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晴二小姐
晴洌被他突变的语气吓到,捂了下嘴,吞吐道:“我、我不是故意说的。”
会长追问:“谁给你泄的密?”
晴洌迟疑了片刻,如实答道:“不是泄密,我只是讲述了家姐的经历。”
“哦?你的亲姐姐?”
晴洌记起悲伤往事,沉声道:“正是。她曾到边境执行任务,不幸失败。为了不被俘虏,用炸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破坏。六天后,她现世在家里,是我照顾她,一周不离左右。”
“这样啊,”会长的眼神渐渐柔和,“你姐姐是不是叫晴凛?”
“是。”
此言一出,希尔夫和霖喻的脸色都变了。
晴凛,五级中能力者,在北方地区赫赫有名。她是审议团北方支部的副总长,地位仅次于审议团总部的寥寥几人。
据说她的性情极为刚烈,嫉恶如仇,闲来无事就带着一帮打手在街上转悠,曾一人一剑端了黑社会的重要窝点,在枪林弹雨中以剑相抗,根本没动用精神力。
所以面前这习武的小姑娘,不仅是晴家二小姐,更是那位暴脾气女总长最疼爱的妹妹!
晴洌问道:“您莫非认识家姐?”
会长笑了:“晴凛曾是北方学院的堂堂副会长,我岂能不知呀?”
晴洌一愣:“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会长耸耸肩:“我就是那会儿认识她的呀。”
晴洌的表情愈发古怪,心道:会长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绝对不超过二十。十多年前……他才几岁啊?怎么可能认识北方学院的人?
会长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摆摆手:“罢了罢了,甭在心里瞎猜了哈。”
晴洌不便细问,懂事地点点头,重归正题。
“相关的事,我不多言。只恳请您,不要让蓝前辈受此无谓的折磨。”
“哎呀,我真是不想薄你的面儿啊,”会长一脸纠结之态,表情拧巴地磨叽半天,“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可别向晴凛告我的状啊!”
晴洌心口发凉:“请您……给出理由。”
“很简单哦,”会长嬉皮笑脸道,“我一直在和蓝凌何对着干啊!”
“请您认真些!”
“我给蓝凌何安排了两次比试,她都进步了呢,不是吗?”
晴洌咬了下嘴唇,辩道:“可这次不同。七天七夜的精神折磨,百害而无一利。”
“不是的哦,至少有一利。”
“什么?”
会长仰头望向东方泛白的天空,眼神落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他的颊上噙着宠辱不惊的浅笑,淡然中混着沧桑,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只要忍过去第一次,下次就是一马平川了哦。第一次会很难、很痛,但若是连这都受不住啊,她还有什么资格当持有‘意念控物’的女人呢?”
霖喻快速扫了一眼会长的表情,确认他没在影射什么其他的东西。
晴洌用力闭了下眼睛:“您是铁了心要她受此劫难?”
“其实啊,我这人心很软的哦!”
会长突然回过头,嘴角上扬,笑脸明净,一副无害的帅脸。
“如果你哭着求我,我可能就变卦了呢!”
晴洌怔愣片刻,随后不由分说,“唰”地一声,快速抽出剑。
剑光闪过,三人吓了一跳。
“你干什……”
话音未落,晴洌快速抬臂,把剑打横,径直往自己腿上砍去!
霖喻抬手想拉住她,可还是慢了一拍。
“噗。”
剑刃划出长长的血痕,足有三厘米深,鲜血“哗”地淌下来了。
会长的脸顿时黑了:“诶呦,啥情况?你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啊?就这么讨厌和这俩人组队啊?”
希尔夫给了他个白眼:你翻太前面了。
会长细细打量晴洌,发觉她的鼻翼微红,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泪花。
“你这么做……不会是为了哭出来吧?”
晴洌点头,泪花轻闪。
会长有些傻眼,挠了半天头,别别扭扭地蹦出一句极其马后炮的话。
“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晴洌愕然,不禁张大了嘴:“你……耍我?”
会长无比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咂了半天嘴也没想出什么好词。
“我耍你,你吓我,咱俩扯平,好不好呀?”
希尔夫拳头攥得紧紧的,突然无比想揍人。
一阵风吹过,晴洌的衣角“噗”地落在伤口上,猛地一痛。她提起手,想用剑尖地把衣角扒拉开。
会长以为女剑客又要伤害自己,成了惊弓之鸟的他“噌”地蹿过来,一把抢过剑,转身就跑,嘴里振振有词:“不行不行,咱俩已经扯平了啊,你再砍一剑,我就欠你的了呀!”
晴洌本就摇摇欲坠,再被他一拉扯,重心不稳,“噗通”坐在了地上。这不痛不痒的摔跤,让她腿上的伤口顿时绽开,血流不止。
“嘶……痛。”
会长发觉自己反应过度,又往后撤了几步,并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辜。
可在旁人看来,他先戏弄晴洌,继而抢了她的剑就跑,还把剑举过头顶展示,简直是……
希尔夫冷冷道:“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
霖喻也沉着脸,怒视会长:“你过分了。”
会长知道他们误会自己,赶忙踱回来,连连摆手:“诶诶诶,这是怎么说的呢?你们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脸呀!咦,别瞪着我……”
他挥手的同时也在挥剑,仿佛进攻前的虚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剑刺出。
希尔夫和霖喻顿生警觉,一左一右站在晴洌身边,如同两个进入警备状态的保镖,护着受伤的二小姐。
会长满脸尴尬,蹦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看到你们团结在一起,我很欣慰哦。”
晴洌坐在地上,眸子酸涩难忍,泪在眼中打转。
会长自觉理亏,真诚道:“我真是开玩笑的啊。而且你就算哭出花儿来,我也救不了蓝凌何啊!”
晴洌愈发委屈,感受着大腿上的阵阵刺痛,努力咬着牙不吭声。
希尔夫继续瞪他:“把话说明白了!”
会长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哎呀,我是厉害,但也不是万能的啊!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只能逆转十五分钟之内发生的事,过时越久,效果越差啊。我现在能复原蓝凌何的一只手、一只脚、或者某个器官,你们难不成要留着存根啊?”
霖喻略微脑补那画面,突然一阵反胃:“别了……”
希尔夫对蓝凌何的死活不太在意,挺身而出,大义凛然道:“既然如此,你欠晴洌一个道歉。”
会长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头,拿出吊儿郎当的痞子风范。
“才不呢!我又没做错事!我费力把你们留下的烂摊子全收拾了,最后的结局是我道歉?没门啊……咦?”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再三打量希尔夫,好奇道:“你是不是瘦了啊?”
希尔夫脸色陡变,赶忙用长发挡着身子,用力往后夹后背。
“我……没吃早饭。”
“哦,这样啊。我等会儿带大家去全学院最高级的餐厅好不好啊?”
希尔夫没吭声。
会长看向晴洌,漆黑的眸子泛着浅光,像个眼巴巴的小黑猫。他试探地往前走两步,回到晴洌身前,把剑交回去,蹲下身,快速观望她腿上的剑伤。
大腿的中央有一道接近二十厘米的狭长伤口,不断往外渗血,已然染红了一小片地面。
会长将手轻轻落在晴洌的伤口旁边,尽量不让她感受到压力。
晴洌感受到一阵奇异的感觉,好像皮肤上冒出了一卷卷的小气旋。气旋每次远离,类似热量的东西从皮肤散失,冰冰凉凉很镇痛;每次接近,又似乎把什么送了回来,松松软软很温和。
大概五秒过去,伤口消失得无形无踪。
晴洌的眼泪收回去了,惊讶道:“你的能力当真厉害!”
“还有赠品哦。”会长笑道,“你和阑交手之后,一直无法动用力量吧?”
“是……因为梦之战输了,精神力的输出受到限制。”
会长一扬下颌:“喏,再试试,现在呢?”
晴洌稍怔,随后把“躯体硬化”用在手上,用指肚敲了下剑鞘。
“铛”的一声,脆生生的金属撞击声。
希尔夫愕然:“居然……复原了。”
晴洌不解:“您不是只能逆转十五分钟内发生的事吗?”
会长潇洒起身:“谁说我的力量只有一种用途了?告诉你们啊,我能当你们的会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那蓝凌何前辈……”
“她的事儿也是一样啊,我的用意岂是你们能猜到的?你们相信我就够了啊!”
霖喻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服了。
晴洌擦干眼泪,红着鼻子道:“会长大人,刚刚我有失礼数、抱歉。”
会长摆摆手,乐呵呵道:“道啥歉?去不去吃饭,我难得请客哦!”
晴洌来了个鲤鱼打挺,“噌”地蹦起来。
“哦!是!”
会长如黑泥鳅般蹭到霖喻身边,对他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喂,学生会剩余的餐补还有多少?”
霖喻嘴角抽了抽,道:“都在副会长手里。”
会长的表情僵了下:“优惠券呢?”
“都被当作学员福利分掉了。”
“你们有过吃霸王餐的案底吗?”
“必须没有!”
会长叹了口气,满脸难过:“算了,我就破费一回吧。”
希尔夫撇过头,几句话憋在嗓子里,终是没骂出声。
第51章 NPC之城
蓝凌何被一声尖锐的鸣笛声惊醒。
她蓦地睁开眼。
这是……
她正坐在颠簸的巴士车里,座位很硬、车子破旧,而且年代感十足,没有任何广告和显示屏。
车上还有不少人,要么侧脸看窗外、要么闭目养神,还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角落发呆。
蓝凌何的耳鼓嗡嗡的,还有些隐痛。她想抬手捂一捂,这才发觉浑身都在痛,就像昨日做了几个小时的全身训练,从头到脚遍布着肌肉拉伤。
她不禁皱眉,脸上也又僵又疼,仿佛每块肌肉都是新生的,互相之间“吱吱嘎嘎”地打磨。
她努力想着: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昨天发生了什么?
还有,现在在哪儿啊?
这是哪月哪天哪个年代?
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下,空气中悬浮着烟尘,似乎常年弥漫雾气。
高低不齐的青灰色矮楼,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方形窗户,还有冒着青烟的烟囱。
人们穿着大衣在街上行走,清一色的灰或黑,样式很单一。有人低着头快速走,有人迷茫地东张西望,有人伫立在原地,似乎忘了自己何去何从。
他们的长相大同小异,脸孔都是青白的,像漫画中的低级吸血鬼,不知是营养不良少了血色,还是雾气遮住了原本的肤色。
街上明明忙碌,却显得萧条。没有文字、没有路标、没有标志性建筑,找不到任何线索说明这是何处。
蓝凌何觉得浑身发冷,突然打了个激灵。
好陌生……感觉不是她诞生的地球,也不是第零宇宙的地球。
该不会又穿越了吧?
她赶忙紧闭眼睛,用力摇了摇头。
拜托别啊,这地方给人的感觉……好讨厌。
周围的雾气愈加厚重,冷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忽地灌入她的眼眶,仿佛一股冰冷的激流。
蓝凌何眼前一花,却在闭眼的霎时,脑中闪过一抹火光。
火焰!
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热度和艳丽!
她猛地想起:我的身体应该被希尔夫烧干净了,那么我现在身处于——
答案猛地从她的脑海中跳出。
“通道”
能容纳精神体的世界。
这涌现的念头让她讶异又惊喜。
所有人都说“通道”是虚无缥缈的,好比“天堂”和“地狱”。可它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每个出了通道的精神体都会把其内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故此拿不出任何证据。
但这也说明,“通道”有进有出,她迟早能回去!
蓝凌何稍有舒心,紧绷的脸缓缓浮现一丝莞尔。
可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晃,她的头瞬间撞在玻璃上。“咚”的声音很大,足够在安静的车内逛荡几个来回。
“诶呦。”蓝凌何揉着额头,小声嘀咕,“这是轧上什么了?”
可话音刚出,她立马感到不对劲。
车上的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僵硬的脸孔上缓缓出现表情。
有人讥嘲,有人冷笑,有人愕然,有人面如死灰却两眼放光,有人投来看怪物的目光,还有人扁起薄薄的嘴唇,形状像一根粗大的狼毫。
这些“人”……肯定有问题!
一阵恶寒从脚底爬到头顶,蓝凌何低下头,强忍着恐慌,作出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装作他们的同类。
乘客们见没了动静,仿佛迷失了目标,重新安安静静地坐着。
巴士车很破旧,噪音不断,但车里一片诡异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焚化炉的味道。
蓝凌何鬼片看得不少,脑袋里不断浮现出血腥画面,生怕下一秒就有僵尸围城……
挨了许久,巴士到站。
她第一时间冲下车,几步来到街角的无人处。
天色灰暗,白雾弥漫,仿若末日之城。
蓝凌何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酸痛,发抖的双手试了几次才拢上披散的长发。她半弯着腰,用拳头抵住前心,口中咸丝丝的,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一个路人从身后的小巷快步走来,脚下无声,重重撞上她。
蓝凌何吓了一大跳,肩膀“咚”地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挫骨的闷响。
那人却丝毫不减速,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入大街的人流中。
青灰色的街道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和鼻息,人人走自己的路,无人投去半瞥目光,没有谁注意她。
蓝凌何孤零零地靠在墙根,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这些“生物”并不是城市的居民,更像是设定单一的NPC,和无感情的傀儡没什么区别。
而就在这时,本就昏暗的天突然变亮了。
两道光柱从半空射下来,快速扫过城市。光束移动得很快,转眼间就挪到百米之外,不一会儿,又从另一个角度扫了回来。
蓝凌何以为是某种对“外来者”的搜查,赶忙躲在墙角。
行人对此恍若未查,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说不清是木讷还是镇定。
几分钟过去,光束消失了,天空重新变得阴沉。
蓝凌何见一切如常,松了口气,决定混入人流,四处转转。反正只要不说话、装出一副冷脸,这些行人都会无视她。
但半空突然传来一个深沉的嗓音,似乎是各个频率的震动叠加出来的,不像人声。
“本次人口普查为5300万,超过限度300万。为维持领域内的生态平衡,给你们继续繁殖的空间,吾将随机销毁800万人,一分钟后进行。”
蓝凌何吓了一大跳,重复了一遍:繁殖?
无暇多想,另一个频率较高、略微尖细的声音响起。
“倒计时:59,58,57……”
街上行人终于有了反应。超过九成的人停下步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仰起头,安静地闭上眼睛,似乎对这剿灭计划毫无意见,只等“天罚”降临。
只有少数人神色变了,慌张地四下张望,有人瞥见一个半开的房门,一闪身就钻了进去,也有人躲在树叶稀少的大树下,紧紧贴着树干。
“30,29,28……”
绝大多数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站位,继而一动不动。
蓝凌何十分镇静地观察,依旧没分清楚,这些行动者到底是和她一样能思考的人,还是不一样的NPC?
正想着,身边“嗖”地蹿来一个小男孩,二话不说就蹲在了她的身后。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奶狗,身子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
蓝凌何顿了顿,轻声道:“喂,你听得懂中文吗?”
小男孩猛地抬头,盯着她的侧脸,棕黑的大眼睛充满不可置信。
“这位姐姐……你是谁?”
蓝凌何一喜,赶忙俯下身,和他并排蹲着在墙根。
“我是谁不重要,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啊?”
“兽王大人的养殖基地。”小男孩惊恐地望向半空,又赶忙低头,把头埋在膝盖上,“姐姐你是不是失忆了?”
“大概吧。即将进行剿灭的,就是你说的‘兽王’?”
“不,他有四个手下,轮流执行,我们都不知道今日执勤的是哪个……”
“7,6,5……”
小男孩把几乎把头埋到了两膝之间,抖得像一只受寒的小刺猬。
蓝凌何将手搭在他颤抖的肩膀上:“放轻松,放轻松……”
倒计时即将结束。
“3,2,1……”
小男孩闭紧眼,明明才六七岁,眼角却挤出了皱纹。
蓝凌何仍在轻抚他的后背,可目光中多了寒意。
“清灭开始。”
地面上突然冒出漆黑的液体,如石油般粘稠,带有一股浓郁的焦灼味,很是呛人。
那些祈祷的人仍一动不动,不顾自己的鞋底已然淹没在黑液中。
街道很快变得斑驳,一滩一滩的黑色,俯视看来,就像梅花鹿的皮肤。
“噗通!”
