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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年十七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txt下载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愿君

    她说话的声音淡淡的,身体微微后仰,下颔微抬,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再闹就不像话了。”

    宁沉翎笑,也拈了个蜜饯吃。

    啧,太甜了,倒牙。

    “那些刺客到底是不是晚舟的人?”

    “是。”

    宁沉翎毫不避讳,他知道宁沉庭府中养着死士,也知道他会在洗尘宴上动手,所以才有了久安街的那一场,没想到西厂缇骑来的太及时,没能让宁沉庭受伤,也没能打断他的计划。

    “所以,久安街的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是。”

    是个鬼!

    宁枧岁没忍住,一巴掌糊上去,他倒是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下来。

    “你们这是谋反!”

    “是大哥,同我没有关系。”

    被扇了一巴掌,宁沉翎脸上带了点红,但目光依旧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毫不屈服。

    “可是阿姊觉得,大哥会谋反吗?他若是想,何必等到现在?”

    当年藩王就藩时,宁沉庭手里握着南营十万兵马,是他主动交了出去,才有了后来的长平将军府。

    宁枧岁自然不这么觉得觉得,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总是最难看透的。

    她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了今日殷繁说的话。他说,而今大离世家独断,元党一手遮天,朝堂和地方僵化得厉害,煊王闹这么一出也许不是坏事,只等最后的那只手伸出来,剁掉便是。

    “所以现在只能等,等着看还有什么人会跳出来,这件事,总是需要一个结果的。”

    宁枧岁倒了一杯茶给他,白皙的手腕上干干净净,宁沉翎看着,又想起兰时君手腕上的那只血玉镯,顿时怒从中来。

    “来的时候,见到了皇贵妃,她戴着你的镯子,就皇祖母送你的那只。”

    宁枧岁却毫不在意,收回手道,“许是太后送她的,戴着就戴着,没什么的。”

    何止是血玉镯,当初她回来的时候,这长乐宫里,除了书架上的书,什么都没剩下。

    “她怀着皇嗣,那镯子养人,戴着对她有好处。”

    宁沉翎不以为意,眼底有着阴暗。

    皇嗣?那也得他那皇帝弟弟认啊!能生出来的才叫皇嗣,生不出来的……

    傍晚的时候,宁枧岁见到了宁展。

    那次洗尘宴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倒是不想,再见的时候竟是这样一幅光景。

    男子站在院子的拐角处看向这边,她坐在窗边看书,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然后便是一愣。

    面容憔悴消瘦,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就连宁枧岁都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风流肆意的睿亲王世子吗?

    宁枧岁转着轮椅走出来时,院子中的宁展似乎是想走,但他犹豫再三,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长乐。”

    连声音都是哑的,那双桃花眼中有太多的东西,看不清,辨不明。

    “嗯。怎么……这幅样子?”

    宁枧岁没见过这副模样的宁展,颓废,潦倒,不修边幅,太不体面了。

    她不欲去深究那眸中的复杂,但毕竟是朋友,问候一句还是有必要的。

    “无事,我就是……想见见你,本来没想进来的……”

    但还是没忍住,他怕这次就这么走了,以后就真的是以有妇之夫的身份再见她了,他不想那样,太难看了。

    宁枧岁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竟是难得地纵着他这最后的放肆。

    二人一坐一站,夕阳在他们身后铺洒成河,悄悄地收起难言的深情。

    “大婚之日定了,来年二月初十,钦天监说,那是个好日子。”

    宁展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底压抑着的是多年的妄念,嘴角那抹笑容要多牵强有多牵强。

    “长乐,我要去参军了,老头答应让我进南营,所以……今年便不在离都过年了。”

    既然说了不在离都过年,那便不是在离都郊外的南营常驻军中任职,怕是要去幽州了。

    “何时走?”

    “明日。”

    所以,他竟是来道别的?

    身后的残阳一点点褪尽,唯留一片令人绝望的昏暗。

    那日回去后,宁展吃了宁重华一顿鞭子,老头下手一贯没轻没重,他竟是一直躺到了现在才能下床。

    在最无可奈何的时候,老头站在他床边说:“别在这儿要死要活的,齐家的姑娘哪里比不上那个死丫头?你要知道齐家手里握着的可是南营十万将士,那个死丫头有什么?儿啊!别让那些所谓的情啊爱啊的捆绑了你的一生,什么都没有权力来的实在……”

    他在床上疼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了老头的絮叨,胸口中的那口郁气竟是奇异般地消散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参军,老头问他是不是想逃婚,他说不是。确实不是,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现在先去看看,熟悉熟悉那边的环境,赶在婚期之前回来,大婚后再正式入编,可能之后两三年之内都不会再回来吧。

    “长乐,你和殷繁……”

    或许是心有不甘,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他能感觉出来,在长乐这里,那是个过于特别的人。

    之前他就觉得不对劲,直到那天清晨,他看到殷繁向她走过去……

    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却在那人站在面前的时候笑得那样开心,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我的错,他躲我都来不及。”

    宁枧岁解释了一句,她怕宁展会认为是殷繁故意勾引,事实上,故意圈人的是她。

    不想,宁展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了一句“回见”,便转身离开。

    以前不甘心的时候,他也会想,长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啊?那会儿总觉得她爱惨了乔润修,不然怎么会为齐恩侯府做到那般地步,直到见到了那个笑容,他才知道,便是连乔润修都未曾真正走进她的心。

    乔润修那样的人,说一句风华绝代不为过,便是连当年的元今裴都逊他三分肆意,在世人心中他永远是十五岁的少年,不会老,不会消失,他没有上过战场,手上干干净净的,齐恩侯府的罪业与他无关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都无法令她欢喜,那一刻,宁展忽然释怀了。他并不比乔润修差,不比任何人差,他只是爱错了一个人。

    宁枧岁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知道,此次一别,便是真正的分别了。同往日那个肆意张扬的自己分别,同自己的执念分别。

    求而不得,往往是最难忘的遗憾,但往后而今,却也是最好的期待。

    阔之,你我皆非愚痴人,这或许,是我们最好的安排。

    吾有清酒三两三,斟以三盏慰风尘。

    往事随风执念散,愿君前路常坦荡。

    一盏愿君夫妻和睦,子孙绕膝笑满堂。

    二盏愿君旌旗遍野,为王守土复开疆。

    三盏愿君长乐安康,刀枪剑戟莫身伤。

狼子野心元祈

    宁枧岁在院中坐了许久,终于赶在最后一丝暮光被黑暗吞噬前,等到了殷繁出现在门口。

    他一身玄衣入夜,眉眼沉静,阴柔的嗓音让人无端觉得温柔。

    “殿下怎的坐在这儿?院中风大,臣送殿下回房。”

    她低低笑了两声,道“好。”

    往事一切随风,她已从地狱归来,他才是她的而今往后。

    ——

    金銮殿上

    煊王被下狱之事已经发酵了三天了,朝堂上也乱成了一锅粥,白老太傅日日在大殿上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又是残害手足,又是宠信阉党,可谓是字字诛心,恨不得将这几十年来积攒的火气一块发泄了。宁沉钧日日黑着脸任由他骂,不为别的,只因这是文臣中唯一的纯臣。

    更何况,八旬的老人,黄土都埋到脖颈了,自己和他置这个气做什么。

    白尚青抚着胸口喘了一声粗气,白色的山羊胡一颤一颤地抖动,可算是骂痛快了。

    “皇上,老臣言尽于此,您若执意要处置煊王殿下,老臣也无他法,但求皇上将老臣一同处置了去。”

    宁沉庭这些年在湘南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当年主动交出兵权在前,治理封地有方在后,让白尚青相信他意图谋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上首的宁沉钧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也就不管了,直接朝离自己最近的殷繁挥了挥手。

    “殷卿,你来说。”

    “是。”

    殷繁领命,伸手从宽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臣命人查过了,刺客武器上的标记确实是煊王殿下府上的府徽,但据臣派出去的眼线回禀,三月前,江城的一家铁匠铺曾接过一笔秘密订单,来人订的便是那一批武器,但是,下单之人,并非煊王爷,而是……”

    “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了殷繁的叙述,在场之人纷纷看过去,竟是竟是丞相元祈!

    元祈面色非常难看,见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咬了咬牙,二话不说便撩起衣摆便跪,倒是惊得一众朝臣目瞪口呆,元相居然下跪了!

    “嗯?元相要奏何事?可否等殷卿说完?”

    宁沉钧疑惑地看着跪着的人,倒是不说让人起来。

    元祈一拜到底,声音不可谓不沉痛。

    “回皇上,臣欲奏之事,正与殷厂公所说之事有关。臣要弹劾一人,此人罪大恶极,枉顾皇上圣恩,竟是做出了那种畜生不如之事……”

    “臣要弹劾的人,乃是吏部尚书言风年,是他勾结外族欲对皇上不利,而且还诬陷煊王殿下,此人……其心可诛啊!”

    此言一出,可谓是一石惊起千层浪,站在后面的吏部尚书言风年肥胖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手里的玉笏掉在了地上,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看着元祈的目光满是绝望。

    “老师……”

    见此,被打断话的殷繁微微一笑,开口道:“元相英明,咱家方才想要说的,正是言大人。三月前,言大人在江城铁匠铺订了那批刻有煊王府府徽的武器,这是从铁匠铺掌柜那儿搜出来的账簿记录。”

    他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张薄纸递给李涣,李涣将其拿给宁沉钧看。

    账簿记录自然是真的,言风年脸色白了白,只等皇上发落,倒不想他真正的劫难还在后面。

    “启禀皇上,言大人曾与臣通过书信透露过此事,臣对其严声斥责,怎奈言大人丝毫不听臣的规劝,一意孤行,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是臣这个做老师的有罪……”

    元祈痛心疾首地说着,双手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几封信件,高呈过头顶,李涣走下去接过,呈给皇帝看。

    那信件自然也是真的,言风年写给元祈的,写给东夷某个贵族的,还有一份是写给禁军总督杨正朝的。

    呵!齐活了!

    证据一件接着一件被呈给皇上,眼见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最后,他一把将那些证据扔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放肆!言风年你罪该万死!!”

    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上了年纪的朝臣皆是绷紧了头皮站在原地,努力减少存在感。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

    这种单方面的弹劾,真的是太熟悉了。

    十年前齐恩侯府被弹劾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场景吗?

    那时也是元祈,所有的证据都是他拿出来的,但每一件证据都是真的,丝毫没有伪造的痕迹,包括那份万罪书,恶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当时刚刚吃了败仗的老侯爷根本扛不住,当时就晕倒在了大殿上,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昭狱了。

    “言风年!你可有话要说?”

    宁沉钧的脸已经黑到不行了,目光冷冷地看着下首的言风年。心下则是冷笑不已,勾结外族是死罪,便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安溪言家和始安元家是世交,两个家族世代都交往密切,言风年作为言氏嫡系长子,这么多年来从书院的时候就跟着元祈,从年少到中年,对其唯命是从,倒不想竟是落得如此下场。

    言风年的身子已经不抖了,脸上的表情竟是异常的平静。大概有三十年了吧,他终究还是被放弃了。

    “罪臣……无话可说。”

    这是认了的意思。

    宁沉钧的目光从后面匍匐在地的言风年身上看到前面的元祈,冷笑一声,道。

    “来人!将言风年押入昭狱,此案移交大理寺审理,西厂协同办理!退朝!”

    案子移交大理寺,说明这罪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言风年活不了了。

    “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内,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和男子怒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外头站着的宫人禁不住抖了抖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元祈!元祈这个老匹夫!为了自己保命什么畜生事都干得出来!言风年是他学生,他怎么下得去手!!”

    所有的罪都给一个人扛,他以为找了个替罪羊来就没事了?做梦!他做梦!

    宁沉钧边骂边砸,气得脸色铁青,人人都知道元祈野心比天大,可是谁敢说?谁敢反驳?大半个朝堂都是元党的人,这大离哪里还姓宁,直接改姓元算了!

    “言风年是元祈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些年唯他马首是瞻,元祈做什么事都有他一份,有今日的下场,他不冤。”

    殷繁无视皇帝的愤怒,面不改色地说道。就事论事,元祈是畜生,言风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坐了那么久,朝中大部分元党人都是他安排进来的,多少有志之才被下放到地方受尽磋磨,熬了十多年都望不见离都的城门。

    “可这次是谋反,是勾结外族,不是简单的贪墨或者杀人!”

    宁沉钧两手撑着御案,红着一双眼睛看着面前面色沉静的男子,心中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往日元祈也不是做过这种事,杀个人,贪笔钱随随便便就推给了别人,他也就忍了,可这次不一样!

    “朕乃大离皇帝,我大离千年基业,怎能毁于朕之手!”

