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做得很好
“落尘,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卫襄是真心实意关心落尘的,但落尘一上来就先提尉迟嘉,卫襄脸上的笑意顷刻间就消失了: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谁要他来跟我长久相伴了?”
“好,我不说了。”
落尘抬头看了一眼卫襄,好脾气地笑笑:
“不管怎么说,这于蓬莱和东海仙门来说,都是好事。”
“是不是好事,谁能说得准呢?”
卫襄怏怏地嘀咕了一句,拉过落尘的手往山上走:
“走吧,我们先过去。”
落尘却如同被火烫了一般甩开了卫襄的手。
等对上卫襄惊愕的眼神之后,又忙不迭地解释:
“襄襄,我们现在都大了,这样不妥……于理不合。”
卫襄望了望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再看看被落尘藏回袖子里的手,良久才轻轻地“哦”了一声,笑嘻嘻地道:
“你是怕被你师父看见了骂你吧?”
落尘悄悄朝师父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师父正怒目瞪着他们这边。
卫襄撇撇嘴:
“哼,在你师父眼里,只要是个女的,都是要勾引你还俗的狐媚子,啊呸!”
说完甩甩袖子,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了。
落尘望着面前神采飞扬如同往昔一般的少女,什么也没有辩解,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从前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关于尉迟嘉的。
所以,怎么可能回了一趟长安就真的不喜欢了呢?
更何况,他曾经送她的万佛衣,如今还在尉迟嘉那里
当年如果不是深到骨子里的喜欢,襄襄又怎么会把那样一件可以护身保命的法器,送给尉迟嘉一个凡人呢?
走在前面的真一和尚,直到确定自己徒弟已经不受卫襄这个丫头蛊惑之后,才转过身跟着德山老头继续向前走。
德山见他这这副防贼一般防着自己小徒弟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尴尬:
“你,你用不着这么防着我们襄襄,我们襄襄对和尚又不感兴趣……”
“谁说的?上次她还非礼我的徒弟!”
“那哪能叫非礼,小孩子闹着玩的……”
“哼,护短的老家伙……”
“真的饿,不是我护短。我跟你说,今日入门的尉迟嘉,就是襄襄的未婚夫,所以你想想,珠玉在前,她哪里看得上你那木呆呆的小徒弟?”
一听说尉迟嘉居然是卫襄的未婚夫,真一和尚顿时放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过下一刻就又黑了脸:
“不是,你什么意思?我的徒弟哪里木呆呆了?我徒弟这是沉稳,沉稳你懂不懂?”
“懂,我懂,我说错话了,大和尚你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你只管放心,你的徒弟不会还俗就好!”
两人一路争争吵吵,直到进了蓬莱阁大殿才算是消停下来,因为真一大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殿里的那个年轻人。
一袭蓝色衣衫的俊美男子长身玉立站在殿前,容颜绝美,神情恭顺,耀眼的阳光穿过大殿的门照射进来,落在他的身上,都只像是为他矜贵天成的气质披上了一层金纱的装饰。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已经让人一眼看过去惊为天人,真一和尚毫不怀疑,只要这个年轻人扬眉一笑,就能夺走天下女子的心。
不过如此,甚好,甚好。
虽然不爽德山说自己的徒弟木呆呆,但这尉迟嘉,却也真算得上珠玉在前。
有他占据着卫襄那丫头的心神,卫襄大概再也不会来骚扰自己的徒弟了。
念及此,真一和尚看向卫襄的眼神都柔和了很多。
“小丫头,你师父为了你,可谓是用心良苦,你可要好好惜福。”
“啥?”
正悄悄躲在大家身后,以逃避大师姐和二师兄暴怒目光的卫襄一脸懵逼。
尉迟嘉拜入蓬莱,怎么成了她要惜福?
真一和尚看着眼前少女傻呆呆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暗道可惜。
这可惜了那尉迟世子要娶这么个傻货。
“痴儿痴儿,你约莫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真一和尚叹了一句,转身走开。
卫襄更是一头雾水,她上辈子积了德?
她要是真积了德大概就不会有这辈子了。
说话间,真一和尚已经被德山和莱芜请到了观礼的主位上。
听涛真人和玄风也坐在观礼的主位上,看见真一和尚过来,玄风立刻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
但听涛真人却是坐在原地,纹丝未动,等着真一和尚向他问好。
毕竟在整个东海,他才是真正的前辈。
但真一和尚却像是没看到听涛真人一般,只与玄风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入了座,从头至尾将听涛真人当成了空气。
听涛真人没想到真一居然敢这么拂他的面子,心下不由得恼怒,但他面上并没有露出来,倒是立于他身后的凌瀚神情中颇有不虞。
“师父,此人是谁?怎能对您如此无礼?”凌瀚小声问听涛真人。
听涛真人淡淡的看了真一和尚一眼,皱眉道:
“以后见了这个人,你也不要理睬就是。”
凌瀚跟随师父多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那和尚怕是跟自家师父有过节。
这大和尚看起来也是不好惹的样子,但他那个徒弟……
凌瀚朝着落尘那边看去,却发现他心爱的言儿站在那大和尚的徒弟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深深的怒气顿时从凌瀚的心头升腾而起
言儿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在故意躲着他,难不成就是为了这小和尚?
强忍着心中的妒火,凌瀚立刻状似无意的走了过去。
“言儿,这是你的朋友?”
凌瀚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问道。
“是啊,他是我的好朋友。”
苏沫言不是看不懂凌瀚眼底的不悦,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对凌瀚没有了从前的那份耐心。
以前觉得凌瀚性情高傲,很酷,但这会儿,她却只觉得凌瀚实在是太过傲娇和别扭。
如果,如果是卫襄过来拉着这小和尚说话,尉迟嘉又会怎么做呢?
苏沫言心里这么想着,转眼却看见卫襄偷偷的溜了过来。
“落尘落尘,拜师仪式还要好一会才能开始,我们先去外面玩好不好?我有事情跟你说!”
卫襄现在只要看到落尘,就想起来前世听闻落尘殒身在语凝海的事情。
这辈子她是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落尘去语凝海的,实在不行,就算把他的腿打断也是可以的。
落尘抬头朝着观礼的主位上看了一眼,很是为难。
师父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很是有些草木皆兵,总是时刻盯着他,生怕他为女色所误,会乱了佛心去还俗。
卫襄才不管那真一和尚生气不生气呢,黑亮的眼睛转了转,扯过落尘袈裟的袖子就走:
“走吧走吧,你师父叫我把你带走的,他不喜欢玄云门的这个小姑娘缠着你!”
“我没有缠着落尘……卫襄你怎么能这么说?”
苏沫言真是生气了,她只不过是过来跟这小和尚打个招呼而已,什么叫缠着他?
“我乐意这么说,你管得着啊?不服气去跟真一大师说啊!”
卫襄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原则怼了回去,不由分说拉起落尘就跑了。
主座上的真一和尚远远看着,顿时就急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去找德山:
“德山,你跟我说你那个好徒弟不会再找我徒儿了,可是你看看,你看!”
“哎,我看什么?我有什么可看的,你看!”
“我看什么……”
两人跟绕口令一样吵着架,真一和尚的眼神还是看了过去,只见一直安静站在大殿右侧的尉迟嘉,已经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哦,这就好。”
真一和尚一颗心重新落回了回去。
这回总算是真正放心了,有人看着那丫头了,不错不错!
真一和尚和德山之间的气氛重新恢复了其乐融融,尉迟嘉和落尘之间的气氛却不怎么好。
“落尘小师父,真是对不住,襄襄又调皮了。”
尉迟嘉微笑着将卫襄紧紧揽在了自己怀里,对着窘迫不已的落尘轻声致歉。
落尘抬起头,与那双如墨一般的双眸对上。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他眼中的冷意和不悦一如从前。
而襄襄……
落尘望着靠在尉迟嘉怀里一动也没有动的卫襄,心底的那一丝苦涩和怅惘重新浮现了出来,又很快退去。
总归,襄襄还是喜欢他的。
所以,自己是该认真避嫌的。
落尘微微垂头,双掌合十,从容一礼:
“没有,尉迟施主想多了……师父还在殿内,我先回去了。”
被尉迟嘉那种古怪的秘术牢牢困住的卫襄,在落尘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落尘啊落尘,老娘是被劫持了,你看不出来啊?
谁来救救我啊?!
周围的人的确是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所以更不会有人来救她。
萦绕在她耳边的,只有尉迟嘉轻轻的笑声:
“以后不要再随便来找这个小和尚了,他太笨了。”
笨你妹啊!
卫襄心中咆哮。
而同样跟出来的苏沫言只看到尉迟嘉将卫襄揽在怀里,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很是刺眼。
苏沫言心就莫名生出了几份轻视不屑。
她状似无意地从尉迟嘉与卫襄身边走过,越过他们一两步,才又忽然回头道:
“卫襄师姐,之前你说我缠着那位须弥山的小师父,我虽然觉得委屈,但我也不想解释什么。只不过这句话我还是要原样奉还给卫师姐,毕竟,您也要考虑尉迟世子的颜面才是。”
苏沫言趾高气昂的说完,见卫襄只是呆呆的靠在尉迟嘉的肩膀上,一言不发,不反驳也不生气,心里立刻就舒服了。
骄纵任性又怎么样?人人都护着又怎么样?
做错了事还不是一样没脸反驳别人。
她就不信今天这件事不能在尉迟嘉的心里扎下一根刺。
如此想着,苏沫言很是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这个心机婊!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卫襄几乎要气炸了
她发誓,一会能动了,一定要先把尉迟嘉先打成猪头!
而听了苏沫言这些夹枪带棒的话,一直都是神情淡淡的尉迟嘉,则是对着苏沫言的背影,悄悄抬了抬手,手心里金芒一闪而过。
这女人话太多,以后还是不要说话了吧。
然后尉迟嘉就光明正大地揽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卫襄回到了蓬莱阁大殿。
“不错不错,尉迟师弟做得很好!”
门口,程无心冷冷的眼神从卫襄身上扫过,然后面带笑容,夸赞了尉迟嘉一句。
“多谢大师姐夸奖。”
尉迟嘉淡淡地道谢。
原本还瞪着尉迟嘉目露凶光的卫襄,眼底的气焰立刻就消失了。
她努力的缩了缩身子,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
不过她忘了自己不能动,再怎么缩,也还是直挺挺的站在程无心面前,无处可逃。
程无心走过来,伸手在卫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似乎很是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襄襄都长成大姑娘了……尉迟师弟,以后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就交给你了,记得管好哦。”
尉迟嘉轻笑一声,恭敬应下。
倒是卫襄的心底又开始狂躁
大师姐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长成大姑娘了?交给尉迟嘉了?
大师姐,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不喜欢这个家伙了吗?
程无心又摸了摸卫襄的脑袋,这才转过身,笑眯眯的走开了。
故意的,大师姐能看出来不对劲,可她就是故意的!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卫襄,刹那间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为什么要去得罪大师姐?!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尉迟嘉回来以后,拜师入门仪式很快就开始了。
尉迟嘉先是手持三炷香,给蓬莱的祖师爷们上了香,又亲手向德山奉了茶,受了德山的师徒魂印,聆听了蓬莱的种种规矩,最后向师姐师兄们一一行礼,整个仪式才彻底完成。
一直受制于人的卫襄,只能乖巧的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尉迟嘉在祖师爷的神位面前,顺利完成了整个仪式。
等整个仪式完成的那一刻,卫襄陷入了沉重的思考中
为什么没有一点异象发生?
难道祖师爷在天有灵,会不知道上辈子就是因为这家伙,蓬莱才满门覆灭的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过卫襄不知道,大殿里还有一人也在疑惑,为什么尉迟嘉的入门仪式会如此顺利。
仪式完成的那一刻,观礼席主位上的听涛真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
一直站在师父身后,明显心不在焉的凌瀚,此时正在东张西望,对于师父的这一眼,根本就没看见。
听涛真人心中怒极,却只能含恨忍下。
他在东海的名声历来很好,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当场发作,将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
但要他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蓬莱上下喜气洋洋,也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在真一和尚与玄风二人都纷纷向德山恭贺新得爱徒的时候,听涛真人直接站起身走过去告辞。
这种时候告辞,明显就是不给面子,不过德山老头却很高兴。
能早点将这尊大神送走,那就早点送走,反正这几日他也看出来了,这尊不请自来的大神,不是什么善茬儿,友好相处什么的,是不必指望了。
德山老头也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兴高采烈,直接招呼二弟子沈良夜过来:
“良夜,去送送听涛真人!”
沈良夜立刻应声,走到听涛真人面前,恭敬地行礼道:
“真人请!”
听涛真人:……
尼玛,就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而蓬莱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一人上前挽留。
对于注定了是敌不是友的人,谁也没有多余的热情。
“不敢劳烦蓬莱弟子相送,老夫自己会走!”
见状,听涛真人冷笑一声,带着徒弟拂袖而去。
沈良夜看了师父一眼,德山老头挥挥手,示意他跟出去。
一旁的玄风见状,连忙也跟了出去。
这个大殿里的人,别人有资格得罪听涛真人,他却得罪不起。
沈良夜出去以后,真一和尚才走到德山身边,嘿嘿一笑:
“你这老头,还真是不怕得罪那尊大神啊?”
“你这老和尚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德山老头不以为意:“明明是他的徒弟冒犯了我们蓬莱,到头来还要让我们敞开门迎他进来供着他,难不成我们蓬莱上下都是蠢蛋?”
“哼,你心里有数就好!整个东海,也就只有他这种老不死,脸皮厚的人才能干出来这种事儿。不过你也真是坏得很,明知道我跟那假正经的家伙不睦,还特意请我来观礼,你什么居心?!”
真一和尚愤愤然地怒道,然后又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能妄议他人,罪过罪过!”
德山看着真一和尚这假惺惺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现在知道罪过了?早年你们结梁子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那是罪过?”
“那会儿我还不是和尚。”
真一和尚的神色彻底沉寂下来,眼底似有伤痛一闪而过。
德山知道这老和尚怕是又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也不再说了,一本正经地跟真一和尚拱手道:
“我知道,这次请你来是委屈你了,不过整个东海,也就只有你能镇得住他了,你不来,万一他强夺我爱徒怎么办?”
“爱徒?”真一和尚惊诧不已,指了指正在跟师兄师姐们行礼的尉迟嘉:“你说的是这个?”
“正是。”
“这老不死的,居然还有这个念头!什么德高望重的前辈,啊呸!”
真一和尚不顾形象呸了一声:
“见了别人的东西就想夺,不是个东西,等着,这次去语凝海,绝不放过他!”
一旁莱芜和芜青眼看着真一和尚佛门弟子的风度全无,不由得面面相觑。
真一大师没出家以前,还和听涛真人有过节?
蓬莱阁大殿外,凌瀚转头看见跟出来的沈良夜,愤而出声:
“沈师兄还是回去吧,我跟师父当不得您来相送!”
来的时候是蓬莱掌门恭恭敬敬请自己师父进来的,这个时候却打发一个小辈来送,蓬莱这摆明了是欺负人!
“凌师弟这话可就错了,听涛真人不让我们相送,是谦虚,体贴后辈,但我等小辈,如何能不守礼数,怠慢真人呢?”
沈良夜向来负责蓬莱的人情事宜,说话得体,让人挑不出错。
听涛真人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也根本不想跟蓬莱一个小辈在这里饶舌,这样只会跌了他的身份。
他直接飞身而起,向着蓬莱山门的方向飞走了。
跟出来的玄风掌门见状,连忙御剑跟了上去,他还有好些话没跟听涛真人说呢。
凌瀚原本也要跟上的,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是朝着蓬莱阁一旁的一片林子飞了过去。
“言儿!”
林子里,苏沫言正在流眼泪。
“言儿,你怎么了?”
凌瀚一看见心上人的眼泪,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立刻上前将那哭泣的少女拥进怀里。
苏沫言此前对凌瀚那淡淡的疏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扑在凌瀚的怀里哭的不能自已。
“言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瀚焦急地问道,但苏沫言自始至终都只是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忽然间,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她,她成了一个哑巴!
苏沫言这样泪落如雨的模样让凌瀚瞬间眼睛就红了,他抱起苏沫言,飞身向着蓬莱阁大殿的方向折了回去
一定是有人欺负了言儿,他一定要为言儿讨回个公道!
蓬莱阁大殿外面,不管听涛真人愿意不愿意,该有的礼数沈良夜坚持是要做到底,他转身回了大殿,告诉贺兰辰,凌瀚没走,就飞身向听涛真人追去。
所以凌瀚怒气冲冲抱着苏沫言飞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人已经换成了贺兰辰。
但这对于凌瀚来说没什么区别,他面色狰狞的怒吼道:
“叫卫襄出来!她到底对颜儿做了什么?为何你们蓬莱弟子一再仗势欺人?!”
贺兰辰被凌瀚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吼的有些懵,懵完了脾气也上来了。
他一甩衣袖,凛然斥道:
“我小师妹从头至尾一直呆在大殿中,连您这位心爱的姑娘,一根毫毛都没碰,如何对她做什么?不是我们蓬莱弟子仗势欺人,倒是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欺辱我蓬莱弟子,如今又来污蔑,居心何在?”
“那言儿为什么会哭?难不成还有别的人敢欺负她吗?这里除了我们,全都是你们蓬莱的人!”
凌瀚与人争吵的时候,双目通红面色狰狞,与从前冰冷桀骜的模样完全不同。
本来觉得他替自己出头,而心中稍暖的苏沫言,此时怔怔的盯着他的侧脸,那种疏离的感觉又出现了,甚至带了些许厌恶。
在她的想象里,不该是这样的
凌瀚哥哥既然是要为她做主,在这里跟贺兰辰说这么多的废话有用吗?
如果是卫襄受了欺负,尉迟嘉会跟人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吗?
他只会直接过去收拾那个欺负的卫襄的人吧?
苏沫言也顾不得伤心了,不着痕迹的从凌瀚的怀里往外挣脱。
就在这时,德山老头在大殿中听见外面的争吵,率领众弟子走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德生老头一看见又是凌瀚带着苏沫言在跟自己的弟子争吵,脸上就带了烦躁之气。
贺兰辰心知肚明师伯这是不待见听涛真人这徒弟,立刻就回道:
“回禀师父,这位苏姑娘不知道为何哭泣,凌师弟非说是襄襄对苏姑娘做了什么。”
接下来的话贺兰辰就没有再说,因为根本无需说。
小师妹今日从起床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大家的视线,唯一离开的一会儿还是由尉迟嘉亲自陪着。
以小师妹的修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什么妖蛾子,那也是很难的。
德山一听这话就更烦躁了,没错,他的小徒弟是性情有些顽劣,但可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最起码今日小徒弟可就乖巧的很。
德山老头直接挥挥手:
“无心,把人送出去吧,告诉玄风管好自己的徒弟,别整天在别人家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这话已经不是不客气了,而是相当的难听。
苏沫言的眼泪霎时就止住了。
程无心听师父如此吩咐,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不甘心的凌瀚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美艳女子的笑容带着几分凌厉:
“凌师弟和苏师妹,请吧。”
这意思很明显,要是他们再不走,人家不介意动手。
凌瀚虽然修为在东海年轻一辈中,算得上佼佼者,但那日能攻进蓬莱山门,也实在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此时蓬莱上下都在,要是动起手来,他肯定占不了便宜。
更何况还有那个尉迟嘉也在。
凌瀚心中衡量再三,只能愤愤地抱起苏沫言,飞身而起:
“诸位今日如此待客,他日就别怪我凌瀚不客气!”
撂下这句狠话,凌瀚就带着苏沫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跟着德山走出来的真一大师望着凌瀚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冷哼:
“还以为什么能耐的人物呢,原来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片刻之后,众人又回到了蓬莱阁大殿之内。
大殿之内,尉迟嘉已经解开了卫襄言语上的禁锢,卫襄虽然身体依旧不能动,但至少能开口说话了,正对着尉迟嘉破口大骂:
“……尉迟嘉警告你,快点放开老娘,不然我一定要把你打成猪头,让胖胖诅咒你全身瘫痪!”
尉迟嘉却对卫襄的痛骂充耳不闻,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支流光溢彩的七宝玲珑簪,手法娴熟地簪在了卫襄的发间,替换了卫襄发间原本插着的蝴蝶簪子。
“这支簪子是我在长安的时候买的,有没有觉得比这蝴蝶簪子好看?”
“不好看,丑死了!把我的蝴蝶簪还给我,那是幻蝶送给我的!你这叫强夺!”
“我可不是抢你的东西,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起来,免得你晚上睡得不安稳。”
“放开我!你先放开我!”
卫襄憋屈极了,她也没有心情跟尉迟嘉理论一支簪子,她只想快点重获自由。
“不要着急,等那小和尚走了,我就放开你。”
尉迟嘉笑眯眯地说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个老和尚防贼一般防着她,不让她接近落尘也就算了,尉迟嘉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众人走进来的时候,卫襄还在闹腾,祁连直接走了过去,似笑非笑道:
“尉迟师弟,今日你要是敢把我们的小师妹放开,信不信大师姐和二师兄回来会捶死你?”
听见祁连这么说,卫襄那颗狂躁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知道自己今日大概是无望恢复自由之身了。
不过这句“小师妹”,实在是让人特别不服气!
“师姐,我现在是他师姐!”