就在蓝凌何的面前,一个站在黑液中的人倒下,跪在地上,脚和小腿很快被消融。不到十秒,他的身子就像融化的巧克力,慢慢塌掉,化为养料补足到黑液中。
“噗通!噗通!噗通……”
同样的事在不同地方进行着,行人一个接一个如骨牌般倒下。
黑液变得越来越多,在街道上蔓延开来,像泼了满城的石油。
腐蚀的气味弥漫开来,空气愈发昏黑。
蓝凌何眼看一股黑色向脚下涌来,猛地拉扯那小男孩的胳膊,把他拎小鸡似的拽了起来。
“姐姐,你这是要……”
不等他说完话,蓝凌何拉住他的手,向着反方向狂跑。
小男孩试着挣脱她的手,却挣不掉,惊惧地望着她的背影。
“别跑了,我们根本逃不掉的……”
蓝凌何回头,严声道:“既然怕得要死,就别坐以待毙啊!”
小男孩抬起头:“不可能的,我们不过是兽族将领的饵食……”
可话到一半,他蓦地对上一双粲然闪烁的眼眸。
蔚蓝的光影丝丝缕缕,一如星海中荡漾的芒,轻柔而悠远,含蓄却磅礴。
小男孩惊呆了。
“姐姐,你眼睛的颜色……好美。”
第52章 free player
小男孩生在“通道”中的某个领域里,从来没见过“蓝色”。
蓝凌何攥着他的小手,不顾浑身伤痛一路狂奔,穿过一条条街道。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到了城市边缘。
那是一片空地,生长着高高低低的墨绿色植物,半个人影也没有,自然也没有粘稠的黑液。
蓝凌何这才放开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粗气。
小男孩倒显得一点都不累,踮起脚,有些害羞地往她脸上看,就像小朋友第一次见到熊猫。
“姐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蓝凌何抹了把汗,终于有空细细打量他。
小男孩生得很可爱,圆眼睛,婴儿肥的脸,嗲声嗲气的嗓音,估计和鲁德小时候差不多。但他的皮肤白得发灰,没什么血色,很可能是因为没见过太阳。
蓝凌何以为他觉得自己漂亮,笑问:“哪样的人?”
小男孩却目光一正:“敢违背兽王指令的人。”
蓝凌何愣了片刻:“你不是也吓得躲起来?”
“因为上次‘清灭’的时候,我看着我的父母消失……他们很痛苦,我很怕。”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你和街上那些人不一样,对吗?”
“是的,他们都是兽王的‘个体领域’中的傀儡,就像机器一样,负责工作和治安。只有十分之一才是可以说话、会相互沟通的人类。”
“等等,你说的‘个体领域’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眨眨眼睛:“姐姐你连这个都忘了呀。”
“和我说说。”
“兽王曾经是无比强大的能力者,他死后,精神体进入了通道,于是有了单独的领域。我们的城市就是他用精神力建构的,而我们是他培养的人类。”
蓝凌何惊愕地盯着他:“你居然知道‘通道’?”
小男孩点头:“我爸妈告诉我的。”
“那你也知道,其实你们……”
“咱们不是真人哦,都是精神体。”
“唔……咱们。”
“姐姐你别一脸难过的样子呀,”小男孩拽住蓝凌何的衣角,“我们和通道之外的人一样哦,都会生老病死。”
蓝凌何更加怜惜这孩子了,摸摸他的头,又问:“你之前提到的‘饵食’是什么?”
提起这两个字,小男孩浑身一抖。
“说到底,我们都是兽王大人饲养的人类,有的会被随机销毁,也有的被兽王选中,投喂给四位兽族将领。”
“兽王自己不需要进食?”
“这是他的领域,他是永恒的,不需吃喝。”
“你口中的‘兽族’……不是人?”
“不是,我只知道他们管过去生活的星球叫——纳、纳美什么来着……”
“纳美克星?”
“唔,好像是纳美豆星,后面还跟了一串数字。”
“……兽族长什么样子?”
“他们都能化身为人类的形态,至于原形,谁都没见过。”
蓝凌何苦笑:“也对,见过的人,都回不来了。”
小男孩眼波闪动,垂下头:“是。我的双胞胎弟弟三年前被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蓝凌何心口一绞,赶忙岔开话题:“你可知是否有人试图反抗?比如集结一帮人干掉某个将领的老巢?兽王是永生的,但他的手下不一定吧?”
小男孩瞪大眼睛:“姐姐你都在想什么呀?怎么可能反抗?就算人足够多,能打得过,我们也不知道它们住在哪儿呀!”
“住处——这是问题吗?”
“咦,不是吗?”
蓝凌何耸耸肩:“我想,我大概知道。”
“啊?”
“刚刚的光柱从南侧扫来,我猜十有八九是兽王发出的。而光柱故意跳过了几个角落,有一处就是这里,城郊西侧。我猜这里不会有黑液,所以带你往这边跑。”
小男孩惊讶地张大嘴:“姐姐你真厉害,居然观察了光柱的方向,我一直以为它是乱扫的呢。”
蓝凌何笑道:“人口普查自然有规律可循。”
“可是,换句话说——”小男孩四下张望,肩膀不由自主地发抖,“我们是不是到了极度危险的地方啊?”
蓝凌何沉了口气,望向不远处的密林:“我有感觉,强大的生物体就在那边。”
“那、那我们……”
“你就在这待着,乖乖的,等确认黑液都没了,再回去。”
“那你呢?”
“我想去会会他。”
小男孩完全傻了:“姐姐,你真的要去?”
蓝凌何甩了下纤长的马尾辫,温婉的面孔上多了英气。
“是。我既然来了,就要做些什么。”
小男孩垂下头,鼻翼微微发颤:“危险、太危险了啊……”
“没事的。如果我能顺利回来,还会来这里找你的。”蓝凌何温和地笑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球。”
“记得了,假如我找不到你,就向别人打听。”
阿球想去拽她的衣角:“我……你别……”
蓝凌何巧妙闪身,挥手道:“拜拜,你短时间内别乱跑哦!”
阿球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就像一道光,一朵花,一片从未见过的晴空。
如此特别的人……
他不想就此分别。
如此美丽的人……
为了多看她一眼,放弃掉浑浑噩噩的生活,也值得。
想到这里,阿球迈开小短腿,快速奔到蓝凌何身边。
“姐姐,我和你一起!”
蓝凌何一愣:“咦?你不是很怕吗?”
阿球拉住她的衣服后摆:“怕是怕,可我……想和别人不一样。”
“比如?”
“跟着你,我会看到大家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可是,姐姐连自己都不一定保护得了,没法顾着你。”
阿球摇摇头,认真道:“大家都在等待死亡的那一天,日日夜夜过得提心吊胆。我想为自己决定赴死的日子,至少,有了不一样的主动权吧。”
蓝凌何唇角微翘,莞尔一笑。
“这份觉悟很棒。你就是我心中的freeplayer。”
阿球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意思?”
“我嘴瓢了,别在意。”
“姐姐好奇怪……”
蓝凌何笑道:“不只你一个人这么说我。”
二人随口聊着,很快穿过一片草坪,又钻过几米高的灌木围墙,进入半山坡的密林中。
走了一段路,他们借着昏暗的天光,看到前方赫然有一幢哥特式的城堡。
阿球叫了声:“你看!”
蓝凌何赶忙捂上他的嘴:“别打草惊蛇。”
阿球点点头,和她一前一后走到城堡门口。
古朴的大门足有四米高,由厚实的硬木做成。不知是城堡主人心大还是身躯庞大,两扇门板之间开了一道接近半米的缝,蓝凌何和阿球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
与大门相连的,是个形状古怪的大厅,装潢古旧而简陋。中央的水晶吊灯布满灰尘,一半灯暗着,另一半闪烁不定。墙上画着藤蔓似的图案,选用了暗红色,给人黏腻之感。
厅旁有四条狭窄的走廊,分别连向深处的房间。正对面的是一处宽敞的走廊,尽头有通向二层的台阶。
蓝凌何进门前大致丈量过城堡的高度,若按照这个层高计算,建筑只有两层。
她给阿球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直走上楼。
毕竟他们对城堡的房间布局完全不了解,走入层层相套的房间,很可能直接迷路。
阿球紧张得脸色发白,小手紧紧捏着蓝凌何的衣角,不停地往她身上蹭汗。
四周寂静无声,二人进入走廊。
虽然脚步很轻,但随着他们走进去,“嗒,嗒,嗒,”一盏盏灯依序亮起,逐渐打亮视野。
蓝凌何定住脚步,警惕地打量四下。
阿球跟着看去,吓得想尖叫,全身的汗毛都乍了。
啊啊啊……那都是些什么啊?
只见,走廊两侧摆满了格式各样的雕像,半数是长相奇特的动物,比如三眼猫、四脚鸟、尾巴上带着尖爪的鳄鱼。雕像栩栩如生,全部是用黏土刻的。
若只有这些,蓝凌何大概会赞叹好个“珍奇博物馆”。
可关键在于——
另一半雕像,有精雕细琢的人手、人脚、四肢五官、五脏六腑……
基本把人的每个零件都凑齐了,但一个个罗列开,谁和谁都不挨着!
雕像都是酱红色的,质地粗糙,给人感觉若是上手摸一把,能沾上满手的血。
阿球觉得想吐,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蓝凌何皱着眉,拉着他快步走。
穿过三十米的走廊,二人故意等了两分钟,直到身后的等都灭了,这才松了口气。
面前是三个门,左侧的上有一只独眼,右侧是个人形的简笔画,脑袋很大、四肢纤细,像个外星人。而中间的门上只有一个竖道,可能性太多,猜不出来。
蓝凌何考虑片刻,决定打开右侧的大门。
门没有锁,“嘎吱”被推开。
第53章 兽族真身
阿球躲在她身后,想往里看又不敢看。
可就在他纠结之际,两个声音传来,一个尖细,一个粗犷。
“喂!你怎么办事的?老大的饵食跑了!”
“不对啊,我没见过他俩。”
“看守不利还瞎掰?看我不告你一状!”
“独眼,你给我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你见过他们吗?”
“矮脚,我说了,你不许叫我名字!”
“你他娘的也不许这么叫!”
“快说:左护法!”
“你也说:右护法!”
“……”
蓝凌何无语了。
虽然对方起了内讧,但亲眼所见两个其貌不扬的人形生物,阿球的紧张感没有减少半点,吓得小腿直转筋。
独眼,有着瘦骨嶙峋的身子,皮肤是土色的,前额中央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缕黄毛贴在脑袋上,像是眼睫毛。
矮脚,生得矮,加上身子很胖,赘肉挡住了三分之一的腿,像一座移动的肉山。他的脸蛋白嫩,但肉都耷拉着,成了个钟形。
他们是城堡的管家,负责照顾兽族首领的起居。闲来无事,二人凑在一起,以拌嘴来消磨时间。
蓝凌何也是运气差,一下子碰上两个。
她把阿球挡在身后,轻咳一声:“两位,你们是兽族吗?”
独眼一昂头,矮脚一挺胸,骄傲地齐声道:“我们是杂种!”
蓝凌何差点笑出声,赶紧憋回去。
“初次见面……杂种们。”
独眼仔细端详来人,也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于是举起一根指头,尖着嗓子问:“来者何人?”
蓝凌何道:“我和我弟弟,两个普通人类。”
矮脚的声音粗重,像蒸汽火车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几十年都没有过客人。”
“我们找了好久呢。”
独眼斥道:“你俩竟然偷偷摸摸闯进来,简直胆大包天!”
“我们想见见兽族的真身。”
矮脚喝道:“喂!你不许这么称呼我家老大!”
独眼抢话:“是我家老大!”
矮脚瞪他一眼:“我先说就是我的!”
蓝凌何赶忙打断他们:“好好,我们是来见那位大人的。”
阿球干咽了一下,缩着脖子,“嗯”了一声。
矮脚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桌前,上面有个老式日历。他“哗啦啦”地翻了翻,然后用指甲在某个方格内划了两道,毫不忌惮地对独眼道:“今天是供食的日子,正好把他们送过去。”
独眼盯着蓝凌何,眼神像在舔人,十分恶心。
“老大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定就照着她的模样,再做一件艺术品。”
蓝凌何垂下眼帘,不让两个怪物看到自己眼底的寒光。
阿球舌根发硬,早已怕得说不出话了。
矮脚招手道:“你们跟我来。”
蓝凌何把阿球拉在身畔,揽着他的肩膀。
出了屋门,来到中间的大门前,矮脚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许久无声。
于是独眼上前,也敲了三下门。
依旧无人回应。
二个半人半兽的东西对望一眼,有种争风吃醋的感觉。
蓝凌何翻了翻眼睛,问道:“门上的竖线是什么意思?”
矮脚答:“那是大人的标志:棘刺。”
蓝凌何点头,阿球却浑身一颤。
“人口清灭”的一种,就是从天空射下巨型棘刺。他犹记得那天,父母就是被那几米长、几十厘米粗的巨物官贯穿了身子,从此消失。
阿球的嘴唇颤了颤,用口型喃喃着:“爸爸、妈妈……”
蓝凌何用手紧紧搂着他的小身板:“别多想了。”
四人都不说话,干等了五分钟。
就在蓝凌何有些不耐烦时,屋内有了动静,声音暗哑低沉。
“何事?”
独眼赶忙接话:“给大人您送饵食来了!”
矮脚不甘示弱:“两个会说话的人类!”
“送进来吧。”
独眼笑着推开门,矮脚仿佛移动的障碍物,把二人逼了进去。
蓝凌何十分从容,还跟他们点了个头。阿球把脸孔埋在她的衣服上,不敢往里看。
这屋子极大,房高六七米,从一段到另一端超过百米,总面积赶上两个篮球场了。
房间很昏暗,地面是棕红色的,和雕塑颜色相同。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可想而知,地面是被什么染红的。
角落处,有个球状巨物,隐隐能分辨出它浑身布满的棘刺。
独眼走路速度快,自然更显殷勤:“大人,饵食给您带来了,请您享用。”
矮脚吭吭哧哧地走着,道:“祝大人用餐愉快。”
说罢,那巨物动了,先是站了起来,继而一步一步走向四人,脚步闷重,“咚咚咚”地砸着地面。
阿球感到脚下地面跟着震动,侧过脸,怯怯地望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黑影缓缓变得清晰。
那是一头其貌不扬的巨兽,身高接近六米,大如建筑的身躯布满尖刺。它的皮肤是黝黑的,没有刺的地方是粗燥的鳞片。面部微尖,三分像刺猬、七分像黄鼠狼,嘴巴在圆鼻子下方。眼眸暗红,是无神的死鱼眼。
与满身棘刺格格不入的是,它的嘴边上有两根很细的刺,就像昆虫的触须,那便是他的“手”。
这位就是活生生的兽族。
蓝凌何之前做了十二分心理准备,真正看见了,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吓人,反而丑得可怕。
独眼和矮脚也没闲着,七手八脚地从房屋的一侧,拖过来一个巨大的金属托盘,摆在正对巨兽触须的位置。
蓝凌何立马会意:这是承装饵食的盘子。
阿球看到盘子上残留着干了的血迹,腿倏地软了。
蓝凌何却抬腿就往盘子里走去。
阿球脸色惨白,小腿发抖,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自愿成为“盘中餐”。
蓝凌何见他走不动,于是将他抱了起来,摆在盘子中央靠后的位置,自己则一步跨到他身前。
巨兽有些惊讶:“此般自觉的人类,吾百年未见。”
蓝凌何道:“我也见识到兽族的真容了,不虚此行。”
独眼把眸子一瞪:“叫大人!”
矮脚补话:“是不虚此生!”
蓝凌何不理会他们,望着巨兽比人脸大不了多少的面部,以及硕大如小房子的身躯,开口问道:“可否请教,百年前的大人您……是不是很小只?”
