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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年十七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txt下载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福来

    今日早朝上又经历了一场不见血的厮杀,杀到最后也没杀出个所以然来,两败俱伤。

    皇上宣布长平将军府和睿亲王世子大婚之日延后举行,宁重华和齐南关表情各异,各揣着心思领旨谢恩。

    下了早朝往外走的时候,殷繁被人叫住了,正是睿亲王宁重华。

    “殷千岁留步。”

    宁重华样貌硬朗,身形高大,站在殷繁面前虎着一张脸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

    但是殷繁知道,这就是个脑残。

    “王爷有何指教?”

    脑残的睿亲王装的人模狗样,看着眼前刚到自己肩膀的少年,不客气地问道。

    “指教不敢当。本王是想问殷千岁,皇上为何将小儿和齐大小姐的婚事延后?”

    “圣意不可揣度,王爷您逾距了。”

    殷繁淡淡地笑着,端的是油盐不进。

    “你……”

    尽管早就知道这死阉人惯会气人,宁重华还是禁不住黑了脸。

    有不少人看了过来,宁重华有心再问,却没能拉下脸来,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一个脑残王爷,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押上了自己全部身家,赔上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实话,殷繁看不起这样的人。

    殷繁不急不忙地走在宫道上,前面的宁重华早就没了身影,不用说,又去慈宁宫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走了一会儿又被人叫住了。

    “殷千岁!”

    他停住脚步,天青从后边跑到他身边,气喘得有些急。

    “千岁……您怎么不去长乐宫啊?”

    殷繁看着她没有说话,那个人不在,他去做什么?

    天青一路跑过来没累死,喘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又活了,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自己没给这位祖宗行礼。

    “这是殿下之前吩咐同仁堂的南狄神医给您拿的药,喏!您拿好。”

    一尺见长的黑木匣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瓶,上面还贴着用量和服用方法,满满当当的一匣子,尽是那人的心意。

    殷繁的眸色深了些许,抬手接过,淡淡地说了一声“多谢。”

    在天青还处于受宠若惊的状态时,他已经越过她离开了。

    这一刻,殷繁想,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像宁重华那样的人,只要她需要,便是剖了他的心给她,他也是愿意的。

    此时,长平将军府中,齐垣听完齐南关的话,当时眉头一皱,神色凝重了起来。

    “糟了,定是南营出事了。”

    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将大婚延后,定是因为睿亲王世子无法准时赶回来。

    不料齐南关听后仍旧是一脸的无所谓,道:“没有的事!南营那边月月送信过来,安生得很。依为父看,定是宁展那小子不愿与载载成婚,故意敷衍了事,不想回来!”

    齐垣根本不听他的歪理,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起身便往出走。

    “我要去鸿雁关。”

    “什么?”

    齐南关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后立马追上去将他拉住,语气不是很好。

    “为父都说了没事,你去做什么?是不把为父放在眼里吗?”

    “……”

    这就是他势利、顽固、无能的父亲。

    齐垣紧咬着牙关,猛地甩开身后之人的手,脸色发寒,声音冷到了极点。

    “齐大将军,我把不把您放在眼里,您都是我大离的长平将军!这么多年来您苟且在离都之中,可曾还记得您的身份?!”

    “逆子!”

    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齐垣脸上,齐南关瞪着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胆敢忤逆自己的儿子,他的脸色因难堪而微微发红,但又因为生气而发青,甚是精彩。

    “你可知道你在教训谁?老子做什么事,还需要你这逆子来教?”

    齐南关是个武将,尽管在离都过了几年的安逸日子,手上的劲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他这一巴掌打下去,齐垣的左脸立马肿了起来。

    齐垣抬手碰了碰有些发麻的脸,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华发丛生的父亲,心底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悲哀。

    他劝不动这个男人,他只能靠自己。

    “爹,若是南营在咱们齐家手里出了事,那你我父子二人便是大离的罪人!”

    言罢,不待齐南关再度开口,他便毅然离开。

    “……”

    齐南关被自己的儿子气到差点吐血,到底是没能拦下他走。

    齐垣当天便骑了快马出了离都,他要回到属于他的战场去,他要给他的长刀除锈,他要……

    ——

    天音在西厂等到了下朝的殷繁,殷复捧着那个匣子回了主屋,殷繁则和天音进了书房。

    书房里,天音神色凝重地将那个锦盒交给男子,又将飞霄告诉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殷繁拿起那枚铜制的虎头扳指,想着天音说的话,眼中划过一抹暗色,面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厂公,属下觉得煊王极有可能暗中与东夷人勾结,上次洗尘宴刺杀一事,我们可能并没有冤枉人。”

    天音郑重其事地道。

    “所言有理。所以呢?你还能再把煊王抓回来斩了?”

    殷繁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将那锦盒收起,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

    天音:“……”

    她为什么要多嘴?疯了吗?

    “行了,此事咱家知道了,你自去忙便是。”

    殷繁从书案后起身,似乎是想要出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对身后的天音说道。

    “对了,别忘了让负责周家商队的获安使知会周家主,咱家请他喝茶。”

    “是。”

    天音内心暗自诽谤,今天又是厂公不做人的一天。

    送走了天音,殷繁离开书房,绕过正院,穿过垂月门,来到了一处落了锁的院落前。

    他没有拿钥匙开锁,而是纵身一跃翻过院墙进入院中。

    院子不大,四处都是杂草,显然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过了。

    殷繁来到主屋,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立即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叫声。

    他站在门口没有动,不一会儿便有一物落在了他的肩头。

    沾了灰的白色羽毛,赤红的瞳孔,一尺见高的体型,正是一只成年的海东青。

    它的玉爪紧紧勾着殷繁肩膀上的衣物,赤色的眼珠子随着口中一声声的低叫,围着他的脸打转。

    “下来,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么?”

    听到他的话,他肩上的小家伙还真的听话地飞到了地上,翅膀扑腾起地上的灰尘,给那本来就惨不忍睹的羽毛添上了几分灰色。

    殷繁盯着脚边的小家伙看了半晌,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伸手在肩膀上掸了掸。

    他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卷塞进小家伙腿上绑着的竹筒里,想了想,又把那枚虎头扳指塞了进去。

    “送到煊王府,你之前去过的。”

    小家伙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回应他,顶着一头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杂草就往他手上蹭,不过毫不意外地被他躲开了。

    殷繁的内心一点都没有拿天下最尊贵的猎鹰当信鸽用的愧疚,面色如常地摘掉小家伙头上的杂草,然后便让它飞走了。

    这只海东青其实不是他养的,他也从来都没有养过它,不过它却一直拿他当主人,一见面就黏黏糊糊的,赶都赶不走,特别傻。

    这个院子在几年前的主人是三个老太监,院子中间的那个亭子是他们娱乐的地方,打牌、喝酒、逗鸟,往往能在那里面待一整天。

    那只海东青是其中一个瘦太监养的,成天儿子长、儿子短地叫,还给起了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福来,随了自己入宫前的姓,乐得其他两人直骂他得了失心疯。

羁绊

    殷繁不知道那个把鸟当做儿子的老太监是否得了失心疯,他只知道他的手很暖,摸着他额头的时候很温柔。

    他刚入宫的那一年,当时的西厂主事赵辛词身体非常不好,整日泡在药罐子里,带他的那个师父暂掌西厂事宜。

    他不待见自己这个徒弟,所以白天把他扔到这个院子里自生自灭,晚上拎回去鞭子伺候。

    他晚上被打了鞭子,白天那三个老太监就会一边拿福来不知从哪儿偷来的药给他上药,一边拿破锣嗓子轻声说:“痛痛飞!痛痛飞……”

    他趴在坚硬的床板上发着高热,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知道现在是白天,所以他不怕。

    后来他那师父发现了他们在给他治伤,生气地将他们打杀了。

    从那以后,他没有白天了。

    直到一年后赵辛词重新回到西厂主事的位置,他才从永久的黑暗中被解救了出来。

    殷繁离开这座院子回到主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殷复看到他身上沾着的灰尘,便知道他去了哪里,乖巧地伺候他重新换了一身衣服。

    “干爹,福来昨天回来了,看着又长大了点,儿子给它洗了澡,喂了吃的,不知道干爹见着没?”

    “见着了。”

    殷繁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回道。

    “咱家说过多少次了,喂吃的可以,洗澡就免了,今日咱家看他也不比走的那会儿干净,白瞎!”

    言辞之间满是嫌弃,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殷复听着憨笑了两声,没答应,下次小家伙回来还是该干嘛干嘛,半点都不懈怠。

    ——

    两天后,红山书院这边的事基本告罄,宁枧岁等人都准备回离都了。

    来的时候,宁枧岁坐的马车,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是坐马车回去,只不过回去的时候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此次红山诗会的魁首毫无意外落进了云胡的囊中,对于这个结果,众人都是心服口服。

    除了第一场的诗论,后面的墨义和策论,云胡表现出来的深厚文学功底和应变能力都是其他人所不能及的。

    “昨日本宫未经云公子同意,便将公子所作文章拿出来给旁人看,是本宫的不对,还请云公子见谅。”

    女子又换回了那一身华丽的宫装,头上的金色步摇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摇曳,荡出了一圈金色的幻影。

    她的唇角噙着淡笑,白皙的面庞温婉非常。

    “殿下言重了。”

    闻言,云胡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便笑了,说什么见谅,该是他感激她才是。

    其实说是众望所归也不尽然,毕竟没人会觉得自己比旁人差,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只是说与不说的区别。

    昨夜众人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的时候,有人借着酒劲发泄不满,指桑骂槐地映射观考的先生徇私舞弊,说他一介寒门云云。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没人说什么的时候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不管那话里有多少夸张的成分,其他人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好好地一场散伙宴闹得那么难看,最后还是宁枧岁直接拿出来他策论那一场比试所作的文章,才将局面控制住。

    宁枧岁倒了一杯清茶,递到了对面之人的手边,声音沉稳悦耳,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公子的那篇《治军论》针砭时弊,言辞直指我大离军制弊端,本宫观之顿有醍醐灌顶之感。待回宫之后本宫定会禀明皇上,按照公子所言方法调整军制,提高我大离军队实力。”

    云胡淡笑着说“不敢当”,其实那篇《治军论》是原身之前就写好了的,哪想到此次策论的命题正好是有关治军方面的,他便脸不红心不跳地直接给背写了一遍。

    不过他在背写的时候又按着中国现代军制加了其他东西进去,比如进行实战演练、加强军队作风纪律等,最离谱的一点应该就是实战演练时死亡率不得高于千分之三。

    听起来挺扯的,在这个拿普通士兵当肉盾的冷兵器时代,说什么千分之三的死亡率,只怕是会让旁人笑死吧。

    治军什么的那都是后话,马车里的这两人现在的心思可都不在这个上面。

    云胡愿意上这辆马车并不单单因为无法拒绝公主殿下的盛情邀请,最大的原因还是让他彻夜难安的那件事。

    马车驶入离都的时候,云胡自己倒了一杯茶喝,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难言的尴尬。

    “事情就是这样的。在下看得出来,殷千岁是真的想为殿下择一位良婿,只是在下……”

    他说不出不愿意这种话来,毕竟这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所以后面的意思就让她自己去体会吧。

    “他就是这般同你说的?”

    葱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桌几上那块微凉的铜制令牌上,宁枧岁背靠着车壁,缓缓眯起一双温和的眼睛,唇角轻勾起一个弧度。

    原来如此,竟是要亲手为她择夫婿么?呵!他倒是心大的很!

    这一刻,那人之前所有正常不正常的反应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需要,他竟是不敢?

    “没事。”

    宁枧岁自顾自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抬眸看向对面神色不安的云胡,一如既往地温和。

    “没事,云公子不必慌张,此事本宫能解决。”

    “啊,那便多谢殿下了。”

    云胡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了心,不料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再此之前还请云公子受累,配合本宫演一出戏。”

    顿时,他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有些发愣地问道。

    “怎……怎么演?”

