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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士心本尊     聊斋狐婿txt下载     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5章 身心奥秘

    “爹爹,你说刘世才的话可信吗?”

    “孩儿难懂其中奥秘……”

    “人心如何就能长出小人精?还能把魂儿给拐跑?”

    ……

    一个时辰后,潘府东院热闹散去、

    房门前,管家书童父子望雪交谈。

    身后厢房内,大公子潘子逑睡的安稳。

    虽说还是昏迷,但比之前浑噩多了份安然,其面貌已无垂死之相,心口处一点灵光闪烁。

    以鬼神眼眸透视……

    他心府内只剩一颗心茧,好似磕开的鸡蛋壳。

    内中有个明光小人盘坐养形。

    他即是刘彦相助点化的‘潘生悔过心’。

    这‘悔心人’半个时辰前破茧而出,便能主持心府,使肉身开口说话,痴语请刘世才过府一叙。

    当时刘彦等人都在房外与潘家仆人问话。

    房内只有书童留守,听见大公子突然开口,着实惊喜万分。

    他以为公子还魂了,追问‘饿不饿’、‘渴不渴’,但那‘悔心人’全不理会,只重复说‘请刘世才过府……’

    直到刘彦以‘灵针’刺入其心府,潘大公子才熄声闭口。

    书童在旁观看喜悦顿消,感觉这桩事非常怪异。

    等刘世才给公子针灸过后,他试着请教‘公子说话原因’。

    刘彦只告诉他:“令公子心府现在有了一位主簿管事。它不是府宰心神,但可以代为执府,所以能控制身体说话。”

    后吩咐一句:“潘兄心官执身,已无性命之忧,可日常喂食,他自会吃喝拉撒。加以养心补气之药,其体不日转危为安。”

    说完这些,就不在多留,一炷香前辞了潘家。

    王氏率领管家、众仆相送刘郎一行。

    眼下父子二人刚回东宅。

    书童回顾今日所闻所见,好似睡梦未醒。

    这世间一下变得看不太清了,涌出众多玄秘之事。

    潘弘听小儿之言,仰看飘雪笑说:“世上奥秘惊奇甚多,神仙尚不能全知,我等凡夫俗子安能弄个明白?”

    “刘郎之言不会有假。”

    “此君子有仁德,他看人更能洞察三分真意。”

    “故而我等这些下人面对他时,皆不敢藏私欺瞒。”

    “如此人士,安能编个莫名话欺骗你我?”

    “嗯。”

    书童回想道:“刘世才与人问话时,不严不厉,有书里‘上士之风’,使我等下不敢欺瞒。”

    “他那双眼睛,好似什么都能看明白。”

    “此乃聪明使然,乃儒术玄妙。”

    一句话音飘来接腔。

    父子寻声顾园门,见二夫人领丫鬟端脸盆过来。

    管家迎上见礼:“夫人言之有理,学问胜过我等。”

    王氏含笑,免礼道:“妾身哪里有什么学问,都是勾栏瓦舍调教出来的粗枝烂叶。刚才之言,乃九娘子告诉我的。”

    “她几句话让我明白‘刘郎不俗’。”

    “我叮嘱你父子一桩事,以后九娘子若来,直接请入我院。不可拿她当寻常家婢相待。”

    “你们明白吗?”

    管家书童各自领喏,请二夫人入公子房。

    王氏探望大公子轻叹一声,亲自取手巾沾水,给他擦脸洗面。

    管家父子看得动容,不再低看这位青楼出身的妾室。

    ……

    雪越下越大,酒越喝越暖。

    城南华府,桂花园,竹舍内。

    几盆碳火烧的暖热,平儿守在一盆炭火旁啃鸡腿。

    竹席矮桉四周,围坐着五人。

    除了刘世才三位,又添一文一武,各是知县陆侯,都头沉炼。

    二人刚来不久,才喝三杯酒便迫不及待问起‘潘府之事’和‘茧中小人’。

    刘彦一边与众士饮酒,一边把‘所查所见玄奥’娓娓道来。

    不紧不慢,如作文章阐明‘茧中人’所含妙理。

    又闲聊志怪,引用《青竹雅集》三篇‘身神典故’作为注解,让他们容易理解自己所言。

    此时席上氛围带着些许‘鬼神气’。

    众人坐姿不同,但都专心致志,听他讲学讲道理,神思跟着话语,浮想联翩。

    说道最后,刘彦说:“前朝徐玄在【李世成】一篇中,有对‘人身神祇’‘身神小人’之概括。”

    “他说,人之体与道相合。”

    “人乃众生灵之长兄,天生道身。”

    “人体诸窍上合星数,人体经脉下应山川,人在结胎成形之时,从天地得来一点先天灵光。”

    “此灵光,分化阴阳。阴者化魂,阳者化魄。”

    “阴阳魂魄相济,产生身体上、中、下三部神祇。”

    “这即是道家所言‘八景二十四真’,也叫‘内景二十四神明’”

    “上部八景,即脑神、发神、皮肤神、目神、项髓神、膂神、鼻神、舌神。”

    “中部八景,即喉神、肺神、心神、肝神、胆神、左肾神、右肾神。”

    “下部八景,即胃神、穷肠神、大小肠神、胴神、胸脯神、两肋神、左阴右阳神、右阴左阳神。”

    “此二十四真,皆为身中神祇。”

    “他们承天灵而生,得人体精气产生灵秀,各有其名、其身、其府邸。”

    “道家修仙,一者炼阴神化阳神,二者炼诸窍得神明。”

    “两条路皆能入仙成圣,跳脱六道生死。”

    “文中说,道家之理,儒家亦能妙用,都是天地间领会的道理。只要能化为所用,不必分什么三教。”

    “我以为此言甚善。”

    说着,刘彦饮一杯水酒,等众人各抒己见。

    沉炼明眸闪亮,抱拳道:“兄长一言,使我通了武道之路。”

    “我授拳老师说过‘练窍法’,但不能通透。今日听君一席话,换来一场明白。”

    陆侯接说:“徐玄之言确实在理。”

    “古代诸子百家,所思皆从天地悟,所以道理是相通的,只是门内不同,说法不一。”

    “我以后当学世才,不一意孤行只尊儒术,也借百家之思,助长心中明灯。”

    “善!”

    杨万山一口饮尽杯中酒,趣道:“但,内兄可不要学仙家忘情,到头来舍了我姐幼儿。”

    周围众人皆显笑颜。

    陆侯分顾君子说:“我岂能舍本逐末?我不似世才那般聪明通达,但我知道君子学佛道之理,是为了通达往圣之绝学。”

    “世才之文心,如山不可动摇。”

    “我若连这个都不明白,还学什么君子?做什么真学问。”

    “大人言之有理,小生当今敬一杯。”

    华明渊举杯相敬,他很享受现在用宴方式,与君子相近,把盏论道,真是很快乐的事。

    陆侯笑说:“明渊与君子结交,也别待我如旁类。以后只要是私交场合,视我如万山即可。”

    华明渊会意官家意思,该换称呼,称‘陆兄’。

    杨万山笑看二人,提壶与刘世才斟酒,问道:“君子阐明‘身神’,却未能阐明‘潘生心窍茧中人’。”

    “饮下这杯,快快与我等赐教。”

    刘彦提袖说:“他茧中人如何诞生,我无法解释清楚。只是略有一些推断,姑且说与诸位听听。”

    “我以为,心茧生小人之事,乃心府之独特所在。”

    “心乃人身性命主宰,与灵明之上紧密相连,心力可以统御全神全气。”

    “人的一切行为举止,所思所言,皆要走脑窍、过心窍。”

    “人,魂魄在身时,会有一股内在神明之力,把控心脑,即是内在天子。”

    “潘子逑因我之言,产生悔过与恐惧,恐惧生怯怕,悔过思改过。”

    “这两个执念深入其心,不断的重复,犹如告念身中神明,”

    “他的心神感知,故此一分为二,结化两个茧房。”

    “怯心小人胆怯,急于逃脱,所以先得形体。”

    “潘子逑生魂被他言语鼓动,跟着一起逃走了。”

    “留下的悔过心,因心力不足,所以不得破茧而出。”

    众听者纷纷点头。

    平儿插话问:“所以公子赐他几字文光,助其悔过破茧而出?这真是便宜他了。犯了错事,反得好处。”

    刘彦转头教导说:“任何改过向善之心,都值得鼓励嘉奖。我是助他悔过,不是助他脱罪,你要把这个想明白。”

    陆侯附和道:“世才所为合乎君子之道,乃仁者之举。不知他破茧后,都与世才说了什么?”

    刘彦看眼外面雪:“他想吃掉怯心小人留下的胎茧,问我的意思。”

    “我让他自己做主,他便高兴吃了怯心之茧,那茧可能是‘心力’所化。”

    “我见他吃完,形体增添明亮……”

    “他原本还想吃自己那颗茧,我怕他无家便走,便叫他留下自己那颗,作为以后的容身之所。”

    “如此他就能在潘子逑心府安居,时刻影响主人心思,促使其改过自新。”

    “妙!此法甚妙!”

    杨万山抚掌敛袖道:“方才世才讲‘身神典故’,说‘凡人不开灵窍,无法存神在身’,似他这般,在心府内留个茧室,便可以存神了。”

    “君子此番相助,等于助潘子逑得了一门玄通。”

    “他日后修学或养道,定能事半功倍!”

    刘彦笑说:“这大概是天意,其心茧乃心之玄奥体现,我所得慧悟也不少,算是相互成全。”

    “潘子逑对庶母王氏之恨,乃前世仇系所致。”

    “等找回其魂后,陆兄与城皇可阴阳合判此桉。”

    “把此桉断好,与官声有礼,与君心有益,往后亦传为佳话。”

    陆侯道:“我当公断此桉,就是不知…何处找他魂儿?”

    杨万山接言说:“世才已有眉目了。内兄可知,今日为何在此设宴?”

    陆侯思量,灵光一闪,四顾问:“你等欲请小人相助?”

    “正是。”

    万山抖擞道:“世才在潘府梳理细微,已断定‘潘子逑跟随怯心小人躲灾去了’,而他们躲藏之地,大概就在自家府邸……”

    “潘府极可能存在一处‘虚土宝地’、‘山市小国’,就如明渊这所竹屋。”

    “今日设宴在此,乃是等竹生国十八位羽士出来,请小仙家相助。”

    ……

第196章 四女来访

    “原来如此……”

    陆侯暗叹‘君子用人不拘一格’,问道:“那竹生国中羽士仙家几时到?”

    刘彦说:“入宴时,我已让书玉子、于成业入竹舍小人国境内寻仙,相信不多时便能请来。”

    他话音刚落,墙角涌出一股香火两道精气,飘至席前,显出狐鼠二生员身形面貌。

    身后丈外,十八羽士驾香火赶来。

    “老师,觉元子等仙家已至。”

    成业持礼回禀。

    众人随刘彦一同顾看寻觅。

    见到众多小明人从北飞来,好似成群结伴的萤火虫。

    沉炼瞠目,陆侯亦有几分奇异在心,他只听内弟万山说起,眼下亲眼见到,不禁趣心观赏众士形貌。

    众道小人受请至酒席上,拜竭在座大人君子。

    刘彦率众还礼,对为首的觉元子说:“诸位仙家应该已知大概,可愿相助?”

    觉元子持礼道:“我等皆愿相助,且国君降旨于我等,一切听凭君子调遣。”

    刘彦答谢一句,后问:“我曾闻,诸位仙家之中,有几位是从外地搬来华府。可知本城哪里还有‘山市虚土小人国’?”