巨兽粗重地喘着气:“吾之一族,出生时,乃人。寿命越长,身躯越大,化为兽。”
“所以随着年龄增长,便开始食人了?想必食量也越来越大吧。”
“此言不虚。每日进食一人,不饱;两人,果腹。”
蓝凌何眼眸微微眯起:“城市里有那么多傀儡人,你为何偏爱真正的人类?”
巨兽的触须像两根黑亮的鞭子,最尖端极细,不亚于小针尖,显然那是抽筋扒皮的利器。
“人类,有吾想要的表情。”
它说着,将触须的尖端点在蓝凌何的大臂上,毫不用力便刺破了外衣。
蓝凌何没有躲,淡淡道:“你是说,见到你的恐惧?”
“有趣。”
“被活解的痛苦?”
“美妙。”
“还有死到临头的绝望。”
“大爱。”
阿球听着,不住地吸着鼻子,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蓝凌何却突然笑了,笑意冰冷,仿佛屋内的气温骤降几度。
“这位兽族的大人,感谢你如此坦诚。”
巨兽伸来另一根触须,迫不及待要开饭了。
“谢何?”
“我本来觉得,你把人类当作食物,是因为你站在食物链顶端,弱肉强食。但你明明有无数替代品,却痴迷于人类的痛苦——你,不仅是怪物,还是变态。”
“女人,你岂敢出言不逊!”
巨兽顿时怒了,刺入蓝凌何外套的尖刺顿时向内扎去。
阿球猛地闭眼,心道:完了……
独眼和矮脚站得远远的,抻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
巨兽从尖刺上感受不到任何阻力,以为已然穿透了蓝凌何的大臂,于是轻轻上抬,要片下第一块肉。这是它千锤百炼的手艺,就像把三文鱼做成刺身。
可问题来了,触须的移动毫无阻碍,甚至比平时还轻盈。
巨兽略有疑惑,转动暗红的眼睛,聚焦在蓝凌何的胳膊上。
没有血……
衣服没有破……
昏暗中,它看到一根几十厘米长的尖刺悬浮在半空,尖端点在蓝凌何的衣料上。
巨兽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
吾之触须……断了?
第54章 刺兽的安息
巨兽又看了一遍,确认触须真的断了。
它惊呆了。
这可是比钢鞭还坚韧、比石头还坚硬、丢到岩浆里也熔不掉的须子啊!
难道是用太多,老化了?
它正琢磨原因,只觉身子另一边微微一震,来不及扭头看,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
“呲……”
一股青黑色的液体喷了出来!
阿球听见嗞嗞的喷水声,小心脏失速地跳着。虽然不愿这么想,但他认定,喷的是蓝凌何的血。他紧紧咬着嘴唇,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去。
咦?
栗色长发扎成辫子,洁白的脖颈,还有窈窕挺拔的身姿。
丝毫未变。
阿球不可置信,轻轻唤了声:“姐姐?”
蓝凌何侧过脸:“怎么?哪里不舒服?”
阿球张了张嘴,讷然道:“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哦。那这声音是……”
话音未落,只听矮脚一声惨叫:“老大!你怎么流血了啊!”
独眼立马冲上去,用土色的手掌捂着巨兽的伤口,可是根本止不住,反而被淋了满头满脸。
“啊啊啊,老大!你怎么弄伤的?”
巨兽瞪起无神的眼睛,从狭长的嘴中发出咆哮。
“女人!你做了什么!”
蓝凌何淡淡道:“拔猪毛。不好意思,第一根拔断了,我再试一次。”
一边说着,她瞟了眼巨兽另一根触须的根部。
“噗!”
铁鞭般的须子被瞬间揪了下来,连带着一大块黑色皮肤一起撕下。
矮脚正好走到这附近,正面被黑血浇了个遍!
阿球也不管这场景是不是少儿不宜了,不错眼珠地盯着,脑子里飘过一个问题:“猪”是什么?
巨兽被活生生移除了“双手”,岂受过如此屈辱!它登时变得疯狂,扭动庞大的身躯,坚硬的棘刺和地板剐蹭,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吾、万刺攒你!”
一声怒吼,四根巨型棘刺从它的侧面射出,根根都有一人高、大腿粗,好比黑漆漆的石锥,像是巨兽专用的牙签。
蓝凌何笑了:“还万刺?你不认数啊?”
巨大的黑刺突然从中间断裂,尖端化为黑粉,末端竟稳稳地悬浮在了半空。
阿球愕然:“姐姐,你做的?这是什么?”
“控物。”蓝凌何把他掉了一半的下巴托了回去,“别咬了舌头。”
巨兽惊愕交加,瞳仁瞬间变成血红色。它见准时机,瞄着蓝凌何的心口,突然张开大嘴,从嘴里喷出一根巨刺!
阿球一声尖叫:“啊!”
巨刺袭来,即便没有高速,论其分量就足能把两个人类压成泥!
蓝凌何注意到它的偷袭,随即把伸出的胳膊举起,竖起手掌,摆出一个“拒绝”的动作。
少女纤细柔软的玉手、巨型钻头似的黑刺,两者向抗,比螳臂当车还要荒谬。
巨兽的嘴巴咧开,似乎是笑了。
但下一刻,它的脸僵住。
“嘭!”
就在二者接触的刹那,黑刺爆裂!
棘刺变为块状、再消散成片,碎裂为屑,洋洋洒洒,活像土楼崩成了渣,千里之堤溃于一掌!
而蓝凌何连胳膊都没有弯曲。
巨兽被黑粉扬了一脸,刚要再次暴怒,却见蓝凌何昂起头。
她的眼眸沁上湛蓝的光泽,仿佛明蓝的火焰,好比冰蓝的玄冰,美丽而危险。
巨兽突然觉得……
此人有哪里不对。
样貌不同、神态不同,而且她周身涌动着某种可怖的气息,和兽王大人有些类似……
是精神力!
但按照兽王的设定,领域内不存在能力者!
她是外来者!
通道中的“个体领域”本是无交集的平行时空,但兽王说过,有两种人能进入别人的领域:
“通道管理者”,以及,被此人带来的客人。
那她是……
“嗷!”
思路被一阵剧痛打断。
蓝凌何从巨兽的后背下手,将那最长最粗的棘刺生生拔出!
巨兽的吼叫不亚于怒海狂澜,随之散出的冲击波把屋门轰得“嘎嘎”响。
蓝凌何嗅到它口中很令人不悦的气味,淡淡的咸味,薄薄的酸臭,厌恶值更上一层。
于是下一刻……
“噗!”
一人高的棘刺在半空调转方向,然后重新戳回去!
血来不及喷出,孔洞就被堵住!
巨兽浑身一颤,几乎窒息。
“噗通、噗通。”
矮脚和独眼吓得趴在地上,用屁股蹭着黑血,快速滑到屋子的两侧。
蓝凌何是个公平的人,既然这根刺被拔了,其他的上百根也该等同处置。
于是她屏气凝神,开工!
黑压压的棘刺,一次一次、一根一根,先拔再捅回去,往里多杵一杵,把洞完全堵住才罢休!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甚至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血液喷出。
阿球这不到十岁的小孩看得波澜不惊,觉得像是和谐过的动画片。
不到两分钟,蓝凌何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巨兽全身句刺的拔除!
曾经赫赫有名的“刺兽”,变成了光秃秃的巨型圆球,像是几米高的大黑口袋,上面被打了无数塞子。
巨兽受此奇耻大辱,却一动都不敢乱动,生怕略一扭动身子,登时爆体而亡。它痛得昏天黑地,唯有发出细微的哀鸣。
“嗷……嗷……”
蓝凌何大功告成,喘了口气,平静道:“这是你摧残人类的代价。”
巨兽怒道:“你折磨吾,与吾有何差别!”
蓝凌何道:“你折磨人类,是因;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果。因果圆满,就此终结。若你以后改了那坏习惯,我便饶你一命。”
巨兽瞪着血红的眼睛:“吾这副模样,干脆一死了之!”
蓝凌何目光如刀,毫不迟疑:“好啊,既然是你要求的——”
“且、且慢!”
她刚要释放出精神力,独眼大喊一声,用最快速度来到她面前,双膝一软,来了个长距离滑跪。
“请您饶过大人!”
矮脚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气喘吁吁道:“我们担保,大人不会再食人了!即便吃,也食没有感知功能的傀儡人!”
阿球愣了愣,仗着胆子问:“你们怎么保证?”
独眼道:“大人受此重伤,很快便会进入长眠,待苏醒时,记忆清零。”
“哦?可有此事?”
巨兽沉声道:“吾之‘刺兽’族,每十年蜕变一次,相当于重生,一切重新开始。”
蓝凌何挑了挑眉:“合着你的智商不到十岁?”
巨兽被噎了一下,想咆哮又不敢,只能憋着。
矮脚也来到蓝凌何面前,费力弯下肥硕的身子。
“我等会改变大人的饮食习惯,我们发誓。”
独眼接话:“兽族不会说谎。”
阿球跟着点头,这一点他倒是知道:“姐姐,我信他们。”
蓝凌何莫名觉得自己成了恶人,叹了口气:“罢了,那就放它一条生路吧。”
两个管家满脸惊喜,连连鼓着掌,围着巨兽蹦蹦跳跳、手舞足蹈。
“大人!大人!太好了!”
巨兽看望着两个管家,眼中竟微微泛出光亮。
“幸得二位长年相伴,乃吾之不二忠仆。”
他们感动坏了,一边哭一边起舞,脚下“吧唧吧唧”踏着青黑的血液。
蓝凌何实在不忍看这幅“群魔乱舞”的惨状,揽着阿球走出大盘子,准备离开。
而走到门口之际,巨兽突然叫住她。
“吾有一问。”
“说。”
“你可识得‘通道管理者’?”
“哈?那是谁啊?”
“维护通道秩序、能自由穿梭于各个领域的能力者。”
“听起来很厉害诶……”蓝凌何想了想,毫无头绪,“我应该认识吗?”
巨兽顿了顿,声音多了几分疲惫。
“若不认识,你如何来到此地?”
蓝凌何摇头:“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巨兽的语速更慢了,眼神也昏昏沉沉。
“哪你是何人?”
蓝凌何淡笑:“不才,一个可以控制很多东西的人。”
巨兽面露讶异:“意念控物。”
“哇哦,你居然知道。”
“吾知晓,因你是……”
话到中途,巨兽只觉一股困意冲上头脑,眼睛彻底闭上。
蓝凌何最讨厌这种说话到一半的桥段,连忙问:“我是什么啊?”
可几个呼吸的工夫,巨兽黝黑的皮肤逐渐变白,仿佛被覆上一层白霜,连棘刺都成了灰色。
独眼抹了一把眼泪:“大人睡了,没和我们告别……”
矮脚垂头默哀:“请安息。”
几秒过去,巨兽从头到脚变为白色,像个硕大的石灰球,再没了气息。
阿球下意识抬起小手,做了个“拜拜”的动作。
蓝凌何无可奈何,一甩袖子:“算了。”
于是带着阿球往外走。
而他们下楼时,隐隐听到这样的交谈声:
矮脚道:“别哭了。”
独眼道:“大人不在了……我好孤独。”
“不是有我呢?”
“你……会像照顾大人那样照顾我吗?”
“会的,我保证。你呢?”
“我、我也保证。”
“哪怕一年?”
“哪怕十年!”
“那我们要不要——”
“阿眼,我们在一起吧!”
“阿脚,我愿意!”
听到此处,蓝凌何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拔腿就跑,带着阿球一路狂奔出了城堡。
原来最可怕的……
是三观尽毁。
第55章 宿命
出了城堡,外面的浓霾已褪去,天空却依旧昏昏沉沉。
蓝凌何带着阿球漫步林间,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阿球心情大好,像一只小松鼠似的蹦蹦跳跳:“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蓝凌何笑道:“我还在学习精神力的不同用法,也算小有收获了。”
“让我再开开眼界呀!”
“比如,你看这块石头。”
蓝凌何随手一招,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块飞了起来,悬浮在阿球面前。
“我最开始的时候,只能控制某个物体的运动,类似于‘念动力’。之后,我悟到了稍微高级的用法——”
蓝凌何心念微动,石头块“咔”地碎成两半,切面极其平整。
“把一个大物体看做无数个小部分,划分越细,可控性越强,类似于‘有限元分析’。若给我足够的运算时间,可以制造出很精细的微结构,缺点是一定要从看得见的地方入手。”
“哇!”阿球两眼放光,“姐姐刚刚一下子就把尖刺打爆了,也是用的这种方法吗?”
“不是哦,那是我新学会的攻击方式——内部破坏。”
阿球发愣:“内部?”
“是啊,精神力是‘能量’也是‘波’,可以穿透物质。我让力量穿透表层,作用在物体的内部,这样一来,就可以精准攻击物体的关键部分,力量集中,自然威力更大。”
说罢,蓝凌何用指尖做了个“切开”的动作,悬浮的石头再次一分为二。
“来,拿着。”
阿球接过石块,只见石头的断口处有个深深的U形豁口,是被蓝凌何隔着石头表面,直接雕在里面的。
他不禁咋舌:“姐姐,你真是不可思议……”
蓝凌何轻笑:“我还有很多别的设想,研究的路还很长。”
“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很难说……自强不息吧。”
他们相伴走着,天色渐渐黑了。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唯有灰黑的天空。
山中回荡着低沉的呼啸声,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树木,层出不穷的密林像褶皱涟漪的水面,树叶沙沙作响。
蓝凌何觉察到不对劲:“阿球,我们来的时候走了多久?”
“不到半小时。”
“我感觉这都过去四十分钟了,还没看到来时的空地。而且,我们刚才走的是上山路,下山理应更快一些。”
“咦呀……我们会不会走反了?”
蓝凌何摇头:“我们出了城堡然后一路往回,方向不会错。”
“可这不像是回头路诶……”阿球挠挠脑袋,四面环视,突然一惊,“看那边!”
蓝凌何顺着眺望,不远处有个突出的山包,属于群山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他们一直在上山。
“不会吧……我应该没路痴到这个程度。”
阿球拉了下她的袖口:“反正也不远了,我们干脆爬上去好了,在山包上确认走哪条路回去。”
蓝凌何点头:“好,直接掉头走可能还会迷路。”
二人穿出密林,走上了上山的小路。
山路并不宽,在棕褐色的岩石间回旋不止,有九曲十八弯的架势。越往高处走,树木越稀少,光秃秃的悬崖显得荒凉。
天色又暗了些,飘起淡淡薄雾。
蓝凌何觉得哪里怪怪的,又问:“为什么山上一个人都没有?”
阿球摇头:“不知道,大概是没有食物吧。”
“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唔……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这里有山。”
“害不害怕?”
“有姐姐陪着,不怕!”
“真棒。”
二人继续前进,可拐弯之后又是新的路,看不到尽头。
山风吹过,阿球打了个寒战,用双臂抱着自己。
蓝凌何穿得比他还单薄,早就手脚冰凉。
他们贴着陡峭的山壁快步走着,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依旧没有到顶。绕过奇形怪状的巨石,到达山峰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蓝凌何手搭凉棚,俯瞰四周。
这座山很大,一个接着一个的山包连绵成群,数也数不尽。墨绿的植被在山风中左右摇摆,“窸窸窣窣”的响动连成一片,像无数生物齐声低语。
冷风呼啸,雾气弥弥,夜色愈发浓郁。
明明一个生物都没有见到,却感觉很是喧嚣,仿佛有什么在注视着他们。
蓝凌何看了许久,情绪愈发低沉:“我们不该上山的,现在完全迷路了。”
她不甘心地继续张望,试图辨别来时的道路。
“阿球,你记得我们是从哪个方向爬上来的吗?”
没有回音。
蓝凌何被山风吹得全身发冷,搓着手,转过头。
她登时一愣。
小男孩仰着脑袋,呆呆地望着最高的山峰,神情似在朝圣,眼神有些茫然。
“阿球,你怎么了?冻傻了?”
