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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狐婿全文阅读

作者:士心本尊     聊斋狐婿txt下载     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上架感言

    接编辑通知,本书将于今日中午十二点上架,收费第一章会在十二点零五分发出。

    本书写到现在已有三十万字,感谢书友一路打赏投票支持。

    由于写作风格缘故,本书受众面很小,即便三十万字上架,也不过刚刚五千收藏。

    不知接下来上架之后,五千书友中会有多少订阅。

    如果大家喜欢,还请力所能及支持本书。

    书友建议思路我都在学习,力求把书写好,不负所期。

    但这类题材写法,对我也是考验,所以创作速度上无法提升,大概每天写好四千字就是极限了。

    毕竟非全职,还要生活。

    上架之后,大概会固定每天两更,字数会在四千到六千之间。

    望请理解。

    感言就到这里,再次感谢诸君陪伴!

    ……

第139章 侯位由来

    “姐姐,你说他受得住那河水吗?”

    “公子以诗为器,盛装青山酿酒气,得六卷诗气护身,我想可以过河……”

    ……

    外界乾坤。

    香火云彩上,四位郡主围坐茶桉说话,时不时眼望对面崖壁。

    此时已过三更天,众女都不知里面结果如何,各有担忧猜想。

    听三姐说起‘刘世才以诗装酒气’。

    七郡主相晴笑道:“他可真会想妙招。”

    “那青山酿乃爹爹学问所酿,他却化为己用。我看他应该拜爹爹为师!”

    众姐妹纷笑。

    三郡主说:“父亲赏识刘君,拜不拜师都无妨。古之君子,很多都是亦师亦友。孔子与子路不就如此?”

    “三女知我。”

    彼时相君爽言响彻虚空。

    众女回眸顾首,见父亲从崖壁内出来,纷纷起身相迎,却寻不见刘世才和高二姐。

    相文郡主问:“事情可成?那娘娘如何说?”

    相君爽悦道:“世才以身受苦,渡河到岸。阴山之主颇为赏识,已答应收治我乡疫鬼。”

    “你们随我同去西湖,面见胥兄商议后事。”

    “要设法将州府内众鬼汇聚一处,三日后阴山便遣人去收。”

    四郡主各都好颜色。

    八郡主问:“刘世才怎不出来?莫非被沸河伤身,在她家医治?”

    相君回顾身后崖壁,笑说:“世才魂体有损伤,不过并无大碍。”

    “他受阴山之主盛情留下吃宴。我等先自回,不必等他了。”

    七郡主好奇追问父亲:“是不是刘世才祭出诗气护身,山中娘子爱其才华,才生出赏识,留下设宴款待?”

    相君摇头背袖,看月色道:“世才渡河,只以自身便抵御沸河之苦,并借苦厄熬炼心性……”

    “前半渡,他溺于河中之苦。”

    “后半渡,他白衣踏水到岸。”

    “其印堂灵光中坐显本相,乃明德正心,是明心见性。”

    “那家娘子因此赏识。”

    众女惊讶,明眸交互后各自回望崖壁。

    ……

    崖壁之内,薛府北园凉亭。

    亭内设一桌酒宴,春燕替主待客,翠莺作陪。

    刘彦和二姐为上宾。

    春燕好奇高二来历,请一杯水酒说:“不知这位姐姐哪里修行?是道家还是仙家?”

    此处‘仙家’暗指‘精怪’,明说不好听,有失礼数。

    二姐浅笑持杯,转视自家贤弟。

    刘彦会意,介绍道:“家姐乃广平狐高家之女,在家排行第二,人称高二姐。”

    “原来姐姐出自狐家世族。”

    春燕三分高看,举杯相敬说:“听闻天下狐仙皆出八大家,有幸结识高家二姐,小妹甚是荣幸。”

    “不知贵府哪位娘子与公子结亲?”

    “乃是我家三妹。”

    高二饮下杯酒,不提结亲内情。

    春燕也不追问,把杏眼看向刘世才。

    觉得此君甚是与众不同,竟然娶狐女当正室。

    “今个喜事颇多,先是闻知薛文芳遭报应,后迎来公子渡河,如此欢喜聚在一起,当把酒畅饮。”

    “我家娘子不便抛头露面,就由我替她多敬公子几杯……”

    “翠莺快给公子添酒?”

    “是。”

    翠莺小娘子提壶斟酒,笑颜看着主客。

    刘彦连饮数杯,逐渐放开心怀,不拘小节问二女。

    “听说前年沂水遭瘟,所病死之人,皆是夫人收留,不知他们安置在何处?”

    “众鬼身上疫气,又如何消除?”

    “公子怕我家收治不了贵乡灾鬼?”

    春燕持筷子指南面大山,笑道:“你看那座山,那山后有座给孤城,我家收容的疫鬼、怨鬼都在山后城里乡里生活。”

    “化解疫气亦不难,送他们进沸河洗一洗就去了病灾。”

    “公子想看,稍后我带你们去城中游赏一番。”

    刘彦有兴致见识,爽快答应下来。

    高二有所不明,问她:“你家开山收鬼,如此不是私设阴司?天地正神就不过问?”

    春燕摆姿态,回答说:“我家娘子世居在此,娘子父亲乃东海侯,祖宗是魍魉帝君……”

    “上古时,下邳一带为雷泽,魍魉在此设阴国,搬来桃止山一座峰镇压气运。”

    “娘子从天上下来,见世间怨魂众多,地府不收,阳世不容,于是重开此地,继承这座阴山。”

    “我家乃名正言顺治理众鬼,怎算是私设阴司?”

    “此事天上地下都知道,上帝赞许娘子,地府也敬娘子。”

    “给孤城北门外,可直通阴司黄泉路,两座城还连着哩。”

    高二意识到自己问的轻率,举杯告罪,夸赞薛娘子之德。

    刘彦也替二姐赔礼,同时好奇‘东海侯封号’由来。

    “小生才疏学浅,不知薛公【东海侯】之爵,是哪代君王所封?”

    “乃灭秦之君,齐天子吕烨册封!”

    春燕大娘子笑答,神色颇为光彩。

    刘彦思量,追问说:“小生粗读史书,略知齐天子。”

    “我闻吕烨,乃是齐康王吕贷之玄孙,熟读兵书,武功甚高,后世称赞他有周天子之德,姜太公之韬略……”

    “野史中说‘齐天子出阴山,而复吕氏霸业!’”

    “莫非书中所言‘阴山’,就是此地?”

    “正是,我娘子家有相助吕氏之功,因而得世袭‘东海侯’。”

    一说这个,春燕脸上更显得光彩,把‘薛候由来’和‘主家功绩’细细讲出来。

    据她说言,田陈篡齐后,将齐康公吕贷放逐至海岛。

    吕贷老来得二子,一叫吕绥,一叫吕缨。

    齐威王听说后,担忧吕氏作乱,骗两位小公子来都,欲半路杀死,绝姜齐之后。

    结果两位公子途中受鬼神搭救,并得太公飞熊旗,凭此旗能律令阴神。

    他们在众多阴神庇护之下逃到邳国,躲藏至阴山,在此修习太公绝学。

    后招来孙伯灵治鬼炼兵,历经四代才出山,同年秦王遭荆轲刺死。

    吕烨举十万阴兵出山,席卷齐鲁,收复祖地。

    后秦国朝堂内乱之下,楚人趁机造反。

    吕烨在大争之世中如龙变换,熟用韬略,联合各路共同抗秦,又得天下儒子相助,从而立国称齐天子。

    齐天子倾慕嬴政雄才伟略,攻破咸阳宫当日,立于宫门前三拜,称嬴政为‘秦天子’。

    并且继承‘秦郡县制’,而非恢复‘周分封制’。

    后来所行诸多政令,皆为秦治天下思路,也兼顾了儒家之思。

    天下人对他多有褒奖,但楚人十分憎恨齐天子。

    因为吕烨晚年之时,下令大修秦天子陵墓,同时坑杀楚地巫祝千人,祭祀所敬‘秦王嬴政’。

    听着春燕讲述,刘彦对此间历史转折多了一重通透,很想去她所说‘吕氏四代屯兵之地’看看。

    酒过三巡,春燕娘子忽然不告而别,只留翠莺小娘子作陪。

    不多时,她飘身回来,手中托着一架青铜车马。

    车马造型古朴,前头四马拉车,后面车驾双轮,乃春秋驾乘。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其中‘驷马’所指便是这类车驾,战国时期只有卿大夫才能乘坐。

    刘彦一眼便被这‘青铜驷马’吸引。

    细细观看,马面、车身、车盖都包金箔,纂刻铭文龙虎图,锻造技艺十分精湛。

    春燕摆在桌上,笑道:“此物便是齐天子赏赐的灵车宝驾。”

    “娘子得知君子想去后山城中游赏,叫我取此车驾作为代步。”

    说着,她对车马吹出香火气。

    见整驾车马笼罩于烟雾,青铜驷马霎时鲜活,车身龙虎图纹游动……

    马驹鼻吸香火,四双眼睛泛起幽光,各自踩踏蹄子,转头甩缰绳。

    “公子请上车。”

    春燕微笑相邀。

    刘彦手指车驾说:“此驾乘乃驷马,卿大夫车驹,我乘坐是否僭越?”

    “丈夫心怀四海,应有王侯之志,卿大夫之车乘又何妨?”

    春燕一抓他手腕,带着缩小落在车驾后座。

    指翠莺前面驾车,又请高二同乘。

    少时,这件薛候陪葬宝车,卷着香火飞出庄园。

    奔入虚空变得四五丈长,四匹青铜马雄壮如龙,嘶鸣朝南面阴山踏去。

    ……

第152章 送信徐州

    “员外厚义,解我县燃眉之急。”

    “其余银两,等药到临安交功后,由沉船家与员外捎带回来。”

    ……

    清晨日出,徐州码头,爽风拂面。

    岸口,临安县孙押司拱手向本地善士王员外礼谢告别。

    三日前他和五名公人随沉家客船来到徐州,见到王员外说明‘来意’。

    得员外帮衬,两日便筹集万斤好药材,都是良方中的对症之药。

    昨晚连夜装船,今早七艘货船加上沉家客船皆满载。

    此时好风向南,孙押司心情甚爽,周围船家、员外笑逐颜开。

    北岸青花舫上,一双明眸瞭望那方。

    虽是口中无言,心却挂记着‘归乡人’。

    身旁弦月伴望说:“主公若想念公子,不如咱把船开到杭州?我还没去过西湖哩。”

    荀舫主心有所动,又觉不妥,怕这般前往惹那归乡君子尴尬,斩断念想道:“临安杭州眼下遭瘟,并非去的时候。”

    “何况我一船主仆皆阴魂之体,此去可能引起‘执天司众’猜忌,……”

    “世才有正气护身,邪气不能侵犯,可免瘟疫之灾。”

    “二娘也送去避瘟丹,他家想来无事。”

    “执天司众是什么人?”

    弦月不懂询问。

    舫主欲开口,忽闻耳后有人接话。

    “执天司众就是执行天子令的公人,乃天子所藏之器,有些事光在朝堂讲,是行不通的。”

    主仆闻言齐回眸,高二嫣然踏风飘落走来。

    荀舫主微笑迎她:“我以为二娘要在临安住下,世才可还好?”

    高二笑道:“贤弟好得很,他在临安所做之事,姐姐想象不到。”

    “这几日他要修学,我多留一日便耽搁他一日。”

    “我岂能为一己之私,而误他?”

    说着与舫主玉手相牵,落座船尾茶桉叙话。

    “弦月,去备香茶。”

    荀舫主一语支走小娘子,看着高二眉目神采,问话:“听你之意,世才归乡后儒术又有精进?”

    “嗯,而且大有精进。”

    高二点头咬字,袖中取一封书信给她道:“这是世才写给姐姐的。”

    “信中,有他还乡后所行之事和所得所获,是贤弟今早所写,字字真实不虚,姐姐一看便知。”

    舫主迫不及待的接过书信通读。

    此信很长,有两千字。

    刘彦以回朔口语,写‘辞别徐州,回到临安家乡发生的事’。

    他写这封信用意,即是告诉舫主自己近况,免其忧心。

    荀舫主一眼见字,如见君面,字句犹如在她耳边说话。

    今日归乡人来信,让她不用忧心挂念了。

    读到【沸河苦厄明心性,今日方知我是我】,亦感喜悦涌上心田。

    “世才归故乡,造化奇妙。”

    “于东湖见鬼神,于邻家获良方,把握气运,巧思良策,助官家治疫,帮湖伯治鬼……”

    “沸河苦熬,明心见性,打破迷障,离儒家正心不远了。”

    舫主心笑自语,继续读信。

    高二看她好颜色,到身边贴肩坐下,一起读信。

    刘彦简略之处,她便细说讲解。

    两位仙家昔日因徐郎结仇,今日又因刘郎而修好,可谓‘因缘奇巧’。

    一炷香后,读到信尾。

    舫主落下信道:“世才入真学后,就如雷鸣春笋,日见节高,进步如此之快,必招来各方窥视。”

    “难保不被算计,我有些担忧……”

    “姐姐勿忧。”

    高二拨弄香茶说:“世才与我家结亲,虽然有名无实,但遇事自会照应。”

    “我改日走一趟七家亲戚,再与他们说说。”

    “如今,七家已知我家和世才结亲不成,但鲜有人知贤弟入了真学。”

    “现在只有黄家知道。”

    “其他狐亲若是知晓此事,肯定暗下动心,想把女婿招他家。”

    “如此这般,他们就会对世才上心,遇事则帮,就像黄家一般。”

    “我只是在青州耽搁两日,黄家就遣小妹去送丹,捷足先登摘去人情。”

    “狐狸心计,我再明白不过。”

    荀舫主婉然而笑,把信折起入袖道:“八姓狐族威名远播,自然可以震慑宵小之徒,但终究有人不惧……”

    高二点头道:“其实姐姐之忧,贤弟已有思虑。”

    “所以他要拜师相建元,求教司徒绝学《君心化龙》。”

    “世才说,自己根性愚直,使他用心不全,需要此术补全。”

    “只要用心全面,就能防备他人谋算,亦可先知先觉,从而周旋退身。”

    “相建元?司徒绝学,君心化龙?”

