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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年十七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txt下载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娇气的殷千岁

    ——离都

    “废物!一群废物!元祈呢?让他给哀家滚过来!!”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元如玉已经衰老得不能看了,身体佝偻,就连厚厚的脂粉都无法遮住脸上那沟壑般的皱纹。

    杨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丝毫不敢抬头去看,只敢盯着眼前一小块艳色的衣摆。

    “那小贱人不是被关在大理寺吗?不是已经被弄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城外!”

    眼看着煊王就快要破城而入了,结果半路却杀出了一个宁枧岁,还带着五万南营精兵,竟是打得煊王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云城附近,再没有往前半步。

    元祈进来的时候,慈宁宫内已经是一片狼藉,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宁枧岁带兵入城,一些朝臣的态度也变得摇摆不定,显然是怕万一失败累及自身。

    “娘娘,臣已经着手处理了元望,煊王也送了信过来,说明日会继续攻城,还望您莫要忧心此事,当务之急是寻到传国玉玺的下落。”

    闻言,元如玉冷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煊王攻不下城,就算是找到了玉玺又有什么用?

    西厂。

    宁枧岁掀开隔帘走进内室,站在床边盯着床上那张苍白的脸看了许久,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他多能耐呢,死撑了这么多天,带着不到三万的人和煊王七万的兵马硬碰硬,最后弄出了一身伤。

    看到她出来,南狄递上了一张药方,皱着眉头道:“他身上的剑伤不打紧,都是皮外伤,麻烦的是内伤。”

    宁枧岁自己也是大夫,自然知道内伤只能调养,而且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不能随意使用内力。

    “知道了。对了,兰时荆怎么样?”

    南狄回道:“命保下了,不过内力全失。”

    宁枧岁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出了主屋,迎面便看到了一身玄色劲装的乔润修,他对着南狄点点头,南狄连忙俯身见礼。

    天爷,这可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公子啊!

    自从殷繁出城跟煊王干了一架弄了一身伤回来之后,他那孝顺的干儿子就连夜火急火燎地带着人闯进同仁堂,把南大神医直接给“请”回了西厂,这都快七天了。

    想到待会儿某殷姓小太监有可能会过来抓人,南狄为了面子,便笑着同两人告辞离开了。

    今夜的夜空格外明朗,月光透过树枝在庭院中投下婆娑的残影,风一吹就模糊了。

    “诸位大人都回去了?”

    “嗯,都送回去了。”

    乔润修半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仰着头看那一轮圆月。

    在幽州的那会儿,一直惦记着离都的月,总觉得幽州的月太冷情了,现在真的回来了,却发现,在哪里都一样。

    “长乐,你怎么知道明日煊王会攻城?”

    乔润修问道。

    怎么知道的?那是她亲弟弟,她还能怎么知道?

    思绪百转,宁枧岁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守玉,大离百姓都看着呢。”

    叛逆之臣,死有余辜。

    这条路,是宁沉庭自己选择的,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在屋檐下待了一会儿后,乔润修便准备回房了,宁枧岁却转身直接往主屋走去。

    乔润修眼神一洌,生生止住了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回身单手扯住女子后颈的衣服,咬牙切齿地道。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倒不想宁枧岁冷冷一笑,抬起手肘兜着男子的下巴一掀,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就不!”

    乔润修捂着下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房门被甩上,气得七窍生烟。

    “宁枧岁!你个禽兽!”

    你丫倒是轻点关门啊,不知道我们繁安还在休息吗!

    听着某人在门外毫无威慑力的咒骂,宁枧岁勾着唇角走进内室,几下扒了身上的衣服就钻进了锦被中。

    直到将人抱在了怀里,她才从这种充实的感觉中寻到了几分踏实。

    殷繁睡了一下午,要醒不醒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那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这会儿完全清醒了。

    “殿下。”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有点沉,还有点撩人。

    宁枧岁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耳朵,神色如常地问道。

    “醒了?你这一睡就是一下午,现在都快戌时了。”

    这几天他睡觉的时候特别多,而且是一旦睡着就叫不醒的那种,一开始可给宁枧岁吓坏了。

    不过南狄说这是正常的,之前整个人都绷着,几天几夜都不休息,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终于能放松下来,可不得睡个够本么。

    “殿下,你如何知道煊王明日会攻城?”

    这个问题方才在外面乔润修也问过,只不过这次宁枧岁没有打马虎眼,回答道。

    “他自己告诉我的。”

    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殷繁都没有回话。他在回想从洗尘宴刺杀后,宁沉庭同自己说过的话。

    在刑房里,他说自己与东夷国君合作是为了借助外力打破大离被世家掌控的局面。

    在殿下被下狱之后,他便生出了彻底铲除元党的想法,连夜给湘南送去了信。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打着“清君侧,诛权阉”旗号的叛军,若非殿下他们及时赶到,想必现在离都已经是他煊王的囊中之物了。

    当初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其实更多的是因为殿下,殿下既然说要放他走,那么就说明是信他的。

    现在,宁沉庭耍了他殷繁,也耍了殿下。

    怀里的身体渐渐紧绷了起来,宁枧岁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长安,他是不是对你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铲除世家?”

    怀里的人没有回话,宁枧岁就知道了他心里的答案,不由暗道一声傻。

    “那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同我说的吗?”

    闻言,殷繁转头看她,静静地等着她说完,只不过等来的却是一个带着温热呼吸的吻。

    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很浅的一个吻,却令女子笑弯了眉眼。

    这一口,她可是惦记了好久的。

    “他同我说,世家就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寻个由头削弱了世家的势力,斩杀上几个人,然后呢?”

    然后没过两年,仍旧死灰复燃。

    “长安,你得承认,所谓的小打小闹根本对世家无用,唯一的办法就是颠覆。”

    而战争,是最好的洗伐方式。

    也许云胡才是对的。

    “明日一战过后,作为叛贼的煊王会死,而与他同谋的太后元党等人,都会死,而且……是必须死。”

    她的语气平静得几近麻木,眼神却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长安,他在逼我做决定……这并不是一场非此即彼的局,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宁沉庭太狠了,他在拿自己的命以及七万士兵的命逼她做决定,他要用一身恶名让整个世家为自己陪葬。

    “殿下……”

    殷繁感受到女子拦在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您勒到臣伤口了。”

    其实并没有。

    “啧!真娇气。”

    宁枧岁缓缓眨了眨眼,而后依言放松了手臂,贴着男子的肩膀低声笑道。

    娇气的殷千岁凉凉地斜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宁枧岁笑得凉薄,低声又道:“那你猜猜,他又是怎么跟皇上和裕王说的?”

疯玩意儿

    除却她这个疯子不说,皇上和裕王都不是那种能拿自家兄弟性命去换什么昌明盛世的人,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去阻止这个局面的发生。所以他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也许,皇上和裕王并不知道煊王的计划呢?”

    殷繁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宁枧岁搂着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藏起了脸上的神色。

    “你知道吗?如果他们不知道,煊王根本到不了云城……”

    皇上被困在了皇宫里,裕王又没有。

    所以这场局最大的操纵者到底是谁,现在还不得而知。

    凌晨,金銮殿。

    整个大殿中一个宫人都没有,龙床上明黄色的帷幔层层叠叠地堆在床边,让人看不清里面景象。

    有送早膳的宫人端着托盘进来,照例唤了两声皇上,见没人答应便不屑地轻嗤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殊不知,她以为如往日一样病得出不了声的皇上已经被人从密道带走了。

    “李公公,您快点……”

    “啊呦!催催催!你个死丫头就知道催!!”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不住地拌嘴,走在后面的那人气喘如牛,身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

    “那您倒是走快点啊,万一被人发现了就糟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女子,声音里满是抱怨,正是失踪多日的天青。

    而走在后面的正是同样失踪多日的李涣李公公。

    李涣背着昏迷不醒的皇帝边走边喘,也是难为他这一把老骨头了。可这死丫头还一直在他前边说!说!说!

    烦不烦!

    “闭嘴!若是真招了人过来,咱家就撕了你这张嘴!”

    “……”

    天爷,可算是清净了!

    密道的出口在京郊一处隐蔽的山洞……旁的枯草地下。

    天音抱着剑守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一看那块枯草地隐隐有浮动的迹象,连忙起身扒拉开那一块的枯草,打开上面的木板,将里面的人拉了上来。

    尽管不是第一次爬,李涣还是忍不住想吐槽一句,这密道的出口真的是太费劲了。

    真不知道先帝当时候是怎么想的,哪怕是开在旁边那个山洞也比从地下爬出来强吧?

    将三人从地下拉上来以后,天音又将出口恢复原样,这才转身去查看宁沉钧的情况。

    “皇上!皇上醒醒!”

    天音叫了好几次,宁沉钧才勉强睁开眼,一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的身上烫的厉害,显然是发了高热,并且不知道已经发了多长时间了。

    天音暗骂老妖婆不是人,然后将人背在了背上,并嘱咐身后的两人。

    “跟上。”

    李涣和天青忙不迭地起身跟上。

    等宁沉钧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这里是京郊的一处小院子,位置十分隐蔽,天音从密道把人带出来以后就送来了这儿,她现在不在,守在外面的是殷复。

    阳光是暖的,房间是陌生的,宁沉钧觉得这就像是幻觉,不过隐隐传来的兵马声还是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撑着虚软的身体坐了起来,刚想掀开被褥下床,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你……”

    “你……”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来人和宁沉钧都愣住了。

    “皇上高热刚退,身体还非常虚弱,您需要做什么,可以同妾身说。”

    白湘一身素衣,面容沉静地扶眼眶微红的男子重新躺好,然后端了一碗药喂给他。

    “城外战事如何了?”

    “回皇上,煊王未时率军抵达城外五十里,未时一刻攻城,这会儿想必已经和长公主殿下交上手了。”

    白湘边给他喂药边回答道,目光落在男子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眼中划过一抹疼惜。

    陶甄,对不起。

    宁沉钧眼睑颤了颤,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道。

    “阿姊什么时候到离都的?”

    “约莫七八日前,同她一起的还有乔少侯爷。”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白湘心下长舒了一口气,正待收回手时,一一滴晶莹落进了药碗,转瞬被吞没,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宁沉钧他,竟然哭了?

    “湘儿……”

    “朕好疼啊……”

    “为什么非得……”

    为什么他们要生在皇家?为什么他是皇帝?为什么啊?

    他那么爱他的兄长阿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手足相残,倒戈相向,真的太疼了!

    白湘手足无措地看着男子的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终究是没忍住倾身抱住他。

    “陶甄,不哭了……”

    她替他疼啊,天知道她听到天音解释当年的事时,她有多自责、多心疼。

    她当初答应过阿姊要好好照顾他的啊,可是她却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门外,李涣和天青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个感慨,一个不解。

    “李大人,皇上和皇后为何……”

    之前不是还谁也看谁不顺眼吗?怎么现在还一起哭上了?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李涣一甩那掉了不少毛的拂尘,心情不错地朝小宫女翻了个白眼。

    天音是临近晚上的时候回到这个小院的。

    当她一身血污一言不发地站在宁沉钧面前时,他就已经能猜到结果了。

    “战况……如何?”

    天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可在宁沉钧听来,那一声就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着他的卑劣。

    “禀皇上,此战大捷,叛臣宁沉庭被殿下斩于马下,剩余三万叛军全部投降。”

    斩于马下……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陶甄,只有我这个叛贼死了,元祈和太后等人才能够被斩首,被凌迟,不然……无论是别的什么理由,等着他们的永远都是移居太庙,流放边陲之地。”

    “不,大哥!我不能……”

    “不!陶甄你听大哥说……大哥死了就死了!只要能换得我大离海晏河清,换得你和令羽还有阿姊平安顺遂,值了。”

    “……”

    大哥!大哥……

    ——

    城门口,乔润修拎着女子的领口狠狠地将她甩在城墙上,丝毫不顾手上蹭上的鲜血,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质问。

    “为什么要出城应战?!啊?老子问你话呢!你个疯子要疯也别这个时候疯!!”

    说好的这一战他去打,结果临门一脚的时候这疯子却突然发疯,抢了他的战马就冲出城,几个回合间就将煊王斩于马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女子身上的软甲,脸上都沾了鲜血,有的是有她自己的,有的是敌人的。

    听到乔润修的质问,她却笑了,笑声不高,却令人觉得毛骨悚热。

    她抬起手按在男子拎着她衣领的手腕上,一双完全变成纯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男子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容。

    “为什么?那是老子的亲弟弟!你说为什么!”

    “他是我宁家的人,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宁家人的手里!别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看老子不剁了他!”