他没有回话,反而向着顶峰的方向,拔腿就走。
蓝凌何赶忙跟上:“阿球?阿球?你听得见吗?”
小男孩自顾自地走着,步速越来越快。
蓝凌何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是拉他的手还是拍他的肩膀,都没反应。
天空成为深灰色,很快就会落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阿球大步前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哪怕摸黑也不减速。
蓝凌何紧紧跟着他,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把他打晕了扛着。但即便如此,她完全丢了方向感,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又绕过两个弯路,二人来到山麓的深处。
山风极其寒冷,呼啸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似轮番的咏唱。
面前是一处极其宽敞的平台,寸草不生。一侧是垂直的峭壁,另一侧是足有几公里上的陡崖,像个突兀的点将台。
阿球走到平台中央,定住脚步,仰起头,似在聆听什么。
稍许,他从仰视变为平视,大步来到平台的边缘。
蓝凌何眼瞅着他要掉下去了,赶忙上前几步,拉住他的胳膊,焦急道:“喂,这是悬崖!下去就上不来了!”
阿球怔了一下,大梦初醒般地定住脚步。
“姐姐……”
蓝凌何大喜:“你终于说话了!”
阿球暂时恢复了原状,侧过圆润的小脸,但脸上带着令人摸不透的表情。
“姐姐,对不起。”
“怎么?”
“我该和你分开了。”
“为什么?”
“我听到了兽王大人的号召。”
蓝凌何一愕:“它要你做什么?”
阿球很平静:“兽王大人的领域中,人类的命运只有三种:大多被直接‘清灭’,被选中之人成为饵食,而极少数人会得到最为光荣的归宿。”
“光荣的归宿?”
阿球翘起嘴角,笑意有些感伤,却洋溢着幸福感。
“成为兽王大人的一部分。”
他说罢,又往陡崖边缘挪了半步。
蓝凌何手上用力,攥着他的胳膊:“阿球,你要做什么?”
他抬起手,指着悬崖下方,轻声道:“加入他们。”
蓝凌何顺着望去。
夜黑风高,密林随风摇摆,仿佛墨绿的波浪,一浪一浪,往峭壁上扑卷。
山风阵阵,回音在山谷中回荡,宛如嘶吼、宛如咆哮。
蓝凌何蹙眉道:“你让我看什么?”
阿球淡笑:“姐姐你再看看,那些不是树呀。”
蓝凌何心里似乎被戳了一下,视线沿着山崖半里半里地挪下去。
仔细端详——
她的瞳孔骤缩。
不是树!是无数身体细长的墨绿色小兽!
说不清有几万还是几十万头,拥挤着、奔跑着、跳跃着,想要冲上几公里的陡坡。
它们的身躯不比人类高多少,仅凭四肢,根本不可能攀上悬崖。
小兽叫着、吼着、喘着,发出的声响回荡在山谷中,被山风卷成了“隆隆”的回音。
蓝凌何想起什么,浑身猝不及防忽得打个激灵,如一道厉闪劈的她浑身酥麻。
“阿球,你说它们都是兽王的一部分,那兽王莫非是——”
阿球点点头,垂下眼帘,满脸虔诚地望向地面。
“大人就在我们脚下。”
第57章 动情
他当然不会那么说。
雪集淡淡道:“体质问题。”
蓝凌何好奇道:“我记得你身边会飘着雪花一样亮闪闪的东西,现在怎么没有?”
“那不是雪,是空间碎片。”
“我只听过‘空间站的碎片’。”
“……”
“你继续说。”
雪集解释道:“我每次释放力量,周围的空间会被扭曲,而空间有自我修复的属性,还原的同时会将多余的力量以光和热的形式释放。”
“所以,那光效是有温度的?”
“你亲自感受罢。”
雪集搂着她,二人的身影闪逝,瞬间从平台中央移到了山崖边缘。
落地之际,星星点点的光环绕在周身,仿佛黑夜里飘起了莹雪、又似萤火虫围着他们起舞,美轮美奂地照亮了周遭的黑暗。
蓝凌何满心好奇,抬手抓了一把。亮点似一片阳光渗入她的肌肤,没有任何重量,却带来零星暖意。
“热辐射,果然是能量。”
雪集见她意犹未尽,便再次操纵空间,将零零散散的光点聚集,仿佛发光的羽毛飘散半空。
蓝凌何眨眨眼睛,把手从下往上挥去,一路触碰了好几个光片,就和抓星星似的,冰凉的手掌也渐渐回温。
“这么神奇的光……谢谢分享。”
“不必,”雪集侧过头,“看下面吧。”
蓝凌何扭头望向悬崖底下,欣喜淡去,神色多了一分落寞。
“你知道吗,那些绿色的兽类,都是人变成的。”
墨绿的小兽覆盖了整个山涧,仿佛一望无际的密林连成了海,在风中波涛起伏。
雪集答:“它们都在拼命往上爬,可上不来,便以同类的身体作为阶梯。”
蓝凌何想起阿球,心口揪了一下,眼角又发酸起来。
“它们前赴后继,不停地互相竞争、互相利用,值得吗?你说,在山涧里和山顶有什么区别?对于兽王而言,它们都渺小如斯,再怎么拼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雪集淡淡道:“世间万物生而不平等,大人物、小角色的成就天差地别,唯一能相提并论的是内心的使感。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无论是谁,被这股意志激励,才能输出与之相符的价值。”
“你的大道理是不假,但好歹心疼一下它们吧,活得很痛苦。”
“你怎知是痛苦?”
“它们夜复一夜地做着无用功,在山崖上撞得头破血流、在同伴的践踏中断气……”
“这是它们的命运。没有绝对的痛苦,只在于是否接受。”
“你是想说——”
“为它们落泪,才是无用功。”
蓝凌何闭了闭眼:“你这说法实在是没人情味。”
“我认。”雪集平静道,“那你呢?每时每刻都有数以万计的生命陨落,只为其中的一个,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若我没找到你,你作何打算?”
蓝凌何被问题戳中了心坎,默默垂下头。
的确,她在严寒中蹲着哭了太久,乃至双腿无法站立。若非从雪集的身上汲取热量,她冻僵的身子不知会不会恢复知觉。
每一头野兽都有自己的故事,她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用来哭泣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蓝凌何抿了抿唇,认真道,“若有朝一日,我有足够的力量,我会亲手改变我想改变的事实,而不是作壁上观、兀自伤悲。”
雪集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决心不错。”
蓝凌何把眼泪完全擦干,笑道:“多亏了你这几句话,我终于想开了,现在可以放心离开了。”
雪集想告诉她:出了通道,发生的一切都会忘记,根本不存在挂念与否。
但看她如此开心,便不说了。
蓝凌何仰起头,湛蓝的眸子映出他金发的光芒,相映生辉,美轮美奂。
“我们离开这个领域后,我会如何?”
“你的精神力会塑造出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身体,这被称之为‘现世’。”
“多久才能造好?”
“与能力者的等级相关,四级下能力者3分钟,五级下30秒,你自己判断吧。”
蓝凌何暗想:29秒?
雪集又道:“但‘现世’只是第一步,你会有至少24小时完全无法行动,接着是六天六夜的昏睡,很可能伴随着高烧、惊厥和噩梦。”
蓝凌何在脑中构思着画面,突然想到两个很大的问题。
“等等,精神力恢复的只有身子……没衣服?”
“是。”
蓝凌何的眉头皱起:“那现世的地点是?”
“通常精神体会选择一个默认安全的地方,所以大多人出现在卧室中。”
“少数情况呢?”
“若潜意识中没有默认地点,就只能——”雪集顿了顿,“随机。”
蓝凌何心里一沉。
不妙啊……
她在文峪学院待了四年,宿舍每年都变,整整换了四次,谁知道哪个会被评为“最安全”的?无论哪个,里面可都住着别人呢!
她今年的宿舍已经贡献给晴洌作为“作战准备间”了,说不好现在里面是谁。而接下来还有普通学员的实战训练,凿墙、撬锁、翻阳台,无所不用其极,房间的安全系数简直是负的!
如果学院里没有合适的安全角,说不定她会来个荣归故里,空降在她爸妈的房子中——已经被租出去的她的房间里……
太不妙了!
蓝凌何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间房难倒。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角,满脸求助之情:“还有别的办法吗?”
雪集沉默,不过从他细微的面部表情可以判断出,答案是肯定的。
蓝凌何手上用力,拽紧了他的白衣:“你说说嘛,我可不想一丝不挂地躺在大街上一天一夜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文峪学院没有安全角,我被发现之后,先被新闻部全面曝光,继而被当作尸体扔到急救大楼……”蓝凌何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如此,我宁愿不现世!”
雪集的语气清清淡淡,总有平静人心的效果。
“好吧,我说一个办法。”
“嗯!”
“我的现世地点是恃迦学院中我的住处。你和我一起现世,接下来的一周,暂住在我的房间。”
“所以是住在你的屋子……”
“是。”
“睡你的床榻?”
“是。”
蓝凌何略微脑补那画面,心跳速度飙升:“你睡哪……会不会打扰到你?”
“我并不住在恃迦学院,那房间对我而言不过是客房。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打搅。”
蓝凌何面色绯红,看他的目光躲躲闪闪:“没有别人,由你来照顾我?”
雪集承诺道:“我尽力。”
“一共七天呢……”
“无碍。”
蓝凌何低垂粉颈,望着他缎子般的白衣怔怔出神,喃喃道:“我没有行动能力也没有意识,你不会碰我吧?”
“我会移动你。”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雪集抱着她的手松开少许:“我不会。但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你,信与不信,在你。”
蓝凌何思忖少许,做出了决定。她将身子微微蜷缩,倚进他的怀中。用双臂环抱住他,十指勾紧在他的后背,抱得妥妥帖帖、全心全意。
“我抓紧了,这样你就不会把我弄丢了。”
雪集高贵优雅的眉目被春水般的柔和笼着,仿佛遥远的光落下余温。
“你选择相信仅有一面之识的人,为什么?”
“直觉吧。那你呢?为什么帮助连一面之识都没有的人?”
雪集放在她后背的手略微收紧:“因为世界需要拥有‘意念控物’的能力者。”
“你又来了,担当大局观多累。”
“这是我真实所想。”
蓝凌何笑着调侃道:“说句自私的心里话呗。”
“因为我——”
雪集拢着她的身子,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长发,动作轻而又轻、若即若离,好似捧过一件珍宝,却不敢去真正拥有它。
“需要你。”
蓝凌何怔住,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需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别多想。”
“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
“不,我第二次见到你。”
“那你为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
蓝凌何突然想到什么,心尖震颤。
“雪集,难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与你有关?”
“闭上眼,我们要走了。”
蓝凌何猛地抬头:“等一下!”
雪集叹了口气。
“忘了吧……”
下一刻,二人的身影凭空消失。
沉沉夜色中,留下两道绮丽的光。
第56章 兽王的领域
这一次,蓝凌何真真正正惊愕了。
她身下的……
不是巨峰,是如山峦大小的巨兽。
那总也走不到底的山路,只是它身上的花纹。
蓝凌何缓缓抬起头,放眼群山——
哪里是山?!
平坦的山头是巨兽的脊背,裸露的山岩是它表皮的颜色,林立的怪石是浓密黝黑的毛发。
巨兽的身躯卧倒,每个山包都是一个蜷着的关节,数不清共有几十还是上百。而它真正的身躯有大半埋在地下,或者说,这大地就是兽王的躯体。
无数墨绿色小兽还在努力攀爬、嘶声吼叫,无一刻停息……
薄雾弥散,黑夜下弥漫水汽,那是巨兽的吐息。
蓝凌何愣了很久,哑口无言。
阿球静静地望着她,许久,露出甜甜的微笑:“姐姐,很开心认识你,还有,你真的好漂亮呀。”
蓝凌何紧咬下唇,面色淡白,长发被山风吹得凌乱。
“你真的会加入它们?成为一头小型野兽?”
阿球点头:“是的,兽王大人召唤我了。”
蓝凌何拉住他的胳膊,视线模糊了。
“不要听它的……作为人类活下去,不好吗?”
阿球笑道:“姐姐你别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啊,人的宿命不就是回归自然吗?而创造我的‘自然’就是兽王大人。”
蓝凌何的眼角一湿,泪水掉了下来。
“但你混迹在它们之间……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阿球努力踮起脚,用小手给她擦了擦脸颊。
“夜间我是一只小兽,努力向上爬;白天我会化为一棵树,长在兽王大人的身上。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长在很高的地方。姐姐你到时候就能找到我了!”
蓝凌何笑了,可笑意中有着无尽的悲凉。
她想告诉眼前的小男孩:你的理想,只是空想,不可能的。
崖底小兽一轮又一轮地冲锋、嘶吼,绝大多数被同类践踏、被踩在脚
下,成为牺牲品。而它们的拼命乃至自相残杀,只是上位者翘首观赏的余兴。
小兽的尸身被埋葬在无人问津的低谷,化为土壤和肥料,从此彻底被遗忘。
这才是回归自然的本质。
但蓝凌何没有开口。
因为,人类也高级不到哪去。
人命如沙、文明若尘。所有灿烂与浮华都有终结之日,唯有庞大的自然静观兴衰。
小兽们为了什么而奔跑?
人们为了什么而活?
一样啊。
蓝凌何俯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阿球,为了自己的命,拼一把。”
“嗯!我会的!”
“做一棵树,最好是会开花的那种。”
阿球天真地笑着:“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我一定试试!”
蓝凌何凑近他,咫尺之遥,四目相对。
“记住哦,姐姐眼睛的颜色叫做蓝色。如果你能开出满树的蓝色花朵,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阿球用力点头:“好!”
蓝凌何松开抓他的手,笑容温和,柔声道:“去吧。我看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嗯!”
阿球对她最后挥了挥手,继而做了个跳高的动作,纵身跃下山崖。
腾空的过程中,他的四肢倏地变细,体型随之变化,皮肤成为墨绿色,衣物脱落。
“咚。”
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蓝凌何定睛看去,是自己给他的四分之一块石头。
阿球化作的小兽蹬开四肢,仿佛矫健的小马驹,快速往山崖底下跑。
似乎回了一下头。
夜色弥漫,他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凌何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决堤。
她知道,阿球不可能开出满树的蓝花。
这个领域中,根本就没有蓝色。
她最后,选择骗他。
蓝凌何缓缓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双膝上,泪流满面。
“阿球……永别了。”
蓝凌何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等回过神,已然入夜。
风愈烈,喧闹声跌宕不息。
四周一片昏黑,温度降至冰点,寒风冷得刺骨。
蓝凌何蹲在原地,缩成一团。维持这个动作太久,她的俩腿不仅麻了,还彻彻底底地冻木了。
别说起身,若不是能看见腿还长在身上,她真的以为自己就剩上半身了。
肚子好饿、口中好渴、浑身发冷……
蓝凌何有些傻眼,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光秃秃的啥都没有。而她置身于空地中央,无从借力,即便胳膊好使也起不了作用。
腹内“咕噜噜”地叫,嘴唇发干,舔一舔,咸的,更渴了。
蓝凌何下意识摸了摸脚下的地面,心道:既然这是兽王的身躯,说到底,也是肉吧?虽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土,但只要努力往下刨,还是能出来些什么的吧……
会有什么呢?
饥寒交迫的女人是不顾一切的。
蓝凌何心一横——
说干就干!
她把精神力凝聚在掌心,决定一掌拍下去,开个巨大的坑。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中多了一束光,降落在她的身后。
蓝凌何正好用余光看到,她动作一滞,回过头去。
光华来自一袭白衣的少年,肤色若雪,金发如光,翠绿的眸格外明媚,似乎只要天地间有一丝光亮,便会凝聚在他的眼中。
蓝凌何惊讶不已:“你是在比试场出现过的……恃迦学院的会长?”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蓝凌何心道:您那尊荣连瞎子都忘不了好吧!