    荀舫主未曾听过此人,信中也未提及,请她细说此事。

    高二笑说起‘东湖相君’,先说这位湖主生前与师承,后提到刘世才拜师。

    “昨夜世才与相君定了拜师吉日,就在本月十六,届时相君代师收徒。”

    “此后,世才便是司徒夫子的隔世嫡传弟子。”

    “继承司徒心学,不会损伤世才自身道义,此乃上佳之选。”

    “此外,贤弟还要向西湖主胥先生求教‘成仁之术’。”

    “有这两位湖君相助,他无需再拜夫子,将来可成自家基业。”

    旁听的萱儿眼眸闪烁,思问:“那胥君可是前朝人?”

    闻她插话,舫主与高二齐目望去。

    后者道:“胥先生与徐州城皇薛文芳是同年,相君言‘此先生儒术独到,养六丈仁气,以仁义着称。’”

    “你知道他?”

    萱儿暗下感叹,低眉说:“小奴听过胥先生之名。”

    “正如东湖君所言,此先生的儒术独树一帜。”

    “他那成仁之术非常了得,可以养自身仁德。”

    “此仁德养成,可由根性风骨发气,便是仁气。”

    “此仁气乃地坤正气,若与乾天正气合并,便能催生大无畏勇德,千军万马亦无惧。”

    “他授公子成仁之术,定会教授养风骨之法,公子此番向他求学,乃极好的决定。”

    高二眼眸含思,发现荀姐姐这侍婢颇知儒家事,也不探问底细,笑道:“你说的不错,相君也曾这般说过。”

    “他说,胥先生生不逢时,半途终道,若不然必登经香阁,为在册大儒。”

    “因此提议世才向其求学。”

    “我信已送到,完成贤弟交托之事,该告辞了。”

    “想来姐姐读罢信,心中得宽慰了。”

    “世才对你对我之心,都是真诚不虚的,不会离别后就抛于脑后。”

    荀舫主暖心而笑,读完信的她自然心有体会。

    “妹妹说的是,世才之情义,平澹而拂人心。解了我全部忧心。”

    “你先别走,我有一桩事问你。”

    “妹妹来时提到‘执天司’……”

    “莫非你在临安遇见了那司众?”

    高二倒把这件事疏忽了,暂留片刻与荀姐姐说起‘昨夜送鬼赴阴山,少年河中露马脚’。

    此刻,临安城外,两匹骏马停蹄。

    其口中少年逸仙正与长髯士观望城上气象。

    “如何?”

    “果然不虚,临安城上呈现‘疫气阴消之象’,必是城内正气复苏之因。”

    说着,二人下马,跟随乡人入城。

    ……

第153章 慕白送鲤

    “卖鱼咯,刚打的湖鱼……”

    “鱼?”

    临安东市码头,一清瘦书生与三友路过,被渔夫贩卖声叫停脚步。

    他转睛看地上鲜鱼,口中念着‘鱼’字。

    众友疑惑相视,他却走到渔夫摊前行礼。

    “请问大哥有鲤鱼吗?”

    “有,船上有几条鲤鱼,容我拿上来……”

    渔夫下堤取鱼。

    清瘦书生与三友解惑,说:“我等空手前去拜访刘世才,有失礼数。有了鲤鱼,便不失礼数。”

    三友恍然。

    一人抚掌道:“妙哉,昔日鲁昭公送鲤鱼与孔夫子。今日我等提鲤鱼拜刘府,不失礼数又含典故。甚好。”

    这四人都是临安东乡生员。

    清瘦书生乃周慕白,其余三人各姓祝、罗、汤。

    今日进城拜访刘府,乃是答谢刘世才救命之恩。

    十日前,周慕白在北城县衙外发病昏死。

    若非刘彦文光画符,为他驱瘟顺气,他已成乱葬谷的乡鬼。

    对于这份恩情,周生一直挂记在心,早欲登门还情谢恩,但被狐仙匡娘阻拦。

    匡娘说:“世才先生非等闲儒士,晚些拜谢他也不会怪你。……”

    “而且他协助官家治疫,未必有闲暇见你,不如公子先养好病,延后再去拜府。”

    周生听从她的指点,又从其口中明白‘何为真学’和‘养学道理’。

    心性逐渐的开明,加上近来重修《诗经》,其心窍已有几分透亮。

    读《诗》也是匡娘的指点。

    这狐女前日进城探亲,从小弟于成业那得知‘先生教我读《诗经》……’。

    她巧心记下后,回东村告诉周慕白。

    周生颇为开窍,也跟着重读《诗经》。

    两天下来感悟甚多,自觉得心思比以往透亮,不复以往呆直。

    昨夜匡娘又来相告,说:“可以去了。”

    周生当夜安耐不住,请来同乡好友祝生、罗生、汤生,问他们愿不愿同去拜会刘世才。

    四人一拍即合,早起便赶着进城,一路兴兴而谈,聊坊间传闻,说刘世才其人。

    要不是渔夫叫卖提醒,周慕白都忘了自己还两手空空。

    他们一番商议,凑了二百文,在码头买下四尾鲤鱼做礼数。

    最大一尾让周慕白提着,毕竟今日拜府以他为主。

    不多时,四人打听着来到城南槐花巷。

    见巷尾刘府门前,五六个衣着光鲜的富户家奴,正与门内大伯送贴,点头哈腰,甚是殷勤。

    周生四人相视。

    祝生说:“有仁兄比我们先来,世才兄八成要去赴宴。我等来的不是时候。”

    罗生道:“此乃常理,如今世才兄名声在外,请他的人定然不少。”

    汤生怯说:“我等这般拜府,可受他待见?”

    周慕白也心生忐忑,忍住怯退之念,领步直入后巷。

    面对那些富户家奴打量,他提鱼叩门,诚心对开门福伯道出来意。

    听他自称‘周慕白’,福伯多看两眼,才知当日公子所救之人是这位公子,拱手道:“我公子在家练字,容老朽前去禀告。”

    说罢掩门去了后院。

    门内黄狗小六趴在地上留守,两眼窥看门缝外,竖着耳朵听门外讥笑。

    “就几条鱼还敢登刘府大门,真是寒酸。”

    “若是我,羞死拿不出手。”

    “听说刘公子对他可是救命之恩,却用几条鱼报答,哈哈哈……”

    “可笑,可笑,回去当与公子说道说道。”

    几家奴仆抱在一处嘲笑。

    话音一字不漏的传入东乡四书生耳中,羞的他们面红耳赤。

    周生首当其冲,内羞外臊。

    门内小六‘汪汪’犬叫两声,压下那些奴仆嘲笑之言,解了慕白内中急羞。

    这时见房门拉开,两扇大门分出一位七尺身文士。

    他素袍布衣,两袖沾墨,眉目清朗似水润,两鬓春发挂清风,亮堂堂君子之风,气凛然儒家真学。

    众人齐目,不需管家引荐,也知这是何人。

    周、祝、罗、汤四书生皆被刘世才气貌所倾,一时忘了见礼。

    挤在一处的各家奴仆亦都失言,似豺狼见到山君,小人心全然被君子风压制。

    刘彦环顾一眼,颠袖指周慕白手中大鱼,笑问:“可是鲤鱼?”

    周生回神提鱼见礼:“正是,小生……”

    刘彦打断道:“慕白、诸兄都好生‘有鲤’,既然携鲤而来,就不用多礼。请……”

    说着,随请四生员进家。

    与他们谈《昭公送鲤》的典故,进前堂呼后院‘平儿’‘桃花’。

    等二人跑来前堂,公子手指鲤鱼道:“此鱼是为礼数,代我收下,晌午吃鱼。”

    “哎。”

    平儿看到周生手中大鱼,眼光放亮接道:“好大一条鲤鱼,炖锅鱼汤管够十人吃了。”

    刘彦点头,说两句烹煮之法,安排他们备茶待客。

    直到平儿桃花提鱼进灶房,周慕白方才缓过来,深施一礼道:“世才兄高风亮节,小生谢恩来迟,礼数微薄,实在惭愧。”

    刘彦受之一礼,请他们厅堂落座,说:“这几日我琐事不少,一直无闲去看望慕白兄。”

    “今见你病愈无碍,我甚是高兴。”

    “昔日县考时,你我还曾论学……”

    他衣袖压桉,与周生回忆当日,寒暄练达,语气真诚。

    话入东乡四人心耳之中,堪比雅音一般,之前受小人讥讽产生的不适各都纾解。

    周慕白终于知道‘何为真学君子’。

    三言两语后,刘彦问起‘东乡近况’。

    从他们口中得知‘官家治疫已达乡野,各乡都在煮药放药,病死之人有减无增……’

    罗生满眼敬慕说:“自从五日前祭谷之后,乡里已无疫鬼闹事,这都多亏世才兄!”

    刘彦说句‘谬赞’,谈道:“当日祭鬼非我一人之功,乃临安官民协力之果。”

    “当日我观慕白除了瘟气,还有鬼气缠身,莫非疫鬼所致?”

    周生点头,祝生替友回答,说起‘上个月一群疫鬼在东乡作乱,要饭不成围殴周慕白’。

    “说来奇怪,那鬼打人不痛,但落到皮肉却见淤青。慕白次日就下不来床。”

    “好在有位游方郎中替他医治……”

    “那老郎中现安居我东乡,近来帮着煮药医人,乡邻病好的很快。”

    刘彦听他们谈论,一问得知‘郎中姓于,有一女叫匡娘’,心里顿然明白,包含意味看周生一眼。

    周慕白耳根通红,转开话题道:“听贵府大伯说,世才兄在家练字,不知承谁的书法?”

    刘彦若有所思,说:“我不是在练书法,只是练一个字。我正要请教四位,你们可知【仁】字如何写?”

    “仁字?”

    四人相视。

    此字从人从二,笔画简单,就是童子都认得。

    他们岂会不知如何写?显然刘兄话中有深意。

    刘彦之所以在家练习这个字,乃是在揣摩‘字意’,揣摩‘字德’。

    今早西湖回来时,相君教他写【仁】字,领会【仁意】。

    相君说:“今晚你去西湖,胥兄授你‘成仁之术’前,必会问你‘仁字之意’。世才要先行思量,莫被他问住了。”

    于是刘彦回来便开始思索【仁】字。

    早饭后提笔写‘仁’,大仁、小仁写了不下百字,始终参不透真正字意,写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不会写了。

    他却不知,此乃两位湖主共定的计谋,目的就在于让他‘忘字忘意’。

    只有这般,才好与他‘说仁讲义’,授其‘仁术’。

    ……

第154章 小人谋算

    “什么?刘三第不来?”

    “好个穷酸,我六家仆人登门请帖,还请他不来。”

    “无礼,轻狂,哼!”

    ……

    临近正午,东城酒楼。

    本县六大富户七位公子齐聚摆宴。

    只等下人请来‘刘三第’,饱其酒气,谄媚其心,好从中套取利益。

    谁想那‘刘三第’却不吃请,薄了他们六家颜面。

    做东的蔡公子当场恼了,拍桉大骂起来。

    其他几家公子各有神色,或是不悦,或是疑惑。

    唯有南边空位旁的华清华公子神色如此,暗下宽心。

    十日前,官家召集全县生员到县衙查书寻找良方。

    此六人托病没去,在此聚宴饮酒,调侃那些生员。

    后从华明渊口中得知‘刘世才画符救活周慕白’,便合谋算计从‘刘三第’身上套取好处。

    他们思来想去,觉得那‘仙方’最是有利可图。

    若能从‘刘三第’手中套取出来,落到他们手里,便可日进斗金。

    他们择定时日摆宴,今日各派奴仆登门送请帖,想着‘一家请不动,六家总能请动’,结果大出所料。

    华清听其叫骂,适时开口说:“刘世才缺席,必有其缘故。蔡兄何不问清楚再骂?”

    北边汪公子点头,转问回事仆人:“刘世才可说为何不来?”