    宁枧岁想了想道。

    “其实也不用怎么演,就是他怎么说的,公子便怎么做,若有闲暇便常来长乐宫坐坐,权当你我交个朋友。”

    对面的女子虽然还是一副温婉的观音面,但云胡却已经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位殿下,怕是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自己同她合作,到底是……

    犹豫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云胡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个点头,一桩近乎儿戏的婚约,将云胡这个异乡客与这异世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了他割不断舍不掉的羁绊。

    “禀主子,同仁堂到了。”

    外面的车夫道。

    宁枧岁应了一声,对男子笑了笑,道:“云公子,再会。”

    “再会。”

    云胡同样回以微笑,自己都觉得假的不行。

    他转身掀起车帘往外走去,不料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嘶!……”

    马匹嘶鸣的声音骤起,紧接着马车便剧烈地颠簸起来,云胡要站不站地猫着个身子,被颠了个正着,整个人向后仰去,后脑勺砸在车壁上发出“Duang”的一声,格外清脆。

    那一下子砸的结实,直到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逼到了眼前,他还是晕晕乎乎的不知所以。

    “何人教尔送死?”。

    宁枧岁腰间的软剑瞬间弹出,柔软的剑身缠上了黑衣人逼到胸口的长剑,手腕一翻,两把剑因剧烈摩擦而产生细小的火花,而后借着相冲的惯劲瞬间弹开。

    宁枧岁飞快拔掉头上碍事的步摇,探身追着黑衣人到了马车外,一边迎击着他迅猛的攻击,一边还不忘将车帘放下来,嘱咐里面的人别出来。

千面客

    手持长剑的黑衣人身形强壮,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冷漠的黑眸和执剑的手,从骨相来看应该是个男子,二十五岁上下。

    男子的剑法十分凌厉,带着一股子狠劲,招招逼命,是个使剑的好手。

    要说起来宁枧岁的剑术也不差,甚是能说一句顶好,但是奈何今日时运不济,穿了这么一身倒霉衣服,好几次被裙摆绊到,手上的剑失了准度,差点直接撞在对面人的剑上。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神武街上立即陷入了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躲在角落里看热闹,也有人跑去报官。

    云胡晕晕乎乎地从马车里醒来,一把掀起帘子,看到的便是满街的狼藉,以及不知道已经过了几百个回合的两人。

    他惊呆了,这……这是刺杀?

    那边,宁枧岁已经脱了外面碍事的宫装,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她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刺了一剑,鲜血染红了那一片衣料,但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凌厉,一双黑眸中隐隐有着几分诡异的红光。

    手中的软剑以刁钻的角度避开袭来的长剑,在男子的肩头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她使了七分力,那伤口几乎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本宫再问最后一次,何人教尔送死?”

    两人打得难分伯仲,身上都有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是谁也制不住谁。

    宁枧岁耳尖一动,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眸色微动,唇角微微勾起,同时软剑再次将那沾了血的长剑缠住,与黑衣人脸对脸,四目相对。

    “西厂缇骑赶来了,阁下还不准备走吗?”

    她能听到的动静黑衣人自然也听到了,闻言,他五指成掌,猛地朝女子的后心拍去,长剑上的软剑瞬间弹开。

    趁着这个空档他纵身一跃,不过一瞬间便离开了原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处屋檐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紧随他纵身的女子,手中的长剑微颤,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就在这时,那抹即将追过来的身影却好似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坠落,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什么?

    “殿下!!”

    眼看着宁枧岁跃起又落下,马车里的云胡再也顾不上什么人身安全,跳下去便跑了过去。

    这个时候西厂缇骑也到了,领头之人正是殷复,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一身血污生死不明的人正是长公主殿下,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刺客不刺客的,忙上前去查看人的情况,整个人都慌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快!快送医馆!……”

    不远处的黑衣人朝那混乱处看了一眼,转身隐入暗处。

    同仁堂的伙计被自家门口这一出大戏吓傻了,直到被掌柜的兜着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才知道动弹,赶忙火急火燎地却准备上楼找自己师父,走到一半却又停住了脚步,都快哭了。

    “叔,师父今日不在家里啊!”

    “啊呦!看我这脑子,都急糊涂了!你……你先去打盆热水来!”

    掌柜看着不省人事的女子被一个缇骑背进了隔间,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云胡站在一旁无措地看着他们忙,名玦被支使出去找南狄,其他伙计和掌柜都各忙各的,那些缇骑也在忙,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做足了一个异乡客的姿态。

    空无一人的窄巷中,一抹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一手按着肩头的伤,一手扶着墙,鲜血从他按着伤口的那只手上滴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血花。

    终于,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甫一推开门,一口气还未喘到底,却因院中的景象而怔在了原地。

    “别来无恙,小九!”

    那一身白衣,脸覆面具的人蹲在地上,正仰着一张狐狸笑脸冲着他笑,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刀。

    带着软糯的少年音在黑衣人耳边响起,而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人手下那具已经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尸体。

    “刑之……”

    他死死地盯着那人另一只手里的物什,胸口血气倒涌,眼睛红的要命。那是,那是……

    千面客欣赏够了眼前男子的神情,心情愉快地站了起来,状似不经意地在脚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上踢了一脚,道。

    “把门关上进来,再杵下去,该被人追上来了。”

    “砰!”

    木门被人从里面关上,九刀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麻木的面孔。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肩膀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千面客看到他这副模样,甩了甩手上的东西,语气充满鄙夷与不屑。

    “小九,本座一辈子都在玩易容,从来都是本座耍着别人玩,你是第一个赶在本座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的。

    若非主子那边察觉到你的不对,特地让本座前来查看,本座还不知道你如此大胆呢!”

    一个低贱的奴隶之子,也敢欺骗他堂堂千面客,活得不耐烦了?

    “方才神武街上,伤长公主的那只镖是你的?”

    “是本座的,你下不去手,本座便帮你一把,九刀,你知道那支镖上淬的是什么毒吗?”

    说到此处,千面客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他也不管。

    九刀听着他的笑声,恐惧瞬间充满整个脑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腿下一软便狼狈地摔在了地上,终于是看清了地上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

    整张脸皮都被剥了下来……

    刑之,刑之……

    “九刀,别以为给你换了一张脸你就是个人了,你永远都是低贱的奴隶,是呼尔日的狗,和你一样的三十二个人都是狗!……”

    千面客还在说话,只是九刀已经听不到了,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胸口的伤口沾到了泥土,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他是呼尔日最下贱的狗,是狗!

    “本座告诉你,能替代你的人大有人在,你若是不想要这张脸,本座自可以给别人用!”

    不!不要让别人……

    呵!呵!太可笑了!

    这就是他贪心不足的代价!

    ——

    南狄赶回同仁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里的几个御医跟罚站一样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给他看乐了。

    “怎么了这是?人还没死呢就开始哭丧了?走走走!都给小爷走!晦气!”

    南狄轰走这帮御医,这才有些慌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榻上的女子还没醒,面色一派灰败,嘴唇发紫,一看就是中了毒。

    南狄坐在床边,先吐出一口浊气,才将手搭到女子的手腕上。

    刚开始他的脸色还是非常凝重的,不过随着探脉的时间越久,神色竟是越来越怪异。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又拉起女子的另一只手探了起来,不过很明显,结果是一样的。

    “呵!师姐啊师姐!你可真是……”

    探到最后,南狄竟是笑了,完全没有之前如临大敌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思给女子掖了掖被角。

    “此次可多亏了你那位素未谋面的生母,你若是再骂她,我可是不依的。”

    东夷特有的奇毒竟是就这么被一点胎毒给克化了,还真是令人啼笑非凡。

    南狄在茶盏中化了一枚药丸喂给床上的女子,又眼盯着她额头上慢慢渗出黑色的汗珠,自动排毒,嘴唇一点点地褪去不正常的紫色,这才放心地起身离开。

    门外,殷复正急得团团转,一见门开了便迎上去,抓着人的衣襟劈头盖脸的一通问。

    “神医,殿下怎么样了?中的是何毒?可需要什么名贵药材?……”

    南狄刚经历了一场从大悲到大喜,这会儿刚缓过劲儿来,却被这尖声尖语的小太监逮住一顿问,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小公公你……”

心慌

    “你说啊!殿下到底怎么样了?那群老庸医从里面出来后一个个跟哭丧似的,你若是不能救殿下,咱家就砸了你这同仁堂!!”

    殷复急得眼睛都红了,第二次了,他怎么能不慌。

    这已经是殿下在他手上第二次出事了。干爹临走之前吩咐他接到殿下后安全送回宫中,可是他又给办砸了!

    “这……砸招牌就不必了吧?师姐没事,方才在下已经给她喂过解药了。”

    南狄的声音依旧温温软软的,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堆满无害的笑容,他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呆愣的模样,忽然觉得还挺好玩。

    他轻咳一声,指了指少年将他本来整齐的衣襟扯得松散,隐隐有走光趋势的手,无辜地说道。

    “小公公再不松手,在下可要喊非礼了。”

    在自家的地盘上被人扯着衣襟逼问,南狄觉得他肯定是天下最憋屈的神医。

    殷复还没从殿下没事的喜悦中缓过来,直到听到少年温软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特土匪地揪着人家的衣襟,一低头就看到了一截精致的锁骨,顿时清醒了,吓得急忙松手,一叠声地给人道歉。

    “抱……抱歉!小的方才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神医见谅!”

    见谅?真有意思,您这都快要砸我招牌了,一句见谅就过去了?闹呢?

    南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留下殷复一个人独自愧疚尴尬。

    “对了,记得待会儿让人进去伺候师姐沐浴更衣,她出了不少汗。”

    “啊?是!”

    南狄走进隔壁的房间,看到云胡正坐在桌前愁眉不展,手边放的茶早就冷了。

    “南兄。”

    见他进来,云胡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殿下的身体可还有大碍?”

    南狄走过去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促狭地笑了。

    “无甚大碍。云兄这么在意师姐啊?”

    “南兄莫要打趣我了。”

    云胡抬手揉了揉眉心,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朋友,宁枧岁算是他的朋友吧,可是今日他竟是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差点死在了面前。

    恐惧,愧疚,无力……百感交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习惯这样的生存方式,拿人命当玩意,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后一秒就有可能脑袋搬家,太残忍了。

    可是他要是想要再这个世界活下去,就要适应这里的规则,或者……改变它。

    而就在宁枧岁生死未卜之际,殷繁则正在别处执行云胡口中的“规则。”

    黑夜漫长无边,死亡之神的大手略过一众幸运儿,扼住了那不幸者的咽喉,他以凡人的恐惧为食,他欣赏凡人在死亡面前的无助,生死轮回不断,唯有他得永生。

    南临常丰郡,一座宅院中。

    宅院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腥味冲天,半个晚上的虐杀下来,竟是连一声哭喊声都听不到了。

    一身玄衣的男子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脚下的中年男子,黑夜为他披上了一件死亡的外衣,令他看起来宛若死神的信徒。

    “张林潼?”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地上跪着的男子慢慢地抬起头,那张有些慈善的面容上竟是带着近乎癫狂的笑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上方的男子,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说了什么。

    “呼尔日的奴隶,你们都是……呼尔日的奴隶!”

    他的声音太低,殷繁听不到他说什么,好在,他也不想听。

    “来人,送林老板上路。”

    他转身后,一个缇骑手起刀落,那林老板的人头便滚落在了一边。

    “收拾干净,明日回厂。”

    “是!”

    夜还很长,他们有很多时间去收拾整个宅院,并将林家的所有产业清空,让常丰郡林家从此消失。

    接到离都送来的消息时,殷繁和几个缇骑正在往回赶的路上,远处的东方微曦,黎明即将来临。

    “厂公!昨日长公主殿下在神武街遇刺,殿下身中剧毒,生死未卜……”

    只见话音未落,殷繁就弃了马匹,纵身一跃,几个起伏间便看不见了。

    “厂公!……”

    连夜前来报信的缇骑见此,脸色顿时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

    他还没说完呢,厂公怎么就走了?

    一旁的老杨看他那样,就觉得事情不妙,有些无语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还有话说?”

    “是,是啊!殿下虽然中了毒,但同仁堂的南神医已经为殿下解了毒,现下……已无性命之忧。”

    前来报信的缇骑哭丧着一张脸去看老杨,正是之前大胆猜测殷繁与宁枧岁关系的那个年轻人。

    “我他么真是服了!……张喜,老子说多少次了,说话不准大喘气!你小子都听狗肚子里了?”

    老杨骂骂咧咧地兜着张喜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恶声恶气地道:“赶紧上马!你小子最好赶在厂公回去之前就跪在他门前请罪,不然……”

    “驾!!”

    不过他们心知肚明,厂公的轻功登峰造极,日行千里不在话下,等他们骑马赶回去,黄花菜都快凉了。

    殷复从同仁堂回来后便等在主屋了,等干爹回来,他得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殿下没事。

    想到干爹知道殿下出事后会有多难受,殷复就忍不住愧疚,他太没用了,竟然让殿下在离都出了事,而那刺客到现在还没有抓住,要是干爹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砰!”

    “干……干爹您回来了!”

    “殿下在哪儿?”

    “同,同仁堂啊!”

    “砰!”