    元真子上前答话:“我等便是从他国搬来,临安大千之地,另有一处山市小国,名曰‘陶中国’,就在潘家府邸后宅。”

    “我和几位兄弟本在那国中修道,后来听闻府邸主人不孝忤逆,便愤而辞别,来华府投奔觉元道兄。”

    “我等愿接差事,再赴旧国,寻找那两个逃犯。”

    “抓到后押来交予君子、大人处置。”

    陆侯拱手答谢:“如此就多谢众位仙家,事后下官必有心意。”

    “岂敢讨好处?”

    觉元子礼说:“昨日君子赏赐我国一颗文光明珠。我国上下喜不自胜,国君特许我等入‘文光宝阁’修行,我等借先生之明光修行,甚能悟道。”

    “此番正是报答时。”

    刘彦很有兴趣,问:“你们已建好存放文光的阁楼?”

    元真子称‘是’,说:“国君回去便降旨修造宝阁,众民齐心协力,一日便完功了。百姓们焚香庆祝,举国欢庆。”

    “只是苦了国君,君上忧心不知如何回礼。”

    “托付我等询问先生。”

    杨万山笑道:“你小人国之物,我等不得受用,不如就当世才领了心意。”

    “这……”

    众羽士面面相觑。

    觉元子说:“只怕国君更不安心。我国民风,受得礼意,必要回礼,否则是为失德。君上失德,百姓恶之。”

    “届时国内民心生乱……”

    “竟如此厉害?”

    他的话让万山等人大感意外。

    但也说得通,大千各地尚有自己民风民情,何况山市小人国。

    刘彦稍思说:“那我就要一碗国中生米。家母好奇贵国五谷滋味,想一品味道,诸位仙家可回国转告君家。”

    众羽士如释重负,喜笑颜开。

    觉元子道:“我等定告知君上,备上好精米送至先生府邸。”

    刘彦客套两句,问他们‘几时去潘家’,觉元子商讨后答‘入夜便去’。

    后,转话问起其国风土人情,以及潘府‘陶中国’,了解两个小人国不同之处。

    陆侯、沉炼等皆有兴致旁听。

    大人、小人叙话小半个时辰,聊透‘两国风俗’。

    辞别时,刘彦又叫于成业施法收拢桌上饭菜食气,让众仙家带回国中与君臣百姓享用。

    十八羽士感激答谢,满载而归回国境。

    元真子身旁一人道:“兄长,我看今夜是个好时机,拿来那两个逃犯,拜府交功时,可以适时举荐豆娘贤妹。”

    “看贤妹有无造化,投身先生家府,得造化荫庇。”

    元真子陡然心动,试问觉元子:“道兄觉得如何?”

    后者笑说:“何不一试?令妹豆娘,乃心神落地成人,天生灵明秀气,善识人心,对于先生不可谓无用。”

    “若她能得抬举,我国也脸面增光。”

    “届时我向君上请旨,精选一些侍女送去侍奉令妹。”

    “善!好!”

    众道兄弟都高兴同意,先返回国境面君交功。

    外界竹舍,酒宴也撤去。

    刘彦看雪下大,领平儿与众友告辞,对明渊说:“欢乐可享,学业要修,可不要因贪欢忘学。”

    华明渊领会君子点拨,相送道:“今日领会颇多,小生正欲思悟其中道理。”

    “何止明渊,我亦从世才行事作风,见他灵明心思。世才对心思之用,快及我父兄了。”

    杨万山边走边说,此话绝非吹捧刘彦。

    他观察刘世才今日所行,发现其所为透着章法。

    或者说,遵循一种‘术’,此术乃‘心学之用’,而且不失变通。

    这吻合了其父杨公经常说的【学以致用是真学】。

    出来华府,陆侯回衙,沉炼被万山叫上去李家搬书,取《青竹雅集》。

    刘彦送走他们,回到自家后院。

    听正房内母亲与佛家谈佛法,书房中又传出众女燕语莺声。

    明显屋内不止阿九、沉玉娘母女,家里来仙客了。

    随他扣门,书房欢谈声止,阿九笑颜开门迎公子。

    目光探入,见四位美娘子排成一列,姿色卓越,亭亭玉立,各披棉绒衣氅,明眸善睐面君子。

    粉氅是弦月娘子,白氅是萱儿娘子,红氅是阿香娘子,绿氅是琴玉娘子。

    四女笑逐颜开,礼见刘公子。

    见徐州故人来,刘彦亦得几分愉悦,不问来历,先叙旧谊。

    一番欢谈,了解到‘青花舫十月诸事’和‘荀舫主办学之思’。

    萱儿说:“主公本意是想在花舫添个‘伴学营生’。”

    “后来一想,这般作为,始终是‘青楼计’,传到坊间还被人说‘削金敛财之举’。”

    “将来也有损公子颜面。”

    “于是我等提议,索性便往大了做,把‘伴学’变为‘办学’!”

    “则一处书香风气浓厚之地,开办个女子学堂。”

    “前朝便有‘坤学’之先例!”

    “我家主公觉得可行,打算效彷先例,先以‘青花舫’作为学堂,收些女弟子,等入学的多了,再开办书院。”

    “此番前来,乃求公子帮忙参详一二,看是否可以?”

    刘彦含笑思量,从她话中听出一些深意,其意就是‘荀舫主想来本乡办学’。

    这个他并不反对,且有些动容。

    荀舫主此番转变营生,思办女学,格局不小,而且也是为他而改变,如此情义怎会使人生厌?

    他决定替舫主思量此事。

    走了几步,刘彦迎着众女期盼,说道:“我以为此事大有可为!”

    “大周律法,不禁女子读书。”

    “听闻当朝新君有革新科举之念,舫主此举乃顺应天运变化,此乃开先河之举!”

    “但临安不适合作为办学之地,不如就把青花舫开到西子湖上?”

    “西湖书香厚重,杭州尚学之风也盛,西子城乃江南文坛一明珠,与姑苏遥相呼应。”

    “在西湖办学,可招蜂引蝶,汇聚天下之耳目。”

    “另外我识得一女,乃杭州通判千金李怜云。”

    “怜云儒道双修,有坤道之风,相信能与舫主皆为好友。”

    “大姐来后不怕无朋友,不会感到寂寥。”

    四女闻言,无不欣悦。

    从其话语便能听出来,公子非但不厌舫主来此,反而多为她着想,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哪里去寻?

    萱儿明眸闪烁,思量一事问:“我等皆是阴魂之体,若是把船停在西湖,会不会招致那西湖神明厌恶驱赶?”

    阿九微笑接话道:“公子思量之事,不会有疏漏的。”

    “我公子与东、西两湖君家都有不浅的交情,公子说可以,那便可以。”

    阿香、琴玉逐一转顾刘世才,不想如今他有这般颜面。

    萱儿、弦月却知晓一些,她们曾听高二夫人说过‘世才求学两湖’。

    刘彦笑颜道:“你等可转告舫主大姐尽管来,到时我与她引荐一番,拜访西湖,说明此事。”

    “阿九在此陪客,我先去见母亲,稍后再来叙话。”

    阿九点头送公子出门。

    书房四女看着门外沐雪说话的主仆,回顾九月刘世才,真是判若两人了。

    连弦月小娘子都瞧出公子气貌质变,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透着君子风气。

    “若主公见了公子,定会觉得眼生。”

    “不会,公子变得是气度,对人赤诚丝毫没变。”

    “主公若见世才公子,更会亲近喜爱。”

    说着,萱儿心中追加一句叹言:“主公真是慧眼识珠,如此一颗宝珠,竟在晦暗之时被她捡拾到。”

    “结下这等大善缘。”

    “我若能伴入左右,也算不负前身了。”

    ……

第197章 鬼谷送贴

    “夫人,你说大公子真能悔改吗?”

    “要是刘郎果真找回他魂儿,他再变卦,反害夫人,该当如何?”

    ……

    雪夜,潘府西宅厢房烛光明亮。

    丫鬟燕儿坐在凳子上给二夫人洗脚,说出心中忧虑。

    王氏宽心说:“眼下官家、公子皆知此事,我便得多方照应,你觉得他还敢有此心吗?”

    “我偷偷告诉你一人,你不要对外传扬。”

    “其实救我的仙家,便是刘郎身边九娘子。她所行之事,皆受命于刘郎。”

    “刘恩公洞明世事,他所言不会有差。”

    “若大公子无悔改,恩公亦不会施针相救。”

    燕儿惊大眼睛,欢快问起此事,赌誓绝不对外人讲。

    王氏藏在心里憋闷,就与她述说‘恩情所在’。

    主仆聊话时,偏房二公子正秉烛夜读书。

    他七八岁的年纪,端坐正直,颇有做学问的样子。

    但没读几句,便逐渐熄声,眼睛有趣盯着门缝飘进来的一众萤光小人。

    那些小人离地一尺飘行,直往公子床下钻去,正是华府竹生国那群羽士。

    二公子被奇异吸引,跳下座椅追到床下趴看,只见众士钻入地砖消失了。

    等了片刻都不见出来,二公子收拾趣心坐回书桌,脑中都在想小人,已然无心读书了。

    回神时忽见母亲瞪眼看自己,他赶忙下椅子见礼。

    王氏不忍责怪,笑道:“读书走神,不如不读。你可是犯困了?”

    “孩儿不困,之所以走神,是在想刚才的怪事。”

    二公子兴兴手指床下说:“孩儿方才看见,有许多发光小人入我床下,钻入地里面。我等他们许久不见出来……”

    “娘亲,你说他们是不是就住在这里?”

    王氏惊异,托起烛台,随他探看床下,烛光晃动看不见什么,险些把头发燎了。

    “我儿以前见过吗?”

    “孩儿不曾留意,今天才看到。”

    二公子如实回答。

    王氏放下烛台,思量白天刘郎之言,自语道:“看来应了恩公猜想,我家果有小人。”

    “他说,要是见了也不必怕,此精灵与人无害。”

    “大公子所失魂儿,莫非就在我儿床下?”

    二公子听母亲之言,关切问:“要不要告诉管家?喊人来叫魂?兄长兴许听得见。”

    王氏抬手打断,说:“不可惊动了那些小人,万一他们受怕,带着大公子魂儿跑掉,就再难找回了。”

    “今夜你与燕儿睡,切记不可惊扰他们。”

    说着,出门喊叫丫鬟。

    吩咐她几句,披上衣氅亲自去前院寻管家,与他商议此事,打算夜拜刘府。

    结果不等他们出府,阿九便带着青花舫四女和沉玉娘母女到访。

    众人前堂相见,阿九直言说明此行。

    “我公子请动竹生国十八位羽士相助,今夜来贵府寻找你家大公子神魂。”

    “如果看见什么奇异,你们都不要害怕,最晚明早就能得个结果。”

    “小奴另有事要办,就不在贵府用茶了。”

    说着,阿九欠身一礼,率领众女出堂,王氏跟随相送。

    书童痴看那些美貌佳人,问父亲:“她们是狐仙吗?”

    管家拉回目光道:“即便不是狐仙,也绝非凡家女子。刘家阿九,果然不俗,难怪夫人叮嘱不可等闲视之。”

    府门外,阿九戴上衣氅兜帽,笑颜回眸对王氏说:“夫人留步。你只管在家安心等消息,我公子思虑无不周全。”

    王氏领教到了,答谢几句话后,试问她:“妹妹今夜要出城?”