    蔡家仆人回道:“刘府管家说,今晌午他公子要在家宴客,不便来此。”

    汪家仆人插话:“他家客人,小人知道,乃东乡生员周慕白。今早他和三个同乡各提一条鲤鱼拜刘府,谢刘公子活命之恩。”

    “我等守在外面等话,未曾见那四个出来,想必刘府宴的是他们。”

    蔡公子听罢如被羞辱,愤而扫袖道:“我当什么贵客,原来是东乡那四个穷酸。”

    “好个刘三第,他们几条鱼,你就设宴招待。”

    “我等摆几两银子一桌酒菜,你置若罔闻。”

    “他定是借此羞辱我等!”

    陶公子拍桌说:“既然如此,请他作甚。此等寒酸之人,虚假清高,本欲抬举抬举他,他却不领情,作罢作罢!”

    “陶兄蔡兄息怒。”

    北座汪公子抬手宽解,笑道:“请人在乎于诚,周慕白他们亲自拜访谢恩,而我们只是派遣下人。我若是刘世才,亦会在家宴客。”

    “这般传到坊间才好听,此乃练达人情。”

    “经营生意与经意人情一样,不应把客分贵贱。”

    “周慕白他再穷,也是朝廷生员,他们这等下人安能比之?”

    同席众公子听着汪生之言,心中气闷都得化解,亦觉得有道理。

    蔡公子问:“以贤弟高见,今日还请不请?”

    “请!”

    汪公子一笑四顾:“我等是诚心结交,自然要诚心去请。一次两次不算多,三番五次才见心。只等片刻,我代诸兄一登刘府。”

    “华兄不如与我同去?”

    随其言语,众目齐看南边华明渊。

    华清思索,应下说:“小生也有此想……”

    他和这六人,既不同路,也不同心。

    六人请他来是作为陪衬,而他前来只为刘世才。

    一是借机结交,二是从中作梗,不让刘彦落入算计。

    华清虽不知这六人是何算计,却清楚他们定有图谋,就怕刘彦一个不慎踩入他们圈套。

    ……

    转眼午时过,酒楼七人饭饱,华清、汪生下楼前往槐花巷。

    周慕白和三友正从巷口出来,两方在南城白石桥巧遇寒暄。

    刘家后院,送走东乡四书生,刘彦信步回书房,看着书桌几封请帖有所思量。

    阿九见公子望帖出神,笑问:“公子如何回应这六家之请?”

    刘彦回眸说:“我已回应他们了,我留慕白四人而不赴宴,即是回应。”

    “此六家皆为商贾,六人亦是小人之儒,见我不吃请,必然羞恼,必定恶我。”

    “如此岂不是剪断了纠缠?”

    阿九思量又问:“那如果他们还纠缠请公子呢?”

    “那我就要提防了。”

    刘彦整理书桌,把帖子叠到一边说:“小人忍辱,不是谋利,就是报复。”

    “他们若忍住恼羞,亲自来请,定想从我身上谋利。”

    阿九不解道:“公子就这般肯定?若他们既不恼怒,又想真心结交呢?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刘彦笑了笑,说:“我从未以言判断一个人好坏,而通过言行和举止判断。”

    “那六人闻名乡野已久,习性我略知一二,善取小利而不知大利。”

    “娘子去把于成业和书玉子叫来,我有事问他们。”

    “喏。”

    阿九领命出门。

    少时领着狐生、鼠生回来。

    刘彦免了礼数,先问他们最近在李家吃住的如何。

    于成业拱手道:“在先生这里,弟子三餐饱腹,寝梦香甜,有书可读,有朋作伴,不寂寥甚是舒适。”

    “那就好。”

    刘彦说:“我还怕你吃不惯我家饭,饿瘦了狐身。你和书玉子这几日读《诗》,可有所获?”

    成业答:“弟子通读《诗经》三百篇,有感心性如洗,通了为人之道。从中领会到‘如何立言立行’,可以助我洗刷狐性。”

    书玉子接道:“弟子亦有同感。”

    刘彦看一眼阿九,笑说:“这很好。子曰‘诗三百,思无邪’,可以养人心性。唯身怀赤子心,方得君子身。”

    “你俩一狐一鼠,皆非我族类。”

    “想学做君子,更要注重心性,驯服本性不化,才能大开灵窍。”

    “此乃我一位兄长所教,他与你们同为异类,修儒术一甲子,方得这一句明白。”

    “我教你们读《诗》,用意就在于此。”

    “继续读,读到心窍光润,再修其他经学,届时事半功倍。”

    于成业、书玉子陡然开悟,方知先生用心在此,欢喜领命。

    这时,平儿前院过来说:“华公子、汪公子来拜府……”

    刘彦扫一眼桌上请帖,其中有汪家帖,但不见华家帖,随口问:“可是华明渊和汪清河?”

    “正是他们。”

    平儿答罢说:“今早汪家下人送来请帖,眼下主家亲自登门,我觉得没安好心。也可能是我多疑。”

    刘彦与阿九相视,拍平儿肩膀一同出门,夸赞说:“你一贯心窄多疑,今日算用对了心眼。可闻见二人身上有酒气?”

    平儿高兴被夸,回想道:“好像有些酒气,公子问这个是何意?”

    刘彦一背袖提一袖,点指说:“身上有酒气,说明他们一起用宴。一而再再而三相请,则说明我被人纠缠上了。”

    ……

第155章 见心念动

    “只要‘仙方’到手,我等照方买药,低价囤来,高价卖去,可得十倍利……”

    “我看卖药材不如卖药丸,药材按两售,药丸则可按粒售。如此取利更高。”

    “嗯嗯,但是制药费时费力,万一朝廷官府……”

    “诸兄先莫说这些,刘三第今日来不来还两说。”

    ……

    东城酒楼。

    汪公子、华公子走后,剩下五位围着残羹剩饭用茶说话,畅想得手之后的事。

    其中一人觉得,就算汪清河、华明渊去请,那刘世才也未必会来。

    他说:“那些穷酸视我等如相鼠。”

    “今他得了仙家良方,又得官家高看礼待,眼下心比天高了,岂会把我等看在眼里……”

    “汪兄、华明渊此去快一炷香。刘三第若来,岂不早来了?”

    话刚落,守在楼梯口的下人涌动排开阵仗。

    有人高喊道:“刘世才,刘公子到——”

    这声喊,使得楼上楼下各都心有所动。

    楼梯下,刘彦望上,转视汪、华二人指道:“何须如此阵仗?”

    华清相视缄言,汪清河活用心思,笑说:“下人们喜见仁兄,自作主张而已,请!”

    刘彦略点头,提衣跟他身后,又看一眼华明渊,眼眸包含深长。

    后者顿步。

    这样的目光,华清曾在书院老师眼中见过,暗道:

    “世才兄像是知道六家要从他处谋算,便以眼传神告知我,让我放心?”

    “老师说,真学之士,眼与心窍通,心窍明光可从眼眸发出,照见诸般细微,明察秋毫。”

    “刘世才果然是真学之士?!”

    他刹那心悦,含笑抱拳一礼,略低一个台阶跟他上楼。

    上来二楼雅阁,刘彦明眸环视宴前五位。

    见蔡、陶、李、章、潘都在,加上一旁汪清河,正好对了那六封请帖。

    “诸兄久等,刘世才因故来迟。”

    “世才兄哪里话,仁兄能来我等颜面增光。”

    “不错,请……”

    蔡公子等一人一句相邀入席,即吩咐下人叫小二奉茶、撤换酒席。

    刘彦侧对窗,撩衣落座,微笑看众目。

    “我观诸位爽气一身,看来身体都很康健,不知当日县衙点名,为何不见众兄?”

    这一句话就让在座几人收笑。

    潘公子咳嗽一声。

    汪公子转睛说:“当日我等抱病在家,身软无力不能起身,多亏了官家放药,我等才得去病。”

    “对对对……”

    蔡公子等人连忙附和。

    华明渊明知是假话,但也不当面点破。

    陶公子趁机奉承道:“多亏了世才兄指点官家,官家方知‘瘟犬腹中仙方’,才有我等病体好转,……”

    “世才兄有恩于万民啊。”

    “今日请兄前来,是想当面谢恩。”

    说着,他领头起身一礼。

    刘彦稳坐不动,笑颜看他们表演,说:“我不过是代仙家指点一二,功劳不在小生。”

    “世才兄过谦了。”

    蔡公子敛袖笑道:“现在临安,谁不知‘槐花巷刘郎还乡解瘟疫’?”

    “仁兄当日妙笔画符,救下周慕白,众人有目共睹……”

    “正是。”

    李公子接话:“世才此番还乡,解了我乡之疾。他日朝廷分赏爵位都不为过。”

    “昔日我等听小人谗言,少与仁兄结交,今日一并补上。”

    “先以茶代酒,敬世才兄一杯。”

    “言之有理。”

    在座纷纷端茶。

    刘彦耳闻阿谀奉承,心窍仔细感受,更明白孔夫子【巧言乱德】这句话。

    这些赞誉听多了,德性就会轻浮,很容易迷惑其中。

    若不是他已明德正心,也难免心生一些‘得意’。

    此后一盏茶,六人花言巧语不断,话术如蜂蝶在眼前飞、在耳中鸣。

    刘彦则一点明灯在心,借此琢磨心性变化。

    逐渐,他感觉胎性之中有虫蚁蠕动,彷佛是被这些人谄媚引动了。

    那些‘虫蚁’蠕动之下,他念头中就滋生‘爽悦’,就像被小人谄媚撬动心念。

    一念之间,他想到杨万山说的两句话:

    【以不动心,见心念动】

    【正心者,每日自省,从身性之中看见‘根虫’‘心蚁’。】

    刘彦刹那间心涌开悟,暗道:“我现在,不就是在‘以不动心,见心念动’?看到了自身‘根虫’‘心蚁’?”

    想到此,他笑颜贯入春风。

    此时此刻,忽觉得六人的谄媚之词,如此的‘悦耳好听’!

    酒一来,他主动提壶斟酒,如对待故友般亲近六人。

    蔡、陶、李、章、潘、汪六公子,眼眸交叉各有神采。

    蔡公子心道:“蠢人就是蠢人,没说几句,他便得意忘形,信以为真。”

    陶公子暗笑:“好,此招果然好使,等他吃醉便可套取仙方。”

    汪公子思说:“刘世才愚直如旧,果然根性难改。就算得仙家赐法,也改变不来本性。”

    六人看着刘彦敬酒,都以为刘三第被花言巧语迷晕了。

    只有华清心头诧异,觉得不是。

    他从上楼就一直留意观察。

    方才那些小人话,听的他头痛心麻,但看刘世才一副青山稳坐貌,心里暗生钦佩。

    眼下变的亲近,他觉得刘世才言行中暗含‘文章’。

    一连数杯酒下肚,气氛甚是欢悦。

    刘彦维持‘不动心’,内观‘根虫心蚁’,外看六人神貌,从中窥见他们‘算计’。

    这种‘见’与‘猜想’不同。

    而是十分清楚的知道,在心学中谓之‘以心见心’。

    更明白山君所言【真学君子不可欺】这句话。

    酒过三巡,东南席位潘公子一声叹气,搅乱了在场众人酒兴。

    见他脸上起忧愁,垂头起身礼道:“小生失礼,先行告辞。”

    蔡汪等人纷纷关切挽留,询问他‘何故弃宴而走’?

    潘公子叹道:“家母病重,怕时日无多,我无心在此欢快饮酒。”

    “这就开始了吗?”

    刘彦暗思,自己上套,问:“不知令堂所患何病?可是瘟病?”

    “正是。”潘公子低头坐下回话:“家母染瘟多日,已病入膏肓,小弟束手无策。”

    他口中家母不是生母,乃是其父妾室,俗称‘庶母’。

    其生母六年前亡故,其父后纳妾,娶一王氏续弦。

    他对这位‘庶母王氏’无端恼恨,尤其王氏生子之后越发憎恨。

    临安发瘟时,他将王氏和二公子赶到偏宅,安排一个得病丫鬟伺候,致使母子染瘟。

    前几日官家放药,他怕庶母、庶弟得药医治,又把母子接到府中‘照顾’。

    弄些不治病的‘好药’熬给母子,使母子俩病情越发严重。

    有下人偷偷告诉王氏:“官家所放之药能治瘟病……”

    王氏暗中求小丫鬟捎带回来,谁知被潘大公子撞见。

    他当面把药倒掉,说:“此药乃愚民之方,不可信。二娘还是喝孩儿那好药。相信再吃几剂药,二娘和二弟病就会好。”

    王氏心知他要治死自己和儿子,悲痛欲绝。

    这两天她已经不省人事,二公子也命在旦夕,而潘大公子心情甚爽。

    但眼下面对刘彦,他却装的爱如生母,演出拳拳孝子心,想以此套取‘仙方’。

    ……

第156章 晓以利害

    “现在官家照章放药,各家凡有病重之人,皆可领到‘红药牌’。”

    “持此药牌可领‘卯时良药’,其药效最好,能医治重症。”

    “莫非令堂之病,未曾报知官家?”

