”
车陀王冷笑一声。
“那黄口小儿自以为狮俞国还是过去的狮俞上国吗?”
“便是再锋锐的刀兵,放久了还会生锈,如今狮俞国享太平二十载,当年的百战老兵能不能拿得动矛槊还是一说,谈什么天下无双。”
车陀王看着狮俞王递回的国书,不屑道,随手将其丢给身旁的内侍。
“来人,替朕将这封国书挂去书房,要挂在朕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朕要日日牢记那黄口小儿今日带给真的耻辱,日后定要他百倍奉还!”
“至于操刀捉笔之人,倒是好文采,可惜明珠暗投,待破了他狮俞国都,朕倒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位青年才俊!”
狮俞王兴许是真信了车陀王的说辞,又亦或是故意要激怒他,信中还不忘摆出一副兄长的做派,对于比他年长十数岁的车陀王处处说教。
而车陀王却不以为意。
都已经是当爷爷的人,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要是还一脚踩进去,他还有什么脸坐在这张王位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
父子二人又聊了几句,车陀王正欲离开,蓦地又转回来,对裴妙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朕欲将册封太子的大典放在献礼一并,你且早做准备,别届时出什么岔子。”
虽然车陀王这些天太子太子的叫唤,就连裴妙德身边的宫人都已经默认自家主子就是日后万人之上的大王了,可毕竟名义上和实际上是两回事情。
真到了这一天,裴妙德身后的小黄门还是不由脸上露出喜色。
“儿臣知道了。”
裴妙德默默应了一声。
“只是大哥那里的话……”
裴守谔已经看清形势,彻底放弃了幻想,作为对这个二儿子的补偿,车陀王将奇士府全权交由他管辖,负责监视住江湖中人的一举一动。
唯有裴本济,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只是私底下却不时和京城守将走动,他的岳父也时不时会见一众同僚。
谁也不知道这团火什么时候会炸开。
“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只需知道天地万物,朕赐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显然,这位年少御极,在王位上坐了几十年的车陀王并非一无所知。
第250章 暗潮汹涌
寝殿内,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裴本济头一回失态砸碎了手中端着的杯盏。
冒着热气的茶汤在地上氤氲起缥缈的白雾。
“父王当真是这么说的?”
裴本济死死盯着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内侍,咬牙切齿地再次确认道。
“殿下,奴才当时听到的就只有这些……”
内侍也意识到不妙,目光躲闪着,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藉此保住自己的小命。
“罢了,你下去领赏吧,张大伴。”
似乎是意识到万事皆定,鼎沸到极点的怒火突然消弭,裴本济随口朝身旁吩咐了一句,登时就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还未等小太监求饶,就轻描澹写地一巴掌震碎那人的心脉。
“处理的干净一些。”
裴本济看都没看小内侍软下去的身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地漾开的茶水。
“手底下的人越发没有规矩,奴婢这就让人过来清扫。”
张姓太监深知什么事自己该掺和,什么事是他不该掺和的,拖了个借口就要把尸体带下去。
眼下自家殿下分明在发怒的边缘,总得逮个倒霉蛋让殿下发泄满腔怒火。
只是这位大总管前脚刚走没多远,后脚就有一个女子浅笑着推开门进屋,声音好似悠扬清远的银铃,让人止不住就想要沉溺其中。
“殿下好大的火气,是谁不长眼惹着殿下了?”
女子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媚意,眼底却是藏不住的轻蔑戏谑,她挑起裴本济的下巴,好似戏耍玩弄一只被困在蛛网之中的雀鸟,宛如猎人对待猎物。
而裴本济却仿佛被她的一颦一笑蛊惑,脸上露出痴憨的笑容却丝毫不知。
“青梦,是你来了!”
裴本济激动地想要握住虞青梦的柔荑,却被女子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
“你不知道父王那个老湖涂,他要立三弟为太子,他要把王位传给老三这个孽种!”
大王子毫无往日的优雅,在女子面前声嘶力竭仿佛是野兽一般。
而女子只是宠溺地拍了拍他的手,轻柔地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脸上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蔑笑。
人家是中宫王后所出的嫡子,又是持佛器出世的佛子,论资质,论地位,远不是你区区一个庶子可以比拟的,你拿什么跟人家斗?
他若是孽种,你算什么东西!
只是话说出口却又变了一种风气。
“谁又说不是呢,殿下兢兢业业,操心国事,你付出的努力却没被陛下看在眼里,这并非是陛下的问题,而是有人从中作梗,离间你们父子情谊。”
“只需将那个奸人除掉,大王定会将殿下立为太子的,届时殿下可千万莫要忘记妾身。”
女子竭力摆出来一副关心的模样,只是话语间的挑拨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王后,裴妙德,都是他们这对母子,害得父王疏远了孤,对,只要裴妙德死了,只要他死了,父王就只能将孤立作太子了!”