    “剁我?你剁一个试试!!”

    “我……乔润修!你个没轻没重的玩意儿,老子弄死你!”

    “你个丧心病狂的疯玩意!!”

    ……

    城门口的这场肉搏战以殷繁的到来而告终。

    两人顶着两张猪头脸站在一身玄衣的男子面前,谁也不服谁。

    殷繁头疼地在两人身上看了两眼,确定都没有大碍后才说道。

    “宫里出事了,碎玉宫走水,兰时君还在里面。”

    “……”

噩梦

    碎玉宫的走水实在是打了元如玉一个措手不及,火势蔓延的非常厉害,不一会儿半个皇宫都变成了火海,宫里乱了套,宫外守着的人自然也乱了。

    殷繁等人到了宫门口的时候,赵檀已经带着人把皇宫控制了起来,原来的那些私军死的死伤的伤,有些还是救火的时候被烧死的。

    “属下参见厂公!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檀俯身行礼。

    “免。碎玉宫里的人救出来了吗?”

    听到殷繁这样问,赵檀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回厂公,还没有。”

    闻言,殷繁皱起了眉头,兰时君若是就这么烧死了,兰时荆那边该怎么办?

    “加派人手去找。”

    “是!”

    元如玉被禁军带从慈宁宫带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接近癫狂,披头散发着不住咒骂,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约莫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火势才被控制住,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才被完全扑灭。

    然后几人又出了宫去了贡院,将里面的学生放了出来。

    等忙活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整个离都被笼罩在黎明的光辉之中。

    好多学生一踏出贡院的大门,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多少天来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宁枧岁身上还穿着带血的软甲,就那么靠在墙角,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迎着朝阳又哭又笑。

    她想,这些人真奇怪啊。

    穿过昏暗的过道,鲜血的腥气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

    在过道尽头的那间牢房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膝盖坐在枯草上,身上那件艳色的宫装早就变得脏乱不堪,就像是破布一样挂在她的身上。

    她曾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尊贵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只是一个阶下囚,即将面临死亡。

    “九天碧落,一线纸鸢。元如玉,东夷秘药的滋味如何?”

    听到女子的声音,那坐在地上的人这才缓缓抬起头,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来人,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让她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宁,枧,岁!”

    宁枧岁勾起半边唇角,蹲下身子,隔了一道木栏与里面的人对视。

    “是我。看的出来,你很想看见我。”

    “呵!”

    元如玉冷冷一笑,脸上的脂粉簌簌地往下掉,她看着宁枧岁的眼神竟是带着几分难得的悲悯。

    “你以为你赢了?哀家死了,元家没了,你以为世家就完了?”

    宁枧岁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眼中冷意乍现。

    “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几个打的什么主意吗?”

    元如玉忽然放声狂笑,笑声回荡在有些阴森的牢房里,如同阵阵魔音入耳,令人脊骨生寒。

    “什么意思?你……”

    宁枧岁猛地伸手扯住女人的衣领,狠狠地将她拽到木栏前,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你和宁沉庭动手了?让哀家猜猜看,你把他杀了?”

    元如玉看着她身上被血染红的软甲,似乎是想到了他们姐弟二人相互厮杀的场面,禁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宁枧岁,枉哀家平日里高看你一眼,倒不想你竟是和那些人一样天真,什么昌明盛世!什么海晏河清!宁沉庭以为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滔天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宁枧岁整个人淹没。

    她的身上还沾着她兄弟的血,此刻那些血竟是像滚烫的烙铁一样灼烧着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发出滋滋的嘲讽声。

    “阿姊,别犹豫,拿起你的长枪……”

    “阿姊,晚舟不为难你,我自己来……”

    晚舟……

    不,这不是真的,元如玉在骗她,她在骗她!

    双手颤抖着垂落,整个人都惊恐地往后退。

    “宁枧岁,哀家要死了!哀家马上就要死了!哀家就在下面看着你们这些天真的孩子怎么去守护这所谓的昌明盛世!”

    身后的声音还在回响,震得宁枧岁头脑发昏,她踉跄着扶着墙往外走,手上沾上了厚厚的血垢。

    “对了,你第一句想说什么来着?是想说哀家身上的药是先帝下的?”

    不!别说了!别说了!

    “那个和你们一样蠢的男人,你以为哀家会在乎他吗?”

    她元如玉一生自傲,在乎过谁?

    那一天,她狼狈不堪地从北狱司的地牢里出来之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那短短的、不到一刻钟的经历,也成为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没人知道在那一刻钟的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她也不曾向旁人透露过一丝半点。

    ——

    乔烨在安城接到了商元等人,百余人全部毫发无损,只有乔茫一个人遍体鳞伤。

    安城守军将他们暂时安顿在一间客栈里,并为乔茫请来了当地最好的大夫。

    房间里乔烨看着大夫小心翼翼地将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拿白布条包成了一个粽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怎的会伤的如此重。

    他转身走出内室,看到了商元坐在桌前敛眉沉思,沙哑着声音问道。

    “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带这么多人回来。”

    商元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苦涩。

    “确实,我也没想到。幸好有上官策,不然我们都得死在阿甘尔城。”

    上官策?

    怎么还把他给牵扯进来了呢?

    乔烨现在都不知道自家二哥用自己的身份做了什么,听到他们居然和东夷元后有瓜葛,不解地问道。

    “元后为何会参与此事?”

    “你……你不知道啊?”

    商元有些惊讶,感情这哥俩用着一个身份,却不知道对方做的事?

    既然不知道,有些话她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等仲棠醒了,你自己问他吧。”

    “……好。”

    乔烨拧着眉点头,总感觉有什么事是他应该知道却完全不知道的。

    他们在安城休整了半个月,才准备启程回离都。

    在这半个月内,睿亲王世子带着三万精兵到达东陵,与裕王、陆元朗一起夺回了大离失去的疆土,将战线死死卡在天佑关以外。

    帝后回宫,朝堂重整,太后、元祈等人被下狱,元党分崩离析。

    皇上又接连下旨将所有参与此次政变的朝臣一并处置,并且便宣布月余之后重开科考,为朝堂新添人才。

    殷繁呈上元祈勾结外族,通敌叛国的证据,元家满门抄斩,再无翻身之日。

    太后在狱中暴毙,元家众人被拉到午阳门前斩首示众。

    行刑当日,艳阳高照,城中百姓纷纷前来围观,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刑台,到处都是欢呼的声音。

    元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传到安城的时候,元今裴还在生病,飞霄一直忙前忙后地照顾。

    飞霄说起这事的时候还是有点担心的,那毕竟是公子生活了三十年的家,即使不是那么的美好,但听了总该会不舒服的。

    不料元今裴却反过来安慰他说:“小飞霄不用担心,就算是元家没了,你大公子也养得起你。”

    金大掌柜富可敌国,从一开始靠的就不是元家的地位。

    他们主仆二人并没有跟着商元他们回离都,而是留在了安城。

    元今裴说,一来他生着病不好走动,二来自己也算是元党遗害,准备先去逃亡一阵子,等过段时日风声过去了,再去皇上面前请罪去。

    他说得状似轻松,乔烨他们却听得心情沉重无比。

    其实还是不能接受吧,恨归恨,真到了这一步却还是做不到笑脸相对,挺难的。

不碍事

    客栈前,元今裴和飞霄送他们离开,乔茫蹲在车辕上,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道。

    “非衣,咱们之前说的五万两黄金……”

    他还没说完,元今裴就抬手打住他的话,微挑着下巴,郑重其事地说道。

    “仲棠不必如此。商以诚为本,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一个钱货两清,道义为先,兹要是说好了的,便一个字儿都不会少你的。”

    “……”

    见他这么郑重地说这事,乔茫有些忍俊不禁,笑道。

    “……我的意思是,那钱,你尽快给我,我还有用呢!”

    元今裴表情僵硬地盯着眼前这张笑脸,忽然觉得手痒的厉害

    他暗自拿白玉算盘算了一下,自己一拳头砸上去给这混蛋砸一个口吐白沫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过可惜的是,结果为零。

    “滚,赶紧的!”

    乔茫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飞霄陪着元今裴在原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拐角处。

    “公子,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离都呢?”

    元今裴转身,一边走回客栈,一边神色如常地回答道。

    “嗯……等挣够五万两黄金的时候。”

    飞霄:“……”

    扯什么一来二去的,直接说躲债不就完了。

    马车上,乔烨一瞬不瞬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你是说,上官策不仅帮你打探名单的下落,还亲自送你们到阿甘尔城?”

    也难为他嗓子不利索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乔茫虽说心情不好,但还是笑着说道。

    “怎么,不信啊?”

    乔烨摇摇头,说道:“不是不信。”

    “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把他骗到手的。”

    上官策这个人,文治武略都不输于人,若是生在大离,哪怕是封侯拜相都不为过,但是可惜的是他生在东夷。

    定边王死之前,上官策在朝堂上是非常活跃的。

    他参照大离律法制定的东夷国律曾一度成为东夷国唯一的律法。

    而他对于邦交也非常重视,不止一次规劝东夷国君向大离以及周边小国递交和平协议。

    所以,上官策当权的那几年也是东夷与大离最和平的几年。

    可是自从定边王死了之后,上官策这个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也失去了作用,被东夷国君无情地丢弃,就连梓宫也迁到了王宫最偏僻的地方。

    乔烨曾在宫道上远远地看到过上官策一眼,他向来敏感,只一眼就能看出那位看起来对所有人都不耐烦的元后,并非池中之物。

    所以自己这二哥顶着一个神棍的身份,居然能让上官策甘愿为他做事,确实挺令人惊奇的。

    “怎么骗到的?”

    乔茫低喃着这几个字,目光看向车窗外,手掌无意识地按在左心口的位置。

    大概是……用心吧。

    上官策,你一定要活着……

    ——

    离都,西厂。

    宁枧岁从黑暗中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竟是坐在自己床边的云胡。

    “云公子?”

    “醒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云胡见她醒来,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关切地问道。

    “无事。”

    宁枧岁靠坐在床头喝了茶,才觉得喉咙里舒服了些许,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好像是西厂的主屋吧?

    闻言,云胡无奈地一摊手,道。

    “自然是被抓来的。”

    他多倒霉啊,被关在贡院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出来了,才回到同仁堂没多久,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人抓来了西厂。

    这么一说宁枧岁就知道了,感情那人还是“贼心不死”啊!

    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抽痛的额角,问道。

    “他人呢?”

    “进宫了。你昏睡了三日,他忙活了整整三日。他走的时候跟我说,若是等他忙完了你还没有醒,就弄死我。”

    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病?他又不是大夫,弄死他干嘛?

    宁枧岁被他欲哭无泪的模样逗笑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笑意盈满眼底。

    而这一幕正好落在端着托盘准备进门的殷复眼中,他眉头一跳,生生打了个紧刹,转身躲到了柱子的后面,没有一头冲了进去。

    手里的托盘虽然晃了晃,但是幸好没有将药碗洒了,不过殷复现在是不敢进去了,方才那一幕实在是……

    殿下和云公子怎么会……

    殷复端着托盘躲在柱子后,皱着俊眉陷入了沉思,但是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他深感挫败的时候,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出于本能,他下意识地腾出了一只手,准确地抓住那只手,大拇指用力按在腕横纹上两寸的内关穴上,然后狠狠一拧……

    “我天……”

    来人不出意料发出了一声痛呼,殷复听着那声音一愣,好耳熟啊。

    “殷复!再不放手你就死定了!”

    “南……南神医?!”

    这回可不止是耳熟了!

    殷复浑身一抖,两只手同时一松,那碗命途多舛的药终于是寿终正寝了。

    南狄揉着手腕从他身后走到对面,看着那被打翻的药碗,脸上的笑容不禁多了几分玩味。

    “小复公公身手了得,还懂得穴位?”

    殷复一脸懊恼的看着地上的惨状,只觉得自己在这位南神医面前净出糗了。

    他羞愧地抱拳致歉,道:“在下莽撞,不慎伤了南神医,还请南神医……”

    “问你呢,懂穴位?”

    南狄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请罪,语带笑意地问道。

    “啊?懂,懂一点。”

    殷复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发愣。

    怎么说呢,南狄虽然长了一张可爱好欺的娃娃脸,但是他毕竟是回仙阁的少阁主,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那般单纯?