卫襄气鼓鼓地嚷嚷道。
白翼摇摇头:
“尉迟师弟是个例外,所以,你还是乖乖当你的小师妹吧。”
“就是就是,你这千年小师妹,好好当着吧!让我们大家都疼你啊!”韩知非不怕死地在旁边插话。
“啊啊啊啊!”卫襄顿时又发出一阵愤怒的哀嚎。
大殿里徒弟们闹成一团,德山也就没有再上前凑热闹。
他还有好多事要与真一和尚商量,只要这件事商量好了,此去语凝海就不是问题了。
蓬莱之外,茫茫东海之上,抱着苏沫言的凌瀚一路追赶,终于追上了听涛真人。
“师父,求求您救救言儿吧!”
听涛真人看了一眼靠在自家徒弟怀里,一脸不情愿的苏沫言,皱眉道:
“她的师父刚刚回去寻她了,你们没有遇上吗?”
凌瀚顿时垂了头,不说话。
遇上当然是遇上了,但他怎么可能再把言儿拱手让给她的师父?
那个根本就保护不了言儿的脓包师父!
听涛真人一看徒弟这个表情,就知道他的心定然是被这个少女彻底迷惑了。
好在这个少女也并非一无是处。
想起自己占卜的结果,听涛真人虽然不情愿,到底还是上前替苏沫言诊治了一番。
诊治完以后,听涛真人的眉头就彻底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只是被人封闭了说话的穴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一的伤心往事
这完全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自己的徒弟居然看不出来。
听涛真人心内的怒气连着挫败感一起涌了上来,曾经对于徒弟的那种骄傲自豪,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眼神阴沉地扫了凌瀚一眼,上前在苏沫言的身上点了几下。
“好了,其他的我们回去再说吧。”
凌瀚见此事对于师父来说轻而易举,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师父这话的意思,是暗示他可以将言儿带回去了吧?
“多谢师父!”
凌瀚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向师父道谢。
只要有师父出面,向来言儿的师父也没什么话可说。
听涛真人转身继续赶路,凌瀚欣喜地望向苏沫言:
“言儿,你试试,看能不能说话?”
苏沫言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泪中带笑地张口:
“啊啊……”
凌瀚只听到了一阵刺耳的怪叫声。
“啊!”
苏沫言哇啦一声就哭了,哭到一半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唇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说不了话?
凌瀚也惊呆了,连忙又飞身追上了听涛真人:
“师父,言儿还是不能言语!”
“什么?”
听涛真人心中一沉,转身飞了回去。
将苏沫言的状况仔细查看一番之后,听涛真人仰天一声长叹: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凌瀚彻底愣住了。
他能听得出来师父十分伤心,可这“暴殄天物”,又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凌瀚只觉得一阵劲风扫过,一个沉重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
“废物,废物!让你去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听涛真人愤怒地吼道。
苏沫言只见过慈眉善目的听涛真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听涛真人,顷刻间也吓得呆住了。
凌瀚却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彻底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言儿忽然不能说话,是尉迟嘉动的手脚,而尉迟嘉一出手,连师父都奈何不了了。
所以师父是在惋惜没能将那个尉迟嘉收入门下,觉得尉迟嘉这样的人物拜入蓬莱是暴殄天物。
可是,如果尉迟嘉是“天物”,他又算什么?
他已经听从师父的吩咐,按捺着心底的嫉妒,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在尉迟嘉入门仪式所用的香烛等物品上动了手脚。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尉迟嘉的入门仪式那么顺利就完成了,这能怪他吗?
而此时,师父将这一切迁怒在他的身上,又到底将他当成什么?
勤勤恳恳服侍师父十几年的他,算什么?!
忠心耿耿,对师父从无二心的他,到底算什么?
“……听涛的那个徒弟啊,可惜了!”
蓬莱,德山老头的房间内,真一和尚不免有些感叹,感叹完了又暗戳戳幸灾乐祸:
“那小子一看就跟他的师父一样,表面看起来气度不凡,实际上心胸狭窄。这一次他师父想抢你的徒弟,肯定是会寒了他这个徒弟的心,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坐在真一和尚对面端着茶盏在手中把玩的德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涛这人原本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但是一个人活得太久,又被东海的修仙者吹捧了几百年,难免就会有些飘飘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众生之上,随心所欲想如何就如何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手中的茶盏俱都空了,德山才慢慢地开口道:
“那这次前往语凝海,当年之仇,和尚你还打不打算报了?”
“我为什么不报?当年我为什么入须弥为僧?”
原本还神色淡然,满身佛性的真一和尚,陡然间怒目圆睁,神情带煞:
“我以身许佛,为的就是这一日!”
“好。”
德山只回答了这一个字,又为真一和尚斟了一盏茶,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茶盏,向真一和尚致意:
“既然如此,语凝海这一趟,我必下令让蓬莱弟子全力相助。”
“多谢,以后蓬莱之事,就是须弥山的事,赴汤蹈火,我真一在所不辞!”
真一和尚也不多废话,直接饮完盏中茶水,许下承诺。
隔壁,芜青与莱芜相视一笑:
“德山师兄真是用心良苦,如此一来,蓬莱与须弥的同盟就此结成,语凝海此行,我们蓬莱弟子的安危就无需再担心了。”
“是啊,我们弟子众多,需要顾及的地方也就越多,我们两个带着他们前去语凝海,比不得真一大师只有一个徒弟,省心省力。”
莱芜也点头说道,但神色却远没有芜青那般轻松,眉间仍有忧虑:
“不过,这次定然会与听涛真人对上,我们尚需谨慎行事。”
“嗯。”芜青应了一声,却又有些好奇:“莱芜师兄,你可知道当年听涛是如何与真一大师结了梁子了?”
“这个说来话长。”
莱芜轻叹一声,遥远的记忆从心底浮现出来: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才入门不久。当时只听说听涛真人寻到了一个十分合心意的女子做道侣,东海很多人还前去恭贺,可是过了没多久,那女子就死了。”
“一开始大家都只以为是意外,不过后来私下有人说,听涛根本无心女色,他与那个女子结为道侣,只是因为他当时修炼了一种十分霸道的功法,拿那个女子当了炉鼎而已,是以那女子才会早亡。”
炉鼎……这是身为修仙者的女子,最悲惨也最害怕的结果。
莱芜尽量声音平缓地叙述着,芜青也静静地听着,但是一想起自己前几日还曾怀着一颗敬仰的心将听涛真人迎进了蓬莱,她就一阵恶心。
芜青好容易才将胃里的翻腾压制下去,有些悲哀地望着莱芜:
“那当时,就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吗?就没有人为那个女子讨个公道吗?”
“有人质疑过,但当时听涛真人已经成名百年之久,东海各大门派不发话,谁又能说什么呢?再加上那女子在东海并没什么故旧,此事又只是私底下的揣测,所以此事最终并没有在东海掀起什么风浪,一直到真一大师的出现。”
“那个女子我不曾见过,也仅仅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不幸的女子而已,但真一大师出家,却是我亲眼所见。在这件事情过去三年之后,那位女子的兄长才寻到了东海,并且得知了自己妹妹已经过世的消息,悲愤之下,他去找听涛真人报仇,但是听涛真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根本就不是听涛真人的对手,几乎丧命,幸好后来……”
莱芜很为当年的那个女子惋惜,但说起真一大师,他心里更为感触:
“须弥山的元光大师,也就是真一大师的师父,恰好路过,他从听涛真人手里救下了那人,带回了须弥,为其疗伤,又为他诵经洗去心中戾气与怨恨,还替他挡去了听涛真人的报复。”
“真一大师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在须弥出了家,但是在剃度那一日,我随着师父去观礼,亲耳听到真一大师在佛前许下心愿,此生定要报仇。”
想起那一日的种种,莱芜脸上仍旧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
“按说真一大师心中戾气尚未完全放下,是不应入佛门的,但或许是佛祖慈悲,他的剃度仪式居然也顺顺利利完成了,想来,这也是佛祖许了他这出家之前唯一的愿望吧。”
“这么说,真一大师为了报仇,已经准备了这么久。”
听了这个漫长的故事,芜青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么师兄,这一次咱们就好好地与听涛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一决高下!”
莱芜自然是知道自家师妹这表面柔弱,实则嫉恶如仇的性子的,他点头宽慰道:
“师妹放心,真一大师的这口气,咱们一定是会替他出了的。”
芜青点点头,心内因为得知真一和尚这伤心的过往而起的波澜才渐渐平静下来。
不过想到去语凝海,卫襄也要去,她又开始不放心起来:
“师兄,你说为什么真一大师对别的弟子都还好,偏偏就总是跟卫襄过不去呢?卫襄并没有做过什么危害须弥的事情啊。”
“这个嘛……”
说起这件事,莱芜也觉得好笑:
“真一大师这么多年都一心修行,志在报仇,结果就耽误了收徒弟,等元光大师圆寂以后,他一个人住在须弥,才忽然想起须弥传承这回事儿,于是就去人间走了一趟,找了个徒弟回来,就是落尘了。前些年……他带着落尘来找我卜过一卦。”
莱芜说到这里,芜青就差不多能理解了。
自己的这位师兄虽然擅长占卜之术,但他是乌鸦嘴的祖师爷,只卜凶卦,不屑于卜吉卦,所以他给落尘那小和尚算出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卦。
可是……
芜青抬头不解道:
“就算落尘结果不太好,又和卫襄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占卜的结果,是落尘虽进佛门,却命犯桃花,最终会因一女子殒身东海。”
这……好吧。
芜青表示无话可说了。
落尘那小和尚虽说性子算不上沉闷,但整日里被真一和尚拘在须弥念经,小小少年并不喜多说话,偏偏后来跟卫襄好得不得了,听说还送了一件万佛衣给卫襄。
这么说来,算来算去,卫襄可算得上落尘小和尚唯一接近的女色了,难怪真一和尚防卫襄像防贼一样。
这也是可怜天下师父心了。
芜青想了想,叮嘱莱芜:
“那这次咱们去语凝海,就将卫襄牢牢看住吧,别让她去招惹落尘,免得真一大师再为此分心。”
“那是自然。”莱芜想起还被困在尉迟嘉身边老实待着的卫襄,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这件事情,就交给尉迟嘉吧,以后也算是有个人能管得了她了。”
蓬莱阁大殿里,卫襄已经要气哭了。
她千盼万盼,望眼欲穿,总算是将胖胖给盼了过来,但她却悲剧地发现,胖胖的诅咒,对尉迟嘉来说,什么作用都没有,没有!
“胖胖,你这个废柴!”
卫襄被尉迟嘉安置在椅子上,摆成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但她还是仅凭眼神和言语就表达出了自己的愤怒和恨铁不成钢。
胖胖怯怯地躲在程无心身后,委屈巴巴地皱着一张包子脸,大气儿都不敢出。
呜呜呜,小姐姐嫌弃它废柴了!
可它,它又没说过它不是废柴啊……
程无心向来喜欢胖胖,这两日又看卫襄格外不顺眼,眼见着胖胖要哭了,连忙抱在怀里安抚了一阵,才走过去,睥睨着卫襄:
“说谁废柴呢?镇魂兽废柴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主人废柴!你今日就好好待着,反省一下你自己!”
反省?
“大师姐,我已经很努力在奋发上进了,我还有什么要反省的啊?”卫襄实在是不服气。
“不是这件事。”
程无心环视了一圈四周,尉迟嘉已经暂时跟着白翼和贺兰辰离去了,祁连和韩知非也被她赶了出去,程无心是打算好好和卫襄单独算账的。
她在卫襄身边坐下来,长长的睫毛在大殿的光影中带着些许哀伤的光晕,遮蔽着她眼底的悲哀。
良久,她才抬起眼眸,再度开口,似叹息,似解脱:
“小师妹,我知道,你是想要在我和沈良夜之间推波助澜,了却我的心愿。可是,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已经不需要他的喜欢了。”
“大师姐!”
卫襄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焦急地喊道:
“大师姐,二师兄其实很喜欢你的,他是可以拿命来喜欢你的!”
“你知道?”
程无心轻笑一声,像是看着一个幼稚的孩子一般睇着卫襄:
“你亲眼见过他拿命来喜欢我了?一个连一句‘喜欢’都不敢对我说的人,你说他会拿命来喜欢我……小师妹,这种话会信?”
“可是……”
卫襄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多想说,她真的亲眼见过啊。
前世蓬莱风雨飘摇的时候,大师姐被人重伤,当时同样也是身负重伤的二师兄就拎着剑去杀了那个人,最后半条命都没了。
可她怎么说得出来?
卫襄迟疑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程无心:
“大师姐,我要是说,这些都是我占卜算出来的,你信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听
信?
信你个鬼哦。
程无心冷笑:
“我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可能相信你这张嘴。”
嗯,程无心觉得自己能将中间那个“破”字去掉,已经是对卫襄极大的容忍了。
“可是大师姐,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学占卜了,我觉得我自己算的挺准的,你就信我一次行不行?”
卫襄此时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她要是像贺兰辰那样,一算一个准,大师姐怎么会不相信她?
程无心依旧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卫襄:
“就算你算的是准的也没用,因为我不想再这么耗费自己的感情了。”
“这怎么能是耗费?二师兄他可能只是性情有些害羞……”
“卫襄。”
程无心打断了卫襄的说情。
她仰面望着大殿的屋顶,指了指上面一朵雕刻精美的莲花:
“你看那个。”
卫襄莫名其妙:
“什么?”
“那朵莲花。”
“……”莲花和二师兄有什么关系?
“你二师兄这个人啊,他就和这朵石莲花差不多。”
程无心眼底那些曾经提起沈良夜,就会绽放出来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语气悠悠,就像是在说起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
“无论我等多久,他都是无动于衷的。”
“他不是害羞,也不是胆怯,他只是理所当然。他可能是觉得,我们永远这样模糊不清地相处下去,就挺好。可我累了。”
在沈良夜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时候,她是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甚至,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他炙热的吻。
可在她心口狂跳的时候,沈良夜却忽然放开了她,然后如梦初醒一般,跑了。
程无心脸上泛起悲凉的笑意:
“昨日,他放开我那一刻的难堪和心碎,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所以,小师妹,你应当能想象得到,我这么多年的期盼和情意,也终于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卫襄不说话了。
累了……这种感觉她懂。
一个人的感情再热烈,但都难敌这样旷日持久的僵冷和绝望。
那种永远都等不到回应的绝望。
如果她继续强求,对大师姐来说,也不公平。
难道,这辈子,大师姐就算不改名字,也还是要和二师兄形同陌路了吗?
还是说,本来大师姐和二师兄并没有到绝情绝义的地步,大师姐还没有彻底死心,偏偏她这么推波助澜了一把,才会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衡,让他们的感情彻底破裂了?
程无心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卫襄说话,扭过头去看,只见从前阳光明媚的少女,正眼神忧伤地在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忧伤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满含愧疚地跟她道歉:
“大师姐,其实都怪我不好,我要是争点儿气,将那张符画得好一些,能发挥效用的时间再长一些,就不会让你伤心了……”
程无心望着这个忐忑不安的少女,从昨日到今日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忽然就消散了。
她弯起眼睛笑了,洁白如玉的掌心轻轻地覆在了卫襄的脸颊上,轻柔地抚了抚:
“小师妹,这怎么怪得了你?他不喜欢我,又不是你的错。我其实也没有多伤心,只不过是看开了而已,你不要愧疚。”
“怎么能不怪我呢?”卫襄很是沮丧:“其实大师姐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就是个废柴。”
卫襄这段时间的努力程无心都看在眼里,此时一听她有泄气的意思,又连忙放柔和了语气,开解道:
“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还放在心上做什么?你看你给沈良夜拍的那张摄魂符,虽然是胡来,但也的确是扰乱了他的心神,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嘛。”
“不是……大师姐,我给二师兄拍上的那张符,是真心符啊,不是摄魂符!”
卫襄惊诧地纠正道:
“大师姐你不知道?”
“真心符?我不知道啊。”
程无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摄魂符和真心符,这根本是两种东西。
摄魂符是完全操纵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而真心符,却是将一个人心中的所思所想放大而已。
所以,沈良夜的那些举动,也算是他的本心?
程无心脑子有点儿乱,原本已经死去的心忽然又有点儿蠢蠢欲动的苗头。
不,不,打住打住,这件事情不能再想了。
程无心立刻遏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第一时间站起身来,眼神决然:
“好了小师妹,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怪你,但我和沈良夜之间的事情,你也决不能再插手,尤其是这次前去语凝海,你绝对不许再添乱,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我保证我不再胡作非为了!”
听程无心说不怪她了,卫襄立刻狂眨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证。
其实她是真想狂点头的,但是她动不了啊,现状不允许。
这一次插手,完全没有起到任何预期中的效果不说,还让事情往更坏的地方发展了一大步,卫襄是真的后悔了,以后这种蠢事儿她是坚决不干了!
程无心点点头:
“看在你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我这就去找尉迟嘉。”
说完程无心就推门出去了,门外,送完听涛真人,刚刚回返的沈良夜正静静伫立在台阶上,看见程无心出来,他立刻上前走了一步,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只是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程无心最烦沈良夜这个样子。
她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背影决绝,自始至终,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的那道视线一样,连头也不曾回。
直到她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沈良夜才黯然收回了眼神,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时候,昨日曾经有过的心悸和热烈再一次席卷而过。
但他,却不能再如那般,狂热地追上去,紧紧地抱住她。
谁让他是沈良夜,沈良夜啊。
三日之后。
蓬莱与须弥商议好的出发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已经回了须弥的真一和尚就已经带着徒弟到了蓬莱。
真一和尚依旧是一袭半旧不新袈裟,飘飘然间却是健步如飞,佛门弟子风范尽显。
但是卫襄站在师父和师叔们身后,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莫名从真一和尚的身影上,瞧出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之感。
“大师姐,这次咱们去语凝海,是不是去打架的?咱们是不是要跟那个听涛真人干架?”
卫襄悄悄地问程无心。
程无心身为蓬莱弟子中最为稳重的一个,所有的内情,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
程无心瞥了卫襄一眼,低声告诫她:
“好了,别说话,一会儿再跟你说这些事,我们也该出发了。”
“哦。”
卫襄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又四处张望,去寻找落尘的身影。
“落尘落尘,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卫襄趁着真一和尚和师父说话的时机,过去一把抓住落尘就要跑。
“有话你直接跟我说吧,师父不让我远离。”
落尘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卫襄说让他怎么样,他就乖乖怎么样。
他心里很清楚,卫襄一直在想法设法阻止他去语凝海。
他这会儿要是跟着卫襄走了,大概一会儿就回不来了。
虽然知道她千方百计想要阻止他去语凝海,一定是有原因的,但他也决不能抛弃自己身为须弥弟子该担负起的一切。
“落尘,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卫襄惊讶的瞪着倔强的小和尚,越发焦急:
“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
落尘对着卫襄露出一个让他感觉很陌生的笑容:
“可你却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襄襄,我长大了,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拦。就算我以后真的会发生什么不测……这也就是天意吧。”
“落尘!”
卫襄明白了,她的眼泪差点飙了出来。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傻子?
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去,真的就这么不计生死,无所畏惧了吗?
“我当年真不该救你,就算救活了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还是不听我的话……”
卫襄咬牙切齿的说道,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哽咽。
“襄襄……”
落尘抬手,似要为她擦去眼泪,但他很快又重新将手缩回袖子中,牢牢隐藏起来。
佛家弟子那种漠视一切的淡然神情,渐渐地从这个俊秀的小和尚脸上浮现而出:
“如果,这一次前去语凝海,真的发生什么不测,你也不必为我伤心。你要知道,多活这么几年,也是你为我争来的,是上天恩赐的,我很知足了。更何况,我此时还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又有什么可哭的呢?”
“你不听我的话,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听我的话了……”
卫襄伤心地喃喃。
而从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和尚,却已经从她面前转身而去,默然站在了真一和尚的身旁,在海上朝阳的万丈光芒之下,宝相庄严,如同须弥佛殿中最庄重的佛。
然后他回头望着卫襄,微微一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面容绝美的男子走到她身旁,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安慰。
看着她暴跳如雷,而那人却只是宠溺的笑笑。
他以这一生身许佛门,不求成佛,不求来世。
他只求那个曾经于绝境中拯救他的女子,这一生得偿所愿,欢喜安乐。
所以,襄襄你既然要去语凝海了,我又如何能不去?
真一和尚其实根本没有真正将心思放在与德山的说话上,他大部分的心神还是放在自己的小徒弟身上。
此时眼看自己的小徒弟不为所动的拒绝了卫襄的拉拢,而卫襄也被尉迟嘉带走,他长久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小徒弟终于学会把持自己了,那以后就算他不在了,徒弟也定然能将须弥山发扬光大的。
不然他就此前往语凝海,还真是放心不下。
真一和尚心潮起伏了一阵,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地转过脸,眼神终于放在了德山老头的身上:
“万一,这一次我回不来了,我的须弥山和我这小徒弟,就交托给你了,你们一定要记得好好扶持他,将须弥山传承下去。”
德山对这不详的嘱托不屑一顾:
“放心,我以前让莱芜给你算过的,你就是个老不死的,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但愿如此吧。”真一和尚也不再多说什么,淡然一笑,俨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德山转过身就去叮嘱莱芜和芜青:
“这老家伙,这次去语凝海怕是存了死志,你们将他给我看紧点,不行就打晕了带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希望这老家伙别忘了。”
莱芜和芜青连忙应下,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到了带弟子出发的时辰。
此时的东海海面上,已经完全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好时候。
相继飞身而起的蓬莱弟子们,衣裙飘飘,仙气缭绕,如同这天地间最靓丽的风景,依次飞出蓬莱山门,才转身遥遥向德山老头鞠躬行礼,以示告辞。
德山老头站在高处挥挥手,神情平静的仿佛弟子们只是出门玩儿一趟,而不是要去进行生死的争夺: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大师姐你看师父这架势,巴不得我们早点滚蛋呢!”