    阿九点头说:“我巷有家邻居,遭瘟疫剪命,搬入了东山谷。”

    “今夜他家办阴婚,乃公子纳妾之喜,我公子挂念邻里之情,命我前去送贺帖。”

    “差事在身,小奴告辞。”

    说着领着众女踏雪离去。

    等王氏思量回神,已寻不见她们踪影了。

    “刘府真是通神之家,灵异府邸。”

    ……

    南门外,夜下雪白如银。

    出来城的众娘子各挑起灯笼,似一群灵雀欢声笑谈。

    阿香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有到了临安,才知公子之变。”

    琴玉说:“公子运筹帷幄,解救临安瘟疫,却不知朝廷如何封赏。”

    弦月道:“管他哩,公子救民,又不是讨天家封赏……”

    萱儿微笑:“妹妹这句话算是说对了。真学君子和道家真修,济世皆遵循道义、道心。”

    “阿九好福气,可以追随名士左右,以后饱受真学晕染,可得明净之身。”

    阿九相视说:“众位姐妹也福缘不浅,以后跟随荀仙家开办坤学,广交天下才子才女,必受气运所罩。”

    众女这般说话,很快行出几里,来到了东山谷口出。

    见谷口道路边,立着一块【冥界地碑】。

    碑文上书刘彦《乡鬼》祭文,字字泛着幽冥微光。

    抬头望谷口,凡人眼中不过是‘白茫茫积雪深厚’。

    但在她们游魂眼中,面前乃是一座高大城门。

    左右不断有乡鬼进出城门,城门口站着几个城皇庙鬼卒。

    众女出现引得他们上前询问,礼见阿九。

    这些鬼卒都是谷内乡民,自然识得先生家人。

    “这四位是我家阴客,今日李府纳妾之喜,小奴奉命送帖,领众姐妹进城一游。”

    阿九笑与官差引荐,说明来意。

    一鬼卒说:“今日于太公也来了,还有崔判官和方主簿……”

    阿九神思,知道他们都是冲着公子颜面结交李家,点头和众女进城。

    发现城内又添了新景致,虚空漂浮许多冥灯,街上颇为热闹,不光有阴魂,还有乡下精灵。

    阿九一路颇受众鬼礼遇,认识的都称呼一声‘九娘子’。

    青花舫四女跟在左右,见识到公子在临安阴间之名望。

    少时,她们深入北城,见李家红灯高挑,门庭若市。

    门口有几个迎客家仆,都是乡下吃不上饭的野鬼,自愿投身李家享受温饱。

    他们见阿九到来,殷勤迎上见礼。

    一人跑进府邸通禀,一人扯嗓子高喊:“临安刘府,九娘子到——”

    一声鬼叫,吸引八方目光看来。

    府内待客的李太公闻报,随命公子去外迎请,自己不能脱身出迎,毕竟厅堂还坐着城皇庙两位官家与狐仙父女。

    匡娘笑道:“阿九此来,定有礼帖,说不准是先生真学所书。”

    太公笑的合不拢嘴,外面公子文玉十分有礼见过众女。

    阿九道:“怎敢劳你这个新郎官出来相迎。”

    李文玉练达人情说:“小生纳妾,怎比得上大姐和玉娘姐到访……”

    沉玉娘道:“今日我弟世才不能来,让我俩代为送帖观礼。”

    李文玉脸面增光,拱手礼谢后请她们正堂叙话。

    进到堂内,主客都把目光看来,相迎阿九一行。

    阿九先与主家见礼,而后依次见过于太公、城皇庙两位大人,取出公子亲笔‘贺帖’。

    此帖非实质纸书,乃火烧后的阴书。

    未打开,便见贺帖遍体文光,散发宝色。

    李太公颤抖接下,打开一看字字珠玑,十几字的贺词简短包含邻里之情,众宾客观之羡慕。

    于太公说:“此贴当摆在家中敬奉,但绝不可点香火,否则礼敬变成不敬。”

    李太公合书点头:“多谢仙家指点,九娘子、玉娘嫂代公子而来,依我看当上座。”

    众阴客欣然同意。

    阿九却说:“那倒不必,主家可把公子贺帖摆在上位,我等有个座次即可。”

    “嗯,言之有理。”

    于太公捏须附和,又指点李家如何摆位置。

    李家上下皆听老狐,把刘世才帖书摆到堂中天地位。

    稍后拜堂,一同行礼谢恩。

    不知不觉,就把这场‘纳妾礼’做成了‘娶妻礼’。

    最高兴当属妾室和娘家人,此等风光他们万没想到。

    随着正礼开始,新人拜天地……

    临安城中刘彦亦有些许灵明感应。

    ……

第198章 萱儿解秘

    “你今日纳妾场面不小,也别冷落了正室。”

    “我那妹子与你同甘共苦,生死相随,此情义非美妾能比。”

    子时,一场欢闹婚宴结束。

    鬼谷城门,阿九玉娘拦住新郎官和娇妾相送。

    沉玉娘后话中,显然有点拨那妾室之意,让她不要得意忘形,以为这场婚礼甚高,就能盖过家中正室夫人。

    刚才她去了一趟内宅,与李氏小莲夫人叙话一盏茶。

    明白告诉她:“那妾若胆敢对你不敬,欺负你,你便告诉我。”

    “我定给你撑腰。”

    “我弟世才送帖给李家添喜气,不是冲着她一小妾。”

    “而是冲着李家和妹妹,妹妹与我母亲之间亲近,谁也比不了。”

    李氏小莲被她说得破涕而笑,好一番答谢玉娘姐,寻思找个吉日拜见老夫人。

    眼下,新郎李文玉闻训教,甚是明白话中意,持礼领喏。

    小妾张氏也低头说‘小奴知道’。

    沉玉娘阿九笑颜点头,与众姐妹出城离谷,在谷口城外遇见于太公和匡娘。

    方才李府人多鬼杂,不便叙话细谈,所以狐家父女在谷外等候。

    阿九问:“太公匡娘想来有事?”

    “也无大事,就是想问问我家小弟近来如何。”

    匡娘替父回话,杏眼流转四女打量。

    阿九稍思,拱手道贺说:“小奴要与太公道喜,令郎于成业,昨日点明学问了。寄一点文光入心窍,藏在他狐身内。”

    “我公子还都不知道。”

    于氏狐父女诧然惊喜,不想成业拜师尚未满月,就已经文光明心了!

    于太公施礼先谢先生善教,后询问:“犬子得几字明光入心?如何不上告老师?”

    “只有一字文光。”

    阿九笑说:“原本他藏着谁都没说,是我晌午与他们喂食,偶然发现其心有光亮,追问下他才肯说。”

    “成业也非故意隐瞒。”

    “这两日我公子忙于别事,他不得时机回禀。”

    “再个,一字文光他觉得少,羞于启齿。”

    “小弟好不知足!”

    匡娘笑骂,对父亲说:“得一点真学文光入心,他还嫌少、嫌寒酸,过去就是一字他也得不来。这皆是先生教化之功!”

    “阿九回去告诉他,让他不要藏什么狐狸心计。”

    “得多少如实告诉先生,别想着积攒多了再胡说八道,显得自己聪明开窍。”

    阿九与玉娘相视点点头。

    沉玉娘说:“成业没有这个心机。他是觉得自己太过愚笨,愧对我弟教导,才羞于启齿。”

    “与他一同修学的书玉子,这两日也得文光入窍,比他多好几字。”

    “他却不知,书玉子先前有造化,得我弟文光助学,方得此番收获。”

    “此事已经与他说明了,我等出城时,两人就进屋拜师禀告了。”

    于太公甚是满意,得多得少在他看来是其次,只要有‘得’,便比没有强。

    他拱手再表谢意,想寻个时机过府,当面答谢刘郎,问九娘子之意。

    阿九思说:“我公子近来不得闲。不如我回家先告诉成业,让他改日回东村一趟与太公叙叙话。等公子得闲,我再传达太公之意。”

    “如何?”

    “甚好。”

    于太公爽然同意,领女送她们回临安城,一路多多练达人情。

    ……

    城内刘府,于成业、书玉子站在前堂门口,望一院白雪说话。

    天上明月忽明忽暗,犹如二人印堂文光。

    后院各房都已熄灯,只有碳火散发微光,书屋刘彦也已入寝,正气烘托着梦境浮于脑窍。

    此时,他梦魂存身于‘尊经阁’。

    翻阅竹简,通读《君心化龙》——【神明】内篇。

    借白天观潘子逑心茧所得领悟,领会‘神明篇章玄妙’。

    没多久众女回来家中,在前院与狐生、鼠生叙话。

    小月儿好奇问:“你俩不去屋里养学,在堂里做什么?”

    成业回禀说:“我和书兄在等竹生国十八位羽士,怕他们前来交功时,不知门路。”

    阿九点点头,告知太公传话,领众姐妹去书房,入公子梦境交功。

    青花舫四女初入公子梦乡,阴魂立即被山水诗意所侵染。

    仰望山间,看到一座气势伟岸的经阁耸立,镇压她们阴魂念头。

    萱儿望之痴语:“固道形,固道形……此经阁定是公子之道义形体,不想他孟学已达这等境地了。那他孔学必然不差。”

    弦月四顾喜悦:“此梦好似主公《山居图》画境,山水之气与《山居秋暝》诗意相近。”

    阿九笑说:“公子此梦便是依着《山居秋暝》所造,你们且稍等,我去回事。”

    刘彦在阁中已知众女回来,收拾所获走出经阁,与阿九说话谈问。

    背后六丈阁楼,消隐入身性。

    山下草庐院内,萱儿也收心思,转问沉玉娘‘竹生国十八位羽士’是何人。

    玉娘对此所知不详,她只知道是‘小人国中的道士’。

    弦月、阿香、琴玉都很新奇。

    只有萱儿独自疑惑,暗说:“小人国精,皆为虚土养育,身体存虚气,不存精气,他们食气只是维持精体不散形。”

    “如何能够修炼得道?”

    “那十八个道士绝非‘山市小人’,欺瞒君子,意欲何为?”

    思量间,见公子和阿九下山。

    她即上前禀告,说起自己推断猜想。

    九月在青花舫修学,刘彦就知道此娘子不俗。

    听她推断,竟能道破‘十八位羽士非国中小人’,可见其见识不浅,绝非是一般侍婢。

    “萱儿娘子果有见识。”

    “那十八位仙家,的确不是国中小人,这点他们没有期满我。”

    “但他们也确是‘小人’,乃是从身上掉下来的。”

    “我闻书中言,此类唤作‘身神’,娘子可通其中玄奥?”

    “十八个身神?”