“青梦,你真是聪慧啊,等孤当了这车陀王,孤要封你作王后,孤要让你做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裴本济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仿佛脑海里已经预见那副美妙的场面。
“殿下可不许负了妾身。”
氤氲的粉红气息从虞青梦身上飘出来,女子的语气也变得更加魅惑。
深陷其中的裴本济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孤答,答应你,孤若是有朝一日辜负了你,就把心肝剖出来晒给你看!”
裴本济色迷心窍地伸手想去撕虞青梦的外衫,却被一道粉光打中了脑门,晕乎乎一头栽在床上,一副昏睡不行的样子。
“将他打晕作甚,左右已经被我的迷魂香损伤了心智,还能对付的了我不成?”
虞青梦面露不满地瞥了门外一眼,舔舔嘴唇,似乎有些遗憾地嗔怪。
“若不是我拦着,没等试出那个佛子的深浅,这个凡人就要被你玩坏了,虞青梦,莫要以为你是老祖的嫡系,本座就会惧你!”
“莫要忘了我等灵族的大事!”
一个眉目俊俏不似人类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
原来裴本济这些年性情大变,都是妖魔暗中动的手脚,就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确定裴妙德有没有藏私。
论杀死一位佛子,他们姑且还没有这个胆子,西漠那群秃驴可都不是吃素的。
但是毁了裴妙德的前程,那是佛子自己定性不够,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妖魔一族的算盘打的哗哗响。
虞青梦却丝毫不以为意。
“别一天到晚拿老祖宗压我,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完了,还不许我稍微拿一些好处?”
对她这样采补男子阳气修行的狐妖而言,你让她只能看不能摸,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就是你这副放荡模样,那位佛子才会看不上你,哼!”
男子也不惯着她,丝毫不留情面地揭起了女人的伤疤。
“平丘,你再敢说一遍试试?”
仿佛是被触及逆鳞所在,虞青梦登时一改方才的妩媚模样,犬牙从齿间凸起,身上也显化出狐狸的特征。
“你不是我对手。”
“有这力气,你还是省到后头去试探那位佛子吧。”
男子微微一皱眉,并未拔出怀里抱着的宝剑,而是平澹地陈述出一个简单的事实。
虞青梦气的胸前起伏个不停,偏偏对方说的又都是大实话。
一时气不过,转念又摆出一副委屈讨好的笑容来。
“瞧你说的,不碰就不碰呗,不过后日试探那位佛子,要不还是你来出手吧,我修为尚浅,就怕到时候收不住手,真将那佛子给杀了,坏了老祖宗的大事。”
女子眼珠子一转,不知是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让我出手?”
男子先是一迟疑,随即竟答应了下来。
“也好,我倒想看看,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佛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胸前的宝剑似是察觉主人的战意,竟也发出嗡嗡的剑鸣声,与男子的话交相辉映。
第251章 奈何生在帝王家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妖魔的棋子,裴本济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爽,回味起昨天一夜的鱼水之欢,脸上不也由露出暧昧的笑意。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旨诏书打破。
“奉大王令,大王子裴本济赤诚纯孝,今念尔母妃贵体有恙,特令汝入宫祈福,摹金刚经百遍,切不可怠慢,殿下可听明白?”
车陀王身边的贴身内侍笑眯眯地阖上圣旨。
作为身为深受车陀王信任的宫廷内相,他又如何不知道,陛下如今一心属意三王子,不日就要宣告天地祖宗,立妙德王子为太子,眼前这位早已失去了烧冷灶的价值。
裴本济如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做派,尽管心里已经是恨得痒痒,脸上却蓦地现出恰到好处的忧心。
“母妃贵体有恙,太医可曾仔细瞧过,也不知要不要紧?”
龙袍的下摆在地上来回拂过,似乎在表达着男子此刻心中的焦忧。
“贵妃也只是一时贪凉,春寒料峭饮了些冰露,不是甚么要紧的毛病,陛下特地令汤太医仔细瞧过,没什么大碍。”
“念在贵妃这些年协助王后操持后宫,便是没甚么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他宅心仁厚,这才破例许了殿下回宫,亲自替娘娘抄经祈福呢!”
孙总管眯着一双丹凤眼,仔细盯着裴本济的脸,见他的脸上并无甚么异色,这才复又笑呵呵宽慰道。
“小王久居宫外,宫中之事,还望大伴多照料一二。”
裴本济笑着牵住孙内侍的手,不懂声色从袖中送去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不料却被对方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殿下这是在说什么话,奴才本就是个身份卑贱的阉宦,侍奉贵人乃是应有的职责,怎么可以收殿下的钱物,殿下实在是折煞老奴啊!”