    这次是勾结外族刺杀,下次呢?他是不是直接就带着东夷人来逼宫了?

    年轻的帝王恨得牙都在打颤,殷繁看在眼里,只拱手道。

    “不会的,臣向皇上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的暗芒。最后一次任由元党蹦跶,最后一次把大离置于如此危险之地。

李大总管日常不做人

    新一批的缇骑年后便要进厂任职,禁军扩充重建之事也由西厂全权处理,宁展去了幽州,进了南营,长平将军府这棵见风倒的墙头草也算是站了队,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他打算扶自己的一个人上去,来年恩科朝中势力分布便能好上许多……

    多少年了,他们一直在努力,努力拯救这个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的王朝。

    一千二百一十四年,真的是太久了。

    “言风年的案子,臣打算交给右丞兰天赐来审理,皇上觉得如何?”

    兰天赐要是审理的这个案子便是和元党彻底划清了界限,日后出了什么事,他也只能站在阉党这边。

    “你安排便是,不必知会朕。”

    宁沉钧疲惫地摆摆手,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这件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毕竟,他得把大哥从昭狱弄出来。

    “煊王……”

    “皇上不必担心,臣待会儿便亲自去昭狱接煊王殿下出来。”

    殷繁知道皇帝的意思,这是个心软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最先想到的竟是帮煊王脱罪,便是将人打入昭狱,也只是为了引起白老太傅那种纯臣的同情,这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仁慈,但却是皇家最难得的真情。

    宁沉钧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问道:“长安,你这两日是不是又在长乐宫吃药?”

    殷繁没防备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抬头回道。

    “是。”

    许是赵老大人同他说了什么吧。宁沉钧这般想着,笑了笑,挥手让人退下。还是赵老大人的话管用啊。

    走出御书房时,李涣追了出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表情,说不出来的猥琐。

    “李大人,臣不喜欢糟老头子,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殷繁面无表情道。

    糟老头子:“……”

    “滚!咱家对你这狼崽子没兴趣!”

    殷繁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道:“是吗?……我不信。”

    李涣笑骂一声,一拂尘抽在他肩膀上,手臂揽上他的肩头,同他一起走。

    “你这小子不是之前还死活不愿意去长公主殿下那儿吗?怎么这两日跑的这么勤快?可是那老不死的给你递话了?”

    殷繁任由他揽着自己走,听到这话,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确实是因为干爹,总是要,让他老人家放心的。

    李涣一路将人送到长乐宫门口,两人聊了一路,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这会儿到了地方,李涣才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长安,你和长公主殿下……”

    “殿下是主子,我是奴才,仅此而已。”

    殷繁接上他没说完的话,神色平静无异常。

    李涣笑了,道“咱家并非想听这个,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咱家明白,那种要命的事,你不会做。”

    当奴才的,对主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就是要命呢。

    “咱家只是想同你说,殿下从外边回来后,性子变了不少,她与你亲近,你便多在她身边看护着些,别让她觉得这宫里冷得慌。明年恩科,天下学子齐聚离都,皇上准备点了状元郎给殿下做驸马,左右有皇上看着,殿下吃不了苦。”

    殷繁默了默,道“知道了。”

    让他多在她身边看护吗?李大人,你这也是不把咱家当个人啊。

    此刻的宁枧岁还不知道,经由李涣的一番话,殷繁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也为她日后攻城略地的艰难程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老头!

    殷繁走进正殿的时候,宁枧岁正在看煊王妃绣花,煊王妃绣得开心,她在一边看得昏昏欲睡,都快掉下软塌了。

    “臣见过殿下万安,见过煊王妃万安。”

    王静宜绣花绣得投入,冷不丁听到了他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她身边的宁枧岁也清醒了,先招呼了他一声才去管惊吓过度的弟媳。

    “先坐,天青看茶。”

    “静宜,你先去内室看会儿书,我同厂公有事谈,右边书架上的书随便看……左边的别乱翻。”

    王静宜怯生生地点头,很显然对殷繁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了。

    眼看着王静宜进了内室,宁枧岁这才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了一口气。

    “煊王之事可是解决了?”

    这几日煊王妃一直住在她这里,娇娇弱弱的一个大美人,成天需要人盯着,就怕人偷偷地哭,唉!她这长姐当得容易么。

    “解决了,元祈推了个替罪羊出来,言风年。那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砍了这一个,能让他疼上好些日子。”

    殷繁道。

    “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审查,臣已派了天音从旁协助,赶今夜便会有结果,煊王便能回来了。”

    宁枧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会儿听到他差天音去办事,已经是习惯了的。

    她让天青拿了个腕枕过来,然后朝他招了招手。把脉。

    微凉的手指按上了更凉的腕子,宁枧岁把着把着便皱了眉头,这身体忒差劲了。

    殷繁感觉到了女子指尖的凉意,也皱起了眉头。

    “再有半月便要入冬了,殿下这儿的炭火和冬衣该多准备些,过两日让天青直接去张女官那儿拿,便说是臣的意思即可。”

    闻言,宁枧岁不由笑了,侧脸的线条柔和,唇角勾起的弧度令人觉得舒服。

    “本宫还没说呢,你倒是先倒打上了。宫中份例都是按规矩给的,本宫哪里能做那个特例,反倒是你,自己在宫外住着都不知道对自己好些,腕子都是凉的,身体一点都没见好。”

    宁枧岁叹了口气,她是大夫,不是神仙,不存在喝上十天半个月的药就能给人把十多年的旧伤给治好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慢慢调理。

    “有劳殿下费心了。”

    殷繁收回手,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那只手腕上握了一把,没感觉出什么凉意,大概是因为那只手也是凉的吧。

    该在西厂的住处烧地龙了。

    这会儿功夫,天青也端了药过来,宁枧岁看着他端起一饮而尽,笑了笑,任由他自己拣了蜜饯吃。

    嗯,怎么说呢,这几日殷繁的变化真的太喜人了,说话不刺人,吃药也按时,也能好好地说上几句话,总的来说挺好的。

    她不是个心急的人,自然知道细水长流才是上上策,稳着点来总是没错的。

    “刺杀一事解决了,藩王就藩之事便该提上日程了,近日里天凉,你尽量多在屋里休息,有什么事便交给手下人去做,你身为御前宠臣,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总是要多顾着些自己的。”

    殷复不在身边,小流儿又是个心智不全的,也只有让天音待在他身边她才放心些。

    她话不密,时不时说上一两句,但句句都是关切之语,殷繁很少搭话,更多的时候是在听,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的花言巧语在这些真情切意的关心面前,都像是诚心的敷衍。

    他不想去敷衍,便索性不说话。

    离开长乐宫的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坐在马车上,殷繁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次叹息,糟老头子是真不把他当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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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的一个人,浑身长满了心眼,心眼中却藏着谁都比不上的真诚,她满心算计,却让人生不出任何厌恶。

    讲真的,他怕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遭不住,溃不成军。

    殷繁直接去了北狱司,天音一个时辰前便收到了消息,已经把宁沉庭从昭狱中提了出来,这会儿人正在后院房间休息。

    “见过厂公。”

    天音一身玄色劲装,抱拳行礼。

    “嗯,徐战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殷繁问道。

    天音想了想回道:“禁军重建需要人手,属下调他去做监管。”

    这一次禁军受到了重创,如今已是一盘散沙,从招募人员入编到集中训练,再到作战淬炼,徐战从现在开始上手,往后便会容易许多。

    禁军如今也算是挂在西厂名下了,有西厂在背后撑着,用不了几年,徐战就能升到禁军总督的位置。

    禁军总督只是个正六品的小官,比不上户部尚书,但总归是给了赵二一个补偿。

    “嗯,很好。让他晚上回西厂,咱家有话问他。”

    言罢,殷繁便推开门进去。

    床上,宁沉庭撑着半个身子靠在床头,探手去拿旁边桌子上的水杯,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总归是没什么大问题。

    殷繁看见了,几步上前端了茶杯奉到他面前,又贴心地伺候人喝下。

    “煊王殿下恕罪,这些个奴才竟是这般怠慢王爷,臣一会儿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没人伺候,喝杯茶还得自己探手拿,这倒是殷繁没有想到的,不由皱了眉头,他一早就吩咐了人回北狱司传话,特地嘱咐好生伺候,这些个奴才就是这么好生伺候的?

    “厂公误会了,是本王让他们下去的。”

    宁沉庭喝了茶感觉好了许多,这才解释了一句。他如今的这副模样不怎么体面,不想教人看了去。

    在昭狱里待了三四天,用了两次刑,虽说都不是什么重刑,但宁沉庭还是有些吃不消。

    殷繁了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半伏身行了一个半礼,道。

    “这几日多有得罪,还请王爷莫挂心上,臣是为皇上办事,有些事,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足的,臣也是身不由己呐。”

    闻言,宁沉庭也笑了,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本王知道”。

    做戏这种事,总得有人看才有意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是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才最销魂难耐。

    宁沉庭坐着西厂的马车回宫,路上很多人都看到了,都知道那里面坐的是蒙冤的煊王殿下,有嫉恶如仇者,当街就开骂了,骂的无非就是西厂奸佞,阉党当道那些话。

    马车停在宫门口,来迎接的宫人抬了八人抬的轿辇,那阵仗,宁沉庭一见,忍笑忍得伤口都疼。

    轿辇一路抬到了长乐宫,宁沉庭打了帘子往外看,还未来得及发出疑问,怀里便撞进一个人,那是真疼了。

    “王爷!呜呜……王爷,妾身快吓死了!”

    王静宜又哭成了泪包,她胆子小,这次是真的吓到了。

    “无事,娇娇莫哭。”

    宁沉庭温声安抚着自己的小娇妻,心头熨帖的厉害。在昭狱的时候一直绷着,尽管知道死不了,但还是会心慌,一口气一直顶到现在,直到怀里钻了个人,才真正松快了下来。

    这是宁沉庭第一次进长乐宫,以前他们姐弟的关系不是特别熟络,从来没来过,最大胆的几次,大概就是和令羽那小子一起扒在墙头往里看。

    宁沉庭被宫人扶到了偏殿,宁枧岁早就等在那儿了,见他进来,先露了一个笑容才叫人。

    “晚舟,受苦了。”

    宁沉庭躺在榻上摇摇头,说没有。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自己心里门儿清,这点伤比起他做下的事,太轻松了。

    衣服解开,身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可怖,但其实并不严重。

    “呜呜……王爷!疼不疼啊!怎么这么多伤……”

    王静宜看不了这个,顿时又哭上了,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明明担心的要命,还惦记着不能碰到宁沉庭的伤口,只敢拉着他的一只手攥在手里,宁枧岁看着忍不住笑了。

    “行了,别在这腻腻歪歪的,看不了就出去等,哭得本宫心烦。”

    这算是玩笑话,但王静宜却是当真了,紧张地看了她又去看自己的夫君,手心里都出汗了。

    宁沉庭笑了一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听阿姊的,出去等。”

    王静宜便听话地出去了,宁枧岁看着稀奇,手里拿着个装伤药的瓷瓶乐了好一会儿。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么个可爱的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她一直住在我这儿,一会儿看不住就得哭,跟个小孩似的,给我烦的。”

    “有劳阿姊费心了。”

    宁沉庭自然知道自己的小娇妻的性子,这次亲眼看着自己进了昭狱,大概是真的吓坏了。

    身上的伤很快就上好了药,宁沉庭自己穿好衣衫,宁枧岁坐在一旁看他,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从昭狱出来的人,身上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你这伤不过是皮外伤,算是最轻的,别记恨殷繁,他也是听命行事。”

    宁沉庭看着她,道:“知道。”

    “阿姊同殷千岁关系很好?”

    宁枧岁看到了眼中的探究,面上多了几分冷然。

    “与其关心这个,煊王难道不更想知道此次刺杀事情是何人所为?”

    “哦,是谁?”

    宁沉庭从善如流,沉声问道。

    宁枧岁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从这浮于表面的严厉刻板之下看到那颗最真实的心。

    这一刻,她才惊觉,宁沉庭或许才是那个最大的威胁,他太沉得住气了。

    “晚舟,可以同我说说,你是如何想的吗?”

    言风年的罪已经定了,言家满门抄斩,安溪言家嫡系这一脉打这儿起,便算是真正没落了。

    元祈折了一条胳膊不算,就连禁军这张底牌也被收入西厂囊中,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疼飞了都!

    这会儿转了一个弯她才恍惚明白过来之前殷繁说的那句“也许煊王闹这么一处不是坏事”是什么意思,元党盘根错节的势力,竟是出现了裂痕!