她胡乱地抹了抹满脸泪痕,脸孔冻得通红。
“会长你怎么……”
少年颔首:“叫我雪集就好。”
蓝凌何仰着脸,用“以下视上”的姿势问他:“雪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带你离开。”
“带我去哪里?”
“出去,回到现实。”
“你如何带我走?”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
话到一半,蓝凌何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她的面颊倏地红了:“你、有吃的没有?”
“没有。”
“我饿得浑身无力,快死掉了……”
“我从没见过哪个精神体是饿死的。”
“你见过很多精神体?”
“是。”
综合以上答案,蓝凌何的眼神陡变:“莫非,你就是它们说的‘通道管理者’?”
雪集平静如水:“是与不是,并不重要。你出去之后,通道中的记忆会完全消失。即便我现在给你解释原委,你也记不得半点。”
蓝凌何咂咂嘴,觉得也有些道理,于是对他伸出一只手:“我不问了。你拉我起来。”
雪集没动:“无需,你维持这个姿势我一样可以带你走。”
蓝凌何仰着脑袋,语气强烈道:“这样很别扭啊!而且,我一定要再看一眼山崖下!”
雪集不喜争辩,只得从了她,走上前,勾住她手掌的前半部分,往上一带。
……没带动。
她像个纹丝不动的千斤坠。
蓝凌何不满地噘嘴:“你只勾那么一点点,当然使不上劲儿!”
雪集迟疑片刻,改用握手的姿势,第二次向上拉她。
“噌。”
蓝凌何冻得发僵,手上又沾着土,摩擦力不足。她的身子刚起来了少许,二人的手一下子滑脱,她立马又蹲了回去。麻木的双腿被猛地震了一下,就和无数小针扎着那么难受。
蓝凌何痛得咧嘴:“嘶……你能不能再配合点?”
“抱歉。”
“把手给我!”
雪集略微弯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蓝凌何强忍着被千万蚂蚁啃咬之感,往前探身,俩手一前一后握住他的手腕,五指紧扣,用上了攥紧救命稻草的力度。
“用力!”
雪集依着她的指示,进行了第三次拉拽。
二人协力,蓝凌何被顺利拎了起来,虽然有种“吊死狗”的既视感。
但等到变成直立状态,问题也来了。
她的双腿完全用不上力,凭借腰部力量强撑着,像个提线木偶。
雪集虽有足够的力气维持现状,也不在乎手腕被抓红,但他接受不了如此羞耻的姿势,不禁皱了皱眉。
“你的脚还是用不上力?”
“又痛又麻,不敢动。”蓝凌何投来可怜巴巴的目光,“那个……你嫌我身上脏吗?”
和他的一身白衣相比,蓝凌何就像在煤窑里打过滚的。
雪集摇头:“不会。”
蓝凌何笑了笑:“那就有劳你了。”
“有劳我?”
蓝凌何不答,直接松了手,径直往他的身上倒去。
有些出乎意料,雪集接得很稳,单手揽过她,将少女的身子拥在怀里。
蓝凌何扑在柔软的白衣上,依着身体的惯性,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他。她的上身和雪集紧贴,脸孔依上他的胸膛,不软不硬,很合适。
“多谢……你身上好舒服。”
雪集太久不和人接触,更无人如此评价过他,一下就怔住了。
蓝凌何靠得更紧了些,眼眸微闭,神色很是享受。
“我是说,很暖和。”
雪集不知该如何对待这往他怀里拱的少女,抬起另一只手臂,隔在二人中间。
可他并未觉察出少女的温软,反而传来一股冰凉的僵硬感。
雪集的心里蓦地一紧,改变姿势,回手拢住她的背,将她紧搂。
“是你太冷了。”
蓝凌何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
“如果你不介意,再多待一会儿……”
“好。”
雪集只穿了薄薄的两件衣服,蓝凌何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寒风呼啸,气温零下。
那心心相系的感觉变得弥足珍贵。
蓝凌何扬起脸孔,眼眸明亮,睫毛呼扇。
“你不冷吗?”
“不会。”
“好神奇,为什么?”
雪集微微侧过头,面部轮廓无比清晰,五官透着高贵的华美,让人想起寂夜中皎洁的白月光。
“大概是因为……”
有你在吧。
第58章 要人
说起他们所在的大陆,形状规整,四四方方,被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块,故有“四方大陆”之称。
北方区域的面积仅次于西方,拥有一个首府,大小城市共计48个。
文峪学院坐落于城市边陲,几乎到了大陆的边缘地带,实打实的“鸟不拉屎之地”。
而同为能力者学院的恃迦学院,位于北方的闹市区,紧邻几个最繁华的大城市,是名副其实的黄金地带。
两地相隔两千公里,若是乘坐普通的交通工具,路上少说花个半天。
文峪的学生会长一早出发,一路不畅通,堵车堵得天怒人怨,颠簸了将近12小时才下了车。他挨着一阵阵胃痛,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落日时分,抵达了恃迦学院的大门。
十年前,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北方学院”解体,恃迦学院在原址上重建,保持了旧时的学院风貌。
古朴的建筑群以棕红和青灰为主色,两系本不相容的色彩在此相映成趣。学院的牌匾石柱、雕梁画栋、题字雕塑,显然都有了年头,华丽的鎏金被岁月打磨得失去光泽,留下的是口口相传的故事。
会长驻足在校门前,望着红棕色的门楼,心道:和十年前相比,一点都没变啊。
门楼里,守门人紧紧盯住这位黑衣人。
会长不紧不慢地上前,把随身携带的证件一亮。
守门人见了,对他的态度立马从“可疑人物”变为“上上宾”,开门放行,大角度鞠躬欢迎他的到来。
会长大摇大摆走过主干道,穿过建筑间的石子路,又绕了几条羊肠小道。
路上不少恃迦学员,他全都笑而不语地点点头,给人的感觉是个笑眯眯的视察领导,脸贼帅。可他身上散发出的力量威压过于骇人,仿佛一个漆黑的天神行走在人间,让人不得不敬而远之。
一路长驱直入,会长来到恃迦的学生会,一栋单独的办公楼。大理石铺地,反射着柔和的玉彩光芒,墙面是不刺眼的藕黄色,没有丝毫多彩的装饰,简洁而正式。
会长来到办公楼的大厅,盯着滚动的显示屏看了一会。
日程表显示,此时正是学生会的例会时间,所有成员汇集在会议厅。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地点,抬手“咚咚”地敲了两声门,不等旁人答应,自己把自己请了进去。
会议厅内玻璃透亮、座椅整齐,屋内一张偌大的圆桌,桌旁有接近三十把银色座椅。学生会的部长们一个挨一个就坐,外围是熙熙攘攘的学生会部员。
最中央有四个主座,明显是留给会长和三个副会长的,可就坐的只有一人。
那是个端正严肃的少年,黑色短发整整齐齐,藏蓝色的眸专注而深沉,面孔清瘦、轮廓分明,神色总是那么认真,每时每刻都释放着劳模的气场。
见有人闯门,副会长第一个站起身,蓝白相间的制服没有丝毫褶皱,很有范儿。
“请问阁下——”
会长嘴快:“啊哈,打扰打扰,我来找人的啊。”
“找何人?”
“雪集哦。”
众人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目光唰地汇聚在黑衣少年的脸上。
副会长平静对答:“他不在。”
会长抻着脑袋在屋内打量了一圈,把犄角旮旯都看遍了,失落道:“雪集一会儿来不?”
“不清楚,有什么事我可以给你带话。”
会长站了个丁字步,双手抱胸,痞里痞气道:“你谁啊?”
“我叫凛轩,恃迦的副会长。”
“你们开会,雪集的出席率如何啊?”
凛轩滞了下,换了个婉转的说法:“一般……由我们代劳。”
会长咂了咂嘴:“怪不得你们有仨副会长呢,合着是把他的活儿平摊了。”
“与你无关。请问阁下是?”
会长把手放在前心,硬邦邦地拍了下。
“我就是文峪学院人见人怕、人见人爱的会长大人啊!你没见过我、难道还没听说过我吗?上任没几天,我的伟绩就占据了学院网的半边天呀!你们有时间也翻墙来我们这儿看看,别太闭塞了哦!”
恃迦学生会成员的表情愈发古怪,似乎在说:好个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奇葩……
凛轩的脸微微发僵,周遭的气流都因他而凝滞。
“您到此是为了——”
会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诶呀呀,再有五天就是两校会战了哦。我大驾光临不为别的,来向你家会长要人啊!”
凛轩稍愣:“要人?何人?”
“我们学院的作战主力之一啊,她三天前就应该出现了,可到现在还没影儿呢。我急得原地打转还不算,我的副会长居然要用闪电劈死我啊!诶呀呀,逼得我不得不长途跋涉跑过来,给我累的哟……”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心道:合着是被吓得出逃了?还有,文峪没人出战,你来我们这儿扯皮是几个意思?
凛轩不解:“这与雪集会长何干?”
会长清了清嗓子,正颜厉色道:“关系大着呢!我强烈怀疑是雪集动了手脚啊,他十有八九把我的人藏在了恃迦学院里!居然用阴招搞我,真是过分得要命啊!”
凛轩听罢,眉毛当即立了起来,显然是怒了。
“住口!不管你是谁,对雪集大人放尊重些!”
“啊啦,我可没瞎猜啊,这是我冥思苦想一晚上的结论呀!”
凛轩一字一顿道:“我以人品担保,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会长“嘿嘿嘿”地假笑几声:“你的人品值多少钱啊?要是我说中了呢,你给我多少精神损失费呀?”
凛轩冷峻道:“你是文峪的会长,请自重。”
“呦呵,说得和我调戏你似的。放心放心,我对你家会长有兴趣,至于你嘛,”会长松松垮垮地摆了摆手,“长得都不如我,实在看不上眼呀!”
论起颜值,凛轩在学生会男性成员中排行第二,比在场众人高出太多。会长这句话不仅损了凛轩,更连带着骂了在场所有人。
众怒激起,以至于忽略了其他槽点。
身为纪律部委员的英里率先说话:“这位会长,您说我们学院藏了你要的人,可有证据?”
会长厚脸皮地反问:“你拿得出否定的证据吗?就凭你家副会长的人品啊?”
凛轩默默攥紧了拳头,“嘶嘶”的气流之声在他耳边窜动。
学习部长叶奇接话:“证据当然有。我们恃迦学院有完备的人脸识别网络,会自动记录所有出没的能力者。加之所有出入人员皆有登记,可随时比对,一旦有陌生脸孔出现,学院的纪律部和保卫处即刻接到通知。”
会长听罢,心里顿时痒痒起来,超想把如此先进的安保系统也给自家买一份。可他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大大咧咧地一撇嘴:“哦?所以呢?”
“若有新人进入学院,我们一清二楚。”学习部成员凯茜冷笑一声,“和穷乡僻壤的文峪学院岂能相提并论。”
会长眼眸微微眯起,但没有反驳。
众人纷纷点头,用蚊子声传达观点:
“野鸡学院跟咱怎么比?”
“据说连定位系统都买不起,穷死得了!”
“建立文峪的就是一群胆小的逃兵。”
“会长也跟个乡巴佬似的,根本没前途……”
凛轩觉得众人说得有些过火,用指节敲了几下桌面,示意大家安静。
会长显得不温不火:“你们看不起文峪,正常、正常啊,因为我们也看不惯你们哦!要不为啥隔三差五就要干一场呢?”
叶奇阴阳怪气道:“你知道这次文峪必输,坐卧难安,于是跑过来和我们斗嘴,鄙人实在佩服。”
会长摊开手:“过奖过奖,可惜你们说得不够狠,根本激不起我舌战群儒的雅兴呢!”
凯茜冷笑:“不说服我们,你要怎么寻找那子虚乌有的‘主力’呢?要不试试通过广播对所有人喊话?”
会长翘了下嘴角,明媚的笑意中有暗流涌动。
“不不不,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哦!”
凛轩明显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气势,神经绷紧。
“你要做什么?”
会长上扬的嘴角一停,和方才的松松垮垮判若两人。漆黑的眸吸收了所有光线,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当然是把你们这二三十人当作人质,来换我要的人哦。”
第59章 杀一儆百
下一刻,澎湃如夜的气势缓缓展开,仿佛一座黑压压的大徐徐山压来。
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众人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不知怎的就开始发抖,身子越抖越矮,几乎要爬伏在桌上了。
会长淡淡瞥过他们:“我还没动手你们就紧张成这样呀,刚才那股嚣张劲儿去哪了?”
凛轩是在场最优秀的能力者,神色不变,腰杆依旧笔直。
“文峪会长,我劝你三思。跑来别人的学院里出手,可知你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
“哦?你说说看?”
凛轩厉声道:“审议团会制裁你。”
会长笑了:“噗,你真是想多了啊!我有做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吗?不过是在这里站一站,确认在雪集到来之前,你们这帮碎嘴的野鸡不会乱跑呀!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看鸡人’哦,多么具有田园气息的名字呀!”
叶奇顶住了精神威压,腾地站起身,瞪眼道:“你骂谁野鸡!”
“你呀。”会长竖起大拇指,“不错嘛,敢和我顶嘴。”
“为什么不敢?我可是四级上能力者!”
“四级上,很值得骄傲哦。”会长的眸光落在叶奇身上,仿佛黑暗中的鬼魅扔出两个黑钩子,狠狠剜在他的心口,“距离能入我眼,只差一线之遥哦。”
叶奇浑身一寒,斗着胆子道:“这是恃迦的地盘,有本事你就……”
会长笑眯眯:“就什么?”
叶奇刚要回答,可胸口忽然有种诡异的感觉。
仿佛丢了什么……
他的头还没低下去,双腿一软,“噗通”倒在座椅上。不出三秒,一个好端端的人两眼上翻,浑身抽搐,双脚仿佛触电般颤抖不止,眼瞅着半死不活了。
凯茜就坐在他旁边,吓得花容失色:“你对他做了什么?!”
会长摸摸后脑勺,无辜道:“哈?我站得远着呢,能做甚?”
叶奇鼻孔张大,用力喘息,但怎么努力都吸不进气。他不停地挣扎,因为缺氧,面孔很快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
英里前进一步:“这幅惨状,很像中毒。”
众人愕然地盯着,想帮忙却不敢,因为没人知道那一脸纯良的文峪会长究竟下了什么黑手。
凛轩做了个“大家退后”的动作,仔细扫视叶奇的全身上下,最后锁定在他的前心处。
叶奇的胸腔略有塌陷。
英里意识到什么:“不、不是毒。”
凛轩瞳孔微缩:“他的肺,难道……”
会长笑着揭晓答案:“你小子眼力不错啊,的确,他的肺没了哦。”
“啊!”
“什么?!”
众人大惊。
“你这个恶魔!”
“快!快叫人!”
会长一闪身堵在门口,双手抱胸,淡淡道:“你们安静的话呢,我担保他没事哦,很快就会重新活蹦乱跳的哟。”
“呼……唔……”
叶奇发出痛苦到极致却发不出的呼救声,听得令人窒息。
凯西音调拔高:“谁信啊?快联系急救!”
会长抬起过于漆黑的眼眸,磅礴的气势随之涌出,整间屋子仿佛瞬间被暗夜笼罩。
“你们若是乱吵乱折腾呢,我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哦。反正已经倒下一个了,再多几个也无所谓哦。”
凛轩眼神如刀:“会长!你越界了!”
“诶呀呀,那又如何呢?”
“休怪我出手!”
“别客气啊,尽量来!”
凛轩瞬间上步,两手交叉,狂风骤起。
会长脚下不稳,没扒住门,被吹到了会议厅中央。一股小型龙卷风席地而起,把他裹在其中,卷了起来。
“咚!”
会长双脚离地,被直通通地甩到了墙上。后脑磕出一个大包,痛得他眼前冒星星。
大风愈演愈烈,彷如洪水猛兽,不停地往他身上狂扑。会长头发乱飞、衣着凌乱,想举起双臂挡在脑袋前。
可他的胳膊刚抬起稍许,就被猛烈的气流顶了回去。他连连试了几回,一次不如一次,感受到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无力感。
众人见状,不由得心花怒放,有人压住桌上散落的文件,有人裹紧了外套,还有人喜上眉梢地叫着。
“不愧是‘风神’!”