    说话,刘彦心观潘生,从其眼中窥见一丝闪躲。

    潘公子暗下心慌,应对说:“世才兄有所不知,我母病的已神志不清,总以为有人要害她,家人领药给她,她打翻不喝。”

    “除非当面熬煮给她,她才信。”

    “可那仙方,官家尚未公布,小弟何来方子抓药医治家母?”

    听到此,刘彦知道他们想套取什么了。

    蔡公子探问:“世才兄可知道那方子?仁兄高义,眼下潘兄之母命在旦夕,人命关天,我等恳求仁兄相助。”

    “恳求仁兄相助。”

    在他引领下,其他几位纷纷起身抱拳附和。

    潘公子趁机加以利诱,说:“小弟愿献上千金,只求救母一命。那药方我用完即焚。”

    “亦或者,仁兄从官家处要来配药,我拿回去煮给家母。”

    “不知仁兄意下……”

    刘彦缄言少许,故作思量,说:“药方我知道,也可以告诉潘兄,只是……”

    “只是什么?仁兄可是觉得千金少了?”

    潘公子见快得手,急忙询问。

    蔡、陶、李、章、汪目光齐聚,竖起耳朵,华明渊也好奇看着。

    刘彦气度一变,环顾众面道:“只是到时候,你家将被朝廷株连。”

    “三日前李通判来临安,与陆大人谈论治疫,严令禁止药方泄露,意在防备有商贾倒卖方中草药,谋取不义之财。”

    话到此,他一眼洞明六人心,见蔡潘汪章等人目颤心抖。

    已清楚这六人套取药方后想用作什么。

    但今日此六人对他有‘助学之功’,且往日并无仇系,所以出言相告,警醒他们‘此心不能动,动则杀身害己’。

    刘彦继续道:“李通判已拟好奏章,估计这几日就能上达天听。天子令下,重典无情,一旦你等行事败露,传入官家耳中,后果如何还需我说吗?”

    “诸兄皆是聪明人,你等今日谋算,我也清楚。”

    “我若要加害你等,大可把药方泄露给诸位,赚个千金然后笑看诸位家破人亡。”

    他后面两句,犹似重锤铁凿敲打在六人心窍。

    华明渊心神抖擞,目光灿灿视君子,暗道:“不行害人利己之事,当面言明利害,这才是正人君子!”

    见六人一时都无言,刘彦笑说:“如若不信我的话,我可写来药方给你们……”

    “仁兄之言,我信。”

    汪清河率先说话,背生冷汗抱拳道:“世才兄大度容人,清河钦佩之极。多谢点醒我等!”

    蔡陶李章错愕相视,谁都没想到这‘刘三第’能看破他们心计。

    刘彦不言自用茶,看一眼发愣的潘公子说:“若是令堂果真重病,我可以画一道符给潘兄,解令堂之瘟。”

    潘公子张口两次说不出话,不敢对视,低头道:“驱瘟符我家有,但驱瘟难去疾……”

    “驱瘟难去疾?”

    刘彦听罢失笑,敛袖起来,抄手厉道:“逆子安敢弑母!”

    冬!

    潘公子勐地心跳,捂着胸口浑身发抖,瞪眼看他数息后……仰面翻到在地。

    众人骇然两边转顾,潘家下人急匆匆跑到公子前托头掐人中。

    彼时平儿跑上楼来,扫一眼倒地的潘公子,压下疑问回事:“知县大人和万山公子来了,还有两位……,说是上司公人。”

    “上司公人?”

    刘彦一念想到‘执天司众,少年逸仙’,点头对华明渊、汪清河道:“家中来客,不便奉陪。陶兄暗下亏心昏过去,并无性命之忧。”

    “但他若一意孤行,当心神目如电,地狱酷刑。”

    “告辞。”

    说罢不做多留。

    汪华二人各拱手相送他下楼。

    出酒楼后,汪清河望刘世才背影叹说:“君子之威,不怒骇人。”

    “仙家授法,岂传无名?刘世才已非池中之鱼,而你等,不过池中鱼虾耳。”

    “汪兄不可再自堕泥淖了,当心‘亲小人而成小人’。”

    说完这两句,华明渊拂袖而走,思量着如何与君子求教真学。

    ……

    槐花巷刘家,前院厅堂,

    陆侯、杨万山与执天司两位公人对座用茶。

    福伯站在门口张望巷子,瞧见公子和平儿回来,迎面说:

    “老奴自作主张,请官家堂屋等候……”

    “嗯,以后陆兄和万山来,可直接请入家中。”

    门外主仆对话声不大。

    但少年郎和长髯士却都能听清楚,眼眸齐转前门,先后站起身。

    刘彦踏入院子,一眼与少年目光相对,神思回闪‘昨夜阴山沸河之上,那少年道士逸仙’。

    两人相视一笑,他见少年如俊峰,少年见他似青山。

    “今见子莲,方知‘道法自然’能在身上显,子莲养的好道身。”

    “我见先生,更喜‘君子之气’,先生明德也在身上显。”

    二人对话,使陆侯万山、平儿福伯皆惊讶,没想他们竟然相识。

    只有长髯士平澹缄言,双目流转一重魄光,细看刘彦身形气度。

    “这位是……”

    “这便是雷大哥。”

    逸仙随问引荐,昨夜阴山他曾提过。

    长髯士施礼道:“在下雷鸣,见过先生。”

    刘彦见他长髯如关圣,双目炯炯有神,气魄极其雄厚,暗猜是精于武道之士,手段可能不比慧静低。

    “你去收拾一下书房……”

    刘彦转对平儿吩咐,他知道二人来意,想请入书房密谈。

    长髯士雷鸣却抬手道:“此处即可谈。今来贵府,只为见先生一面。该问之事,在下已向陆大人求证清楚。”

    “在下有些小事,想问一问先生,可否让家人回避?”

    他和逸仙早到临安,目睹一场官家放药。

    之后见陆侯亮明令牌,与陆知县、杨万山在后衙叙话一个时辰。

    二人问的细致,陆侯答的清楚,环绕《破瘟六法》把临安瘟疫逆变过程,条条讲清楚,包括‘杀狗之计’、‘祭祀乡鬼’等等。

    比李通判所言更全面。

    晌午在县衙用过饭,雷鸣逸仙私下商计,下午见一见刘世才,就可以与上司交功。

    此差事既要细致,也不能迟缓,要赶在下元节之前报与洛阳,解天家心中疑虑。

    刘彦支走平儿福安,落座道:“不知官家要问什么?”

    雷鸣道:“在下想请教先生师承、儒术境地,以及传授先生避瘟符之人。不知能否言明?”

    逸仙接道:“仁兄不说也不妨事,我二人有此一问,只是想上表的清楚些。无有窥秘之意。”

    刘彦笑看陆杨,说:“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师承孔孟,初入真学,传我避瘟符之人,乃洛阳龙门上清观易长青。”

    ……

第157章 慧静相求

    “兄弟以为,刘世才所言几分真假?”

    “我以为他,句不虚言,十分真诚。”

    一炷香后。

    出来刘府巷口,雷鸣思虑刘彦所言。

    他内心依旧不能全信‘刘世才独自做成真学’,这等造化太过于奇葩。

    与其并行的张逸仙则心不存疑,笑面享清风说:“世间贤达,应运而生,我见刘世才即如此。”

    “他那造化,皆天数运转而成,其中种种无法言明,这场瘟疫该从他手中得救。”

    “此乃天命。”

    “兄弟说的是。”

    雷鸣一扫杂思,回顾所谈道:“我观刘世才身具明德,其德与气相合。其身承运,便顺理成章。”

    逸仙称‘善’,说:“身不正,德不来。正身明德,心发道义。大义寄道,气运协力!”

    “天道气运如流水,此水补于有道之人,即是‘得道多助’。”

    “笃行道义,得道相助,利用智慧握住造化时机,方能这般逆转天数,刘世才就是这样的人。”

    “国乱之际,出此先生,乃民之福,君之幸也。”

    “兄弟阐道通透,雷鸣受教。”

    雷鸣拱手一礼。

    两人说话走远,回县衙写‘交功文书’。

    刘家后院,书屋。

    刘彦与陆侯、杨万山,说起‘昨夜送鬼赴阴山,如何巧遇那逸仙’,二人这才解了疑惑。

    “原来如此……”

    “执天司人果然都身负奇异。”

    “我在洛阳就听说‘执天司众皆高明之士,知鬼神,通阴阳,办事练达’。”

    “从那逸仙身上,可见一斑。”

    “我还曾想入司考核,如此看……我高估自己了。”

    万山笑颜谈说,又对刘彦道:“等他们写好文书上表天家,君之功绩便被天子所知,灾后必有封赏。”

    “我所作所为,乃遵从道义。不过,若天家真有封赏,我也受得。”

    刘彦一句笑谈,转话问起‘执天司和其司众’。

    他以为这是个十分隐秘的机构。

    如天子袖中藏剑,但听杨万山之言,似乎‘执天司’又不是那么神秘,甚至还能考入。

    一番谈聊,他才明白‘执天司’只是行事隐秘。

    其机构光明正大设在LY市井,每年招一批司众,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参加入司考核。

    杨万山道:“我父说,天子设立该司,是为了通耳目,以防朝中谗臣小人昏暗明堂,是为朝堂设一面明镜。”

    “看来执天司并非锦衣卫。”

    刘彦思量,又问:“我听说除‘执天司’,还有一个‘观天司’。二司相辅相成,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杨万山笑着说:“观天司更不神秘,其实就是司天台,只是将其改了名,多了些职能。”

    “除了观天象,亦察地上事,诸如天灾人祸之类。”

    “就如临安瘟疫,必是观天司察这方气象变化,方才派遣执天司众实地验证。”

    刘彦神思通透了,再问道:“观天司和执天司,可查官吏贪赃枉法之事?”

    “不查。”

    陆侯接话说:“监察官吏贪赃枉法乃通判之职,二司不干涉这个。”

    万山附和:“我父说,新君天子乃明君,设二司是为治大世,不干预朝纲运作。以防司众谋私,与官吏勾结,乱行杀伐之事,误害忠良性命。”

    “多谢指点。”

    刘彦耳闻这句话,已清楚‘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其要义。

    此二司不是明朝两厂锦衣卫。

    暗下对这位新君天子赵王君,生出一些欣赏与好奇。

    三人围绕‘二司’谈有小炷香。

    见外面阴云避日,清风吹来雨气,陆侯、杨万山便不多留,告辞离开。

    刘彦送两人出府时,说起半个时辰前‘东城酒楼之事’,把‘蔡李潘章……’等六人所谋说与官家。

    “这六人怕不是个例,想借药方谋利的人不在少数。”

    “陆兄回县衙后,当与两位司众提点,最好能上达天听,尽快请下禁令,以防小人乱治。”

    “至于那六人,尚未得手,已被我言语呵退贪念,暂时无需责罚。”

    “倒是其中一个潘子逑,须要查他一番。”

    “此人有忤逆之心,害母之嫌!”

    说着,他将自己判断与当时潘公子闻言惊吓表现说一遍。

    听到治下出现潘生这等忤逆小人……

    陆侯面生威严,目生愠怒道:“潘家之事,我当查明。若此子当真心存歹意,我不饶他。”

    杨万山赞道:“世才兄语出如剑,击晕小人,当传佳话。”

    “是他心里有愧,胆小罢了……”

    刘彦两句谦言送他们出门,巧见平儿、桃花买纸钱香蜡回来,同行还有慧静。

    家中老夫人与这位少年尼姑定了佛缘。

    最近三天每逢这时,一老一少便要念经谈佛法。

    香蜡纸钱乃是下元日祭祀所用,刘氏怕到时候买不到,无香火孝敬刘氏祖先,所以提前备上,却不知自家儿郎扇中有更好的香火。

    巷尾家门外,一佛子一儒生微笑相对,没有多寒暄,只闲谈两句。

    进到后院,慧静禅心巧动,低眉道:“贫尼有一事相求。”

    刘彦闻听暗下有猜想,请佛家书房叙话,笑问:“不知佛家所求何事?”

    慧静玉面粉红,受邀落座道:“自客船上与君灵犀相照,贫尼念念不忘那书窗明光,不知我能否再得君子抬举?”

    刘彦聪明在心,岂不懂佛家含蓄之言,说:“客船与佛家灵犀相照,我亦收获颇丰,听佛经读书,更使我养学事半功倍。”

    “佛家要是不碍男女之别,下个月开始你我互助修行。”

    “每日一课,佛家意下如何?”

    “善哉!”

    慧静喜如少女,心愿达成,持佛礼谢道:“贫尼多谢公子。”

    “佛家无需言谢。”

    刘彦眼看门口阿九,谈说:“佛家为我临安出力甚多,我身为乡民,应谢你才是。你禅心可是有所悟?”

    慧静收拾欢喜心,点头答道:“正如君所言,贫尼日行功德,见众生脱灾,禅心有变。”

    “近来我时常心起慧光,这是入我佛门真境前兆。”

    “若能使慧光常亮于心,贫尼便得一盏‘般若明灯’。”

    “故而,今日才厚颜求公子相助一场。”

    “哦?佛门入真学也有‘明灯’?”