    大离一千多年的历史,以始安元氏为首的世家大族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地方势力,各大世家在地方称霸一方,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州府、商业、甚至地方军队中,在朝中以自己的嫡系一脉为主,在三省六部,禁军十六衙门中安插自己的人,极力圈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各世家互相勾结,他们的势力错杂紊乱,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大离从中央到地方整个笼罩在其中,那网太结实,太庞大,根本无法破除。

善恶到头终有报

    历代君王中也有人想要自上而下破除这种僵局,所以才有了东西两厂,试图以内宦来分化世家,但很明显,效果甚微。

    但是现在,世家贵族以自身势力缔结的这张巨网上竟是出现了裂痕,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闻言,宁沉庭脸上的笑意淡淡的,声音微沉,道:“不能。”

    不能说,不能把任何人拉进来,他走的是一条漫长、黑暗且注定充满腥风血雨的荆棘路,这条路太难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路的尽头有什么,他又敢将谁拉进来?

    “阿姊,少侯爷走了十多年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换了一个话题,突然谈到了乔润修身上,宁枧岁不想谈这个,眉头一皱便想说别的,但被他抢了个先。

    “我记得西厂这些年一直在查齐恩侯府的旧案,赵老大人在的时候就在查,殷千岁接手西厂后也没断过,不过具体查到了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阿姊抓着他,也算是找到了一条好出路……”

    “砰……”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宁枧岁把手里的伤药摔在了地上,用了三分内力,瓶子顿时就碎成了渣。

    “你觉得我接近殷繁,是为了给乔家翻案?宁晚舟,你该知道,我若真是这目的,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她的眼底满是骇人的阴暗,佛前久坐而成的一副慈悲面终是破了功,露出了最原始的青面獠牙。

    宁沉庭看着她,心想,一定不能让殷繁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然还不等拐到床上,就给人吓跑了,不成。

    “我没这么说,是阿姊自己说的。”

    他垂着头淡淡地笑,眼角平缓的弧度很漂亮,褪去那副严厉刻板的模样,这其实也是个温润之人。

    这是,套她话呢?

    眼中的阴暗一点点淡了下去,最后恢复清明。宁枧岁抬手在空中虚点了两下,最后只笑着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宁沉庭偏头笑着看她,眼底有着淡淡的眷恋。阿姊啊,是他们兄弟几人捧在心尖上的人,从前是,现在更是。他总得听她说一句准话,然后才能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要毁掉的东西太多了,总是得,把她想要的留下。

    ——西厂

    “赵檀,你还记得当年扶阳赵氏的那把火吗?”

    殷繁坐在桌前淡声问道,一边站着的人身子颤了颤,沉声回答。

    “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他的噩梦。

    殷繁似乎没有看到他的抵触,随手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不慌不忙地问话。

    “咱家记得,你并不受赵长云喜爱,一直被养在扶阳老宅,所以所以当初赵长云被抄斩的时候,你并不在其内,对吗?”

    闻言,赵檀没有说话,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大离的刑律中,是没有株连九族这一条的,世家大族是大离的血肉,想要将一个世家连根拔起是根本不可能的,当权者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不去费那个心思。

    但是扶阳赵氏没了,一夜之间,老宅被烧了个干净,除了一个赵檀,谁都没能活下来。

    按理说,不该的。

    “扶阳的那把大火烧得蹊跷,你可知道是何人所为?或者,你可知道为何会烧?”

    殷繁一字一句都往赵檀伤口上戳,直将那伤口戳得鲜血淋漓才罢手。

    忽然,赵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上半身伏在地上,背脊弯出了一个既卑微又倔强的弧度。

    “厂公,赵二有罪!求厂公处罚!”

    殷繁没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桌下的手掌却缓缓握紧,一句失望的骂声在喉头打了个滚,最后只说出了一个字。

    “说。”

    “……”

    这天晚上,殷繁从赵檀手里拿到了一份名单,那是赵长云用他赵氏一族所有族人的命换来的。

    黑色的字在精壮的胸膛上显得甚是扎眼,那是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赵檀抵在墙角,自己一针接着一针自己刺上去的。

    太疼了,疼得想死,越疼就越恨,恨得厉害了,便又不想死了。

    “厂公,赵二有罪……”

    他从来提过这件事,入西厂这么多年来,他一句都没有说过,今夜过后,他便不再是赵家二公子,而是西厂缇骑徐战。

    半夜的时候,殷繁叫了天音进来。

    “找个好一点的刺青师父,给他把身上的东西洗了。”

    天音应下,看了一眼一旁跪着的男子,没问其他。

    徐战跟着天音临要出门时,身后传来了那人阴柔的嗓音。

    “徐战,赵大人是个好官,你也一样。”

    徐战低头笑了一下,没答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是的,他也一样。

    而今往后,赵二算是真的死了,活着的只是徐战,心中无仇恨,背上无血债,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底下。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佛说佛命佛无法,但见人世人争命。

    赵长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古往今来百世官中,为名请命者寡,追名逐利者众,但总归是有那么一些人在努力改变着,妄图凭借着那一腔热血将这人世间的邪恶撕个粉碎,总是有的,一直都有。

    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

    何人撒下名利网,富贵贫贱不一般;

    也有骑马与坐轿,也有推车把担担;

    骑马坐桥修来的福,推车担担命该然;

    骏马驮着痴呆汉,美妇常伴拙夫眠;

    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

    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

    徐战想,他还年轻,总是能等到报应循环的那一日。

    大离王朝一千多年的历史,世家把持朝政那么多年,该是换个活法了。

    这一夜,殷繁拿着那份名单看了很久,十多个名字,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一个名字接着一个,上上下下看了很多遍,将每一个字都刻在了脑海中。

    他拿着染了朱砂的狼毫一个个划过去,血一样的朱砂将黑字覆盖,徒留一片刺眼的红。

    “东夷……”

    ——

    言风年问斩之后,宁沉庭等人便准备启程就藩了,薄谨行夫妇走之前同白老太傅敲定了白洛与薄玉司的婚事,双方都很满意,白老太傅笑得眼睛都没了。

    城门口,薄风辞黏黏糊糊地拉着母亲的袖子,眼泪汪汪地看人,招得张氏眼都红了。

    薄玉司见状,一手拉开小妹,佯装训斥,又成熟地同父母告别,表现出来的每一分懂事与成熟让南临王夫妇既安心又心疼。

    三位藩王的封地各不相同,出了城门外的那条大道便各奔东西,再见便又是三年后了。

    “大哥!”

    宁沉庭坐在马车内休息,忽然听到了窗外的喊声,一转头便看到了骑在高头快马上的宁沉翎。

    “令羽?可是有事?”

    宁沉翎扔了个东西进来,别的什么都有没有说,手上一使劲便调转马头离开马车边。

    他过来似乎只是想送个东西。

    宁沉庭拿起他扔进来的东西看了一眼,正是之前被截去的那封信。这是……

    面上的神色略有柔和,他将信收入怀中。

    “夫君!”

    这时王静宜掀开车帘往里看过来,露出一张笑意盈盈地娇颜,他笑了一下,起身过去,长臂一揽,将自己的小娇妻抱了进来。

    娇娇,幸而有你。

世家?那是什么东西!

    长乐宫——

    “走了?”

    院子里,女子坐在石桌前提笔落墨,袖口挽到了手腕以上,露出了一截皓白的腕骨。

    天音站在女子身边,回道。

    “半个时辰前方出了城门。”

    宁枧岁手下的一副丹青只剩最后寥寥数笔,她却忽然搁了笔,不不再画了。

    天音看着心塞,殿下的丹青一绝,就是有个臭毛病,总是留几笔不画完,贼缺德。

    “殿下,您行行好,把这两笔添完成吗?”

    “不,成!”

    “……”

    殷繁来的时候,宁枧岁正指挥着天音装裱那副画,凌寒绽放的墨梅,锋而不利的笔法,傲骨凌霜的气概,看着就是大家手笔,只右下角的一抹留白失了几分整体美。

    “殿下。”

    天音手笨,被自家主子心血来潮教着装裱字画,紧张出了一手心的汗,简直比杀人都要难捱,这会儿听到了来人的声音,只觉得如同救星一般。

    “属下参见厂公!”

    宁枧岁见此,倒也没说什么,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只是不免在心中感叹一番,天音丫头叛变了。

    “来得正好,过来帮本宫裱画,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怎么教都教不会。”

    听着自家主子埋汰自己的话,天音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

    殷繁依言走了上去,熟练地将那副墨梅图装裱好,他太乖巧了,竟是让宁枧岁觉得有些不真切。

    “殿下真的不再多添几笔吗?如此墨宝却有这样的残缺,实属可惜。”

    闻言,宁枧岁回过神来,抬眸看着他笑了笑,眼中盛满细碎的星辰。

    “有什么好可惜的?既是墨宝,哪怕是有残缺,也依然是无价之物。更何况,本宫又不指着它卖钱,便是残着,又有何妨?”

    左右是属于她的东西,便是残了,也是最好的。

    这话听着实在是太烫耳朵了,殷繁有些遭不住地移开眼,淡声道:“殿下喜欢便好。”

    宁枧岁笑得有些邪气,放在桌边的手悄么声地探过去,状似无意地在少年白皙修长的手背上轻轻勾了一下。

    “本宫……自然是喜欢的。”

    “……”

    站在后边的天音简直没眼看,殿下真是太会了。

    这时,去小厨房端药的天青也出来了,宁枧岁便收了手让人吃药,神色依旧是那副淡然出尘的样子。

    她这般张弛有度、火候适中,倒是把殷繁难住了。

    算了,左右来年恩科后便会尘埃落定,她想玩他便陪她玩一段时间,反正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吃不了什么亏。

    此次言风年被抄斩一事,引起了朝中很大的波动,很多人都后知后觉地看清了元祈那副广纳贤士的亲切皮囊之下,阴毒狠辣、自私自利的嘴脸,言风年跟了他多少年了?一声老师叫了三十多年,他说弃就弃了,半分情面都不留,谁又能知道下一个不会是自己?

    对此,元祈是有苦说不出,言风年是他的左膀右臂,弃了他就等于自断一臂,他都疼死了!可是这一次是他这边出了乱子才导致了刺杀的失败,谁能想到徐战会突然倒戈!

    元祈面色铁青着跪在慈宁宫冰冷的地上,眼底满是阴霾。徐战,你敢阴老夫!

    他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了,可上面的人却丝毫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

    “兄长这次做的蠢事,哀家便不说了,先起来吧。杨嬷嬷,看座。”

    “老臣谢,谢过太后。”

    跪的久了,双腿早就麻了,便是连膝盖都在隐隐发痛,元祈站起来的时候不禁踉跄了几步,简直狼狈极了。

    上首的元如玉看在眼里,冷魅一笑,心道:废物!

    元祈被杨嬷嬷扶到椅子上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上首的女人,道。

    “娘娘,煊王那边……”

    “你不必管,哀家自然会将其安抚住,你只管解决徐战便是。”

    说着,元如玉勾着半边红唇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杨正朝死的不冤。徐战是把好刀,但若是这把刀不能为你我所用,那便折了它。”

    之前元祈带徐战来见她的时候,她便觉得那孩子锋利得有些过分,眼里对权欲的渴望丝毫不加掩饰,她有心试探,所以让他认了杨正朝为义父。

    杨正朝此人独好男色,在这慈宁宫第一次看见徐战时便两眼冒光,当晚就把人带回去了。

    次日杨正朝同她说起这事,猥琐的面容上满是满足与食髓知味,应是得手了。正因如此,她才觉着这人可用。

    倒不想,竟是她看走了眼。徐战,不过是殷繁撒在元祈身边的一颗棋子罢了!

    常年打雁,竟是被雀啄瞎了眼,殷繁!好样的!

    此番掀过,元如玉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昨日兰家嫡次女入宫,皇上赐了风鸣宫,封为渠妃。而今兰家一对女儿皆伴君侧,有一个还有了身孕,兄长在朝堂上也收敛一些锋芒,兰家今时不同往日,兄长该是看开些才是。”

    不提兰天赐那白眼狼还好,一提起他元祈就一肚子火,这次言风年的案子就是兰天赐审理的,监斩也是他,可是给那老东西嘚瑟坏了。

    元如玉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冷了声音警告道。

    “哀家知道兄长憋屈,但是兰天赐不能动,兄长莫不是忘了他那夫人是谁?在那东西到手之前,兰天赐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记着了吗?”

    元祈咬了咬牙,终是忍下了心口那口气,道:“老臣谨遵娘娘旨意。”

    兰天赐的夫人许薇芸是商元的闺中密友,当年商元死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所以,那东西十之八九被她拿走了。

    那东西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到了旁人手里,尤其是……西厂。

    都说冤家路窄,元祈揣着一肚子火出了宫门,一打眼就瞧见了兰天赐穿着官服晃晃悠悠地从对面走来,登时脸就黑了。

    “呦!这不是元相吗?这是……刚从太后娘娘宫里出来?”