卫襄笑嘻嘻地调侃。
程无心也懒得再说卫襄了,瞥了一眼将卫襄带在身边的尉迟嘉:
“我们即刻出发,把你的媳妇儿管好,要是被海鱼给吃了,可怨不得旁人哦。”
“多谢大师姐教诲。”
尉迟嘉淡淡一笑,将卫襄又搂紧了几分,可怜的卫襄刚要反抗,就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
卧槽卧槽!
卫襄在心中疯狂呐喊,尉迟嘉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轻轻颔首,向程无心致意,以表感激。
此去两位师叔都是能御风而行的,白翼师兄也不成问题,只剩下贺兰辰和襄襄不会御剑。
而大师姐二话不说,就将贺兰辰带在了自己身边,只剩下襄襄面对着艰难的抉择:要么就跟着他,要么就干脆别去。
结果很显然,襄襄是铁了心要去语凝海的,居然也就这么妥协了。
甚好,甚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语凝海
茫茫东海,万里无垠,如同天地间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遥远的苍穹,所有从这海天之间飞过的一切,都在这浩瀚中渺小的如同沧海一粟。
高空中猛烈的天风从身边吹拂而过,韩知非的喊声还隐约能听见,拼命挥舞手臂的身影却与山门内师父的身影一起变得越来越小,渐渐看不清。
卫襄被尉迟嘉抱在怀里,已经不再反抗,静静地望着逐渐化成茫茫东海之上一颗绿色明珠的蓬莱,并没有离别的伤感。
这样的离别,光明正大,多好啊。
不像前世她去语凝海的时候,是仓惶而逃,一个人从这蓬莱的山门前溜走,偷偷地乘舟入海,几番生死之后,才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般到了语凝海。
那时,她背弃了师门,放弃了爱护她多年的师父师叔,师兄师姐们,一心只想拿到长生药,然后求得赐婚的圣旨。
后来无论何时何地想起来,她都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多么可笑的执念啊,愚蠢又无知。
她不知道皇帝的翻脸无情,也不知道长生药对于仙门的意义,她就像一个无知无畏的孩子,亲手将蓬莱送入万丈深渊。
那么这一次,就由她亲手来将那个引来一切灾难的祸患毁去。
当然,也包括,身旁的这个人。
“尉迟嘉,是不是觉得跟着我们去语凝海很有趣?”
卫襄骤然间变了张面孔,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暴怒,也不再冷言冷语相对,而是笑意盈盈,乍然间,尉迟嘉几乎以为从前那个襄襄又回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只是这样的笑容,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尉迟嘉唇边也漫出比头顶的骄阳更为璀璨的笑意,点点头:
“是呀,只要是跟你在一处,无论去哪里,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这家伙越来越不要脸了,从前的那个尉迟嘉大概已经死了。
那么就再死一次吧。
“……很好。”
卫襄神情凝滞片刻,笑容恢复如常,抬手摸了摸怀中酣睡的胖胖,不再说话。
程无心原本是做好了一路听卫襄破口大骂尉迟嘉的准备,但是等了半晌,都没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声响。
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碧海蓝天之间,御风而行的修长身影将小师妹抱在怀里,珍惜呵护的样子让人看了都会觉得有些脸红。
而小师妹……她笑起来的样子似乎也很开心。
“到底还是抵不过啊……”
程无心微微叹息了一声。
她就说嘛,小师妹曾经那么喜欢尉迟嘉,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现在想来,之前的种种别扭大概都是为了赌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失去过就不知道珍惜,尉迟嘉这算不算是失去了一次,终于懂得了珍惜?
可那个人……他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懂的吧?
贺兰辰也在看卫襄,越看越愧疚。
他的心思和程无心大体差不多,但又有些差别。
小师妹还是像从前一样头脑简单如同一只会咬人的小白兔。
但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却越来越像大灰狼了。
小白兔肯定是会被大灰狼给吃掉的,迟早的问题而已。
偏偏这只大灰狼是自己放出来的。
要是小师妹知道了……贺兰辰连忙回过头,正色向前,想都不敢想了。
好害怕,还是别想了。
日落时分,一行人到了语凝海海域的上空。
正值落日斜晖,晚霞绚烂,映照在海天之间,瑰丽而壮阔。
语凝海的海水,从碧海中翻涌而来,却齐齐涌入海域最中心的一个极大的漩涡之内,只进不出。
而一行人即使身处高空,也还是能隐约听到那漩涡之内传出的阵阵吼声,似乎有某种巨大的海兽隐藏其中。
几人寻了一处礁石落脚,顺带着勘察一番。
真一和尚绕着礁石走了一圈,指着脚下那翻滚旋转的海水,面露忧色:
“这漩涡明显有海水倒灌之势,这于东海而言,是海水枯竭之兆,所以贫僧总觉得,这漩涡这下的异象,怕也是祸非福。”
“真一大师说的是,我也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凶兽之音,所以我们一会儿入海,需要格外小心。”
真一大师点点头,然后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卫襄,给出自己的意见:
“别人也就罢了,唯有那个丫头,芜青师妹你要不要格外照顾一下?”
“格外照顾?”
芜青一愣,没太明白这意思。
真一和尚从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符纸递了过来。
芜青接了一看,止言符。
这是要襄襄闭嘴?
想一想襄襄的性子,芜青觉得自己应该要接受真一大师的这番好意。
谁知道她还没将符纸接过来,就有一只纤纤玉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将那符纸夺了过去,三两下撕成了碎片,扬手扔进了海里。
“真一大师,您这份好意晚辈心领!”
芜青回头一看,正是愤愤不已的卫襄,很显然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卫襄的确是生气,真一大师总是看她不顺眼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还在歧视她!
真一大师也不恼,笑微微点点头:
“好,不要也罢,生死由己。”
语凝海的海域,是东海十三域中最为广阔的,但却是人烟最稀少的。
因为无论人与兽,只要入了语凝海的水中,都不能再发出任何的声音,否则就会受到语凝海海水之力的冲击,心脉俱碎而死。
所以语凝海的水中,只有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的游鱼像是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游弋其中,寂寞而孤寂。
任何敢于出声打破这片寂静的生灵,都会化作这水中的一分子,永远地长眠在这里,永远与这孤寂作伴。
卫襄气呼呼地转身,想了想,却又是从怀里拿出一张符拍在了胖胖身上。
那张符很快消失不见,胖胖比划着小爪子上蹿下跳,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
白翼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忽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因为长相和性情的原因,白翼很少笑,这一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白翼师兄笑什么?”
卫襄气鼓鼓地问道。
“笑你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都不知道,你不愿意被符纸束缚,胖胖就愿意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啊。”卫襄抬手将上蹿下跳的胖胖抓过来抱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才小声嘀咕道:“我可以死,胖胖不能死啊……”
白翼的笑容就停在了唇边,血红色的眸子凝滞了很长时间才又慢慢开始转动。
她能死,这只神兽却不能死?
她没说反吧?
遥远的记忆里,自己作为祥瑞和一只白鹿关在一起。
有一日宫苑起了大火,宫人们纷纷逃,没有人管被囚禁在玉楼金殿中的他和那只白鹿。
因为他和那只白鹿一样,都只是神兽。
嗯,说好听点儿是神兽,说难听点是畜生。
没有人会把两只畜生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后来,他被送到了东海,入了蓬莱门下。
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觉得自己可以死,神兽不能死的人。
而又有多少人,收镇魂兽只是为了替自己挡灾挡祸,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让镇魂兽替自己去死。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小师妹这样的人啊?
一旁,尉迟嘉也抬手拍了拍卫襄的脑袋:
“没事的,有我在,你们谁都不会死。”
那神色,看在白翼眼中,仿佛在说,你随便闹,出什么事都有我罩着。
白翼收回了自己的眸光,忽然又笑了笑。
很好,很好。
卫襄却一把将尉迟嘉的手打了回去,翻了个白眼,抱着胖胖走去一旁,在它耳边悄声解释着,以免它再哭闹。
贺兰辰瞧着胖胖委屈的样子,有点儿不可思议:
“大师姐,按说,胖胖也就是靠着‘出口成真’这一样本事混饭吃,可这里是语凝海啊,带它来,岂不是白费力气啊?”
程无心叹气道:
“那没办法,就算它在这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柴,那它也还是小师妹的镇魂兽啊,带上它,万一小师妹真出什么事情,好歹镇魂兽还能替她分担一半,说不定还能捡条小命回去。”
“哦,这倒也是。”
贺兰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绚烂的云霞渐渐随着夕阳沉入海面,另一边的天际,月光渐渐从冰魄玉盘一般的一轮圆月上洒下来,在海面上铺了一层银纱。
但是一阵风浪袭来,这层银纱就骤然破碎。
海面上蓦然起了巨大的风浪,蔚蓝色的苍穹之下,一条巨大的黑影穿梭而来,身长十几丈,带着撼天动地的威势,飞过众人的头顶。
“龙!”
远处的礁石上,有早已到来的其他修仙者惊叫出声,纷纷仰头望着明月照耀之下,鳞片都在泛着银光的庞然大物,心底悸动丛生,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发出惋惜的叹息声。
东海的修仙者们不是没有见过龙,但他们没有见过如此不带杀戮之气的龙。
很显然,这只龙是有主人的。
修仙者纷纷将目光投向蓬莱弟子们所在的礁石,甚至有人飞身而起,跟了过来。
“传闻蓬莱的莱芜仙尊的镇魂兽就是一只深海蛟龙,此时主人前来,它定然也来追随了!”
“能驯服深海中的恶蛟,足可见莱芜仙尊的修为之高深!”
众人议论着,对近百年来渐渐声势不显的蓬莱重新肃然起敬。
而他们的议论声尚未落下,海上又是一阵风来,两只巨大的翅膀又从他们眼前掠过,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若有若无地从耳边一闪而逝,却像是魔音一般进驻他们的心中。
你有过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你想要做美梦吗?
睡吧,梦一场,你所有的遗憾都能得到填补……
众人一阵心神动摇,等他们彻底清醒的时候,只看到月光下的海面上,那两只巨大的翅膀倒影,如同惊鸿照影一般,从他们眼前飞掠而过。
“幻蝶,幻影海的幻蝶!”
向来寂静的语凝海之上,又是一阵惊叫声响起,涌向蓬莱弟子那边的人更多了。
蛟龙是莱芜仙尊的,这幻蝶,肯定就是芜青仙尊的了。
这只蝴蝶扇一扇翅膀,他们都差点儿陷入幻梦之中,简直太可怕了。
这样的蓬莱……是谁说蓬莱已经日渐式微,很快就要凉凉了来着?
那人要是有本事站出来,他们保证不打死他!
说过这话的听涛真人当然没有站出来。
他站在一处高大的礁石上,神色冰冷地望着那块渐渐热闹起来的礁石。
不过一只蛟龙,一只幻蝶而已,算得了什么?
这些眼皮子浅的俗人!
他身后,凌瀚正在安抚仍旧不能开口说话的苏沫言。
“……所以言儿你不必难过,等到了海水中,谁也不能开口说话,到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
月光下,不过数日就已经瘦了整整一圈儿的苏沫言沉默地坐在礁石上,垂眸不语。
当然,她想说话也是说不出来的。
凌瀚一个人安慰了她许久,见她俏丽的眉目间仍然一丝笑意也没有,心内煎熬如火焚,对尉迟嘉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到底是哪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可恶的人的?
言儿从前是多么洒脱自在的女子,可是此时此刻的言儿,却宛如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再也不复那样的活泼可爱。
“言儿,你不要难怪了,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凌瀚难以忍受这样郁郁寡欢的言儿,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许下的诺言,以图让眼前的女子重展笑颜。
可苏沫言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一直陪在她身边又能如何?
还不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无用的情意,她要来做什么?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不是来受气的,不是来受苦的!
就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了玄风的声音:
“言儿!”
前几日玄风追上了他们,本想将苏沫言回去的,但是凌瀚说听涛真人可能会想到办法解了苏沫言的哑疾,玄风只好忍痛割爱,让小徒弟暂且跟着着师徒二人。
但今日看来,根本就是无用,玄风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苏沫言听到玄风来了,立刻抬起头,再无犹豫地走去了师父身边。
听涛真人这师徒二人,肯定是要和蓬莱彻底撕破脸了。
但师父可没有。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来照应他
“言儿!”
凌瀚难以置信地在她身后呼唤,但苏沫言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泪意盈盈的凄凉之色,朝着他微微一拜,就站在了师父的身边。
一眼望见她眼底的泪光,那些质问的话顿时就哽在了凌瀚的喉间。
是的,言儿如今毕竟还是有师门的人,她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言儿,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也一定会为你报了这个仇!”
目送着心爱的人跟着玄风御剑远去,凌瀚咬牙切齿地发誓。
听涛真人一直冷眼看着痴情的弟子,什么都没说。
一个三心二意的女子而已,也只有自己的蠢徒弟会如此深陷其中。
哪里像那个尉迟嘉,他会看这种女子一眼吗?
一想到尉迟嘉,听涛真人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那样一个让人觉得害怕的年轻人……从此以后,怕是只能为敌了。
都怪蓬莱那几个不懂事的东西!
听涛真人阴沉的眼神朝着蓬莱弟子所在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望向了海水中的漩涡深处。
不过是一条龙,一只幻蝶而已,谁还没有个镇魂兽呢?
远处蓬莱弟子所在的礁石周围,因为两只镇魂兽的到来,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
尤其是那些因为长生药而去蓬莱闹过事儿的人,此时望着在头顶盘旋的蛟龙,再看看站在芜青身旁,颠倒众生的蝶妖,发自内心地惶恐不安。
一百多年以前,蓬莱在东海尚且赫赫有名,门下弟子纵横东海,风头一时无两。
但是后来,蓬莱最出色的弟子莫离殒身东海,蓬莱掌门仙逝,自那以后,蓬莱就渐渐淡出了东海众人的视线,地位虽在,但威名早已不复当年。
很多人都说,蓬莱已经人才凋零,无以为继,根本不足为惧了。
所以上次在扶桑遍寻不到长生药的踪迹,他们才敢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去蓬莱闹事儿。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发现传言始终是传言,蓬莱能立足东海千年而不倒,还是有自己的底气的。
有人就战战兢兢地上前去打招呼。
“两位仙尊何时过来的?我等眼拙,还请见谅!”
“刚来不久,诸位什么时候过来的?”
莱芜和芜青深知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虽然对这些人见风使舵的嘴脸从心底瞧不起,但谁也没有露出来,面色如常地给出回应,彼此寒暄了起来。
正在跟幻蝶说话的卫襄转过头,很是瞧见了几张熟面孔。
果然今生语凝海异状一出,还是将前世那些人都提前给炸了出来。
很好,大家齐聚一堂,一次将后患全都解除,也是刚刚好。
一群人正在寒暄,商讨大家一起入水的时机,远处的海面上忽然又起了波澜。
这种波澜不似方才蛟龙掀起的风浪,也不似幻蝶翅膀掠过的痕迹,更像是有什么来自深海的巨兽正在往海面上赶来。
只见翻滚不停的海水慢慢地分来两边,一道比巨龙更为庞大的黑影如同山岳一般从波涛中掠过,尾鳍甩动而出的波涛,竟然高达两三丈!
“鲸,是巨鲸!”
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天啊,居然是巨鲸!这是听涛真人的镇魂兽!”
随着人群的呼喊,月光下,一袭道袍的听涛真人轻轻跃起,带着凌瀚,一起站在了巨鲸宽阔的背上,然后朝着人群无声地微微颔首,就随着那只巨鲸沉入了水中,海面上只留下了再次掀起的滔天巨浪。
语凝海漩涡周围的人群先是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随即如同蜂巢出动,嗡嗡的议论声震天响。
“听涛真人已经入水了,那我们也快些入水吧!”
“正是正是,莫要迟了,失了机缘!”
说话间就有人跟着跳入了海中,转瞬间消失在了茫茫碧海之间。
原本跟蓬莱众人说着话的人见状,也不由得心动,纷纷告辞,转身跟着入海。
莱芜和芜青对视了一眼,是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跟来的弟子们也都没有心急,只看莱芜和芜青的动作行事。
很快,原本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修者们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入水,海面上掀起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到最后,只剩下蓬莱的人和真一大师师徒二人尚未入水。
远处,玄风也准备跟着大家一起下去,好歹能安全一些,但小徒弟拉住了他,在他手心里写了四个字:跟着蓬莱。
玄风向来听小徒弟的话,迟疑了一下,就转头与跟来的大弟子李琛商议。
李琛一听,立刻就回道:
“弟子觉得,小师妹说得有理,咱们就跟着蓬莱众位仙长,就算得不到长生药,至少性命无忧。”
李琛自幼跟着玄风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过的日子也是相当苦逼,不得不早些懂事,凡事都要多过几遍脑子。
师父原本的打算,是要跟在听涛真人后面,说不定能得几分照顾。
但那听涛真人虽然德高望重,却向来独来独往,这种时候,想依靠他的人太多了,玄云门哪里有资格被他看在眼中?
就算小师妹和听涛真人的徒弟凌瀚有几分交情,但从师父对小师妹的心思上来看,这交情是福是祸还说不准的。
至于其他人
大家都是来寻找长生药的机缘的,不相互残杀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别人跟他们守望互助?师父的心思也太单纯了些。
而且对于这次来语凝海掺和长生药这种事情,李琛原本就是极力反对的,如今反对不了,那就想办法先保住命再说,至于那什么长生药,李琛总觉得那就是个祸端。
玄风一听大弟子和小徒弟的意见都是这样的,也就不再坚持己见,带着两个弟子往蓬莱弟子所在的礁石飞了过去。
但因为玄风先前跟德山闹得不太好看,玄风也不好直接说自己想跟着人家,只是寒暄了几句,东扯西扯地说着几句闲话。
芜青一眼就看出了玄风师徒三人的意图,正要提醒莱芜千万不要搭理他,身后程无心就悄悄扯了扯芜青的衣袖,悄悄传音道:
“师叔,让他们与我们一起同行吧。”
“为什么?”芜青不动声色地问道。
“因为苏沫言和凌瀚是传言中令仙界崩塌的魔侣,弟子总觉得,他们或许会在这里有什么机缘也说不定。”
程无心稍加修饰,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换而言之,这两人是主角,就连玄风,好歹也是配角之一呢,这两个人在这语凝海,不说有什么机缘,至少,死不掉吧?
跟女主角同行,危险系数应该会大大降低。
芜青略加思索,就明白了程无心的意思。
天地行事,自有其道理,苏沫言与那凌瀚,要真是注定飞升而引得仙界崩塌的魔侣,那他们在这世间的气运与机缘,绝对不会小。
且不论日后结果如何,至少这个时候,让他们同行,不是坏事。
芜青很快做了决定,传音给莱芜,让他开口相邀玄云门这三人一路同行。
莱芜正在与玄风周旋,忽然听到芜青这么说,并没有迟疑,而是立刻敢在玄风期期艾艾说明来意之前,主动相邀:
“玄风掌门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同入海,大家一处,也算有个照应,不知道玄风掌门意下如何?”
“我,我……莱芜师弟这是哪里话,您如此好意,我们怎能嫌弃?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玄风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总是神色冷淡的莱芜居然会如此地善解人意,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连连答应。
莱芜淡淡点头解释道:
“那就好,还请玄风掌门莫要着急,我已经卜算过了,子时入水,最为合适,所以我们还需稍等一些时辰。”
“是是是,一切由莱芜师弟做主!”玄风满口答应。
蓬莱的底蕴可不是玄云门能比的,既然莱芜都如此卜算了,那总不会有错。
因为与蓬莱这片刻的和睦相处,玄风很快就将从前的那点儿恩怨放下了。
再说了,小徒弟自己都不在意之前的那些事情,主动提出要与蓬莱弟子一起走,他就更没有必要耿耿于怀了。
此时才刚刚交了戌时,离子时还有一些时间,两人商议定了以后,莱芜就不再多说什么,下令弟子们在原地坐下,各自调息,暂且休憩。
程无心答应了一声,正要坐下调息,转头就看见小师妹又溜溜达达地去了落尘那小和尚的身旁,将背后的龙泉剑拿了下来,在小和尚面前比划来比划去,唧唧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尉迟嘉,居然就那么施施然站在一旁,闲闲地看着。
一旁,真一大师怒目相向,眼看着就要发飙了。
程无心立刻就走了过去,低声喝止她:
“卫襄!你在做什么?!”
卫襄正在做最后的努力,苦劝落尘不要入水,听到程无心叫她,转头撇撇嘴:
“大师姐,我方才算了一卦,落尘他跟水犯冲,我担心他,叫他不要入水,可他就是不听我的话!”
“你是不是傻?”程无心简直是无语了。
真一大师闲着没事千里迢迢带徒弟来这里,难道就为了让他站在礁石上等着,不要入水?
鬼才会听她的!