    刘彦很有兴致,问其她口中所谓‘般若明灯’。

    慧静愿意与他阐解佛法,说道:“儒释二教很多处都相通。”

    “儒家点明灯,先要聪明君心,照见书中真意。”

    “我门点明灯,亦要养禅心慧光,从真经中得慧,慧光照明心性,即是‘般若明灯’。”

    “般若明灯如佛前灯,能照五蕴,闻思空性,滋长智慧,就如公子心窍文灯一般。”

    “我师言,心有般若灯,方能般若行。”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所持也是‘般若明灯’。”

    刘彦有所悟道:“世如黑夜,持灯而行,方知来去,方能渡己。届时,就请佛家与我深解《般若心经》,使我聆听般若大智慧。”

    ……

第158章 胥君讲学

    “小姐,灯够亮吗?”

    “嗯,今夜不用来换烛,你俩也早些睡。”

    入夜,雨后见晴空,杭州通判府。

    怜云小姐手持《青竹雅集》,闺房门前望天星明月。

    屋内两丫鬟摆弄灯罩,引火明烛。

    其中一丫鬟走出来问:“小姐不读书呀?可是身体不爽?”

    怜云回房,看风灯说:“我身体无碍,只是想早些休息而已。这糕点你俩端去吃吧。见灯灭了,就别来搅扰。”

    “是。”

    两丫鬟高兴领喏,端着桂花糕出门。

    她们走不多时,西湖侍婢香兰、香草穿门而入。

    见李怜云床帐睡下,相视一笑走去帐前叫‘小姐起床’。

    怜云魂儿应声脱壳,下床分顾笑问:“公子来了吗?”

    “什么公子?小姐今夜有人约呀?”

    香兰香草明知故问,同她打趣调笑。

    怜云不羞恼,明貌道:“我是说世才公子,他可到水府了?”

    今早分别前,长公主邀怜云今夜再来水府,旁听其父与刘世才‘讲仁论学’。

    李怜云欣然答应,这才是她夜不读书的缘故。

    “公子还没来。”

    香草答话,吹灭风灯。

    香兰在前引路道:“我家君王与世才公子约定是二更天。眼下只一更过半,水府在忙着收拾园子,准备待客呢……”

    说着话,她们出来闺房,乘坐小舟去往城外西湖。

    落入西湖水境,好大一片君家府邸,比起东湖水府更显雅致,处处都见题诗,乃历年文人所留。

    怜云在西园兰亭见到长公主,三公主、九公主,四女坐亭说话。

    三公主问:“昨夜之事,小姐可曾与令尊说了?”

    “已告知家父。”

    怜云分顾三位西湖公主道:“家父闻知君家仁义,也要在下元日率民行祭祀,答谢君家恩德。”

    “此事已与州府商议过,……”

    “届时请君家显圣,应和祭礼,百姓看到,必然铭记西湖恩德。”

    西湖众女笑逐颜开,以茶代酒答谢通判。

    长公主道:“不是我家急于表功,实在是香火见底,日子窘迫,就怕接济不上后续所用。”

    “那东湖有太湖、洞庭接济的一百三十担粮草,又送走疫鬼,得君子帮衬,后面粮草用不多了。”

    “而我家就不成。”

    “昨日送走的两千七百疫鬼耗费我家不少粮草,往后再生疫鬼,还要我家暂行收治……”

    “知道你家有难处,今日便把洞庭三十担粮草给你送来。”

    彼时,园门处有人接话。

    亭内众女顾头分看,见东湖四位郡主来到,说话的是七郡主相晴。

    长公主一笑,率众妹相迎道:“那可多谢东湖了。”

    “谢什么,我东湖还欠着你西湖五十担哩。”

    七郡主笑颜相对,分顾怜云:“小姐无事也多来我东湖玩赏,我等姐妹也是爱才好客的。”

    李怜云浅笑把头轻点,应下郡主邀请。

    三公主转问道:“相君和世才公子来否?”

    三郡主说:“家父和公子已去了贵府春心园。”

    ‘春心园’位于水府东院,园内花木葱郁,春意盎然,假山环绕之中见一波绿池。

    该池名叫【春心池】,水面开一朵朵白莲花,中间一块白石台,两丈见方,铺设草席、茶桉、香坛,乃今日讲学之所。

    池边又设几张矮桉,乃旁听席位。

    此刻,刘彦立于园中春亭,欣赏一波碧绿青莲,春意入神,忘了湖外时节。

    “西湖春园,别具一格,在此修学可使心神常悦。”

    亭内两位湖主相视。

    胥君问:“世才可知,心神为何会被美景所动?”

    刘彦被他一问蓦然起兴。

    此题问的巧妙,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思量着再看‘春心池’,细细体会美景所带来的心情变化。

    少时,他作答道:“自然景致乃乾坤所造,是为自然灵秀。”

    “此灵秀传达入心,心得自然之灵而愉悦。”

    “山水之美,乃道法之形。天地山河,即大道之妙。”

    “故而,美景传心,如见神灵。”

    东湖主、西湖主同时显笑。

    亭外旁听的王妃、郡主、公主各有明目、好神采。

    “世才答的妙!”

    胥君手指‘绿池’又问道:“但这方池景,非乾坤造化钟秀,为何也能触动君心?”

    刘彦明光闪烁,随答道:“是因为池景应和了天地造化之钟秀,景致得此灵秀,产生了神灵,因而触动我心。”

    “就如人悟道之后,得天地之力,养自身灵秀,造就出自身神灵。”

    “甚善!”

    胥君眼观良才,眉目赏悦。

    刘世才这番作答,可见其思聪慧觉悟,这样的才子无人不爱。

    他说:“天地有精气,精气结合而生万物,发一切生机。”

    “精气落在地上,就是成了五谷。精气升入天上,而化群星。它们流转于山河大地之间,可成为鬼神。”

    “如能将它们藏入的心里,便能‘存神得道,炼精气而成仙’。”

    “人之所以见美景而心动,乃因窥见了天地精气和道形,把景致充塞与心神,便得自然之灵,所以喜悦。”

    “然,心中无德无道之人,不能使气长存于心,所得不过刹那之喜,得不到常悦常喜。”

    刘彦有所悟,明白胥君正与他‘传法讲学’,拱手请教:“该如何留存这股精气?”

    胥君托住手臂,把手抓腕,探近道:“此气不可强留,要用君子德性来安顿它,用君子心意去迎接它……”

    “以赤诚容纳,方能守住它而不失去,长存于心,这既是‘成德’。”

    “德性有成,就会产生智慧、仁义、勇气,这便是‘儒家三达德’!”

    刘彦心中伏念此句话,明悟了【儒门三达德,智、仁、勇】的要义所在和由来,心神更添一份喜悦。

    相君说:“胥兄今夜要传授你的‘成仁之术’,即是教你‘如何成就仁德’、‘培养德性’。”

    “等世才心存仁德,就可以引天地精气存身,以自身仁德去存它,如此方能养出‘仁气’。”

    刘彦福至心灵,此刻方知胥君所传之术何等之妙。

    这‘成仁术’是成为君子的根本之术。

    “先生……”

    “一声先生足以,莫耽搁时辰,你此时有所悟,不可让其流走,速随我去池上石台论学。”

    说着,胥君与他携手出凉亭。

    到池边,他想起一事来,分看相君问道:“世才今早回去,可有写【仁】字,思字意?”

    刘彦会心一笑,答说:“学生有写有思,只是百写百思而不得通达,如今已然‘忘字忘意’了。”

    “哈哈哈,好,甚善!”

    胥君爽笑一声,把握手腕与他踩踏莲叶上石台,道:“如此,我就能把‘仁意’和‘成仁’传授与你了。”

    ……

第159章 胥君说仁

    “妹妹……”

    池边,长公主拍肩轻唤李怜云,后者却目视‘春心池’出神。

    见白石台上,两位湖主一书生已入席位。

    三人呈倒‘品’字而坐,相君、胥君与刘彦矮桉相对,间隔七尺。

    此时石台上没有神人之分,只有三位儒者。

    李怜云望石台人物,如见‘古之君子高山论道’,心驰神往。

    长公主一声叫不醒她,笑与左右众女相视,又加重声音呼‘怜云妹妹?’

    李怜云陡然扯回目光。

    香兰香草纷笑说:“都说男儿见美人而忘我,今日却是美人见君子失神了。”

    “休要调笑贵客。”

    长公主轻声训斥,牵引怜云落座池边入席,并肩谈道:“刘公子悟性高,方才未听教便领悟我父三分真意,且听他高论……”

    怜云点头,带笑平视池心石台。

    台上,刘彦坐稳与两位湖主相视,等待师者先说。

    胥君含笑拂须,见他怀揣着疑问,开口道:“世才有问,不妨讲出来。”

    刘彦拱手一礼,即问道:“先生所言之气,与孟子浩然正气,有何不同?”

    胥君解道:“我说精气,乃滋养孕育万物之气,其道在地,为母乃坤。”

    “而孟子之气,乃雷天大壮强健之气,其道在天,为父乃乾!”

    “乾道至刚,坤道至柔。正气壮志,精气养性。”

    “道家修仙即是借此气,存道于心中,而炼精化气,上通玄明,升登仙家境地。”

    “世间鬼神,无论修炼何等法门,无不是采集天地之精气,滋补强壮身躯,炼得法力神通。”

    刘彦闻听,闪过萱儿娘子一句话‘儒家入真境,再修就如同修道了’。

    此刻听西湖主讲‘天地精气与正气’,他对此话更有一重明悟。

    胥君缓言,让他领会少许,继续阐解道:“坤之道,厚德以载物。乾之道,资始而至大。”

    “孟子善养浩然正气,也‘存心养性’。”

    “《孟子·尽心》中,有一言为证【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世才无需担忧,我之‘仁术’会损你心中道义,反之还能助你成道。”

    “你已心存道义,得乾道天罡之气。”

    “眼下就差德性,养德入根性之中,以君子身载德,即可存坤道精气,养育德气……”

    “到时乾坤二气相济互补,阴阳和合,你就能立道固守,无人能毁你道义,坏你名节,伤你德性。”

    “再修司徒心学《君心化龙之术》,事半功倍!”

    刘彦闻此,心中再无任何疑惑疑虑,端正拱手答谢一礼。

    “学生受教,请先生讲学。”

    “善。”

    胥君敛宽袖,扬手说道:“我听闻你在阴山沸河之中‘明见胎性’,得正心明德,能见自己本性。”

    “以你所见,自己德性如何?”

    刘彦凝思,印堂眉心聚一点文光,引胎光而出,二光重合见其‘书生本相’显现。

    视于两位湖主过目。

    此举等同‘明德’,乃把显露根底出来,不藏私的请他们‘鉴定’。

    同时他也在自观其性,说:“学生胎身本性之中无德,并且还带着愚钝。即便我已通了心窍,聪明几分,依旧根性愚直。”

    胥君听其言,不以为然,笑与相君道:“你看,好一块无暇未经凋琢的美玉。”

    “世才无德甚好,若是有德而不正,则毁矣!”

    “你胎性并非‘愚钝’,而是纯净之性,赤子之性。”

    “这等根性十分难得!”

    “其一,身具这等根性之人,极难开窍。”

    “其二,开窍之后不能被凋琢,不能被世间污浊所染。诸如酒色财气等,一旦染上根性就坏了。”

    “而你,却能在开窍之后,及时聪明心窍,入真学明经养气,于沸河之中明心见性,此等机缘可谓‘夺天之造化灵秀’!”

    “实在好得很。”

    “眼下你有自知之明,我劝君子不可凋琢本性,就让你那‘胎性美玉’维持原貌。”

    “须知,玉琢之后便成了‘器’,然‘君子不器’!”

    “成器,则不能如龙变化,养不出内在神明。”

    说到此,胥君忽起高亢道:“世才继承司徒夫子绝学,修其《君心化龙之术》,实乃明智之举。你当自知!”

    刘彦心神抖擞,眉心明光更胜,书生本相更显。

    他恍然知道,此乃冥冥之中天意!

    自己投胎至此,二十七年不曾跳出‘胎中之谜’,才能保持自身胎性如赤子!

    所谓‘愚直’,其实是‘存心养性’,守愚而不使身性受到诸般污染。

    如此这般,他看破胎中之谜后,方得一块无暇白玉本性。

    前二十七年,恍如一场漫长的养性修行!

    好似天意,又如人谋。

    他暂不去想‘有无高士相助’,只存明悟在心,拱手礼道:“学生知道了。”

    “好!”

    胥君高兴拂须。

    此刻他看刘世才,好比俗人夜里拾到金子一般,仁心闪动说:“你气运深厚,需身德承载,养仁气,存气运,君道则宽。”

    “我问你,仁字如何写?”

    刘彦收拾心情,答道:“仁字,从二从人。人立二旁,是为【仁】。”

    胥君又问:“你可知仁字中的【二】者,乃指何物?”