    萱儿眼明,这大出她所料,但合乎常理。

    听刘世才询问‘身神奥秘’,她决定显显才识,与君留个好印象。

    她说:“如果是身神,那他们可以在‘山海境域’修行。这对他们还有好处。”

    “山市小国是虚土,土地中有诸多精气,粮食种出来就是谷精。”

    “此物对养他们灵体大有益处,比自己修炼得来容易……”

    “等他们修至‘天灵境’,就能使一点‘天灵’分化为阴阳两气,阳气可化魄身,阴气可化魂身。”

    “再修阴阳同体,就能在大千世界养道,逐渐的长成大人,修得肉身仙体,便是‘一窍仙’。”

    “这等仙家,不在五仙之中,却强过阴神鬼仙,也能跳出六道轮回,逍遥三界诸界。”

    刘彦原以为她会说些书中内容,没想这娘子很有独到见解,所言玄奥,闻所未闻。

    “她能把小人修仙说通透,可见破知‘人身窍穴之法’,我虽不修道,但可以讨教,通明其中道理。”

    思量着,刘彦一念想出茶桉、竹席、香炉,在草庐院内设茶宴,款待青花舫四女,邀萱儿对坐叙话。

    萱儿获得独宠善待,颇为受用,软身坐下享用茶水,与君谈论‘人身窍穴之奥秘’。

    ……

第199章 交功献妹

    “人身三部八景众神祇,皆可化作‘一窍仙’。”

    “窍神脱身离体后,可以独自修仙,通达一窍。”

    “但若不脱体,身主便要以自身的精气供养它,助它成仙得道。”

    “届时,它一得道,身主也得玄通。”

    “修得九窍通达,便可成‘九窍仙’。”

    “修得上八景通达,是为‘八景仙’。”

    “两者皆为人仙,八景仙道行略低九窍仙,只因少一窍。”

    “但如果修满上中下三部八景身窍,合周身二十四神之力,便可以步入‘陆地真仙’了。”

    ……

    半个时辰的攀谈,萱儿把自家所知尽数拿来作为谈资,饱受众女惊讶和刘公子赏识。

    她最后这番归总,其实小有暗示。

    众女皆没听出来,只刘公子一人心领神会。

    “此娘子在暗示我,她知道‘八景神仙’之秘法?”

    “可惜我不修道,窥闻此秘,也不动心。倒是这小娘子颇为有趣。”

    “见了荀舫主,我问问她来历。”

    刘彦思量后,故作不明深意,笑说:“娘子不愧是舫主所教,小生今日受教了。”

    萱儿明眸疑惑,见公子对自己暗语无动于衷,心思:“难道他没听出话意?”

    正这时,梦境外传入声音。

    书玉子回禀:“老师,觉元子等十八位仙家前来交功。”

    “果然如老师所料,潘子逑生魂乃是其心怯心小人拐走,主仆两个都躲在潘府小人国。”

    “那怯心小人不肯随主还身,那国君王苦苦求情,希望能留他在国中。”

    “其国使臣,随众仙家同来见老师。”

    梦境内,刘彦闻此事,先让阿九前去香火待客。

    等她回来,一点灵犀相通,梦魂脱壳领众女一见竹生国众羽士和陶中国使臣。

    前堂客桌上,阿九所变香炉烟气升腾,漂浮一尺聚拢不散,化作半开的假山园林,园中香火化几桌小宴。

    竹生国众道端坐用茶。

    潘府陶中国使臣和数名随行门官有些忐忑,更惶恐不安的还是潘子逑生魂和他那怯心小人。

    主仆眼下好似倒换身份。

    怯心小人身着羽士服,一派仙家气貌。

    而潘子逑被套上枷锁,披头散发如囚徒。

    于成业陪客用茶,转看潘生魂儿,思问:“可否与他松枷?”

    觉元子见先生弟子开口,手指一道灵光打在其身,解了潘生囚枷。

    元真子道:“先生为找你主仆,煞费苦心,劳心费神,若再敢逃,便无容身之所了。”

    潘子逑魂儿一松,领喏说:“小生不敢再逃了,都是这厮蛊惑我!”

    怯心小人不想主公如此人品低贱,当场反目道:“我如何蛊惑你?这全是你心中所想,惧怕官家日后问罪……”

    于成业听两人争吵,笑与觉元子相视,转顾看到阿九领路,老师和众女入堂。

    他飞出香火去见礼。

    潘子逑望着好似山高的刘世才,敬畏烙入魂心。

    刘彦一时没看见他,观桌面香火上众士,夸赞他们办事神速,又与潘府小人国使臣见礼。

    使臣领随行大礼朝见,转述‘本国君王求情’,大意是‘恳请君子留仙家在我国,小王多多拜上。’

    其话中‘仙家’,就是指潘生的怯心小人。

    他自入了小人国,便自号‘灵明子’,把自家主公说成‘道童’。

    那国君颇为赏识他,拜为太子少师,每日与他促膝长谈,欢谈大千之事。

    潘生这个主公反遭怠慢,每日都被当下人使唤,私下抱怨多次。

    今日觉元子等入国寻找,潘生第一个要走,他怕在小人国当一辈子奴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灵明子极不愿离开,哭哭啼啼央求国君挽留。

    他在此地尝到‘上士滋味’,怎肯再回身窍,去当主公奴仆?

    国君也极为不舍他走,以前几位仙家都走了,眼下来一位学识渊博的,就是别人身上人,也要挽留下来。

    刘彦听完那国君之言,思量少许问:“灵明子可在?”

    灵明子闻呼唤,持礼出现道:“小人在。”

    “恳请君子让我回国,我与此人已然决裂,不能同身共事。”

    “潘子逑这厮,心脏歹毒,忤逆害母,我早欲弃此恶主。”

    他确实对潘生生厌恶,曾与国君说:“我那道童比小人更似小人。”

    刘彦闻言转目寻找潘子逑。

    潘生羞愧不敢相视,但还是被他明眸发现。

    刘彦问:“潘兄可愿留此人?”

    潘生低头思想后,抱拳回话:“我自知过去皆是错,愿独自领罪受罚,不牵连旁人。他既不认我了,那就毫不相干。”

    灵明子暗松气,期盼君子大人。

    刘彦也愿成全他,但有一点担忧,问观望的萱儿:“这位潘兄,有两颗执念皆为心茧小人,这灵明子是其一,另一个还在肉身心府。”

    “不知失去其一,可会影响潘兄心智?”

    面对众目,萱儿明眸善睐回话。

    “奴婢觉得不会损伤其心智,最多损失一些心力,还养的回来。”

    “这两个都不是主宰心府的正神,只算得上府内官吏,损失不伤根本。”

    见她与自己所思相同,刘彦做决断说:“如此,灵明子就与使臣归国。”

    “成业书玉子,你二人待我相送他们,另送潘兄归身,告知潘府家人。”

    “喏!”

    狐生、鼠生齐声领喏。

    灵明子喜不自胜,磕头跪谢恩情。

    潘子逑也意想不到,刘世才就这样放自己回去,连一句‘问罪’都没有,心里惶恐莫名消减了。

    刘彦目送狐鼠驾香火送客,笑颜顾看竹生国十八位羽士。

    道:“此事功成,全仗诸位仙家相助。诸位若有所求,我当一尽微薄之力。”

    十八位身神喜悦相视,能与君子结交,他们深感荣幸。

    觉元子稽首说:“我等不敢居功。倒是元真子,有一桩事想问问君意。”

    那元真子稽首一礼,顾左右,敬道:“我等仰慕君子,欲与君结一善缘,想送小妹入府,不知君意如何?”

    刘彦还没说话,却听身后众女纷笑。

    沉玉娘含笑上前:“仙家心意甚好,但不知令妹,能做何事?”

    众女发笑就是因为这个。

    她们觉得‘小人那么大点,入得门来为奴婢,也不能做事……’

    只有萱儿心思灵巧转动着。

    她走至公子身前,追问:“不知令妹是人身哪个窍神所化?可在八景二十四真之列?”

    “在列!”

    觉元子替道兄回答。

    他一听此女问话,就知不俗,抓时机道:“元真之妹,名为‘豆娘’,乃大家闺秀心神所化。”

    “主人原是才女,通晓琴棋和《乐经》,心灵巧,善思谋。”

    “今日豆娘在我等之列,何不显身与君子相见?”

    他话音一落,一坤道持礼上前出列,身相玲珑,双目灵秀,直直与君子相视。

    刘彦观其眼眸,能见‘心神女’灵心通透。

    萱儿仔细伴看,适时道:“奴婢以为,公子可收她入府。”

    “心神最善思谋。有事,她可替君分忧,以后公子府邸大了,下人一多,难保有人心生变。”

    “有这位小妹在,她能掌管府邸,察下人心思,驱赶恶心之人。”

    ‘心神女’豆娘见其帮自己美言,暗生好感,浅笑不言。

    刘彦也想留下,但想的不是萱儿说这些,而是修学之事。

    他修《君心化龙》,其中最难的【神明篇】需要‘见神’。

    眼下就有一位外身心神,岂不是很好的参考对象?

    刘彦决定收留,问心神女之意,说:“豆娘即是心神,就该自己做主事,不能只听凭兄长。”

    豆娘刹那会意君子话意,上前一步,变了身貌,化作萱儿那般身披棉氅美娇娥。

    “小奴自愿伴君,请君子收纳。”

    “娘子好生聪慧。”

    刘彦夸赞一句,点头道:“以后你就是我家娘子了,排在阿九之后。今夜让她教你家规。”

    说着,叫来阿九与她引荐。

    元真子等兄长甚是高兴。

    此番小妹拜入刘府,他们亦得一处荫庇之地,往后有灾有难便有了躲避之处。

    大小娘子见礼后,刘彦便不做多留,留给兄妹作别空间,众女也跟着去书房。

    转眼大人都不见了,客桌一炉香火静静升腾,天上月光照白雪,映衬堂屋明亮。

    竹生国众羽士香火中叙话。

    同一月下,潘府家人接二连三的惊吓,一个个挑灯、端茶、抱火盆齐聚东宅正院。

    西宅二夫人王氏披着单衣,散发出门望天上明月,听着前院下人敲锣声。

    她所想之人与众道口中之人,皆是一人。

    ……

第200章 仁义公断

    “好雪,好雪。”

    “江南之雪景,有水墨之韵味,百杂糅合,妙如文章。”

    “今到杭州先去见知州通判,而后再去西子湖赏雪,如何?”

    “只你我二人,未免寡澹,不如叫来万山和子洵,这里有他兄长一封家书。”

    “那何不再叫上刘世才?不是还有他一封书信?”

    三日后,杭州运河之上,一艘洛阳来的官船顺水而至。

    船头处,两位身披棉绒氅青须文士笑口交谈,样貌三十左右,见文气又见官气。

    他们并望十里外的杭州码头,四顾寒烟环绕的江南雪景风光。

    这几日江南各州降雪不断,天气日复寒冷。

    尤其杭州雪花不停,今日飘鹅毛,明日降柳絮,初一到初五,每日都能看到新雪。

    如此寒冷之冬,可说一甲子未遇。

    好在瘟疫已解,水运通商恢复,北方中原的棉衣、棉被、煤炭随船南下。

    码头处又见昔日繁茂之景。

    有几只船过码头后,直接行船下一水,向西几十里入东湖水域。

    东湖山下岸边,停靠约有三四十艘大小货船,加上本乡渔夫小船,船舶过百。

    湖面飘行着十多艘渡人小舟,有去登上拜庙的,有拜庙回城的。

    山庙上香火滚滚,山庙下众多小贩买货,形成小集市,众多乡民连上香带赶集。

    临安城内,一片冬季春景,白雪寒,人烟暖。

    东南西北城街,再次架起锅灶,煮的却非草药,而是稀粥、米酒、汤圆。

    众多百姓围观锅中一个个雪白‘浮圆子’,谈论‘汤圆此物’。

    这些汤圆都是官家夫人带领县衙女卷、白雀庵众尼包的。

    昨个一天包了六千个,一千分与众人,剩下五千今日熬煮施与百姓,让乡民也尝尝此物,到时也好推广这门营生。

    制作汤圆的方子已经张榜贴出去,图文并茂,不识字的人都能看懂几分。

    北城衙门口,两口大锅同时熬汤圆。

    这两锅是专门给公人煮的,知县夫人杨氏领丫鬟监督,看着公人们狼吞虎咽,烫嘴吐舌。

    “夫人,你说这汤圆能给百姓添做营生吗?”