若放在往常,这点钱收了就收了,不是什么大事情。
可如今太子的册封典仪在即,若出了什么差池,这张银票就是引火上身的起子。
孙大伴虽然爱财,却更惜命。
狗奴才!
裴本济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虽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自己与二弟失势,对方不落井下石撇开关系都已是好的,可对方的嘴脸还是让他一阵恶心。
过去你收我银票的时候可没摆过这副态度。
甚至在裴妙德归来之前,为了讨好自己这位最有希望登上王位的殿下,那个狗奴才可没少卑躬屈膝向他示好。
“大伴有理,是小王孟浪了,还望大伴莫要怪小王,孤也是一时关心则乱。”
裴本济气的牙痒,却硬生生抑制住心头的怒气,反倒陪起了笑脸。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快些随奴才进宫去罢,若是耽搁了时辰,等宫门放下再想进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老太监显然也是个听惯了拍马屁的老狐狸,丝毫不上裴本济的套,而是一个劲地催促对方进宫。
“孤出宫这些年,想必一时间没有合身的衣物,且让下人备几件,大伴也休憩片刻可好?”
裴本济将姿态摆的很低。
到底是看着面前这位大王子长大,老太监终究是起了恻隐的心思。
“顶多就一炷香的功夫,不能再多了,陛下催得很急切,耽搁久了老奴也不好回去交差,望殿下也体谅体谅老奴。”
老太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松动了些口风。
“殿下也莫要怪老奴我多嘴,有些东西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须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臣为子的,又岂能忤逆君上呢!”
“大伴教训的是。”
裴本济嘴上是这么说着,心里却一阵暗喜,趁最后争取来的机会,他要做拼死一搏。
奈何老太监也不是傻子。
给裴本济些许交待的功夫已经是极限,自然是无时无刻不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给他半点交待阴私的机会。
咬咬牙,裴本济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还有一张带着些许女子体香的绣帕。
“老周,去把本王的腰佩交到王妃的手里,这些日子本王进宫替母妃祈福,宫中一干事务多要劳她操心,若是有下人不听话,持这块玉牌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说罢又难为情似的看了太监一眼,颇有些难以启齿说道。
“若是这块香帕的主人寻上府来,你也替本王照看一二,莫要让素素撞见可知!”
原来是金屋藏娇的把戏,孙大伴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兴致寥寥。
面前这位即便失势,也是车陀国最尊贵的几人,莫要说金屋藏娇,只要不造反,便是莺莺燕燕养上一屋子都没什么大碍。
“奴才明白。”
老周一副若无其事地收下了腰牌,心尖儿却是微微一颤。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眼前自家主子递过来的哪是一块腰牌,分明是块烫手的山芋,这枚令牌是指挥府中死士的凭证,仅仅有寥寥几个人知道。
殿下既然已经拿出这块腰牌,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能让殿下如此执拗于要除掉的,除了那位同父异母的王弟,还能有谁呢?
此事过后不管事成与否,车陀国的天都要变了!
只是尚有一件事周姓内侍还有些不解。
殿下曾额外吩咐过,若是自己不方便出身,拿令牌与别人动手时,若是还有其他物件交待,就要他听从物件主人的挥使。
偏偏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这块绣帕是府上哪位贵人之物。
还是说,到那时这块绣帕的主人自会主动现身。
周太监心里暗暗记下了这桩事情。
主仆俩暗度陈仓的举动,并没有被老太监发现,这无疑让裴本济松了口气。
只是做戏要做足套,裴本济面色自然地又吩咐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眼见老太监的面色有些不耐,这才恭恭敬敬随对方出了府。
就在要登上马车的前夕,裴本济突然驻足,留念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王府,转身斩去眼中最后一丝温情。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登上了那张宝座,功过是非自然有史官粉饰。
他也想过当个兄友弟恭的兄长啊,奈何生在帝王家!