    殷复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一身玄衣的男子回来复离去,脑子里将他方才的神情过了好几遍,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想到,干爹不会是以为……

    “干爹!干爹您回来,您听儿子解释啊!!”

    只是召唤无果,殷繁早就离开了西厂,一路脚底生风般往同仁堂赶。

    在这过程中,他的脑子里早就是一团乱,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又让她受伤了!

    神武街前遇刺,身中剧毒,生死未卜……

    每想一次心口就疼一次,为什么会遇刺?遇刺为什么让殿下伤着?天音当时在做什么,为何连自己主子都保护不了?

    对,她不在,她在南镇庭!

    谁让她去的?

    是他,是他让她回来的!因为他要陪着殿下,可是后来他走了,留下殿下一个人在书院……

    他本该亲自去红山书院接她的,可是他没去,他去杀人了……

    同仁堂的掌柜正在楼下抓药,见到一身煞气的男子进来,还没来得及害怕,人就直接上了三楼。

    哦,来探望殿下的。

    楼上,殷繁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宁枧岁正在和云胡说军器的事。

    似乎是福至心灵,她不经意抬头看向门口,恰好撞进一双充满血丝的黑眸中,顿时愣住了。

    云胡也看到了门口的人,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竟是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身子,离床上的女子远了些许。

    与那双沉静的眸子对上的那一刻,殷繁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从冰冷刺骨的冰窖里捞了出来,又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他的身子止不住地打颤,下意识地就想要走进去将那好生生的人抱在怀里,看看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乔润泽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床边眉眼清俊的男子的身上时,所有的冲动瞬间化为乌有。

    “殷繁?”

    听到女子的声音,殷繁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见过殿下安,臣来接殿下回宫。”

    宁枧岁点头说好。

    南狄送他们出门,说到云胡的时候,语气中便忍不住带了点邀功的意思。

    “这段时间云胡便住在我这儿,师姐若是有事找他,直接过来便是。”

    宁枧岁心想,她能有什么事找他啊?

    一个两个的,净整这些糟心事。

    “对了师姐,你昨日中的毒非同一般,若非爹同我说过身上的胎毒,我也是把不出来的,所以……”

    那些御医是无辜的。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宁枧岁听的,一旁的殷繁听了,面上没什么反应,心中却已经想好该怎么处置那群老庸医了。

    临走之前,宁枧岁靠近南狄,低声说道。

    “我昨日中的那毒,你想办法弄一份。”

    南狄知道她想干什么,便应了下来。

    毒是解了,但宁枧岁身上还有不少的剑伤,躺在床上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走了一段路,坐在了马车上,那种晕乎的感觉便格外明显。

    殷繁就坐在一旁,昨夜手腕上沾上的血污还没擦干净,他垂着眸看着那处,眼底慢慢升起厌恶,好脏。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一身的味儿。”

    打他一进门她就闻出来,那么重的血腥味,少说也得五十个人吧。

    闻言,殷繁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神情有些发怔,看得宁枧岁一阵心塞。

    “别再躲了,再躲就掉出去了。我是吃人呢还是怎么着?怕成这样?”

    宁枧岁无比心累地抓过他那只染了血的手搁在膝上,拿了帕子细细擦拭。

    昨夜沾上的血,这会儿已经凝成了血块,宁枧岁擦了两次没擦掉,不由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想了想,探手端了桌几上的茶杯,用茶水打湿帕子,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昨日那个黑衣人,大概二十五岁上下,功夫同我不相上下,不过昨日一番打斗下来,我总觉得他收着手呢,若非那枚毒镖将我弄晕,他这一趟也算是白走了。”

    她从来都相信,所有的刺杀都是有预谋的。

    用什么样的武器,想到达到什么样的预期效果,这都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在刺杀之前应该细密计划的。

    若她所料不差,那只毒镖的出现应该不在那人的预期中,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想杀她。

    “臣会让缇骑按照殿下的描述去寻找凶手,定早日将其捉拿归案。”

    这话官方得掉牙,宁枧岁轻啧了一声没有作答。

    又是一阵要命的沉默后,殷繁试探性地抽了抽被女子抓着的手,毫不意外被抓得更紧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似乎被这人抓在手里的不止是一只手而已。

    “你总是这样,什么话都闷在心里,我便是心眼再多,也不可能都猜得着、猜得准。”

    男子的手冰的厉害,宁枧岁拿双手捂了又捂,却感觉怎么都捂不热,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手也是一片冰凉。

    其实他们俩何其相似,他心里藏的事多,她心里的也没少多少,半斤八两的,谁也说不着谁。

    两个性情相似的人,在一段感情中若是谁也不肯示弱,那么只能是相互折磨了吧。

    可是宁枧岁不愿意相互折磨,她舍不得,所以只能她来当那个示弱的人了。

    “长安。”

    “殿……殿下!”

    “唉?手别动,我可还伤着呢。”

    闻言,殷繁果真不动了,僵着身子任由她抱,眼底涩得厉害。

    宁枧岁本来是要搂脖颈的,但想到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还是安安分分地搂了腰,额头抵在肩窝,那是个依赖的姿势。

    “吓着了吧?他们定是同你胡说了,南狄说我中的那个毒叫‘黄泉引’,听着挺厉害的样子,不过到底是败给了我身上的胎毒。”

    黄泉引,天下十大奇毒之首,以东夷特有的黄泉草为原料,再辅以五毒炼制而成,故得名。

    东夷,又是东面……

    殷繁眼底一抹冷色划过。

    “殿下说的胎毒……”

    “嗯,这是师父说的,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宁枧岁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道,心中想的则是自己那早死的生母。

    东夷奇毒?商元你可真行。

    殷繁的手轻轻碰了碰女子的肩膀,有些心疼。

    “润泽?”

    她突然叫道,殷繁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殷繁,长安,乔润泽,繁安……你名字太多,我都不知道该叫哪个。”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半点都不介意他身上的味道。

    总是得,想办法面对的。

    许久,殷繁在她后腰上轻轻拍了拍,声音依旧平静。

    “随殿下高兴便是……先起来,身上味重。”

    宁枧岁依言松了手臂,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眉眼带笑地看他。

    “可。左右哪个都是你,只要我唤,你就得应。”

    “嗯。”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宁枧岁就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亲亲热热地拿侧脸去蹭他的,像个猫儿一样。

    “那你可知道……”

    她说一半就止住了话头,但他却听懂了。

    “约莫着是乔四爷,按着乔家当年的情况与臣的年龄来看,也只能是他。”

    当年那一战折了一位少年将军,鲜少有人愿意提及,乔家人更是对此讳莫如深,所以宁枧岁从未在乔润修口中听到过他那位四叔的事。

    或许,当年的种种,只能从当事人口中得知了。

    马车停在宫门口的时候,宁枧岁才放开被一路揩油的人,她勾着唇角去吻他的,毫无意外被躲开了,然后她便如愿以偿地啃上了那白皙的脖颈,在好不容易淡下去的印子上又留下了新的痕迹。

    “以后,不准躲着我,不然……”

    她还没想好不然怎么样就被抱下了马车,紧接着后面的天青便迎了上来,紧张兮兮地守在她的身边。

    “你不送我进去吗?”

    殷繁摇摇头,说:“西厂还有事。”

    言罢,便重新坐了回去,殷复立即驱马驶离宫门。

    “殿下?”

    “嗯,走吧。”

    宁枧岁被天青扶着走进宫门,向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面上一派淡然自若,其实在心里早就将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合着刚说半天是半句没听是吧?

    不急,躲就躲着呗,这也就是还没吃到嘴里,不然她非得……

    想到书房里那一整个书架的“藏品”,宁枧岁不由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来日方长,长安,这次本宫先给你记上,咱们日后再算。

    ——

    张喜一回到西厂便垂头耷脑地跪在了主屋门前,跪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等到殷繁回来。

    没等他开口,殷繁便径直越过他进了主屋,只留下一句“自去令二十仗”。

    “……”

    张喜瞬间就想哭了,二十仗?那也太多了吧?

    “厂公……”

    一直盯着他的老杨没让他嚎出来,一手捂嘴,一手掐后颈,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人弄走了。

    还敢嚎?怕是屁股不想要了。

    殷繁在西厂沐浴更衣后便带着殷复去了北狱司。

    西厂办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是请喝茶便一定会有茶。

    刑房内,周锦风看着面前这杯尚且冒着热气的上好碧螺春,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名单

    端着茶盏的缇骑面无表情地用请人上路的语气说道。

    “周老板请用茶。”

    “……多谢。”

    周老板一身锦衣坐在放满带血的刑具的刑房里喝着茶,这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茶喝到一半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周锦风端茶的手微微颤了颤,心下松了一口气,抬头去看来人。

    “西厂主事殷繁问周老板安,不知这茶周老板喝着可还合口?”

    周锦风见到来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便笑了,温声回道。

    “有劳殷千岁费心,周某最喜碧螺春,自然是合口的。”

    “那便好。”

    殷繁坐在缇骑搬来的椅子上,正对着周锦风,自然没有错过他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咱家请周老板前来,是想知道关于那枚虎头扳指的事,听说那枚扳指是周老板的朋友所得?”

    恰如周锦风所料,西厂大费周章地把自己从东夷捉回来,正是为了那扳指的事。

    “正是。”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殷繁不由轻挑眉梢。

    “敢问周老板的那位朋友尊姓大名?”

    周锦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一次看向面前男子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

    其实还是挺像的,只是乔家人在世人眼中消失了太多年,没人记得了而已。若非他早些时候才见过乔二爷,听他说过一些事,怕是也不会将眼前之人与乔家儿郎联系起来。

    周家主,前两日兄长传书与我,他说,当年的那个孩子就快找到我们了,我得帮帮他……

    那个孩子,是我们乔家犯下的罪业。

    刑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殷繁看着男子那双丝毫不掩饰情绪的眸子,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心慌,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了颤。

    “乔茫?乔家二爷?”

    乔二爷的朋友?感情是专门送上门来给他审的?

    殷繁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拿走周锦风手里的茶盏,然后拎了和刑具放在一起的茶壶,重新倒满后又送了回去。

    “周老板继续,咱家……洗耳恭听。”

    “厂公想听什么不若直问,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锦风笑了笑,明明是常年混迹生意场上的人,此时却笑得像个读书人,周正硬朗的面容温和无比。

    呵!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家想知道,当年齐恩侯府获罪,究竟有何隐情?”

    “名单,一份关乎大离存亡的名单。”

    约莫二十多年前,东夷曾派人杀害大离多名百姓,并让他们培养出来的傀儡以易容的方式顶替这些人的身份。

    这些人一共三十三人,分布在各行各业,以各种各样的身份生活,并且以不同的方式向东夷提供帮助,传递信息。

    而这些人所有的身份信息都被记录在了一份名单之上,这份名单被东夷贵族当做国家机密一样保存着,直到贵族之中出了叛徒。

    乔家偶然得知了此事,曾向先皇递了密旨,请求彻查,先皇当时并未回复。

    不过不久之后元祈便在朝堂上呈上万罪书,历数齐恩侯府的种种罪状,并拿出了所谓的“铁证”。

    “所以说,当年乔家只不过是知道了名单的事,并未得到那份名单?”

    殷繁皱着眉头,想到了赵檀手里的名单,忽然感觉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

    “确实如此,所以先皇连夜带着人从苍龙山下救出乔二爷等人,提出的要求便是……让他们秘密潜入东夷,得到那份名单。”

    不,这说不通!

    先皇刚开始是对齐恩侯府定的是死罪,若非长乐公主在御书房前跪残了一双腿,他根本不可能改口。

    他若是想要乔家人为他办事,直说便是,缘何要这般大费周章,不只让乔家死了那么多人,还赔上了他女儿的一双腿,他是傻吗?

    太奇怪了,先皇的前后反应,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殷繁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之前的得到的所有线索都被打乱了,他就像是陷进了一个奇怪的迷阵中,毫无头绪,一团糟。

    周锦风不知道这些事中有多少的疑点,也并不知道对面的男子已经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

    他只是尽职尽责地将乔茫告诉他的话一字一句地传达给对面的人,并且得到他想要的回馈。

    “先皇以大义压身,即使痛苦万分,当时的齐恩侯也答应此事。不过先皇又提出了一个条件,齐恩侯须得送一位乔家人入宫,以防止他们入东不归。”

    闻言,殷繁抬了抬眼,暂时收敛了心神,语气波澜不惊地道。

    “乔润泽,是乔四爷的孩子?”