    兰天赐生的俊雅,便是人到中年都显得风度翩翩,如今得了势,身上没了落魄时的那低三下四的模样,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看得元祈直咬牙。

    “太后老人家惦记着家中犬子,便召了老夫进宫询问一番,不过是些琐事,家长里短罢了。”

    兰天赐笑眼一弯,出声便刺人,“也是,贵府二公子来年便要参加科考,皇后娘娘多加垂询也是应该的,毕竟二公子已经失误过一次了……”

    “……右丞大人还真是好记性啊。”

    元祈咬着牙从牙缝里往出挤字。

    “多谢元相夸奖。”

    兰天赐笑着应下,一点都不怕的罪人。当初在他面前低三下四是逼不得已,而现在……

    呵!世家?那是什么东西!

    “唉,本官记得先夫人故去十多年了,元相温香软玉在怀之余,切莫忘了给先夫人上两炷香,不然先夫人在下边也是不会安心的……”

    兰天赐一下接着一下地拿话戳元祈的心窝子,他倒是痛快了,元祈回了府便病倒了,绝对是气的。

梅骨入画

    元祈这一病,竟是病了一个多月,病过了元今裴母亲的忌日,病过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黄土埋了半截,老天爷这是找补呢。

    初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离都的时候,元今裴带着飞霄上了山。

    元今裴的母亲是元祈的原配妻子,那是个如水温柔一样的女子,出身陆川杨家。

    湘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便是连说话都不知道提高声音,被欺负了,也总是忍着,受着,从来都不知道反抗。

    元祈是宠妾灭妻的不二典范,杨氏在的时候家里的小妾便一房接着一房往屋里抬,杨氏走了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将姨娘扶正,直接撤了杨氏的正房牌位,将人扔出了祠堂。

    陆川杨氏只是个小世家,从很多年前就依附着元家过活,当初元祈求娶的时候什么都不敢说,最后杨氏像破布一样被扔弃的时候,更是连个声都不敢吱。

    元今裴跪在杨氏的墓碑前失神,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

    “娘,儿子来看你了。”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好见人,一年不如一年,自己给折腾得没了人样,但是他想她了。

    他已经不大记得杨氏的模样了,她走的时候他十六岁,而现在他已经快三十岁了。

    飞霄站在远处抱着剑靠在树干上看着这边,眼神平静,树上的雪被风吹得落了下来,有些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抬手拂开,目光却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半分。

    一个时辰后,飞霄扶着元今裴下了山,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元今裴受了冻,脸颊有些发红,整个人窝在软塌里,身上盖着一件狐裘大衣,白白软软的一团,看起来太像个吉祥物了。

    飞霄灌了个兔毛的汤婆子塞进大衣里给他暖手,炉子上煮的茶一直在咕噜咕噜冒泡,热气腾了起来模糊了他的神色。

    “公子,咱们今年还接着放粮吗?”

    “放!知会下面的掌柜一声,就照往年的量放。今年朝廷下拨赈灾银两大概又被那群老东西扒得差不多了,等到了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剩下,遭罪的还是无辜百姓。明年……等明年便好了。”

    吏部尚书换上了阉党的人,明年恩科便能给朝堂换上一批新人,也算是削弱了世家的势力,百姓自然也能够受益。

    飞霄点头,倒了杯热茶给他。

    马车驶过官道准备进城的时候,元今裴透过车窗看到了路两边的乞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宛若行尸走肉,和以往见到的没什么两样。

    所谓饿殍遍野,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元今裴头抵在车壁上喝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吩咐道:“对了,过两日是那丫头的生辰,你去咱们铺子里挑两件首饰送过去。”

    他就不专程跑一趟了,给那死丫头看见了,还以为他多惦记她呢。

    “是。”

    ——

    长乐宫

    天青跪在软榻上,探着身子给窗户上挂厚厚的帘子,殿下喜欢在榻上看书,她们这些做侍女的也只能想方设法地满足。

    宁枧岁坐在一边歪着身子看书,身上白色的冬衣领子上带着软毛,衬得那副温婉的面容更加清丽脱俗。

    “殿下,明日便是您的生辰,您看咱们宫里怎么准备合适?”

    天青挂完帘子从软塌上爬了下来,跪坐在宁枧岁腿边,仰着脸问道,脸上满是高兴,可见对此事是十分期待的。

    “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是过个生辰么,你家殿下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岁,还稀奇这个?”

    宁枧岁放下手里的书,无奈地笑了笑,过了这个生辰她便二十六了,又老一岁,有什么好过的,嫌老得不够快?

    这话天青就不爱听了,二十五岁怎么了?便是五十二岁也得过生辰啊。

    之前在庵中时那是实在没辙,师太抠搜惯了,便是煮一碗长寿面都得在晚上偷偷摸摸地煮,次日还得被臭骂一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主子难得苦尽甘来,回宫后的第一个生辰怎么能草率地过!

    “可是殿下,皇上今日已经把生辰礼送来了……”

    天青小声道。

    皇上都送了,各宫定会纷纷效仿,相信用不了明日,他们这宫就得被各种各样的礼物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宁枧岁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就今日李大人过来给殷千岁拿药的时候顺便给的,那会儿您还睡着呢,天青便没知会您。”

    “……”

    宁枧岁有个小毛病,一到冬天就喜欢赖床,一般睡不到午时根本起不来,以前在庵里的时候也这样,日日被师太骂也改不了这毛病。

    说起殷繁了,这会儿宁枧岁忽然想起来殷复好像说过,殷繁和自己是同一天生辰。

    她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笑意,不过天青没看见。

    “那你便看着准备吧,需要什么直接去库房取,不必知会本宫。”

    “好嘞!”

    天青立马生龙活虎起来,风风火火地跑去库房清点东西去了。

    宁枧岁看着直摇头,这孩子是真虎啊!

    一个人的生辰,按理来说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是宁枧岁并不是很热衷于过生辰。

    儿的生辰日,娘的受难日,但在宁枧岁这儿,她的生辰却是商元的忌日。

    很小的时候还期待过,到这一天的时候便迈着小短腿踩着咯吱咯吱响的雪,从长乐宫一路晃悠到慈宁宫,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偶然见着绽开的梅花,还会上手折一枝别在小脑袋上。就为这手欠的毛病,没少被元如玉那女人逮着折腾。

    到了慈宁宫吃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伸手要什么都不会落空,几乎是有求必应,一整天都是乐呵的。

    再大一点的时候就懂了,虽说对商元没什么感情,但还是逐渐对过生辰这件事失去了乐趣,有时连长寿面都不带的吃。

    不过今年不同,有一个人和她同一天生辰,这一天,终于不再是一个冰冷麻木的日子了。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万里苍白中的一点红,艳得很。

    殷繁一身玄色站在那儿,身上厚重的大氅压着单薄的肩膀,莫名显得孤寂。

    他定定地看着那梅,觉得像书房里挂着的那一幅,忽然就很想折下来带回去。

    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修长的手伸出大氅,轻轻掐上了那脆弱的花枝,稍微一用力便将那枝红梅折了,上面沾着的雪花随着动作落在白皙的腕侧,他却不觉着冷,只将那花枝攥在手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上面那抹妖冶的红。

    “殷千岁!”

    身后传来喊声,正是李涣。

    殷繁倏然冷了脸,藏了手里的梅花便转身准备离开。糟老头子太烦人。

    “唉!你……跑什么啊!”

    李涣倒着小碎步追了一会儿还是把人给追上了,他抓住了殷繁的大氅,一拂尘抽在大腿上,没用多大力,虚张声势罢了。

    “你这狼崽子做什么躲着咱家!咱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殷繁偏头冷眼看他,脸上尽是麻木。

    “李大人有何事?”

    “哼!没事咱家找你做什么?闲的啊!”

    李涣没好气地瞪他,后者无动于衷。

    “之前咱家同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如何?那孩子咱家看过了,样貌性子都挑不出差错……”

干爹,儿子遭不住了……

    “这事李大人该去同我干爹说,我上有老,轮不到我做主。”

    殷繁打断他的话,神色有些不耐烦。

    “你这孩子……你干爹要是同意了,咱家还找你干嘛!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一直也没个人,就一个干儿子还总是给你惹祸,咱家也是关心你……”

    李涣絮絮叨叨地说着,终于是把少年的火给拱起来了,他拧紧眉头看他,手上狠狠一甩,将大氅从他手里拽出来。

    “是关心我,还是担心我会对长公主殿下生出龌龊之心?我只问一遍,李大人想好了再说。”

    给他房里塞人,给他配对食,究竟是想打消那位的念头,还是他的念头?

    少年苍白的侧脸上一片冰冷,李涣看着看着心就软了,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知道他的性子,殿下那样人,真的是太耀眼了。

    “长安,你若非要这么想,也可以。殿下乃天之骄子,日后定是要被赐府出宫的,相夫教子举案齐眉,那才是皇上想要给她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谁都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这段时间殷繁跑长乐宫跑得勤快,提起宁枧岁的时候不再是漠不关心的态度,他在慢慢地向她靠近,回应着她的心意。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李涣愁的一宿一宿睡不着,他怕啊,怕这孩子陷进去出不来,情之一字最是由不得人,可是这是不该有的啊!

    殷繁垂着眸去看手中那枝红梅,风雪落在脸上,有些凉,凉的他打了一个冷战。

    过了好一会儿,李涣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叔,我没有几年日子可活了,说不准哪天就……”

    这是实话,李涣想凶巴巴地叫他闭嘴,但是他说不出口,声音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于呼吸的声音。

    殷繁的声音淡淡的,谈到死亡,他没表现出任何的害怕,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那是最好的归宿。

    “您说我痴心妄想也好,愚不可及也罢,殿下给的,我想要。”

    他想要,便伸手接了,她欲细水长流,他便陪着她慢慢走,等何时她不想给了,不想走了,他便退场。

    很简单的不是吗?难不成他还会恬不知耻地阻止她成亲吗?

    呵!要知道,他做梦都想看她觅得良人,子孙满堂,又怎会做出这种事呢?

    李涣无言以对。

    少年人的背影夹带着风雪愈行愈远,直到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李涣站在原地一直都没有动,直到被冻得浑身发抖才回过神来。

    自嘲地笑了笑,颤着手一甩拂尘回身慢慢悠悠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终究还是他老了,老了啊!

    ——青衣巷

    殷繁回到青衣巷的时候,赵辛词正站在屋檐下看雪,他瘦,厚厚的冬衣穿在身上不见一点臃肿,甚至还有几分单薄之意。

    见他进门,赵辛词促狭一笑,伸手招他过来。

    “先别回你那屋,那老不死的今早来过了。”

    殷繁顿时就听懂了,一言不发地跟着老人走进旁边的屋子。

    李涣这两日跟鬼上身一样,日日给殷繁屋里塞女子,在青衣巷这边塞还不够,连西厂那边的住处都不放过,个老不正经的是想要带坏他儿子是不是?

    “你莫介怀,小流儿已经去租马车了,一会儿就把人给那老不死的送回去。”

    赵辛词和李涣共事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也不会这般放任他造次。

    李涣愁,他就不愁吗?他虽不在宫中,但宫里的事却了如指掌,毕竟掌管了西厂那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日日听着人报给他的消息,殷千岁今日在长公主殿下宫中待了多久多久,殿下今日又送了殷千岁什么东西,殿下今日在台阶上没站稳,不小心摔进了殷千岁怀里……

    诸如此类,他听一次便愁一次,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殷繁脱了大氅挂在屏风上,而后走到桌前坐下,身上的玄色官服单薄得厉害,赵辛词看了直皱眉。

    他接了他手里的梅花插在窗边摆着的双耳鎏金花瓶中。那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地插了一花瓶了,都是殷繁带回来的。

    “为何不穿冬衣?”

    “不方便。”

    他在御前行走,很多事都得亲自盯着做,冬衣太重,一天下来累都累死了。

    他倒了杯热茶握在手中暖手,眼帘微微垂着,清秀俊美的面容因着常年带着不正常的苍白而显得有些阴鸷。

    “干爹,李大人可是同你说过了?”