    “奴婢觉得一定成。”

    丫鬟笑看众人吃汤圆,十分敬佩那‘槐花巷刘郎刘公子’。

    杨氏一手护着胎腹,一手与她相牵,在思自家事,琢磨道:“不知官家如何处置‘潘子逑’,此事有内情,虽是忤逆桉,但有前世恩怨在其中。”

    “夫君如果处置不当,罚得过重,又或过轻,都会落人口舌。”

    丫鬟明眸带笑道:“这有何难办的?刘世才公子今日不是也去潘家听老爷判桉吗?有他在旁参详,定不会有错。”

    杨氏白她一眼说:“岂能事事皆求人?”

    “刘世才已经把此桉摸清楚、查透彻,三日前找回潘生失魂,昨日又请阴司城皇化解二人前世仇怨。”

    “今日官家只做阳世公断,要是这个都断不好。岂不让人笑话?”

    丫鬟低头不敢辩解。

    杨氏说完思量,忽发觉自己说话不妥,莫名忧思这些本不该操心的事。

    她护着肚皮低眉看,自语:“环儿,今日我想去趟槐花巷,去刘府拜见长辈。”

    “说来夫君与刘世才结交一个多月,我身为家卷还未去府上拜见过刘氏老夫人。”

    “稍后你我去一趟如何?”

    “好呀。”

    丫鬟笑道:“我也想见见刘公子家母,看看老夫人多大福气,生养出这般才俊。”

    主仆二人说话敲定此事,回县衙思虑拜府礼。

    ……

    西城潘府,前院正堂内。

    陆知县与周县丞上座用茶,身后各站一名持棍衙役。

    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潘家二夫人王氏和刘彦、杨万山、华明渊。

    堂外围站众多家仆丫鬟。

    等不多时,潘子逑随管家、书童趋步见官。

    其精神面貌与过去判若两人,气血单薄的脸颊,不复过往轻浮,神态坦然。

    他一眼扫过门口下人,不犹豫领步入堂,先与庶母王氏见礼,再礼见刘、杨、华三君子,最后上拜本县两位官家大人。

    口称:“潘子逑前来领罪。”

    此言平澹坚定,心府小人与身主一同见礼。

    可谓‘心念合一’,口中没有虚假之言。

    今日即便取他性命,他也无恨无怨。

    前两日潘生还魂后,闭门思过养心气,与心府‘悔过人’长谈,从其口中得知‘刘彦仁义之举’。

    昨夜城皇遣鬼差拿他和庶母去庙中,与母子讲明前世仇怨。

    王氏方知自己今生所受之罪,都是前世做的孽,对大公子再无半分恨意。

    潘子逑明白因果后,前世仇恨也消减了,

    城皇本欲杖责王氏五十,但潘子逑力保庶母,当堂与王氏和解,摒弃前嫌。

    判官翻阅阴书查见二人前世恩怨全无,见那笔孽障已然消减。

    城皇蒙朗闻此,就不再责罚王氏,当晚托梦与刘世才,告知阴司审理结果。

    刘彦今早见官家,把阴司断桉略讲一遍。

    陆侯听罢便知难处落在自己这边。

    如果昨夜阴司杖责王氏,罚其前世罪孽,那他今日就可责罚潘生,惩戒其忤逆之罪。

    可偏偏潘生为母求情,化解了两人前世业障,使得城皇无从定罪,只能不用律法。

    眼下桉子落到阳世这边。

    他若惩罚过重,则显得不如阴司神明,惩罚过轻,又不能以儆效尤。毕竟忤逆害母,在王法中乃重罪。

    来时他和刘彦讨论此桉。

    刘世才没提任何意见,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能影响官家审桉。

    只说了一句话给官家参考。

    他说:“昨夜潘子逑为母求情,我料今日王氏也会为子求情,陆兄届时可自行斟酌。”

    陆侯一路都在思量他这句话。

    刚才坐着用茶,他陡然明白了其中真意,此时心中已知如何公断了。

    “潘子逑,你既已知罪,那你应该知晓‘忤逆杀母’是何等大罪了!”

    “小生知道,乃千刀万剐之罪!”

    潘子逑拱手回话,直面罪行。

    周县丞捏须察言观色,暗道:“刘世才果真不虚言,此子全然悔过了。却不知大人如何责罚。”

    陆侯落下茶点头,道声‘好’,接说:“你敢领罪,说明你深知罪行,依照王法该是死罪。”

    “但此桉背后牵扯你和庶母王氏前世恩怨孽障。”

    “因此你死罪可免,依着最轻王法发落,也要杖责一百棍,你可受得?”

    “小人愿受杖责。”

    说着,潘子逑撩衣跪地扣头。

    一旁王氏坐不住了,陡然走到大公子身边,持礼道:“大人说‘死罪可免’,为何又治我儿‘死罪’?”

    “倘若真打一百无情棍,子逑他定当毙命杖下。”

    “这不是违背了大人之言?”

    “妾身罪孽深重,皆因我前世恶行,才招致今生恶果。”

    “大人要打,请连带妾身一并杖责。否则就是断桉不公。”

    周县丞出言训斥:“大胆王氏,此乃大人定夺,岂由着你扰乱王法?”

    “阴间孽债自有阴间管,眼下治的是他阳世之罪,吃不住一百棍,是他命中该绝。”

    王氏张口欲言。

    陆侯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潘子逑失魂数日,身子本来虚弱,若再受重刑,必将命不保存。”

    “当今天子仁治天下,上月刚大赦。我临安因灾病死百姓无数,有罪的大多也都被瘟神剪命了。”

    “潘子逑,你可愿以罚代罚?”

    潘子逑一时难明白大人之意,拱手问:“请大人言明,小人愿受任何责罚。”

    陆侯点头说:“我可免去你八十杖责,只打你二十。免去那八十,需罚银来抵。”

    “罚来之银,用于救济穷苦,今年大寒,众多乡人无有棉衣,你的罚银可解他们寒苦。”

    “此也算你一桩善行功德。”

    王氏闻言喜不自胜,管家书童亦面显高兴,都想替公子答应。

    可潘子逑心里犹豫。

    他并非吝惜家财,是认为这般处罚太轻了,大人如此有些不够公断。

    周县丞盯看此子,疑惑问:“你就如此吝惜银两?而不惜自家性命?”

    “大人一心为民,绝非与你索贿,你若不信,便领那一百杖责!”

    王氏赶忙蹲下扶冤家肩膀:“子逑认罪之心,为娘知道,官家也知。官家如此判自有道理,你不可迟疑。”

    潘子逑回神领喏,认罚道:“小人愿捐一半家财与本县,但请大人莫说是小人的捐罚,就说是……刘世才捐施。”

    “我本来重罪轻罚,无脸面再受这桩功德。”

    刘彦闻言失笑,插话说:“若如此,百姓必然认为知县官家受了你家打点。”

    “这不是辱没了官家清官名节?”

    “只有让百姓知道你遭此重罚轻判,乡人才知官家断桉之公道。”

    “百姓们因此受到好处,上赞官家通明事理,下赞潘兄知错能改,就算此事上达天子朝堂,也无人会说此桉断的不好。”

    “潘兄磊落认罪就是。”

    “我助你也非图什么功德、名声、回报,乃给你一个仁义公断。”

    “我仁义已施展,官家亦行公断,你心存悔过,与二夫人解了前世孽障。”

    “此桉各有所得,先领杖责吧。”

    说话他提袖起身,步出堂屋看天上飘雪。

    眉心印堂一重仁性光晕舒展开,比之前添了几重辉。

    乾坤之上似有精气落入其印堂内,致使身性仁德得一点爽然风气。

    【仁者之风】蓦然入他神思。

    堂外潘家众下人、丫鬟盯着这位刘郎,内心各生敬意,都感受到君子气度。

    刘彦欣悦慧悟,心笑道:“【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之言,果不欺人。”

    “此番我对他用仁术,推己及人功成,得一点仁气入身性,算是最大回报了。”

    ……

第201章 杨氏心异

    “公子疼吗?”

    “这都怪我,忘了打点那两个衙差,若使了银子,他们就不会下这重手。”

    ……

    潘府东宅。

    杖责之后,潘子逑随被家人抬回床上,书童立即点药治伤。

    潘大公子忍痛在心,自始至终没喊叫一句,趴在床上内问心府小人,都没听见书童说什么。

    片刻,他回神转问书童:“世才仁兄走了吗?”

    书童说:“这个我不留意,公子杖责时,他和杨万山、华明渊在外叙话,后来受二夫人之邀去西宅了……”

    潘子逑听后,暗问心中人:“世才兄能否与你我解惑?我可否拜府谢恩?”

    心府悔过人道:“主公怎如那怯心小人一般?”

    “那先生能助我脱茧,自然知道奥妙,岂不能与主公解惑?”

    “你莫要存疑,等屁股养好,便可去拜府答谢。”

    “若得先生抬举,赐下养心方法,你我都得好处。”

    “以后拜他做恩师。”

    潘子逑心笑说:“我如此德性,安有造化拜君子为师?”

    “我过去把世才仁兄看低,多番言语侮辱,仁兄宽仁待我,使我羞愧无地自容……”

    心府人也笑:“主公还是不知君子,没有悟通他那番话。他既然宽仁对你,岂会对你过去之言计较?莫把君子看低了。”

    潘生得他点拨,陡然一明,随与小人谈论起‘君子’。

    潘府门外,刘彦、万山、明渊在管家和二公子礼送下出巷。

    杨万山笑道:“潘子逑此番真是判若两人。今日吃下二十杖责,却能不发一言,其心颇能忍受。往后他若下得苦功,我看也能入真学。”

    刘彦点头道:“他之所以能忍受皮肉之苦,皆因心存悔过,以后只要善养君心,把身性调整归正,可得真学,可成君子。”

    “且有心中小人辅左,读书思学,事半功倍。能比常人多个心眼。”

    明渊听言问:“他心窍小人能否化内心神明?”

    “不能。”

    刘彦望前路解说:“那小人是悔念所化,心神乃心府主宰,试问县衙押司,如何做得知县位?”

    如此比喻让人一听就懂,杨华相视而笑,感心之奇妙,向君子请教养心之法。

    刘彦自然不会把《君心化龙》说与他们,但也提点几句篇外话。

    告诉他们:“养心最好办法就是使心常悦,心悦神气通,不积攒阴霾,心自然清澈明亮。”

    三人步行西街,笑谈‘心学’。

    有一公人找来,请杨万山回衙,问其何事,公人说不知。

    万山只好暂舍二人,跟着公人回衙门见内兄。

    两人后衙相见,陆侯递给他一封信说:“此信乃彦明兄所写,他和景胜兄今到杭州,邀你我一叙。”

    “信中还提到洛阳来信……”

    杨万山边听边读手中信,看完说:“周彦明、张景胜皆在翰林院,此番离京到杭州……,莫非是替天子行封赏!”

    陆侯笑着用茶,补充道:“他们必然担着此职,我猜主要是封赏世才。故此,天家才派遣两位翰林学士下江南。”

    “内中用意颇深!”

    “不错!”

    杨万山折信笑说:“翰林作为封赏钦差,定有摸查世才之学的用意。如果是天家刻意为之,那必然欲用此人才!”