程无心二话不说,直接拉了卫襄走人,并且一把夺了她手中的剑: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龙泉剑,是能随便示人的吗?你在这里瞎比划,是怕别人认不出来吗?”
“没有,我就是拿出来吓唬吓唬落尘,让他听话……”
卫襄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低声地解释着。
她知道,为了防止这把大杀器被人认出来惹麻烦,师父和师叔们在这剑上特意刻了幻阵,一般人看来,这就是一把灰扑扑的再普通不过的剑,她的确不应该让这把剑轻易惹人注目。
可她真的不想让落尘入水去送命啊!
“他听不听话,自有真一大师来教,你这么胡来算什么?我告诉你,你再给我胡作非为,待会儿就别下水了!”
程无心恨恨地威胁卫襄。
要不是这把剑除了小师妹,其他人都拔不出来,她真想就此没收,免得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辱没了这等宝剑!
卫襄苦着脸回头看了一眼落尘,落尘只转过身,阖目念经,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落尘……”
卫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很伤心很伤心?你知不知道?”
落尘充耳不闻,只不急不缓地念着经,仿佛世间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搅乱他半分心绪。
程无心无声地朝着一旁的尉迟嘉翻了个白眼儿,意思很明白
瞧瞧,你媳妇儿要为着别的男人伤心了,你不管管?
尉迟嘉接收到程无心鄙夷的眼神,却只是弯唇一笑,绝美容颜顿时灿然生辉,就连洒满人间的月光清辉,都无法与之争辉。
他走过去从程无心手里拿过那把龙泉剑,重新背在了卫襄的背上,摸了摸她的脑袋,如墨双眸中满是宠溺的纵容:
“这小和尚还是个孩子呢,你可别吓着人家,乖,一会儿入了水,我来照应他,你只管放心。”
“你,你来照应他?为什么?”
卫襄顾不得去打开尉迟嘉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尉迟嘉,难以置信。
尉迟嘉不喜欢落尘,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但此时,这个人却说他会照应落尘,为什么?
卫襄不太相信黄鼠狼忽然会好心。
尉迟嘉笑容不变,神色温柔如海上的微风,又如高空溶溶的月色,平和而真挚地道:
“因为他是你在意的人啊,你将他当做亲弟弟,那他自然也就是我的亲弟弟,凡是让你伤心的事情,我都不会让它发生。”
凡是让你伤心的事情,我都不会让它发生。
所以,所以尉迟嘉就肯照应落尘?
卫襄怔怔地望着尉迟嘉许久,觉得世上所有的言语都难以形容此刻自己心里的感受。
有点儿荒谬,却又让人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悲哀。
良久,她如花瓣一般美好的唇才再度开合:
“那,多谢你。”
是的,只要落尘能活着,她不是不可以向眼前这个人低头。
哪怕他说的这句话是虚伪的,她也愿意相信一次。
只要这一世,落尘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她愿意相信这个人一次。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尉迟嘉的手在她明亮的眼眸旁停留了一瞬,到底还是收了回来,笑着说道。
对的,就是此时这样,她如同星辰一般的眼睛牢牢地看着他,只看着他一个人。
就像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从前的那个襄襄会这样一点一点,再次回到他的身旁。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是凌瀚啊
另一边,望着这边的李琛不由得转头问玄风:
“师父,这就是那个跟小师妹打架的小姑娘?她的性子看起来跟小师妹颇有几分相似,难怪两个人会打起来。”
相似?哼,她可没有自家言儿可爱。
玄风心中不悦,皱眉道:
“那个卫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会儿入水之后,你可要看好她,别让她再欺负你小师妹。”
李琛听师父这么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师父总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小师妹在他眼里就是个宝,别人家徒弟难不成就是根草?
自家小师妹无事生非的本事李琛是领教过的,他可不像师父那样,一心认为小师妹和人打架,就一定是那人的错。
再说,想要倚仗蓬莱,却又去说蓬莱弟子的不是,这也不厚道。
待会儿能看着自家的小师妹别再惹是生非,就不错了。
李琛心里想着,就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妹。
却只见月光下,小师妹一个人站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目光幽幽地望着卫襄的方向,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这份冷意让李琛心中一惊,他这小师妹,不会是还想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一时月光幽幽,礁石周围万籁俱寂,一阵风从海上吹过,李琛莫名打了个寒颤。
很快,子时到了,先前入水的人就像是一块块投进大海的石头,石沉大海,一点儿声音都没传回来。
莱芜望了望比先前平静很多的海水,回头望着卫襄,传音道:
“这个时候可以了吗?”
“可以了,子时是语凝海中的漩涡最为平静的之时,这个时候入水,最为安全。”
卫襄高高兴兴地回道。
她说自己来过语凝海,可不是撒谎,前世死里逃生的经验所得,她已经尽数告知莱芜和芜青了。
此时莱芜师叔这么问她,就是代表相信她,卫襄觉得很高兴。
“好。”
莱芜简短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命令弟子们入水。
此时的语凝海,碧波万顷,海面平静光洁如镜,大家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贴着的各种符纸,都纷纷跟随莱芜飞身入水。
虽然身上贴了避水符,而且夏季的海水并不冰冷,但在入水的那一刻,卫襄还是觉得一种彻骨的寒意慢慢涌来,包裹了她的全身。
这种感觉对于第一次进入语凝海的人来说,是一种未知的恐惧。
卫襄却在水底无声地睁开眼睛,在掩去一切光芒的水底,伸展双臂,心底一点点踏实下来。
这种感觉,跟前世进入语凝海的感觉一模一样,但是今生,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语凝海的海水之下,完全漆黑一片,皎洁的月光被完全隔绝在海面之上,水底与人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水面上的危险至少一眼就能看穿,但是水底的危险,全都在暗处。
芜青指尖捻着一抹跳动的光华走在前面,幻蝶也将自己周身笼罩了一层发着淡淡光芒的护阵,将所有的海水隔绝在外,牢牢跟在芜青身边。
而莱芜则是手持利剑跟在众人身后,他的镇魂兽蛟龙将长长的身躯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所有人都包围守护在内。
这个阵势看起来,实在是……如临大敌啊。
“大师姐,其实没事的,这根本没有危险,真正的危险是在漩涡中间的位置。”
卫襄悄悄跟程无心传音道。
“你给我闭嘴!”
程无心回头,竖眉传音怒斥。
这是语凝海,语凝海啊!要是一不小心忘了用秘术传音,将声音传入水中,是会要命的!
程无心都要气炸了,但卫襄明显不怕。
“略略略!”
她无声地朝着程无心做了个鬼脸。
程无心只得对着卫襄扬了扬手中的长剑,以示警告。
卫襄没脸没皮地一笑,空出来的一只手抓着胖胖在水中晃了几圈儿,吓得从没进过海底的胖胖魂儿都要飞了,牢牢攥住了卫襄的手臂,死也不敢撒开。
水底的水草因为众人的走动,随着水波的荡漾,一层层地分开,柔软的叶片在众人的身周飞舞盘绕,水草间的小鱼也被惊动,纷纷四散惊逃。
有几条小鱼一着不慎,居然直直撞到卫襄脸上,直接就吓晕了过去,卫襄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袭击了,双臂一阵挥舞,惹得刚刚还吓得魂飞魄散的胖胖挥着小爪子兴奋不已。
它此时要是能开口说话,一定要大喊几声:活该,活该!
走在一旁的尉迟嘉含笑将那几尾慌不择路撞到卫襄脸上的小鱼拿开,伸手在她脸上拂了拂,似是要将她脸上看不见的水痕拂去。
卫襄躲了一下,未果,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不是她没骨气,实在是万一落尘有什么不测,还得承蒙尉迟嘉看顾。
虽然她十分不想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不管是大师姐也好,还是白翼师兄也好,都是强不过尉迟嘉的。
苏沫言一言不发地走在玄风身边,默默地凝视着尉迟嘉的方向,波光离合中的脸色晦暗不明。
时刻关注着小徒弟的玄风立刻就察觉到了小徒弟的不悦。
而小徒弟目光尽头,身姿飘逸修长的男子笼罩在水中朦胧的光晕里,如珠玉生辉,展颜一笑,就比芜青指尖的那枚夜明珠还要明亮许多。
玄风心底危机感顿生。
他犹豫片刻,立刻拉着小徒弟加快了脚步,走在了前面,与芜青并肩而行。
芜青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玄风报以一笑,传音道:
“我身为玄云掌门,怎么好意思躲在后面,让芜青师妹一人在前呢?我们同行吧。”
这个时候,芜青也顾不得多想,玄风师徒愿意走前面就走前面吧。
好在一路风平浪静,潺潺流动的海水中只是偶然出现几个小漩涡,也没有什么危险出现,一行人很快就穿过了这片水域,渐渐靠近了语凝海新出现的那个漩涡的中心。
而这里,因为海水长时间的搅动,已经没有了水草的踪迹,一路上时常能见到的游鱼也彻底失去了踪迹。
但是海水中的光线却逐渐亮了起来,影影绰绰的身影也一一浮现了出来
正是早前入水的那些人!
莱芜一看清那些人,就先回头看了一眼卫襄,心中的震惊再度涌了上来。
原本他对卫襄所说的话只是半信半疑,但此时此刻,亲眼看到那些人明明比他们早入水几个时辰,却几乎是与他们同时到达这个地方,莱芜不得不相信,他们的确是因为卫襄选的入海地点和时辰,占了近路的便宜。
“卫襄,你过来!”
莱芜向卫襄传音道。
卫襄忙不迭地甩开了尉迟嘉的手,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
“跟着我们,别乱走。”
莱芜又传音叮嘱了一句。
卫襄乖巧地点点头,跟在了芜青的身旁,恰好与苏沫言并肩而立。
卫襄从第一次见到苏沫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抢她东西的女子,很显然,苏沫言也不喜欢她。
所以卫襄只是淡淡地看了苏沫言一眼,就转过了脸去。
苏沫言却忽然伸手扯了扯卫襄的袖子。
卫襄回头,却正对上苏沫言嫣然含笑的一张脸。
这……
她又不是男子,苏沫言对她笑成这样,是怎么个意思?
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卫襄的做人准则再次浮现,她利落地往旁边挪了挪,继续与苏沫言保持距离。
反正在这水底,谁也不能说话,她就当没看到苏沫言这个笑容好了,苏沫言总也不能再厚着脸皮来攀扯。
一旁玄风看见卫襄这番完全不领情的举动,心中却是大怒
这个不识好歹的卫襄,言儿已经委曲求全在跟她示好了,她居然如此拿乔,果然顽劣!
好在玄风虽则心疼徒弟,好歹智商犹存,还没发疯。
他强忍怒气一把拉回了自家徒弟传音道:
“言儿,那个丫头师父迟早替你收拾,你离她远着些,也不必向她低头!”
苏沫言不能说话,只是敛了笑容,垂眸站在了一旁。
李琛将师父和小师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里着实烦躁。
那卫襄不再跟小师妹打架也就罢了,好端端的小师妹何苦再去撩拨她?
你!“
还有师父也是,护短也不是这时候护的,这可不是在什么安全的地方,这是语凝海的海底啊。
心内不安之下,众人再度迈步向前之时,李琛找准机会对着卫襄讨好一笑,表达了自己代替师父和小徒弟赔不是的意思。
卫襄对李琛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更觉得莫名奇妙。
她悄悄传音给程无心:
“大师姐,你看着点儿,我总觉得玄云门这师徒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还用你说!”
程无心恨不得直接拿张摄魂符给这家伙贴上。
明明都到了水底了,还不知道收敛,唧唧咕咕说个没完。
“大师姐你可真是一入水就换了一个人!”
卫襄晃晃脑袋,气咻咻地转过头去,却面对着前面越来越刺眼的亮光,凝重了神色
“师叔,小心那两团亮光,那是巨鲸的眼睛!”
“巨鲸的眼睛?”
早在看见这边有亮光的时候,莱芜和芜青心中就有所猜测,但是这话由卫襄说出来,就有些怪异了。
莱芜神色更加严肃:
“照你这么说,你上次前来语凝海的时候,听涛真人也在语凝海?他来过语凝海?”
“这……我上次没见着听涛真人啊。”
卫襄一头雾水。
好在芜青很快给出解释:
“这巨鲸,是听涛真人的镇魂兽。”
这……
卫襄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看神色,眼前的两位师叔都是知道那亮光是巨鲸眼睛的,她偏偏自己多事地嚷嚷出来。
她上辈子见过这巨鲸的眼睛,是因为被她差点儿被那巨鲸当成点心一口吞下去,哪里知道居然是听涛真人的镇魂兽么。
看来之前在礁石上那些人大喊大叫,就是因为见了这只巨鲸的影子。
好在,卫襄向来脸皮厚,抵赖的话,说起来还是很顺口的,她一脸懵地装傻: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次我来的时候,只看见这巨鲸的两只眼睛像是灯笼一样照遍了大半个海底,听涛真人没见着……哦,对了,我见着了那个凌瀚!”
卫襄说着说着,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就将凌瀚给卖了出来。
她想了很久,虽说上辈子机缘巧合给了她一脚,算是救了她的命,但他的本意却是要跟她争夺长生药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好人。
而且这辈子,听涛真人那师徒两已经和蓬莱成仇了,她就是个傻子,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一边。
“凌瀚?难怪。”
莱芜似乎对这话深信不疑,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徒弟带着师父的镇魂兽出现在语凝海,也算不得什么。
玄风带着两个徒弟,眼睁睁地看着莱芜和芜青,还有卫襄三个人在那里神色有异地说着什么,偏偏一个字都听不到,可想而知人家师徒也是秘术传音了。
玄风暗暗在心中计较了一番,就叮嘱苏沫言和李琛:
“言儿,那师徒三人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肯告诉咱们,肯定有别的心思!一会儿你们多注意,见机不妙咱们就走哼,他们不坦诚,就别怪咱们不厚道!”
苏沫言听了这话,神色漠然就像是没听到一般,李琛却是心底暗暗叫糟。
师父这到底什么脑子啊?合着你说话会让人家听见一般!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根本劝不动自己这思绪乱飞的师父,也就不去费那个口舌,默默地做好了随时拽着师父的准备。
海水中的波澜渐渐又大了起来,随着水流的流动,尉迟嘉的衣衫也如同被风吹乱一般,飘逸起伏。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走在身边的这些人。
其实所有人说的话,他都能听清楚,包括莱芜和襄襄的传音
原来前世那个带着巨鲸,差点儿致襄襄于死地的人就是凌瀚啊。
他眼底金芒一闪,淡淡地笑了笑,再次伸出手,牵住了卫襄的手。
卫襄又开始挣扎,尉迟嘉却伸手在她的唇上轻轻拂过:
“嘘!”
海水是冰凉的,尉迟嘉的手指也是冰凉的,但带给卫襄的感觉,是炽热的。
“你!”
卫襄张口直接咬上了尉迟嘉的手指。
尉迟嘉的眼睛顿时笑成了两弯明月,仿佛自己半点儿都不知道疼。
身边传来白翼冷冷的传音:
“你们要打情骂俏也要找个好地方,这里真的不合适。”
打情骂俏?
卫襄松开嘴,欲哭无泪。
第二百章 原来这般
越往前走,那两团灼灼烈日一般的光亮就越盛,如同两盏灯笼一般高高悬挂在海水中,彻底照亮了方圆几里之内的海水。
而在这灯笼之后,是巨鲸庞大的黝黑躯体,无声地潜伏在海中,散发着深海巨兽的威压与气势。
莱芜和芜青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蓬莱的弟子们也肃然警惕起来。
原来这才是那只巨鲸的全貌啊……
卫襄仰望着眼前如同山岳一般的海中巨兽,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就是这只巨鲸,只要轻轻地扫一下尾鳍,就足以让敢于冒犯它的人命丧黄泉。
但这是语凝海的海底啊,敢于发出一丁点儿说话声,就要去死的地方啊。
人如此,巨鲸不也是如此吗?
卫襄伸手到后背,摸了摸自己背上的龙泉剑,心中渐渐笃定下来。
这是临行前师父赐给她的宝剑,从大家那种她简直是玷污了这把剑的眼神中,她能估摸得出来这把剑不同凡响。
嗯,有这样的宝剑在手,她行事要便利许多。
卫襄很是在心底策划了一番,才迈步跟上了大家的步伐。
一想到今生有可能了解了眼前这庞大如山的孽畜,卫襄简直激动到有些发抖。
尉迟嘉却只觉得身边的少女似乎有些瑟瑟发抖。
“襄襄别怕。”
他很温柔地传音安慰她。
卫襄回了他一个白眼儿:
“你才怕呢,老娘怎么会怕这么个蠢东西!”
……蠢东西?
尉迟嘉如墨一般的双眸在几乎亮如白昼的水底转了转,漫出一抹笑意。
襄襄说这巨鲸是只蠢东西,那就是只蠢东西好了。
前面,已经有人与莱芜拱手为礼了,笑容满面,比比划划,显然是在传音相谈,看在卫襄眼里,就像是在看一出哑剧,完全看不懂两人说的啥。
不过那人白白胖胖,卫襄一眼瞧过去,莫名有些眼熟。
她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立刻朝着尉迟嘉看了一眼
那白胖的家伙正是当日想抢狐狸精,结果被尉迟嘉胖揍了一顿的灵兽贩子万老三。
这会儿不会是正在跟莱芜师叔告尉迟嘉的状吧?
要是真的,这家伙也就太蠢了。
自从尉迟嘉练了那诡异的秘术之后,修为大增,师叔们都恨不得将他供起来了,哪里会因为这种事情苛责他?
卫襄心里胡猜乱想了一番,对那万老三很是鄙夷。
尉迟嘉却是静默倾听了一会儿,眉头微微一蹙。
那万老三自然不是在告状,他是在请求与他们同行。
好在莱芜似乎并不愿意与这等灵兽贩子多言,无论万老三如何谄媚奉承,莱芜都婉言拒绝了。
万老三见纠缠不过,也只能悻悻地退去了一边,蓬莱一行人得以继续向前,一直走到前方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卫襄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脚下便是一道道海底的断崖。
看这断崖的形态,就像是天降巨斧,生生斩断了海底的地脉,又在海底生生挖出了一个巨坑,让这沉寂千万年的海底有了漏洞,海水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倒灌入内,所以才形成了这般湍急的漩涡。
只见周围原本平静的海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飞快地盘旋着,流动着,若不是众人身上都贴了避水符,这个时候都是要被卷进那一看就暗藏无数危机的漩涡中去的。
远处,巨鲸的眼睛遥遥地注视着这里,照耀得这海底的漩涡直如夜空苍穹之上的星海云图一般绚烂,但这绚烂之下,谁也不知道到底掩藏着什么。
卫襄远远地望了一眼,听涛真人带着他的徒弟凌瀚站在另一侧海底断崖之上。
听涛真人凝眉望着漩涡,而凌瀚只一心瞟着这边,想也不必想,定然是在看苏沫言,而苏沫言……一会儿凄苦脉脉地与凌瀚对视,一会儿却又闪闪躲躲地瞥一眼尉迟嘉。
另一边,玄风正在怜爱有加地注视着苏沫言。
卫襄顿时一阵恶寒,这关系,怎一个“乱”字了得!
不过他们乱他们的,卫襄没心思去看他们之间这种种纠纷,她三两步走到了莱芜身边,传音道:
“师叔,这下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洞,真正的秘密,都在那个洞里。”
莱芜没有立刻回应卫襄的话,而是侧耳听了听,才道:
“那你可知这漩涡之下的兽吼声是从何而来?”
“兽吼声?”卫襄撇撇嘴:“这根本不是兽吼声,是风声从那洞中呼啸而出的声音。”
“如此说来,这洞中海水并未灌入?”
“并没有,眼前的海水只是看着凶猛,但是这漩涡之下,水流平静,海水又回去了别的地方。”
卫襄回想着前世自己见过的景象,如实道出。
“这就好。”
莱芜像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庆幸海水之下并无危险,还是庆幸东海没有干涸之忧。
这边两人说话间,那边听涛真人已经带着凌瀚纵身跳去了看起来危机四伏的漩涡中。
有了这师徒二人做领头羊,跟随而来的众人也纷纷纵身跳下断崖,进入漩涡。
莱芜与芜青商议了一番决定稍后再下去,但是真一和尚却等不得了。
“你们二位带领诸位弟子在此等候,贫僧先下去一探。”
百年的仇恨窝在真一大师心里,到了此时此刻,已然化作熊熊怒火,煎熬焚烧,他是一时一刻也不愿意再等了。
但他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自己的徒弟落尘。
他转身将落尘拉至莱芜面前,神色间不免有一丝凄然闪过:
“贫僧此去如何,两位心中是知道的,若我不能归来烦请两位看在蓬莱与须弥世代交好的份儿上,从此以后对落尘多加照拂,贫僧先行谢过!”
说完,真一和尚双手合十,面带悲怆地向莱芜与芜青行了一礼,一副临终托孤的架势。
“大师这是做什么!蓬莱与须弥素来共进退,我等自然会与大师同行!”
莱芜没想到还没到危急时刻,真一大师就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心中是存了死志的。
真一和尚站直了身子,面目慈悲,微微一笑,却是一言不发,忽然就纵身一跃,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跳入了湍急的漩涡之中!
“师父!”
落尘几乎就大喊出声,但他还是死死咬住了唇
师父说过,在这语凝海海底,万万不可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必死无疑!