    赵辛词心想,就是那老不死的不说咱家也知道。

    “咳,说了。”

    殷繁的嗓音,不是正常男子的低沉悦耳,而是太监独有的阴柔,他是个残次品,此生都做不成真正的男子,这一点,他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

    “干爹,殿下那样的人,儿子遭不住……”

    他的声音很轻,柔得过分,赵辛词听了却是忍不住笑了。

    “殿下给的,儿子太想要了……”

    醉人的温暖,灼热的情意,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这些,她从来都没想过掩饰,眼中的欢喜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儿,他怎么可能遭得住。

    那是他的执念。

    儿时去势之时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名字是带他的第一个老太监起的,跟了他的姓,一年后那老太监死了,他才到了赵辛词身边。

    没了记忆,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老太监对他不好,整日里非打即骂,身上总是带着伤,疼得厉害了,时不时出现在梦中的一点美好,便成了唯一的慰藉。

    “殷繁,你要记得去找长公主……”

    “一定要把长公主接回离都,不要让她受苦……”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能梦到这些话,一字一句都那么陌生,却像是一只大手一样,紧紧攥着他的胸口,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那并不是噩梦,除了陌生以外便是安心。

    在赵辛词身边的那些年里,他拼了命地想要出头,甚至不惜踩着自己干爹的脊梁骨往上爬,他太想要权力了。

    因为只有有了权力,他才能够像梦里说的那样“把长公主接回离都,不要让她受苦……”

    在睡不着不做梦的时候,他将偷偷查到的长公主的信息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从中汲取着希望。

    后来他亲自去迎那人,月华庵庵门大开的那一刻,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轮廓与眼前之人重合在了一起,经年难忘的执念终是有了一个实质的寄托。

    这些,赵辛词是不知道的,但那不妨碍他希望自己儿子过得好。

    “想好了?”

    赵辛词倒了一杯热茶喝,眼中慈爱尽显,见他点头,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既是想好了,便不要后悔。呵!咱家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我儿莫慌,想要便去争,万事还有干爹在后边给你兜着呢!”

    殷繁心里头热的厉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对了,明日是长乐的生辰,咱家备了份礼,你明日帮咱家转交给她。”

    生辰?!

    殷繁兀自惊讶着,不想赵辛词却又笑了补了一句。

    “也是你的,去年忙忘了,今年可不能给忘了。生辰礼物待会儿咱家让小流儿交给你。现在,该干嘛干嘛去!咱家要午睡了。”

    赵辛词笑着赶人,想来这会儿小流儿已经把人给弄走了。

    “干爹安寝,儿子告退。”

    殷繁听话地出去了,关上门后,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们居然是同一日的生辰,这倒是挺意外的。

生辰吉乐

    这一夜,殷繁又是彻夜未眠,桌案上的卷宗堆积如山,他一卷一卷地看过,一字一句看得认真。

    午夜时分,有人踏雪而来,殷繁眼帘微动,停下手中的笔,另一只手在案上轻叩了两下。

    一个黑影无声落在地上,身上还带着些许风雪。

    “属下见过主子。”

    “嗯。”

    殷繁搁了手里笔,身子向后靠了靠,下颔凌厉的线条露了出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禀主子,睿亲王世子已经到了幽州,南营领将将他分到了最末等的第三十六骑。”

    这是看不上这位世子爷了。

    看不上不打紧,总归来日方长,便看他宁阔之怎么凭一己之力在南营中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军营,是最好的淬炼场。

    殷繁点头,表示知道了。

    “主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咱们的人……在幽州发现了齐恩侯府少侯爷的踪迹……”

    ……

    这一夜的雪下了一整夜,书房的灯也亮了一整夜。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小流儿拎着一壶热茶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絮叨了没两句就被殷繁扔出去了。

    天青一早就起来折腾了,昨日各宫送来的礼物都在正殿堆着,没来得及收拾,她拆礼盒拆得开心,也没空去打扰宁枧岁睡觉,这要在往日,她从辰时便得开始叫床了。宁枧岁今儿个过生辰,难得一觉睡到了午时二刻,可是睡舒坦了。

    天青正在拆最后一个礼盒,是一个上品的和田玉摆件,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巴掌大小,看着忒喜人。

    “殿下醒了?”

    “嗯。”

    宁枧岁慢悠悠地从内室走了出来,晃悠到软榻上窝着,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软乎乎的绒毛擦在脸上,舒服得又想睡了。

    “这个摆件,是哪个宫送来的?”

    听到她问,天青将桌上的摆件递给她,俏脸上带着笑。

    “是皇后娘娘送的,知道您会喜欢。”

    嗯,确实喜欢。说起来也好笑,她和慈宁宫那位的好些喜好都很像,尤其是玉。

    “就摆在殿里,不用往库中收了。”

    宁枧岁拿着那只兔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又给了天青,让她摆在屏风后面的小书房里。

    长乐宫有书房,就在偏殿旁边,但是宁枧岁懒得折腾,直接在正殿中拿四季屏风隔出一个小书房,放了两个书架一张桌案,也就够用了。

    天青放完摆件回来,跪坐在塌边为宁枧岁捏腿,忽然想起殿下今日好像是自己从内室走出来的,没有坐轮椅。

    “殿下,腿疼吗?”

    “还好。”

    疼是肯定的,腿伤没有完全恢复,又下了雪,下个地都费劲,但疼归疼,路还是要自己走的。

    “各宫送来的东西都好好收着,晚点的时候给本宫拟个礼单,这可都是人情,得还。”

    天青说是。

    宁枧岁半眯着眼睛在榻上靠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睁开眼,手从大氅中伸出来拍了拍天青的肩膀,说了一个字。

    “饿。”

    “……感情您还知道饿呢!”

    天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而后起身出去传膳,饭菜早就备好了,奈何吃它的人一直都不醒啊!

    宁枧岁在后面低低地笑,自己也有些无奈,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太堕落了。

    用膳的时候,宁枧岁问到了朝堂的事,天青边给她布菜边同她说。

    “听说今日皇上又革了两位侍郎的职,为着这个,元相又参了一殷千岁一本,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可皇上根本没理。”

    又腾出来两个官位,不错。

    宁枧岁夹了一筷子鱼肉吃,顺手把面前的菜往天青面前推了推,示意她自己吃。

    殷繁这是为明年恩科做准备呢,现在在朝中清理出来一片空地,来年才好往里面填补新人。

    “西厂忙坏了吧?”

    “是啊!革职查办这种事本来就是由西厂全权处理,入冬后还得给南边下拨赈灾银两,又是一件大事,听说殷千岁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宫里西厂两头跑,人都瘦了。”

    闻言,宁枧岁拣菜的手一顿,随后便又恢复了正常,语带笑意的问道。

    “又没见着,你怎么知道瘦了?”

    天青神经一贯粗的惨绝人寰,这会儿完全没听出自家殿下语气中的情绪,不服气地道。

    “自然是见着了才知道瘦了啊,昨日天青去张女官处取炭火,回来时路过碎玉宫,恰好看到殷千岁从里面出来,天青看着都瘦脱相了。”

    这饭是真的没法吃了。

    “你说在哪儿看到他的?”

    “碎玉宫啊。”

    天青不解地眨了眨眼,怎么了?那不就是皇贵妃的宫殿吗?殷千岁身为内臣,去哪个宫都不会奇怪吧?

    碎玉宫,兰时君……

    “铛!”

    宁枧岁搁了玉箸,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撤了吧,吃好了。”

    天青愣在原地一脸茫然,是发生了什么吗?

    今日西厂确实是忙飞了,殷繁亲自带人查抄了礼部侍郎和刑部侍郎的府邸,银钱全部充入国库,又跑了一次礼部,和礼部尚书对了一下午的账簿,确定了赈灾银两和赈灾官员,一直到天黑才赶回了宫中。

    “启禀皇上,杨大人和周大人的府邸,臣已经带人去过了,其家眷臣安排在了一处别院,待雪后便启程前往地方赴任。……礼部那边,关于赈灾事宜,臣打点得差不多,今年百姓或许能多拿几成粮食。”

    宁沉钧听着面前的人说话,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话,猛地抬头问道。

    “多拿几成,是几成?”

    殷繁沉默了一下,说“大概五成。”

    五成顶天了。

    宁沉钧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挥手让人离开。

    李涣跟着殷繁一起走出御书房,他的脸色不是特别好,拂尘搭在臂弯,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内侍服饰。

    “方才长乐宫的大宫女来过了,说殿下新写了方子,让你有空走一趟。”

    这是想让他去了。其实她便是不派人来说,他忙完也会过去的。

    “知道了。”

    殷繁的反应淡淡的,李涣好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没能说什么,叹了口气又回去了。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夜里只刮风,刀子一样落在脸上,生疼。

    殷繁从御书房走到长乐宫,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有些乱,他伸手抓了两把才走了进去。

    长乐宫的宫人是不会拦他的,他进来也从来不需要任何通禀,比在自己家都要自在。

    殿内,宁枧岁坐在软榻上看书,孤本的医书被她翻到卷边,手指一直在书边上摩挲,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殿内炭火足,哪里都是暖烘烘的,宁枧岁只穿了单衣,裹着一件大氅坐在软榻上,白皙的脖颈下是一截漂亮的锁骨。

    殷繁一进来就被满屋的热气腾了一下,然后便看到了整个人都藏在黑色大氅中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殿下腿伤好了?”

    宁枧岁正出神呢,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一时没反应来,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眼前了。

    “没有啊,这几天一直疼呢,嘶……”

    这话有卖惨的嫌疑,宁枧岁卖的脸不红心不跳,但殷繁可不吃她这一套。

万事胜意

    “是吗?臣看殿下穿的凉快,还以为殿下已经好了呢,正想着什么时候给皇上递个折子,殿下这般旷世奇才,不上战场着实可惜了。”

    宁枧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心道,这倒是大可不必。

    天青接过殷繁的大氅挂在一边的时候,他身上单薄的玄色官服露了出来,这会儿该是换宁枧岁嘲讽了。

    “呵!敢问殷千岁,你这比本宫强哪儿了?”

    宁枧岁气笑了,这会儿脱了大氅再看这人,她才直观地感受到了之前天青说的瘦,确实是瘦了,腰身整整缩了一圈,脸颊凹陷得厉害,衬得一双黑眸愈发明亮。

    这得养多长时间才能养回来啊。

    宁枧岁又气又愁,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挥手招人坐下。

    “天青,嘱咐小厨房加两道菜。”

    “是,殿下。”

    天青出去了,大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殷繁从宽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半俯着身行了一礼。

    “臣恭祝殿下生辰吉乐,万事胜意。这是赵大人托臣带给殿下的生辰礼物。”

    盒子里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之前赵辛词便送过她一方,但后来不见了。

    “嗯,回去帮本宫向赵大人问好。”

    宁枧岁看了一眼后便将锦盒放在一边,转而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道。

    “你的呢?今日本宫生辰,你不准备送本宫生辰礼物吗?”

    “……”

    殷繁沉默着不说话,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有了几分难言的尴尬。

    宁枧岁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笑意渐渐扩大了开来。

    “真没准备送啊?”

    殷繁依旧不说话,宽袖下的手掌无声攥紧了手中的细长之物,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那本宫送你一个。”

    生辰礼这种东西,她从昨日便开始收了,收到今天已经堆了整整一库房,看着就闹心。

    她不在意生辰这件事,又哪里会在乎那份礼,不过是借着由头逗他罢了。

    她从手边拿出一个细长的雕花木盒,里面是一个白玉平安扣,上面打了红色的绦子,光滑的玉扣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本宫不是雕刻师,做不来这磨人的细活,能上手的也只是打个绦子罢了,东西简陋,莫要嫌弃才是。”

    从昨日想起来今日是他的生辰,她便在琢磨礼物这件事了。她的生辰日不是什么好日子,但他的是。生辰这种日子,总该有人欢欢喜喜地过的。

    平安扣是天青在她从月华庵带回来的东西中翻出来的旧物,绦子是她自己打的,确实是简陋了。

    “殿下赐,不敢辞。臣怎敢嫌弃。”

    殷繁的声音有些沉,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按着女子的意思往软塌边靠了几分,让她能够伸手够得着自己,心口微微发烫。

    宁枧岁探手够到他腰间的玉带,将那平安扣佩在他腰侧。这人身上从来不挂东西,除了那次穿白衣的时候佩戴了一块琉璃玉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殿内炭火很足,殷繁热出了一身汗,女子半伏在他身前摆弄他的玉带,时不时上手碰碰,令他的身体僵了又僵。

    两人都穿的单薄,宁枧岁故意凑的近,几乎要靠在他身上了,身上的暖意慢慢与他身上的冰冷交融,最后化成一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

    “殿下……可是不会系?臣,臣自己来……”

    “好了。”

    听着男子带着慌乱的声音,宁枧岁终于是满意地放手了,直起身子重新靠回软塌,但当她看到面前之人平静无波的眸子和没有一点变化的脸色时,整个人又蔫了。

    去他娘的面红耳赤,去他娘的暧昧!