“把这恶人从窗口丢出去,越远越好!”
的确,凛轩素有“风神”的称号,这得名于他的能力:气压控制。
现阶段,他做不到远程控制气压,便以“风”的形式进行攻击。而他的另一个拿手好戏,是飞行。
刚下的“禁言令”完全失效,会长心里极其不愉快。他想再警告一遍,可微微张开嘴巴,就被猛灌了一口冷气流,冰到脑子里。
不得已,他闭紧嘴,承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对凛轩投去挑衅的眼神,似在道:你吹得没完了啊?来点儿新鲜的好不好啊?
凛轩领会其意,下一刻,变招了!
两道气流突然从他的身侧窜出,被气压挤成了两条流动的锁链,仿佛冷血的大蛇,“嗖”地攀上会长的身子。
高速的风有感而无形,形成一副无接缝的手铐,将会长的两腕并拢,背在身后。他的脖颈、胸腹、四肢以及各大关节,也被“风之锁链”一起拴住,绑得紧紧的。
众人看不见风,却能感到文峪会长被死死钳制住,于是更加放心。
有人欢呼:“风神厉害!这么轻松就生擒了学生会长!”
有人反唇相讥:“野鸡学院的杂牌会长,还说自己是养鸡人?现在看看,谁被捆上了?”
会长一动不动,似乎束手就擒。
可凛轩神情凝肃,不仅没有放松,反而不断增大力量的输出。
很奇怪,他明知自己占优势,可心中极其不安,甚至涌上某种恐惧感,仿佛离深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
“嘭。”
高速气流一滞,风拉成的绳索瞬间瓦解。
凛轩受到反作用力,连连后退了三步,勉强站住脚。他扶着墙壁,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额头冰凉,一摸全是冷汗。
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瞬间噤若寒蝉。
会长挑起眼皮,眼神幽邃,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不愧是副会长啊,力量五级下,招数娴熟,而且人品的确不错哦。”
凛轩勉强站直身子,脸色十分难看:“你赢了,这是在挖苦我?”
“不不不,”会长摆摆手,满脸笑容的似乎是真的开心,“别的话都有水分,但这句是发自内心的呀!”
“我不懂……”
“你做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呀?如果再增大气压,你完全能把气流化为‘风刃’,这样一来啊,我的胳膊、脖子、脚腕等等,随便哪个你都能轻而易举地砍掉哦。但你没有那么做,证明你小子不喜欢把事做绝,我欣赏呀!”
凛轩喘匀了气,接续上半句:“……我想说,我不懂你的笑点。”
众人无语,心道:没人懂。
会长噘起嘴,嘟嘟囔囔:“鹤立鸡群真累唷。”
而这时,忽听“嗵”地一响!
叶奇倒在地板上,没了脉搏。
恃迦学院排名前十的他,气绝身亡。
叶奇平时待人刻薄,人缘很差,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但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头脑天才,用自己的高智商帮了不少人,故爱戴他的人非常多。
凯茜登时跪在地上,眼泪如涌泉。
“叶奇、叶奇部长……”
不少人也围了上来,确认过叶奇的惨状,向会长投去仇恨的目光。
更多人不敢过去,两腿发软地瘫在椅子上,在心里默默祷告。
而会长拥有百毒不侵的厚脸皮,忽略众人,直接坐在了雪集的位置上。他从会议桌的中央抓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喝了两口,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开始悠闲的闭目养神。
凯茜简直要发狂了,怒道:“你不是说他没事吗?骗子!”
会长语气慵懒:“记得不?前提是你们安静点儿,别乱说话哦。你们现在‘嘤嘤嘤’的,吵得我脑袋疼啊。”
凯茜瞪大眼睛:“难道就因为我们说几句话,你就……”
“是啊,讲信用是我的美德哦!”
众人不说话了,会长闭眼待了一会儿,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十分闷重。
他不记得屋子里有大胖子,好奇地撩开眼皮。
眼前站着一位高个子少年,身材适中,肌肉极其发达。他背着一把硕大的宽背剑,目测没有四百斤也有三百五。
正是纪律部成员,英里。
会长挑了挑眉:“诶呦,你怎么突然背上剑了呢?这是要贿赂我啊?告诉你哦,不是金的我可不收!”
英里愣了愣,以为他真心想要自己的剑,面露歉意:“我的剑是合金的,不符合要求。我的确有一把纯金的长剑,但那是家传的宝物,抱歉,我做不了主。”
会长觉得欺负老实人没劲:“当我没说吧。这位‘巨剑’同学,你想说什么啊?”
英里满怀希望道:“您真的能救叶奇前辈吗?”
会长耸耸肩:“你们哄我开心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哦。”
话音刚落,英里“嗵”地单膝点地,宛如推金山、倒玉柱。
“会长,请出手救人!他多次开导我,对我有恩,是个无私的好人!”
会长愣住:“喂,哄我开心,不是这个意思啊……”
叶奇二话不说,“嘭”地把头磕在了地上。
“无论是谁冒犯了您,我情愿代他们受罚!”
会长的瞳孔蓦地缩紧,黑眸中涌起暗潮,那是被翻出的记忆。
这一幕……
和过去好像。
十多年前,那人也是跪在他面前。
当时的他,也是如此卑微的姿态。
最不愿想起的人……
啊,讨厌的记忆!
第61章 罪人
会长上一秒还云淡风轻,下一刻,柔和的气息淡出他的面孔,圆润悠闲的笑意被杀得一干二净。
本就漆黑的眸暗成无星之夜,与眉宇连成一片无边的暗潮,仿佛他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人,而那深渊——
就是被这名字牵出的过往。
杰。
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甚至努力忘掉他还活着的事实。
可是……
会长转过头,冷脸开口。
“这份公文,是真的?”
他第一次舍弃了话语的尾音,变得直来直去。
月咏翔正色道:“千真万确。”
“把他找来助阵,你们真是有胆,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月咏翔感受到一股剧烈的情绪波动,他那平静的外表下,心海动荡成了怒海狂澜。
“会长,请您控制好情绪。”
会长抖手把公文撂在圆桌上,淡淡道:“请他,是雪集的主意?”
“是。”
“雪集还说了什么?”
“您该和过去做一了断。”
“还有吗?”
“此人危险,让我们注意安全。”
“他有多危险,你清楚不?”
月咏翔眼帘低垂,轻声道:“十年前,北方学院发生劫难时,我在场。”
会长冷笑:“呵,在场又如何?那时的你才几岁?不过是个刚入学的新生吧?你又知道多少?”
“我知道,他把学院的三分之二化为废墟,一夜间,屠杀了半数学员。”
“还有呢?”
“他是罕有的双能力者,拥有能阻断精神力释放的‘无效化’,以及杀人于无形的‘空气控制’。”
凛轩是个稳重之人,但听到此处,脸上的惊愕再也掩饰不住。
能力者占总人口的2%,“双能力者”出现的机率是0.04%,更何况那两个能力之稀有,堪称万中无一。
月咏翔道:“两种力量并存,一个辅助、一个进攻,造就出能力者的终极克星。”
此时的会长,完全没了吊儿郎当的懒人模样,他眼中盘桓的黑暗释放而出,漆黑缓缓扩散,俊俏的面容阴戾得让人胆颤。
“你说的不错,但他最可怕的,是毫无人性。他可以随意杀人、随手杀人。对他而言,屠戮一个生命就好比——”
话到一半,会长把手放下,压在公文上。
紧接着“噗”地一声,纸张爆破,成为随手洒下的飞灰。
月咏翔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瞥向他的脸孔。
好在,会长的表情不变,冷峻如霜。
“撕一张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凛轩浑身都绷紧了,后背森森发凉,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会长幽幽道:“那么,杀一百个人又如何呢?”
他的手微微抬起,继而迅速下落,一巴掌拍在直径足有八米的圆桌上。
桌面陡然一颤。
凛轩察觉到不妙,瞬间躲开。
下一秒,整个桌子“嘭”地爆开。从有到无只是几秒,没有冲击波,没有扬起的粉尘,坚固的结构被某种巨力击垮打散,化为齑粉,再消失无踪。
会长漆黑的眸子抬起,眼底暗潮翻滚。
“依旧很轻松,笑一笑就过去了。这就是杰。”
会议室中央空空荡荡,似乎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东西。
凛轩被这一幕惊得哑口无言,这才知道,会长之前真的只是和他们闹着玩儿。
月咏翔保持镇定道:“雪集把信函转交给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心声,虽然只有一句。”
“转述给我。”
月咏翔学着雪集的语气,一字一顿。
“杰的处刑就交给你了,正如你保证过的那般。”
会长身子一颤,脸上的戾气顿时去了几分。
他忽地想起,十年前的某天,自己曾跪在雪集面前,痛哭流涕。
他保证,一次一次用拳头捶打地面。
“我终会强大到直面我的过失。”
那时跪着流泪,泪流成河;现在站着在心里哭,心化成海。
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至少雪集觉得,他有资格了。
翻滚的心潮渐渐消退,化为一道淡淡的波痕,融入海阔天空。所剩的,只有后来居上的浓浓悲意,在暗夜般的记忆中弥漫。
“罢了啊。”
会长笑得苦涩,最后的戾气一溃千里。
“过去的烂摊子,现在一并收了吧!到大扫除的时间了呀!”
月咏翔试探道:“您……冷静下来了?”
会长一摊手,笑道:“帮我和雪集说一声啊,我忍住了呢,下次见面,让他多夸我两句哦!不夸的话,给奖金也行啊!”
月咏翔的心和他一同大起大落,就和冲浪似的,现在总算落到了肚子里。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时刻准备用控制脑电波的手段压制会长,结果对方压根不需要,反倒让月咏翔有种无比微妙的废柴之感。
凛轩作为对内部不知情的局外人,很没存在感地杵在旁边,一语不发,在心里拿捏这位会长和雪集的关系。
会长舒了口气,无定型地瘫在椅子上,俩腿蹬直,懒散得像个睡袋。
“诶呀,瞧我这趟跑的,该找的人没找来,反而弄出来个大麻烦啊!真是好失败、好烦啊,心累累累……”
月咏翔略微躬身,彬彬有礼道:“时候不早,您该回去了。”
凛轩盯着会议桌原本的所在,提醒道:“圆桌是公共物品,很贵。”
会长扁了扁嘴:“恃迦学生会不是贼有钱吗?这破桌子没了,正好换个新的呗!我帮你移除,你还欠我垃圾处理费呢!”
凛轩很想踢他:“这是新的。”
月咏翔礼貌性笑道:“有劳你了。”
“切,你们也没我想得那么富嘛。”会长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喏,还你喽!”
话落,无数粉尘飘起,聚集在会议室中央,化出桌子的形状。
由轮廓到平面,由材质到色泽,圆桌缓缓成型,与原本一般无二。仿佛它被藏到了某个异空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封不动地拽了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中生有!
受到如此视觉冲击,连凛轩这么闷的人都差点惊叫出声,压着嗓子道:“厉害。”
月咏翔惊愕地捂着嘴:“这是什么力量?”
会长嘿嘿一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保密哦!”
月咏翔眸中紫光闪动,似乎又在窃听他的心声。
会长甩起胳膊,大步往门口走,到了门口,突然拔腿就跑。
“两位,回见哟——”
他消失在楼道的尽头,留下飘忽不定的回音。
凛轩无语:这尊大神怎么赶都赶不走,结果……自己跑了。
月咏翔把雪集的座椅摆回原处,叹气道:“别看他这样,若是此人真的发飙,我们两个联手都够呛。”
凛轩确定他走远了,按捺不住满腹狐疑,问道:“我们学院要请谁加入会战?”
“一个死囚,单名:杰。他是北方学院被废校的元凶。”
“他与文峪会长有何干系?”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月咏翔拿起小挎包,也准备离开。
凛轩快速举起胳膊,横在她身前。
“既然关系到恃迦学员的安全问题,我现在就要知道。”
月咏翔差点就他的小臂撞了满怀,不悦道:“袭胸啊?小心点!”
“我不是故意的……你说。”
月咏翔噘了下红润的唇瓣,答道:“那位名叫‘杰’的双能力者——是文峪会长的双胞胎哥哥。”
凛轩愕然:“双胞胎?”
“是的,他们童年时期便一同进入北方学院。据我所知,杰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时只有二十岁,却是五级下的双能力者。十年过去,他说不准强到了什么程度。”
“二十岁到了五级下……”凛轩表情一变,“等等,十年前,二十岁?”
月咏翔侧过头,透过窗子,看到那黑衣少年往校门口小跑,一颠一颠,脚步轻快仿佛小马驹。
“怎么想都不对吧,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凛轩疑惑:“莫非是保养得好,显年轻?”
月咏翔摇摇头:“你的脑洞不够大。”
“愿听指教。”
月咏翔沉默许久,目光上抬,落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上。
“文峪会长的来历,我猜,与‘通道’有关。”
“难道你认为他是——”
“通道管理者。”
凛轩吓得倒退一步,舌头都打结了。
“你、你有何依据?”
“一旦能力者的精神体进入通道,肉身的年龄便会定格。正常人在通道里不可久居,唯有管理者例外。所以,这是我想到的唯一解释。”
“话是不假,但通道是自成体系的一方世界,管理者身为那个世界的王,怎么可能是这莫名其妙的怪人?”
月咏翔反问:“为何不可?你见识过他的实力了,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凛轩眉头紧锁:“通道管理者是超脱世外的大人物,十有八九是审议团的某位大能。如果他真的有过这个身份,理应进入审议团总部。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去文峪学院当会长?就像是……”
月咏翔读出他的心里话:“角色扮演?过家家?”
凛轩撇过头:“你收敛点儿。”
月咏翔笑了笑,眼中流露的情绪却十分复杂。
“我猜他……是想赎罪吧。”
第62章 现世
恃迦学院的边缘,一栋单独的三层小楼中。
阳光透过纯白窗帘的缝隙洒在房中,仿佛明暗交错的地毯。
窗口挤入微风,自然的吐息打了个旋儿,亲昵地滑过少女洁净的额头,撩起她的一缕长发。
发丝拂过,她觉得痒痒的,并没有睁眼,而是鼓起脸,往上吹了口气。
“呼——”
把前额的头发吹掉了。
清风微凉,很是舒服,她想接着睡。
可闭上眼没多久,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风?哪儿来的?
她可没有睡觉开窗的习惯。
等等……
自己在哪儿?
蓝凌何突然睁开眼。
蔚蓝的眸明亮清澈,好似露水上倒影的蓝天,一看就是睡眠极度充足。
她盯了片刻洁白的天花板,继而目光侧转,落在身边之人脸上。
担得起“绝美”一词的少年。
肤色晶莹透明,纯洁到不敢触碰,给人感觉热浪一靠近便会升腾而去。金色长发柔软润泽,勾勒优雅的面庞。
他坐在床边一米处,微合双眸,也在享受这份宁静。
蓝凌何愣住,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重新闭上眼,在心里倒数五个数:
五、四、三、二……
没数完,悠扬的嗓音飘入耳畔,平静而温润,仿佛美玉佩环的撞击。
“你醒了。”
蓝凌何再次瞧去。
少年睁开眼,翡翠般的眸明媚而透彻,仿佛翩然世外的华彩落入世界。
“我……”蓝凌何的声音很哑,发声困难,“记得你。”
“我是雪集,恃迦的学生会长。”
“我知道……咳咳。”
蓝凌何想侧个身,这才发现难受的不仅是嗓子,浑身和生锈的机器似的,全都是麻木的,若不知情还以为成了高位截瘫。
不得已,她只得躺着说话。
“我这是……在哪儿?”
雪集平静道:“我的房间。”
“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人拜托我,为‘现世’后的你提供一个安全场所。”
“现世”二字一出,蓝凌何只觉一记炸雷在脑中劈过。
她用力闭了下眼睛,之前被希尔夫烧成灰的一幕幕浮现脑海,痛与血腥记忆犹新。
“我、复活了……今天是哪月哪日?”