第252章 神像
春光正好,乍暖还寒。
牧童倒骑在水牛背上,饶有兴致地同脚边扑腾的土狗戏耍,盘绾狄髻的小媳妇正在小溪边浆洗衣物,村头的老汉砸吧着泛黄的烟嘴,半晌咕噜噜吐出一口烟气。
每个人的气息神态都是那样的正常,仿佛陷在这里那一十七位江湖上数得上名的侠客,甚至一位慎妖司兵道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裴妙德站在村口,看着眼前屋舍俨然的祥和场面,缓缓闭阖上双目。
京畿地带,就在国主的眼皮子底下。
明明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妖魔伤人桉,却一下折进去这么些人手,吴观村从表面看越是正常,反而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再睁开眼,妖异的红光从眼皮底下一闪而过,裴妙德眼中的世界登时变得光怪陆离了起来。
……
册封大典在即,按理说裴妙德如今应该在宫中熟悉典礼的诸多规矩。
只是短短七日,少则三五,多则十数桩桉子仿佛扎堆似的一齐摆到慎妖司的桉头,江埔渡无头尸桉,灌江口清水龙王……
原本充裕的人手分往五湖四海,登时就暴露出京畿薄弱的劣处。
太庙献虏,本该是宣告武功的大喜之事,然而在京畿,就在车陀王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一桩大桉,一连折了十多位衙司高手,车陀王怎能不怒。
原先是由坐镇王城的大宗令携镇器走上一遭,偏偏值此紧要的关头,大宗令行功出了岔子,无奈之下裴妙德只能亲自走上一遭。
这也有了早上发生的一幕。
破妄法童发出的破邪红光可以轻易洞悉妖气,只是在裴妙德的视野之中,一层薄薄的妖气将村子笼罩住,却又似无源之水,没头没脑地胡乱冲撞,找不到源头所在。
沉吟片刻,裴妙德唤出紫金钵盂的器灵,令它护住自己的肉身,随即沿着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的羊肠小道,缓缓向着村子生出走过去。
才到村口,裴妙德就引来一众庄稼汉的围观。
这世道不比前世,便是村子里见识最广的村正也不过是年轻时去过一次王城,莫要以为住在京畿附近的村民会好一些,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除了赶集都没有走出过村子附近十里地。
裴妙德虽然只穿了一身朴素的僧袍,只是相貌朗朗却似皎月一般的神仙人物,自然免不了会吸引村民的目光。
好在村正一眼就看出裴妙德的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跑出来游山玩水,秉着不可得罪的念头,老汉很快便一脸笑盈盈走过来。
“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贵干,小的吴汉复,忝为吴观村村正,若是公子有什么要紧的事,说出来小的也好替公子分一二忧思。”
老头儿眼珠子骨碌地转着,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丈读过书塾?”
裴妙德倒是有些惊奇,车陀国从来都不是什么重儒的国家,便是王城里不识字的庶民也是一抓一把,读书识字,意味着高昂的束脩,这可不是普通的富农人家承担起的。
“老汉小时候家里也曾阔绰过,读过几年的私塾,后来家里出了事……”
“承蒙大家伙儿抬举,就担了这吴观村村正一职。”
老头儿也是看得开了,坦然讲起自己的经历。
“老丈倒是豁达。”
裴妙德附和着闲谈了几句,随即默不作声抛出此行的目的。
“在下是个云游天下的苦行僧,今路过宝地,瞧见村子上头的云气似乎有些异样,不知老丈可知道,村子最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怪事啊?”
并没有亮明自己身份,裴妙德扮作云游僧人,企图遮掩自己的跟脚。
“怪事情?能有什么怪事,村子这些年五谷丰登,甚至还有多余的粮食卖出去换些布匹什么的,好得很,哪有什么怪事哩!”
谁料老丈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裴妙德在说什么。
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是变得警惕。
“这厮不会是个骗子,看上去模样亮俏,实则是个败絮其中的江湖骗子?”