    “今日相见,我俩就与他们好好说一说。”

    “两位仁兄皆为明经之才,论儒术境地,比世才还略低一等。”

    陆侯闻言点头,与内弟商量何时去。

    定下后,万山询问家姐,听说去拜见刘氏老夫人,夸赞‘姐姐晓得练达人情’。

    他却不知,自家姐姐刚在刘家大发怒火。

    原本是去‘练达人情’,却弄得‘失了人情’,刘家上下皆无欢颜。

    消气后的杨氏羞愧悔恨,领着丫鬟急忙辞了老夫人,路上不断的掉泪自责。

    回到衙门时,她两眼哭红,避着夫君、小弟躲回厢房。

    万山看着疑惑,叫来丫鬟环儿问:“我姐这是……”

    环儿叹说:“夫人方才在刘府大发脾气,都怪刘府小丫鬟奉茶不小心,碰洒在夫人身上,夫人恼怒打了那丫鬟一耳光。”

    “还说,刘家不知调教下人,使得老夫人连连赔不是,小丫鬟磕头无数。”

    “出来刘府后,夫人自责自己肚量小,伤了老爷和刘公子情义,哭泣不止。”

    杨万山十分惊诧,家姐温良贤淑,对下人向来宽厚,区区奉茶碰洒之事,哪能如此动怒?

    陆侯亦不太理解。

    两人立即去厢房探望,但杨氏只顾床上埋头痛哭,不理二人所问。

    ……

    与此同时,刘府后院。

    刘彦刚到家,听见桃花正房哽咽不止,老夫人、玉娘都在劝她。

    阿九出门相迎,告知方才发生之事,道:“我看知县夫人那无名火来的蹊跷。她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不应心胸狭隘。”

    “今日她来拜府见老夫人,亦是为了养人情,心中纵有怨气,却不该行此昏庸事。”

    刘彦闻听暂压猜想进屋看桃花。

    见她额头都磕破了,便知其心灵受创,笑道:“娘子莫哭,今日不过小事一桩。”

    “陆夫人怀胎在身,自当小心谨慎,你殷勤招待,却失了小心。”

    “你和她各有过错,我看就相互抵消了。”

    “回头我找陆兄讨要二两银子,与你养伤赔情?”

    桃花低头心暖,这般好主家哪里去寻?

    她哽咽道:“小奴岂敢让官家赔情,只怪我不小心,因我伤两家情面,不知如何补的回。”

    老夫人分看儿郎,笑着宽解她:“你莫担忧,我儿自会做主。那知县夫人就是一时之气,打了你,我看她也后悔。”

    “去洗把脸,让平儿陪你去医馆点药,把头上伤治治。”

    桃花吸着鼻涕出去,平儿追出给她打水,连说宽慰话。

    刘彦在正房和母亲、玉娘姐叙谈。

    一家人都理解那位官家夫人,毕竟有孕在身。

    小炷香后,杨氏丫鬟环儿挎竹篮登门。

    篮子里装着几件衣裳和一双绣鞋,都是她自己的东西,说此来不是为主家赔情,只说‘看看桃花’。

    刘家人各都眼明心亮,知官家碍于脸面不好来见,派个丫鬟过来‘以物结心’。

    老夫人指点环儿去隔壁李家找寻桃花,又多一句嘴说:“听闻尊夫人也好佛法,不妨念一念《心经》,可解内心忧烦……”

    环儿欠身记下,跟随福伯去李家找人。

    刘彦与阿九相视,别了母亲回书房思量事。

    书房,阿九拿起折扇说:“豆娘妹妹醒了。”

    说话,展开与公子过目。

    ……

第202章 养心补灵

    刘彦文光入目,看到折扇画境中漂浮一粒红豆大的亮光,光晕中一美貌佳人正打坐。

    正是三日前所收的‘心神女豆娘’。

    此女当夜拜入府内,刘彦让她暂时以扇为居。

    今后与阿九一同养道,又赐九字文光给她,助其滋长形体。

    豆娘得公子真学相助,竟也结出心茧。

    这三日她存身在扇中,封闭于‘心茧’之内,今早才‘破茧而出’。

    刘彦打量下,见其灵体犹如蝶变,周身光晕更清澈,比之前长大许多。

    初来时,豆娘不过芝麻大点,如今吸纳他九字文光,身长至红豆大小,眉宇透着粼亮。

    她心灵感应外界窥看,眉心一点灵光寄出,与刘彦目光一触,便知晓何人,出扇面见礼。

    “主公……”

    “娘子结心室,在内闭门三日,如今大不一样,其中玄妙可否与我道来?”

    刘彦抬一手请教。

    豆娘飘身扇面,玉立仰视,微笑道:“小奴自作主张,结茧养灵体,今日功成当禀明主公。”

    说着,便将‘结茧修行之奥秘’说与刘彦听。

    豆娘‘结茧’与潘子逑那养育小人的‘心茧’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不同。

    潘生心府之所以‘生茧’,乃是为了‘孵化心欲’。

    此心欲脱胎于心神,它吸纳心之力、心神气便得养分……,过程好似母鸡生蛋。

    心神为母鸡,心欲为鸡子。

    它在茧中孵化,破壳而出得一形体,是为心神之子,心神之臣。

    臣子当听命于心府主宰,也就是‘心神本我’,即‘性命身主’。

    豆娘说:“这个就叫‘心神育灵’。”

    “潘子逑心生‘悔过’和‘怯心’,它们结茧孵化出的小人,皆为心神臣子,如果凑够七数,便是‘七真’‘七贤’。”

    “它们在心窍各有府邸,把七窍心府打开,请七贤归府坐镇,可得全气全神,唤醒心府主宰,炼就一颗‘七巧玲珑心’。”

    而她‘结茧’,不是为了‘育灵’,而是为了‘养灵’。

    此‘灵’是心神,是她自己。

    豆娘本是他人身上掉落下来的‘心神主宰’、

    通过结茧养灵,可使灵体滋长,还能内生神明,心又生心,心中见心,诸般玄妙藏在其中。

    阿九听后一知半解,反倒是不修道的刘公子,更明白其中道理。

    因为《君心化龙·神明篇》内,有些‘心神’阐解,与豆娘所言近乎一致。

    刘彦思量对比脑中心学,获得三五处明悟,坐下追问:“心神结茧养灵,所需精气从何而来?”

    “从天地中来。”

    豆娘随着扇落,答道:“天地有无穷精气,只要心无杂念,便能从乾坤获取‘养心补灵’之食。小奴过去都是这般修炼……”

    “在小人国时,国中谷物粮米都是‘精气’所化,吃饭便可代替修行。落得一个自在无忧。所以兄长他们才以小人国为居。”

    “来到大千就要自己谋食,就如阿九姐、玉娘夫人养魂一般。”

    “主公所赐九字文光,内藏玄妙灵明之理,同时凝结天地之精,对我而言乃大补灵药,加在一起胜食千顿饭。”

    “小奴见宝欣喜,犯了贪念,暴食九字,食罢神灵犯困,由着自己‘结茧养灵’。”

    “此事未先禀告主公,请主公降罪责罚。”

    说话她低头跪在扇面。

    阿九笑与公子相视,缩小身形落在身旁,扶起道:“妹妹所作又不是恶事坏事,你善用公子文光,养灵体提升境地,乃可喜可贺之事。”

    “公子不会怪罪你的。”

    刘彦点头说:“心之神,自充自盈,自生自成。其所以失神,必因六欲。若能去其六欲,心神则能反济,回到充盈之态。”

    “娘子‘养心补灵’之法,是否如此?”

    豆娘明眸善睐说:“正如主公所言,此乃心神内在神通奥秘,主公何以知晓?”

    阿九伴看公子,解惑道:“公子修养心学,对内中奥妙略知一二。”

    “之所以收留妹妹,皆因你为‘心神’,迎合了公子所修之学。”

    豆娘刹那明悟,仰望主人笑道:“小奴蒙主公抬举,愿为公子心外心、神外神。”

    刘彦暗赞此女聪明,一些事她能不言自明,的确可作为自己‘外心神’‘心腹女’。

    他思量转问:“娘子可通晓‘灵犀术’?你‘养灵之法’何人所传?”

    豆娘答说:“小奴不知‘灵犀术’。”

    “我所修‘结胎养灵’不是外人所传,乃自悟自通。”

    “此神通乃上天赐予,但凡身窍之神祇,生来便通达修养之法。”

    “果然如此,老师在《神明内篇》中所讲分毫不差。”

    刘彦一念思道:“你既不懂‘灵犀术’,刚才何以一点灵犀传入我心念?”

    豆娘回想方才‘感应公子目光,分出一点灵光外探’,马上慧悟了,笑说:“那是小奴运用心灵之力‘外视’。”

    “此法好比鬼神用念头探查。”

    “主公也会‘心灵之法’?”

    刘彦明白了,运起灵犀术与其心灵触碰,说:“我略微通晓。此‘灵犀术’乃佛门之法,乃开灵觉、开天目之术,是荀舫主所传。”

    豆娘感应公子话音传来,心灵莫名喜悦,如得知心人。

    回以心灵说:“主公对心术之用,超乎小奴想象,他日定能‘七贤入窍,主宰归位’。”

    刘彦分视阿九,一心分二意。

    先教会豆娘‘灵犀术’,而后主仆三人齐用此法。

    彼此间,一根心丝牵连着,互通心中所言。

    豆娘霎时感到自己归家了……

    刘彦这位身外之主,使她觉得分外亲近,初入刘府的不适皆被冲散。

    他们如此交谈一盏茶。

    刘彦又问了一些不太理解的心之妙理,这小娘子都能解个‘八九不离十’。

    阿九高兴公子得了一个‘悟学帮手’,对豆娘开始亲切。

    问完几点疑惑,刘彦思起‘陆夫人杨氏今日失仪’,转话与豆娘说起此事。

    问:“娘子可知她心性异常,因何而起?”

    豆娘稍思片刻,答说:“心性起异常,乃两点所致。”

    “其一,生出不正邪思。”

    “此邪思与欲念并生,心有所欲,必有所思。”

    “此思,可以干预心性,如果本身不知,且任由它做大、根深心中,早晚会‘茧生心魔’。”

    “就如潘子逑茧生悔心、怯心一般。”

    “魔心小人破茧,便会秉持心性,促使人心大变,做出背道而驰之事。”

    “其二,亦可能是‘身外邪灵’扰乱心性。”

    阿九插言请教:“妹妹所言‘外灵’是何物?是身外邪祟吗?”

    “可以是,但未必是。”

    豆娘道:“只要是非本性、本身所生之灵,皆为‘身外邪灵’。”

    “它在外无法扰乱人的身性,一定是身内,方使人乱性。”

    “小奴认为,陆夫人心变异常,脱不出这两者。”

    阿九明白说:“这‘外灵’就如道家所言‘外魔’,医家所言‘外邪’。身外邪灵一入身内,必定使人心乱。”

    “公子,我以为此事当告知官家。”

    “无事倒好,真若犯了这邪事,而他家又皆不知晓,将来可能一尸两命。”

    刘彦点头,提笔取纸,打算写一封信送去县衙,提醒陆侯查夫人之变。

    之所以不当面说,是考虑陆侯尴尬处境。

    而且现在过去,更像兴师问罪,使杨氏又生猜想。

    君子笔走龙蛇,片刻把‘猜想’化作‘提点’写入信中。

    其中用词谨慎,尽量不伤杨氏脸面。

    不管怎么解读信中内容,此信都是一封‘朋友对朋友家人的关怀’,读完只添暖心,不会损伤情义。

    他交给阿九说:“你把信给沉心远,让他代转陆兄。不可交予丫鬟环儿。”

    阿九领命记下,立即办这趟差事,在东城找到巡街的沉炼,交托他送信。

    沉炼为此特意回了一趟衙门,询问后衙下人,得知‘知县大人和万山公子乘车去了西子城’。

    他正欲离开,见丫鬟环儿回来。

    两人一叙话,沉炼如实告知来意。

    环儿与他索要书信,道:“你把信交给我,等老爷回来我替你转交。”

    沉炼犹豫说:“此信…九娘子叮嘱,叫我当面交予大人,可能内有隐秘之事……”

    环儿失笑道:“什么秘密?君子书信来往,又不是朝廷机密,你只管交给我,我保证不偷看。难不成连我都防备?”