    而且,他家中的父亲和师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耳濡目染的自然就多了很多恶趣味。其一就是,欺负老实人。

    “既然懂一点,那就去我同仁堂帮忙吧,正好这几日赵掌柜生病了,店里忙得紧。”

    “可是……”

    殷复正要想办法推脱,便见对面的少年圆眼一瞪,登时所有的推脱之辞全部咽了回去。

    “可是什么?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绑来那么久,耽误我多少生意知道吗?我不过是要你去店中帮两日的忙,你还不乐意……”

    少年的话其实并没有多打动殷复,当初绑少年回来实在是因为干爹伤的太重了,他并不后悔。

    只是少年白皙手腕上那道青紫的痕迹却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到最后,殷复还是无奈地答应了。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懂点穴位就能帮得上什么忙。但既然少年坚持,他便不好再三推辞。

    到底是他有错在先,莫要平白让人觉得不知好歹才是。

    解决完殷复后,南狄心情大好,越过殷复便向主屋走去,不过没走两步就被殷复拦下了。

    “南神医,那个……殿下正在和人谈事,有些不方便……”

    殷复磕磕绊绊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闻言,南狄缓缓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你们厂公在?”

    殷复道:“干爹没在,是云公子。”

    “哦,那不碍事。”

    南狄一手拍开男子挡在身前的手臂,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主屋,留下男子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为何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昌明盛世

    ——

    元党倒台,逆臣伏诛,此劫之后,世家式微,恐再无翻身之日。

    时隔多年,齐恩侯府的案子再次被翻了出来,皇上亲自为乔家众人翻案,一力推翻了当年先帝的判决,恢复了齐恩侯府的荣誉。

    一时间,金玉珠宝,无数赏赐不要命地往翻新的齐恩侯府中抬,齐恩侯府再次成为了世人口中那个耳熟能详的护国神,被茶楼小馆争相传颂。

    正如当年先帝许诺乔铮的那样,齐恩侯府的尊崇只增不减,只是那死去的三百多亡灵,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和东陵的战事告一段落,宁展等人奉命班师回朝,齐垣也在其中。

    按理来说睿亲王和长平将军在煊王起兵之时纷纷投靠元党,本该将两府抄斩的,但由于睿亲王世子和少将军击退东夷,收复疆土有功,是故只是撤去了二人的封号,软禁在府中。

    不过一月之后,宁重华在府中自杀,齐南关则被查出是东夷密探,被西厂缇骑斩杀。

    之后宁展承袭了睿亲王的爵位,齐垣则被封为护国将军,官拜二品,仍旧手握南营十万精兵。

    那段时间,坊间盛传,宁展和齐垣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杀了自己的亲爹,丧尽天良。

    还有传闻说,江湖上出现了杀人魔鬼,接连一个月里,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灭门惨案,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行凶者,更没见过任何的杀人过程。

    只是说前一天还见的人,第二天就连带着一家子的人都消失了,邪门的很。

    不管是坊间传的多热闹,科考还是按照之前定好的日子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九天六夜,奋笔疾书,恩科及第,一飞冲天。

    殿试上,云胡凭借一篇豪气万丈的《治朝论》被皇上亲点为金科状元,乔家二公子乔润卿则被点为榜眼,探花郎则是江凤羽。

    三鼎甲游街的那天,江凤羽骑着高头快马一脸的郁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点为探花郎,明明前面那两个都比自己好看啊!皇上这是什么眼神啊!

    琼林宴上,金科状元云胡求娶长公主殿下,皇上龙颜大悦,准了。新科状元配帝王之女,郎才女貌,成一段佳话。

    事后喝醉了的金财搂着状元郎直言:“云兄好福气!好胆量!”

    状元郎一脸的生无可恋。好福气不觉得,好胆量确实是!

    边疆稳定,新科进士纷纷如朝,填补了朝堂的空缺,新锐朝臣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不止干劲十足,而且敢于尝试不同的想法,集思广益,蔚然成风。

    世家式微,寒门士子如雨后春笋迅速崛起,朝堂无世家把持朝政,地方无望族欺压百姓,百姓安居乐业,朝堂政治清明。

    当真不负那句昌明盛世,海晏河清。

    东陵战事之后,裕王带着自己的两万兵马回了漠北,到底是没有回帝都看一眼。

    宁沉庭的死,还是在他们姐弟四人的心口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那么多人流尽鲜血换来的盛世,确实美好,美好得就像是一场梦。

    偶尔午夜梦回,宁枧岁也会问自己:

    世家真的倒了吗?

    这盛世,真的如你所愿吗?——一年后

    丞相府,书房。

    云胡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半散着墨发,嘴里横叼着一根朱笔,在书架上翻找着东西。

    在书案的对面,一身青衣的女子端着茶杯优雅地轻抿一口,侧脸柔和温婉,宛若一尊圣洁的白玉观音。

    “我说尊贵的公主殿下,咱俩这亲事拖了都一年多了,你再不想办法解决,在下可就真的脑袋不保了。”

    “怎么?皇上威胁你了?”

    宁枧岁放下茶盏,淡笑着说道。

    云胡把翻出来的卷宗堆在一旁,然后一卷一卷地打开来看,边看边生无可恋回答道。

    “那倒没有。威胁在下的另有其人。”

    皇上那么亲切的人怎么可能会威胁人呢?怎么可能呢?威胁他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想到早朝上不幸被某人逮到强迫谈话时,某人眼里明晃晃的杀意,云胡不禁暗自缩了缩脖子,深感项上人头不保啊。

    宁枧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感觉又好笑又头疼,好笑头疼的都是一件事,那人还真是……精神可嘉。

    这都一年多了,她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人愣是没松口,就跟老父亲一样,一心想着把她这个大姑娘给嫁出去,简直操碎了心。

    也难为他堂堂殷千岁日理万机的,还得操心她这点事。

    “听你这意思,你不会是屈服了吧?”

    云胡手下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道:“是啊!婚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你殷千岁说了,越快越好,敢逃婚就弄死我。”

    瞧瞧他这一国丞相,活得多没尊严?

    现在别说云胡自己了,就连宁枧岁都替他委屈,这一天天过的,太刺激了。

    一个月?这时间着实是少了点,现在是七月中旬,殷繁估计是想赶在中秋时大婚,博一个好彩头。

    宁枧岁叹了口气,殷繁逼得这么紧,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沉吟片刻,最后一摊手,无奈地道。

    “那就照他说的办,到时候再看……”

    闻言,云胡终于从一堆卷宗中抬起了头,无语片刻之后,忍不住道。

    “我说你……你到底在怕什么?直接下点药绑上床吃抹干净,不就什么事没有了?”

    是真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一个赛一个的深情,却又不敢真的迈出那一步。殷繁身体特殊情有可原,可是连她都不敢,云胡就不能理解了。

    宁枧岁被他的狂言浪语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猜到了?”

    云丞相赏了她一个大白眼,都一年多了,再猜不到他就成白痴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之前提过的那几种炸药和武器已经做好了,再有两日就能送到离都,到时候带你去看看威力。”

    云胡在现代时就是清华化学专业博士,主修的是应用化学,本科时也辅修过机械工程学士学位。

    以前学的时候是闲的无聊拿来玩儿的,现在他想利用那些这些知识让大离从冷兵器时代走出来。

    只是这必定是一个漫长且充满非议的过程。

    宁枧岁应下,说好。

    坐上马车回宫的时候,宁枧岁不禁想起了云胡的那句话,目光望向窗外,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好看的眉头渐渐蹙起,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啊,她在怕什么呢?

    或许是怕自己不够坦荡,无法负担得起如此沉重的感情。

    又或许……是怕那人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到头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老流氓宁枧岁

    车夫轻吁一声,将马车停在青衣巷前。

    “殿下,到了。”

    听到车夫的声音,宁枧苏这才回过神来,让天青扶自己下车。

    出来开门的还是小流儿,穿着青色的小袍子,一双大眼睛如同黑葡萄一般。

    “殿下。……爷爷!是殿下来了!”

    随即,院子里传来了赵辛词有些尖细的声音。

    “快请进来。”

    赵辛词还是老样子,身上穿着灰扑扑的粗布麻衣,手里拿个大蒲扇,躺在树下的一把大摇椅上,微眯着眼睛前后晃动,甚是惬意。

    “赵大人。”

    小流儿给宁枧岁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在赵辛词身边,然后便又跑去泡茶了。

    宁枧岁抬脚踹在赵辛词摇椅上,踹得整个摇椅都晃了晃,给赵辛词烦的,睁开眼抬手就是一个脑嘣。

    “你这丫头忒烦人!”

    宁枧岁但笑不语,仿佛方才使坏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睡是睡不下去了,赵辛词叹了口气,偏头看了笑意盈盈的女子一眼,颇为无奈地问道。

    “你不去西厂找长安,来咱家这儿做什么?”

    “白天不敢去,乔润修那厮见天地往西厂跑,都快把西厂当自己家了,我懒得跟他打架。”

    宁枧岁道。

    殷繁虽说见过了乔家诸位叔父,也行过了晚辈礼,但是却一直没有答应恢复身份回到乔家,乔家众人虽说感到难过,但也没有强迫他。

    好么泱泱的弟弟,能看却不能认,乔润修都快憋屈死了,只能天天往弟弟面前凑,不至于让兄弟俩生疏了。

    赵辛词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干儿子,居然是乔家四爷的孩子,想到那些年孩子吃的苦,不由暗叹一声造化弄人啊。

    “你们俩也少打架,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不知羞。”

    说起这两人赵辛词也是一阵头疼,细想起来,这两祖宗以前也是这样,时不时地打上一架那都不叫事。

    唉,他也是老糊涂了,怎么会觉着这两位祖宗情谊深重呢!

    “大人,我同云相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哼。”

    赵辛词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凉凉地斜了她一眼,道:“知道啊,怎么了?想挨咱家的鞭子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的。”

    说着就要起身回屋取鞭子,吓得宁枧岁忙一把将人拉住,不住地好言相劝。

    “您先别激动,听我解释……”

    唉!这老头真是越老脾气越大,也就祖母能制得住他。

    “还不是长安干的好事,非得给我弄这么一门婚事,再说了,人云相也不想娶我啊!”

    闻言,老头立马瞪圆了眼睛,声音拔得老高。

    “什么?他还敢不愿意?”

    宁枧岁:“……”

    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老头!

    宁枧岁沉着脸一巴掌甩在赵辛词胳膊上,道:“别装腔作势的,赶紧给我出一主意,云相说殷繁和陶甄连日子都挑好了,就在下个月。”

    这时,小流儿端了茶过来,宁枧岁接过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招呼天青带他去后院玩,这才继续说道。

    “所以说大人你得帮我,不然你干儿子就得孤老终生了。”

    啧!这倒是一个棘手的事。

    其实殷繁在想什么赵辛词大概知道。

    残缺之人,奸佞之臣,到死都是一身污名,连自己都觉得脏,又怎么敢去玷污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哪怕是欢喜到了心坎里,也无非就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再多的,就是贪心不足了。

    他自己尚且如此,但是到了自己儿子这儿,却是觉得有些不忍心了。那孩子年纪轻轻受了那么多苦,不能连这点甜头都不赏给他吧?

    那老天爷该有多残忍啊。

    赵辛词看着眼前紧蹙眉头的女子,看得出她是真的愁闷,心中思绪百转,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抬手碰了碰宁枧岁的手臂,压低声音道:“要不,咱家给你弄点儿药?”

    彼时,宁枧岁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好茶全喷了出来,有不少喷在了赵辛词的衣袍上,他一脸嫌恶地拍了拍那块地方,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对不住!对不住……”

    宁枧岁不敢再喝茶了,掩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缓过来后又想笑,这一个两个的,也是真没把她当个女儿家啊。

    赵辛词抬脚踹了她一脚,又躺回了摇椅,边晃悠着边没好气地问道。

    “你倒是还装上正经人了。那你说不用药怎么着?劝是没用的,你还能等着他自己想通?”

    宁枧岁叹了口气,那不能够,她都让他自己想了一年了,不还是这样吗?

    “可……就算是不让他自己想,也,也不至于用药吧?”

    赵辛词已经闭上了眼睛,双手搭在小腹上,声音不缓不急。

    “咱家就这么一提,至不至于是你的事。”

    说实话,宁枧岁确实是有些动摇了,毕竟殷繁那个人实在是死脑筋的有些过分。

    “要不还是先备上吧。”

    万一哪天真用得着呢。

    “哼!”

    赵辛词依旧是那个姿势,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气音。

    他就知道!

    “那其他东西呢?也先备着?”

    宁枧岁一时没有听懂,不解地道:“什么东西?”

    闻言,赵辛词冷笑一声,睁开眼睛凉凉地看过去,看得宁枧岁心头一跳一跳的。

    “什么东西你不知道?你长乐宫那一书架的‘藏品’可都还在呢!”