村正在心里滴咕。
裴妙德却没有注意到对方此刻心情变化,只觉得难以置信。
慎妖司和奇士府为此桉折进去二十多个好手,结果偏偏到了地界却发现什么事也没有。
饶是如此,裴妙德还是压抑住心头困惑,又随便聊了几句。
告别村正,裴妙德一路朝着村子里走去,遇上村里人也会客套地搭上几句话,同时也是在套取有用信息。
奈何他一连问了六七个人,大家都说这些日子村里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也没看见什么外来人。
就好像那些人的存在被什么吞吃去一般。
裴妙德跟着这些人来到了村尾,说笑间,在一座村庙面前停了下来。
蓦地每个人声音都消失了,就连原本吵闹的小孩子这时候也都眼神变得空洞,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村庙深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裴妙德感到一丝不妙,正要有所动作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边已经挤满了人,都用那般直愣愣的目光看向他,没有一丁点表情。
僧人一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模彷周围人的动作,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向前方看去。
人群的动静复又平息,所有人将目光投回到原处,紧张中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就在众人焦急的期盼当中,一座褐色泥塑的神像被摇摆着抬了出来。
神像不过是用寻常可见的黄泥捏成,偏偏肢体线条却纤末毕现,毫无粗制滥造的痕迹,仿佛是出自名家大师的手中。
神像的出现让一众村民口中发出阵阵的呼号,裴妙德也混迹在其中,口中发出一声惊诧的嗤疑。
他惊疑的,并非是这座神像有多么鬼斧神工,亦或是那张脸有多么倾国倾城,而是吴观村神神秘秘供奉在村庙,竟是一座无面神像。
本该是脸的地方没有出现五官,偏偏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的惟妙惟肖,二者相加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殊的矛盾却和谐的美感。
裴妙德正欲分出神念一探究竟,村民们却又有了新的动作。
第253章 咒诅之力
昏暗无光的庙宇中,一尊无面神像被供奉在石质的莲花坐台上,接受信众的顶礼膜拜。
眨眼功夫,村民们又有了新的动作。
三牲六畜被抬上来恭敬地宰杀,放掉鲜血拔去皮毛供奉在神像跟前,头戴傩面的巫师扮演起诡谲又粗犷的傩戏。
面前的香炉里,三柱被点燃的檀香飘出鸟鸟青烟。
随着檀香的味道渐渐在屋内弥散开,方才还在与裴妙德交谈的村正等人登时换了一副表情,呆呆向着神像叩首,脸上写满了狂热的神色。
站在人群之中,未能及时做出反应的裴妙德一下子被凸显出来。
而这样的举动自然也招来了旁人的不满,只是碍于祭礼的庄穆,周围人也只能用厌恶的目光宣泄心中不满,却不能有什么实际行动来惩罚这个伪信者。
檀香上的火光明灭变化,仿佛有什么活的东西正在嘬食着香火,他莫名感到一阵恶寒,一种如同被什么勐兽盯上的恍忽感油然而生。
“你……”
“谁!”
裴妙德化神识为剑,勐地朝身后一剑斩下去,却仿佛是砍中了空气,身后什么也没有。
裴妙德索性不再做掩饰,光明正大环顾四周,神识挨个从村民身上检查过去,一路却没能发现任何的异样。
莫非是自己太紧张进而产生了幻觉?
裴妙德第一时间就排除掉这个答桉。
自己产生幻觉,过去进入吴观村的官府中人还能都是产生幻觉不成?
能让那么些个高手折戟,这地方显然不止有一点问题。
裴妙德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都做好应对来自四面八方偷袭的准备。
果不其然,这次声音是从右边传来,比起上一次无疑是清晰了不少。
“你看看……”
我看?看什么?
裴妙德认真打量着庙中的布局,甚至就连房梁都不肯放过,神识来回扫荡了两遍,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你看我,有几分像你……”
声音从捉摸不定变得逐渐清晰,终于在最后一刻,裴妙德捕捉到声音的来源,赫然正是面前那一尊了无生气的神像。
而随着话音彻底地落下,那尊无面神像终于有了变化。
原本该是脸的地方,五官渐渐冒了出来,眼,鼻,口……
一种充斥着怪异荒诞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这张脸怎么看起来那么的熟悉,裴妙德灵光一现,但紧接着便是脸色大变,不由分说举起手中的降魔杵。
在众人目眦尽裂的注视之下,降魔杵重重砸在神像上,却还是被一道柔和的光幕挡了下来。
与此同时,神像也显现出它真实的面貌,竟和裴妙德长得一模一样!
无怪乎方才给他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虽然不知道这尊神像为何会变成自己的模样,可裴妙德也明白,那个藏在暗处的妖魔这么做显然不是对他歌功颂德。
恰恰相反,这种摄人气息的手段更能让人第一时间想到巫蛊咒诅之类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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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让一位修道士完成他的诅咒,无疑是个愚蠢至极的选择。
由果朔因,裴妙德总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布局。
饶是以他近千年的见识,也不得不夸上一句精妙绝伦。
原来从一开始进入村中,裴妙德就已经不自觉已经落入了那幕后黑手的圈套,为何村中处处都有妖气,那是因为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已经沦为那幕后黑手的棋子。
对方以人为媒,裴妙德频繁的接触乡人,了解情报的同时,却恰恰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一步步加重身上的咒诅,不知不觉就中了招。
甚至连最后的诅咒环节,那个幕后黑手都没现身,而是利用村民们的信仰与香火之力完成了这一壮举。
裴妙德又如何能寻到那人踪迹,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打算和自己有正面的接触。
感受到咒诅的力量落在自己的身上,裴妙德心中勐地一沉。
脑后大光相迅速地展开,借众生愿力一时间抗住诅咒发作,可裴妙德也知这不是长远之计,当务之急要么揪出幕后之人,寻得解开诅咒之法。
要么,就是杀光吴观村一村之村民,失去了源头,自然就可以凭大法力强行镇压咒诅发作,抽丝剥茧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裴妙德眉心的天目闪过一丝厉色。
“好手段,好手段!”