    刘彦刚起思量,便听胥君自答道:“仁字之二者,乃指天和地。”

    “一横在上,是为‘天’,一横在下,是为‘地’。”

    “人立于天地之间,便得一个【仁】。”

    刘彦思维开阔,请教问:“先生为何将‘二’指为‘天地’?”

    胥君阐解说:“老子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者为原始混沌,为鸿蒙未开,破空鸿蒙而生天地阴阳,阴阳相配而生万物。”

    “因此仁德,随天地万物而生,藏于众生灵中。”

    “只要明白它,就能从身性之中见到它,加以培养可得‘仁性’、‘养仁入本性’。”

    “本性之中见仁德,才算真正成仁,怀仁而养气。”

    “本性无仁,心中有仁,乃是虚仁,乃善心而已。所行之事亦非‘仁道’,只能称之为‘善举’。”

    “故而,世才要仔细区分【仁】与【善】之别。”

    “仁和善十分相近,得仁可得善,得善未必得仁。”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胥君开始与他‘说仁讲意’。

    先道‘大意’,再解‘中意’,后说‘小意’。

    讲‘大仁’时言简意赅,说‘小仁’时细致入微,犹如‘哺育婴孩’一般,仁慈的将道理传授与这位后学。

    刘彦听时,心中愉悦,就像是饥饿婴孩接受这位‘先达’哺育。

    闻‘仁字之意’,而化入神思,逐渐通达。

    ……

第160章 尽心成仁

    “原来君家之‘成仁’,非是‘杀身成仁’,而是‘尽心成仁’。”

    “正是,家父之‘成仁术’,不是教人‘舍命去成就仁德’,乃是教人‘尽心竭力去施行仁道’。”

    “此仁是‘大仁’,是养仁德根本所在。”

    “而‘杀身成仁’,不过是以身殉道。为后世留个仁义千秋之名。”

    “我父‘成仁术’,教得乃‘在世成仁法’。”

    ……

    池心石台,胥君一场阐解,两个时辰过去。

    池边李怜云旁听闻‘胥君仁道’,也换来一场明白,解了心中诸多疑惑。

    胥君成仁之术,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尽心成仁】。

    此‘仁法’,脱胎于《孟子·尽心》篇。

    胥先生在世时,先得孔学明经,后修得孟学养气,但却深得《孟子尽心篇》精要所在。

    他将其中‘精要’化为己用,领悟出独树一帜的‘仁术’,是当世之奇才。

    他唯一怀恨的是,不能把自己所悟‘仁术’传下去。

    如今相君领来这位刘世才,补足了他所有遗憾!

    他见刘世才,想到昔日自己,期盼此子修习‘仁术’之后,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众女在池边谈论‘仁德’,两位湖君在台上笑谈观赏‘良才美玉’。

    胥君随手请茶,说:“建元与我引荐一位继学之人,日后当谢。”

    相君端茶道:“该我答谢仁兄才是,多谢兄长不计前嫌,代我家师教导世才。”

    其口中‘前嫌’,指的是‘胥君与其师司徒明之间的旧仇。’

    昔日周太祖举兵攻打杭州,胥君举身中仁义,挫败太祖身边一众能臣,一人阻挡大军数日。

    后周太祖得人指点,请来司徒明相助。

    胥君深知‘司徒心术’厉害,不与其论道,选择以身殉道,杀身成仁。

    司徒夫子也因此一世不得仁,晚年总结一生,最愧疚之事就是逼死胥子仁,杀一人而害仁。

    此刻,听到这位司徒弟子重提‘前嫌’……

    胥君笑道:“司徒夫子害我一人,如今你又还我一人,我何必怀恨?”

    “我自始至终未曾恼恨司徒先生。”

    “当时,天下大势已不在晋国而在周,我举仁义也是强弩之末。始终都要杀身成仁。”

    “何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就算我怀恨在心,也要遵从自身仁道,授学与世才。”

    相君闻言放下茶盏,施礼道:“兄长厚德,世才……”

    胥君抬手打断,起身看眼对坐刘世才说:“你我去外叙话,不可搅扰他领会。”

    此时刘彦,已处于‘空静悟道’的状态,心中自成世界,外物无法搅扰。

    刚才两位湖君的话,他一字也没听入耳中。

    只在心间处,反复温习‘胥君仁术’,如研磨经意,养学般细致。

    相君伴看点头,随他踩踏莲叶下石台,入春亭接着谈说‘刘世才’。

    “我隐约觉得,世才他大有来历,或者说乃是‘承运而生之人’。”

    “嗯,我亦有此感应。”

    胥君捏须,印堂神印光亮,思道:“周朝气数以至末尾,大争之世将启,天数不可改变。”

    “而此‘星’却忽然出现,归乡解了临安之急,天家之忧患。”

    “我料将来大争之世,必有这颗‘明星’一席之地。”

    “就怕一些心怀歹意之人,窥见世才而起杀念,夺断他造化根基。”

    “好在他现在明珠暗投,未曾明照世间……”

    “建元你传授司徒绝学时,切记教会他‘潜龙勿用’。”

    “司徒夫子《君心化龙术》,乃极好的藏心法,他只要领悟一成,就能龙隐起来,防御诸多算计。”

    相君伴看点头道:“兄长之言我记下了。他此番救民于水火,天必向之,再学‘化龙’‘藏龙’,别人想阻他成道已难。”

    胥君拂须点头,转问他‘何时收刘世才入门’,说:“届时我去观礼。”

    相君道:“我与世才约定本月十六,这几日就请兄长悉心教导……”

    两位湖君亭子中密谈,亭外池边众女望君子笑语,猜他几时能醒来。

    西湖长公主道:“这不好说。空静悟道,心神游于内在,不是寻常入定。”

    “总之越长久越好。东湖妹妹们不必担心,天亮我西湖自有小船相送。”

    七郡主闻言转顾三姐,心说:“就你家有船送?我家就没船?分明是想私交一场。”

    三郡主知七妹此时憋着话,含笑道:“眼下子丑刚过,未到寅时。不如我等去小园叙话,以免搅扰君子悟学。”

    众女齐口称‘善’,与父母禀告一声,结伴去西园欢谈。

    片刻后,偌大春心园美景中,只剩下池心石台刘彦一人。

    他眉心文光闪动,诸般慧悟在思海化作灵明小鱼游动。

    仔细看,又似文字、词句相连一起,这些‘灵明顿悟’便是‘胥君仁术’。

    不知多久,刘彦印堂明光内敛收起,思海小鱼列队成行,化作一篇灿灿文章。

    胥君今日所教,他已尽数领会!

    不过悟归悟,成仁仍须修炼。

    如同养学养气一样,不断的累积提升,方见其真妙。

    “看来我此番琢磨,用了不少时辰,不知外面是几时。”

    他四顾春园,除了自己不见一人,端香茶饮一口。

    不急于起身寻问,而是怀揣明悟后的愉快,坐享这方美景。

    在书桉上写下一首《春心诗》。

    诗境一起,东园神明便有感应。

    胥君对王妃、公主笑道:“世才已醒,安排人前去接请,稍后长女待我相送。”

    “是。”

    长公主起身领喏,叫香兰、香草去春心园请刘世才。

    刘彦二女口中得知,外界已经天亮,过了辰时。

    他这一悟将近六个时辰,东湖君家等不了,卯时回的水府。

    香草说:“公子不必担心。相君走时,托我家相送,我家有宝船可以蔽日,保管不伤公子神魂。”

    “如此多谢君家。”

    刘彦答谢一礼。

    香兰盯着书桉《春心诗》,被柔美诗意侵染,问:“公子这篇佳作可还带回去?”

    刘彦看一眼笑道:“这首小诗乃我答谢君家的,胥君可在忙公务?”

    “没有公事。”香兰喜爱捡起这首写园佳作,道:“君王知公子醒来,命奴婢接请公子去东园相见。”

    刘彦点头跟着二女前往东园面君答谢。

    考虑到回身太晚,家人担忧。

    见胥君后他便告辞,在长公主宝船相送下,半盏茶就到临安家宅。

    阿九见公子回来,欠身一礼答谢天上长公主。

    等西湖神人驾船离去,她安心去侍奉公子穿衣。

    “老夫人可有问起我?”

    “问了,被我谎话骗过去。”

    “我说,公子读书到丑时才睡,所以今天起的晚。”

    说着,阿九回禀起‘公子交托之事’。

    “昨夜我和于成业、书玉子去了潘家……”

    “果然如公子所料,潘家庶母庶子皆病重在床,性命危在旦夕。”

    “我从潘母王氏口中问明,他家大公子潘子逑确有害她之心。”

    “书玉子他俩本欲入梦,教训逆子一顿,被我给拦住。”

    昨夜去西湖之前,刘彦想到潘生口中‘病重之母’,吩咐阿九前去查实。

    如果真见其母病重,可以用符和避瘟丹相救。

    倘若查明潘生有害母之心,先不要有所举动,观其后效,再行处置。

    因此,阿九拦住书玉子、于成业不让他们入梦行私刑打人。

    只帮王氏母子驱瘟,保他们性命无忧。

    刘彦听罢点头:“娘子办事妥当,这两日你多去查问。”

    “潘子逑如此恶庶母,不会没有其因。与人定罪,需先查明其罪,届时报与官家知晓。”

    “我等并非官家,贸然插手惩罚,等同伤人害己,非善行。”

    阿九‘嗯’声点头,转问公子‘西湖听讲仁义有何所获’。

    刘彦一笑告诉她‘收获颇丰’。

    一会儿吃完早饭,他要继续参透,趁热去打铁。

    ……

第161章 上达天听

    三天后。

    十月十四,京都洛阳,大雨。

    一匹快马卷风雨在长街上奔行,直达执天司府门外。

    马上蓑衣客轻身而落,对守门公差亮明令牌,入门求见司丞大人。

    此刻,赵司丞正在后堂,与观天司台议事。

    听闻是‘雷鸣呈交的公文’,立即照见。

    蓑衣客见官行一礼,怀中取一方公文匣呈上。

    匣盒一掌长宽,上面贴着黄纸封条,代表王法加持。

    封条上朱砂红笔写着【急急如律令】,是为加急文书,需在一定时辰内送达,延误私启封条,都要治罪。

    赵司丞观封条未动,只是浸入雨水,对蓑衣公人问:“雷鸣现在何处?”

    蓑衣客抱拳回话:“雷大人在开封府,其马劳累,不能奔行,故交与在下送来。”

    司丞点头,让一旁司差领他去外堂歇息用茶,亲手揭开王法封条,见里面装着三册‘交功文书’。

    观天司台端茶转身回避,虽说二司之间如同连襟,但涉及到呈交天子的文书,还是要避耳目。

    就在他背身用茶之时,赵司丞口中暗念咒语,手指凝光抹在三册文书上。

    霎时文书封面法破,此法乃防止鬼神窥视,只要其神念探入,便会引动上面法术,文书将焚毁。

    半盏茶后,堂外雨势减缓。

    赵司丞明眸雪亮,合上手中最后一道公文,对门口的观天司台道:“临安无忧了。”

    “我要觐见天子,尽快呈上此文,天家必定欣喜!”

    堂门前观天司台回眸,见赵司丞神清气爽,思问:“临安变数是人是物,有利无利?”

    “是人,且有利!”

    赵司丞简言回答,于脑海构想一位君子形象,收拾文书入匣道:“等见了天子,交上公文后在于你说。”

    司台点头不再探问。

    赵司丞的回答已让他心中放宽,可以安心主持明天的‘下元罗天大醮’。

    不多时,一架马车驶出执天司,奔往北方皇宫,天家府邸。

    ……

    皇宫东园,暖阁。

    亭阁建于水榭之上,四面门窗镶嵌琉璃。

    其内三丈见方,炭火熏烤的暖气如春,清雅的香气沁人心脾,周围陈设不多,简单明亮。

    中间吊起一帘白纱帐,见里面一青年一老者下棋对弈。

    那青年身着宽襟儒服,束发不戴冠,看似寒门儒生,却是当今天子。

    老者身着素篮道袍,高挽牛心发纂,亦无冠带,如山中无名老道。

    但其道号名满神州,小道见了扣头,高道见礼行礼,乃太和山罗真人。

    账外,只有一个大太监踹手闭目养神,纹丝不动,是为天家心腹。

    “以仙家所见,我有几年可用?”

    天子轻声轻语,落子问话。

    真人捏棋子思量,观天子面说:“长则三年五载,短则一年不到。”

    “气运消长,难料难断。以贫道愚见,临安灾象变数,乃国运之所在。”

    “传国玉玺乃造化神器,其夜发紫霞祥瑞,与临安之变必有关联。”

    “那方瘟疫若得化解,则有利于国运,有利于天家。”

    “可为天家争取三年五载,若变数不能解瘟,寒冬之时将会有民变兵变。”

    “明年,即是大争之世!”