    “……”

    这下听明白了。宁枧岁无奈地扶额,觉得自己这张老脸烧得慌。

    “大人,那都是以前的事,您别说的我跟个老流氓似的,整日净瞎琢磨那档子事了!”

    “怎么?你不是吗?”

    宁枧岁:“……”

    都什么跟什么啊!

    ——

    宁枧岁从外面回到宫中,还没走到长乐宫就被李涣派来的小太监告知,殷千岁今日在御书房晕倒了,这会儿已经被送到长乐宫了。

    之后宁枧岁脚下的步子明显加快了许多,天青得小跑起来才能追上她。

    一踏进长乐宫,一众宫人便纷纷见礼。

    “见过殿下千岁!”

    宁枧岁连说免礼都没来得及,只挥挥手便着急忙慌地走进正殿,直奔内室而去。

    进去没找到人,正准备发火,才有宫人兢兢战战地提醒说,殷千岁在偏殿休息。

    听到殷繁晕倒的时候,宁枧岁就压着火,这会儿听到殷繁居然歇在偏殿,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抬步便走出正殿,声音冷得直掉冰渣子。

    “长乐宫所有宫人扣一个月的月例,罚仗十。”

    “奴婢等领罪!”

    敢让殷繁睡偏殿?谁给他们的胆子!

    宁枧岁沉着一张脸走进偏殿时,正好看到男子一身单衣坐在床沿上,墨发披散着,一手捂着腹部,眉头紧紧地蹙起,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模样。

谁人不甘

    “殷繁,你怎么了?”

    宁枧岁见状,忙疾步上前捉住他的手臂,这才看到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腹中绞痛难忍,殷繁却仍旧咬着牙挣开女子的手,冷声道。

    “出去!”

    宁枧岁被他这恶劣的语气气笑了,拂袖起身,脱下外衫之后便开始挽袖子,毫不客气地回道:“就不!”

    狠话得放,事也得干。

    她拿起床边的夜壶放在床上,又不由分说地跪坐在床边,将那沉下脸来的人翻了个面,强势地搂在怀里,一把就扯下了他下身的衣物。

    殷繁被她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微凉的夜壶口碰上大腿内侧,将内心处的羞耻激了出来。

    “宁枧岁……”

    这一声叫的,可算是咬牙切齿。

    然而宁枧岁一贯脸皮厚,丝毫没把这威胁当回事儿,甚至还不怀好意地朝男子的耳后吹了口气,笑着道:“叫姐姐作甚?”

    “你……”

    又是秦楼楚馆的那一套,十足十的风流浪客。

    只是殷繁此刻却没有心思去作任何评价,只因女子竟然将手伸进了中衣,贴上了他冰冷的腹部。

    冰冷与温暖在他身体里激烈争斗,疼痛是深刻难忍的,耳边的温声软语却也是无法忽视的。

    殷繁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沉浸在身后之人给的温暖之中,一半却坠落于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他享受且不堪,悸动且恐惧,只恨不得拿这破败的身子祭了那温暖,葬了那深渊。

    一个时辰之后。

    宁枧岁为男子穿好衣衫,挽起的袖口处,露出了一截白皙却并不显柔弱的小臂。

    有宫人进来拿走了夜壶,顺手关上了门,屋里又只剩下二人一坐一站。

    站着的宁枧岁忽然往后撤了两步,袖子也放了下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坐在床边神色不辨喜怒的男子。

    殷繁看到了她的动作,撩了撩眼皮,问道:“退什么?”

    后者诚实地回答道:“怕你掐我。”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在是上次这么干之后给宁枧岁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所以还是防着点比较好。

    怕?敢情她还记得自己发狂掐过人呢?

    “殿下若是真怕,方才就该听臣的。”

    他起身走到屏风旁,拿起上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玄色的官服遮住了白色的中衣,也掩下了方才的种种脆弱难堪。墨发被发带高高束在脑后,露出侧脸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又是那个刀枪不入的殷千岁。

    “便是怕也不能听你的,你不掐死我,我还能让你疼死不成?”

    宁枧岁双手环胸,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地道,目光却落在男子被收在暗红色腰封中的一截劲痩的细腰上。

    她不由回想起方才手臂揽上去的感觉,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各种臭不要脸的画面。

    啧!忽然就觉得……用点药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殷繁看她一直垂着眼,一副失落的模样,不由心口一窒,抬步便走了过去。

    “什么死不死的,听着多晦气。”

    他执起她的手为她整理乱七八糟的袖口,眼帘垂得很低,声音微沉,不辩喜怒。

    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只愿她福寿安康,平安喜乐,至于那些灾难祸劫,病痛苦楚,都由他承担吧。

    索性他这一生都被这些不详的东西纠缠着,再多的也不碍事。

    “你说晦气,我便不说了。”

    宁枧岁从善如流,抬起手臂勾上他的脖颈,自己索要了个浅浅的吻。

    “啧!……”

    宁枧岁亲完后有些不满地砸吧了一下嘴,觉得不过瘾,再次仰头去亲的时候,殷繁偏头躲开,已经不给亲了!

    天爷!真的是太憋屈了!

    宁枧岁一口咬伤眼前白皙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牙印,满心满眼都是郁闷。

    “我听云相说,你和皇上已经把我二人的婚期定下了?”

    “嗯,下月十五,中秋节。殿下与云相的婚事拖了将近一年,再不办就说不过去了。”

    这会儿,宁枧岁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口仿佛是咬在了一大块寒冰上了,冻得她整个人都颤了颤,就连抱着的这个人都变成了一尊毫无温度的冰雕,仿佛怎么暖都暖不化。

    “我二人的婚事为什么拖了这么久,你不知道吗?长安,你知道的,若新郎官换成你,我定然一万个愿意,可是……”

    可是那人不是你啊!

    我不是不愿成婚,我只是想要那人是你,谁都不行,只能是你。

    殷繁眼睑微颤,目光落在女子身后的墙角处,双手一直垂在身侧。

    “殿下,臣……”

    “好了,不说这个了。”

    而这时宁枧岁却突然放开他,神色如常地将他拉到床边让他坐下,扣着他的手腕为他探脉。

    “怎么会晕倒了呢?明明这段时间你的脉象好了很多,……你是不是乱用内力了?”

    “……”

    在她这儿,他总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第一是说不出,第二是她知道让他说那些话为难,索性就不给他为难的机会。

    其实殷繁知道,若他当真说一句“臣对殿下并无爱慕之意,还请殿下自重”,她定然不会这般死抓着自己不放,正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没真正说一句拒绝的话,她才会觉得不甘心,就这么一直耗着。

    她多骄傲的一个人啊,有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一身傲骨捧在一个不喜欢她的人的手里,任其作践呢!

    殷繁垂眼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白皙的手,感受着脉门被指尖薄茧摩挲而产生的令人战栗的快感,听着耳边的切切关心之语,心中涌起了自虐般的舒心之感。

    他心想:真贱呐!

    或许他们这些人从根子里就是肮脏不堪的,进了窑子守着裤子,明明一门心思地将人往外推,做足了无情客的样子,却始终勾着人家的衣角,明明是自个儿心有不甘,却非要怪别人走得不够远。

    真的是卑鄙又下贱,简直令人作呕。

    ——

    殷繁回到西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音在书房外等了有一会儿,见他从大门进来,忙上前行礼。

    “属下见过厂公。”

    “免。”

    殷繁越过她,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天音自觉忽略他脖颈上那个显眼的牙印,神色如常地跟了进去。

    细算起来,距离殿下差点被厂公掐死那事也有小两年了,现在无论厂公身上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痕迹,天音都不会觉得吃惊。

    就算是哪天厂公在长乐宫卧床三日,想必她也只会在心里感慨一句,殿下威武!

    咳咳!一个没注意就想的有些多了,她们殿下现在还没那个胆子呢!

    天音默默收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站在书案前一本正经地禀报缇骑和禁军的近况。

    如今的缇骑和禁军都是后来重新招募的,先前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死在了离都的城门口,人墙摞了一丈高,只为护着一城百姓。

    “八千缇骑与两万禁军一直都在一起训练,如今已初见成效,十个特训队的训练也已经结束了,厂公若是有时间可以去南镇庭看看。”

    殷繁点头,道:“咱家知道了。既然都结束了,就让小复子赶紧滚回来。”

    到底是自己的干儿子,哪怕成天嫌弃不成器,把人扔在南镇庭训练了两次,也还是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的。

    天音了然,俯身告退。

回家住

    她走后,不过一刻钟乔润修就到了。

    男子一身青衫,腰佩云纹玉佩,手持一柄折扇,往那儿一站便能引得旁人驻足。

    “繁安,今晚回家住吗?”

    乔润修自己拎了一把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书案后男子的神情,声音轻的很。

    书案后,殷繁抬眼去看他,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隐隐不安的凤眸,原本那句准备好的拒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乔家众人对自己有愧,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他们心中的愧疚消散。

    正如他对周锦风说的一样,那些值得他们愧疚的事,他已经记不得了,而现在他过的很好,所以他们没必要觉得愧疚,也并不值得。

    “日后这种小事少侯爷吩咐下人过来传话便可,实在是不必亲自跑一趟。”

    殷繁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这不算小事,我得亲自来。”

    乔润修说道,虽然很遗憾这么久都没听到这孩子喊自己一声大哥,但他肯时不时回齐恩侯府住就已经很让他们欣慰了。

    一刻钟后,殷繁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上了齐恩侯府的马车。

    男子白衣胜雪,腰间配了一块玉佩,显得那腰身更加纤细的过分。

    乔润修看着心疼得不得了,这孩子实在是太瘦了,一定得多补补。

    殷繁并不知道身边的这位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安排上了各种各样的补汤药膳,他现在只觉着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和乔家人,除了那没用的血缘,便再无瓜葛。

    一个是满门忠烈的武将世家,而另一个则是人见人恶的奸佞权阉,就像是他与这一身白衣一样,不伦不类,格格不入

    乔润修带着殷繁回到齐恩侯府时,乔铮高兴得连手下的棋局都放弃了,忙起身去招呼厨房准备晚膳。

    “侯爷不必……”

    “没事,就让他张罗吧,老爷子高兴呢。”

    乔润修笑着拉住明显有些不安的殷繁,引着他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同时也有下人去翰林院和校场分别请乔润卿和乔烨。

    每次殷千岁来做客,府里就跟过节一样,老少爷们都得在跟前陪着,下人们也都习惯了。

    乔润修抬手挥退下人,亲自沏了茶端给殷繁品尝。

    “去年南营大乱,阔之趁机斩杀那些闹事者,并在军中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取消门第编军制,而采用军功任免制,将整个南营都进行了大换血,而今此制在南营初见成效,反响良好,也许可以在新招募的北营中实施。”

    殷繁点头,说:“可。”

    军功任免制是殷繁根据云胡那篇《治军论》拟定的新的军队编制。

    《治军论》中称“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百人为队,千人为骑,万人为军,将军下设骑长,以此类推”,而这些军职的任免又以军功为主要标准,任期五年。

    “前几日云相给皇上递了折子,请求将大离所有的在编的军将都按照军功任免制重新整编,并赐予其番号,以正其名。少侯爷觉得如何?”

    其实大离在编的军队数量不少,但正经受到朝廷重视的,也就是南营的十万精兵,若要重新整编,说不定还真能再整一个南营出来。

    “……我觉得极好,这云相着实是个人才啊!”

    乔润修端着茶盏敛眉低笑,心下对这个阳城神童又多了几分钦佩,云胡此人胸有乾坤,目光头脑皆非常人所能及也,定成大器。

    “只是这样一来,裕王就必须得回京了……”

    “……”

    乔润卿和乔烨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殷繁拂袖起身,见礼道:“见过三爷。”

    见他这样,乔烨方才进来时的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再配上那半边银色的面具,看起来十分严肃。

    他拧着眉看殷繁,后者也一瞬不瞬地回视,一时间竟是有些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乔润修无奈地打了圆场,一胳膊揽上殷繁的肩头晃了晃。

    “唉!三叔说话费劲,你也别招他说你。在自己家呢,不必那么多礼。”

    殷繁在他揽过来的时候就僵了身体,看着面色如常,其实是费了很大劲儿才忍住没有下意识地把人一掌拍开,实在是太亲密了。

    乔烨还在看他,只是眉头已经展开了,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殷繁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压低声音,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三叔。”“唉。”

    乔烨瞬间破防,笑着应下这一声,连眼角细细的笑纹都在洋溢着高兴。

    殷繁无语,说好的说话费劲呢?