落尘站在断崖边,凝视了脚下滚滚翻涌的海水一眼,忽然回头看了卫襄一眼。
“襄襄……”
虽然听不到他说的什么,但卫襄清楚明白地看出了他的口型。
落尘……
糟糕,这个小和尚要干蠢事儿!
卫襄毫不迟疑的奔过去要拉住落尘,但还是晚了一步。
小和尚收回了自己那带着不舍与眷恋的一眼,然后也纵身一跃,跳进了漩涡!
不过转瞬间,须弥山仅剩的师徒二人,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莱芜与芜青面面相觑,卫襄更是一脸懵然,他们这是干什么呀,以为自己是在光荣赴死吗?
这师徒二人,看似性格迥异,原来脾性倒是如出一辙。
虽然知道这漩涡底下并没有什么切实的危险,但回过神来,卫襄还是不免担忧。
她咬咬牙,回头看着莱芜传音道:
“师叔,我们也尽快下去吧,不然真一大师冲动起来,可能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就是很糟糕!
事已至此,莱芜自然知道不能再迟疑。
他立刻与芜青召集弟子准备进入漩涡。
一众弟子随即听令,各自检查了一遍身上所带的符纸利刃之类,一起走到了断崖边。
只有玄云门跟过来的师徒三人尚有分歧。
玄风是彻底不想跟着蓬莱这些人了,人家眼见着不想理睬他们,这一路都没有跟他们商议任何事情。
但是两个徒弟却非要与蓬莱弟子继续同行。
师徒三人正在争执,那边莱芜已经传音道:
“不知玄风掌门是随我们一起下去,还是在此等候?”
玄风刚想说在此等候,大弟子李琛就已经出声道:
“虽然是与两位前辈一起同行,我们这就下去吧!”
玄风还没来得及传音阻拦,转眼又见心爱的小徒弟径直走过去,拉住了卫襄的手,忽然纵身一跃,就跳入了漩涡中,转瞬即逝。
“言儿!”
玄风吓的心脏都停跳了,无声地喊了一句。
下一刻,却觉得眼角金芒一闪,那个尉迟嘉也跟着跳了下去。
玄风转头看看莱芜,再看看脸色阴沉的芜青,突然有一种自己会被他们打死的不妙预感。
李琛更是无声叹息,万念俱灰地闭上了双眼。
小师妹啊,你就算不想活了,你拉那卫襄做什么啊?
剩下的人……一个两个都如此冲动,他们能说点什么好?
不过这玄云门的师徒嘛
“玄风老儿,若我小师妹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要将你们师徒挫骨扬灰!”
临纵身跃入漩涡之前,程无心带着白翼和贺兰辰,齐齐对着玄风师徒撂下狠话。
忽然之间被苏沫言拉着跳下来的卫襄,却是一点儿都没担心自己会有三长两短。
“苏沫言,你这是找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吗?可你也得问问老娘愿不愿意给你垫背呀。”
漩涡似乎深不见底,坠落的时间长到卫襄觉得有些无聊,决定先跟苏沫言算算账。
她就觉得先前苏沫言对着自己那一笑很是怪异,原来是这般。
不过这苏沫言当真是不想要命了吗?
苏沫言只是紧紧拉着卫襄,绷着脸,一言不发。
卫襄望着头顶上越来越远的光亮,感觉自己像是海中的浮萍一般,于摇摇晃晃中想起来,苏沫言似乎是变成哑巴了。
不能外音说话也就算了,看来是连传音都不能了。
那就废话少说吧。
卫襄毫不犹豫的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匕首,直接划向了苏沫言的手腕。
虽然漩涡之下的光线越来越暗,但时刻高度注意着卫襄的苏沫言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匕首反光的亮点,下意识的缩回手,松开了卫襄。
“就这么点胆子,也来劫持我!”
卫襄不屑的冷哼一声,猛然一踹,就与苏沫言之间隔开了一丈多的距离,两人彻底分开。
“你师父没跟下来,你就自求多福吧!”
卫襄对着苏沫言挥挥手,以示告别,然后挥动着手脚,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快速向水底游弋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苏沫言的视线里。
她被这样拉下来,师叔他们很快也会下来,她干脆去水底老老实实的等着他们好了。
被抛下的苏沫言,脸上的面无表情终于被打破,她看着卫襄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在水中转了个身,朝着上方奋力游去。
师父没有跟下来,但尉迟嘉是一定会跟下来的。
果然,她只奋力往回游了几下,就看见水中一缕金芒,如同破开雾霭的利剑一般,朝着她的的方向飞速而来。
尉迟嘉。
她在心中默念一句,然后闭上双眼,手指转动,将一张符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昏暗的水波中,只见一张俏丽的脸庞蓦然间光华流转,悄悄变了容颜,与那游向水底的少女一般无二。
银白色的衣袂翩跹,在水中如同游鱼一般修长灵活的男子无声地靠近,伸展了双臂,似乎就要将昏迷的少女接入怀中。
铺天盖地的喜悦从心底翻涌而起,苏沫言的睫毛甚至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但那双手臂带来的波澜,却是转瞬即逝。
“别装了,你不是她。”
清冷如同寒冰一般的嗓音在少女耳畔响起。
即将到手的幸福,忽然就像一个泡影一样,被人轻轻一戳,就此破灭。
苏沫言霍然睁开眼睛,在昏暗的水光中望着尉迟嘉,带着深深的不甘心,仿佛在无声地问,你如何知晓?
“呵,我抱了她一辈子,难道连她的气息也认不出来吗?难道你以为,认出一个人,完全就靠一张脸吗?”
尉迟嘉轻笑一声,下一瞬说出的话,落在苏沫言耳中,却如同来自九幽的恶魔:
“不过你既然如此喜欢伪装他人,那就如你所愿,送你一张更为精湛的易容符好了。”
他随手一拍,再次衣袂翩跹地离去。
苏沫言只觉得脸上一痛,耳边就听见师父的传音
“言儿,言儿,你在哪里?”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从自己面前奋力游过,却视她如无物。
她的脸……苏沫言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坠冰窖。
第二百零一章 又是你!
不知道游了多久,卫襄的双脚才重新触到了坚硬的石板。
是的,这个漩涡的底部,并不像真正的海底一般带有淤泥和水草,柔软到可以让人泥足深陷。
如果不是身边暗黑的光线里偶尔被水流卷起的小鱼和水草,卫襄甚至会以为,自己正身处陆地。
她刚刚站稳,身后就有人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襄襄!”
她转头,借着朦胧的微光,能看清楚是尉迟嘉。
“你怎么跟下来了,其他人呢?”
卫襄朝着尉迟嘉的身后望了望,能看见很多影影绰绰的身影,但肯定都不是蓬莱诸人,因为幻蝶和那条蛟龙都没有跟在他们身旁。
尉迟嘉拉着卫襄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安然无恙,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传音道:
“他们一会儿就来,我不放心你,就先下来了。”
仅仅是因为不放心,就跳了下来?他难道没有想过这样激烈的漩涡,贸然跳下来很有可能直接死掉吗?
尉迟嘉语气淡淡,卫襄的心头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得陌生而又令人心里有些难过。
迟来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乖,不怕不怕。”
她抬手摸了摸一直乖乖待在她肩头,死死抱着她脖子的胖胖,转身就走:
“我们这就去找落尘吧。”
“好。”
尉迟嘉在她身后语气轻快地回道,然后轻轻举起左手,伸在了卫襄的面前。
原本暗沉的海水中忽然就现出了分出了明与暗,分出了光与影。
卫襄转头,只见一袭银白色衣衫在海水中翻飞的绝美男子,笑意浅浅,伸在她面前的手心里,捧着一抹光辉,如同照亮了一场瑰丽的幻梦。
“走吧。”
他轻声说道,眼眸深处,笑意盈盈。
卫襄的呼吸停滞了一刹那,她仰头看了看他们头顶的波光离合,忍去了眼底的酸涩。
闭眼片刻,她无声地转过身,踏上了脚下唯一的一条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石阶。
而她身后,即使是在海水中,她也能清晰地听到尉迟嘉跟上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稳笃定,像是无论她去哪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
以魂为灯,只为照亮她脚下的路,这个人,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如果这是深情,那这深情,太晚了,太晚了啊。
激流飞扬的水底,衣袂蹁跹的两人相伴前行,前面走着的少女始终不曾回头,但走在她身后的男子,眉宇间却一直绽放着静谧的笑意。
看,只要努力,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他终究是能在这与人世隔绝的海底,与他心爱的女子,一路同行,再不分离。
海水中的光亮渐渐远去,追寻下来的玄风带着徒弟李琛也到了底部。
他心急如焚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却没有看到心爱的小徒弟的踪迹。
“师父……我觉得方才咱们下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女子,穿的衣服好像和小师妹一模一样……”
李琛就着朦朦胧胧的光线寻找了一番,站在原地回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擦肩而过的那个身影很熟悉,就传音提醒了师父一句。
玄风头也没回,皱眉道:
“那不可能是你小师妹,我看过了,不认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子,估计是想要纠缠。”
李琛一怔,就不再言语了。
师父喜欢小师妹,这在玄云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既然这么喜欢,那定然是不会认错的。
师徒二人不再说话,逡巡了一番之后也朝着卫襄所走的那个方向过去了。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卫襄走得越来越快,很快,她就听到了兵器铿锵的声音。
前方的海水比漩涡中的海水飞溅得更为激扬,无数的水浪席卷来去,摇摇晃晃的人影你来我往,动作像是在水中舞蹈一般优雅,却一招一式都带着生死的残酷凌厉。
不断有血花在海水中爆开,前方那个寂静无声敞开着大门的巨大石洞,像是一张裂开的嘴,无声地狞笑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杀戮和争斗。
卫襄游走在疯狂的杀戮中,疯了一般去看每一个人的脸
落尘,落尘!
尉迟嘉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终于在一块巨大的礁石附近找到了真一大师和落尘的身影。
借着尉迟嘉手中的光亮,卫襄很快看清,礁石旁边缠斗在一起的人,除了听涛真人和真一和尚,还有凌瀚和落尘。
成名多年的听涛真人和满心仇恨的真一和尚二人,一长剑,一佛珠,斗得你死我活,不分伯仲。
而更远的地方,落尘却明显在招招凌厉狠辣的凌瀚面前落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力,却难以还手。
“落尘!”
她无声地喊了一句,立刻抽出了背上的龙泉剑,飞身上前。
虽然在这寂静的海水中,落尘并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但仿佛是心有所感,他顺着眼角出现的一抹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曾经在绝境中带着菩萨一般光环的脸。
“襄襄,别过来!”
他无声地喊道。
就在落尘这一分神间,早就不耐烦与这小和尚打斗的凌瀚一剑刺出,直奔落尘的前胸而去。
“落尘!”
卫襄差点儿惊得魂飞魄散,脚下狠狠一踢,终于在一旁的礁石上借了力,如同海中游得最快的箭鱼一般,直直地冲了过去。
因为是在激流飞扬的水中,凌瀚的长剑虽然来势汹汹,但到底没有在陆地上那般快如闪电,卫襄冲过去的时候,手中的龙泉宝剑堪堪格开了凌瀚的长剑。
“砰!”
金属相撞的铿锵声在海水中传出去很远,激烈的打斗终于停止了,凌瀚呆若木鸡地漂浮在海水中,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那把据说是天外陨铁炼成的长剑,居然被卫襄这么一下,就飞了出去,并且断成了两截,在海水中激射出去很远,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不断飞扬的激流中,连个影子都寻不见了!
不,不!
他怎么能败在卫襄这种蠢材的手下!
凌瀚怔了一瞬,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一张口就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卫襄!卫襄!”
他无声地咬牙切齿,就要伸手将那个已经护在了小和尚身前的少女抓过来,却猛然间将目光凝在了少女手中光芒吞吐的长剑上
不,不,他不是败在卫襄手下,他是败在了这把长剑之下,是败在了这把稀世奇兵之下!
凌瀚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顷刻间重新亮如妖鬼,散发着炽热贪婪的光芒,原本直奔少女喉间的手硬生生改了道,掐向了少女持剑的手:
“卫襄,你这样的蠢材,只会玷污了这把剑!把它给我!”
但这无声的呐喊,并没有人听见。
卫襄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要来取自己性命了。
她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过来挡在落尘面前,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和勇气,此时凌瀚再度疾如闪电一般地出手,眼看着是挨不过了,只能咬牙重新挥剑迎上,准备承受凌瀚这致命的一击。
但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再受伤?
落尘张开双臂,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卫襄,然后在水中转过身去,后背空门彻底大开,准备迎接原本该由自己来承受的一切。
怀中少女的躯体柔软而芬芳,她肩头的龙猫神兽眼睛黝黑发亮地看着自己,瞪得圆溜溜的样子像极了她惊讶之时明亮的眼眸。
海水很冷,但他的心头,却很暖。
佛祖在上,一定会护佑这样好的一个女子,直到她的同门到来。
短短的刹那,佛门的清规戒律从落尘的脑海中远离,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他含笑闭上了双眼,掐断了手中的佛珠。
原本不起眼的佛珠乍然间从落尘的指尖散落海水中,带着刺人眼目的光芒,环绕飞舞。
电光火石间,又如同千万年那般漫长,凌瀚觉得自己出手已经够快了,觉得自己是一定能一击必中的,但他还是目眦欲裂地看到那小和尚与卫襄在水中转换了方向,然后一抹能将人眼睛闪瞎的光芒又冲到了那小和尚身后,直面自己。
那光芒如同雷击一般,从凌瀚圆睁的双眼入内,直击他的神魂,不过刹那间,他的意识就已经完全溃散。
“又是你……”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凌瀚无声地喃喃,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憋屈,又吐了一口血。
仿佛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一直等待那一击来临的落尘久久没有等到自己应该承受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地转头,却蓦然觉得怀中一空,怀中的少女已经被身侧的男子夺走,揽在了怀里。
那男子眉眼清冷如同扶桑山顶皑皑的冰雪,正冷冷地瞧着他,嘴唇无声地微动:
“落尘小师父没事吧?”
是尉迟嘉啊。
落尘慢慢地放下了自己依旧张开的手臂,望着散落之后依旧飞舞在他们身侧的佛珠,陡然间觉得,自己渺小如尘。
他需要用尽全部力气,舍弃生死才能护得了的襄襄,身侧的这个人却只需要抬一抬手掌,就能将她护得周周全全。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落尘垂眸,站在飘摇的海水中,双掌合十,朝着尉迟嘉深深一躬:
“阿弥陀佛,多谢尉迟世子援手。”
阿弥陀佛……看来这小和尚还记得自己是个出家人。
从看到襄襄奋不顾身扑过去的那一瞬,直到此刻一直堵在心口的一块大石,仿佛也随着这句“阿弥陀佛”被化解了,尉迟嘉冰冷的神色骤然和缓。
“蓬莱与须弥守望相助,我出手一来是本分,再来,我答应了襄襄会照应你,所以落尘小师父不必客气。”
容颜绝美的男子神色彻底从容,徐徐道来。
然后,他低头望着怀中已经有些晕头晕脑的少女,莞尔一笑,如朝阳般和煦明亮:
“襄襄,我没有骗你吧?”
骗她?
方才……尉迟嘉的确是没有骗她,他的确是救了落尘的命,也救了她这个废柴的命。
卫襄从尉迟嘉怀里挣扎出来,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带了几分真挚地道谢:
“那就多谢你了,一会儿如果有什么机缘,我保证不跟你抢。”
“跟我抢?你确定你抢得过我?”
尉迟嘉伸手从卫襄有些凌乱的发髻边拂过,银白如皓月的衣袖上刺绣的海棠花略带粗糙,在卫襄脸上摩挲着,伴随着尉迟嘉低低的笑声,让卫襄脸皮不由得发烫:
“不过襄襄不必和我抢,只要我所有,你尽可拿去毕竟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些身外之物。”
卫襄原本是羞愧自己不学无术,铁定抢不过这厮,这会儿听他又开始油嘴滑舌,羞愧彻底没了,只剩下愤怒。
她扬了扬手中光芒如雪一般的龙泉剑,扬眉道:
“我怎么就抢不过你了,我告诉你,我如今会剑术了,我连凌瀚的剑都能斩断了,我还怕你吗?”
的确,就在方才她持剑奔向凌瀚的那一刹那,曾经犹如天书一般根本看不懂,却被她勤奋地刻印在脑子里的剑谱,忽然就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比划一般,刹那间清晰如在眼前。
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动,然后刺出了那将凌瀚生生气得吐血的一剑。
是以,卫襄此时说这话十分有底气。
但是尉迟嘉显然是没把她这话放在眼里,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深重,他用看小孩子胡闹一般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少女,抬手在她鼓起来的脸颊上轻轻地捏了一把:
“嗯,你不怕我,你怕我做什么?以后我们是要做夫妻的人,你要是怕我,那怎么成?”
“尉迟嘉你可真不要脸!”
卫襄被此人不断地占便宜,彻底怒了,骂了一声,一把打开了尉迟嘉的手,再次持剑奔向真一大师的方向:
“少废话,师父交代过要看顾须弥,有本事就去解决了听涛!”
“回来!”尉迟嘉眼疾手快地将暴走的少女拽住,轻轻松松将她手中的长剑夺下,重新归于她背上的剑鞘中:“此等神兵利器,还是莫要招摇的好。真一大师那边你放心,我来。”
第二百零二章 徒弟还要不要了?
卫襄原本十分不满尉迟嘉自作主张,但她皱眉想了想,方才凌瀚后来似乎的确是奔着她手中的剑来的。
难不成师父赐给她的这把龙泉剑,还真的是什么赫赫有名的神兵?
想了想,卫襄也没有跟尉迟嘉再争执下去,招手呼唤落尘:
“落尘,我们走吧,真一大师在那边!”
“好。”
一旁一直静默站立的落尘刚刚应声,却见卫襄又转身朝着方才打斗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俯身,一把将昏死过去的凌瀚拎了起来,拎在手里,看着落尘:
“我们要不要直接宰了这家伙?”
直接杀了凌瀚吗?
落尘从没杀过人,一时间有些犹豫。
尉迟嘉走过来,从卫襄手里结果凌瀚,摇了摇头:
“还是留着吧,他的这条小命还有用。”
卫襄顷刻就明白过来,眼睛亮了亮,高高兴兴一拍手:
“对,没错,我们拿他去威胁听涛!”
威胁听涛……听涛真的会在意这么个徒弟吗?
尉迟嘉笑笑,还是朝着卫襄点点头:
“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就依你。”
虽然对于如今的卫襄来说,被尉迟嘉夸赞,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但是自己的意见能得到他的认同,总归是一件好事。
卫襄心情大好,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直线。
一行三人从纵横嶙峋的礁石间穿过,直奔真一大师和听涛缠斗之处。
卫襄奋力拨开缠绕在礁石间的水草,一人在前,尉迟嘉却是刻意放慢了脚步,转头望着神色悲喜莫名的小和尚,笑意莫测:
“落尘小师父,方才可有受到惊吓?”
“不曾。”
落尘微怔,很快伸手将散落的佛珠重新归拢在掌心,合十答道,然后垂头前行,再也不去看尉迟嘉。
方才尉迟嘉与襄襄说话,虽然是传音,但每一句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襄襄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到。
他只能看到襄襄在他面前挥手,恼怒,嗔怪。
虽然不大高兴,但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女该有的生机勃勃。
不像自己的世界,只有佛与佛经,孤独而寂寞,绝不可能养得活一朵鲜活的花。
所以,如今这样,也很好吧。
远处,听涛真人一边毫不费力地应付真一和尚,一边冷笑传音道:
“……当年你妹妹有幸做我的炉鼎,那是她的荣幸,就算她为我送了性命,那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你却百年来纠缠不休,不觉得无聊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来找我报仇,其实是让你妹妹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妹妹会心甘情愿为你这么一个人失去生命,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真一和尚一看见听涛,本就心中怒火燃烧,此时听涛这般反咬一口来指责他,心口那股憋了上百年的郁气再次涌上,梗在心间,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双手急急打出一重又一重的佛印,心口恍如刀割。
妹妹……他那高傲不驯的妹妹,如何可能心甘情愿去给别人做炉鼎?!
她那样刚烈的性子,死前,到底是受了多少折辱?!
听涛真人自从与真一和尚交手以来,处处言语相激,等的就是此刻。
趁着真一和尚神思终于恍惚,听涛手中拂尘顿时化作钢鞭,直取真一和尚的面门,听涛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只要杀了这个恶犬一般一直咬着他不放的死秃驴,百年之前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了,他的名声也不必再受此等玷污,这件烦心事也终于就要解决了。
但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听涛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听涛真人不知还想不想要您这个徒弟了?”
身周昏暗的海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金灿灿的光芒直晃人眼,听涛真人手中的拂尘下意识地就收了回来,举起另一只手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等这一瞬间的炫目过去之后,听涛真人心底只浮现出两个字:晚了。
眼前原本幽暗的海底,此时被尉迟嘉手心里的金光照得如同金沙在流动,被这流动的金沙笼罩的,则是他近百年收入门下的唯一弟子。
更远的地方,影影绰绰而来的,是飞舞的蛟龙,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美丽幻蝶,还有蓬莱诸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真一和尚的援手。
而此刻,即使自己完全不在意数百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舍弃自己的徒弟,也是不可能再杀得了真一了。
听涛心中惋惜,面上却只得做出关切紧张的神色来,怒斥道:
“尉迟世子无缘无故,是想要将我这徒弟如何,他可曾得罪过尉迟世子你?”