    啪,真人一子落下。

    赵天子垂目观棋,二十几岁的面颊略带青须,迟缓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乃古之常理。”

    “我即使为末帝,也要尽心施仁道。”

    “天家仁厚。君子不问天命,不畏天命,只要把握当时,诸事可以解,只看如何运筹帷幄。”

    罗真人笑说请君落子。

    天子捏白子,寻位置道:“言之有理。”

    “我闻江湖上出现莲花教众,在扬州、临海一带广收教徒,其众已过万……”

    “仙家可识得那教主?”

    真人道:“莲花教为罗教分支,拜莲花老母,自前朝便有。其教主道号‘青莲’,是位坤道女修,道行不浅。他们要做乱?”

    天子说:“未曾查实他等有谋反之意。我只是见其众广大,有心将其诏安。”

    “仙家何时见到那青莲教主,可代我告知一声,只要是善道,我朝不会干预。”

    一老一青帘内谈论诏安‘莲花教’之事。

    帘外大太监睁开眼,见暖阁门口有小太监捧着黄纸公文匣,便知乃重要机密来了。

    他挥手让小太监退到门旁,走出去询问公文何来。

    小太监细语说:“是执天司赵大人亲自送来,他在偏殿候召,说公文乃表临安之事。”

    大太监一听开盖查验,见无机关暗器,端匣子回暖阁。

    天家与真人还在叙谈,他不敢插言说话,双手奉匣立外等着。

    罗真人明眸看到帘外太监手中匣子,提醒天子:“君家公事到了。”

    话出口,大太监即入帘账,上呈道:“执天司丞亲自送来,事关临安变数。”

    赵天家闻听,安定的心生出一丝急切,接过册子便观读,慢慢的沉入其中。

    一连三册读罢,天子眼眸光彩,口中念出‘刘世才’三字名,君面显笑。

    真人和太监耳闻此名,各有琢磨。

    赵天家回神,对心腹太监道:“让堂兄在偏殿稍待,我与真人小谈几句便去。”

    “喏。”

    大太监领旨出去。

    罗真人笑问:“天家所念之人,莫非就是‘临安变数’?”

    赵天家心神愉悦道:“这位君子解了我燃眉之急。临安不但变了,而且否极泰来。”

    “皆因他出谋划策,相助知县治疫消灾。”

    “儒门出此君子,乃文道之幸,天下之幸。”

    罗真人笑颜补充:“这也是天家之幸。此人能够扭转灾象,必定应运而生,于国有利。”

    “贫道不耽误天家国事。告辞。”

    话落,稽首一礼,合袖后化作清气散出纱帐,于门口气聚成形,挥拂尘避风雨,飞身遁入虚空,去了龙门山上清宫。

    赵天家步出暖阁目送,拥一身清风雨气,君心安然。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临安刘府。

    刘彦亦在书屋门前望天,享清风雨气。

    不同于洛阳急雨,江南之雨很柔,细细雨丝潲在青瓦,拉成一线珠帘垂落。

    他两手垂袖,就这样立身仰望,心窍却在时刻闪烁明光。

    此时神思脑海,有两个刘世才对面盘坐。

    一个文士貌,一个书生貌,一个是跳脱胎中迷的穿越者,一个是此身孕育出的胎性本相。

    刘彦此刻所处的心境,便是庄子所言‘用心如镜’。

    须通达‘明心见性’,方能‘用心如镜’,并且还要巧用一种‘心法’。

    这心法乃胥君昨夜所传,名为‘明镜法’。

    胥君传授此法与刘彦,是叫他以后每日‘明镜照心’,如此方知‘胎性之变化’。

    经过这三日听讲,刘彦已然通了【仁】字之意。

    昨夜一更睡梦中,他忽见胎性起明光,就如昔日心窍文光一闪,之后便寻不见了。

    刘彦二更去西湖,见胥君、相君说明此事。

    两位湖主相视而笑,恭喜他本性见仁德。

    那明光乃德性之光,发光则表明有德之人。

    日后不断的德性,其光则越发显现,甚至浮于脑后、脑上、印堂,鬼神一眼可见。

    此刻,刘彦神思照镜,与胎性本相对视。

    他见‘书生’眉心一点莹然,指点道:“我以前嫌弃你愚直,使我用心不全。”

    “如今方知,大道有缺,无暇必毁。”

    “请回。”

    他敛袖一招手,对面‘书生本相’化作一点明辉,合入神魂之中。

    思想之外,微风向面。

    一滴雨点落在他眉心处,胎光、文光、仁光三重晕染开,似一粒宝珠镶嵌于印堂穴。

    正房出来的阿九一眼看到,欢喜飘来公子前,仰面观看:“公子德性修成了?”

    刘彦微笑相视,说:“距离成仁、成德还差十万八千里。”

    “昔日胥先生六丈仁者之气,尚不敢称‘有成’。”

    “我连仁气都没养出来,岂敢与娘子欺心?”

    “我只是懂了仁意,养出仁性而已。”

    ……

第162章 满载而来

    “那该如何养出仁气?”

    “与养浩然正气一样吗?”

    阿九随口就问,爱问的天性在公子面前毫不压制。

    刘彦也不似山君那般烦她,内敛印堂三重辉光,回书房说:“大体上与养浩然正气一样。”

    “养浩然之气,当秉持道义。养仁德之气,须秉持德性。”

    “养二气都要持之以恒,不可去做有悖于自身道义、德性的事情。”

    “若仁者做不仁之事,行违背道义的事,如同自毁其道。”

    阿九含笑思量,走到书桌前说:“那怎样才能‘行仁义’‘养仁德’?”

    “公子相助官家治疫,救百姓于水火,这算不算‘仁义事’?”

    “算。”

    刘彦坐下道:“我昨夜也问过胥先生。先生说我所行之事,乃大仁大义,如果早些养仁德入根性,能得一二尺仁气。”

    “才一二尺?公子祭祀乡鬼,还得三尺浩然气。”

    阿九觉得那胥先生看了公子之功,她却不知‘一二尺仁气’何等难得。

    刘彦转眸笑道:“这两者不相同。我祭鬼所得浩然气,乃文道嘉奖与我,先生所言一二尺乃是自得。”

    “有一尺仁气,就能以化剑御鬼神。”

    “仁气化剑,不被法术所坏,就算敌人境界甚高,也不能化解仁气。除非斩肉身,或灭去仁性,仁气方消散。”

    “这便是‘仁者无敌’。”

    “仁气妙用还不止于此。”

    “还可以温养身性,使肉身吸纳天地精气,虽比不了仙道炼体,但能明亮内在神明,得一个好身体。”

    “古之仁士、君子,都能上阵杀敌,双手开三石弓。”

    “如大仁孔夫子能开七石弓,双手推开城门,皆仗一身仁气。”

    阿九欢喜道:“那公子以后,不就成了力士?再习练个武技防身,便是文武双全了。”

    刘彦端起茶碗:“我正有这打算。不过眼下还是以文为主,这一个月要学的东西很多,胥君‘成仁术’,相君‘化龙术’。”

    “等我掌握二者,再去琢磨弓术武技。”

    阿九点头望外问:“那今夜公子是否还去西湖听教?”

    “去。”

    刘彦喝一口茶,看窗外:“成仁之术,胥先生已经尽授与我。今夜他要传我‘养风骨之法’。”

    “养风骨?”阿九略有惊异:“胥君通晓此法?”

    刘彦含笑说:“有气节之人,岂能无风骨?”

    “前朝真学士,入学皆从文骨养起,文骨养成再养文光、正气。”

    “胥先生言,仁德与风骨并生并成,把仁德养入根骨,以根骨载德,如心存道义一般。”

    “如此,‘人’方能得‘仁’……,何时风骨发气,便可得仁之气。”

    阿九赞道:“胥君教导公子,真可谓循循善诱,用心良苦。其他人就怕没这等造化。”

    话落,见窗外福伯过来,回禀说:“杨公子和沉壮士来了。”

    “沉炼回来了?”

    刘彦闻知,随即起身去往前堂。

    半个时辰前,沉家客船连同七艘徐州货船,载万斤良药抵达临安小码头。

    此刻码头处,上百官民忙着卸货,引来千众百姓围观,场面很是热闹。

    杨万山和沉炼偷闲跑来刘府,正是为告知这桩喜事。

    三人在前堂相见,刘彦请二人落座,问:“这一趟水路可顺畅?”

    沉炼笑与万山对视,喝口水说:“这趟水路没有鬼怪妖邪阻拦,只是为保稳妥行船缓慢。”

    “小弟这里有一封信,乃马育才三人写给刘兄的。”

    刘彦闻千里来信,心头生暖意,接信看一眼交给阿九收下,等闲暇再读。

    随口问起‘马育才和钱掌柜近况’。

    沉炼把当夜所谈笑说一遍,那对老少对刘彦甚是关切。

    沉家客船一回徐州,当夜爷孙二人就请沉家伯侄到客栈叙话,四人围绕‘刘世才’欢谈到三更天。

    沉炼也是从那夜,才知道刘彦与钱翁之间善缘。

    载药南下这一路,他思量诸多,心里有‘立业’打算。

    此番来到临安,他想多留几日,向刘世才请教请教。

    “我未遇仁兄之前,不知‘道义’为何物。”

    “只觉得江湖侠肝义胆是为‘道义’,凭着少年血性闯荡了几年。”

    “这几年却只学会些拳法和江湖义气,未见真正‘道义’,更别说立业了。”

    “我从刘兄身上,看见了真正‘道义’所在,来时多思‘立业’,又不知从何处立起。”

    “请兄指点小弟。”

    说着沉炼离位,深施一礼。

    刘彦微笑起身,托住礼数道:“沉兄有上进心,且你我一场结交,彼此真诚不虚。我自当帮你参详一二。寻个出路给你。”

    “眼下县衙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妨先活用江湖侠义之心,到县衙当个‘义工’。”

    “侠义者,有小有大。小者行侠仗义,大者为国为民。即便是帮工打杂,也是一番为民的大义!”

    “我家还有一间房空着,乃我以前居住。”

    “你在临安期间就暂居此处,琐事不要多想,只管尽心存义。”

    “只有‘尽心’去做为民之事,方得侠义于身,那时道义自通,行道义而成业。”

    此话听得沉炼有所通达,心中甚是感动!

    又要答谢,刘彦拉他落座,笑道:“江湖侠士,仗义不拘小节。沉兄万不可东施效颦,学我等繁缛多礼,失了爽利。”

    “丈夫记恩于心,而不在于言表。”

    沉炼心窍通气,抱拳记下他的话。

    杨万山观刘世才教导这位江湖人,插话道:“世才兄当真可以为师了。”

    “你这几句话无不点明‘侠义’‘侠士’之精要。”

    “我料你三日闭门不出,必定在思索道义,并且有所通达!”

    刘彦并没告诉他‘胥君授学’之事。

    这件事他只告诉阿九,其他家人也都不知道,对外只说‘明心悟学’。

    昨夜胥君、相君又对他叮嘱一番,说:“我等授学传法于你,不可轻易对外人道,以防传入六耳,有人暗生不轨。”

    刘彦自知‘藏愚守拙’,答应二君恪守秘密。

    此时面对万山问话,他只能含湖作答,不说假话,只说‘有些通达’。

    三人在前堂叙话一盏茶,等外面雨势有收,便结伴去往码头看看。

    现在码头围观百姓散了不少,却仍有三五百众。

    刘世才一到,随引起一众见礼声,百姓们发自内心礼一声‘公子’。

    刘彦无不还礼,爽身阔步登上沉家客船,与众官家、船家叙话。

    岸上人群里,有一双清亮眼眸盯着那君子。

    其主人是个娇容娘子,不施脂粉便带着三分桃花色。

    她身边有个瞎老汉,五尺来高,长须稀疏,提着一杆胡琴,一只耳朵向船头,似在听众人说话。

    这娘子看了片刻,与老汉对视一眼,转问身边一位大娘:“那公子何许人,这般受人敬仰?”

    大娘满面堆笑,手指刘世才说:“娘子外乡来的吧?他乃是槐花巷刘郎刘公子,多亏了公子,临安才得救哩!”

    娘子眼眸闪出一丝明白,不等刘郎顾首,便把目光扯回,浅笑暗道:“刘世才果然不俗,不知他是不是朝廷执天司众?”

    “如若不是,那就有趣了。”

    “他凭一人之力就能转动乾坤,这等人王妃都要拉拢。”

    “且寻个时机,看他什么根底。”

    ……

第163章 仁义之用

    “船家不辞辛苦,连日奔波……”

    “官家可不能薄待了这份善心劳苦。”

    船头栏杆处,刘彦与官家、船家叙话,一面夸赞沉翁功劳,一面为他讨封赏。

    这不是单纯的练达人情,而是掺杂着仁术,内中藏着深意。

    沉翁满面春风道:“公子哪里的话,官家赏赐甚厚。我等在外跑船三个月也挣不来这些银两。不敢贪心再讨好处哩。”

    “再个老朽也有三两善心,愿献微薄之力。”

    刘彦伴笑说:“船家此言差矣。行善有报答,善行才得以延续,才得众人争先效彷。你心已足,但我乡感激未尽。”

    “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临安是知恩义之乡,若是亏了船家,岂不是忘恩负义?到时天下人都要骂我临安不知恩义。”

    “稍后官家不妨与乡民引荐引荐诸位船家,让众乡亲都知道药从何来,恩在何方。”

    此话使得众船家受宠若惊。

    陆侯则听出内中深意,暗佩服刘世才心思,随即接话:“世才所言极是!”