    “臣多谢殿下赏。”

    殷繁神色如常地谢恩,腰间没了女子的作乱,瞬间放松了下来。

    说实话,他确实没有太多的感觉,顶多是身体被人碰着了,本能地产生排斥罢了。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不容易有那种冲动,他又是个清心寡欲的,自然就更不容易了。宁枧岁知道这一点,倒也没感觉到多大的挫败,细水长流嘛,不忙。

    之前俯身的时候单衣的领口有些散开,宁枧岁抬手理了理,将那件大氅往上扯了扯,盖住了肩膀,看着男子的目光还是带着笑。

    “生辰吉乐,万事胜意。”

    殷繁说多谢。

    这时,天青也回来了,在她身后的是端菜的小宫女,一溜烟地走进殿内,天青很快关上殿门,没让外面的冷意溜进来。

    “殿下,可以用膳了。”

    “长寿面煮了吗?”

    天青纳闷地看过去,她能把这事忘了?

    “回殿下,自然是煮了的。”

    宁枧岁借着殷繁的力站了起来,没有坐轮椅,而是自己走到桌旁,看着小宫女摆菜,随口问了一句。

    “煮了几碗?”

    “自然是一碗啊!”

    天青更加疑惑了,往年不都只煮一碗的吗?还得剩大半碗,殿下不爱吃面的。

    “……”

    宁枧岁被殷繁扶着坐下的时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死丫头这么笨呢!不止笨,还傻!

    “去内室反省,本宫用完膳之前不准出来。”

    “殿下……”

    “闭嘴!去!”

    天青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面无表情的侧脸,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却还是听话地离开了。

    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冒着热气,都是新做的,旁边还有一碗长寿面。

    宁枧岁拿起那碗长寿面分拨到两个小碗中,并将其中一碗放到殷繁面前。

    “分你一半。生辰日,长寿面是一定要吃的,今日天色已晚,想必赵大人已经安寝了,便在本宫这儿将就吃点吧。”

    长寿面分一半,好似是将她自己的寿命分了一半给他,这碗面,殷繁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的。

    “殿下折煞臣了。”

    宁枧岁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把另一碗扒拉到自己这边。

    “再废话,你也去内室待着去,今晚便留这儿,也别走了。”

    “……”

    殷繁:突然就觉得面前的长寿面变香了。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和谐,宁枧岁自己吃好了不说,还盯着身边的人吃了一碗米饭外加一盅汤。

    这食量……不瘦才叫怪。

    约摸着都吃得差不多了,宁枧岁招手让人将剩菜撤了下去,宫人们也都让出去。

    这才提起今日叫人来的另一件事。

    “殷千岁,本宫听说西厂一直在查当年齐恩侯府叛国一案,查得如何?本宫有些好奇,不知殷千岁可否透露一二?”

    宁枧岁笑得狡黠,身上的单衣又有些松散了,领口露出一片白皙,殷繁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眼,没搭腔。

    身体被抱在一个微凉的怀抱中时,宁枧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手臂自然地环上男子算不得宽厚的肩背,摸到了一片坚硬的骨头。

    她闲闲地想着,瘦得都硌手了,得好好养!

    “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臣也听说,殿下在查当年先太子妃难产而亡一事,不知殿下查得如何,也给臣透露一二?”

    殷繁将人放在软榻上,拿大氅裹了个密不透风,将什么脖颈,锁骨之类的都藏了起来。

    宁枧岁没动,由着他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她眨了眨眼,他居然知道这个?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和元今裴在合作?

    “可以啊,你说一个,本宫便说一个,交换。”

    殷繁笑了一声,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眼尾不自觉地压了几分,再抬眸看人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的强势压迫。

    宁枧岁看着他,心想,这可太勾人了……

禁军改制

    “怎么个交换法?”

    殷繁挑眉看她,眼中有着兴味,宁枧岁同样回视,两人谁也不让谁,有点争锋相对的意思。

    “比如……商元当年可能并非难产而死,而是诈死逃离大离……”

    “比如,齐恩侯府众人当年可能并未横死,而是……”

    这一晚,宁枧岁从殷繁嘴里什么都没打听到。

    两人一个比一个心机重,嘴里真真假假地胡诌,没一句实话,便是真有,谁也不会信。

    殷繁走后,宁枧岁叹了口气,想到天青还在内室待着,便扬声叫了她一声。

    “天青。”

    “殿下……”

    天青可怜兮兮地从内室走出,跪坐在软榻边挨挨蹭蹭,宁枧岁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她还委屈了?

    “本宫问你,昨日本宫是不是说过殷繁的生辰也是今日?”

    “是……”

    “那你煮一碗面?怎么,你是觉着你家主子就缺这一碗面吗?”

    费心吧啦地让人过来,结果连一碗长寿面都不给人准备,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

    天青瞪大双眼看着自家殿下,瞬间不明觉厉。

    “殿下的意思是……”

    天青看着自家主子勾唇一笑,笑得倾国倾城,说出来的话却绝对惊世骇俗。

    “意思就是……殷繁这个人,本宫要了。”

    不是惦记,不是觊觎,而是占有欲极强的“要了”。

    从今往后,他的身体她给养,他的生辰她给过,他的一切都与她有关,这个人,是她的了。

    天青:这是什么狂言浪语?

    ——

    雪后,宁枧岁抽空出了一趟宫,天音难得歇了一天,便跟着去了。

    同仁堂已经开始义诊了,外面排了很长的队,都是一些疾苦百姓,宁枧岁透过车窗草草地看了一眼,多是风寒肺痨之症,在冬天,这种病最是糟践人的。

    “走后门。”

    “是。”

    马车慢慢驶过那半条街的病患,绕到了同仁堂的后面。

    店里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宁枧岁被人领着进来时,柜台后边的掌柜朝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然后便又转身忙着抓药去了。

    宁枧岁和天音上了三楼,南狄这会儿正在里面等她。

    “师姐。”

    少年穿着白色的冬衣,跪坐在地上挑拣药材,手旁放着两本医书,见她进来,抬头笑了下。

    “嗯,近来可好?”

    “好着呢。”

    南狄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而后走到她身边坐下,拎了桌上的热茶给她倒了一杯。

    “师姐看起来气色不错,想必身子已经大好了?”

    宁枧岁点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南狄,上次我问你殷繁可是改变过骨相,你为何骗我?”

    闻言,南狄轻笑一声,“师姐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时说过殷千岁改变过骨相?”

    什么骨相、南疆蛊毒之类的,可都是她自己说的。

    宁枧岁一时无言,是了,他确实是没说,是她自己胡思乱想。

    “罢,此事不提。”

    南狄笑了,起身从旁边的药柜中拿了一个盒子,道:“师姐前几日生辰,这是一瓶调理身体的药丸,之前爹拿过来的,就当是送给师姐当做生辰礼了。”

    回仙阁阁主拿出手的自然不会是凡品,宁枧岁笑着接过,说“代我谢过师父。”

    “对了师姐,之前那位丞相府的公子在我这儿拿了个药方,这吃了也有十多年了,你若是见着他,就说那个方子不能再吃了,半年之内必须停药,不然会出事的。”

    丞相府的公子?元今裴?

    宁枧岁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眉头蹙了起来。她一直以为元今裴的身子是因为酒色才会变成那样,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吃了药。

    “他吃的什么药?”

    南狄报了两味药,宁枧岁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元今裴是想死吗?

    宁枧岁在同仁堂待到下午,这才离开,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长长的队伍,一时间有些心塞,百姓苦久,离都作为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又何况远离京都之地呢?

    马车驶远,这时同仁堂门前忽然倒下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四周的人惊呼不已,是掌柜亲自带人出来将其扶进了店内。

    云胡从剧痛中幽幽转醒的时候,整个人感觉被车碾过一样,分外难受。

    “这是……哪里啊?”

    声音是嘶哑的,像个一个被弄坏的玩具,既难听又好笑。

    “这是同仁堂,公子身子不适,便好好休息吧。”

    同仁堂?公子?什么跟什么啊!做梦了吧,一定是做梦了!

    云胡疼的迷迷糊糊,听到那句话后便又昏死了过去,心想,这梦可太邪门了。不但邪门,还他么疼。

    ——

    离开同仁堂后,宁枧岁便去了飞燕楼。

    马车内,女子一身烟青色的冬衣,玄色分大氅盖在腿上,如瀑的青丝以一支碧色的簪子挽了个发髻,柔顺地落在肩头背脊。

    簪子是生辰那夜殷繁离开之前留下的,与之一起的还有一支梅花簪,这支是在落英园被她自己摔断的那支,断口处被人细心地修好,完全看不出碎过的痕迹。

    “殿下,禁军改制一事西厂已经在着手安排,天音想知道殿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天音恭敬地询问。

    宁枧岁正歪在软榻上看医书,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令她有点昏昏欲睡,这会儿听到天音的问话,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笑了一声。

    “此事算得上是西厂机密吧?你倒是心大,不怕殷繁找你麻烦?”

    不料天音却认真地回道:“殿下不必担心,这也是厂公的意思。厂公说了,手上的事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殿下的意见。”

    得!原来是还有个心更大的。

    这会儿宁枧岁突然生出和殷繁之前一样的想法,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下属,一个德行!

    禁军是皇上亲卫,直属天子管辖,但在赵辛词任西厂主事那时候,禁军的权力便被分散了不少,也就是那时候禁军才分出了十六衙门,分管离都大大小小之事,往日风光不再。

    禁军被搁置的太久了,已经完全没了锋利的爪牙,西厂缇骑和南营也一样,善于厮杀的狼被丢在舒适圈里待得时间太久,牙齿都上锈了。

    这一点从上次刺杀事件便能看得出来。

    禁军改制迫在眉睫,西厂缇骑和南营将士的淬炼也得提上日程了。

    “十六衙门不好再留,若是有可能,让新招募的人和缇骑一起选拔。还有禁军的隶属问题也该改改……”

    马车到了飞燕楼时,两人也聊的七七八八,禁军问题已经聊完了,这会儿正在说西厂缇骑加强训练之事。

    “殿下,然后呢?除了加强单人作战训练和专业性技能,还有什么?”

    天音听的意动,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拟定训练方案,但就在这当口上殿下却不说了。

    宁枧岁狡黠地笑了,手上的书卷了一个边,道:“还有的……本宫就跟你说不着了,让你们厂公亲自来。”

    “……”

    天青:她就多余问。

观音姐姐

    地字一号房里,元今裴等的都快不耐烦了,宁枧岁才姗姗来迟,他冷着眼看她,后者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雪天路滑,不好走道。”

    敢情他走的是天路是吧?

    桌上的菜都是新点的,宁枧岁也用不着招呼,坐下就吃,心安理得的很。

    “谢大公子体恤。”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竟是让元今裴生生笑了出来,气过了,便只剩下了无奈。

    “可别,你大公子体恤不起。”

    宁枧岁低头笑了一下,然后便认真地埋头吃饭,没有搭腔。

    元今裴挥手让天音出去。

    “你那小护卫呢?”

    “查货去了。怎么,你想见他?”

    闻言,宁枧岁摆摆手,笑道:“不想,我可不想招人孩子的嫌。”

    小护卫心里藏着事呢,每次看她的眼神不怎么友善,上次她从小护卫手里接过元今裴给的生辰礼时,莫名感觉后脊骨发凉,一看小护卫的眼神,顿时罪恶感遍生。

    一刻钟后,宁枧岁搁下竹筷,拿了帕子擦拭嘴角,目光看向对面的人,想到了南狄说过的话。

    “南狄让我给你带句话,之前拿的那个方子别再吃了,半年之内必须停药,不然性命堪忧。”

    她知道了?

    元今裴转脸避开她的目光,拎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声音平静。

    “知道了。”

    为了让元祈和元家主母放心,他居然用药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宁枧岁拧着眉头看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说,元今裴自然也跳过了这个话题。

    “之前你提过的和回仙阁合作,我觉着可行。同仁堂虽然是大离数一数二的老字号,但其覆盖范围也仅限于比较富裕的州郡,再往下走就不成了。我这儿出银钱,在州郡之下的村镇也开设同仁堂,店面药材的钱都从我这儿出,只不过我得分四层的薄利。”

    宁枧岁虽然不懂这商场上的事,但也知道他干这事完全是赔着钱的,别说四层,就是七层都赚不到什么钱。别的不说,就看回仙阁开在州郡的那些药房,近一半是入不敷出的。这事若是成了,那些贫困百姓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行!金掌柜财大气粗,佩服。这事儿我不管,掌柜找南狄谈便可。”

    元今裴说好。

    金掌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哥。”

    宁枧岁忽然叫了一声,声音平常,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

    她这一声太突然了,元今裴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

    “嗯,想说什么?”