    一旁的乔润卿也忍不住凑热闹,跟着喊了一声“三叔”,只不过他三叔没兴高采烈地应他,而是抬手赏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脑嘣。

    啧!区别对待啊!

    “二哥,咱们去前厅吃饭。”

    “……”

    乔润卿拉着殷繁的手就往外走,兴奋地同他说自己在翰林院遇到的各种有趣的事情。

    少年人一身的鲜活气,眸子亮的发光,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殷繁面无表情地听着,僵着身体任由他拉扯着往外走,内心则慌得不行。

    这距离委实太亲密了些,他好像打人怎么办?

    眼见着某杀伐果断的殷千岁被自家小弟拉着手往外走,身体都快僵成石狮子了,乔润修在后面不厚道地笑了。

    果然,还是得青衡来。

    “二哥又不在?”

    乔烨沙哑着声音问道,和乔润修一起走在两人身后。

    “嗯,前两天刚出去,这次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会来。”

    提到乔茫,乔润修不禁叹了口气,上官策在阿甘尔城失踪了一年,他那二叔就找了一年,就连去年除夕夜都没有回来,要说这两人之间为什么事,他还真不信。

    他们乔家儿郎,个个都是痴情种,只要是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但愿二叔能够得偿所愿吧。

    乔烨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二哥和上官策居然是那种关系。

    其实也谈不上多难以置信,他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云宫附近见到上官策时,他那个从复杂变为不耐烦的眼神。

    那时候他就想着,若是此刻站在这儿的是乔茫,他一定会嘴欠地上去撩拨几句吧,毕竟乔茫从小到大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撩鸡斗狗,摘马蜂窝。

    “上官策会没事的。”

    乔烨说道。

    那是一个聪明人,除非是他心甘情愿赴死,不然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晚膳用的十分和睦,乔铮坐在上位,拿着酒杯边小酌,边看着孩子们说笑,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就在席尽的时候,乔润卿忽然凑近,在殷繁耳边悄悄问了一句话,让整个席宴的氛围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二哥,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脖子上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那一圈牙印看起来怪吓人的。”

    闻言,殷繁脸色一僵,好不容易因吃饭时轻松的氛围而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

    牙印,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偏执冷漠

    一来他平日里穿的官服是立领的,就算是有印子也看不出来,而来……像天音、殷复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不时出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痕迹,也不会专门出声提醒。

    所以他一直都没拿这个当回事,没想到今日却被乔润卿说了出来。

    殷繁偏头去看一脸担忧的乔润卿,眼神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小孩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太麻烦了。

    乔润修就坐在乔润卿的身边,虽然小孩压着声音,但他还是听见了,环顾一圈,果然看到乔铮和乔烨也是神色各异,显然是早就看到了。

    唉,宁枧岁你这个混账东西!

    晚膳过后,乔润修送殷繁回院子,自从齐恩侯府重新修缮之后,乔铮就专门弄了一个院子给殷繁,哪怕他一年到头都住不了几回,也一直有人每天过来洒扫。

    白泽院在齐恩侯府的北边,旁边就挨着乔铮住的清和院,足见乔铮对这个侄子的心意。

    乔润修住的飞鹭院在南边,他把殷繁送到白泽院之后就不想回去了,死乞白赖地要留下睡。

    殷繁自然是不乐意了,打从记事开始,他就没有和旁人共寝过,除了……

    他怕睡到半夜忍不住把人给杀了。

    “不行。”

    “那……那我睡软塌成吗?”

    乔润修有些受伤,却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想当初还在国安寺的时候多乖一孩子啊,想抱就给抱,想亲就给亲,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人心都化了,现在呢?连一起睡个觉都不成,太令人伤心了!

    殷繁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成。”

    乔润修深感挫败,忍不住不忿地想到,怎么长乐那死丫头就行了?

    “那这样,你让我在你屋里睡,我同你说长乐以前的事如何?”

    此言一出,面前的男子果然犹豫了,唇角微微抿起,神色竟是有些松动。

    得!自家的白菜果真让猪给拱了!

    乔润修生无可恋地看着殷繁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被噎死。

    房间里的摆设十分雅致,从梨木床到红木的八仙桌,都是乔铮亲自盯着人搬进来的,他在用一切办法补偿这个被自己亲手推进深渊的侄子。

    乔润修跟着走进去,看了一眼放在外间的软塌,轻轻挑眉,道:“我睡软塌?”

    “你睡床。”

    “你呢?”

    “软塌。”

    “……”

    沐浴过后,乔润修很自觉地抱了一床被子去睡软塌了。

    二人分别就寝,一个在外间一个在里间,中间隔着一道珠帘。

    烛火熄灭后,房间内陷入了一阵寂静中。

    静了有一刻钟之后,乔润修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里间传来了殷繁略微有些尖利的声音。

    “你不是要说吗?”

    “说什么?”

    乔润修双手枕在脑后,目光落在黑暗中的一个角落里,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说你脖颈上牙印是怎么来的吗?”

    里间没有声音了。

    “繁安,大哥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好,因为这是大哥欠你的,更是乔家人欠你的。但是任凭谁都好,便是一位普通的民间女子,都比长乐更适合你。”

    乔润修想起了一年前在城门前女子将煊王斩于马下的场景,别说旁人,就连他这个故人都觉得脊骨发寒。

    半点犹豫都不曾有,一招致命。

    那是一个疯子,偏执任性到为所欲为的一个人,骨子里就是冷漠的,乔润修只怕有一天自己的弟弟会被那冷漠灼伤。

    殷繁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听着乔润修的声音,放在身侧的手掌情不自禁地覆上颈侧那个牙印的位置。

    是啊,帝王之女合该配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和他这个阉人陪在一起,又怎么会合适呢?

    “少侯爷放心,皇上已经为殿下和元相挑选好了吉日,就在下月十五。咱家自知身份卑微,是万万不敢染指帝王之女的。”

    “繁安,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乔润修在外间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最后竟是吓得坐了起来,方掀开身上的锦被准备下榻,却又生生止住了动作,声音止不住地慌乱。

    “大哥不是说你配不上长乐,只是长乐的性格过于偏执,她太冷漠了,大哥只是怕你受伤……”

    长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这帮人都不清楚,就连他这个自诩了解她的人都只能看到浅浅的三分,另外那不为人知的七分谁也没有见过。

    有人说她温和,有人说她风流,更有人说她冷漠,世人口中有百八十个长乐,哪一个都是她,却又没有一个是她。

    乔润修的话,殷繁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明白。

    他不知道是怎样的的原因才会让乔润修说出那人性格偏执冷漠这种话来,明明她是那样的温暖,耀眼得就像是阳光一样,令人忍不住靠近。

    ——

    长乐长公主和云相即将大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整个离都都在期待这场盛嫁,想知道皇上会给这位千恩万宠的长公主什么样的排面。

    同仁堂,三楼。

    南狄施了一上午的针,感觉自己的上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现在他只穿了一身单衣趴在床上,双手垫在脖颈下,殷复坐在床边垂着头给他捏肩膀,骨节分明的双手因用力而浮现出淡淡的青筋。

    “嘶!你说师姐下月要成亲?和云胡?”

    南狄现在有些懵,不知道是被捏懵的,还是被这个消息给整懵的。

    闹呢?师姐和云胡怎么可能成亲?那不是造孽吗?

    “是啊,干爹说了,云相和殿下的亲事是一年前就定下来的,二人两情相悦,是因为朝中事情太多没顾得上才拖了这么久。”

    殷复站在后面说道,看着少年后颈露出来的肌肤有些发红,犹豫了片刻停了手,没再继续捏了。

    两情相悦?呵呵!

    南狄半眯着眼睛露出线条凌厉了些许的侧脸,只是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软乎。

    “小复子回去后一定得多抱抱你干爹,我想他现在一定疼死了……”

    把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推给别人,肯定得疼死。

    “唉?怎么停了?”

    说着说着就觉得肩膀上的力道消失了,南狄疑惑地睁开眼睛去看殷复,后者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目光,道。

    “红了。”

    “什么红了?”

    “咳!后颈红了,被捏红了一片,是不是疼了?先歇一会儿。”

    闻言,南狄笑了,不在意地摆摆手道。

    “没事,一点都不疼,我打小就这样,稍微碰一下就会留印,你继续,不碍事的。”

    听到他这么说,殷复这才又上了手,只不过这次捏的力道小了很多。

    “神医方才为何说我干爹一定疼死了?他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话说起来,今日干爹还让我去查一查民间女子出嫁,娘家人送嫁时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估计是想亲自送殿下出嫁吧。神医知道吗?”

    天爷!亲自送嫁?他殷繁是疯了吗?不然就是他师姐疯了,她竟然舍得?

    南狄被这句话生生气笑了,忽然觉得方才说让殷复回去好好抱抱殷繁的自己简直蠢死了。

    抱个屁!疼死他算了!

    “知道啊!”

    尽管生气,南狄依然笑着回答道。

    “待会儿我让赵掌柜去买,然后你带回去。不过还有一些东西是女子成婚前娘家人必须提前交给她的。”

    闻言,殷复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南狄趴在床榻上,在殷复的按摩下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他忽然想到,都说子肖父,他身后的这个别也是个烫不化煮不熟的榆木疙瘩吧?要真是,那他不得哭死啊!

相逢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手下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了起来,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殷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年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

    南狄这一年的变化很大,少年人的身体抽条的很快,五官也有些张开了,线条渐渐变得棱角分明,眼睛的轮廓也变得狭长,不再是以前那一张富家公子哥的娃娃脸。

    成熟,是这一年以来,殷复在南狄身上看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也时时刻刻昭示着他们二人的区别。

    少年呼吸平缓,睡颜安详,看起来无害极了,只有殷复知道,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会充斥着怎样睿智且凌厉的光芒。

    殷复单手撑着床沿,倾身无声凝视了许久,目光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目光从那睡颜下移,落在了白皙的脖颈和半隐在衣襟下的精致锁骨上,殷复眸光微动,一时间竟是有些心痒难耐。

    稍微碰一下就会留印子吗?

    那会疼吗?要是不疼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按在那一截露在外面的锁骨上,而后使了点力擦了一下,那一块的皮肤果然迅速泛起了薄红,看起来竟是有些触目惊心。

    原来还真是这样啊!

    殷复玩够了以后便规规矩矩地将其被角掩好,起身小心翼翼地离开。直到下了楼,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心跳如雷,碰过南狄的那只手竟是烫的厉害。

    这……这太不应该了。

    ——

    飞燕楼。

    宁枧岁带着天青上了三楼,大堂内热热闹闹地挤满了食客,还有一说书人端坐在桌案之后,一拍醒目便开了口。

    “话说当日离都城门前,长公主大义灭亲,披甲上阵,亲自将逆贼斩于马下,实乃……”

    到了天字阁第一间,宁枧岁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天青紧随其后。

    房间内,一站一座的主仆二人正开着小窗,聚精会神地听着楼下大堂内的说书人说话。

    “来了?坐。下边在说你呢,我先听听。”

    元今裴要听,他身后的飞霄自然也陪着他听,只是向宁枧岁行了一礼便又看向了小窗外,丝毫没有挪窝的打算。

    宁枧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实在是受不了这俩人。

    桌上一桌子的好菜都还冒着热乎气儿,显然是刚刚端上来的。

    宁枧岁一坐下就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

    “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不会就是专程来听我的流言流语的吧?”

    “那倒不至于,我若真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你便是,不比这些流言流语来得真实?”

    元今裴起身关了小窗,将满堂嘈杂关在外面,又挥手让飞霄和天青出去,这才走过去坐下。

    可能这一年变化最大的就是元今裴,面容俊美非凡,身形颀长,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更显雅致,完全找不出以前那个臃肿不堪、猥琐非常的丞相府大公子的身影。

    “你倒是拎得清。”

    宁枧岁为他倒了一杯酒,淡笑道。

    “那你可有想知道的事?”

    元今裴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抬眸看了过去,道。

    “说起来还真有……听说,你要成亲了?”

    宁枧岁倒酒的手一抖,就将酒洒在了桌子上,她笑得有些无奈,没好气地将酒壶放回桌上。

    “你怎么就不知道听说些好的?”

    “你少跟我扯!你就说这消息属实吗?”

    宁枧岁倒是不知道,商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大掌柜,居然会这么无聊。

    “属实。就在下月十五,你要留下来吃喜酒吗?”