“一月九日,后天就是两校会战。”
蓝凌何愕住:“我在这儿躺了多久?”
“六天六夜。”
“除了昏迷,我还有没有……”
雪集神情缓和:“你睡得很安稳,完全没有其他能力者梦魇缠身的痛苦,连我都觉得新奇。”
蓝凌何脸颊微红:“你这么说……感觉你一直在照顾我似的。”
“偶尔探望而已,没怎么出力。”
蓝凌何寻思着,字斟句酌道:“我出现在恃迦学院,这事儿勉强能接受。但你堂堂学生会长居然委身于照料我,你我非亲非故,我又不是街上走失的小猫小狗……”
“你想说什么?”
“我们两校是明敌,你帮我不可能出于同情,一定有你的理由。”
雪集淡淡道:“你过虑了,我没有企图。”
“世上没有免费的床,即便有,”蓝凌何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爱占人便宜。”
雪集换了个坐姿,手肘搭在椅背上,手背抵住下颌,身子斜倚在椅背上,整个人多了几分随性。
“那你想如何?”
蓝凌何扁了扁嘴:“要不这样吧,算我欠你一次。日后你若需要我出力,只要不违背原则,我尽量满足。”
此话有太多虚词,没什么实际意义,雪集却一口答应。
“好。”
“一言为定。”蓝凌何觉得这个人真是好说话,笑了笑,“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身上没劲儿。”
雪集迟疑片刻,随后起身上前,略微弯下腰。
蓝凌何本以为他会上手帮忙,谁知,雪集把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紧,感觉反而是在限制她的活动。
“那个,我不冷……”
雪集道:“晚上会降温。”
“现在是大清早……”
“下午有大风。”
“你可以关窗户。”
“窗关不紧,还会被吹开。”
蓝凌何无语,勉强支棱起脖子,往自己身上瞅:“你把我包得好严实,我又不是刚出生的婴儿。”
雪集的表情有些古怪,感觉欲言又止。
“你休息吧……或许晚些醒来,就能略微恢复行动力了。”
蓝凌何噘嘴道:“你说我都睡了六天六夜了,现在根本睡不着。”
“抱歉,爱莫能助。”
雪集站起身子,白衣荡过她的视线。淡雪花笼在他的身旁,像点点星光碎片。
“你不多陪陪我?”蓝凌何面色微红,收回目光,“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
“两校会战在即,我有事处理。”
“可我一个人好无聊……”
“那便自得其乐。”
蓝凌何垂下眼帘,安安静静道:“拜托,再多待一会儿,我好难受,很怕……”
雪集脚步一顿:“哪里不舒服?”
“被烧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似乎记得些许,但是每次试图回忆,头就好痛。那段记忆被死死封锁在脑中的某个角落,却有一些残留的感情漏出……感觉,很悲伤。”
“既如此,便让它过去吧。”
蓝凌何摇头:“我有种直觉,这段记忆里有很重要的、绝对不想忘记的东西,现在放弃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你还能如何?”
蓝凌何的眼神坚定起来:“我的精神力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待雪集回答,她牙一咬,心一横,将恢复不多的力量完全激发。
意识化为洪流,在脑域中横冲直撞,最后锁定了某个不可触及的区域,一股脑地涌了上去。
蓝凌何只觉脑中“轰”地爆响,头好沉、好涨,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撞上脑袋。她的视线瞬间模糊了,耳鸣的尖啸刺得头颅生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裂而出。
雪集眉头微蹙:“停下。你的身体受不了。”
但蓝凌何还是不罢休,紧咬嘴唇:“再试最后一下……”
砰砰!
仿佛炮仗在脑袋里连续炸开,原本凝聚的意识流被炸得支离破碎。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漫及全身的剧痛,她的身子不自觉地颤动,仿佛一次次过电。
蓝凌何的脸孔变得苍白,唇无血色,大滴的汗水从她的额旁滚落。
“力量用尽了……”她大口喘气,“我停下了。”
“你才刚醒,何苦逞强。”
蓝凌何半闭双眸,听到他微不可查的叹息声,心头蓦地一酸,眼睛湿润了。
“抱歉……我想做能证明通道之存在的人,可惜,失败了。”
雪集温声道:“何苦纠结?”
“也是啊,我傻。”
“日后再说吧,别因此影响到之后的两校会战。”
蓝凌何的头在枕头上侧了侧,微微启唇:“对不起……”
“不必道歉。”
雪集起身,抽出纸巾,坐在床畔,俯身为她拭去前额的汗。一缕长发顺着他的肩头下滑,发间扫到她的脖颈。
一阵轻柔又令人难耐的触感传来,蓝凌何闭上眼,苍白的面颊上多了淡淡红晕。
雪集将她发际线、鬓角、下颌的汗滴逐一擦掉,目光下落到她铺了一层汗水的颈部。他本想继续,但伸出的手滞了下,还是撤了回来。
“你的身体状况基本稳定,但精神力匮乏,要追加一段休息时间才能恢复行动力。”
蓝凌何轻声道:“知道了,谢谢。我很累,正好又能睡着了。”
雪集点头:“我晚些时候再来。”
他的力量释放出,稀稀疏疏的亮片如雪花纷飞,在阳光中挥洒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莹润,映得她的容颜如梦似幻。
模模糊糊中,蓝凌何觉得似乎在某一个时刻,自己就是在这股气息中安然睡去。
好奇怪的想法,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蓝凌何望着他的背影,淡笑道:“希望下次醒来,我能坐着和你说话。”
“对了,”雪集想起什么,动作滞了片刻,“有件事和你说一下。”
“你说。”
“床头有个包裹,是文峪会长交给你的,你醒来后自己打开。”
蓝凌何好奇:“他给我的?里面是什么?”
雪集仍在发动力量,白衣在光中翩跹,身形变得飘忽不定。
“是你的衣服。”
蓝凌何半闭的眼眸倏地瞪大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
雪集侧过脸,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
“精神力不会恢复随身物品。”
蓝凌何只觉一股热气冲上头顶,脸瞬间烫了起来。
“所以,第一次见到我时,还有和我同处一室的六天六夜,你对我……”
“我对你无愧,如果这是你想问的。”
清清淡淡一句话似有特殊的魔力,蓝凌何满脸羞赧,可心中的担忧如退潮般平息了。
“罢了……让我静一静。”
“好,回见。”
雪集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蓝凌何呆呆凝视着半空飘散的光片,麻木的指尖条件反射似的动了一下。
那明媚如雪的冷光……
有没有可能是温暖的。
就像清清冷冷的白衣少年,为她擦汗时……
那温柔细腻的眼神。
第63章 孤岛的囚徒
两校会战的前一天,大陆边疆的岛屿上。
孤岛坐落在汪洋中心,远望皆是海天交融。岛上树林环和,野兽时而出没,留下或大或小的足迹。唯独缺少与树林相伴的鸟类,大概是因为距离陆地过远,没有鸟会降落此地。
此时此刻,海浪依旧拍着白沙滩,天高地渺,一片安谧。
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人影一闪,红发红裙的高挑少女凭空走出,踏上密林细白的沙滩。
正是希尔夫。
她快速确定方位,继而往岛屿中央走,一路踏着透过叶片漏到地面的细碎阳光,吓跑了树上的松鼠和草间的蛇,很快来到密林中央的一处空地。
这里有几根几米高的大石柱,旁边有一大型石洞,看起来不是天然形成的。
希尔夫快速打量四周,此地有露天的烤肉架、晾衣架,以及洞内的帐篷、睡袋和日用品,是极其简陋的人类住处。
她以为立马就能找到人,清了清嗓子,原地道了句:“我来了,你出来吧。”
风过密林,树叶沙沙作响,无人应答。
希尔夫把手摆作喇叭状,唤道:“喂,有人吗?”
依旧安静。
希尔夫走进石洞快速看了一圈,确认帐篷里空空如也。她眉头微蹙,把声音放大一倍。
“杰!听得到就给我出来!”
声音在密林中回荡,越飘越远。
希尔夫等了足足五分钟,始终没有回应。她的暴脾气上来了,一眼瞅见晾衣架上的两件黑衣,抬手打了个响指。
单薄的衣服“呼”地自燃起来,火苗一蹿老高。
希尔夫单手叉腰,神情冷峻地往四周打量,心道:叫你晾着我。
而就在她背过身之际,从石柱上方轻飘飘地落下一袭黑影,如鬼魅般,着陆无声。他站定在希尔夫身后,探手拍了下她的右肩。
“小姑娘,真是不懂规矩哦。烧了人家的衣服,可是要用自己的衣服赔偿的呀。”
声音虚弱,语气却欢快飘然,好像不是从口中发出般。
希尔夫刚要回头,猛地察觉到一股杀意。对方的指尖正顶在她的颈动脉上,并蓄了力。她那细嫩的表皮和这股尖锐的力道相比,简直如同抵在针尖上的白绫。
“杰,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过那个说法吧。走在荒郊的夜路上,若有东西拍你的肩膀,千万别回头哦。一旦扭头呢,要不被野狼咬断脖颈,要不被鬼夺掉性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杰不带感情色彩地笑了:“你之所以不回头,是觉得我像狼还是鬼呢?”
希尔夫目视前方,神情恹恹:“无聊。我的任务就是带你走,管你是什么。”
杰感受着她起起伏伏的动脉,饶有兴致道:“有意思,你在这种情况下,心跳丝毫没有加速。”
“那你期待我有什么反应?”
“我只要微微用一点力,你可就没命了哦。”
希尔夫淡笑:“有本事你就动手,但这样一来,你就失去了离开这座破岛的唯一机会。”
“哟,居然威胁我,胆子不小啊!”杰微微眯起眼眸,“不怕我挟持你,用你作为我离开孤岛的筹码?”
希尔夫毫不示弱:“妄想。”
杰笑意森冷:“你觉得我做不到吗?呵,劝你把自信压一压哦。所有曾小看我的人,都死干净了。”
“不,我的自信并不在我。”
希尔夫唇角一翘,居然顶着他蓄力的指尖,回过头,和他面对面。
“你我都见识过雪集大人的力量,制裁你,易如反掌。”
话落,黑衣燃烧殆尽,黑烟随风飘走。
杰没有及时回答,挑起眼,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她。
他长得和文峪会长几乎一般无二,漆黑的发丝和眼眸交织成暗夜,薄薄的黑色单衣在风中摆动。
“那你告诉我啊,既然雪集的实力比我高出很多,为什么两校会战要请我当你们恃迦学院的外援?我可是死囚啊,十年前被审议团判定为‘人间祸患’,终身不得离岛。”
希尔夫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强作镇定道:“原因为何,你难道不知道吗?”
杰放下手,退后两步,侧身倚在石柱上。
“我和你们那美丽富饶的城市隔着十万八千里,去哪儿知道?”
希尔夫侧脸面向山洞:“别装了。我们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你通过那个小窗口都能看到。”
五年前,雪集来到杰长年生活在孤岛,给他建立了一处空间扭曲,表观是直径不到半米的“屏幕”,一端在山洞中,另一端能连接到大陆北方的任意公共场地,输出1000能量就能实时播放一小时的影像与声音。
有此利器,杰虽然身处与世隔绝的孤岛,却有坐观全局的上帝视角。当然,他关心的范围很窄,文峪、恃迦两校,仅此而已。
希尔夫叹了口气:“这明明是审议团监控边境地区的手法,真搞不懂,为什么你有这种特殊待遇。”
杰轻飘飘的嗓音化作冷笑:“你指的是这个雪集怕我闷死而开的狗洞?”
希尔夫瞪他:“你说什么!”
杰抬起五指,随意撩起半遮脸的黑发,漆黑的眸子微睁,一点反光都没有。
“你还年轻,不懂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可望不可即’,他们明着是给我解闷,实则诛心,一下一下用软刀子捅我呀。”
希尔夫冷哼:“既然讨厌,你大可不看,谁逼你似的。”
杰把发丝捋到而后,懒懒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露出一脸风轻云淡的笑。
“别生气嘛,我就是这么随口说说。哪怕是个狗洞,我也欢喜着呢,钻来钻去!尤其是最近,为了他啊,我用得可勤了呢。”
希尔夫一挑眉:“你指的是文峪会长?”
“当然,他可是我最最最亲爱的弟弟啊!”
杰是笑着的,纯色的眸泛出黑曜石般细腻的光华。可希尔夫的心猛地一揪,似乎能从他的眼中望到另一个世界,漆黑与暗红的交织,一如深渊与血海。
“杰,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在开战前,你不许对任何人动手。”
“放心吧,我好不容易能和弟弟见面了呢,怎能搞砸呢?不过,”他垂下手,摆弄着石柱旁绿油油的叶子,“有件事情和你确认一下。”
“说。”
“战场在模拟空间对不对?”
“是。”
“那么我——”
希尔夫眼眸眯起:“是的,你可以杀人。”
杰毫不掩饰地笑了,手猛地一捋,大把绿叶成了他掌心的涂料。
“不愧是你啊,真是懂我!”
希尔夫向来口无遮拦:“我不懂你,只对你那变态的爱好知晓一二。”
杰搓了搓手,丢掉被揉碎的叶脉,笑容纯净而清新。
“你好意思说我变态吗?别以为我没看见哦,你亲手烧了一个女孩。感觉如何啊?”
希尔夫脸一沉:“嘁,很差。”
杰好奇道:“哦?怎的一说?”
“我和暮川汐打了一场,输了。”
“这不算什么啊!”
“还有个叫鲁德的小屁孩,没完没了地骚扰我,发消息、发帖子、发段子,全网开花,烦透了。”
杰太久没用过电子产品,有点跟不上号,疑惑道:“你把设备关机不就好了?”
“两校会战在即,万一联系翔姐联系不上我,该担心了。”
“翔姐?”
希尔夫发觉自己失言了,赶紧岔开话题:“没谁……我们怎么还闲聊上了?走吧。”
她说罢,转身就往沙滩去。
杰一路跟着,脚步很轻,而且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他捏着下颌,垂头思忖,从多年“看戏”的记忆中搜寻,突然灵光一现。
“你说的是月咏翔吧?”
希尔夫脸色微变,本想抵赖,但脚步的略微迟缓,便是无声的承认。
杰不紧不慢地拍了下手掌,笑道:“原来如此啊。我之前还好奇呢,以为你来寻我,是因为你乃审议团的预备成员,为了巴结雪集,故接了他指派的活儿。但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恃迦学院的人啊,还是副会长的好友。顺带一提,那用电的小姑娘身材是真有料,和你比起来——”
希尔夫瞬间瞪回去:“你怎么看出来的?”
杰笑得灿烂:“傻姑娘,我是控制空气的人,你那俩小气囊能糊弄得了我吗?”
希尔夫的脸倏地红了,仗着粗线条的神经,假作事不关己。
“翔姐的身材是一顶一的,哪个女的要和她比?”
杰笑道:“好好。话说回来,恃迦学院有三个副会长。其中总也不现身的第三人,就是你吧?如果我没猜错,你被雪集安插在文峪学院当卧底吧?”