    他长她五个年头,她该叫声哥的。

    “那药,就别吃了。”

    她看着他臃肿的身体轻声说道,元家亏欠他太多了。

    元祈不是个东西,放任自己的妾室迫害正妻和嫡子,杨氏被下了毒,缠绵床榻半年之久才咽气,那毒实在是过于诡异,师父翻遍了回仙阁所有古籍都未能找到解毒之法,为此,师父十多年闭关不出,生生愁白了一头黑发,她知道,他是因为愧疚。

    “好啊,等殷千岁什么时候把元家那一大家子弄死了,我就不吃了。”

    元今裴半开玩笑着道,心下则暗自叹气,他也不想变成这副样子,但只有这样,元家那些人才会放下戒心,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是在开玩笑,对面的人却是当真了,竟是真的在想此事的可行性。

    想要扳倒元祈需要一个由头,一个足矣让世家土崩瓦解的由头,来年恩科,朝堂大换血,说不定连地方都能换一批新人,寒门子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世家自然就会显得不最为重,到时候……

    元今裴看到她认真思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抬手探过去在人额头上轻点了一下,道。

    “傻丫头!”

    宁枧岁从飞燕楼离开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宫道上结了冰,得慢慢走才不会摔倒,宁枧岁被天音推着走在上面,她穿着大氅,兜帽戴在头上,娴美的面容被冻得有些红。

    这时,对面远远走过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桃色的冬衣,外罩一件缎绣大氅,看着小小的一只,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然后……然后就摔了。

    扑通一声,背部着地,宁枧岁看着都疼,心下叹息,哪里来的熊孩子啊。

    “哎呦!好疼啊!”

    这一下摔得结实,兰时渠仰面躺在地上晕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了疼,被人扶起来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别提有多可怜了。

    “多谢姐姐。”

    小姑娘摔得眼冒金星,还不忘向扶自己起来的天音道谢,宁枧岁笑了笑,看起来是个好的。

    “刚下过雪的路滑,姑娘小心着些走。”

    “好。”

    兰时渠乖巧地点头,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眉眼沉静,淡若出尘的女子,一时间竟是看呆了。

    下过雪不久的皇宫还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白,面容静美的女子就那样端正地坐在轮椅上,就像是一尊漂亮的观音一样。

    “姐姐,你好漂亮,和观音娘娘一样漂亮。”

    小孩子的夸奖总是不过心的,随口就来,宁枧岁倒也不害臊,笑着承下。只是心里忍不住好笑,观音吗?她可不是。

    小姑娘走的时候很是不舍,大眼睛一直看着漂亮的观音姐姐,温声软语地说:“观音姐姐,我叫兰时渠,住在青玄宫,姐姐有空的话可以来陪时渠玩。”

    兰时渠,新进宫的渠妃娘娘,倒不想是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姑娘。

    小姑娘走后,宁枧岁抬手紧了紧大氅的领口,眉宇间的慈悲一点点化为了冰冷。

    “走吧,回去了。”

    ——

    离都又下了两场雪,宁枧岁也再没有出过宫,忒冷。

    每年这个时候殷繁都要去一趟幽州,那是十万南营将士的驻地,军饷得随时补给查验,半点不得失误。

    “一百六十万两军饷,再加上二十万担粮食,皆由你亲自押送,到时候你带三百缇骑去,这段时间西厂便交给李涣代为打理,小事让你手底下的人自己处理,大事朕亲自过目,你觉着如何?”

    宁沉钧看着手里户部呈上来的奏折,一边在心里合计,一边说道。

    对面的殷繁听了没答话,只抬眼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给扫的,宁沉钧忍不住笑骂了一声,手里的奏折扔了出去砸在那人脚边。

    “再多加二十万两,给咱们大离的好儿郎加道菜!”

    “臣谢皇上隆恩。”

    这是满意了?

    宁沉钧无奈地笑着,心下熨帖得厉害,这几年来南营三十六骑的军饷一直都是殷繁在盯着,一银子一石粮地从手里过,多了什么话都不说,少了他自己还得往里边贴点儿,确保那十万将士不会挨饿受冻。

    “也就是知道你的性子,不然朕都要以为你是想从这里面捞点儿揣自己兜里呢。”

    闻言,殷繁轻挑俊眉,顺着宁沉钧的意思道:“皇上如何得知臣没有捞过?”

    宁沉钧心想,以为朕不知道你那西厂穷得连地龙都烧不起了?

    “就你?朕就是放手让你捞你也懒得。户部尚书想必都快哭了吧?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一出,国库至少空一半。”

    殷繁心想,他来之前那老头已经哭过一场了,在他背后边哭边骂,气都岔了。

    宁沉钧吩咐李涣写了圣旨,亲手加盖了玉玺,和以往每次一样,将其郑重的交到单膝落地的男子手中。

    “此去路途遥远,天寒地冻,望卿多加珍重。”

    “臣,定不辱命。”

    殷繁俯首叩拜。

少侯爷

    一拜拜到底,这是君臣之礼。

    幽州地处漠北最北部,与最北边的北戎仅一道鸿雁关之隔,是大离在北边的门户。

    数冬腊月的鸿雁关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压着屋顶,像是要把它压塌一样,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店铺都是关着的。

    漠北本就是大离极北之地,幽州更是极北之极北,穷山恶水之穷山恶水,城中百姓不到一千,剩下的便是十万南营将士。

    他们数百年如一日坚守在此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士,每年都有人从这里走出去,也有人从这里走进来,只有南营这个番号是不变的。

    天色是阴沉的,狂风席卷着地表的残雪,扬在空中又下了一场。

    远处有人影顶着风走过来,是一个士卒,大概是刚从军营里出来的缘故,身上的软甲还没有卸下来。

    他没有穿冬衣,暗红色布衣外只套着一身黑色的软甲,冷风从肚子一直灌到脖颈,冻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宁展是被人赶出来买酒的,刚打了一架,脸上还挂着伤,被风一吹连脑仁都跟着疼,他抬手用那皲裂的手背碰了碰脸上的伤,高大的身子往路边屋檐下藏了藏,才算是勉强挡了一点风。

    买酒?这种鬼天气去哪里买啊?

    这一路走过来路过两家店铺,上面都落了锁,看着就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长安酒馆。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落满了灰的牌匾,再往下看是紧闭的店门,没落锁。

    宁展松了口气,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买酒。”

    掌柜穿着厚厚的冬衣窝在柜台后,得了他的回话才拎了一坛子酒放在柜台上,抬眼看向面前一身寒意的男子。

    “客官需要多少?”

    “两坛。”

    掌柜的是个身量挺高的青年男子,醇厚的声音带着纯正的幽州口音,一听就是在本地住了很多年。

    他穿着灰扑扑的厚冬衣,双手揣在袖筒里,头上扣着一顶厚毡帽,遮了半张脸。

    “那不好意思,只有一坛了。”

    他半垂着头,宁展看不清他的脸,他自然也看不到宁展眼中席卷着的惊涛骇浪。

    这一刻,宁展无数次想过就这样一走了之,只要他转身,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地离开,什么事都不会有。

    但如果那样,就真的什么事都没了。

    宁展抬手盖到那坛用泥封好的烧刀子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靠在木柜台上面,声音讥诮。

    “少侯爷,您的伪装还能再没诚意点吗?”

    两眼就认出来了,太熟悉了,连脑子都用不着过,宁展想,如果今日站在这儿的是那人,怕是连两眼都用不着,半眼够了。

    只见对面的人叹了口气,手从袖筒中抽了出来,拎了那坛酒从柜台后走出,走上楼梯。

    “上楼说。”

    依旧是带着幽州口音的声音,声线却变了。

    二楼是个小阁楼,在这逼仄的地方,也弄不出来什么厢房之类的。青年男子推开阁楼的木门走了进去,将酒放在里面仅有的一张落满灰尘的木桌上,然后走到窗边用木棍将窗户支起一半。

    狂风吹了进来,冷得宁展打了个冷战。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坐下,看到站在窗边的人被风吹跑了毡帽,墨发被暗红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束在身后,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露了出来,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唉!今儿个不巧,没有易容也没含变声珠,竟是让你认出来了。”

    乔润修的声音里含着笑,这会儿没有一点幽州的口音,一口地道的离都官话听得宁展脑子里一团乱。

    十五岁的乔润修白衣翩跹,腰间配长剑,袖中藏折扇,温润的眸子中时刻含着醉人的温柔。

    二十五岁的乔润修一身粗布麻衣,墨发松散,面容俊美非凡,只是没了往日的白皙,那双墨眸中也没了温柔,多了几分成熟的世故风情。

    乔润修见了宁展一点都不显生疏,唇角一直勾着笑容,他眼里多出来的东西太沉重,太复杂,宁展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眼。

    “离都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来幽州?”

    乔润修一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倒了一碗放在宁展面前。

    “这话,该我问你吧。”

    宁展这般说着,却是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烧刀子入喉的感觉不怎么好受,离都的清酒喝多了,猛然喝此烈酒竟是有些吃不消,偏开头咳了好一会才好些。

    “唉,这娇气的。”

    乔润修长手长脚斜倚在桌角,歪着头看着宁展笑,眼尾笑着的时候轻轻向上挑,有那么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只可惜,宁展不是断袖。

    “滚!老子这是呛着了!”

    宁展一脚踹过去,给人踹笑了,这人以前就爱笑,惯会招蜂引蝶。只是这幽州穷得连个女人都见不着,怕是没有美人受他的蛊惑。

    这时,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夹杂着黄沙刮了进来,照着脸就过来了,不巧宁展正对着窗户,被冷风吹了一脸的沙子。

    “操……”

    乔润修看着他笑,也没有去关窗户的意思,端着酒碗一饮而尽,脸上一点都不带相。

    “你往旁边坐坐,别正对着窗户。幽州就这样,常年刮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待久了你就习惯了。”

    宁展挪了个边,躲开了风口,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后者岿然不动,喝着酒任他看。

    “守玉,你为何……”

    为何没死?既然没死为何不回离都?这些年又去了哪里?齐恩侯府其他人呢?

    他想问的太多,一时之间竟是无从问起。

    “别问这个。”

    乔润修抿着唇角笑,垂头看着自己满是冻伤的手掌,原本这双手该是修长的,白皙的。

    “你问这个,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所以,别问。”

    宁展于是不再问话了。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却是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咚!”

    这是锣鼓的声音。

    乔润修听着,眸中瞬间亮了起来,有些着急地从桌边站了起来跑到窗边,神情隐隐有着激动。

    来了,终于来了!

    “你在看什么?”

    乔润修没空回他,兜着风趴在窗边探出半张脸往外看,气喘的有些急,待看到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时,眼眶瞬间红了。

    宁展见他看得起劲,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一眼便看到了外面大路上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的玄衣男子。

    正是殷繁,在他身后是一眼看不到底的车队。

    他穿着玄色的大氅,衣摆一直遮到了膝盖处,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露出来的一张俊美面容带着不正常的苍白。

    “是押运军饷的车队,今年还是殷千岁来送,南营十万将士能过冬了。”

    宁展斜倚在窗边往下看,心里头不知是怎么个滋味,反正不大好受便是了。

    “他……他姓殷?”

可悔

    听到宁展的话,乔润修情不自禁地低声呢喃,目光却一直追着那个哪怕穿了宽松的大氅,也显得单薄的身影而去,一直到完全看不到。

    “嗯,西厂厂公殷千岁,姓殷名繁,表字长安。怎么?你同他有交情?”

    宁展眼中划过一丝狐疑,皱着眉头看着半跪在地上,神色恍惚的男子。

    西厂厂公……

    姓殷名繁,表字长安……

    “哈……”

    乔润修半伏在窗柩上喘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海中一直在回旋着那四个字,想一次心口便疼一次,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守玉你没事吧!”

    宁展看了半晌才看出不对,慌忙俯身去扶他,乔润修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再抬头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我无事,不必忧心。”

    他关了窗户,回身坐回桌边,拎起酒坛倒了两大碗,暗自深吸一口气后笑着看向仍旧拧着眉站在窗边的宁展。

    “还喝酒吗?我没记错的话,再有一刻钟南营就该训练了吧,你还能赶回去吗?”

    操,竟是把正事忘了!

    “给我拿两坛烧刀子,快点!我要来不及了!”