    看得出她不是特别高兴,元今裴也就没再逗着她玩了。

    这一年他手下的生意发展不错,北边的粮马道也有所进展,他这才抽出时间回离都看看,没想到一进离都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好的坏的都有,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喜酒就免了,我怕坏肚子。”

    元今裴叹了口气,就算她不说,他也能想象到这些日子以来她有多心烦。

    怎么说呢,还是有些心疼的,想当年多恣意的一个人,现在却被束缚在这礼制之下,不得动弹。

    他也心疼殷繁,那是个心思细腻到令人发指的人,想必在他那儿,一场盛嫁,一世平安顺遂,是他唯一能给她的。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

    宁枧岁的目光有些发怔,握着竹筷的手迟迟悬在空中。

    她很少有这种感觉,憋闷,心烦,有气没处使。但是仅有的几次都和那个人有关。

    “有没有办法你自己心里清楚,少跟我在这儿演!”

    元今裴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而后又说起了别的事。

    “湘南的二十一所书院已经开始招收学生了,大多是贫穷人家的孩子,云相之前说的……”

    ……

    等两人聊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宁枧岁起身告辞,元今裴送她出去。

    “明日一早我还要去丞相府拜见云相,之后就打算回绥城,可能吃不上你的喜酒了。”

    元今裴揶揄地道。

    “……再提这事小心我跟你急。”

    宁枧岁白了他一眼,放下了车帘。

    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重逢永远都是短暂的,而离别是漫长的。

    只此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

    元今裴直到万千看不到马车才转身往客栈里走去,飞霄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想当年,长公主与丞相府大公子元今裴为着花满楼花魁一掷千金,差点大打出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楼下的说书人还在说,声音慷慨激昂,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飞霄上楼的动作顿了顿,驻足片刻后又抬步继续走。

    回了房间,元今裴只穿着单衣坐在桌前算账,将那白玉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飞霄就站在一旁看他,也不坐着,目光所到之处都带着无法忽视的灼意。

    “公子,花魁……长什么样?”

    “人样。”

    元今裴头也不抬地说道,表面看起来毫无波澜,其实内心已经有些发慌了,打算盘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其实你见过的。在安城的时候,那个和叔华在河边接我们的人,就是当年花满楼的花魁惊澜。”

    到底是曾经惦记了好几年的人,哪怕只是匆匆一面,元今裴也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只是再也没有了年少时的那份悸动。

    惊澜……

    飞霄回忆着那夜不经意间看到的那一眼,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人间绝色。

    只是可惜,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乔三爷说他是煊王的人,大抵是回离都找煊王去了,可是那个时候煊王已经兵败,又或许是去了那个不知名的地方,改换姓名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

    不过无论怎样,都与他无关,与他们无关。

    元今裴看他一直站着,便让他坐下。

    “坐下说,你站着不累吗?”

    “……累就累点吧,总归比疼着好。”

    飞霄似是无意地说道,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眼看着坐着的人手一抖,多拨了两颗珠子在上面,耳根的红一直蔓延到了整个脖颈。

    啧!原来还记得呢?

    账是算不下去了,元今裴合了账本,轻咳一声,眼神极其不自在地从男子腰腹处扫过,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夜……

发怒

    天音应下。

    两人来南镇庭待了一下午,炸了几棵树,吃了一顿饭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傍晚的离都灯火阑珊,街道两旁都是吆喝的商贩,行人行色匆匆,偶尔有小孩挣脱大人的手跑到道路的中央,却立刻又被父母抓回了回去,拎着后衣领子好一顿训斥。

    宁枧岁看着,听着,忍不住笑了,灯火映在她的眼里,也同这盛世一起刻在了脑海里。

    多好啊,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变。

    “云胡,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在你们那儿,有很多人觉得平行宇宙是假的,我们也是假的,你也这么觉得吗?”

    云胡没想到她居然还自己一年前说过的话,不由有些诧异,不过诧异过后便是坦然。

    “是啊,我以前也觉得那是假的,直到我来了这儿,遇见了你们。”

    云胡背靠在车璧上,淡笑着和宁枧岁一起看向窗外,心中一片宁静。

    盛世繁华如过眼云烟,宁枧岁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笑脸,生怕一晃眼,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梦。

    “不是假的,我们是真实存在的……”

    云胡看着她的侧脸,淡笑道:“我知道。”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因为我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不管你们做任何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

    我多想让大离变成和新中国同样美好的国家,而我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虽九死其犹未悔。

    “唉!对了!那些图纸我给殷千岁留一份,剩下的全部销毁,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去,你转交给他。”

    闻言,宁枧岁愣了愣,之后便有些失笑。

    “你这么折腾作甚?就不能直接送西厂吗?”

    云胡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道:“不敢,我怕他打我。”

    还真保不齐,要是让殷繁知道他没好好准备大婚事宜,居然搞那些有的没的,一定会生气的。

    这个殷繁啊,真不是一般的倔。

    马车停在丞相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云胡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正好看到管家指挥着几个下人抬着两箱子的红绸往府里走。

    “啊呦!小人见过大人,见过长公主殿下千岁。”

    管家老福是云胡从人牙子那儿亲自买回来的,虽说不够世故圆滑,但胜在忠厚老实。

    一开始的时候老福一直叫云胡老爷,他听着别扭,极力让其改了口。

    云胡和马车上的宁枧岁看着那两大箱子红绸不由齐齐皱起了眉头。

    “老福,这是干什么?红绸哪里来的?”

    “哦!回大人话,方才西厂的大人来过一趟,说是让奴……我带着几个下人去城南的玉绣坊搬些东西,这不……我带着人走了一趟,刚回来。”

    红绸,不用说,肯定是用来装饰府邸的。

    云胡看着那两大箱子上好的红绸,忽然就乐了,乐得前仰后合,一边乐还一边去看身后马车上人的神色,果然看到了宁枧岁一言难尽的表情。

    “哎呦!可乐死我了!我说公主殿下,你可得尽快了,咱们千岁大人可是连红绸都给我挑好送过来了,说不定下次送出去的就是亲朋宾客的礼单了……

    唉!老福,赶紧抬进去找一间空屋子放好,千万别让人给糟践了。”

    “是!是!……赶紧抬进去,小心点儿啊!”

    城南的玉绣坊是离都数一数二的绣坊,那儿有大离最优秀的绣娘,也有大离最贵重的布料。

    宁枧岁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眼,殷红如血的绸缎上隐隐闪着金色,绸缎是轻盈的软烟罗,上面泛着金色的是梵语中的“喜”字,金色时隐时现,令人看不真切,定是绣娘用金线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而这,仅仅是需要挂在府中的红绸而已。

    宁枧岁太疼了,她不知道当初那人亲自去玉绣坊挑选这些红绸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反正她现在看到那些红绸,只那一眼,便就快疼死了。

    云胡乐够了,终于正了正色,抬手在窗柩上敲了敲,唤回了里面之人的心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公主殿下,他比你以为的,要爱你千倍万倍,所以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啊,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

    之前殷复从同仁堂回来后,当晚赵掌柜就送来了一个木匣,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殷复也不知道,因为他干爹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就又给盖回去了,他压根没看清。

    现在已经七月末了,距离长公主和云相的大婚之日也只剩下了半个月。

    帝王之女出嫁,必定是三书六礼都得备齐了才不会让人诟病,但是对此,两位新人却是丝毫不在意,经常私自见面不说,就连婚书的事都不曾过问过,以至于现在就连写一封婚书都逮不住人影。

    那个匣子拿回来好几日了,殷繁今天才命殷复送到了长乐宫,他自己则一直待在御书房同皇上讨论军队改编之事,打算晚上的时候去丞相府一趟,压着云胡让他把婚书写了。

    帝王之女出嫁与寻常女子不同,男方尚主之后,其姓名将会被记入皇家玉牒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方从此就成为了皇家人,一生的荣辱都与公主有关。

    虽说如此,但婚书这种东西,对女子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在民间,婚书不仅仅是具有法律效应的一纸婚约,它还代表着这一对新人这一生一世的羁绊。

    上穷碧落下黄泉,兹要是写了婚书,那便是付诸天地,奏禀诸神,为此二人作了证婚人。

    当年先太后指了乔润修为驸马的时候,他也是当着众朝臣的面写了婚书的。

    殷繁这一整天都惦记着婚书的事,压根就没打算去长乐宫。

    宁枧岁一回到长乐宫,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天青就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这是殷千岁今日派人送来的。

    啧!几天没见着人影,倒是还知道送东西?

    宁枧岁轻笑一声,衣服解了一半也不管了,伸手就去接匣子,不过就在手指堪堪碰到匣子底部的时候,又很快收了回来。

    想到今日在丞相府前看到的那两大箱子红绸,宁枧岁忽然福至心灵,不禁怀疑道,这里面装的,不会也是和大婚有关的东西吧?

    “殿下,怎么了?”

    “嗯?无事。”

    宁枧岁再次伸手,接过匣子,而后神色自若地在天青的目睹下,缓缓打开了盖子……

    “唉?殿下,这是书啊?只是这本书看起来怎么这么旧?”

    “……”

    “还有这书名怎么这么奇怪?避,火,图……殿下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

    宁枧岁拿着匣子的手都在发抖,脸上的泰然自若一点点龟裂,整个人都裂了!

    “殷,殷繁人呢?”

    天青一脸不明所以地道:“御书房啊?”

    “砰!”

    是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让殷繁立刻给本宫滚过来!立刻,马上!!”

    明眼可见的愤怒,令所有的宫人都绷紧了头皮,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应答,就连天青都被吓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忙应着声跑了出去。

    “殿下息怒,天青这就去!”

    平日里观音似的公主殿下一发怒,竟是堪比修罗,宫人们皆是战战兢兢地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看着主子气得将衣带都扯断了,愣是没人敢上前去帮忙宽衣。

我要疼死了

    御书房。

    “今日裕王送了信过来,称不日便抵京,朕估摸着南临王抵京也就在这两日了,到时候一定要保护好两位亲王的安全,若是再出现意外……”

    殷繁面无表情地道:“臣定当以死谢罪。”

    御案后的宁沉钧捡起一本奏折砸过去,笑骂道:“滚蛋。”

    “动不动就死过来死过去,不嫌晦气啊你!”

    殷繁没答话,唇角却是挑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神也温和了起来。

    宁沉钧见他这样就放心了,伸手拉着他坐下,将一堆奏折推到他身前,故作无赖地道。

    “喏,都是给你留的,批不完不准回去,朕……就先回坤宁宫了。”

    “皇上!这……”

    “闭嘴!印在书架上的暗格里,批完自己拿去盖。李涣!走了!”

    宁沉钧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外走去,李涣闻言连忙跟上,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唉!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啊!

    他还想着皇上至少能够坚持两年呢,没想到这才一年就原形毕露了。啧!真不容易!

    殷繁头疼地看着眼前堆得满满当当的奏折,第一次觉得有些有心无力,皇上这是又闹哪出啊?

    不过他并没有无力很久,因为天青赶在宁沉钧即将出门前到了御书房。

    “皇……天青见过皇上万安!”

    宁沉钧看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天青,也不忙着走,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跑这么急作甚?”

    “啊,回……回皇上,天青是奉,奉殿下之命,来请殷千岁的。”

    天青喘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了点,她大着胆子越过两人朝里面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身玄衣的男子,顿时大喜过望。

    “殷千岁,殿下让您现在去长乐宫呢!”

    宁沉钧一听是宁枧岁吩咐的,倒也不计较她的僭越,笑着回身去看殷繁,揶揄道。

    “长安,阿姊叫你呢,还不快去?朕准了。”

    圣有命,不敢辞。尽管殷繁此刻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拧着眉头跟着天青走了。

    送那东西之前他就想过她会生气,本来想着过两天再去见她的,没想到她竟是直接派人来堵他了。

    宁沉钧站在御书房门口,看着殷繁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跟着天青走了,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皇上,殷大人走了,那奏折……”

    李涣及时在身后提醒道。

    宁沉钧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走了回去。

    “好吧!看在阿姊的份上,今日朕就受点累,明日的都给长安批。”

    李涣面无表情地上前研磨,他们这皇帝是真的心大。

    “皇上,你明明知道殿下对长安的心思,为何还要准许云相的求娶?”

    这一年来,李涣也看清楚了,皇上根本没对这门亲事上心,除了下了两道圣旨之外,就连三书六礼这些都没怎么过问,反倒是……

    宁沉钧拿着一本奏折认真地看了起来,手中的朱笔时不时在上面做批注。

    “傻。那是朕准许的吗?若非当初长安向朕提及状元之事,朕都不记得自己当初还说过那些话。”

    “择状元以为驸马”,当初他说这话是为了让阿姊避开元如玉的控制,后来元党没了,阿姊的婚事自然可以由她自己做主,他这个做弟弟的,只消站在她的身后便可,没想到长安这个榆木脑袋,还真拿这当回事了。

    “当初云相求娶阿姊,朕是同阿姊商量之后才下的赐婚圣旨,这一年来,三书六礼都没过,朕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半个月前长安突然同朕提起了此事,倒是把朕吓了一跳。”

    宁沉钧在手里这份奏折的最后面写了一个准字,而后放在一边,又拿了一份看了起来。

    李涣微微皱眉,还是有些不明白。

    “皇上的意思是,此事时殿下授意的?可殿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不直接请皇上赐婚呢?”