    “正是。”

    竟不想,他已经查到了这般程度。

    周锦风深吸了一口气,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从始至终一直温和的面容上竟是浮现出了几分愧疚的神情。

    “当年在幽州时,乔四爷其实有位红颜知己。四爷战死疆场之后,那位红颜便也随着去了,不过却留下了一个不足一月的婴孩。齐恩侯怜其体弱,便一直养在国安寺中,并未对任何人提及过。”

    顿了顿,又道。

    “当时那孩子还在国安寺,是少侯爷让先皇派人将他带到苍龙山,见过齐恩侯等人后,便让他随先皇回宫了。”

    当年乔家人把那孩子保护得多好啊,就连满门抄斩都不曾将他牵连出来,若没有后面的事,哪怕是一直待在国安寺中,也能平安长大,何以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男子脸上的愧疚让殷繁觉得想笑,可是他酝酿了许久都没有笑了出来。

    “你做什么愧疚?又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太轻了,几乎微不可闻,但是刑房太静了,静的令人心慌,是故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周锦风的耳中。

    “你知道吗?他不记得了,当年的事,他半点都不记得了……

    如今听到你说这些,他心中没有半点感觉,所以你说,你所谓的愧疚是有多可笑啊……”

    “啪!”

    那是茶盏从手中脱落,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什么?

    ……

    ——

    宁枧岁一回宫就知道了白湘被打入冷宫之事,当时没说什么,直到晚间的时候皇上前来探望,她才压着人给揍了一顿。

    胆敢殴打当今天子,完了还得天子好生哄着的人,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位主儿了。

    李涣在外间候着,听着里间的动静,不由失笑着摇摇头。

    当然,哪怕是揍了一顿也没从宁沉钧嘴里得到一句准话,他顶着一张挂了彩的俊脸嬉皮笑脸地同她胡扯半天,最后还是宁枧岁不耐烦了将人赶了出去。

    皇后被打入了冷宫,皇贵妃有孕在身,太后执掌凤印,暂理六宫事务。

    宁枧岁想过,元如玉重新掌权,想必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她这个长公主。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刀来的这么快,这么狠。

平行宇宙

    白老太傅仙逝,举国同悲,满城缟素。

    因着老太傅的丧事,科考的日期被延迟了几日,从阴历二月初九推迟到二月十九,几乎都快到下旬了。

    科考的前一天,云胡第一次用殷繁给的那块牌子进了宫,随手抓了个小宫女,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长乐宫。

    有些话他得说清楚,不管是被当做怪物也好,不会被人相信也好,他一定要让人知道原身的结局,不然他不安心。

    “你的意思是,云胡已经死了?”

    宁枧岁难得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显然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荒诞的说法。

    云胡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不是很能喝的惯,被苦得皱起了眉头。

    “对,他被冻死在了街头。我来自……未来,也可能是另一个世界,那里和你们这儿完全不一样。”

    说实话,尽管在佛前待了十年之久,宁枧岁也是不信牛鬼神蛇这些东西的,但是她知道,云胡没有骗她的必要。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云胡知道她这是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说话也不刻意藏着掖着了,直言道。

    “我想说的是,他至死都在怀里揣着一本策论,他妄想着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个国家,但是他失败了。

    我只想让殿下记住他的失败,也许吧,这个国家可能根本不值得他这样的失败。”

    原身死了,那个三进三出离都的年轻人已经死了,若非他这缕来自异世的鬼魂占了这身子,谁又会在乎他呢?

    宁枧岁知道他的意思,也听出了他话语间尖锐的讽刺之意,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拂袖为他斟了一杯茶。

    “我知道,可是我们除了继续往前走还能怎么办?云胡,我大离上千年的历史,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也不是你一句不值得就能抹杀掉的。”

    她顿了顿,又道。

    “她如今年纪大了,生病了,很多人都在想办法救她,为她续命。你看得到的,那么多人,义无反顾。”

    云胡看着她的眼睛,从那里面看到了一种名为信仰的东西。

    其实他不该将其称之为信仰的。

    他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来,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多少次王朝更迭流了多少血,尤其是晚清的时候,顽固派的故步自封,保皇派的白日做梦,大抵那些人的眼中都有着这样所谓信仰的东西。

    云胡了解那段历史,所以他只能称那东西为“顽固”、“愚蠢”。

    “殿下你知道吗?我生活的那个国家,在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但是就像你说的,后来,她病了,老了,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历史淘汰了,可是你知道那时的人们做了什么吗?”

    云胡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是庄重的,革命先烈永垂不朽,不论何时何地都不容亵渎。

    “他们用最庄重的葬礼送走了她,然后带着她留下的精华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盛世。

    从轮回上来说,那是她的转世,也还是她,可是殿下你要知道,死亡,才是新生的起点,这是必须经历的一遭。”

    所以,放手吧,别再执着于这个已经烂透了的王朝了,若有朝一日你推翻了她,重新建立一个国家,我云胡定还你一个海晏河清、昌明盛世。

    只是,这毕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是吗?”

    良久,宁枧岁看着他轻笑了一声,眉眼温和。

    “你生活的那个国家……听起来和大离还挺像的。”

    闻言,云胡也笑了,似是为自己方才天真的想法发笑。

    他在想什么呢?妄想用现代人的思维来改变一个古人的思维吗?

    “嗯,是挺像的,不过我的国家的历史中,并没有大离这个王朝,所以我想,你们这个世界应该是一个平行宇宙吧。”

    怎么说呢,虽然说大离不是中国历史上的王朝,但是据他这些天的了解来看,这里无论是文化还是制度,都和中国历史有七成的相似,但这七成的相似中又得扣除半成的序列分。

    具体来说就是,这里的历史就像是把中国的大部分历史打乱重组,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却又十分神似的世界。

    所以他不止一次诧异过自己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能和这些古人们正常交流的事。

    就,挺神奇的。

    宁枧岁听到他说的那个词,皱着眉头理解了半天,最后只能放弃。

    “你说的‘平行宇宙’是指……”

    作为一个曾经的省级理科状元,云胡居然不知道该怎么用科学且易懂的方式把这四个字给她解释清楚。

    想了想,他只能试探着说了个大概意思。

    “就是说,除了我们本身生活的这个世界以外,可能还存在很多个未知的世界,一般情况而言,所有的世界都是独立存在的,互不干扰,我们那儿把这些独立的世界称为平行宇宙。这……能听懂吗?”

    宁枧岁笑着看他,说:“大概吧。”

    其实还是能听懂的,只是这似乎不是很重要。

    该说的都说开了,云胡起身告辞,宁枧岁以礼相送。

    不值得便不值得吧,哪怕到最后只是南柯一梦,他也要自己不后悔以异世之身,来赴这场血之盛宴。

    约莫傍晚的时候,一个粉色的身影来到长乐宫,正是兰时渠。

    她挺喜欢来这儿的,时不时地会来蹭点心吃,宁枧岁对小姑娘没什么恶意,也不拘着她。

    长乐宫的点心师傅是以前宁枧岁从湘南带回来的,她不在的那段时间点心师傅便一直待在御膳房,她回来以后皇上便又让人回长乐宫了。

    所以长乐宫的点心样式是整个皇宫独有的。

    打发走讨点心的小丫头之后,宁枧岁便将自己蜷缩在床榻上,下巴抵在膝盖上,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死亡才是新生的起点……

    历史会淘汰……

    以最庄严的葬礼送她走……

    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云胡的那些话,危言耸听算不上,只是莫名觉得……荒诞。

    为什么要放弃呢?那么多人都在努力,只要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被打破,大离就有可能起死回生,为什么非得……

    开辟一个全新的盛世?是要她谋反吗?

    一旦谋反便意味着战争,百姓遭殃不说,边境一直动乱不止,稍有不慎便可能腹背受敌,到时候大离会怎么样?

    不能听他的,我是正确的。

    我是正确的……

    ——

    次日清晨,宁枧岁刚被天青从床榻上叫了起来,外面便响起了嘈杂声。

    她一踏出正殿,便被一个人推搡着撞在了门框上,肩膀被撞得生疼,缓了一会儿才正眼看着的人。

    “兰皇贵妃?”

    兰时君挺着一个大肚子,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美艳风姿,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宁枧岁,可谓是声声泣血。

    “殿下你好狠的心,渠儿她还那么小,你……”

    “爱妃不哭,朕不是说过这事朕会处理的吗?你怎么还亲自跑来了。”

    带着殷繁姗姗来迟的宁沉钧一进来就抱住哭得几乎快昏厥过去的女子柔声安慰。

    细看之下宁枧岁才发现,两人身后跟着的,竟是西厂缇骑?

    宁枧岁有些发懵,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兰时君方才好像提到了兰时渠?

碧落鸢

    她拧着眉看着兰时君哭,看着眼前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皇上和殷厂公,心下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兰时渠怎么了?”

    听到她的问话,宁沉钧怀里的兰时君忽然就爆发了,挣开男子的怀抱就冲了过来,便叫喊着边想要打她,竟是一点矜贵都没有了。

    “你把我的妹妹还给我!我妹妹就是吃了你给的点心才中毒而死的!……”

    点心?!

    “爱妃!你冷静点!……”

    “……”

    宁枧岁顾忌着她怀着孕,不怎么敢上手推搡,不料兰时君却越发变本加厉,竟是抓着她领子狠命往外一推,她一时没有站稳,不甚摔倒在了地上,额头磕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立马就有鲜血渗了出来。

    啧!下手真他娘的黑!

    余光中,站在宁沉钧身后,一身玄衣的男子看到这一幕,脚下的动作似乎是下意识地往这边挪了两步,但最后又生生止住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兰时君还在哭,过了暴走的那个时期,这会儿倒是哭得梨花带雪、我见犹怜的,与之前的泼妇形象大相径庭。

    宁枧岁就着那个姿势坐在地上,边看着她哭,边在心里想着兰时渠的事。

    死了?还是因为吃了她给的点心?

    “爱妃,渠妃之事朕亦觉得悲痛万分,朕先让殷卿送你回碎玉宫,此事交给朕来办可好?”

    宁沉钧一边柔声哄着怀里的美人,一边招呼殷繁过来,让他送美人回去。

    “妾身遵命。”

    之后宁枧岁便亲眼看着脸上犹带着泪痕的美人,翘着兰花指将手搭在玄衣男子抬起的小臂上,带着三五宫人娉娉袅袅地离开了。

    这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只胳膊……啊不!那只袖子不能要了。

    兰时君走远后,宁沉钧才收起那一脸的柔情似水,点了她身后吓得有些发愣的天青,让她扶自己起来。

    “不必了。”

    宁枧岁叹了口气,自己从地上起来,晃了两下后站稳,目光在他身后的缇骑身上扫了一眼。

    “这是要将本宫下狱的意思?”

    “皇姐,朕……”

    “不必解释,本宫跟他们走一趟便是。”

    她倒是配合,几步上前越过宁沉钧站到那几个缇骑面前,静待着他发话。

    “带走。”

    “是!”

    这又是刺杀、又是下大狱的,这段时间尽刺激了。

    宁枧岁一路被几个缇骑服饰的人带到了北狱司,不过关的不是昭狱,而是普通的牢房。

    建在地下的牢房昏暗,潮湿,时不时有耗子窜出,比人都要大胆。

    这是宁枧岁第二次来地牢,第一次来已经是十多年前了。不过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站在外面,现在就坐在里面了。

    她靠坐在潮湿的墙壁上,手一动手上的铁链就哗哗的响,听着烦人。

    “元如玉……”

    真可以啊,这一刀……直接给爷刀傻了!

    ——御书房

    “砰!”

    “兰时渠怎么会死?死之前还偏偏吃了阿姊的点心?!”

    御案前盛怒的男子被一堆满地碎裂的瓷片包围着,四周已经没有趁手的东西给他砸了。

    站在他面前的殷繁紧皱着眉头,面色发寒。

    千防万防,竟是没想到慈宁宫的那位会挑那么一个傻不拉几的小丫头下手,简直是不择手段。

    “大理寺的人方才进宫了,那盒点心确实有毒,仵作也判断,渠妃的死因确实是毒物致死。”

    大理寺的介入是殷繁没有想到的,今早一出事他就带着人过来了,本想先一步将人带走,没想到还是没能快的过那个疯女人。

    大理寺卿属于元党一派,若太后铁了心要大理寺处理此事,那殿下……凶多吉少。

    宁沉钧烦躁,他比他更烦躁,只是他并不能表露出来,他得冷静,搞清楚那位到底想要干什么。

    “皇上,此事臣会负责追查,定不会让殿下平白受此无妄之灾。”

    听到了殷繁的话,宁沉钧竟是奇异般的冷静了下来,他踩着遍地狼藉走到殷繁身边,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力的感觉充斥着宁沉钧的每一处血肉,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有多懦弱。

    守在御书房外的李涣见到他出来,立即担心的跟了上去。

    “皇上,您……”

    “回金銮殿。”

    “是……是!”