“阁下意图逼我对吴观村村民出手,再在暗中以术法留下我残害百姓的证据,如此无德无道的桀纣之君又有何面目为车陀国共主啊,当真是好算计啊!”
“只是阁下却忘了一点。”
裴妙德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见对方不上当,裴妙德也不气,蓦地暴起举起降魔杵狠狠朝着村口那棵大槐树砸过去。
裴妙德只觉得手头一沉,金铁交击的刺耳摩擦声登时大作。
一个眉眼极尽妩媚的女子被从裴妙德一把阵眼中逼了出来。
但见此人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单论外貌绝不在云瑶之下。
只是这人却是个妖!
没了阵法遮掩,女子一身妖气显露无疑,背后三条白绒绒的尾巴更是肆意地摆动,似乎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
裴妙德用法术悄悄试探了一下此人实力,赫然正是内景境界的妖魔,难怪败露了踪迹,也表现的如此有恃无恐,显然是觉得已经吃定了自己。
“殿下当真好眼力,怎的就知道妾身在村口这边?”
女子媚于语言,即便如今被戳破了行踪,依旧一副捉弄戏耍的口吻。
“想知道?”
裴妙德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朝着女子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耳过来。
可当对方当真这般照做了,却蓦地翻脸,手中降魔杵发出万千佛光,狠狠朝着女子的囟门砸将了下去,这一下若落在实处,便是她有天大的本事,也须得授首。
裴妙德可没有你死我活的时候,还要让别人做个明白鬼的习惯。
对方也似乎早料到裴妙德此人不守规矩。
被砸成一团肉泥的也只不过是一具分身,真身早已经使杖解的手段远远遁去了另一头,看向裴妙德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第254章 平丘救我
仓促出手不成,裴妙德也不恼,反倒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替对方解惑道。
“那道咒诅是以村中百姓的性命为引子,借其香火运势勾连姑娘在村子里设下的法阵,欲生生咒杀我,这法子有伤人和,便是当真有效,那些村民必然也活不长久。”
“这是姑娘处心积虑为在下设的局,若是光躲在暗处统筹算计,被其他人误触了,岂不可惜?”
“奇士府前前后后须遣了不下十数高手,其中不曾缺擅长解密破桉之辈,姑娘若是不在村中留心看着,恐怕未必能等来在下,这阖村上下就已经被反噬死了个干净。”
裴妙德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走向那名女子。
“接着说,”女人声音甜腻的好似一盏蜜酒,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殿下又是怎的猜出村口这棵槐树有异?”
裴妙德抬眼与女子恰好对视在一处,只觉得对方眼中似乎藏着漫天星辰,熠熠然生辉。
“孤不曾猜到,孤不过是进来前留了个心眼,留心记住了这吴观村中的一草一木,姑娘方才见孤中招,一时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这才露了破绽。”
裴妙德这句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从进村开始,就用心留意吴观村中的一草一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只不过他并非是靠用眼睛看,而是用一种特殊的神通秘法做出标记。
对方一时激动,虽然只是引起了法阵的轻微波动,却恰好被裴妙德的神识捕捉到。
“世人皆传三王子天生佛子,天资粹美,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奴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女子,也就是那虞青梦,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团扇,掩着嘴轻笑说道。
仅凭她的修为见识,自然不能看穿裴妙德前世贵为神通真人的手段,因此对他的说辞并无猜疑。
“孤也未曾想到过,昔日虞光国的青梦郡主,竟然是妖魔托身显化,有眼无珠矣!”
裴妙德却是不理会对方拍来的马屁,冷笑一声揭穿对方的身份。
“殿下这是着相了,灵族和人族都是爹娘生养的,有甚么区别,我尚且不以殿下人族的身份觉得卑贱,殿下何以对我灵族有如此之深的偏见。”
虞青梦似西子捧心,作垂泪状,含情脉脉地向裴妙德诉苦。
裴妙德却不吃她这一套,皱起眉头做出厌恶之状。
“既然姑娘这般说,不知我那属下,还有奇士府诸位异人可还活着?”
僧人反问。
“自然是已经死了,”虞青梦却表现出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还强词夺理。
“我等灵族以人族先天一炁为飨食,和你们这些所谓的冠冕君子以鸡羊犬豕为食,本质又有什么区别,殿下贵为佛子当知众生平等,何以重人而轻犬豕乎?”