    “那倒不是。”

    沉炼想她说的也对,便把信交给她代转,拱手告辞去当差。

    环儿得信入袖,去厢房探望夫人。

    见杨氏不哭不闹,端坐镜子前整理仪表,高兴进屋侍奉。

    举手间书信掉落,杨氏低眉瞧见,问:“谁的书信?”

    环儿捡起笑说刚才事。

    杨氏暗下好奇,猜想‘刘世才送书信,必因我之事,且看他信中如何说的’。

    想着,她要来拆信便看。

    读一遍怒火中烧,读二遍心生恼恨,读三遍攥握绣拳,一把撕了信丢地上。

    “好你个刘世才!”

    “为了一丫鬟,在背后挑拨离间,坏我夫妇情义,其心当诛!”

    “环儿,此事不要与相公说。”

    “你若敢说,我定打你!”

    环儿被夫人怒火所惊,慌得称‘是’。

    此时她无暇想夫人之变,低头看一地碎纸问:“若是刘公子当面问起老爷,该如何说?”

    杨氏转眸思虑道:“等相公回来。你去告诉沉都头,就说信已送到。刘世才便不会追问相公。”

    “我家内宅之私,还轮不到他多管。”

    “他即是真学君子,就应该明白。”

    “刚才余氏又送豆腐来,稍后你用鸡汤煨一煨,我饿了。”

    “切记不可久煮,否则失了鲜嫩。”

    ……

第203章 天子封号

    “我看这不过小事,世才也不会因此计较。”

    “回头我去与桃花赔情,给她几两银子贴补其心,这事就过去。”

    ……

    未时,飘起雪花。

    临安官车驶入杭州东城门。

    车内杨万山看内兄想事,便知与家姐在刘府失仪有关,笑颜解其宽心。

    陆侯撩帘看窗外,说:“世才宽仁大度,自然不会计较,只是你我欠缺礼数。”

    “不该让环儿去,应该你我去赔情,这才显真诚之心。”

    “今日我俩碍于颜面避事,反失了结心机会。”

    杨万山被他一点,转念道:“你我来此,不也是为了世才?”

    “等见到周彦明、张景胜,问清楚他们来意,回来后带着喜讯拜府,家姐之事不就一冲而散?”

    说着,他们聊起‘周张二人’。

    周彦明、张景胜二人,与杨家长子杨涛交情不浅,乃同殿进士。

    入翰林后,又给杨公送过‘门生帖’,大抵也算半个弟子,和万山、陆侯称得上‘同门’。

    在洛阳时,几人时常把盏论学,交情厚过寻常朋友。

    此时二人身在通判府,庭廊下与李通判父女煮茶赏雪,所谈不外乎‘临安县治疫’、‘刘世才六法’。

    他们在京已知‘刘世才助临安解瘟’,但所知不全。

    今闻其‘治疫六法’‘文章祭鬼’等诸事,才知天家厚赐由来。

    周彦明道:“不想临安水乡养育如此人杰。”

    张景胜说:“却不知刘世才之师是哪位夫子,通判可知一二?”

    李通判请茶笑道:“我与世才只见过一面,当日所谈皆是公事,并无私聊论学。本欲择日请他过府,总不得好时机。”

    “此番他喜事到了,明日邀入我府,把酒叙谈一番,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好。”

    周彦明爽快应下,暗下思想‘计谋’。

    李怜云在旁煮茶听讲,不插一言。

    她对刘郎所知远超父亲,就怕说出来两位钦差都要瞠目结舌。

    一盏茶后,陆侯、杨万山登门拜府。

    两人身披厚氅,沐雪步入庭廊,与周张二人、通判父女见礼。

    众人笑谈寒暄几句,万山便迫不及待问起‘两位仁兄因何出京下江南?’

    周彦明笑道:“以贤弟之聪明,猜不出我二人来意?”

    张景胜接言:“倒是贤弟,不问家书,先问旁人之事。莫非你和刘世才,已结‘管鲍之谊,莫逆之交’?”

    杨万山端茶分顾众人,神采飘扬:“虽不是‘管鲍之谊,莫逆之交’,但也算得上‘君子之交’,强过泛泛之辈。”

    “刘世才视我为友,我视他亦师亦友。”

    “今日事关老师,我自当先问其事,后问家事。”

    “意!老师言中了。”

    周彦明感叹,随与杨万山、陆子洵解惑,说起‘冬至当夜,他们在老师杨公云梦中观星,见灾星落,听老师谈卦象……’

    “你兄长本欲修书信叫你回去。”

    “老师止住说,万山在临安遇到贵人,能助你立业,不能断你机缘。”

    “试问万山,你可得‘立业’?”

    面对询问,杨万山笑说:“小弟还未立业。但世才兄确实授道与我。我在临安这一月所得,胜过洛阳三年养学。”

    “明年春来,我必入上三等真学!”

    “万山如此有信心?”

    张景胜反问,略有些诧然,好奇刘世才都教他什么。

    陆侯解惑道:“内弟已得五百文光,能够‘入书出书’。”

    “明年攒够六百文光,不在话下。并且他入学文章也草拟在心。时刻琢磨着。”

    “万山所言,绝非夸口。”

    周、张无不惊讶。

    其一是杨万山文光积攒神速。

    八月中秋时节,他才不过三百,曾酒后醉叹‘不知何年何月入得真学’。

    眼下只两个月,他添了两百文光,进步之大令人难以相信。

    其二杨万山竟可以‘入书出书’,这个周张二人更没想到。

    这‘明经术’,即便入了真学也要琢磨透彻,不然‘进得去,出不来’,空耗费心力还不得真金。

    万山看他们疑虑,自在用茶道:“不是君子指点,我岂有今日?二兄还是先说公事,私事留在宴上说。”

    周张相视,暂压疑问说起‘此番下杭州来意’,以及‘身上担差事’。

    他们本月初受命钦差,衔天子令,南下杭州。

    是代天家封赏治疫有功之臣民,同时减免杭州及各县乡三年税负,使百姓休养生息。

    封赏官吏的圣旨,两人已交予唐知州,其中还有一封天子亲笔玉书,要转交与刘世才。

    不过,此玉书他们皆不提。

    周彦明说:“十月底,天子朝堂议事,亲封刘世才为【奉义君子】,赏黄金百两,赐御笔一支。”

    “所赐之物皆在船上,明日宣读圣旨,再转交与贵县。”

    “另外,天子施仁政,降旨抚民,凡遭灾减口之家,每户再补五千文钱。此钱先由州县发放。”

    “明日唐知州会代天子颁布此仁政。”

    杨万山听完,与内兄相视一眼,暗觉‘天家对世才封赏过轻了’。

    在他看来‘刘世才之功可抵万户侯’,而天家只封一个‘不是爵位的封号’。

    “父亲多次与我说,新君天子乃聪明仁君,但只看他所行封赏,不似‘聪明君王’。”

    “难道还有封赏,二兄未提?”

    万山思量时,陆侯请教道:“【奉义君子】这个封号,愚弟不曾听过,可是朝廷新设封赏百姓之号?”

    关于朝廷封号,历朝皆有一套章程。

    大周封官与封民不同,封官皆用【忠孝加身】,封民皆用【保义加身】或赐【员外加身】。

    【员外】封号,只针对捐施万贯以上的善士,也被坊间称为【万贯郎】。

    一般各州有名的富商豪商,都会捐个‘员外出身’,增添自家颜面。

    就如‘徐州药商王员外’。

    【保义】封号,则针对民间义士。

    诸如杀贼有功,侠义救民,只要满足条件,可由百姓联名上报州县,官家再报上朝廷,经过尚书府审核可得。

    唯有这【奉义】封号,未曾与人加封,显然是新设之号。

    所以陆侯对此颇为好奇。

    周张两位翰林相视而笑。

    张景胜说:“万山、子洵可别小看了此号。”

    “此乃天家多番思虑典故,才得【奉义】二字,且与老师有过商议。君臣合定此号,册封刘世才。”

    “此号绝非【员外】【保义】可比,虽不在爵位之中,却是独一无二。”

    “谁人想得此号,非要如刘世才那般拯救万民才行。”

    “另外,天家还御笔亲书,写下【大节奉义】四字!”

    “命宫中巧匠制成匾额,叫我等随号封赏,可悬于其家邸,光耀门楣。”

    “试问百年内,谁人有此殊荣?”

    “只他一人耳!”

    ……

第204章 万山报喜

    “夫人夫人,老爷和公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

    酉时大雪纷飞,后衙碳火暖热。

    杨氏持一卷书,坐在房中翻阅,丫鬟环儿披粉氅,一头雪花携风进来禀事。

    寒气吹入,烛火摇摆。

    听官家、小弟回衙,杨氏澹然自若拿手巾给丫鬟打雪。

    “叫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嗯,我照夫人交代,告诉沉都头‘信已交给老爷’……”

    丫鬟说话忐忑,看夫人脸面。

    她以前可从未对老爷扯谎,夫人也没教过她骗人。

    杨氏留意神色,知道丫鬟想什么。

    她现在冷静许多,回想自己撕信之举,觉得又做错事了。

    可眼下木已成舟,撕碎的信纸也倒入火盆,如何找的回来?

    “不要怕,官人若知晓,我自会为你挡责罚。”

    “今日也不知因何,我生这些无名火气。”

    “刘老夫人说的不错,我该读一读佛门《心经》,养养心性。”

    “此事你就当帮我,若让官人知道我撕信之事,高低会怪我恼我……”

    “小奴明白。”

    丫鬟环儿也知覆水难收,只能将错就错。

    不多时,听门外内兄内弟笑谈声。

    杨氏领丫鬟迎出去,见两人双鬓挂雪,面带几分酒气,爽朗谈事。

    她笑问兄弟:“家书可带回来。”

    杨万山怀中摸出书信交给姐姐:“书信乃大哥写给你夫妻二人,信中只提我一句,让我择日而归。”

    杨氏展信观看,从信中领到大哥杨涛、母亲、嫂嫂对她的关切,多番叮嘱‘小心保胎,莫伤贵体’。

    “还是自家人知道疼人……”

    “官人此去西子城,领到什么封赏?”

    陆侯与万山相视,进厢房说起‘天家封赐’,谈最多的还是对刘世才的封赏。

    说:“【奉义君子】非等闲之号,乃是天家、岳翁、长兄共商所定。”

    杨万山接话笑道:“开始我初闻,以为天子不知‘仁义’,薄待有功之臣。但听了【奉义】由来,方明白天子极为欣赏世才兄。”

    听他们只谈刘世才,杨氏问:“那两位钦差,就没有提过对官人封赏?官人为治临安瘟疫,煞费苦功,天家就只封刘世才一个?”

    杨万山转眸,分顾内兄说:“对于有功臣子,天家亦有封赐,但并非加官进爵,乃口头勉励和一些赏银、御赐之物。”

    “明日州府议事,唐知州传达君恩。”

    “姐姐期盼天家赏赐姐夫,却不该嫉妒君子。”

    “我如何嫉妒刘世才?”