    闻言,宁沉钧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李涣一眼,笑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长安真的会同意什劳子的赐婚,阿姊也用不着愁成这样。”

    有些事,落不到自己身上便体会不到那份为难。

    李涣不是殷繁,他既没有爱过一个人,也不知道在爱的人面前卑微如尘是什么感觉。

    或许还是能明白一点的,不然当初他就不会极力阻止殷繁去靠近宁枧岁。

    可是他现在看到了宁枧岁对殷繁的情意,二人两情相悦,哪怕是为世俗所不容,又有何妨呢?

    李涣不懂,以前不懂,现在依旧不懂。

    他这一生都在侍奉帝王,从太子府到皇宫,于情爱一道向来没什么念想,比不得赵辛词和殷繁这一对父子。

    “所以啊!朕也没办法,只能就这么耗着!朕,阿姊还有云胡,一起陪长安耗着,直到他想通为止。”

    李涣问:“那,若是在大婚前他还想不通呢?难不成还真让殿下和云相成婚?”

    闻言,宁沉钧看着手里湘南水患的折子,笑了。

    “若是想不通,阿姊自有办法,朕只等着下旨即可。”

    长乐宫。

    殷繁被天青带进了正殿,里面灯火昏暗,快走到内室的时候才看到四季屏风上映出的一抹伏案疾书的身影。

    天青见他停住了脚步,便识趣地退下了,顺便带走了大殿中所有的宫人。

    殷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抬步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看到了半趴在书案上的女子。

    伏案确实是伏案,不过疾书……

    “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两天都不会见我呢。”

    宁枧岁直起身子,一手按着脖颈晃了晃头,看着对面之人的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殷繁没有回答,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嘶!我这肩膀有些不舒服,你帮我按一按吧。”

    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气,就连眼神都是平静的。

    这就是宁枧岁,是乔润修认识的那个宁枧岁,极致的愤怒之后便是极致的冷静,宁枧岁骨子里的血,原本就是冷的。

    只是殷繁不知道,听到她说不舒服,下意识地便走了过去,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取代了她自己的手。

    “殿下,臣……”

    “吱!!……砰!!”

    “殿下!”

    椅子被粗暴地踹开,书架被撞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掉落了很多书在地上,只是它们主人现在并没有时间去顾及它们。

    殷繁被宁枧岁扣着手腕压在书架上亲吻,肩背重重地磕在上面,令他止不住皱起了眉头。

    女子的手劲不小,吻是粗暴的,几乎没有任何章法。她无疑是愤怒的,咬的他有些疼。

    宁枧岁比他矮半个头,这样压着他有些难吃劲儿,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算不得温柔的吻落在他的薄唇,下颔以及脖颈上,带着泄愤的意味。

    桌上的昏暗的烛火摇曳,映着书架前那两颗血淋淋的心,也映着一地杂乱的书籍。

    身前之人的颈侧被咬出了血,宁枧岁轻轻地拿唇碰了碰,而后松开了他被自己压在书架上的那只手。

    她微微后倾身体,微仰着头看他,眸中一片漆黑,一手去抚他一直紧皱的眉头,一手绕到身后去碰他之前磕在书架上的肩背。

    “疼了?”

    她勾起的唇角还沾着一点血迹,就那么偏头看过来,眸中的阴沉一览无遗,殷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颤,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宁枧岁轻笑一声,拂在男子眉宇间的动作和说话的声音一样,又轻又柔,只是眼中的阴沉却是又暗了一重。

    “就得让你疼,不然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疼。”

    她放开他,往后靠坐在书案上,敛着眉眼从一旁打开的木匣里拿出那本避火图,随手扔在地上。

    “让皇上为我赐婚,亲自去玉绣坊挑选红绸,这些我都忍了。可这避火图要我如何忍?我快要疼死了,你要我如何忍?”

你若说心悦与我

    “今日你送来避火图,等到大婚那日,你莫不是还要为我梳妆,亲自送我出嫁不成?”

    宁枧岁的眼眶渐渐红了,里面的阴暗被晶莹取代。

    她胸口窝着一团火,若是对着旁人她早就发怒了,可是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收敛起阴暗的那一面。

    既然不能流血,那就只能流泪了。

    “殷繁你听好了,你想亲自送我出嫁,你做梦!!今生今世,我长乐便是孤老一生也绝不会为旁人穿上嫁衣!!”

    “那殿下想要臣怎样?”

    从始至终一直都沉默不言的殷繁忽然出声,压抑的阴柔声线竟是压过了宁枧岁的声音。

    他的眸子里含了太多的情绪,只一眼便让宁枧岁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眼泪瞬间滑落。

    屈膝,下跪,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他执起她的手,近乎虔诚地在指骨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殿下,殷繁他只是个阉人。”

    “……他八岁入宫,在这深宫里汲汲营营十多年,弄权作势蛊惑圣听,他这一生都是被世人唾骂的……哪怕是他死了,化成了一具森森白骨,他也仍旧担着一世污名,遗臭万年。”

    “他给不了您寻常女子该有的一切,夫妻名分、周公之礼、十里红妆乃至子嗣,他除了一介残躯,一身污名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着,第一次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剖开,展现在女子面前,求求她垂怜。

    “殿下说,臣不知道您有多疼,那殿下知道臣有多疼吗?

    天下顶尊贵的女子,却将要委身于一介阉人,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一辈子活在世人的唾骂之中,哪怕是死了都要与一个阉人合葬在一起……”

    “殿下知道吗?臣只要一想到这些,就疼得快要发疯了……”

    凭什么啊?他明明可以给她该有的一切,又为何非要让她承受这些?

    不就是疼吗?那让他自己疼便是了,只要她一生平安顺遂便好。

    殷繁……

    宁枧岁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手背上,烫的她手指止不住微微打颤。

    “殷繁,你起来……起来别跪着,你跪得我难受……”

    她蹲下身体去扶他,扶正被踹倒的椅子让他坐在上面。

    脆弱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一切归于平静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隐藏了回去。

    “我曾行遍万里河山,见过这天底下最极致的美,也曾身陷囹圄,遍尝人间险恶。所以,不管在你心中我是怎样的人,我都要告诉你,那不是我。”

    她坐在桌案上,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颈侧,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也许你该多听听乔润修的话,……他一定同你说过吧,冷漠偏执的一个疯子。

    你若说心悦我,我便是穷极一生也要缠着你,自自然无暇去做旁的事……”

    可若是这世间没了一个拿她当做命疼的人,那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若是从未遇到过这个人,若是从不知道心悦一个人竟会卑微到如此地步,她这一辈子或许也就那样了,便是连死都不会觉得有多难过。

    可是老天开眼,让她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这个人,让那颗本已几近干涸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她才二十多岁,心境却好似迟暮老者一般。

    “殿下是这天下顶尊贵的女子,臣自是万分仰慕,心悦至极……”

    殷繁抬手压在她柔软的墨发上,一下一下地轻抚,带着极致的温柔。

    他担着一生污名,却把仅有的一点温柔都给了怀里的女子。

    “无论殿下是怎么样的人,偏执也好,冷漠也罢。都是臣愿意拿命去守护的人。所以,臣是不重要的,……而今往后,惟愿殿下长命百岁,儿孙环膝。”

    轻柔的声音贴着耳根传入耳中,引得宁枧岁心头微颤。

    她忍不住笑了,笑声闷在胸腔中,带着身体都在颤。

    “长安,你可真是……太知道怎么拿捏我了。”

    长命百岁,儿孙环膝,这话听着可太违心了。

    “行了,此事再说。喏,你看我这书架乱成这样,你就受个累,帮我收拾一下呗。”

    殷繁道:“臣遵命。”

    男子捡起地上乱七八糟的书认认真真地码在书架上,他记得每本书放置的位置,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将它们放回原位。

    宁枧岁仍旧坐在书案上,目光紧随着男子忙碌的身影,半刻都不舍得离开。

    怎么说呢,宁枧岁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殷繁身上那种属于阉人的卑微被他自己放得很大,反而压过了他身上另外的东西。

    殷繁这个名字或许代表的就是他的阴暗,而乔润泽却是他内心中最光明的一部分。

    可是他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乔润泽对他来说是陌生的,那些光明便也显得微不足道。

    那如果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卑微下去了?

    殷繁只是个阉人,可乔润泽却是乔家众人疼爱的二少爷,殷繁配不上长公主,可是乔润泽配得上啊。

    虽说对于宁枧岁来说,无论是殷繁还是乔润泽,都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并不存在什么配上配不上,但是对殷繁来说,这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宁枧岁看着男子挺拔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这时,殷繁已经快将书架整理好了,宁枧岁盯着书架看了半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书架上放的好像是……

    怀着认证的心思,宁枧岁低头在地上迅速寻找着,竟然还真的让在椅子后面看到了一本翻开了的书。

    这本书也是有想法的很,露出露出来的两页都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受益匪浅,并且终生难忘的画面。

    宁枧岁脸不红心不跳地低头看了两眼,忽然恶劣一笑,转头对着殷繁道。

    “长安,这儿还有一本。”

    “好。”

    殷繁不疑有他,走过来将椅子拎开,蹲下身子去捡那本翻开的书。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书,就被上面的画面刺激得扭开了脸,伸出去的手更是像是被烫了一样收了回来。

    “殿下,这书……”

    见他慌成这样,宁枧岁内心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忍不住笑出了声。

    啧!就个女上男下的姿势就吓成了这样,还给她送避火图呢,想必这人也就是知道那么个名字,连翻都没敢翻开吧。

    宁枧岁笑着走过去,越过他拿起那本书,就当着他的面翻着看了起来。

    她唇角噙着一抹笑,一边看书一边拿目光看他,就像是……

    不过到底是在朝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殷千岁,殷繁不过数息间就镇定了下来。

    他起身不容拒绝地拿走了女子手里的书,忍着想要将其化为灰烬的冲动,飞快地放回书架上。

    “这书,是殿下的?”

    “嗯。年少时喜好新鲜事物,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收藏这些,和乔守玉几乎跑遍了大离所有的秦楼楚馆。”

    宁枧岁又坐回桌案上,双手环胸,微微歪着头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提起往事,她的眼神总是温和的。

失魂症

    “你方才看到的那本是前朝丹青大师玉藏先生的遗作,我的丹青就是他亲自教导的。玉藏先生晚年穷困潦倒,住在一个破庙里,穷得连药都吃不起了。”

    一代丹青大师,年少时仿各家名画,绘花鸟鱼虫,青年时游万里河山,摹山川河流,中年时出入王侯贵族之府,临朱门盛景,到了晚年,反倒是独居一茅屋,拿一笔水墨,画着那人世间最极致的欲。

    宁枧岁记得那个胡子拉碴的老人一笔一划描绘那些露骨画面时,眼中极尽凉薄的笑容。

    他说所谓天道人伦,不过是人为了区别于野兽而给自己披上的一层外衣罢了,若是撕开那层外衣来看,那森森白骨,与吃人的野兽别无二致。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回了神,看着殷繁,揶揄地道。

    “你可不知道,我同乔守玉那厮为了把那孤本从玉藏先生手里诓骗出来费了多大的劲儿,不过既然你喜欢,就送你了。”

    殷繁面不改色地回道:“多谢殿下,臣并不喜欢。”

    宁枧岁嘴角噙着一抹笑,朝着他打开手臂。

    殷繁见状,极其自然地上前将桌案上的人拦腰抱起,而后绕过桌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宁枧岁被男子稳稳当当地抱着走,一手依旧虚虚地环过他的肩头,放在的肩胛骨处,不经意间动一动,就能感受到一片坚硬。

    “真的不喜欢?那可都是孤本,秦楼楚馆都没有的,可比你那破避火图值钱多了,真不要?”