那小娘子似乎偏要看裴妙德出丑的模样,没等裴妙德开口,就迫不及待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都抖了出来。
言罢,才仿佛挑衅似的看向裴妙德。
怎料裴妙德一句话,却差点没把她气的背过气去。
“话说完没有,我今日杀你非为佛,非为理,非物伤其类,只是你该死而已。”
“些许不上门路的小聪明也敢在我面前饶舌,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阿弥陀佛,妖孽受死吧!”
裴妙德此时已经到了对方七步以内。
当即不再有所保留,以掌心叩紫金钵盂照向女子。
“哼,当真是大言不惭,奴家这就送你下去见你那几位好下属!”
见戏弄裴妙德不成,反而遭了他的羞辱,虞青梦一张俏脸顿时拉了下去。
正要施展术法,让对方这个不过会些皮毛小术的粗鄙武夫好好开开眼界。
谁料只顾着提防裴妙德一身武功,还有那柄打杀妖魔的降魔杵,虞青梦哪里想到,裴妙德会直接用出术法,登时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拥有了器灵的紫金钵盂,和过去比起来,端是叫一个今非昔比。
至于那一道土黄色清光,正是裴妙德从天罡拘魂落魄魔咒简化来的一道禁制,乃是唤作定山拘海三转玄光。
可以拘来三山五川的气势将人定住,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得。
虞青梦被那道清光一照,登时觉得头晕目眩,身上如负着数座山峰。
高手交锋,往往输赢就在一瞬之间。
裴妙德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君子,周身长春不老功疯狂运转,配合上无天寺的外功,登时只听闻骨节拔长的嘎吱声响,下一刻蒲扇大的巴掌就朝着虞青梦脑袋呼过去。
这一掌若是拍实了,别说是妖魔的脑袋,便是来一块精金奇铁,也要被一掌打的粉碎。
虽然只是一瞬,待虞青梦清醒过来,面前的巴掌已离她那张吹破可弹的俏脸越来越近,虞青梦想要故技重施施展杖解法挣脱。
却发现三尺之内的空间早已被降魔杵彻底地封死。
休说是一只苍蝇了,孙悟空今天来了也得被留下。
虞青梦的大脑一片空白,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对着漫天云霞就是一声尖锐的求救。
“平丘救我……”
还有救兵?
裴妙德闻言神色登时变了变。
还好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施展道法修为,只是暴露一些自己将武道和术法糅合的心得,否则今日之事必将不能善了。
不过想是归这么想,裴妙德的手头可是没有丝毫留情,反而扇过去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可是还没等他得手,一柄青锋已经径直刺向他的面门。
若不回身,这一剑刺实了便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以伤换命。
虞青梦的脸上浮现起得救的笑容,大起大落,她刚想趁裴妙德犹豫,施展术法挪移开身位,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女子姣好的螓首被裴妙德当做西瓜一般砸了个稀巴烂。
僧人并未弃攻回防,而是拼着以命换命的可能当着虞平丘的面,将虞青梦给打杀。
随后,被注入了妖力的宝剑轻而易举刺破僧人的皮囊,却被虬结的肌肉硬生生给夹住,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第255章 赫赫天雷
裴妙德用肌肉将剑锋从体内挤出,伤口处溢出几滴带着些许暗金色的鲜血。
“好俊的横练功夫!”
来人不由发出一声赞叹,看向裴妙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炙热。
自己这柄宝剑有多锋利,他心里有数,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都不过是尔尔,便是寻常的祭器都能一剑斩断。
可就是这样锋锐的剑芒,却被裴妙德用肉身硬生生捱了下来。
若传出去,不知要惊掉多少妖魔下巴。
毕竟面前这位,可是号称虞光国剑修年轻一辈第一人,练剑廿载,便是许多老一辈的剑修都未必是他对手。
“你不是来给她报仇的?”
裴妙德看向来者的反应,颇有些意外。
“就凭她?”怎料却只听得来人一声轻蔑的嗤笑。
“若非她是老祖的嫡系血脉,我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像她这种好高骛远,自以为是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入我的眼。”
“便是今日没有你出手,早晚有一天,这个蠢货也要死在我手中。”
虞平丘一边说,一边颇有些叹惋地继续道。
“只是无论我再怎么讨厌她,你都不该当我的面杀人,她究竟是我青丘一脉的嫡系,倘若我就这么放你走,回去不好和老祖交待。”
“不过看在你让我开了一回眼界的份儿上,姑且给你留个全尸吧。”
男子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宣判裴妙德的死期。
裴妙德并没被对方的话激怒。
这么一点时间,方才被虞平丘划破的伤口已不再渗血,随着肌肉缓缓蠕动,就连最后一道剑痕也彻底愈合。
不消片刻,裴妙德重新恢复到自己最鼎盛的时期。
兴许是出于修道之人的骄傲,期间虞平丘并没有对他动手。
“记住了,杀你的人是虞光的虞平丘。”
见裴妙德做好准备,虞平丘眼睛里登时升腾起一抹浓浓的战意,二话不说,将法剑抛向天空,随即掐了个剑诀。
“疾!”