    红色的丹蔻轻轻叩在木质的扶手上,玉手纤细,袖口以银线勾出多多鲜艳的牡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只手延伸进袖口的地方,竟是分布着几条难看的细纹,这并不是一只少女的手。

    “西厂的人带走了?殷繁早就爬上了那小贱人的绣床,她进了北狱司的大牢有什么用!”

    木质的扶手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跪在地上的元祈咬了咬牙道。

    “回娘娘,臣已经派人去知会大理寺卿,让他立马前去北狱司把人带走,娘娘放心,那小贱人这次栽在了咱们手里,定要她永无翻身之日。”

    中了“黄泉引”都能起死回生的小贱人,他倒要看看,这一次她怎么逃!

    元如玉躺在软塌上,华丽的宫装衬得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越发诡异。

    她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老去,化最浓的妆容,穿最漂亮鲜艳的衣服,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好,那哀家就等着兄长的好消息。兰皇贵妃拿她妹妹的命给哀家铺的路,哀家若是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她呢?”

    元如玉艳红的唇轻轻勾起,扑了不知道几层脂粉的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惨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行了,你先回贡院吧。”

    元祈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

    而今她掌管着凤印,后宫就是她说了算,在朝堂上元党人占了半数,只要这种局面不被打破,无论是皇帝还是殷繁,都将被她拿捏在手中。

    元如玉被杨嬷嬷扶回内室,然后挥退了众人,杨嬷嬷这才打湿了帕子擦去她脸上的脂粉。

    厚厚的脂粉褪去,露出来的尽是一张布满皱纹的、泛着死气的面孔,若非杨嬷嬷多年来一直伺候在她身边,不然肯定会直接叫出声来。

    杨嬷嬷战战兢兢地拿了铜镜过来,里面赫然映着一张陌生丑陋的脸。

    “贱人!!”

    “啪!”

    铜镜被扫落在地上,杨嬷嬷跪在地上连连发抖。

    胸口剧烈起伏着,便是连呼吸都觉得疼,每一次重大的情绪波动都会令她痛不欲生。

    “到底是谁?是谁要害哀家!”

    元如玉捂着胸口,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她这样显然是遭了小人的算计,被人下了毒。

    身体迅速老化,一天比一天更丑,更老,对于元如玉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来说,比杀了她都难受!

    太医每日都会为她请平安脉,但是从未发现过她身体的异样,说明这并不是普通的毒,难道是黄泉引?

    不对,黄泉引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并不会这样折磨人。

    到底是什么?是谁?

    “娘娘息怒,林飞已经去寻解药了,约莫着过两日就能回来,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切勿大喜大悲……”

    “闭嘴!何时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教训哀家?!”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杨嬷嬷浑身一抖,急忙一叠声地求饶,简直苦不堪言。

    ——

    “碧落鸢?”

    “是的,九天碧落,一线纸鸢。中此毒者,轻则大梦三生,重则一夜苍老,由下毒者控制发毒时间与效果。哼!比起见血封喉的黄泉引,碧落鸢简直温柔太多了。”

筹谋

    一身灰色粗麻布衣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左脚翘在右膝上,左边眉骨处一道一指长的疤一直划到鼻翼,让那张原本有些儒雅的面容多了几分匪气。

    正是乔茫,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的模样,露出来的右半边脸同乔茫有着五分像。

    “二哥说得有理,想必当年先皇给元如玉下此毒的时候,还是怀了几分恻隐之心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就像是被生生掐着喉咙说话一样,不过即使到不了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坐在对面的乔润修一听他说话就难受,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

    “三叔请用茶。”

    见此,乔茫笑着拿手敲了敲桌子,道:“三叔喝茶,二叔渴着啊?”

    在他们家,逗小辈玩是毕生的乐趣。

    “那不能够。”

    乔润修拎着的茶壶还没放下,顺手又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奉到了他的手边。

    乔润修他们到了绥城以后,乔茫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叔侄三人坐在一起说会儿话,竟是异常的温馨。

    “守玉一会儿写封信,将此事告诉西厂那孩子,保不齐哪天就用着了。”

    乔茫道。

    乔润修应下。

    “三儿,润卿不在,你留下来照顾大哥,东夷那边我去盯着。”

    听过乔茫这么说,乔烨先是皱起了眉头,不是很赞同。

    他不会武功,但胜在脑子活,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都能很快混熟,但是乔茫不一样,他是个路痴啊!

    似是看出了弟弟的顾虑,乔茫粲然一笑,抬手揉上他的发顶,就像小时候一样。

    “傻三儿,你哥已经不是路痴了啊!”

    是啊!他早就不是了,从苍龙山到幽州,再从幽州到完全陌生的东夷,他早就不是那个记不住路的贵公子了。

    可乔烨却依旧和小时候一样,时常会担心自己的二哥走丢。

    乔烨没有说话,感受着那粗糙的手掌在发顶摩挲的温度。

    乔茫得趁夜走,乔润修送他出城。

    绥城地处漠北以南,一座不起眼的小城,站在城楼上可以望到离都的天。

    星河闪动,月影婆娑。

    叔侄二人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只闻得夜风猎猎,更声阵阵。

    “二叔,东夷那边的事快完了吗?润卿都能参加科考了,我想回去看看离都的繁星。”

    十年过去了,天下第一公子成为了一个想家的普通人。

    乔茫抬手在他发顶上揉了一把,安抚性地温声道:“快了。”

    “阔之前两日修书,言南营大乱,北戎部在鸿雁关肆虐,明儿赶早我得去看看,归期不定。”

    乔润修说道,抬手把乔茫那只宽厚的手掌抓在手里捏了捏,难得流露出少年时有些意气的神色。

    “二叔,等下次再见,我们一起回家。”

    夜色下,乔茫喉头滚动,良久,展颜一笑。

    “好,二叔听大侄子的。”

    ——

    碎玉宫,帷幔遮掩的床榻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守在外间的宫人闻声立即跑了进来。

    “娘娘!”

    “本宫无事,出去!”

    “……是。”

    做噩梦了。

    喝退宫人后,兰时君满头冷汗地靠坐在床头,双手下意识地搭在小腹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噩梦了,上一次做噩梦还是白湘腹中的孩子没了的时候。

    “娘娘这是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时君浑身一僵,却是很快就恢复正常,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她看着一身黑衣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殷千岁这么好奇,何不自己猜猜?”

    男子站到她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咱家猜,娘娘是梦到死去的渠妃娘娘了。”

    “呵!笑话!杀她的人是宁枧岁,她入本宫的梦来作甚?”

    “这就得问娘娘您自己了。”

    殷繁边说,便将一个白色的坛子放在她床帐里,冷声道。

    “娘娘要的东西咱家给娘娘取来了,那咱家要的东西呢?”

    阿娘!

    兰时君将那坛子抱在怀里,再三确认没有错之后,眼泪无声滑落面庞,她说道。

    “你为了宁枧岁倒是什么都肯做,你若不是阉人,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对你以身相许了。”

    这话非常不客气,直戳殷繁痛点,眼中几乎是瞬间燃起了杀意。

    “那你可知我阿娘是怎么死的?她是被宁枧岁那个庸医给治死的!什么回仙阁后人,什么公主!她就是个魔鬼!”

    殷繁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控诉,倒也不担心外面的人会听见,他进来了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些宫人全部弄晕了。

    虽说不担心引人过来,但是这些话太难听,他不想听。

    袖中的匕首瞬间抵在女子喉间,他冷声又问了一遍。

    “我要的东西呢?”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

    女子丝毫不怵他,甚至反唇冷笑着道。

    “凭什么?”

    殷繁咬着这三个字念了一遍,之后缓缓收回手里的匕首,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阴寒。

    “咱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在今日,咱家捉住了前段时间在神武街刺杀殿下的刺客,娘娘不妨猜猜,他是谁?”

    闻言,靠在床头的女子猛地抬头去看他,呼吸竟是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刻,一只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颈,明明没用多大力,她却感觉宛若窒息一般。

    殷繁俯身凑近她,阴冷的声音贴在她耳边,沿着耳廓缓缓爬行。

    “奉劝娘娘一句,咱家的耐心有限,您最好把东西拿出来。你是太后的狗,咱家现在还动不了你,但兰时荆就不一定了,他现在落在了咱家的手里,咱家想怎么折磨他,全凭咱家心情,懂吗?”

    “不要……我给你!你不要动他!”

    兰时君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慌乱,哪怕被伤的再多,那也是她的心爱之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殷繁想要的是元家与东夷勾结的全部证据,这些东西原本是被保存在元府的,但是两年前兰时荆为了给她留一个保命的东西,亲自去元府偷了这些东西交给她,直到现在元祈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已经没了。

    殷繁检查过匣子里东西后便将其收入了怀中,不过他却没急着走,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傍晚的时候,殿下被大理寺卿提走了,你知道……”

    “我不知道!!毒是杨嬷嬷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下在点心里的,我拿时渠的命给她当垫脚石,我就是一条狗!你以为我能知道多少!!”

    她快要疯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逼她?是她想变成这样的吗?

    殷繁走了。

    北狱司的地牢里,一个黑衣男子盘腿而坐,身旁的矮桌上放着半壶清水,他抬手拎起茶壶倒了半碗,却没有喝,而是借着水影去看自己的脸。

    非常熟悉的一张脸,可是也陌生极了。

    他正是九刀,那天千面客走后,他便一直待在那个院子里养伤,直到今天被人打晕带到了这里。

    过道中响起微弱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他抬头看过去,看到了隐在昏暗处的一张俊美面容。

    “拿到了?她还好吗?”

清君侧

    “还活着。”

    九刀笑了笑,那就行。

    殷繁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那把椅子上,昏暗的牢房衬得他的面容越发苍白。

    “其实你该杀了我的。”

    九刀看着他,微微挑起唇角笑道。

    殷繁轻轻眯了眯双眼,冷声回道:“你若是着急,咱家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他以为他不想杀他吗?若非殿下说当日那刺客并未起杀心,若是抓到了也不必急于斩杀,他怎么可能饶他一死!

    “呵!那倒不必。”

    何必劳烦他动手呢,马上就到月底了,这个月的解药他没有吃,到时候自己就能自我了结。

    “黄泉引是天下第一奇毒,毒性烈,并且没有解药。除非是那些常年被贵族用来试毒的药人才有可能扛得住此毒。”

    九刀淡笑着说道。

    “殷千岁,你可知殿下身中黄泉引而不死,这说明着什么吗?”

    说明什么?说明殿下的生母可能会是东夷哪个贵族养的药人。

    殷繁的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的人。

    九刀迎着他的视线,淡笑着开口道。

    “这说明……东夷那边一定会有人拼命保护殿下的安危,所以殷千岁可以放心去做接下来的事。”

    闻言,殷繁冷笑一声,道:“咱家凭什么相信你?”

    他做这些事就是为了保护殿下,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无须顾及殿下的安危?

    “就凭我,曾经是……呼尔日的奴隶。”

    没错,曾经是。

    ——

    宁枧岁被人从北狱司的地牢带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一进来就吃了一顿刑,施刑之人正是大理寺卿元望,元祈的表弟。

    夹棍、鞭子带烙铁,整整一晚上下来,宁枧岁被吊在空中,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发髻散了,身上的衣服被血染透,浑身疼到了麻木。

    宁枧岁撑着一口气,隔着眼前的血雾看向对面手持长鞭的人,如愿看到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尊敬的长公主殿下,滋味如何?”

    元望穿着一身绣着云纹的官服,一步步走到一身血污的女子,拿鞭子的手柄挑起女子的下颔,尖利刻薄的一张脸上写满了狂妄。

    “滋味如何……元大人,自己试试……不就知晓了吗?”

    宁枧岁顶着一脸血污同他脸对脸,一双染了血丝的眼睛中含着三分讥讽,虽说是气若游丝,但还是令面前的男子感觉到了巨大的羞辱。

    “呵呵!殿下果真是伶牙俐齿地很,一开口就得罪人,不若本官受个累,为殿下治了这毛病可好?”