“他当然得罪了我,方才,他想要偷袭于我,又想要伤害襄襄和落尘小师父,只可惜技不如人,败于我手听涛真人也不必动怒,晚辈只想问一问,同为东海仙门弟子,凌瀚这样的做法,如何处置比较好?”
尉迟嘉面不改色地往凌瀚身上扣了一个又一个罪状,并且不只传音给听涛一个人,而是所有在场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打斗不休的众人一听,居然有人和听涛真人杠上了,顿时失去了打斗的兴趣,都停下来往听涛真人的方向聚拢而来。
刚好赶到的莱芜等人也奔至卫襄身边,将她与落尘上下一打量,顿时也怒了:
“怎么回事,凌瀚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对你们出手?”
“是啊芜青师叔,凌瀚他想杀了我和落尘,他还想抢我的剑!”
卫襄立刻可怜兮兮地拉着芜青的衣袖哭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与尉迟嘉配合得天衣无缝。
芜青脸色顿时不好起来,与莱芜对视一眼,心中都顿时对凌瀚生出了杀意
凌瀚这是看出了龙泉宝剑的来历,准备杀人夺宝了吗?
哼,师父是贪婪无耻之人,这徒弟果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芜青安慰地拍了拍卫襄的手,将似乎吓坏了的小师侄交到了身后程无心的手中,直接就拎着长剑上前与听涛真人问罪:
“敢问听涛真人,前些日子真人携徒弟在我蓬莱盘桓几日,我蓬莱可有招待不周?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也该是找我等长辈来说话,如今在这语凝海,暗算我蓬莱弟子,又算什么?”
芜青与听涛说话,也是传音给所有人,这般义正言辞的指责一出口,听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是看着他的徒弟昏死过去了,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从前听涛真人只觉得开山立派颇多束缚,收徒众多更是费心费力,平白浪费自己的光阴,但此时面对虎视眈眈的蓬莱弟子们,听涛真人是真的有些后悔的。
此刻眼见已经没有人能证明徒弟的清白,而围上来的其他人,若是他与蓬莱众人动起手来,看眼下这争夺机缘的形势,定然都是恨不得化身恶狼,趁机咬上他们师徒几口。
就算是此时召唤他的镇魂兽巨鲸前来,怕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吧?
这些人就是算准了要到此处来与他为难!
听涛真人一番权衡,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势单力薄,只能含恨低了头:
“芜青仙子你误会了,我承蒙蓬莱盛情招待多日,怎么会有不满呢?至于瀚儿,方才这水底幽暗昏沉,打斗者颇多,瀚儿没有看清楚,贸然将蓬莱两位贤侄当成了敌对之人,也是有的,这恐怕是误会一场,还请芜青仙子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听涛真人又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圈,颇有深意地道:
“莫要我们两家起了龃龉,让他人渔翁得利,可就得不偿失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个道理芜青是懂的。
但是有些事情能就此糊弄过去,有些事情,是不能的。
芜青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重新入鞘,看似态度有所缓和,但是言辞之间,锐利更甚:
“敌对之人?敢问听涛真人何为敌对之人?我们东海仙门,千年以来都是守望互助,别人也就罢了,难道真一大师也是听涛真人您的敌对之人吗?”
被芜青如此咄咄逼人地质问,听涛真人也真是够了,是不是敌对之人,蓬莱这些与真一那死秃驴沆瀣一气的人,心里会没数?
他一甩拂尘,沉了脸色:
“芜青仙子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真一大师是否是我的敌对之人,你不该来问我,你该去问真一大师,揪着当年之事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真一大师如此作为,可当得起佛门弟子?难道我妻子亡故多年,我受尽思念苦楚还不够,还要平白被人污蔑,被人打杀吗?公道何在!”
“你这恶贼,你何曾对我妹妹有过思念,有过愧疚?若不是你将她当做炉鼎,她如何能年纪轻轻就早逝?今日不取你狗命,我真一死不瞑目!”
不等芜青说话,悲愤至极的真一大师再次含悲质问,一双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睛中,竟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失去至亲的悲恸之情让在场的人一眼瞧见,都忍不住心中恻隐。
当年之事,这些人多多少少也都是听说过的,此时见两个事主再次对上,顿时个个瞪圆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唯恐自己漏听了一点儿八卦。
至于帮谁……那自然是这两边打得越惨烈越好,到时候真有什么机缘,能少一个人来抢,那就少一个呗。
前面真一大师和听涛真人争论不休,眼见着就要再次打起来,一直将周围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的卫襄心里逐渐不安起来。
要是在别的地方,她肯定主张大家一齐扑过去将听涛这个老不要脸的给灭了,但这里……要是真的再次打起来,这些伺机而动的人肯定会出手,那么被团灭的就说不准是谁了。
人间恶毒,这仙门也是遍地浮屠。
卫襄思忖片刻,还是悄悄给莱芜和芜青,以及众位蓬莱弟子传音道:
“两位师叔,师兄师姐,我看这里不怀好意的人颇多,不如我们先走,随后再趁机收拾这个恶贼!”
莱芜正有此意,两败俱伤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发生,但绝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生。
他朝着卫襄点点头,又立刻与芜青知会。
不多时,围观的众人只见蓬莱弟子这边水波一闪,一个蓝衣少女已经手舞足蹈地跑了出来,四处传音:
“快跑快跑啊,这里要塌了,会死人的,快跑啊!”
与此同时,盘旋在他们周围的蛟龙悄然一扫长长的尾巴,无数礁石炸裂开来,四处飞溅,幻蝶悲凄的哭泣声也在同时传遍了整个海底。
恐惧,害怕,山崩地裂的绝望感,齐齐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
跑啊,快跑!这是他们此刻心底浮现的唯一念头。
正与听涛真人对峙的尉迟嘉,却没有立刻就跑,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卫襄。
碎石飞溅,海水动荡,这方海底的世界像是要天崩地裂一般。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当他看到一片纷乱之中,那个手舞足蹈的少女并没有立刻跑开,而是站在原地,带着担忧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骤然觉得,整个世界一片光明。
“襄襄,放心。”
他远远地朝着她璀璨一笑,才再次转头看着面前也要随着人群一起奔逃的听涛真人。
“您还没给我个准话,你这徒弟到底还要不要了?”
徒弟?
听涛真人朝着尉迟嘉手里拎着的徒弟看了一眼。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徒弟,此时面如金纸,随时可能在那个人手里断气。
这样如同废物一般的徒弟,值得他在这种时候冒着性命的危险去救回来吗?
这是根本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啊。
反正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看得到他丢弃自己的徒弟。
听涛真人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转身,飞速离去。
尉迟嘉望着他的背影,了然一笑,然后飞身追了上去,手中的金色光芒重重击在听涛真人的背后,留下一个金色的印记。
听涛真人闷哼一声,回过头来的时候,只看到尉迟嘉飞速后退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里,再也看不见。
“竖子!”
仔细感觉了一下,听涛真人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体有任何的不适,也就没有再去纠缠,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卫襄看到尉迟嘉追了上来,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看到尉迟嘉手里拎着的人,她不由得好奇:
“他怎么还在你手里?听涛那个老不要脸的没跟你抢人?”
第二百零三章 你们又来了呀?
“没有啊,可能是觉得这个徒弟没什么用了,不要了吧。”
尉迟嘉轻轻在凌瀚身上拍了一下,才轻描淡写地说道。
被他拎在手里的凌瀚很明显抖了一下,但大家都装作没看见,贺兰辰甚至还很惋惜地叹道:
“哎,想来听涛真人也是没办法,他那镇魂兽虽然看起来庞大无比,但这海底狭窄,那巨鲸留在上面唬人还行,若是来这里,连个身都翻不过,如何能帮得上忙?为了保命,只能舍弃这等不重要的人了。”
贺兰辰话音未落,尉迟嘉就已经能明确感觉到凌瀚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已经绷紧了,也不知道是气愤,还是伤心。
但这都跟他无关了。
尉迟嘉将凌瀚扔给贺兰辰,上前揽住了卫襄的肩:
“我们也走吧,这里的确不太安全。”
卫襄也不做徒劳的挣扎,朝着蹲在自己另一边肩头的胖胖使了个眼色,胖胖立刻就一爪子招呼到了尉迟嘉的脸上。
尉迟嘉却像是早有防备,朝着胖胖抬了抬手,手心里暗芒闪过,胖胖的爪子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缩了回去。
这……
卫襄又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儿求助,但刚刚还看着他们俩的师叔师姐师兄们,个个都开始装傻了。
莱芜和芜青正在劝慰不甘心想要去追真一和尚的听涛真人,落尘乖巧地站在自己师父身后。
贺兰辰在没好气地在跟白翼抱怨:
“这凌瀚平日里是不是吃多了啊,好重,我都快拎不动了……”
“嗯嗯,是看着挺沉的样子。”
白翼一本正经地附和。
被贺兰辰拎在手里,说话一点儿没避讳的凌瀚,身体又是一阵愤怒的抖动。
程无心则是给了卫襄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就继续转头去跟幻蝶请教驻颜之术了。
没有人理睬她,也没有人来救救她。
尉迟嘉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愈来愈让卫襄觉得灼热。
卫襄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发现这只手不但让人不安,而且坚固如铁钳,她只能怏怏地自己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这里不安全?”
“我方才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礁石,其实都很松散,要是再有人在这洞口打起来,说不定这个洞口真的会塌,所以,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尽管他觉得这里不安全是基于前世的经验,但尉迟嘉面不改色,说得有理有据。
卫襄皱眉回忆了一下,前世,这里到底有没有塌啊……算了,不重要了,反正进了这个石洞,是可以不必从这里出来的,里面还有另外一条路。
她没好气地瞪着尉迟嘉:
“那你还不赶紧走?”
“嗯,我们这就走。”
尉迟嘉点点头,却又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卫襄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越发凶巴巴。
尉迟嘉凑到卫襄耳边,轻声道:
“襄襄,你知不知道你瞪着我的时候,格外好看?”
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发着光,就像是世间最明亮的夜明珠,带着无限的生气,与前世那个郁郁寡欢的柱国公世子夫人已经是天壤之别。
此刻又不是在陆地上,说话都是用传音的,用得着靠她这么近吗?明明就是在调戏她!
这个臭流氓!
卫襄火冒三丈:
“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老娘长得再好看都和你没有关系!走开!”
“嗯,我们这就走。”
事实证明,如今的尉迟嘉,俨然成为了一个脸皮足够厚的男人。
对于卫襄的叱骂,他一点儿不生气,长臂一伸,强硬地将人搂在怀里,飞身而起,直接就朝着石洞飞了过去。
“等等,我要去看看落尘!”
卫襄惊叫道,又开始奋力挣扎。
但她的反抗瞬间就被尉迟嘉无情镇压:
“落尘有那么多人围着,不劳你费心了。反正一会儿进去石洞,大家都是会被分开的。”
“……你怎么知道的?师叔告诉你的?”卫襄再次瞪圆了眼睛。
是的,一进入石洞,不同的人就会进入不同的秘境,能闯过去的人,最后会在长生药的所在地汇合,不能闯过去的自然是身死道消。
可她告诉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告诉过尉迟嘉。
“猜的。”尉迟嘉对着卫襄眨了眨眼睛,一副神秘的样子。
“……滚。”
肯定是师叔告诉他的,装神弄鬼的家伙!
海水悠悠,方才被蛟龙搅得乱糟糟的海底已经随着大部分人的离去恢复了平静,男子修长的身影如同惊鸿一般从众人眼前掠过,正在与程无心说话的幻蝶一眼瞥见,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个人……”
“那个人叫尉迟嘉,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我小师妹的,未婚夫。”
程无心解释得很彻底。
“我知道,我见过那个小姑娘和他在一起,我只是觉得他……”
幻蝶想了想,媚颜天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异的神情:
“我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我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绝不是这个修为。”
“尉迟师弟的修为的确精进很快,非寻常人可比。”
对于这个,程无心和蓬莱诸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短短半年的时间,尉迟嘉几乎就无师自通地从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成了一个连听涛真人都要忌惮三分的人,一开始,大家心里是有所怀疑的,德山与莱芜甚至怀疑此人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邪术。
但后来两人用了种种方法试探,甚至入门之前还出手查验他所修炼的功法,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也就只能默认尉迟嘉大概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际遇。
幻蝶极擅揣测人的心意,程无心这般平淡的态度,她就已经知道了主人芜青对于尉迟嘉此人的态度。
既然是这样,那她还是不要多事了吧,反正这个人越强,对蓬莱也就越有好处,她身为蓬莱门下的镇魂兽,犯不着去多事。
幻蝶不再追究此事,而是飘去了主人身边,打算帮忙消除那个老和尚的执念。
在幻蝶看来,这老和尚只是纯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自己与那人的实力悬殊。
方才这老和尚的冲动已经差点儿拖累了蓬莱诸人,这个时候先机已失,再追上去已经是无用了。
与其让主人在这里跟这么个拎不清的老和尚费口舌,还不如自己下手快一点。
于是幻蝶直接走到真一和尚身旁,扬起银铃一般的嗓音,对着真一和尚娇媚一笑:
“大师,看着我。”
真一和尚完全没有防备,魅音入耳,不由自主地就转头看了过去。
饶是真一和尚四大皆空,佛心坚定,猛然间看到这么一张颠倒众生的媚颜,也有瞬间的恍惚。
而这瞬间的恍惚,对于幻蝶来说,足够了。
她双翅颤动,玉臂轻扬,晶莹如玉的手指捻成一朵兰花,从真一大师眼前拂过:
“大师,世间一切恩怨,皆如梦幻,大师暂且忘了吧,沉梦一场,方能醒来。”
真一和尚短短一日之内,见到仇人,与其恶斗一场,几乎丧命,早已经是心神俱疲,只不过一直如强弩之末一般在苦苦支撑罢了。
此时幻蝶这般魔音入耳,随即入心,实在是占了他心力交瘁的便宜,往日里心志刚强的一代高僧,居然也就瞬间陷入了意识混沌中。
“师父!”一旁落尘小和尚很快发现了师父的不对,急忙出声上前,戒备地看向芜青:“芜青师叔这是做什么?”
芜青与自己的镇魂兽幻蝶心意相通,幻蝶一开口,她就知道幻蝶要做什么。
此时情况危急,对于幻蝶的作为,她也是默许的。
见这小和尚担心,她连忙温和解释道:
“落尘不要担心,真一大师此时身受重创,心绪杂乱,若是再这么下去,会有心魔侵扰之忧,幻蝶此举只是让大师短暂休憩一时而已,等大师这一场幻梦惊醒,心绪清明,也就无碍了。”
落尘转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只见方才眉间盈满愤怒煞气的师父,此时居然慢慢地阖上了双目,眉间戾气逐渐褪去,神色间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淡然慈悲。
师父有心魔,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芜青师叔所说属实,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而且蓬莱与须弥向来守望互助,临行前师父也曾叮嘱过他,如果自己不在,让他凡事听从蓬莱诸位师长即可。
思忖片刻之后,落尘不再纠结此事,双手合十对芜青行礼道谢:
“如此,就多谢芜青师叔了。”
东海的海水,一直都是湛蓝的,尤其是长年无人踏足的语凝海,比别的海域蓝得更深,带着让人窒息的蓝冰色彩,呈现着一种惊心动魄又宁静的美。
可此时,卫襄望着眼前缓缓流动的海水,忍不住叹了口气。
准确说来,这已经不是海水了,这是与陆地上一模一样的水,透明无色。
四周石洞的内壁是纯白色的,而石洞内,除了充盈的水,就什么都没有了,空空如也。
对于这里异于其他地方的水,前世来到这里的时候,卫襄是难以置信的,甚至还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确定充盈在这石洞中的水,真的是无色无味的。
至于这里能不能像在陆地上一般随意地开口说话,卫襄是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去试过的。
所以她转头看了看神色淡定的尉迟嘉,依旧是传音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啊。”
尉迟嘉笑微微地答道,神情愈发平静。
前世追着襄襄的踪迹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是惊讶的,但这时候,已经不惊讶了。
卫襄却越来越奇怪
一个人第一次来到这样反常的地方,怎么会一点儿都不奇怪呢?
而且尉迟嘉似乎每走一步都能未卜先知,就好像他也来过这个地方一样
这不正常啊。
不过还没容得她多想,宽敞空旷如同雪洞一般的石洞内,就想起了一个带着孩童稚气的声音:
“咦,小姐姐你们又来了呀?”
卫襄转头四顾,依旧像前世那样,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但是这次她已经不害怕了。
她熟门熟路地往右侧走了几步,然后在雪白的石壁上摸了摸,“唰”地一声抽出身后的龙泉剑,在石壁上蹭蹭刮了几下。
雪白的石壁无声无息地掉下一层粉末,飘散在水中,露出一面明晃晃的镜子。
卫襄站在镜前,能看到镜子里一张胖嘟嘟红扑扑的娃娃脸,与她前世见到的那个娃娃脸一模一样,正在朝着她嘻嘻笑。
“镜童,什么叫‘你们又来了’?”
再次面对这个被困在镜子中的奇怪小娃娃,卫襄已经不像前世那样谨慎小心了,而是直接开口问道,并且重点强调了“你们”这个词,和“又”这个字。
镜子里被称作“镜童”的小娃娃依旧是看不见身躯,但是卫襄这次看见他莲藕一般的小胖手伸出来指了指她身后:
“当然是说你们两个上辈子已经来过了,这辈子又来了呀!”
“我们两个?上辈子?!”
卫襄顷刻间毛骨悚然,持剑急速后退,如临大敌一般看着镜子里笑得天真无害的小娃娃:
“你都知道些什么?”
“天地万物,没有我不知道的……”小娃娃摇头晃脑准备开始吹牛皮。
卫襄眼中波光流转,下一刻又忽然上前,将龙泉剑抵在了清光湛湛的镜面上:
“你再给我故弄玄虚,信不信我直接敲破你这面破镜子,逮你去喂鱼?”
说她上辈子来过也就算了,“你们两个”算是怎么回事?关尉迟嘉什么事啊?!
“哎呀呀,你这小姐姐怎么还是这么凶巴巴的,好吓人呢……”
前一刻还笑嘻嘻的小娃娃,立刻就哭唧唧地皱着小脸,一副害怕的样子。
“快说,不然逮你去喂鱼!”
看出来了这小娃娃似乎不打算好好说话,一直紧紧抓着卫襄衣襟,藏在卫襄怀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胖胖立刻出声叫道,算是给主人助威。
卫襄愣了一下,看向怀里的胖胖:
“你,你能说话了?”
“能啊,在外面我觉得我要是随便说话我会被海水压死,但在这里我感觉不会啊。”
胖胖挥着小爪子说道。
看来这里和外面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
卫襄默默地沉思了一下,继续威逼镜子里的小娃娃:
“你不说就算了,我就把这面镜子毁了,看你会不会灰飞烟灭!”
卫襄二话不说,就持剑往镜面上劈。
“哇小姐姐你欺负人!”
原本想要蒙混过关的镜童立刻开始放声大哭,无奈投降:
“小姐姐不要啊,我说我说!上辈子你们都来过啊,我看见过的啊!”
第二百零四章 梦境
卫襄的剑刃堪堪停留在镜面上,从胖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卫襄将长剑架在了那小娃娃的脖子上一样。
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刚刚还喊得挺凶的胖胖,霎时就心软了。
它以为小姐姐善良又可爱,大概是不会动手的,哪知道小姐姐如今是真凶啊。
它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在卫襄的耳朵上揪了揪:
“小姐姐……先,先别伤他,让他慢慢说嘛……”
“就是嘛,我又不是不说,小姐姐你这么凶干嘛,几万年了都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凶……”
小娃娃继续哭唧唧地叫着。
“那是他们胆小如鼠不敢打你!”
卫襄有点儿烦躁: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爱说不说,别嗦!”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小娃娃说出来的话,她可能会不爱听,甚至她隐隐约约,有些希望这小娃娃有点儿骨气,打死不说。
但很显然,无论人也好,还是妖也好,还是镜子里这怪异的小娃娃也好,大部分时候,都是威武可以屈的,骨气这种东西嘛对一个镜子里的小妖怪来说,不存在的。
小娃娃抹了抹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瞥了一眼镜子外面焦躁不安的少女,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那个比妖精还好看的男子,一五一十地开始说:
“我虽然是面镜子,可我是个神镜,我有眼睛,还有灵智,我能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前世今生……”
“能不能先别吹牛,你个神经?”胖胖有点儿后悔自己不该出声帮这个就爱胡扯的小妖怪。
“这怎么能是吹牛呢?你肯定是嫉妒本神镜如此高大上!”
小娃娃不满地嘟囔,接着说道:
“反正我在这里好几万年了,从我面前走过去的人,我都认得,不管你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你来过,我都能记得。小姐姐你前世的时候来过这里,不过那会儿你可真胆小,话都没好好跟我说,你说我多不容易,盼了几千年才又盼来个人,你都没有多陪陪我……”
“能不能别嗦,说重点!他是怎么回事?!”
卫襄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尉迟嘉,觉得脑袋疼,如今这年头,妖怪都这么话痨吗?