    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没了,乔润修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也跟了下去。

    宁展拎了两坛酒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临走还不忘跟乔润修说“再会。”

    店门被再次关上,店内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外面狂啸的风声。

    乔润修站在原地,长身玉立,一身傲骨英姿便是连那灰扑扑的粗布麻衣都遮不住。

    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点点地卸了下来,只余一片死一样的沉静。

    这时一个戴着毡帽的少年从后面走出来,他抬眼看着乔润修,露出来的半张脸和前面站着的青年有着五分相似。

    “大哥,方才那人可是睿亲王世子?可需要……”

    “不需要。”

    乔润修一出声,少年便住了嘴,不敢再多言。

    “你来看店,我去看看爹。”

    “是。”

    乔润修淡声道,路过少年的时候顿了脚步,薄唇轻启,道。

    “润卿,方才我只当你一时口误,下不为例。”

    乔润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实他刚刚下意识叫出口的时候便后悔了,心下倒没什么怨气,只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润卿知道了,兄长。”

    “大哥”这个亲昵的称呼,一直都是禁忌。

    乔润修点点头,抬手在少年头上撸了一把,而后便离开了。

    这一把撸下来,把少年心中最后一点芥蒂都给抚平了,他站在原地笑了笑,而后走到柜台后坐下。

    今日又是离都来送军饷的日子,兄长心头又该滴血了。

    绕过店内的厨房,来到一面普通的墙壁前,乔润修随手按在一个地方,墙壁便缓缓从中间打开,等他走进去之后又重新合上。

    从台阶下去,是一条密道,约莫十多米长,里面很亮,墙壁上挖出来很多大小不一的圆洞,里面有的放着烛台,有的镶嵌着夜明珠,还有的是机关。

    密道的尽头,是几个并排的房间,乔润修推开最近的一间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警惕地看了过来,见是他才放松了下来。

    “咳咳!咳……守玉!”

    “爹。”

    乔润修走了过去跪坐在榻前,探手端过一旁矮桌上的茶盏喂给床上病态尽显的中年男子喝。

    茶水是乔润卿离开之前倒的,现在还是温的。

    中年男子喝了茶水,面色好了些许,他靠坐在床头,花白的头发披散在灰扑扑的单衣上,看起来倒像是迟暮的老者。

    谁又能想到,这位仿佛年及花甲的老人会是当年名扬天下的齐恩侯。

    “爹,我今日见到他了……”

    乔润修握着中年男子粗粝的大手,额头轻轻抵在他手臂上,声音沉的发慌。

    “他长高了,比去年又高了些许。我……”

    他年年都盼着年关这段时间,日日都在二楼的小阁楼里开着窗户等着,就为了那么远远地看上两眼。

    他知道他每年都回来,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是今日从阔之口中听到那四个字,还是忍不住心疼得发慌。

    西厂厂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那是拿什么换来的?

    “爹,他现在叫殷繁,表字长安,被人尊称殷千岁,可我宁愿……宁愿他从来都不曾……”

    乔润修的声音没在被褥中,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

    乔峥看着痛苦不堪的长子,眼中有着同样的痛色,嘴唇微微翕动,手掌在空中停顿了几次,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我儿莫哭,莫哭……”

    儿啊,为父又何尝不曾后悔呢,若时间能够回到十年前,为父便是死,也不会做出那种事。可是,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营十万将士戍守边关,护我大离百姓无恙,朕远在离都日日惦念,一刻无敢忘却。今敕西厂厂臣殷繁,押运军饷远赴鸿雁关,共计白银一百八十两,粮食二十万石。愿我大离儿郎不饥不寒,铁甲裹身缨簪枪,守我大离万里河山。钦此!”

    “末将陆元朗,接旨!谢吾皇圣恩!”

    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单膝落地,红着眼睛接过圣旨,殷繁见状,伸手扶了他一把。

    “陆将军请起。”

    对于这些浴血疆场的武将,殷繁一直都是带着几分恭敬的,说话做事也比面对那些只会溜嘴皮子的文臣时更加有耐心。

    “殷千岁万安,末将……末将可算是等到您了。”

    陆元朗的眼眶还是红的,四十多岁的沙场铁将,现在竟是倒杯茶手都在打颤。那是激动的。

    “为何如此说?是大营中出了什么事吗?”

    殷繁穿着大氅坐下,喝了一杯边关的糙茶,那味道不太好,他总是喝不惯,但眉头一直都是舒展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将士们有些躁动,闹了两次,末将暂时给压了下来,但总归是需要一个解决办法的。”

    陆元朗说道,声音有些无力。

    “闹?闹什么?怎么闹?”

    殷繁轻挑眉梢,手里的茶杯转了个圈。

    去年来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怎的今年就闹起来了。

    闻言,陆元朗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手边的糙茶一饮而尽。

    “闹的自然还是十年前的那事。殷千岁有所不知,咱们南营三十六骑以前的主帅是齐恩侯。”

    谈到这个,殷繁有些意外地挑眉看了过去,陆元朗感受到了他的意外,倒是无惧无畏,甚至还爽快地笑了一声。

    “末将看殷千岁也是个性情中人,就不避讳那些有的没的了。南营十万将士中有将近七成都是齐恩侯的旧部,而且都是资深的老兵,在军营中也担任着很多不大不小的官职……”

    齐恩侯死了之后,南营便由三十六骑的领将轮流当主将,后果当然可想而知,南营乱得如同一盘散沙,直到六年前新皇登基后,第六骑主将齐南关因击败北戎铁骑有功,得封长平将军,南营这才有了一个统帅,大致将局面稳定了下来。

    但是齐南关一心想着往上爬,到底是比不上齐恩侯的,他常年在离都,这边的事鲜少过问,只留了一个陆元朗管着。

    “军心不稳,迟早会出大事的。唉!末将也是没有办法,闹的那些人都是齐恩侯的旧部,末将也不能随意打杀不是?”

    陆元朗笑得有些苦涩,更何况他自己也曾是……

    “没什么不能的。”

住店

    殷繁垂眼看着自己修长苍白的手掌,五指微微弯曲,手腕动了动,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

    他眼中的神色晦涩难辨,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

    “南营不是朝堂,不兴结党营私那一套,若有人想借着故主之名兴风作浪,直接斩杀便是,留着也是祸害。”

    陆元朗听着后背起了一层寒意。

    殷千岁是个狠的,对自己狠,对旁人更狠。

    陆元朗知道他狠,自然也知道狠是有用的,他自己就是因为不够狠,才会落到今日这种窘迫的局面。

    “末将懂了。”

    陆元朗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了,哪里能真的不懂这个,只不过是想要这位的一句话罢了,毕竟这位在齐恩侯府一事上的态度一直挺扑朔迷离的。

    往年的时候,殷繁来了直接在军营里住一夜,第二日再返程,但今年陆元朗死活不同意,说军营环境又脏又乱,连用热水沐浴的条件都没有,非要让殷繁去军营外找个客栈住。

    殷繁没犹豫多久就同意了,他身子特殊,不能沐浴确实挺要命的,往年住在军营里也是咬着牙挺尸一样挺一夜,根本睡不着。

    陆元朗将殷繁送出主帐,二人经过演武台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又喊又叫,期间还夹杂着撞击声。

    殷繁往那边撩了一眼,停了下来,陆元朗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去看看。”

    “是。”

    演武台上,一身暗红色劲装的宁展躬着背脊,手掌撑在分开的双膝上,目光如狩猎的鹰犬一般紧盯着对面。

    在他的对面,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摆着同样的姿势,身上大块的肌肉连那劲装都快裹不住了,浑身都在散发着两个字,力量。

    这是第三个,也是今日的最后一个。

    宁展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眸中升起了熊熊烈火。只要打倒了这个人,他就能赢了那坛酒。

    为了方便行事,宁展没有穿软甲,劲装单薄,拳头打在上面是真疼,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殷繁和陆元朗走过去时,那些欢呼声一瞬间被人掐在了喉咙中,演武台四周围着的一圈人看到他们二人都不敢说话了,然而上面的人却全无察觉。

    这时,上面的人动了。

    没有武器,单凭着身体的力量去压制一个比自己体型强壮一倍不止的对手,是非常有难度的,宁展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去硬碰硬。

    对面的人扑过来的时候,他错身一躲,随后跃身而起,双手扳住男子的肩膀,膝盖狠狠顶上了男子的后腰,明显听到了男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但随即,他的手腕就被男子抓住了,然后被狠狠甩了出去,将要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腾空翻了个身,稳住了身形,对面男子抬腿便踹了过来。

    这一场打得挺激烈,原本因主将到来而暂时安静下来的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了。

    “哎,真看不来,这离都来的公子爷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能把熊虎打得还不上手……”

    “什么还不上手?你他娘的怎么说话呢!咱们熊哥那是让着那小白脸呢,小白脸不敢正面刚,只敢投机取巧上蹿下跳地阴人,没品!老子瞧不上眼!呸!”

    “啧啧!话是这么说吧!但像熊哥这种体型,正面刚那不是找死么,小白脸脑子活着呢!妈的!这一脚踹得……真他娘的疼!”

    “……”

    台上,熊虎已经被宁展明里暗里锁着脖颈踹了好几脚了,整个人都要有些暴躁,眼里都开始冒火了。

    不远处的殷繁看在眼里,唇角勾了勾,偏头去看陆元朗。

    “陆将军觉得谁会赢?”

    “哈哈!末将私以为,熊虎会赢。”

    陆元朗毫不犹豫地回道,他是个直性子,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熊虎是他手下的猛将,平日里用的武器是一副铜锤,力大无穷,怎可能败在宁展那样瘦弱的公子哥手里。

    然而他以为的,终究不是他以为的。

    熊虎败了,仰躺在演武台上疼得直抽抽,感觉浑身筋骨都不是自己的了。

    宁展半跪在他身边,抬手揉了揉胸口以下的位置,疼得他打了一个冷战,估摸着是断了。

    “熊哥,兄弟对不住了!”

    “你这臭小子!”

    熊虎躺在地上笑骂一声,声音很亮,却是没有怒气,爽朗的很。

    宁展也笑了,抚着胸口站起来向演武台下走去。

    “小人见过殷千岁,见过陆将军!”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

    “见过殷千岁,见过陆将军。”

    “免。”

    殷繁神色依旧如常,陆元朗脸上的表情就一言难尽了。那是他手下的猛将啊,这么就这么输了呢!

    宁展是睿亲王世子,殷繁是西厂厂公,陆元朗想着二人应该是相识的,索性直接让宁展陪殷繁去找客栈了。

    客栈?鸿雁关这一带人烟稀少,能有个酒馆已经是赔着本在做生意了,谁会脑子不正常的去开客栈?

    别说,还真有。

    鸿雁关往南十里,也就是刚进幽州城的地方,有一处客栈名为“永安客栈”,据说客栈背后的老板是闻名天下的金掌柜。

    “殷千岁,小人引您去永安客栈可好?”

    殷繁和宁展分别骑着马,在他们的身后只跟着两个缇骑,剩下的都留在大营了。

    “不必,随便找着落脚地即可。”

    殷繁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大氅下攥着缰绳的手发紧,但宁展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没有看到他的不适。

    乔润修还活着这件事,一定不能让殷繁知道。

    宁展这般想着,没想到一抬头便看到了前方“长安酒馆”的牌匾,心中暗叫不妙,正待找个理由引人到别处去,殷繁却先开了口。

    “就这儿了。”

    宁展只觉得胸口的伤又疼了几分。这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穿着暗红色服饰的西厂缇骑将木门敲得震天响,整一条街除了风声就是哐哐的敲门声。

    殷繁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的手下叫个门摆着上门抄家的架势,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宁展也觉着没眼看,一侧头这才看到身旁之人竟是微微打着颤。

    “千岁,您……”

    “无事。”

    殷繁淡声道。

    西厂缇骑这般土匪式的叫门方式自然是不奏效的,敲了半天门里面连个音都没给。殷繁看了宁展一眼,示意他去。

    这一次终于叫开了。

    宁展想说,其实他们可以直接进去的,这是酒馆,又不是民宿。但转念一想又没说出口。

    大概在殷繁这儿,进别人的地方须得征得主人家同意是最起码的教养吧。

    木门被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出头来看,黝黑的面孔上镶嵌着两颗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那眼睛太亮了,亮得殷繁微微眯了眯眼。

    少年打开店门将几人迎了进去。

    “几位客官,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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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介绍:
她是残了双腿,被放逐山野的长公主殿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厂厂公。那一年,他带着华丽的仪仗跋山涉水,从月华庵迎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里,他堂堂西厂厂公每日最重大的事就是琢磨怎么把这东西嫁出去,生怕砸自己手里,后来……他想,还是自己留着吧,就别放出去祸害苍生了。
一开始,殷繁只觉着宫里那个脾气不好的长公主又老又毒舌,人丑腿残还自我感觉良好,简直是哪哪都看不顺眼。后来当他近乎献祭般将自己的一切奉到她面前,只求她喜乐安康时,他才知道,这人啊,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开始:“殿下还是安分些的好,皇上嘱咐奴才照看您,您若是出了门就得罪人,最后倒霉的还是奴才,若是因着您让奴才受了罚,奴才饶不了您!”
宁枧岁说:“长安,我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在那里浑浑噩噩地待了十年,是你将我拉回了人间……”
女主比男主大六岁,双洁。甜文无虐。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