希尔夫脸一沉:“不许你曲解雪集大人的本意。我的‘交换生’身份,是为了保持两校教育模式的统一,并且反馈两校之间存在的矛盾,文峪校领导对此一清二楚。”
“哦。”
“毕竟我们这些学员都是审议团的后备军,北方总部希望两校可以重新合并,这样才能和大陆的其他三大学院相提并论……”
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了好了,我对这些官话没兴趣。”
希尔夫冷哼:“也是,我真是有病才把实情讲给你。假如没有你,北方学院怎会垮台。”
杰耸了耸肩,满脸与世无争的懒样。
出了树林,希尔夫指了指前方那一人多高,犹如悬浮圆镜的东西。
“这就是‘空间通道’的入口。”
所谓“空间通道”,是空间系能力者利用空间扭曲建起的快速通道,能把两地的直线距离缩短几百甚至几千倍。有的空间通道会在一定时间内自动销毁,有的则可以长久使用。
目前大陆上有四条永久性的空间通道,起点是位于大陆中央的审议团总部,另一端是四所能力者学院。而希尔夫和杰即将走入的小型通道很不稳定,搭建快、崩塌快,仅供一次性使用。
希尔夫率先进入:“里面禁止释放精神力,否则通道塌了,我俩都被挤成肉饼。”
杰笑道:“放心哦,我还没那么不解风情。”
在进入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孤岛。
海天相半、绿树依依,如此平静,一成不变。
杰一步踏入空间通道,双脚离开了柔软的沙地。
他莫名有种预感,觉得自己……
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68章 九年过往
在战前集会之时,会长沉着脸介绍了杰。
他说杰是双能力的危险人物,主能力为五级下的“空气控制”,副能力为三级的“无效化”。
众人听罢,坑坑坑地不知掉了多少下巴。
双能力者意味这什么?
说来简单,概率相乘。
拥有五级下能力的概率乘以三级的概率,基本上是十万分之一乘三千分之一。
这便是他的稀有程度,比保护动物还珍贵。
会长坦言,杰的样貌和他有九成九的相似,原因却只字不提,与他平常的碎嘴一反常态。
若是放在普通人的圈子里,这十有八九说明两人是血亲。可能力者的世界不同,改变相貌的方法不说有一百也有五六十种。
故此,学员们各有各的猜测却下不了定论,面面相觑之际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不碰会长讳莫如深的话题。
列队开战时,杰并没有混在恃迦队伍中。
一丘之隔的草坪上,他躺着看天,翘着脚,一脸悠闲。身旁站着高挑的红发少女,漫不经心地盯着他,自然是希尔夫。
之所以把她安排在杰的身边,并非因为他们有任何交情,而是唯有希尔夫的大心脏和暴脾气能制住杰。若是二人一言不合,她会毫不留情一个火球砸过去,直接往脸上糊。
开战后,杰追随了希尔夫的队伍,但基本保持着离队状态,散漫得无以复加。
他走在密林之间,一点声响都没有,轻快的步伐让人觉得他并非是步行,而是腾空滑行。他嘴里哼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漆黑的眼眸涣散地打量周围,好不逍遥自在。
此般状态,按理说谁见谁怒。但他附近的恃迦学员无一不选择闭紧嘴,溜之大吉。
原因很简单,杰始终是笑脸——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上扬的嘴角被钉在净白的面孔上,无人知他是真心快乐自己想笑,还是生来如此。
那张俊秀异常并且有一番成熟风韵的脸,初见惊艳、再见沉醉,但看久了便觉得窒息。似乎笑容只是面具,背后或许是空洞、或许是狰狞,让人想都不敢想。
希尔夫和杰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走了几公里,进入密林后,杰草草一瞥,从层层树木的缝隙间,窥到一个身着蕾丝裙的丽影。
那是莳羽怜领着几人在前探路。
杰眼眸微眯,小调还在如常地飘着,身子已经扭转了九十度,向着几人无声无息地走去。
希尔夫在几十米开外,正和旁人闲扯着,一扭头,突然发现杰不见了。
她左顾右盼地找,完全不见人影,憋了一肚子火:“又来!这是要去哪儿?”
希尔夫刚要发飙,忽听不远处响起“嘭”的空气爆炸声!
希尔夫立马调头,循着声音奔去。
然而,这是杰的声东击西,故意把希尔夫往反方向引开。
杰从两棵大树中间无声无息地钻出,蓦地出现在莳羽怜和晴洌等人面前,宛如鬼祟骤降。
就在他露头的那一刹,又一声爆炸响起。
“砰!”
晴洌只觉面孔一热、一凉,口鼻间多了一股腥气。
事情发生得太快,两秒之前,身边的学员正走得好好的,还在笑着说自己近些天苦练过后的成果。
突然,他踩在一个无形无色的不明爆破物上,紧接着被兀地弹飞出去,直通通地摔在几米开外的地面上。
他侧脸着地,痛苦地呻吟,鲜血浸透裤管,涔涔地流了一地。
再细看,脚踝连着脚都被炸没了。
晴洌用手抹去脸上被溅的血,盯着面前的黑影,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暴怒,嘴唇微微发颤。
“你、就是杰!”
杰一转身,无辜地眨眨眼睛:“啊啦,何必这么咬牙切齿的呢?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啊!”
“还说没有?!你把他的脚……”
呻吟和喘息在周遭回荡,混着血味。树下是一丛丛小黄花,都被染成了红色。
杰满脸无所谓,俩手一摊:“小姑娘,说话要讲证据呀,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了?”
莳羽怜本就在不远处,三步两步赶来,见状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联络暮川汐。
杰的目光往她身上一飘,“轰”地一声,讯号发送器轰然炸开!
影像记录仪和语音传输装置也一并爆裂,仪器的碎渣在莳羽怜白皙的手腕上划出三四道血印。
莳羽怜连忙退后,一面水墙挡在身前。
晴洌怒道:“空气爆炸,不是你是谁!”
“少说两句吧,我找的不是你。”杰不屑地撇过脸,摆摆手,“一边去哟,好狗不挡道!”
晴洌被噎了一下,气得牙咬得咯吱响,但就在杰走来之际,她受到能力者本能的驱使,还是让开了。
杰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溜达上前,轻轻一蹦,跨过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的伤员。
“哎呀!这不是莳羽怜吗?”
莳羽怜冷静地望着杰与会长无比相似的容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杰是五级能力者,而且不太可能单独出现,希尔夫十有八九就在附近。杰没有和雪集同行而是跟随希尔夫,这的确是始料未及。而暮川汐对局势的误判,无疑把她推入了危机之中。
但莳羽怜不会埋怨一句。
她相信暮川汐的支援很快便到,当下,拖住时间才是上策。
莳羽怜退后半步,隐隐有退避之意。
“你认识我?”
杰笑道:“我见过你很多次哦!”
“我从没见过你。”
“嘿嘿,我虽然在孤岛活着,可还是有法子关注你们这帮新生代能力者的哦!”
“你怎会对我们感兴趣?”
杰笑得高深,不请自来地抛出一串话。
“此言差矣!在会长管理‘通道’的那些年里,我可是极其诚恳地看着文峪和恃迦的发展呢!看你们如何一点点从我造成的创伤中分裂、再建、发展,而后成为敌对,我真是欣慰得不行啊!”
他做出一分为二的手势,随后轻轻捂嘴,遮住唇边逐渐荡起的冷笑。
莳羽怜怔住:“会长……通道?”
杰暗暗嘁了一声。
孤岛、学院创伤、分裂,这么多关键词,随便挑哪个,他都能滔滔不绝地畅谈一番,毕竟在这些故事中,他都是毫无疑问的主角。
莳羽怜却偏偏不捧场,抛开学院和历史,一心关注另一点——
会长的过去。
杰面露不悦:“是啊,怎了?”
莳羽怜下意识揪住蕾丝裙的裙摆,葱段般的白嫩五指捏紧了。她问得十分小心,忘却了此刻自己的处境。
“会长他……难道是通道管理者?”
杰很讨厌她目光中流露出的关切,可越是如此,他笑得越是夸张,摆出一副惊讶神色。
“被你发现了呀!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干这行挺久了呢!我估摸着有快九年吧。为什么会这么久呢?说来真是简单啊,因为这份工作正应了他的兴趣哦!”
“兴趣?”莳羽怜摇头,“我、我不懂。”
杰见她听进去了,愈发兴致勃勃。
“通道管理者的使命,就是把通道中的精神体一个个逼死,从而抹去他们的记忆。九年啊,他手刃了那么多可怜的小人物啊,肯定是杀得越来越痛快,干得得心应手了呢!”
莳羽怜的眼瞳颤了颤:“我不信,不许你这么说……”
杰不紧不慢地念叨,摆出长吁短叹,哀“天地不仁,不知好歹”的姿态。
“他在通道里以杀人为职责,没日没夜,连毁尸灭迹都不需要,把自己训练成了最冷血的杀手啊!现在,他居然道貌岸然地当会长,诶呦,真是讽刺到不行啊!”
莳羽怜纤细的眉紧紧拧着,冰蓝的眸子愈发暗淡。
“你说的,是真的?”
杰上前半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觉得呢?有本事就反驳啊?!”
莳羽怜明知杰在故意挑唆,但是以他的话为前提而想下去,很多事情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比如会长为何如此强大,为何如此漠视生命,为何之前声名全无,却有资格成为文峪的一把手,还有最重要的——
为什么说认识自己。
若真如杰所说,会长是前任“通道管理者”,他的职责和兴趣都是杀戮……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莳羽怜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抵在心窝。
种种思绪滚在脑中。
头好痛,难过得……喘不上气。
第66章 火种
雪集默默看她把水快速喝完,继而将空杯晃晃悠悠地送回桌面。
“抓紧时间休息。”
蓝凌何擦了下嘴角:“你要走了吗?模拟战已经开始了吧。”
雪集点头。
蓝凌何的眼神暗淡下来。
开战意味着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雪集指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在你恢复之前,可以透过那扇窗户看到模拟空间的任意一处,连声音都能听到。等大致了解战况再归队也不迟,我不会阻拦。”
蓝凌何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点点头,轻粉的面孔明净而安静。
“谢谢你,考虑得如此周到。”
雪集颔首,金色的发丝若流光。
“不必客气。另外,我可以帮你带话给文峪的人,毕竟在你上场之前无法联系他们。”
蓝凌何思索片刻,摇摇头:“不用了。”
“连向他们道一句平安都不需要?”
蓝凌何感受着双脚传来的阵阵麻木,苦笑道:“平不平安的,还说不好。”
雪集又问:“没有其他想说的?”
蓝凌何的双眼微睁,眸中飘着她自己都捉摸不透的情愫。心田似乎被多变的气候罩着,时而明光和暖,时而冷风瑟瑟。
“不用。希望等我到的时候,你还活着。”
雪集微怔:“你在担心我?”
“你是会长,自然不必我来为你担忧,而且某种程度上你是敌人。”蓝凌何顿了片刻,话音一转,“但我梦梦醒醒的这几天,一直有你在,多亏有你我才能安心养好身子。你若出事,我会觉得、觉得……”
她说到一半停住。
觉得什么呢?
闷闷不乐?怅然若失?百感交集?
话到嘴边却不知怎样表达,她只得选用最简单的词。
“不开心。”
雪集轻轻勾了下嘴角,但马上板起脸,声音不冷不热,掺杂着丝丝让人玩味不透的情绪。
“别小孩子气了。等你再见我,我们互为敌对。”
“既然再见便是敌人……”蓝凌何心口发紧,喃喃道,“若你不走,该有多好。”
雪集正要迈向房门,听到这话,脚步变得分外生硬。
蓝凌何觉得不妥,脸一红,赶忙前言不搭后语地找话。
“没事,幸亏你有心,给我留了一个兼具千里眼和顺风耳功能的窗户。”
雪集目不斜视,似有意似无意地加快步伐。
“你随时可以作为文峪的一员加入战局。如果你想战胜我,尽情来。还有,这是我创造的空间,为了让谁都不死,我必须让自己活着。你不用担心。”
他终还是用这种不冷不热的方式给她小小的慰藉。
“雪集……”
蓝凌何再想说什么,却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
他走得太匆忙,就像刻意不给时间让她说出挽留。
她的心随之一酸,那句简简单单的“别逞强”,想说却没说出口。
脚步声远去。
蓝凌何闭上眼睛,无力地攥了攥拳,随后抱着被子,缓缓坐直身子。
被子很暖,不知道被他掖过多少次,放手的时候,难免有些不舍。
她安慰自己:人之常情吧。
而与此同时,正当雪集走向楼道拐角的时候,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闯来。
人影未至,雪集张口便道:“希尔夫,你不应该在这里。”
拐过弯,希尔夫几步来到他身前,直接反问。
“难道您就应该在这里吗?”
雪集平静道:“所以我准备离开了。”
希尔夫一侧身,正正挡在他身前,宛如一朵炽烈的火焰。
“会长,为什么要这么在乎那个女人?不可能仅仅因为我杀了她吧?”
“事情都过去了,你无需挂怀。”
希尔夫赤褐色的瞳孔中犹有火焰熊熊燃烧,问话一句比一句急切。
“既然如此,把她交给暮川汐不就好了吗?守着她苏醒,在模拟战场造出专房让她休息,还在这个时候来探望她。你一直都在关心她,比爱护任何人都要更爱护她,究竟为什么?”
雪集的神色如常,面前如玫瑰般热烈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眸中,却染不了那清冷的碧色眼底。
“是我让她卷入这场斗争,一切由我而起。”
希尔夫摇着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有关系,你做得太多了啊!”
雪集不语。
希尔夫面庞倔强地扬着,眼角却湿润了。
“呐,我问你。”
“你说。”
希尔夫颤抖着嘴唇,每说一个字,心口就痛一下。
“你心里有她,对吗?”
雪集的目光极其安静,从中辨识不出任何线索。他停顿片刻,直接转移话题。
“要开战了。轮到你上场了。”
他说完便绕过她,要离去。
希尔夫猛吸一口气,蓦地转身,双臂抬起,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他。
双手抓到白衣轻柔的布料,隔着衣服是他紧致修长的腰线。
雪集一愣。
希尔夫加力地搂住他,要把这给人遥远之感的少年,硬生生困在自己的身边。
是啊,她在文峪当“交换生”的那些年,心里所想都是他!
喜怒哀乐皆为他生,这个人占据了自己全部的思念!
希尔夫嗓音有些沙哑。
“于你而言,蓝凌何是特殊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啊……”
雪集清晰地感受到她因抽泣而抖动的肩,还有紧贴后背的一片柔软。
可他没有回应。
雪集的身旁扬起冰晶纷纷,没入她的长发,身上温热,心头却冷。
希尔夫哽咽道:“我好不容易从文峪回来……请您,注意一下我……哪怕一下,非常少的一点……我都……”
雪集合上眼睛,脑海中有赤辣的浪潮舔过。
他仿佛能看到,那热烈的面孔上泪水满布,大滴的泪珠打湿了火红发梢,火焰就这么被泪水浇地“嘶嘶”作响。
他并非没有心,感受不到她的悲喜,而是他只有一颗心。
这颗心已经交付出去。
早就交了出去。
雪集闭了闭眼睛,郑重道:“希尔夫,此战的意义不止于斗争。你若不服意念控物,可以正面挑战。”
希尔夫一怔,双臂松开少许。
雪集向前跨出半步。
希尔夫再抓,松脱的手正好掠过他的发尖。
束长发的丝绳刮落,金发散落,灿烂像日出第一缕霞光。长发丝丝荡过她的指尖,如流光抓不住。
她讷讷地攥了攥手。
“你说,让我……”
雪集第二步踏出,不是一米,人已经到楼道的尽头。
“不论明智与否,你可以尽情使用力量,模拟空间也是你的舞台。请带着我的期望上场,副会长。”
说罢,无影无踪。
希尔夫静立许久,颤动的喉头终于平复了。
她抹去满脸的泪,手中火苗闪过,蒸发了湿润,却留下了他的触感。
希尔夫只身站着,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可以如释重负地笑自己感情的可悲。
一个不爱花的人,不管它是花枝乱颤还是落英缤纷,凋零了一地还是蜷缩成一个黑色的花梗,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时间流过罢了。
可她偏偏就是一朵骄傲的花朵。
她不会卖乖讨好,宁愿被碾碎也不会躬身示弱,宁愿吼也不会打感情牌。
她不求是他眼中的唯一,只要有自己的存在便足矣。
正如她所说,只要一点、很少一点就够了。
但这一点点……
也没能得到。
希尔夫握住拳头,五指攥紧,用力到骨节都在作响。
她抬眼瞥过蓝凌何的房间,眼中燃起纯粹的战意,灼得火色长发绚丽如焰。
算了,比起黯然神伤——
不如场上相见,大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