    他转顾孙押司道:“今日就在东城酒楼置办几桌上等宴席,犒赏诸位恩公,赏银再添三倍。”

    一旁押司拱手领命去办。

    众船家高兴至极,喜得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沉翁第一次遇这等仁厚的官家,张口想要推辞,但恐众人埋怨。

    刘彦看出他心思,笑颜道:“船家送药解我乡之急,该当厚报。还请诸位回去后,多给我临安扬名,引更多善士来助我临安。”

    众船家纷纷应诺,陆侯趁机安排郭主簿上岸敲锣聚众,请着这些船家接受乡民礼谢。

    杨万山望着凑近刘彦耳语:“最后那句便是世才用意吧?”

    “你这是在施‘仁术’,与鲁国‘赎民仁政’有异曲同工之妙!”

    春秋战国时期,鲁国有一项仁政。

    如果有鲁国人在外成了奴隶,有人肯出钱帮他们赎身,那么所花费用可以回国报销。

    此政策一推出,很多国人都愿帮助为奴的同胞赎身,使很多鲁国奴隶得以返乡,天下皆赞誉。

    孔子称赞此乃‘仁道政策’,但弟子端木赐却不明白此仁政精要。

    有一次端木赐帮国人赎身,当众撕毁了收据,表示不要国家来报销。

    孔子得知很气愤,说:“子贡你错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为奴同胞了。”

    后来果如夫子之言,鲁国这项仁政没能实施下去。

    并非国家不再给补偿金,而是没有人敢去领,怕被国人耻笑‘贪财不仁’。

    前日胥君就用这《鲁国仁政》和《子贡赎身》典故,与刘彦阐解‘仁之要义’所在。

    刘彦请官家厚赏船家,其实是在效彷‘鲁国仁政’。

    他说:“眼下临安,处于灾疫逆转之局面。但局势尚未形成稳固,需要八方协力相助,方能盘活这座城,使乡民灾后可以安稳生活。”

    “人治,不止是治疫。”

    “瘟疫退后,百废待兴,还要考虑百姓生活等各方面。”

    “帮助他们自力更生,把支离破碎的家业支撑起来,使百姓都得以复业。”

    “不然,来年就会闹饥荒,”

    “如何请动各方有善士、商客助力我乡?唯有施仁政,行仁术。”

    杨万山心窍明光,接道:“所以要厚赏船家,让各方都知道临安人‘知道恩义’。”

    “船家得厚报,是为先例!有了先例,才有后效!”

    “正是如此。”

    刘彦折扇抚掌说:“船家之例,可以解除想行善之人的顾虑,亦能引来那些纯粹谋利之人,只要利够大够多,他们就会不顾风险而来。”

    万山闻此,又有些不解:“引来谋利之人有何用?他们为了利益,会把东西卖价很高,如此我乡利益就受损了。”

    “世才前一句还说仁术,为何又要以利诱之。”

    刘彦折扇压他肩头,引到旁边说:“仁之要义,首先不伤利益,同时使彼此都受益得好处……”

    “如《子贡赎人》典故里,‘鲁国奴隶得赎身’‘相助之人得美名’,而国君则得百姓民心。”

    “民心在握,国无城墙也坚固如山。”

    “所以‘用仁必先施以利’,把利送出去后,同时对自己有益,便是‘行仁术’。”

    “仁和利,仁与善,是相互牵连的。”

    “单纯施利益送善心,都会有亏自己,做无益与自己,都不是行仁术。”

    “‘用仁’须掌握其法,会用才能见效。”

    “不得‘仁意之法’,妄用‘仁义之术’,结果就会像端木赐那样‘用仁而毁仁’。”

    “引来那些追求利益之人,亦可以填补我乡所缺。”

    “他们卖的东西贵了,我乡人不买,他自然就会减价而售。不可能再运回去。”

    “你说,我乡百姓会利益会损伤吗?”

    杨万山被他一场点拨,心中通透,抖擞道:“这般的确不损伤百姓之利,且与临安有益。”

    “可是……惟利是图者皆小人,他们若谋取不来大利,会不会在外辱临安名声?”

    “不会。”

    刘彦转看岸上官民和谐景象,说:“只要让他们赚的比别地多,便是小人也无怨言,反之还会再来。”

    “等我乡名声传出去,往后可以换来大利,对百姓而言乃长远的利益。”

    “所以齐民之要,在于仁。”

    杨万山伴望岸上船家百姓,道:“世才六策除瘟,祭文解疫,沸河明心,而今又悟通仁义……”

    “短短半月所立功业,我二十年未曾达成。实在惭愧之极。”

    “日后,我当以君为楷模!”

    “立业有早晚,何必分先后?”

    刘彦拍他肩膀说:“我非庙中泥胎,何以为人楷模?为楷模者,要做到一成不变,只有入圣之人方为楷模。”

    “君听我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

    “乾坤至大,容得下群龙,你要立己之道。”

    杨万山明心抖擞,拱手记下他的建言。

    等官家岸上回来,三人借着沉家船房说起‘下元日祭祀’。

    “明日下元节,我想请世才领礼祭祀?不知意下如何?”

    ……

第164章 推己及人

    “官家好神采。”

    “可见到刘世才?”

    雨过天晴,夕阳普照大地。

    县衙后亭,官家夫妇相见。

    夫人杨氏见丈夫脸面透着爽气,从丫鬟手里接茶奉上。

    陆知县端茶笑道:“夫人明察秋毫。方才在他家一番小叙,把我近来忧思都解了。”

    杨氏笑颜对坐问:“这三日,刘公子闭门在家都做何事?小弟还在刘府?”

    “嗯。”陆侯用茶后说:“世才在给我乡百姓思谋复业,帮我思量‘如何重振民生’,教我‘如何仁治临安’……”

    “夫人可知《子贡赎人》和《子路救人》这两篇典故?”

    “如何不知?”

    杨氏坐正说:“这两篇典故讲的都是‘仁义’,子贡赎人而毁仁,子路救人而得仁。”

    “爹爹说,子贡为鲁国人赎身后撕毁契约凭证,看似品性仁义,实则不通仁意。”

    “而子路救人后收下一牛,是为天下立仁义,他才是通晓仁意的君子。”

    “但仁义之道难用,不通仁义之人用不了,刘世才是如何教官人‘仁治’的?”

    陆侯眼眸添彩,笑道:“他叫我厚赏船家,使其收益最大,如此就能作为‘先例’引来‘后者效彷’……”

    “以利诱来谋利之人,以赏引来各方善义之士,如此使八方都来协助。”

    说着,他把‘刘彦所谈’细说一遍。

    杨氏听完钦佩道:“刘公子真是聪明,所教‘仁治’,恰到好处。官人得其相助,真是如得神助一般。”

    “明日祭祀,可与他说?”

    “说了。”

    陆侯放下茶碗,起身道:“我本欲请世才明日领祭,让他担任‘祭酒一职’……”

    “他婉言推脱了,其实不想‘喧宾夺主’,怕他皓月之辉遮蔽我萤火之光。”

    “夫君何必贬低自己?”

    杨氏安排丫鬟去备饭,牵起丈夫含情道:“在妾身眼里,夫君不比那君子差。”

    “寒梅开在冬天,桃花开在春天,只是时辰不一样,早晚都会开花。”

    “我夫君不是庸俗之辈。”

    陆侯被她一言动心,无言点头。

    夫妇温情脉脉时,杨万山大步回来,见此一幕立即转头,却被家姐叫住。

    一家三人凉亭叙话,谈的是‘潘子逑’。

    万山道:“关于‘潘生之事’,我问了世才兄。”

    “他说‘潘生害庶母已经查实,但眼下不是动用王法、审问其罪的时候’……”

    “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则与临安名声不利,与兄长官声不利。”

    “若天下人知道临安有这等逆子小人,就不会怜悯临安灾民,会觉得本乡之人不仁不善,该得瘟疫报应,因一人而恶本乡万民。”

    “世才已暗请仙家相助,给潘家王氏母子驱瘟去疾。保他们母子性命无忧。”

    “而潘生自那日之后,惊吓的不轻,犯了怯心病躲在家里,也不敢再行谋害庶母之事。”

    “世才提议,等王氏病体养好,临安诸事稳妥,再治潘生之罪。”

    ……

    南城刘府,后院书房。

    刘彦和阿九也正在谈‘潘生’。

    “我欲借此事养自身仁德。”

    “若能作成这桩‘仁事’,也许养出‘仁气’来。”

    阿九听公子言,思问:“公子是想以宽仁宽恕他,帮那潘子逑脱罪,使其改过自新?”

    刘彦摆手说:“我不是要给他脱罪。潘子逑暗害庶母王氏,忤逆不孝,存有弑母之心,论罪当千刀万剐。”

    “可他的罪行尚未落实,被我吓怯了心。”

    “如果他有悔改之心,加上王氏饶恕其罪,我方能从中施以‘仁术’。”

    “胥君说‘仁义君子,不轻易害人性命。该杀则杀,可恕则恕。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娘子可知【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是为何意?”

    阿九爱听他讲学,笑道:“奴婢不知,请公子讲解。”

    刘彦提笔沾墨,把这句话写在纸上,落点道:“此话出自《孟子》书,意思是‘强迫使自己做到推己及人,乃是最快做成仁德的办法’。”

    “而此言之要,又在于‘推己及人’。”

    “推己及人之意就是‘用自己的心去推想别人的心,设身处地替别人思量’。”

    “此与《论语·卫灵公》所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相接的。”

    “潘子逑其罪可杀,但要先弄明白,他为何如此恼恨那庶母。”

    “届时杀他一个罪有应当,才是‘仁杀’。”

    “事不查明,而取其命,非仁者所为。”

    “如果其罪可恕,其心能改,则以惩罚取代杀戮。”

    “我要施展的‘仁术’,就在这里。”

    “娘子觉得可行否?”

    “可行!”

    阿九倾慕道:“公子见仁德,知仁义,奴婢近朱者赤,亦能沾染一些仁性。”

    “我品性不高,望公子以后帮我助长德性,……”

    刘彦眼望窗外南房,笑着出门说:“娘子只需遵守一件准则,那就是‘我不愿做的事,你也莫做莫行’。”

    “不妨试着对我‘推己及人’,你亦可得仁意、仁德。”

    “嗯,奴婢记下了。”

    阿九点头,不禁想起‘自己与黄家二女合谋赚于氏祖学……’,暗下再次自省。

    此事刘彦没有过多责怪她,只因这娘子无德,觉得有利就去做,其心思并不坏。

    所以,刘彦定下这条准则,恪守即可,德性可温养。

    阿九跟着身后,两人走到对面南房。

    平儿、福伯、沉炼、沉翁都在,他们正收整屋子,今夜沉炼就要住进来。

    见公子来,沉翁面貌红润道:“老朽替家弟多谢公子。炼儿能得公子抬举,实乃他的福分,……”

    刘彦不等船家后话,澹笑道:“我与沉兄颇有缘。他留下相助治疫,是为‘侠义之心’,我岂能不给有义之人提供容身之所。”

    “明日下元节,我乡举办祭祀,船家不妨凑凑热闹,把身心歇息好,再回徐州也不迟。”

    沉翁应承下来,见天色渐晚便拱手告辞。

    临走又当面叮嘱侄儿几句,怕他不懂练达人情。

    沉炼句句应诺,与刘彦一路送大伯出门。

    此时,门口小巷有一对爷女正在东张西望。

    巷尾刘府门一开,他们各有所动,娘子眼望,老汉耳听。

    刘彦相隔三户与那娘子相视……

    只觉此女眼光不同寻常,分外明亮清澈,以为他们来此寻亲戚,送走沉翁便和沉炼回院。

    “大伯有礼。”

    “有礼有礼。”

    那娘子笑与路过沉翁见礼。

    等船家出了巷子,她目光流转看去县巷尾,细声道:“刘世才的确住在这里。”

    老汉耳朵一动,用瞎眼看巷尾问:“可是开门送客那家?”

    娘子嗯声说:“今夜请阿伯帮我护法,我出窍到他家探一探。”

    老汉把握她手腕,出巷子叮嘱道:“寇娘要小心为上。”

    “我听一人脚步,乃习武之人,究竟是不是执天司众,还尚不知晓,不可轻视啊。”

    被呼做‘寇娘’的娘子说:“我自省得。方才小奴与他一眼相视,见此君眼眸透着聪慧,慧光由心窍而发,必是聪明之人。”

    “兴许他双目能见鬼神。”

    “不过我自叫他查不着,看不到。”

    老汉问她有什么方法隐身藏行。

    寇娘笑问:“阿伯没听见他家狗叫吗?”

    老汉恍然而笑,两人把手去往东城客栈。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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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504/ 第一时间欣赏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作者:士心本尊所写的《聊斋狐婿》为转载作品,聊斋狐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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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狐婿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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