    元望从旁边拿了一把火钳过来,被炭盆烧得通红的火钳就差一点就能碰到女子的身体。

    宁枧岁忍着眼前的眩晕感,朝元望冷冷地勾起唇角,忽然倾身朝那火钳靠过去,元望大惊失色,连忙将火钳移开,这才没有让她的脸受伤。

    宁枧岁见此,不屑地轻嗤一声,“怂货。”

    私刑之所以称之为私刑,就是因为见不得人,元望受了元如玉的命,本来是直接弄死她都没有问题的,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太后毕竟是太后,大离还是姓宁的,一国公主死在他这儿,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他对她用酷刑,却不碰她的脸,不要她的命,他给自己留足了后路,而这也是宁枧岁的生机。

    “你……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本官真的不敢杀你,本官实话告诉你,太后和煊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清君侧相关事宜,待煊王入京杀了殷繁那狗阉人,本官第一个给你送行!”

    清君侧?

    是了,权宦乱政这么多年,煊王若是想造反,清君侧这个名头是再合适不过的。

    可煊王为何会和太后勾结在了一起?

    宁枧岁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就连身上的痛楚都没有那么明显了,她晃了晃头,终于是清醒了点。

    元望还在说,一股脑把宁枧岁想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了。

    从很久以前宁枧岁就知道,这个对元祈唯命是从的男人,其实就是个脑残,离了元祈就活不了的那种,若非他妻儿双全,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表哥有什么想法。

    “北边和东边的战事再起,东陵一夜之间失了两郡,太后正好以此为由颁布权阉乱政,世家式微的旨意,届时煊王勤王北上,诛权阉,清君侧……”

    边境战事再起,南营无法脱身,这场即将来临的内乱只能由离都自己解决,成则以元祈为首的世家再无翻身之日,败则江山易主,元氏为尊。

    所以她想,宁晚舟他图什么呢?难不成元如玉还能把皇位让给他不成?

    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了铁链的响声,应该是元望出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昏迷之后,一个鬼魅似的娇小身影落在了牢房之中。

    来人伸手捧起她的面颊,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细细端详片刻,而后抽剑斩断那束缚她的铁链,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将她带走了。

    ——

    湘南珑城,煊王府。

    书房内,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坐在书案后,目光看着桌上三封红漆封底的信件,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幽光。

    三封信,一封上面画着一只腾飞的玄鸟,一封上面写着煊王亲启,而最后一封则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取下一旁灯盏的灯罩,将那些信一封接着一封烧成了灰烬。

    跳跃的烛火落在男子的眼中,将其中晦涩的情感灼烧得无处可藏。

    “凭君莫话封侯,一将功成万骨枯……”

    “殷繁,本王便拿这万千枯骨为你铺路,你可……千万别让本王失望啊……”

    这时,有人敲响了门。

    “王爷,都准备好了。”

    “嗯。”

    宁沉庭从书案后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看到了一身软甲的惊澜。

    “出发。”

    “是!”

    南临柳郡,南临王府。

    薄谨行甫一推开门,两把寒光闪闪长剑便交互架在了身前,站在房门前的两个穿着软甲的年轻男子恭恭敬敬地说道。

    “请王爷回去。”

    薄谨行咬牙,个兔崽子,还敢软禁他?

    “砰!”

    房门被狠狠地摔上,守在门外的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对后半生的担忧。

    为什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会落在他们头上?

    煊王扯着清君侧的大旗从湘南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直逼离都。

    而此时的离都内却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金銮殿中,宁沉钧已经被软禁在殿中七日了,李涣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他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

    年轻的帝王躺在龙床上,锦被盖在肩膀以下,露出来的一张俊美面庞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双目紧闭,额头上不时渗出细小的汗珠。

    他昨夜就发了高热,前来送吃食的宫人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便以为他睡了,放下托盘就走,竟是都没有拉开床幔看一眼。

    这时,门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宁沉钧昏昏沉沉地躺着,听到动静后,半撑着身子探手挑开床幔,不想一抬眼却看到了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

    那一刻,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怎么?皇上看到哀家似乎不是很高兴?”

失踪

    元如玉一身艳色的宫装,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眼中满是嫌恶。

    “皇上希望看到的是谁?殷繁还是那个小贱人?”

    宁沉钧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腹部,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任凭她说多恶毒的语言都不给予回应。

    齐南关投靠元党,皇城外的三千南营将士连夜入京,将皇宫围的水泄不通,打了西厂一个措手不及。

    太后控制了皇帝,甚至封锁了贡院,一国君王和上千学子的姓名都掌握在了元党手中,纵使殷繁手握两万禁军和八千缇骑,也只能按兵不动,与其僵持。

    “皇帝,哀家耐心有限,你若乖乖交出传国玉玺,哀家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不然……”

    元如玉冷声道。

    开始逼问传国玉玺了,呵!看来他那大哥就快抵京了。

    宁沉钧终于睁开了眼睛,里面一片清明。

    他看着眼前这个极其陌生的女人,不禁为自己身上流着与她相同的一半血而感到极度羞耻。

    为何他会是她的儿子?

    “杀了朕,没有传国玉玺你也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你这又何苦呢?”

    成王败寇,强者为尊。

    只要煊王入京,她和他里应外合,杀了殷繁这个碍事的西厂厂公,再给他的死随便找个理由,哦……或许连理由都用不着,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上那个位置。

    什么传国玉玺,什么傀儡,根本用不着,就连兰时君都不用留着。

    当然,这样非常省事,但就是有一点不好:名不正,言不顺。

    元如玉倒是想呢,奈何现实不允许啊。

    所以说,他那大哥起兵北上时打了清君侧的大旗,还是挺有远见的,起兵的时候名正言顺,没道理结束的时候来个外戚乱政不是?

    不过也多亏他,自己这个皇帝还能多活两天。

    宁沉钧自嘲地想着,看着元如玉的眼神也越发讽刺。

    “啪!”

    “你敢用这种眼神看哀家?!”

    “来人!给哀家搜!”

    就是那一个眼神,直接点燃了元如玉的怒火。

    巴掌落下的时候,宁枧岁的身子晃了晃,最后还是无力地倒回了床榻,而那个身为他母亲的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四周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宁沉钧迷迷糊糊间想到,倒是多亏了他平日那么懒,连奏折都懒得批……

    西厂,书房。

    “昨日东夷铁骑再次攻城,陆将军没能守住,琪郡……失了。”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方延慈叹了口气道。

    书房内的其他人皆是沉默不语。

    右丞兰天赐,白老太傅的长子白文清,还有吏部尚书曹衡雨等人都在。

    琪郡失了是必然的。

    本来东陵那边几年来一直都挺稳定的,就算是有战事也只是小打小闹,连侵边都犯不上,陆元朗带着两个骑的兵马前去足够了。

    哪知道前几日东夷就跟疯了一样,派了十万大兵压境,连夺两郡,陆元朗能守着琪郡这么多天,已经算是他本事大了。

    “咱家已传书裕王,言明此事,五日前裕王已带兵从漠北出发,再有一日也该到东陵了。”

    殷繁沉声道,他面色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过年以来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又给瘦没了。

    虽说如此,裕王手中的兵马不过两万,就算是能及时赶到,顶多就是多抵挡一两日,如何能扛得住那十万大军?希望南营那边的事尽快解决,到时候也好支援东陵。

    “裕王殿下前去东陵,便是真的无人能解离都之围了啊!”

    方延慈叹息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边境战事激烈,不得随意撤兵,煊王又逼得急,这该如何是好啊!

    闻言,殷繁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兰天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这不是还有咱们在呢,方兄不必太过悲观才是。”

    在场的多数是文臣,这个时候却都抱了与叛军一决死站的决心,总归是不能让离都失了。

    “兰兄所言有理,左右不过是同归于尽,没什么好怕的。若是有幸舍了这条命换得离都无恙,那也值了啊。”

    “是啊!不枉此生!……”

    “就是!区区七万兵马就想攻下我离都,哼!将我西厂缇骑置于何地?”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笑开了,打破了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都是都是年及不惑的人,此刻却都笑得像是志学少年。

    殷繁靠在椅子中看他们笑,听他们说话,眼神不自觉地温和了几分,直到他们说得尽兴了才开口道。

    “几位大人,殉国的事咱们稍后再议,当要之务还是先看看城防图吧?”

    “哈哈!听厂公的,先看城防图!”

    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厂公大人难得的幽默的时候,白文清率先笑着答话。

    反应过来后,书房内便又是一片笑声,仿佛他们并不是在谈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而是在欣赏山水,把酒言欢。

    天黑下来的时候,书房的门才再次被人打开,众人宛若故交好友一般互相道别,走出西厂后各自回府。

    其他人都走了,兰天赐却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走,看着身旁之人的目光有些复杂。

    “厂公,有件事臣想着还是得跟您说一声,……长公主殿下她,被人从大理寺带走了。”

    闻言,殷繁的身子肉眼可见颤了颤,一双有些阴沉的黑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兰天赐,似乎是不确定刚才听到的话一般,轻声又问了一遍。

    “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犬子昨夜在飞燕楼偶然听到大理寺卿元望醉后失言,同身边之人说,长公主殿下早就在进大理寺的第二日就失踪了……”

    兰天赐看着男子深不见底的黑眸,没来由地觉着后脊骨一阵一阵地发凉,愣是没敢将那句“按照他昨夜说的话,臣推测殿下可能在大理寺受了不少折磨”说出来。

    “兰时荆呢?”

    “……犬子在家休息呢,昨夜他说完殿下的事后便吐了血,拙荆现在还在床边守着……”

    兰天赐想到家中昏迷不醒的儿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原是风流儒雅的一张脸上,竟是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几分。

    或许是年轻时造下的罪业太多,才会报应在三个儿女身上,长女被困于深宫红墙,小女儿死在贼人的算计之下,而现在长子也出事了,毫无原因地昏迷不醒。

    他这半辈子,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往上爬,想要出人头地,娶妻是为此,将女儿送进深宫也是如此,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夫君和好父亲。

    “咱家知道了。来人,送兰大人回府。”

    殷繁转身走回书房,得了他的话,立即就有缇骑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将兰天赐请了出去。

    ——

    绥城

    一处幽静的小院中,年轻的女子正在陪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下棋,棋盒里的白棋越来越少,棋局上的形势也越来越凶险。

    “丫头,心不在焉?”

傀儡蛊

    头发花白的男子从棋局中抬起头来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眉眼和善,正是乔铮。

    “嗯?”

    宁枧岁手上捏着一颗白棋悬在棋盘上,要落不落的,直到听见乔铮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是啊,方才和三叔去街上走了一圈,听说煊王的大军已经攻到离都城下了……”

    她淡笑着说道,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还有着淡淡的伤痕。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走了过来,将一封信放在她的手边,说道。

    “刚送回来的消息,煊王已经开始攻城了。”

    宁枧岁没有看她,直接拆开信看了起来,而一旁的女子则是垂着头看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中满是难掩的沉重。

    她就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难产而死的宁枧岁的生母,前太子妃商元,也是东夷国君养的药人,阿琳奴儿。

    那天晚上宁枧岁被她从大理寺带出来之后,就被带来了这儿。

    挨了一顿鞭子,醒来之后不止看到了早死的亲娘,还见到了已故的故人,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攻城了,离都只有八千缇骑和两万禁军,如何能抵挡得住七万大军?殷繁他……

    “我要回去。”

    “不准。”

    说话的人是商元,她用那张与面前女子有七分似的娴美面容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宁枧岁抬头冷冷地看她,启唇道:“你凭什么不准?”

    “凭我是你亲娘,离都太乱,你回去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攻城的那是我亲弟弟,你看他敢不敢动我这个长姐一根手指头?”

    “你……”

    母女俩直接杠上了,火药味十足,竟是谁也不肯让谁。

    “行了,你们也别吵。岁岁再等两日,等守玉一起。”

    到最后还是乔铮打了圆场,昨日乔润修送了信回来,说南营那边的事基本解决完了,抽调兵力就在这两日。

    乔铮都开口了,宁枧岁也只好乖乖听话,冷冷地看了商元一眼便起身回屋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商元和乔铮。

    看着下得乱七八糟的那盘棋,商元轻轻碰了碰手边的棋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怨我。”

    “怨你是应该的,二十六年不闻不问,你这养个闺女比种棵大白菜还省心。”

    乔铮边收棋边说道。

    “倒也是,她该怨我的。”

    当年诈死离开实属迫不得已,她身为东夷密探,为了打探消息接近当时的大离太子,没想到消息没有打探出来,倒是把自己的一颗真心赔了进去。

    呼尔日不允许奴隶叛逃,商元很清楚如果身份泄露,她的丈夫和孩子将面对多大的恶意,后来更是知道了名单的事,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借难产诈死。

    “其实当年除了名单之事,我离开还有一个原因。”

    商元道。

    “重琅中了傀儡蛊,我需要回去为他寻找解蛊之法。”

    只是她究竟是高估了自己,到底是没能救得了他,让他受了整整十几年的折磨。

    闻言,乔铮拣棋子的手顿了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傀儡蛊?原是中了蛊,难怪先帝自登基以后便性情大变,脾气时好时坏,阴晴不定,经常会出现上一秒颁布的诏令,下一秒就迅速撤回的情况。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先太子妃的死而受了刺激,没有一个人想到,他其实是生病了。

    傀儡蛊的毒性极其霸道,中蛊的时间越久,母蛊对子蛊的控制也越来越强。

    一般情况而言,一具傀儡的养成时间是五年左右,但是宁重琅却整整挣扎了小二十年,直到临死之际,他都是清醒的,留下了一道传位长公主的诏书。那他这二十年来,活得有多痛苦啊。

    当他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亲自下诏要杀了自己的兄弟,让自己最爱的女儿跪残了一双腿,他该有多自责,多难过!