她是隐约不希望这镜童说出什么她不爱听的话来,可要弄清楚的,终归还是要弄清楚的呀。
镜童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胡扯了,利利索索地交待了自己知道那点儿事儿:
“他,他前世也来过,就是在你走之后,他就来了。本来我想吃了他的,可我出不去,最后也就算了……然后……”
“然后呢?”一看这小妖怪吞吞吐吐的样子卫襄就来气,直接拿剑在镜面上敲了几下。
“然后我让他做了个梦,他就走了……”
镜童脸更红了,似乎是羞愧与自己堂堂一个妖怪,居然这么容易就放人走了。
但他除了让人做梦,也真是没有别的能耐了。
这么说,前世尉迟嘉也来过这里?他是真的来过这里?!
卫襄回头看着尉迟嘉,震惊中带着匪夷所思,心情前所未有地复杂。
前世这个时候的尉迟嘉,是在做什么呢
那时候的他,只是个从未踏入过东海的凡人吧?他是如何安然无恙来到这里的?
良久,卫襄才回过头,一只手从光滑明亮的镜面上慢慢拂过,那种越来越沉的眼神看得镜童有点儿发抖
他都已经老实交代了,这小姐姐还想干嘛呀?
过了好一会儿,卫襄带着几分缥缈的声音才低低地飘进镜童的耳朵里:
“告诉我,你让他做了什么梦,他居然通过了你这里?”
“做了什么梦?当然是那些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梦境啊……嘿嘿,我给他安排了十个……”
镜子里的小娃娃发出很是猥琐的笑声,得意洋洋中带着诡异,又让人觉得好笑又可怕,不过小娃娃刚得意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在他光洁的镜面上叩了两下: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这……镜童很想说,试试就试试,可他看着就抵在他鼻子尖儿上的那只手,他立刻就怂了。
面前的男子容颜如玉,眉目温润,方才望着那个少女的眼神温柔如同海水,但他眼底骤然迸发出的如同利刃一般的光芒,带着沉沉的威胁,镜童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敢说下去,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
那个小姐姐虽然拿着一把剑在自己面前比比划划,但她比划这么久都没下手,可见心软,可这男子,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啊。
镜童立刻停止了自己猥琐的笑声,一本正经地道:
“其实没什么啦,我让他做的梦和小姐姐你差不多,真的,真的,我其实没什么本事,除了知道的多,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不像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才是真的能杀人于无形……嘿嘿,小姐姐,你们运气不错,遇上我,我也不为难你们了,这次就不让你们做梦了,你们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镜童现在一点儿跟人吹牛聊天的想法都没了,就想赶紧送走这两位胆大包天的瘟神。
但惹神容易送神难,卫襄可不是尊容易送走的神。
她一巴掌拍在了光滑的镜面上:
“我怎么觉着你是怕他不怕我呀?今天我就还非要做这个梦不可了,不然,休想我离开!”
天哪,这小姐姐脑子没毛病吧?
镜童在这面镜子里面呆了几万年,第一次遇到这样主动要求梦的人。
而且卫襄根本没容他拒绝,直接冷着脸威胁他:
“该让我做什么梦,你心里有数吧?”
“我,我……有数了……”
镜童一番支支吾吾,只能苦着脸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小姐姐哪里是想做梦啊,这是想看到前世那个男子的梦境啊!
“你要是敢胡来……”
尉迟嘉见状不妙,立刻就出口威胁。
镜童连忙又扬起笑脸伺候好这尊大神:
“小哥哥你放心,该让你们做什么梦,我心里有数的!”
有数?
尉迟嘉眸中厉色一闪:
“有什么数?”
镜童这次也学乖了,悄悄给尉迟嘉传音道:
“当然是让你也看看小姐姐上辈子做的什么梦啦!”
能看见襄襄上辈子的梦境吗?
尉迟嘉一怔,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襄襄想知道他上辈子是怎么走出梦境的,他何尝不想知道襄襄又是如何走出梦境的呢?
他悄然后退,双手低垂,不再阻拦襄襄想要重临梦境的愿望。
左右无论在什么样的梦境里,他都不曾做过任何有负于襄襄的事。
在进入梦境之前,卫襄一指胖胖,给了镜童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会让它诅咒你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不得超脱!”
“是是是,小姐姐尽管放心!”
镜童的娃娃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心中却是不以为意,一只怪模怪样的小妖怪,谁怕谁呀?
真以为留下一个监视他的小妖怪,他就会害怕呀?
天真,幼稚!
不过等镜童开始放出梦境的时候,他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许耍花招,耍花招你就神魂俱灭。”
那个胖嘟嘟的蓝色团子就这么对他轻轻说了一句,听起来人畜无害,毫无杀伤力。
可是为什么,他只不过是想重新给他们两个更可怕的梦境罢了,自己居然会有一种魂魄即将被撕裂的错觉?
不,不,这可不是什么错觉,这是实打实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天哪,这怪里怪气的小妖怪,到底是什么来头?
镜童灵魂深处一阵可怖的悸动传过之后,很快就老实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两个你情我愿的梦境而已,就让他们彼此体会一下前世他们各自心中的无奈吧。
镜童如此安慰自己。
等放完了梦境,确定那两个人都已经沉溺其中,不可自拔,镜童才又笑嘻嘻的去跟那小妖怪套近乎:
“嗨,小妖……不,这位神兽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胖胖啊。”
“不是,我是说您的品种……”
“品种?你把我当什么?当禽兽吗?你才是禽兽,你全家都是禽兽!”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种族,种族!”
“你管我!跟你有关系?”
……
石洞内,两只小妖怪开始进行不友好的交流。
另一边的秘境中,程无心却在面对跟这截然不同的待遇。
“开始吧,异世的旅行者。”
“如果你能顺利走出我的梦境,我就放你过去,如果不能,你就留下来,陪伴那些在孤寂的梦境中苦苦挣扎的魂魄吧,你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会在这里陪伴我,千年万年。”
冷漠威严的男子声音响彻在石洞中,带着冷冷的回音,让程无心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剑。
可这只是徒劳,面对直指心魔的梦境,现实中的利刃又有什么用呢?
程无心很快认清现实,坐下来,开始进入梦境。
梦境一开始最先出现的,自然是她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
在她幼年时,双亲因为一场车祸骤然离去,她被迫一夜之间长成一个大人。
对于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她来说,生活只剩下艰难二字。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哪怕换了一个世界,那些生活雕刻在她心里的印记,永远都存在着。
此刻一进入梦境,程无心就好像回到了最艰难的少年时代。
为了生存,她去饭店刷盘子,去商场打工,受尽白眼和冷落。
她在无数个日夜里,思念自己的父母,思念自己曾经完整的家,但终归还是要面对冰冷的现实。
一直到二十五岁,她也因为车祸丧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才算是彻底结束了那冷冰冰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冲淡了前世的那些悲伤,又或许是因为她有了疼爱她的师父和师叔,还有一群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她很少再感觉到孤独。
一直到有一天,她练习御剑,从悬崖上摔下去,被自己的师弟拦腰抱住之后,她才忽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叫沈良夜的师弟,已经悄悄住进了她心里。
但这样一朵悄悄盛开的爱情之花,并没能结出什么像样的果子来。
欲拒还迎的暧昧里,时光悄然流逝,想放手,舍不得。想抓住,却抓不住。
很多时候她都会怀疑,自己穿到这个世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经历一场无望的爱情,让她把上辈子没吃过的苦头全部补上吗?
前世今生所有悲伤的时刻,就这么在梦境中齐齐涌来,走马观花一般,却又无限冗长。
“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痛苦?活着,是不是很累?”
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悄悄问道,带着直入人心的魔魅,拉扯着她本就灰败的心。
是啊,她拥有的,到最后总会失去,她想要的,也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这样的人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恍恍惚惚中,无限的颓然悲伤和绝望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走吧,跟我走吧,离开这个让你痛苦的世界,你就永远不会再痛苦了……”
还是那个如同魔音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带着她渴盼已久的温情。
走吧,就这么走吧……
程无心不再挣扎,将自己的灵魂彻底沉溺在这样的柔情中,由着这份柔情,引领她走向湮灭,得到永久的安宁。
湛蓝如同宝石一般的大海,潮来潮去,温柔如同母亲的双手,海水欢呼着来迎接她,将她拥进自己的怀抱。
程无心站在海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岸上
空空如也的岸边,什么都没有。
她转身,朝着深海走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程无心!程无心!”
夜色凉如水,正在打坐的清润男子忽然呐喊出声,抬手捂住了心口。
疼,太疼了!就好像有人生生从他心口上剜去了一块肉那般疼!
程无心出了什么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良夜从地上跳起,直奔蓬莱阁大殿而去,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了师父的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疯了般叩首:
“师父,我要去语凝海,现在就去!”
第二百零五章 比长生药更重要
“现在去?”
大半夜弟子破门而入,德山老头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自己向来循规蹈矩的二弟子:
“他们应该已经进入了语凝海的海底,你去了也找不着人,徒劳而已。”
德山老头很快拒绝了二弟子。
他将睡袍铺展盘腿坐在榻上,悠悠地道:
“无心现在经历的一切,是心魔,她自己要是度不过去,神仙也救不了她。所以,你还是好好静下心等他们回来吧,莫要生事。”
“不,师父,弟子什么都愿意听您的的,但这一次,请恕弟子难以从命!”
沈良夜再次叩首之后,霍然起身,朝着东方微曦的门外奔了出去。
从前的种种顾虑,种种胆怯退缩,在此刻都变成了无比明晰的事实
他喜欢程无心,程无心也比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重要!
如果程无心死了,他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德山望着那个踉跄出门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没有上前阻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也不睡了,起身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慢慢地看了几眼,又放下,对着虚空里笑了笑,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又带着几分欣慰:
“师妹啊,你家这小子的性子真是跟你一模一样呢,优柔寡断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雷厉风行的时候,又让人措手不及……我可是看不住他了,莫怪,莫怪啊。”
石洞中,卫襄的梦境很快就过了。
其实也不是过了,而是她看了一场梦而已。
耳边镜童还在跟胖胖吵架,卫襄捂了耳朵,倚在白玉一般的石壁上,开始回忆梦中的一切。
梦中的尉迟嘉,穿着大周柱国公威严高贵的袍服,朝臣推崇,美女环绕。
卫襄仔细地看了看,那些美女个个出挑儿,燕瘦环肥,还个个柔媚多情,虽然大胆缠绕着尉迟嘉的动作有些露骨,但那样的美貌与媚态,就是她看了都有些动心。
但是尉迟嘉这厮居然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反倒像是逃命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地跑了。
对此卫襄也没有太惊讶,尉迟嘉这落荒而逃的样子她看得多了那些年,尉迟嘉不是一直这么对她的么?
没办法,这些女子虽然长得美貌,但说到底,长得还不如尉迟嘉自己好看,也难怪尉迟嘉看不上。
只是卫襄很奇怪,这家伙跑了以后,这是在做什么?
他茫然四顾,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卫襄仔细地回想了他翕动的嘴唇,极不情愿地从他的唇形上分辨出两个字:襄襄……
难道尉迟嘉在叫她?怎么可能嘛。
而且,这算个什么梦境?
卫襄不满地回头敲了敲镜面儿:
“我说你这也算是哪门子的梦境,你这就是故意放水吧?你就这么稀里糊涂让他过去了?”
“我哪有稀里糊涂放他过去了啊,那是他自己没有忘记心中所爱,所以才过去了嘛……”
跟那小胖妖怪的不友好交流被打断,镜童的确是窃喜了一番的,但还是装出很不情愿的模样狡辩道:
“小姐姐你看似做了与他一样的梦,其实你自己还是身在梦境之外,无法体会他的体会,无法感受他的感受,你还是你,不是他。”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见卫襄似乎又要找茬,镜童连忙又解释道:
“小姐姐你想想你自己做过的梦,你就明白了。”
自己做过的梦?
卫襄转身,望着依旧沉浸梦境中尚未醒来的尉迟嘉,心情略略复杂。
前世她过这个梦境的时候,其实是在梦境里忘了所有尘世间的一切的。
也就是说,要让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的人,去寻找自己的本心真的找的到吗?
那时的自己,在梦境中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之后,还是心心念念要拿突然出现的长生药。
但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长生药一旁,渐行渐远的那个人。
她在梦境中追了他很久很久。
梦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过不去了,但没想到,居然过去了。
那会儿镜童给出的解释是,你想要长生药,也是为了这个人,这个人才是你的本心,所以你不忘本心,就算是过了。
那么尉迟嘉的梦境里,他的本心,真的,就是她卫襄吗?
忘记了一切,也没忘记她卫襄?
卫襄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卫襄再次转身,望着镜子里的小娃娃很久很久。
然后忽然说道:
“镜童,我问你个事儿。”
“小姐姐尽管问。”此时的镜童乖巧的很。
卫襄屈起手指在镜面上叩了叩,以示震慑:
“你说你在这里几万年了是吧?”
“没错,我从开了灵智以后就在这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镜童说着,大大的眼睛忽然转了转:“小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我会报答你的……”
“别打岔!”卫襄皱眉打断了镜童的请求,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几万年,有没有过不了你的梦境的人啊?”
“这……”
似乎是被人戳中了最大的痛处,刚刚还仰着头满脸期待的小娃娃立刻将脑袋低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扭捏羞愧地支支吾吾:
“其实也有过,但我心地善良,都,都放过去了……”
“那就是没有喽?”
好吧,卫襄明白了。
她在镜面上拍了拍,终于从方才那种心慌慌的感觉里解脱了。
不是尉迟嘉的本心就是她卫襄,而是眼前这个镜子里的小妖怪实在是个废物
那些狗屁梦境,大概是个人就能过去。
弄清楚了这种令人无力的事实,卫襄直接走过去,一脚踹醒了尚且沉浸在梦境里的尉迟嘉:
“好了,走吧,这小妖怪的梦境根本就是瞎编的,你无论梦见什么,都是能过去的。”
端坐在石壁前的俊美男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原本漆黑如墨一般的眼眸中却像是盛了漫天的星光,柔柔一笑,就足以摄去人的魂魄。
“襄襄,你为什么舍弃了长生药,选择了我?”他唇边含笑问道。
“什么?”
卫襄一愣,很快就明白了,直接回手一巴掌劈在了那镜子上:
“你这个奸猾的小混蛋!”
把尉迟嘉的梦境给了她,也把她的梦境给了尉迟嘉!
这两头讨好的事情做的很溜啊!
镜童一看居然被卫襄给识破了,含怨瞟了一眼尉迟嘉,哧溜一下就从镜子里消失了,光洁的镜面顿时空空如也,只剩下卫襄的倒影子啊上面。
不用说,这小混蛋溜了。
卫襄气咻咻地回头,尉迟嘉已经站了起来。
“手疼不疼?”
他将卫襄那只劈过镜子的手拉过来看,确认过卫襄的手并没受什么伤之后,才放开卫襄的手。
尉迟嘉修长的手指渐渐往上,捧住了卫襄因为怒气上涌而涨红的脸颊。
“襄襄,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长生药,那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尉迟嘉的眼睛泛着淡淡的光亮,带着无限的柔情,要是从前的卫襄,肯定是要一头溺死在里面了。
但是如今的卫襄,清醒的很。
原来,尉迟嘉并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会来蓬莱啊。
那就更不必让他知道了。
“这种混蛋小妖怪胡编乱造的梦境你也信啊?你是不是傻?”
卫襄嚷嚷着,努力从尉迟嘉的魔爪中逃脱,头也不回地朝着石洞深处跑去。
尉迟嘉站在原地,望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的光芒闪啊闪,再也没有熄灭。
为什么要长生药?因为有了长生药,圣德皇帝就会颁下赐婚的圣旨啊。
前世襄襄看似蠢笨的所作所为,说来说去,也还是为了他啊。
只不过,他好想听她再亲口说一次,尉迟嘉,我都是为了你。
出神片刻,尉迟嘉也举步前行,追着卫襄的背影而去。
唯有被两人彻底遗忘的胖胖,正在吭哧吭哧挖墙。
“哼,你这小妖怪,居然嘲讽本神兽大人带不走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把你挖走,带回去关起来,让你永远见不到你的爹娘和兄弟姐妹!”
“嘤嘤嘤……胖胖大人不要啊……我不走,我开玩笑的,我不要离开我的家人,不要啊……”
镜子里传来小娃娃哭唧唧的声音。
但在胖胖看不见的地方,小娃娃小拳头紧攥,满脸兴奋,恨不得这就跳出去大喊两声“加油”!
终于要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了,耶耶耶!
卫襄一口气儿跑到了石洞的尽头,然后站在原地开始思考。
她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呢……
等她转头看见身后走来的尉迟嘉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点儿什么:
“胖胖呢?你没带着它?”
“我……”
尉迟嘉沉默了一下,果断转身回头:
“我去找它。”
“我自己的镇魂兽我自己去!”
不知道为什么,卫襄有点儿生气。
她从尉迟嘉身边飞快地跑过,心里居然有点儿委屈,说不清道不明。
似乎是怪尉迟嘉对胖胖不上心,可她又觉得这样的责怪毫无道理。
也是,尉迟嘉从来都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将她的镇魂兽放在眼里呢?
他又不是前世傻乎乎的自己,因为喜欢他,爱屋及乌,没死心以前,也很是将柱国公太夫人放在眼里。
卫襄的小情绪,尉迟嘉很快就察觉出来了。
前世他陪了卫襄那么久,卫襄是喜是忧,是悲是欢,只要微微一个眼神,他就能立刻分辨出来,更不必说她如今这样眉头微蹙,暗含忧伤的模样。
“襄襄。”
尉迟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上前抓住了卫襄的手。
快速奔跑的少女猝不及防,被拉了回来,狠狠地撞在了他的怀里。
尉迟嘉毫不迟疑地展臂,将她牢牢禁锢在了自己怀里,脸颊直接贴在了卫襄微微带着凉意的耳朵上:
“襄襄,我方才实在是骤然间知道,你将我看得比长生药还重要,欢喜过了头,并不是故意忘了它……它是你的镇魂兽,我知道它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那点小小的委屈不被人戳破还好,一被尉迟嘉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卫襄有点儿恼羞成怒地挣扎道: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小花,可你把小花都抢走了……”
“没有,小花永远都是你的。”
尉迟嘉无视卫襄的挣扎,将她在自己怀里转了个圈,两人的呼吸瞬间近在咫尺。
少女鲜活的脸庞就在眼前,带着芬芳的气息就在鼻端,尉迟嘉眼底的辉光彻底被点燃。
“我也永远都是你的。”
他粲然一笑,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如鲜花一般的唇瓣吻了下去。
被尉迟嘉冰凉的唇霎时夺去呼吸的卫襄,顿时呼吸困难,心跳紊乱,但她迷迷糊糊中还是直觉哪里不对
小花永远是她的,和尉迟嘉这厮有什么关系?
远处,被人遗忘的胖胖可一点儿没伤心。
它兴高采烈,抱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屁颠屁颠地边跑边喊,准备邀功:
“小姐姐小姐姐,你看看我拿到了什么?”
胖胖兴奋地喊着,却忽然觉得头顶一痛,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它的头顶。
它站住脚,四处张望:
“谁打我?”
回答它的,只有四处滚落的石块,如同白玉一般从天而降,砸在它的身上和脚边。
“哎,快跑啊,你这啥妖怪,快跑,要塌了,塌了!”
胖胖怀里抱着的镜子里忽然发出小娃娃的喊声。
遭了遭了,它就知道它被困在这里几万年,想走没这么容易!
小娃娃心急如焚地催促胖胖:
“跑啊,快跑啊,我不要再被困在这里几万年了啊!”
小娃娃的叫声撕心裂肺,带着一丝不甘心的悲怆。
胖胖虽然听不大出来,但快跑它还是知道的。
它抱紧了怀里的镜子,撒开脚丫子,飞快地向前冲去,冲到半路上,一眼就瞥见了前方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
胖胖二话不说,噌地一下就窜上了卫襄的肩头,一爪子拍在了尉迟嘉如玉一般的脸上:
“快跑啊姐夫,这里要塌了!”
正觉得世界如此美妙的尉迟嘉被胖胖这一爪子拍的有点儿恼怒,却又瞬间被胖胖这声干脆利落的“姐夫”叫得心花怒放。
他抬手拂袖,将脸颊酡红的卫襄按进自己怀里,直接揽着她飞身而起,向着已经开始崩塌的石洞尽头飞去。
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拿
在他们身后,石块滚落的声音不断传来,不用回头,也能想见身后的石洞坍塌成了什么样子。
“胖胖,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好事?”
卫襄这会儿也顾不上恼羞成怒了,一把将胖胖从自己肩头上抓下来,沉着脸问道。
胖胖抱紧了怀里的镜子,有些呐呐:
“我,我也没干什么呀……我就是想把这镜子拿来给小姐姐梳妆用而已……”
梳妆镜子?
卫襄这才注意到胖胖的怀里抱着的镜子
“你,你居然把这面镜子挖出来了?”
胖胖觉得小姐姐这话里,震惊大于生气,它的胆子又壮了起来,献宝一样将那面镜子碰到卫襄面前:
“是啊是啊,谁让他跟我吵架,还惹小姐姐生气,我要把他带回去关起来!”
“你……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
卫襄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指有些抖。
她就说好好的,为什么这个石洞会塌,原来是这家伙把这面来历不明的镜子给挖出来了。
胖胖感觉到了小姐姐的手一直在抖,好像要把它丢下去。
它连忙把镜子往卫襄的怀里一塞,伸出两只小爪子紧紧抱住了卫襄的脖子,讨好求饶:
“小姐姐别生气了,不要丢下我……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不闯祸了。”
“你给我闭嘴,我才不会再相信你!”