    殷繁面上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没有搭话,直到将怀里的人放在床榻上,这才无奈地道。

    “此次是臣考虑不周,还请殿下饶过臣。再者……既是孤本,殿下便好生收着吧,臣不能人事,好东西给了臣,也是糟践了。”

    要糟……

    某公主殿下一个不小心得意忘形,浪过头了。

    “长安,我说错话了,你莫生气……”

    宁枧岁紧紧勾着男子的脖颈贴在人耳边心疼地不住道歉,生怕他真拿自己一时的玩笑话当了真。

    “殿下言重了,臣并未生气。时候不早,殿下该就寝了。”

    殷繁说着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腰上就横上了一条女子的腿,然后下一秒,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掀进了床榻中,紧接着女子温软的身体便覆了上来。

    “殿下!你……”

    床幔层层叠叠地垂落了下来,将男子惊怒的声音拦在了里面。

    “嘘……你这么一喊,整个长乐宫的人都该听到了。”

    宁枧岁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极有技巧地禁锢着他的手脚,恶劣地去吻他的侧颈。

    “你不生气了,我可还气着呢,所以你得补偿我……”

    女子的力气大的惊人,殷繁的武功在同辈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此刻竟是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她的武功究竟有多好?

    宁枧岁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还以为他又生气了,连忙讨好地在他唇角吻了吻,软声道。

    “今晚不走了,陪我好不好?”

    “殿下,这不合规矩。”

    “那你给我送避火图就合规矩了?”

    宁枧岁挑眉问道。

    “……”

    殷繁哑口无言,半晌,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认命地动了动身侧被抓得有些疼的手腕,道。

    “下去。”

    “好嘞!”

    宁枧岁眉笑眼开地在他额角亲了一口,从善如流,立即翻身躺在一边,不过下一刻手脚就又缠到了人身上,跟抓贼一样,压在了怀里就不撒手了。

    她不管男子有些无奈的神情,转头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声喊道。

    “天青!备水,锁殿门!”

    殷繁:“……”

    这下,可真是整个长乐宫的人都知道了。

    外面早已等候多时的天青听到了宁枧岁的声音,大喜过望,立即高声应下。

    殷千岁这是又歇下了。

    ——

    次日一大清早宁枧岁就起了,从书架上拿走那本玉藏先生的书收起来,然后吩咐天青将剩下的书全部烧了。

    天青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同仁堂。

    南狄倒了一杯茶放在宁枧岁手边,淡笑着看向身旁的女子。

    “师姐的意思,是想让我想办法治好殷千岁的失魂症?”

    “嗯,有办法吗?”

    宁枧岁问道。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失忆的时间太久,恢复的过程可能会有点慢。”

    南狄承袭了他父亲的衣钵,在医术这一方面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他若说能治,那便一定有办法。

    宁枧岁松了一口气,看着南狄自信的笑容,忽然感觉有些惭愧。

    她学艺不精,遇到了这种疑难杂症,便有些束手无策,真是愧对师门啊。

    “对了,那本避火图……是你给的?”

    闻言,南狄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倾身凑近了点,笑道。

    “是啊,怎么样师姐?你有没有借机将殷千岁拿下?”

    南狄自然了解她的脾气的,殷繁拿了那种东西给她,她准得炸。

    “拿什么下啊,没到那份上呢。”

    宁枧岁端着茶盏,轻抿一口,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南狄闻言,不由大失所望,立马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师姐你可真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么一招,就相当于把人送到你嘴边上了,你怎么还给放了!”

    南狄也是看着干着急,这两人跟玩躲猫猫一样,都一年多了,那位一口一个殿下、臣喊着,这位说没到那份上,闹呢!

    “你懂什么!”

    宁枧岁白了他一眼,勾着唇角看着瓷白的茶盏中旋转沉在杯底的翠绿茶叶,眼中有着势在必得。

    “我若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做了什么,那才叫自毁长城。”

    宁枧岁不想把人吃抹干净吗?她做梦都惦记着呢,怎么可能会不想。

    可是想归想,她也知道那个人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万事她都得谨慎再谨慎才敢下定论。

    再等等吧,等到他记忆恢复的时候。

    再说了,殷繁现在那样,她也不敢做的太过火。

    像这次,就是搂着睡了一晚,这两天就不见人了,要是真做了,还不得躲到天边去?

    宁枧岁心下叹气,顿时又开始愁了,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对了师姐,商……夫人昨日来信,说她在东陵一切都好,让你不必挂念。”

    南狄一字一句地转述商元信里的内容,心下叹息不已,真不知道这母女两人还在较什么劲,送信怎么还送到了他这儿来了?

    宁枧岁点头,说知道了。

    一年前商元要走的时候,她是想过挽留的,只是商元拒绝了。

    母女二人一样的脾性,哪怕是离开都是悄么声的,连说一句保重的机会都不给。

又见裕王

    离开同仁堂后,宁枧岁便去了睿亲王府,但却被管家告知王爷并不在府内,之后她便又去了兵部。

    宁展承袭了睿亲王的爵位之后,便在兵部任四品的考工令,掌管着兵造司。

    这段时间兵造司有了新的任务,外面有守卫把守,里面忙得热火朝天,宁展这个考工令自然是整日在这儿看着。

    火气逼人的锻造房里,宁展正在和工匠师傅一起看图纸,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说,长公主殿下求见。

    宁枧岁被守卫引到了大堂,约莫坐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宁展就过来了。

    男子一身利落的短打,俊美的面容失了白皙,多了几分刚毅,上面还沾着灰,与曾经的那个翩翩玉面小郎君相差甚远。

    “长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看到她,宁展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他毫无芥蒂地笑着给她添茶,额头上还有着细密的汗珠。

    “来看看你。我看外面的守卫又添了一倍,想必西厂的图纸已经送来了?”

    宁枧岁接过他的茶,淡笑着问道。

    她还是那样,面容白皙,一身素净的长衫,墨发用梅花簪半挽在身后,不管是笑着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都像是一尊悲悯的百玉观音。

    宁展现在再看她,心中已经没有了那种痴迷不甘,有的只是对友人的亲切。

    “嗯,五日前刚送来的,连同那三大箱样品。”

    宁展在武器方面也有一些研究,只看着图纸就能想象出那些长相奇特的东西能够爆发出多么惊人的力量。

    “我真想见一见想出那些东西的那位高人,若是这些东西真的能够实现量产,并且配备到军中,那我大离军队在战场上定能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说到此处,宁展的神情不禁激动了起来。

    他在南营待过一段时间,知道武器对于士兵来说多么的重要,这种武器在军营中,简直就是神兵。

    宁枧岁见他说得兴奋,也不禁笑了。

    “确实如此,只不过若是真的要量产,其中所用的一些原料也必须准备充足,而且必须由官府控制,这种东西若是在民间泛滥,那便是灾难。”

    她回想着云胡说过的话,铁的开采由官府控制,武器制造采用分工制造便可有效避免此种情况。

    宁展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将武器制造的过程按照不同零件分割成独立的部分,一位工匠只负责一个零件的生产,最大程度上避免让人知道完整的制造过程。”

    “另外,西南正在开采的三座铁矿必须收归朝廷,民间禁止私自开采铁矿,包括配方中列出的那些材料,须得派人专门收集,并且对其进行严格的监管。”

    宁枧岁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云胡的原话,只是他一个丞相,一介文臣,不好在这些事上指手画脚,所以只得让宁枧岁通过宁展来向皇上传达。

    宁展虽然能想到宁枧岁对自己说这些的用意,但他却不知道想出这些的另有其人。

    “长乐你放心,今晚我便去拜见方大人,将此事见告与他。只是铁矿一事,却不在兵部的管辖范围内,我想你还得去一趟户部。”

    宁枧岁点头,说好。

    现在,她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她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宁展自然也不会赶她走。

    喝了半盏茶,斟酌许久,宁枧岁还是问了出来。

    “阔之,你和齐载的亲事还作数吗?”

    闻言,宁展莞尔,笑得坦荡自然。

    “自然是作数的。我和齐垣说好了,等孝期一过就举行大婚。前段时间我还去齐府看过她,刚和她嫂子吵了一架,气得眼睛都红了。”

    “也得亏老头子只有我一个儿子,不然就她那性子,当了睿亲王妃还得受欺负。”

    齐载确实泼辣,但那仅限于对外人,在家里人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边弹琴边掉眼泪的小姑娘,被欺负狠了就红眼睛,但是从来都不知道反手欺负回去。

    “她就那样,这一辈子都是个小姑娘,总得有人护着,以后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宁展说,应该的。

    ——

    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的奏折第二日就呈到了御前,皇帝与重臣商议过后大手一挥,准了。

    而裕王与南临王也已经相继抵京,歇在了离都外的驿馆中。

    沈景卿依旧是一身赤红色的劲装,坐在床上整理衣物,而宁沉翎站在窗前往外看。

    男子一身藏青色的亲王服,面容依旧俊美无铸,只是再也没有了那张笑着的假面具。

    沈景卿整理完后便默默地站在宁沉翎身后看他。

    她性子一贯大大咧咧,但是这一年却自觉地收敛了不少,他变了很多,她自然不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不然会惹他生气的。

    “令羽,走吧。”

    “好。”

    宁沉翎点点头,而后便带着沈景卿下了楼。

    时隔两年再回到熟悉的地方,宁沉翎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

    一年前煊王兵败的消息传回湘南,煊王妃王静宜,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竟是一道白绫吊死在了房中,等到下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她该是恨他们的。

    在这世上,表达恨意的方式有很多种,王静宜偏偏选择了最绝的一种。

    没有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将刻骨的恨意烙在了他们活着的所有人的心里。

    同样是受诏进京,往年是六个人,而今年却变成了四个人。

    宁沉翎和沈景卿下来的时候,殷繁已经和南临王夫妇聊了有一会儿了。

    “殷繁见过裕王千岁,裕王妃千岁!”

    殷繁俯身见礼,宁沉翎点点头。

    对于裕王的冷淡反应,殷繁也是早有预料的,所以并不觉得吃惊。

    煊王的死,对裕王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皇上命臣前来接两位王爷和王妃入宫,还请王爷和王妃移步。”

    “有劳厂公。”

    几人出了驿馆,分别上了马车,南临王和王妃一辆,裕王和裕王妃共乘一辆。

    宁沉翎掀开车帘,看到马车上坐着的人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甩袖离开,骑上他的马回到属于他的漠北去。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马车上的人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令羽,景卿,别来无恙。”

    女子素衣出尘,即使是未施粉黛,也令人见之难忘。

    宁沉翎站在马车下,看着那只素白的手,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曾经有很多次,他和大哥都希望、渴望着被这只手牵着,只是那时候这只手牵着的永远都是宁沉钧。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她向他伸手,大哥却已经不在了。

    “夫君……”

    一旁的沈景卿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不由悄悄地去扯他的衣服,小声提醒道。

    宁沉翎这才回神,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虚虚握住那只手,纵身一跃跳上马车,而后便迅速放开。

    几乎是一触即分,但对宁枧岁来说却足够了。

    “来,景卿。”

    “多谢阿姊。”

    沈景卿看了面沉似水的宁沉翎一眼,见他没有半点来扶自己的意思,便笑着将手交给女子,让她扶自己上了马车。

    两人刚坐稳,马车便开始缓缓行驶。

    沈景卿紧挨着宁枧岁,心中欢喜无比。她自是非常喜欢这个长姐的。

    感受到身旁女子的小雀跃,宁枧岁笑了笑,从一旁拿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放在她的手心中,温声道。

    “上次见面也没送你什么东西,身为长姐实在不应该,这次补上。”

    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放着一只翡翠缠枝金镶玉手镯,翡翠娇艳欲滴,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

    沈景卿捧着锦盒喜欢的不得了,但再喜欢也没忘记拿小眼神去看对面的人,暗戳戳地征询意见。

    宁沉翎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眼神,想到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现在收个礼物却还要看自己的意思,不由心下一软,说道。

    “既是阿姊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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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介绍:
她是残了双腿,被放逐山野的长公主殿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厂厂公。那一年,他带着华丽的仪仗跋山涉水,从月华庵迎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里,他堂堂西厂厂公每日最重大的事就是琢磨怎么把这东西嫁出去,生怕砸自己手里,后来……他想,还是自己留着吧,就别放出去祸害苍生了。
一开始,殷繁只觉着宫里那个脾气不好的长公主又老又毒舌,人丑腿残还自我感觉良好,简直是哪哪都看不顺眼。后来当他近乎献祭般将自己的一切奉到她面前,只求她喜乐安康时,他才知道,这人啊,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开始:“殿下还是安分些的好,皇上嘱咐奴才照看您,您若是出了门就得罪人,最后倒霉的还是奴才,若是因着您让奴才受了罚,奴才饶不了您!”
宁枧岁说:“长安,我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在那里浑浑噩噩地待了十年,是你将我拉回了人间……”
女主比男主大六岁,双洁。甜文无虐。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