    商元不能想这些,一想就觉得像死了一样难受,那个她爱过的男人,到死都在保护他们唯一的女儿,保护他爱的万里山河。

    乔铮想到了当年在苍龙山下,宁重琅同自己说的话。

    “伯争,我受奸人挑唆铸下大错,才让齐恩侯府平白受此无妄之灾。你放心,只要十年后你为我取回名单,我保证,幽州乔家的尊荣只盛不衰。”

    现在想来,想必那时候他就已经计划好了,将长公主送走,给元如玉下药,让他们乔家人前去东夷拿名单,而他自己则留在离都,提拔寒门氏族,扩大西厂的权力,在不知不觉中打压世家大族。

    但是他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却唯独算漏了他有可能撑不住傀儡蛊的侵蚀,最后只能和它同归于尽。

    现在说起这些只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

    商元起身,朝里屋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心下不由有点失落。

    “我该走了,铮哥保重。”

    “一路当心。”

    乔铮点头,看着她纵身离开。

    商元走后,他将两个棋盒对调了一下,眼底渐渐涌起笑意,不急不急不缓地扬声道。

    “出来吧,人都走了还躲着呢?”

    言罢,一个身影便从树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地坐在乔铮对面,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溜达出来的宁枧岁。

    既然被拆穿了,她也就不装了。

    “她去哪儿?”

    乔铮大手一挥,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东夷。”

    ——

    东夷哈河城。

    这里是东夷的皇城。

    要是在平日,夜晚的哈河城是最美的,街道上会有裹着纱巾的东夷人在表演舞蹈,柔软的腰肢,叮铃脆响的踝铃都给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方增添了几分蚀骨销魂。

    除了东夷本地人,还会有前来经商的大离人,他们穿着与这个国家格格不入的交领长衫,墨黑的长发束在脑后,而不是编成辫子盘在头顶。

    他们用精致的首饰或者罕见的茶叶香料吸引了东夷的姑娘们,引得他们在自己的摊位前驻足,流连忘返。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外来者,然而头顶的那片夜空却让他们觉得亲切。

    但是现在不同了,那片让两个国家的人都觉得熟悉的夜空,被当权者用长枪生生劈成了两半。

    战争爆发,东夷再也没有大离商人的立足之地,他们被残杀,被抢夺财宝,受到了最残忍的对待。

    所有幸存的大离商人都躲在一处酒楼中,足足有上百人。

    福满楼的招牌还在,只是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盛景。

    飞霄端着放了饭菜的托盘走上二楼,径直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穿了一身单衣的元今裴伏在桌上对账,一手把着厚厚的账本,一手噼里啪啦地敲着算盘。

    生意人不管到什么时候最重要的都是钱,两国在边关打得热闹,哈河城也成了是非之地,这人倒是心大,还有心思对账呢!

    “别算了,先吃饭。”

    “好。”

    元今裴依言将账本推开,让飞霄把饭菜摆在桌上。

    “就这小半个月,咱们酒楼亏了近两万两白银,可气死我了。”

    元今裴是真生气,也是真心疼钱,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几乎是边关一开动他们这边就噼里啪啦砸上了,也得亏他这个金掌柜跟那些贵族们有点关系,不然他们这福满楼也难逃此劫。

大祭司

    “银子没了再赚。公子,咱们酒楼的食物,撑不了几天了,得想办法送那些人出城。”

    飞霄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沉声道。

    今天他出去看了,还在封城,街上巡防的官兵还是抓到大离人就杀。

    “知道了,待会儿会有人来,你守在外面。”

    元今裴道。

    来了东夷后他瘦了很多,许是没有再吃过那药的缘故,整个人肉见可见瘦了整整两圈,身上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空荡。

    飞霄扫了他一眼,又夹了块红烧肉给他。

    “好。”

    约莫子时,元今裴坐在桌前正昏昏欲睡,忽然感觉一阵风拂过后颈,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通身漆黑的人,瞬间就清醒了。

    “……大祭司,您来了倒是出个声啊!”

    元今裴用东夷话抱怨着,抬手摸了摸一脖子的冷汗。

    房间里没点灯,一片黑暗,但是来人身上更黑,一身黑袍将他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唯一露出来的脸上还戴着半张银色的面具。

    大祭司在元今裴对面坐下,言简意赅地问道:“金掌柜唤本官前来,有何要事?”

    元今裴也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要回家。”

    大祭司抬了抬眼,声音平淡无波。

    “可以,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出城……”

    “不,不是我,是我们。”

    元今裴又道。他紧紧盯着对面男子一双深邃的眼睛,声音异常沉稳。

    “慕容,我要带那些人一起走,离开哈河城,回到大离去,你得帮我。”

    慕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中似乎有流光划过,他从黑色的袍子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展开在元今裴眼前晃了一下。

    “五万两……”

    元今裴喜出望外,一拍桌子:“成交!”

    “……黄金。”

    慕容面色如常地将话说完。

    黄,黄……黄金?!

    这臭不要脸的老神棍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元今裴肉疼得不得了,捂着心口好一阵难受,没忍住用大离话吐槽了一句“老神棍迟早遭雷劈”。

    他兀自低头难受,自然没有看到慕容在听到自己那句吐槽时,眼中划过的笑意。

    “此事我会安排,对了……我那儿也有个大离人,到时候你一并带回去。”

    “你留一个大离人在府里做什么?嫌命太长了?”

    元今裴震惊。

    慕容拂袖起身,凉凉地斜了他一眼,道:“我还和大离人做生意呢,也是嫌命太长?”

    元今裴哑口无言,又想起了自己即将失去的五万两黄金,顿时没好气地摆手让人赶紧走,看着糟心。

    慕容从福满楼离开之后便进了王宫。

    床幔微漾,灯盏昏暗,映着一地凌乱的衣袍。

    面具是冰冷的,呼吸却是滚烫的。

    终于情事暂歇,一只手撩起帷幔透气,露出了一张汗津津的精致面孔,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仍旧带着三分醉人的情欲,眼尾拖着一抹艳丽的红。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却能够称得上绝色。

    “那些说大祭司清心寡欲的人,简直是瞎了眼。”

    这一句说的咬牙切齿,已经不是单单抱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半躺在里侧的人闻言,不禁低低地笑了两声,长臂一揽就将人抱在了怀里,肌肤相贴,自是无限温存。

    “元后这是在夸赞本官吗?”

    男子皱着眉头伸手推他的胸膛,离他远了些许,显然仍旧不习惯这种过于亲密的温存。

    “再叫一句元后,你就滚。”

    东夷国君的元后,定边王之子,上官策。

    在东夷,没有后宫不得干政这一说,所以男子为后是非常常见的事,既是为了巩固势力,也是为了更加有效率地处理国事。

    上官策少年入宫为后,在这梓宫中一待就是二十年,年轻的时候受尽尊崇,现在年纪大了,失了王宠,却是被一个老神棍拿捏住了七寸。

    “阿策好狠的心呐。”

    这一句是用大离话说的。慕容勾起一边唇角,半撑着赤裸的上身去看上官策,面容隐在墨发后,看不清神色。

    上官策听到他说大离话,眉头不禁越皱越紧,抿着唇角看着眼前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

    “慕容,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身份,你给我收敛点!”

    闻言,慕容似乎是笑了一声,抬手碰了碰他带着红的眼角,声音含笑。

    “不逗你。我上次托你办事怎么样了?”

    上官策抓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王的寝宫里有一处密道,前两天我进去过一次,但没走到最后,里面有机关更有人把守,那份名单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几年前那些人中出了叛徒,差点将所有的名单都泄露了出去,王一怒之下杀了所有知道名单内容的人,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提起过当年的事,名单这两个也成为了整个东夷贵族之间的禁忌,没人敢随便提起。

    慕容让他帮忙,他自然不会蠢到去向那些亲王打探。

    那日他装作路过云宫,正好看到一个人影从里面出来,他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仅凭一个背影就能确定那人就是千面客,这也是时隔多年,他再次见到千面客。

    “待会儿我把密道里面的机关给你画下来,你看一眼……”

    “伤到你了吗?”

    上官策正在认真地回想密道里的那些机关,冷不丁地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墨眸里,愣神过后便是不耐烦。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上官策最讨厌他的就是这一点,永远分不清什么时候该干正事什么时候该调情。

    “在听,你……你画吧。”

    慕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男子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走下床榻,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

    他倒是比他还要心急,好像泄露的不是自己国家的重要机密一样。

    想到自己花了十来年的时间吭哧吭哧地做到了大祭司的位置,结果连名单的影儿都没有抓到过,他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

    早知道这么容易,他当什么祭司啊,直接当男宠多省事。

    不过这也仅限于自嘲罢了,要放在十年前,他还不一定能放下身段来爬一个男人的床,而且就算是他愿意,上官策也不一定看得上他吧。

    慕容也披了衣服下床,身上还带着热乎气,靠过来的时候,呼吸在上官策耳边烫了一下,惹得他皱着眉头躲了一下。

    “进了密道近一丈处有个箭阵,机关是右手边的那个烛台,到时候你……”

    ——

    直到次日凌晨,慕容才从梓宫离开。

    回到府中后,先去浴房沐浴更衣之后才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身玄衣的女子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何时到的?”

    慕容抬手拢了拢身后微湿的墨发,然后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在书案上,就那样大刺刺地歪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带了几分慵懒。

    “约莫寅时。”

血夜

    商元看到他丝毫不避人的行为,不由皱起了眉头。

    “把面具戴上,万一让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他现在顶的是乔烨的脸,只是左脸上没有伤疤。

    他们兄弟俩本来就长得像,稍加易容就能以假乱真。

    乔烨心思缜密,当初进了大祭司府后便得了当时老祭司的青眼,一直被带在身边,一直到两年前老祭司死后,他理所应当地顶替了他的位置。

    但是乔烨也有致命的弱点,他的嗓子是坏的,说话费劲,但是祭司这个活儿有时候还非得靠着一把嗓子,所以有那种重大祭祀活动,非得开口说话的时候,乔茫便扮成他的样子替他出席。

    两兄弟十年来都以同一个身份生活在同一座府邸里,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知道了。”

    慕容,也就是乔茫捡起桌案上的面具戴在脸上,忽然想到昨晚上官策说的那句话,不由勾了勾唇角。

    清心寡欲吗?这倒也没错,不过那是他家三儿,不是他乔茫。

    “福满楼中有上百大离人,今晚必须将他们全部送出城,我会准备马车将他们一路送到阿甘尔城,你现在就去阿甘尔城备船,到到时候让他们走水路回大离。”

    阿甘尔河是大离和东夷在东南面的边界,从阿甘尔城下河,顺流漂泊近百里,就能看到大离湘南的安城。

    商元点头道。

    “可行。从哈河城到阿甘尔城坐马车的话最快也得半个月,赫尔城与东陵的战事愈演愈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蔓延到南边去,所以,你这边得尽快动身。”

    “知道。到时候你和他们一起走。”

    乔茫平静地说道。

    商元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找到名单的位置了?就算找到了也肯定是机关重重,你一个人怎么拿?”

    “无事,我会有办法的。”

    只有他们走了,他才能放手一搏,这么多年的蛰伏也该有个结果了。

    福满楼。

    飞霄走进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将一块刻着繁琐花纹的玉牌递给元今裴。

    “祭司大人派人来传话,明晚动身,坐马车到阿甘尔城,然后坐船到安城。”

    元今裴点头,翻看着手中的玉牌,在上面那些张牙舞爪的花纹中勉强辨认出了一个祭字,这应该是慕容自己的玉牌。

    大祭司配有特殊的玉牌,以便在诸城中通行,进行祈福祝愿。元今裴没想到慕容竟然会把这个都给了他们。

    “慕容不是说他府里还有一个大离人吗?他准备什么时候送过来?”