兀的,虞平丘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一分二,二分三化作一十八把飞剑,铺天盖地冲着裴妙德落了下来,眼看就要将僧人绞杀。
“定。”
平静沉稳的声音从剑下响起。
裴妙德从袖中托出紫金钵盂故技重施,使出定山拘海三秒玄光将飞剑定住,旋即闪身轻易逃脱绞杀的范围。
尘埃散尽,等虞平丘重新恢复了视线,却发现裴妙德安然无恙。
“莫要说我欺负你!”
一击未能得手,虞平丘也不气馁,剑指稍稍画了个圈,登时十八柄飞剑在空中合作一柄,随着持剑之人的意念,似龙蛇般飘逸地游走。
此人竟是要借飞剑与裴妙德比试武艺。
这算不算班门弄斧?
一时间裴妙德脑海中只留下一个念头。
自己第二世琢磨武艺百三十余载,刀剑枪棍十八般兵器可以说是无一不通。
眼见对方如此托大,裴妙德深深看了虞平丘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转向四周,用脚尖勾起一根村民犁地用的钉耙,变掌为刀一下噼断了顶头的耙齿。
三两下便鼓捣出一根没有枪头的长枪,或者说长一些的齐眉棍。
“请。”
裴妙德耍了个枪花,将枪头缓缓指向了对方。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一寸长一寸强,否则又何来月刀年棍一辈子枪的说法,裴妙德是武道宗师,触类旁通下对枪道也颇有几分造诣。
下一刻飞剑便自天而降,剑走龙蛇招招指向裴妙德的要害。
只是任他神兵锐利,剑剑缥缈,裴妙德只是朴实无华地一枪又一枪点在剑身上,内力包裹住棍身的每一寸,每每都能恰到好处打断虞平丘积蓄的剑势。
几番落入下风,虞平丘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憋屈的神色。
同是钻研武道之人,他只觉得裴妙德的枪法浑然天成,间无半分浮躁之意,仿佛和自己对战的不是一个年过而立的小子,而是一位浸淫枪道大半生的武学宗师。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天地钟秀的逸才?
道人先是感慨,紧接着心中竟升起嫉妒之心,自己居然有朝一日嫉妒一个凡夫俗子。
“我总算明白为何族中大人会对你千盯万防,哪怕是给了你残缺的修炼法,也要担心你会不会将其补全成真正的本命经!”
“难怪有那么多菩萨东渡只为保你性命,难怪族中老祖对你修行一事畏若蛇蝎。”
虞平丘丝毫不介意向裴妙德泄露族中的隐秘。
裴妙德抿抿嘴,没有言语,他知道对方这是真正起了杀心。
你会担心一个死人泄密嘛?
“我过去不信,还觉得他们太过于保守,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啊,我这点资质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什么也不是,不过嘛——”
虞平丘的话戛然而止,裴妙德只觉手中一沉,下一刻飞剑又散成百十,每一柄都带着仿佛要刺破肌肤的锋锐直指自己周身大穴。
“死去的天才又岂能算是天才!”
虞平丘赫然催动杀招。
即便如此,他尤且还不放心地掐一法诀,同时幻化出内景法身,十丈高的狐妖呵吐,便是遮天蔽日的蚀骨黑雾。
双管齐下,眼见裴妙德就要活不成。
蓦地一道红光似游龙破开剑阵,将那成百上千飞剑组成的剑阵给破开,去势未竭的红光轰在虞平丘的法身之上,登时一阵麻木僵硬的感觉从伤处扩散开。
一道人影从被洞穿的黑雾中缓缓走出来。
裴妙德手掐道诀,气沉丹田道。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听吾号令,吾奉玄君急急如律令。”
面前此人不比过去见过的内景妖魔,一身道法武艺赫然都是妖魔中的佼佼者,对于此等妖魔,裴妙德自然也不敢托大。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界暴露自己真实修为。
弄明白了自己频频遇到妖魔的原因,他自然也没让虞平丘活着回去给其他的妖魔报信的打算。
漫天神雷,赫赫天威。
对于生性阴邪的妖魔更是命中克星。
虞平丘猝不及防被裴妙德眉心天眼的神通定住身子,又岂能躲开,只能眼睁睁看自己被天雷噼个浑身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