卫襄很生气,将镜子从怀里掏出来就要扔回去:
“这镜子里的小妖怪是个狡猾的小混蛋,带他回去干嘛?”
“啊……不,我不回去!”
一直躲在镜子里装死的小娃娃终于出声,自发自动的缩小成了寸许大小,黏在了卫襄的手上,任凭卫襄怎么甩都甩不脱。
“小姐姐,我在这里呆了几万年了,实在是太寂寞了,你就带我走吧,我发誓,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不耍滑头了!”
小娃娃忙不迭的说着好话,一再保证自己会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娃娃。
卫襄望着身后越来越远,但是坍塌越来越严重的石洞面露忧虑:
“那这个石洞要是彻底塌了,别的地方呢?”
她可没有忘记师叔和师兄师姐们,也是进入了这个石洞中的,如果这里塌了,那别的地方会不会受牵连?
他们又能否安全的逃离?
“没关系,没关系的,这边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别的结界里这里,就算这里彻底塌了,也跟别的地方没有关系的!”
小娃娃连忙解释,眼珠子转了转,又彻底堵了卫襄的后路:
“再说了小姐姐,你就算现在把我扔回去也是没有用的,我已经离开了,就算装回去这个石洞也不会再恢复原样了。”
“你还不如带着我,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凡是妖魔鬼怪,只要靠近你,全部都会现出原形的!”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只告诉我,你现在能不能带我去找我的同门?”
此刻卫襄心里忧虑不安,实在是没指望这小妖怪能有别的本事,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
管这小妖怪到底是照妖镜,还是别的什么呢,事已至此,她只想赶快找到师叔和师兄师姐们,确保他们安然无恙,才能放下心来。
“能啊能啊,我这就带你们去!”
小妖怪立刻就高兴了,小姐姐这么问,意思是接受他了吧?
他立刻对着尉迟嘉,学着胖胖的语气叫道:
“姐夫姐夫,直接往前走,到前边往左拐,再往右拐,再往前……”
“小混蛋,哪个准你乱叫的?”
卫襄万万没想到这小妖怪居然转头跑去讨好尉迟嘉,肺都要气炸了,立刻举起镜子,手在上面“砰砰砰”拍了好几下。
但这镜子很显然格外结实,上面一点裂纹没有,小娃娃又快速的缩回了镜子里,再也不敢露头。
尉迟嘉倒是被这两声姐夫喊得心情极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也不去计较胖胖和这小妖怪整出来的这么多事情了,只全神贯注地按着这小妖怪说的路线飞快的前行。
飞了没多大会儿,果然就看到前面有一大团淡淡的光辉飘浮在空中,而顺着这光辉蔓延出去的千丝万缕,分别指向了不同的道路。
“到了到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小娃娃胖嘟嘟的小手臂又在镜子里挥舞起来,很是兴奋: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然后被送到各处去的,几万年了都没能回来看一看……”
“你是在这里被铸造出来的?”
尉迟嘉飞身过去,这才看清那一团淡淡的光辉,并不是虚无缥缈的雾气,而是被雾气包围着的一个巨大的白玉鼎。
这个白玉鼎高丈许,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尉迟嘉望过去的时候,眼前甚至出现了熊熊烈火的幻影
这明明是一个炼丹炉,怎么能铸造出镜子呢?
尉迟嘉对镜童说的话表示存疑。
卫襄也跟着看了一眼,眼底出现一丝了然之色。
原来这语凝海的一切,本出同源啊。
前世的时候,她过来可没这么容易,中间不知道跑了多少冤枉路,才最终到了这个白玉鼎所在的地方。
而且她知道,这个白玉鼎里面那颗会发光的紫色珠子,很可能就是东海仙门梦寐以求的长生药。
前世,她只是看见了,还没来得及去拿,那颗珠子就被人抢走了,结果这个地方开始动荡,大家纷纷乱抢,外面的漩涡彻底蔓延到这里,她被凌瀚一脚踹了出去。
那么这一次……
卫襄只迟疑了短短的一瞬间,就毅然转身,从白玉鼎旁边走开。
虽然此刻那颗珠子看起来唾手可得,但她要是就此把珠子拿走,这个地方立刻就会塌。
如果师叔和师兄师姐们正在梦境中尚未出来,有个什么万一,那便是她亲手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今生今世,所有的这一切重新来过,她所求的不过是师门平平安安,至于长生药,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说会带我找到我的同门,现在就带我去找他们!”
卫襄在手里面的小镜子上又“邦邦”敲了两下。
小娃娃这会是不敢耍什么花招了,立刻脆生生的应道:
“好勒,小姐姐,你要先找谁?”
“找离我们最近的。”卫襄直接说道。
小娃娃点点头:
“小姐姐你带我去那个鼎边照一照吧,这里的结界千千万,我得好好看一看才能分辨得出来。”
卫襄将镜子再次带到了那白玉鼎之前。
白玉鼎周围千丝万缕的朦胧辉光飞快地从镜面上闪过,流光溢彩。
很快,镜童就给卫襄指明了方向:
“那边,有一个和你们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大姐姐。”
这就对了。
来语凝海的时候,根据卫襄的描述,蓬莱众人就考虑过走散的可能,所着服饰惧为蓬莱弟子都有的海蓝色衣衫,就连白翼也不例外。
此时镜童既然说是个大姐姐,那要么是芜青师叔,要么是大师姐。
可是这边……
卫襄回头看了一眼白玉鼎,问镜童: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别人无法拿走这鼎中的紫色珠子?”
镜童大惊失色,方才还满脸稚气的小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神情:
“小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是来拿那颗珠子的?千万不能拿,绝对不能拿,你要是拿走了,我们的家就没有了!”
“我知道。”
卫襄点点头,眼底的神色却渐渐凌厉:
“如果前世……这里崩塌了,你怎么还在?”
前世她被踹出这里之前,这个地方就已经开始崩塌了,那也就是说已经有人拿走了那颗珠子
那么珠子不在了,这里崩塌了,这面镜子又是怎么安然无恙存在到今生的?
如果说这里的前世和今生毫无交集,那这镜子就不该记得自己才对!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说不清的死结!
“这……”
镜童也愣住了。
虽然他在这里存在了几万年,自诩见多识广,但到底灵智不高,此时卫襄问出这么复杂的问题,他脑子里一下子就乱了。
他仔细想了想,才道:
“我不知道……上次小姐姐你来过之后,我感觉我们的家的确是要塌了,可是后来,后来我睡了一觉,这里就又跟从前一样了……”
卫襄看着镜子里完全是孩童模样,一脸迷茫的小妖怪,心里终于是彻底确定了,这家伙的智商,怕是和胖胖不相上下,再问下去,他还是说不清,总归还是徒劳。
而此刻,断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卫襄重新回到问题的根本上: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如果你没有办法,那我们走了以后,很可能有人通过别的结界,来到这里拿走这颗珠子,到时候这里可就真的不存在了。”
“这个……我试试。小姐姐你把我放在鼎的上方。”镜童想了想说道。
卫襄回头看着尉迟嘉,将手里的镜子递了过去。
这白玉鼎高丈许,她根本上不去。
这点自知之明卫襄还是有的。
尉迟嘉却没有接那面镜子,而是直接揽过卫襄带着她飞身而起,停在了白玉鼎的前面。
“这小镜子喜欢你,还是你来吧。”
喜欢她?
借口,都是借口!这个找着机会就要占便宜的臭流氓!
从前那个清雅自持的柱国公世子到底哪里去了?!
就在卫襄痛心疾首的时候,小镜子已经从卫襄手中自动飞离,悬空在了白玉鼎的上方。
只见镜面一闪一闪,很快白玉鼎之内就一片雾蒙蒙,什么都看不见了,之前那颗珠子发出的朦朦紫光,被完全掩盖了下去。
这要是不明真相的人一眼望过去,只会觉得这鼎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好了,就先这样吧,除非那人有本事将白玉鼎都给搬走,不然他找不到这珠子的。我们快去快回,能撑多久是多久。”
小镜子在空中一闪一闪,如此说道。
卫襄再无迟疑,重新将小镜子抓过来,握在手中,飞快的朝着镜童所说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没有进入这个石洞之前,芜青觉是很笃定的,觉得就算有什么问题,有幻蝶跟随左右,也是可以抵挡一时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石洞内居然什么机关伤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梦境,就连幻蝶也无法破开的梦境。“好了,就先这样吧,除非那人有本事将白玉鼎都给搬走,不然他找不到这珠子的。我们快去快回,能撑多久是多久。”
小镜子在空中一闪一闪,如此说道。
卫襄再无迟疑,重新将小镜子抓过来,握在手中,飞快的朝着镜童所说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没有进入这个石洞之前,芜青觉是很笃定的,觉得就算有什么问题,有幻蝶跟随左右,也是可以抵挡一时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石洞内居然什么机关伤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梦境,就连幻蝶也无法破开的梦境。
“好了,就先这样吧,除非那人有本事将白玉鼎都给搬走,不然他找不到这珠子的。我们快去快回,能撑多久是多久。”
小镜子在空中一闪一闪,如此说道。
卫襄再无迟疑,重新将小镜子抓过来,握在手中,飞快的朝着镜童所说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没有进入这个石洞之前,芜青觉是很笃定的,觉得就算有什么问题,有幻蝶跟随左右,也是可以抵挡一时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石洞内居然什么机关伤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梦境,就连幻蝶也无法破开的梦境。
“好了,就先这样吧,除非那人有本事将白玉鼎都给搬走,不然他找不到这珠子的。我们快去快回,能撑多久是多久。”
小镜子在空中一闪一闪,如此说道。
卫襄再无迟疑,重新将小镜子抓过来,握在手中,飞快的朝着镜童所说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没有进入这个石洞之前,芜青觉是很笃定的,觉得就算有什么问题,有幻蝶跟随左右,也是可以抵挡一时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石洞内居然什么机关伤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梦境,就连幻蝶也无法破开的梦境。
第二百零七章 贺兰辰的梦境
“高手?”
镜童不大理解这话的意思。
“让人做梦,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啊……”
“不,你这个兄弟姐妹可是比你强多了,你只会凭着来人的所思所想,让人选择,而他却能窥见人心底最深的秘密。而且,幻蝶在侧,都阻挡不了这梦境,可见此地主人的手段之高……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
“我当然……当然不能。”
镜童听出了卫襄的嫌弃,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只能默默缩回了镜子里继续当透明小妖怪。
卫襄也没有再挤兑镜童,静静地站在一旁,目睹着泛着晶莹光辉的梦境里,芜青师叔与纪宁终于迎来了一场生死之战,如同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戏剧。
尉迟嘉也在一旁凝目片刻,似有不解:
“芜青师叔,心里最深的秘密,居然还是纪宁吗?”
“不然你以为呢?”
卫襄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带着一种你真迟钝的鄙夷:
“那日蓬莱与扶桑决裂,芜青师叔对纪宁多年的情意仓促结束,你以为这就过去了吗?芜青师叔,她身为一个女子,只不过是将心中的伤痛隐藏了起来,尽量让大家不为她担心而已,实际上,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她如何能不伤心呢?现在能在梦里有机会打一架,也是极好的,至少,让她把这口气发泄出来,以后想起纪宁,就算还有几丝伤心,那也是有限的……师父说这语凝海凶险与机缘如影随形,看来是对的。”
而且原本这梦境也有凶险,但是此刻幻蝶的精魂也已经入梦去襄助自己的主人了,那芜青师叔此梦一场,定然是安全无虞,且心魔尽去的。
卫襄仔细琢磨了一番芜青师叔进入这个梦境的好处,尉迟嘉却呆怔在了原地。
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如何能不伤心呢?
尉迟嘉将这句话仔仔细细在心中过了一遍,心底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悲恸潮涌而上。
“襄襄,对不起。”
尉迟嘉忽然伸手,再次将卫襄抱在了怀里,似乎藉此,他才能抵得过心底翻涌的疼痛和愧疚
前世,卫襄喜欢他那么多年,他又给了她什么样的结局呢?
她的一腔情意在他的懦弱之下,同样付诸流水。
他死后,她连此时的芜青师叔都不如,因为他始终让她恨都找不到人恨,生死相向都不知道该找谁,却还要因为他被困在活死人墓一般的柱国公府里,耗尽了一生。
前世她虽然活了那么久,但她心底对他的恨意,一直都没有纾解过吧?
所以今生才对他一点点情意都没有了,一心只想跟他划清所有的界限,而绝非是秦清海说过的那样,一个女子只要是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就永远不可能放下
这种话如今看来,真的是骗鬼的。
卫襄惊讶地推了推尉迟嘉,一脸的烦躁:
“尉迟嘉你没病吧?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谁要你的对不起!”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后抬腿踢了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了尉迟嘉的膝盖上,将他逼退好几步,眉目凛然地警告尉迟嘉: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就是最对得起我的事情了!”
“那我……”尉迟嘉的脸色白了白,终究还是有些歉意:“对不起,我做不到。”
……卫襄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尉迟嘉这个人给气死。
“做不到就给我滚远点!或者,你不滚我滚!”
已经完全处于暴走状态的卫襄转头招来胖胖和镜童:
“走,带我去找下一个!”
反正此时芜青师叔处在梦境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又有幻蝶在一边全力助她度过梦境,没有什么可担忧的,自己还是去找找大师姐比较好。
经过了这么一会儿的相处,镜童已经很擅长揣摩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小姐姐的喜怒哀乐了,这小姐姐生气的时候,还是一切顺着她为上策!
于是镜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嘞小姐姐,我们往右走!”
胖胖也应声跳上卫襄的肩膀,一副忠心的样子窝在了卫襄怀里,随着卫襄离开。
不过在卫襄看不见的地方,它还是朝着尉迟嘉挥了挥小爪子,意思很明白:姐夫,你先忍忍吧!
毕竟先前还看到这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看起来小姐姐并不是完全对姐夫无情,小姐姐说不定是害羞,一会儿就又好了呢。
尉迟嘉望着卫襄怒气冲冲的背影,对着胖胖笑了笑,也举步跟了上去。
他当然要忍一忍,哪怕这辈子都这么忍下去,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镜童虽然在造梦方面比较废物,但他在寻人这方面,还是很具有天赋的,毕竟这是他待了几万年的家。
不大会儿,卫襄怀里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小姐姐,左拐,左拐有个跟你穿着一样衣服的人,不过是个男的!”
男的?那不是莱芜师叔就是贺兰辰,当然,也有可能是白翼师兄。
卫襄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果然,眼前白玉一般的石洞里,泛着晶莹光辉的梦境里,正是贺兰辰。
他似乎正在一场华奢的宴席上,对面坐着一个男子,正向他举起酒杯。
那人卫襄并不认得,她唯一认得的,是那人一身的玉冕龙袍,正是毗陵国皇帝的装束,看样子三十岁左右,却称呼贺兰辰一声六哥。
“……六哥曾经为朕付出过的心血,朕都牢记在心,没有六哥这十几年的奔忙,断然没有朕今日的江山与皇位,朕心中对六哥的感激,无以言表!原本朕是想赐六哥做摄政王,给六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惜后来朕又想了想,如此实在不妥。”
毗陵国的皇帝颇为动容地说着,但接下来的话,却颇有些让人不耻:
“朕思来想去,六哥你已经跳出红尘之外,朕也知道金银这些俗物对六哥来说已然无用,权利地位也如同过眼云烟如此,朕唯有一杯水酒,聊表感激之意!”
且不说梦境中的贺兰辰听了这话作何表情,光卫襄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不爽得很
这毗陵国的皇帝居然是如此冠冕堂皇的伪君子!
合着就因为贺兰辰入了仙门,就注定要空忙一场,拼死拼活将这个人推上帝位,结果荣华富贵全都跟他没关系?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她一个外四路的师妹,都知道贺兰辰爱钱如命,这人谁啊,居然这么恬不知耻,睁眼说瞎话!
卫襄愤怒不已,在梦境外握拳高喊:
“别接,千万别接这杯酒啊贺兰辰!”
“他听不见的。”
卫襄身后传来尉迟嘉的声音。
卫襄面色不虞地转过头去,只听尉迟嘉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贺兰师兄大概是梦见自己的胞弟登上帝位之后的事情上次毗陵的四皇子贺兰恪主动要求入赘大周,毗陵皇帝也允了,日后贺兰恪长留大周,那最有希望登上毗陵国帝位的人,的确只有贺兰师兄的这位胞弟了。此时看来……这位贺兰月也不是什么善茬。”
贺兰恪?贺兰月?
卫襄一怔,贺兰恪是那个在长安城被尉迟嘉坑了一把的倒霉蛋没错,那这贺兰月就是贺兰辰的亲弟弟了?
不过他这亲弟弟,将来真的会如同梦境中这般没良心吗?
毕竟高官厚禄什么的,贺兰辰要不要是他的事情,可他这胞弟要是连意思意思都不愿意,可就太不厚道了。
卫襄忧心忡忡地再次朝着梦境中看过去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贺兰辰还是面色平静地接过了那杯酒,似乎对他亲弟弟这番虚情假意并不在意。
罢了罢了,或许贺兰辰本心上真的已经不在意世俗间的一切了,毕竟从目前的种种来看,贺兰辰那么爱钱如命,最主要还是为了他的这位胞弟。
卫襄安慰了自己一番,正准备移开目光,就看到梦境中的贺兰辰忽然面色痛苦地丢了手中的杯子,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弟弟:
“阿月,你居然……你居然对我下毒?”
红褐色的血从贺兰辰口中奔涌而出,他很快倒在地上,开始痛苦地抽搐,很显然是酒中下了剧毒。
方才还惺惺作态的贺兰月一见贺兰辰真的中了毒,温和的面具瞬间碎裂,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贺兰辰身边,蹲下去看着自己的兄长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我的好兄长,你也有今日!谁让你既入仙门,又要回来插手毗陵国的国事呢?你虽然成就了今日的我,但你也彻底毁了我!”
贺兰月笑过之后,面色彻底狰狞起来,愤怒地咆哮道:
“自幼,你是兄长,你夺去了我所有的光彩,只要有你在,父皇就永远看不到我!终于,我费尽心机将你送去蓬莱修仙,给你找到了最好的路,但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为我筹谋军资,替我招贤纳士,替我做了所有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那你是不是也要替我来做这个皇帝?!你有没有听过毗陵国上下是怎么议论我的?他们说我是个废物,是个靠着兄长才能活下来,才能当皇帝的废物!”
“阿月!”
到底是仙门弟子,贺兰辰一时半会儿没有常人那般容易死去,他挣扎着爬起来,喝断了自己弟弟的指责,悲怆地质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你的亲兄长啊!我们一母同胞,母亲薨逝之前,曾叮嘱我们要手足互助,永远不要骨肉相残……难道你全都忘了吗?难道我这么多年,我利用我的师妹,我背叛我的师门,我所有一切的付出,在你看来,全是一片恶意吗?!阿月,你扪心自问,我可曾对你有过一丁点儿的不好?!”
“你当然对我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好,可你就是太好了!你既然已经去修仙了,谁要你回来多管闲事啊?你什么都替我做了,我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只是捡便宜而已!我的好兄长,你去听一听,问一问,如今的毗陵国上下,只知六皇子,谁还知道我这个皇帝?!”
贺兰月一想起那些朝臣质疑的眼神,就恨得要命,顺手又拿起一个杯子,直接砸在了自己素来敬爱的兄长脸上:
“所以,六哥,你所有的名声都赚够了,你就乖乖地去上路吧,放你的弟弟我一条生路,让我真真正正做个皇帝,好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真好,很好……”
侧卧在地的贺兰辰左侧的脸颊被那只被子砸得出了血,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怔了半晌,凄然笑了起来。
意料中早该咽气的人迟迟没有去死,还在聒噪,而这样的笑声,更是让贺兰月烦躁,他挥袖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怒瞪着贺兰辰:
“你笑什么?你快死吧,痛痛快快去死,就算你对我真好了!”
混账,真是混账!
梦境之外的卫襄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人!说他狼心狗肺都是侮辱了狼和狗!过河拆桥居然还有这么多狗屁理由!”
“好了,不要为这个生气,这些,都还只是未发生……或者贺兰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已。”
一旁的尉迟嘉始终处于清醒的状态。
他的修为摆在这里,不允许他像卫襄一般轻易地被眼前的梦境影响情绪。
不过这种时候……尉迟嘉趁机握住了卫襄的手,而心绪大乱的卫襄完全没有注意到,只一双冒着怒火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梦境里的一切。
梦境里,被贺兰月口口声声咒着快去死的贺兰辰也终于停下了自己凄凉悲怆的笑声,冷静地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擦干净了自己嘴角的血迹,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衣袖轻拂,整了整自己略微凌乱的衣衫,很快,那个温润清朗的仙门弟子又从从容容地站在了毗陵皇帝的面前。
“阿月。”
他语气低沉,带着失望,又似乎带着暗含的解脱之意:
“既然你如此想要让我去死,那以后,你就当我真的死了吧……只是,你太心急了,你不该这么早对我动手的。”
“你……你什么意思?”
眼见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背离了自己的预期,毗陵皇帝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起来。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贺兰辰微微一笑,并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倒了杯酒放在了贺兰月面前:
“阿月,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