    飞霄回道:“来人没说。”

    元今裴深深皱起眉头,抓紧了手里的玉牌。

    他对慕容的了解不算浅,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在坑他们,但是这块玉牌的分量属实是太过于沉重了。

    而此时元今裴口中的那个大离人正在房间里换衣服。

    刚刚进行完每日必须的祈福礼,小徒弟伺候祭司大人脱下被汗浸湿的祭司服,换上新的。

    “明罗,交给你的事办好了吗?”

    小徒弟一边帮他整理层层叠叠的袖口,一边抬头笑道。

    “师父放心,都准备好了。”

    明罗今年十六岁,是乔烨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乔烨在没有当上大祭司的时候就开始培养心腹,府里现在养的两百府卫,都是他上来之后新换的,身手了得且忠心可靠。

    “明罗,怕吗?”

    乔茫摸了摸小孩带着耳坠的右耳,轻声问道,这既是乔烨的徒弟,也是他的,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

    明罗依旧是笑着的,眼里盛着细碎的光,道:“明罗不怕,师父去哪儿明罗就去哪儿。明罗是师父的徒弟,不是呼尔日的奴隶。”

    呼尔日的奴隶不可以背叛,但是师父的徒弟可以。

    在东夷,呼尔日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也指他们的王。

    东夷的孩子从小就被教导,所有的人都是呼尔日的奴隶,是王的奴隶。

    奴隶一旦背叛就要受到神的惩罚,要被王用神之剑亲自刺死。

    但是乔茫从来都不跟明罗说这些。

    约莫酉时,乔茫脱下那一身繁琐的祭司服,换上了轻便的夜行衣,摘下面具,蒙上黑布。

    明罗按照他的吩咐拿过来一枚扳指,铜制的隼头扳指,上面的隼头栩栩如生,尖利的喙泛着寒芒。

    乔茫接过扳指,戴在左手食指上。

    “师父,这个扳指……不会暴露您的身份吗?”

    闻言,乔茫抬手在小孩头上按了按,笑道:“怎么?怕了?”

    明罗摇头,不是怕,就是担心。

    ——

    夜色如墨,梓宫的灯火却亮如白昼。

    梓宫的屋顶上,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上面,目光一直看向云宫的方向。

    上官策从天黑开始就坐在这儿了,他现在有点后悔几年前任性地将梓宫从云宫旁边迁到这里,导致现在,万一那边有点动静,他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夜风吹在身上,明明不冷,却让他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是定边王之子,十五岁的时候被赐予了隼首扳指,呼尔日选中了他,也是王选中了他,那一晚,他用自己的宝剑把院子砍得一团糟。

    阿父说,他们都是呼尔日的奴隶,他没有反抗的权力,自己也没有。

    后来,阿父在战死在了疆场,尸体被运回了哈河城,神圣的老祭司说这是呼尔日的恩赐,因为勇士的血肉是世上最好的长生不老药。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阿父被叔伯们分食,阿娘在房间里自杀,一把匕首捅进了腹部,血流了一地。

    那时候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怨恨杀死阿父的大离人,还是怨恨那些分食了阿父的叔伯们。

    有时候他也会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事,以往的勇士都是这样的啊!

    阿父也曾吃过别的勇士的肉,所以他才能那么勇猛,这是呼尔日的恩赐。

    可是……这真的是正常的吗?!

    呼尔日到底是什么神?神会让自己的子民成为奴隶吗?为什么大离就没有呼尔日呢?

    如果他从来都不知道大离的百姓是怎么活的,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可是,可是……

    “来人!!有刺客!!”

    “这是……糟了!”

    王宫内一瞬间遍起的火把打断了上官策的思绪,他按紧腰间的长刀,纵身离开梓宫,朝着云宫的方向而去。

    云宫前,一身黑衣的男子一手捂着流血的肩膀,目光扫过满面怒容的哈勒希尔,和他身后的千面客,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倒霉。

    他算好了今晚哈勒希尔与诸亲王在前殿议政,不到天亮一定不会回云宫,这才孤身一人摸进了密道,杀了里面的守卫拿了名单就走。

    没想到刚走到密道门口,迎面就看到了哈勒希尔和千面客。

    相互愣神过后自然就是大打出手了,乔茫没想到千面客一个玩易容的,居然还玩暗器,自己一个不察竟是中了他的阴招。

    娘的,现在只能硬闯了!

慕容,回家了

    上官策到了的时候,场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一身黑衣的男子拎着一把长剑大杀四方,连眼睛都是红的。

    血!好多血!到处都是血!

    现在的他仿佛还是那个一出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乔二少爷,血色蒙住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敌人在哪儿,只能凭着手中的长剑杀出一条血路。

    在千面客手里的暗器对准杀红眼的男子的后心射出去的时候,上官策持着长刀将其挡下,然后在哈勒希尔的震惊的目光中将男子往怀里一揽,纵身离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那张脸为何怎么看怎么眼熟?

    哈勒希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一抬脚踹飞了身边的一个侍卫,怒吼道。

    “给孤追!!孤要扒了上官策的皮!!”

    别说那些侍卫了,就连千面客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话说上官策带着一身血污的男子逃出了王宫,一路疾行来到了大祭司府,直到对上了明罗震惊的眼神,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脸上有点凉快。

    他居然没遮面!

    “元,元后您怎么会……”

    “闭嘴!”

    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上官策不耐烦地说道。

    明罗立马噤声,手忙脚乱地去给自家师父查看伤口去了。

    这里是大祭司府,王宫的侍卫再怎么搜都搜不到这儿来,所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千面客的那支毒镖上淬了毒,不过只是普通的毒药,明罗喂过解药后,乔茫又睡了近一个时辰就醒了。

    乔茫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窗前的上官策,以及他身前微曦的天色。

    天亮了。

    “阿策。”

    听到身后的声音,上官策回身走到窗前,扶着男子的后背让他靠在床头。

    “明罗出去看过了,城中的守卫增加了一倍,王令定远王带着人大肆搜查,你们想要出城更难了。”

    “不难。”

    乔茫借着上官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倚靠在床头微微眯起双眼。

    “你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明日?

    三月十三,是祭祀节?

    祭祀节是东夷最重要的节日,从这一天开始,大祭司就会离开哈河城,去往东夷的每一座城池,为那里的人带去呼尔日的旨意。

    晚上,十几辆马车停在城门口,守卫拦住第一辆马车,还没开口呵斥,车帘就被人从里面撩开,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半张泛着寒光的银色面具。

    “小人叩见大祭司!”

    “发生了何事?”

    一身黑袍的男子声音清冷,宛若夜空皓月的一抹清辉,只听着便觉得灵魂被荡涤了个干净。

    那守卫听到往日里遥不可及的大祭司竟然问自己话,连忙受宠若惊地回道。

    “回祭司大人话,王宫中出现了刺客,盗走了重要宝物,还挟持了元后。”

    神圣的大祭司点了点头,而后放下车帘坐回了马车。

    那倒霉催的守卫便站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目送大祭司的车队离开,殊不知他要抓的刺客和被绑架的元后就在马车里。

    出了哈河城,乔茫便扒下了那身祭司服,在元今裴震惊的眼神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刚毅俊美的面孔。

    “乔,乔……乔叔华?”

    元今裴惊得眼睛都掉出来了?东夷的大祭司居然是乔烨?乔家三爷?!

    “嗯?”

    乔茫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软帕,沾了药水在脸上抹了两把,露出了本来的面孔,笑着用大离话回道。

    “不是叔华,是仲棠。别来无恙,非衣。”

    “……???”

    “你,你不是……”

    “你怎么会……”

    元今裴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了两三次都没有说清楚,作为商人的那点精明劲儿早就吓飞了。

    大变活人吗这是!

    乔茫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想了想又把人揽在怀里抱了抱,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样,安慰道:“说来话长,路上再谈吧。”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元今裴的眼眶瞬间红了,突然感觉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好。

    上官策和飞霄坐在另一边冷眼看着两人又是搂又是抱的,虽然说不是很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无意间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同样的愤怒。

    能忍吗?不能!

    “公子,这边有几笔账对不上,你过来看一下。”

    “慕容,你过来一下,跟我说说你们准备怎么走。”

    ……

    哈勒希尔盛怒之下将整个哈河城都翻了底朝天,却还是没能找出那刺客和上官策,直到好几天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查过。

    定远王带着人闯进大祭司府的时候,才发现早就是人去楼空,别说大祭司了,就连府卫都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乔茫他们是在即将渡河的时候被追上的。

    这一夜的阿甘尔城成为了一座人间炼狱,阿甘尔河被鲜血染红,河上飘满了尸体。

    明罗率领着两百府卫和定远王带来的重兵纠缠在了一起,乔茫和上官策也在其中,拼尽全力为商元争取时间。

    在河岸,商元将那些人全部送上了船,自己也跳上了船,连忙转身去喊乔茫他们。

    “仲棠!快过来!!”

    其他的船已经驶离了岸边,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条。

    刀剑声嘈杂,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乔茫被定远王的铁锤砸中了肩膀,顿时半边身子都疼麻木了,包括脑袋,一时间竟是没有听到商元的那一声。

    “慕容!小心!”

    定远王持着双锤面目狰狞地再次砸过来的时候,一边的上官策揽着乔茫的腰,将人拎离了原地,然后反手持剑刺进了定远王的肩膀。

    这时,明罗冲了过来,上官策正好收剑,将战场交给他,然后带着怀里的人纵身飞向河岸。

    “仲棠!”

    商元和飞霄手忙脚乱地接过上官策怀里的乔茫,只是他一直抓着上官策的手,手劲大得几乎能将他的手骨捏碎。

    那一铜锤砸的结实,乔茫都觉得自己的右肩已经碎了。

    他用左手抓着上官策,右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擦了嘴角的血。

    “阿策,上来。”

    他的手在抖,上官策能感受到。

    身后是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的敌人,是他厌恶了十多年的故国,身前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也是他向往的地方。

    上官策知道,只要他现在点个头,眼前这个人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他周全,有可能还会搭上这上百人的性命。

    只是上官策怎么舍得……

    “慕容,我是东夷的元后,是呼尔日永远的奴隶……”

    “我去他的元后!去他的呼尔日!!”

    乔茫红着一双眼睛怒吼道,单手扣着面前之人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死死地盯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上官策,是我乔茫的男人!”

    “乖阿策,跟二爷走,等回了大离,二爷什么都依你!”

    他一句二爷却是让上官策笑了出来,淡蓝色的眸子瞬间变成了汪洋大海中最美的旋涡,让乔茫不禁晃了神,失了心。

    他不常笑,平日里最多的表情就是不耐烦,就像是一尊捂不热的雕像。

    可是现在他却笑了,沾了血的眉眼微微弯起,好看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刹那间天地失色。

    身后的刀剑声渐渐逼近,上官策听到了明罗咒骂的声音。

    他缓缓眨了眨眼,那笑容就像是昙花一现一样,转瞬而逝。

    上官策看着眼前的人,薄唇轻启,声音柔得不像话。

    “乔茫,放手。”

    他说,乔茫,放手。

    这一句,竟是大离话。

    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乔茫在他说完后,竟是真的放了手。

    上官策神色微动,立即后撤半步,挥剑斩断了缆绳,面无表情地用大离话说道。

    “走。”

    “……”

    船渐渐驶离了岸边,船桨划开波光粼粼的水面,将那个人送出了很远。

    上官策则提刀转身,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迎上那属于他的黑暗。

    他背叛了他的神明,舍弃了他的信仰,送他踏上回家的路。

    慕容,回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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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介绍:
她是残了双腿,被放逐山野的长公主殿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厂厂公。那一年,他带着华丽的仪仗跋山涉水,从月华庵迎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里,他堂堂西厂厂公每日最重大的事就是琢磨怎么把这东西嫁出去,生怕砸自己手里,后来……他想,还是自己留着吧,就别放出去祸害苍生了。
一开始,殷繁只觉着宫里那个脾气不好的长公主又老又毒舌,人丑腿残还自我感觉良好,简直是哪哪都看不顺眼。后来当他近乎献祭般将自己的一切奉到她面前,只求她喜乐安康时,他才知道,这人啊,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开始:“殿下还是安分些的好,皇上嘱咐奴才照看您,您若是出了门就得罪人,最后倒霉的还是奴才,若是因着您让奴才受了罚,奴才饶不了您!”
宁枧岁说:“长安,我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在那里浑浑噩噩地待了十年,是你将我拉回了人间……”
女主比男主大六岁,双洁。甜文无虐。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