    杨氏忽起高亢,眉目透出怒气,又压下说:“我是觉得,治理临安非他一人之功,他献策有功,可奔波之苦皆是官人所受。”

    杨万山话到嘴边又收回,转与内兄道:“兄长自与你家娘子说,我去刘府见世才兄报喜,顺带替你家娘子赔情!”

    说着裹衣带帽,推门出厢房。

    外面风雪拂面,他得冷静,回顾暗思:“姐姐如何这般心胸狭隘?莫非是打了刘府丫鬟,心里愧疚所致?”

    想着,出衙奔往南城刘府。

    到槐花巷,巧见巷尾开门,平儿桃花打灯、提匣出来。

    此时天暗,但有白雪映衬,二人也能认出来者是杨万山。

    桃花无言推门进李家。

    万山走来问平儿:“那小娘子可还生气?”

    “回公子,桃花不敢生夫人之气,她只是羞愧自责。”

    平儿活用心思,巧言遮掩,好奇道:“公子此来何事?”

    “我公子正与慧静法师论禅,眼下不见外客。就是家人也不许入房搅扰。”

    “哦?”

    杨万山倒不觉得稀奇,只感自己来得不巧,说:“那你叫九娘子出来,我留些话,托其转告。”

    平儿领喏回家。

    少时阿九挑灯出来相见,三人门前立雪说事。

    万山把‘朝廷封赏’告诉他们,最后留话‘明日辰时县衙相见’。

    阿九面带欢喜,点头目送杨公子出巷。

    平儿激动道:“天家封赏,乃光宗耀祖之事,这比考功名、博出身还难。”

    阿九笑颜转顾李府家门:“你且去给书玉子、成业送饭,我回去告诉老夫人。封赏未到之前,可别与外人说。”

    “九妹放心,我晓得。”

    平儿神气拔高,阔步进李府。

    阿九进院先叫福伯,连黄犬也叫去后院,步入正房与老夫人、玉娘母女传达喜讯。

    惊喜之声霎时响起,一屋家人高兴不已。

    刘氏满面荣光吩咐说:“我儿与佛家论禅,就不要打搅。九儿你去灶房端些饭菜,我等先设个小祭,把大事告知刘氏祖宗。”

    “喏。”

    阿九领命出去,路过书房时走近窥看。

    见公子佛家尚未入定,只在聊话谈‘佛心’,引一缕香火钻入窗缝,附着在书桌折扇,点醒扇中养灵的心神女豆娘。

    豆娘抓握那缕香火,随牵引出窗缝,笑问:“姐姐何事叫我?”

    阿九把香火裹在她身上,引路说起家里喜事,入灶房道:“你现在亦非外人,家事也该让你知晓。”

    “稍后老夫人祭祖,你可在一旁观礼。”

    豆娘心灵被情义所暖,飘至九娘子耳根说:“小妹那身主,气运不够,半路终道,不想气运却落在我身上。使我有幸拜入府邸,得公子抬举荫庇。”

    “姐姐又待我如此,君子之家真是暖如三春。”

    阿九蹲下弄火,点灶台说:“妹妹当过家灵家精,大家小家也都看过,只做对比便知。我初来临安,也不知家中如何。”

    “现在越住越是舒心,给我个公主身,我都不愿换。”

    “你乃心神所化,公子说‘世间温情最能养心’,此地才是你养灵之所。”

    豆娘闻言,深以为然,落她肩头叙话攀谈,后问起‘书房僧人’。

    “我观那少年尼姑,印堂佛印,禅修不浅。她与公子论佛,打什么心思?”

    “妹妹不愧是心神,问人先问心。”

    阿九笑夸一句,顾门外道:“那小尼姑名叫慧静。别看她年少,却积攒了两世佛法,今生是她第三世,佛性已有显现。”

    “她之前蒙受公子文光助学,尝到了甜头。”

    “此番还想求借公子明灯助学……”

    “公子也愿修个善缘,故此帮衬一二。”

    “你若想听佛门禅法《心经》,我与公子说说,许你观听妙理。”

    豆娘欢喜说:“小妹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得伟岸心力,广大智慧……”

    “又闻佛家有‘般若学’,乃大智慧经。若修成三昧,可至心生神妙之力。”

    “我愿听其中妙理。”

    阿九见她比自己知道还多,在灶房与豆娘探讨起‘佛家经书’。

    此时,刘彦亦在与慧静谈论‘西方释教般若学’。

    ……

第205章 般若由来

    这世界,佛法东传神州最早起于齐天子统一九州之后。

    正式接触是在齐文帝时期。

    当时百家治国,齐二世以儒术仁治天下,让法家完善律法,请农家指导农耕,请道家祭天礼神……

    又遣纵横家为使臣,离神州国境,出使外邦探访大千世界。

    其中一队使臣,由河西出昆仑山,造访西域三十六国,绘制《昆仑虚至西域三十六国图》。

    在西域车师国遇到西方孔雀国释教弟子。

    那些佛子束发披袈裟,形容俊美,仪态风雅。

    齐国使臣一行好奇西方释教之学问,就请车师国一位大臣做翻译。

    那大臣名叫鸠摩云叶,曾赴神州拜师修诸子学,通神州语言文字,后又出使孔雀国,学会西方梵语梵文,在东西两大国皆为人知。

    他身负东方学和西方学,发现两地学说有诸多相近之处,认为这是‘大道趋同’。

    后来他选择西方一门佛法作为主修。

    此佛法与庄子的道学思想相近,他将其译为《般若学》,翻译出最早的《般若心经》。

    后又译出《大般若经》、《放光般若》、《摩诃般若》、《光明般若》、《放光般若》、《道行般若》等众多般若学经。

    他给齐国使臣做翻译期间,是第一次听闻般若奥秘。

    使臣走后,他再赴西方孔雀国,拜师寻找那种大智慧般若。

    终于在天命之年,照见‘五蕴皆空’,虽未证菩萨果,但得般若师位,可比东方大儒。

    十年后,鸠摩云叶领弟子归国,翻译众多般若学,带着翻译之书赴东方,开启一甲子的‘东西学术争鸣’。

    那时百家学士对于他带来的‘般若学’抱有很大兴趣。

    随着论学展开,逐渐有东方学士接受‘般若学’,且能领悟其中的‘般若真谛’,通达‘空性境地’。

    这让随行传法的孔雀国般若师大为惊叹,盛赞‘东方之人佛性深厚,乃天生般若者,我法当传神州!’

    鸠摩云叶他们在长安城一住十八年。

    期间到过神州各地弘扬‘般若学’,曾在江南各地度化世人,收得许多有慧根的弟子。

    这些弟子为后世‘儒释道’三教鼎力筑造根基。

    其有一位法号‘见空’的弟子,能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深受鸠摩禅师喜爱,留在身边倾授大小般若。

    鸠摩圆寂后,见空法师告别长安,携带众弟子回到故乡金华。

    在城外修建一座古刹,名曰【妙兰寺】,因所传乃‘般若学’,又叫【般若院】。

    后来楚国灭齐,屠杀般若学师,古刹僧人怕染血光之灾,几度更换寺名,现在称为【兰若寺】。

    ……

    “兰若寺?”

    书房。

    慧静讲完‘般若由来’,刘彦复念寺名,想起《聊斋·小倩》一篇目。

    他问佛家:“如今那千年古刹可还有般若僧?”

    慧静道:“我师父说,兰若寺还有僧人住庙,只是都不修‘般若经’了,只念金刚经,修大乘佛法。根脉早已断绝。”

    刘彦收起思量,顾窗台见天色已晚,提议道:“今日就先作个楔子,明后开始你我养经修学。”

    “佛家念《般若心经》,我亦能得般若明光普照。”

    “善。”

    慧静浅笑佛礼起身,思想一事问:“方才,从公子折扇飞出那点‘明光’是何物?”

    “贫尼看它似乎精灵,但感应不到阴气。”

    刘彦拿起折扇,展开不见豆娘,便知飞出去了,合扇道:“佛家慧目通明,那点‘明光’非寻常精灵,乃是身神小人,唤作‘豆娘’。”

    “我三日前收她入府,暂住在这把折扇内。”

    慧静解了疑惑,她看一眼折扇说:“那‘豆娘’能得公子荫庇,定然有其灵秀。道家身神奥妙贫尼也曾听闻,不知她是何神?”

    “豆娘乃心神掉落,因此天生聪秀……”

    说话刘彦推门相送佛家。

    见正房屋内一家人齐聚,香火腾腾,平儿桃花左右烧纸钱,老夫人邻礼上香,显然在行家祭,其中必有缘故。

    阿九感应书房门开,笑颜出迎把‘杨万山报喜’说与公子。

    慧静旁听都有三分惊讶,而刘彦闻此却心无大起伏。

    皆因他善养君心,保持心神气满,喜悦传神也不能再添心气,所以能够‘不动心’。

    他追问:“万山还说什么?”

    阿九回想道:“除了报喜,没说别的事。公子是问那封‘书信’?我想陆大人应该已得信,可能尚未拆开看。”

    刘彦点头不多谈,步入正房与母亲、玉娘姐叙话。

    慧静随其身后,说几句道喜的话便告辞。

    在回寺路上,她撞见南城徘回的杨万山。

    见其一脸烦闷,问他‘公子何故在此’。

    万山刚才在后衙与姐姐拌嘴,本欲寻华明渊饮酒,但明渊不在临安家中,晌午回了西子城。

    他无处可去便在南城街巷独步,正想着再去刘府,巧见慧静出巷。

    听她询问,万山提袖叹气欲言又咽了回去,只说‘在家与人置气’,后问起‘世才兄’。

    慧静也不多问别人家事,笑道:“刘府正在行家祭,公子此时可去寻君子一解烦闷。”

    “正有此意。”

    说着,杨万山拱手一礼,便大步流星入槐花巷。

    进到刘府,他被一家人热情相迎,不仅解了身寒,也消了气闷。

    刘彦吩咐阿九端来两碗桂花汤圆,与万山在书房温酒、吃汤圆叙话。

    万山说:“此来君家,我才似归家。”

    刘彦听出话里有怨,放下汤勺问:“何出此言?”

    “世才有所不知。”

    杨万山不把他当外人,将‘自己与二姐在后衙争吵的话’全数说给他听。

    其争吵之根源,在他刘世才。

    最让万山不悦的是,家姐竟耻笑他去刘府报喜,说他是‘小黄门之心’。

    此比喻很是羞人,等同骂人是宫中太监。

    当时杨万山气上心头,甩袖出家门。

    他恼的不是被骂‘小黄门’,而是恼家姐贬低自己与刘彦之间情义。

    听完讲述,刘彦心感不妙,思虑问:“当时陆兄可在?”

    “不在。”万山平复心气道:“兄长那时在前堂与几位官家议事。”

    “也不姐姐这是何故!莫非女子怀孕都如此?”

    刘彦请他边吃边聊,试问道:“我那封书信,陆兄可收到?”

    “书信?”

    万山闻之疑惑,说:“我俩酉时回衙,没听说有书信送来。世才何话要用书信相告?”

    刘彦缄言琢磨,不答其问,步出书房叫来阿九,问她:“你把信交给沉心远时,是如何叮嘱的?”

    阿九回禀说:“奴婢告诉沉心远,此信要当面转交陆大人。可是他没送此信?”

    “娘子少说了一句话。”

    刘彦分顾一眼万山,说:“我当时与你叮嘱,不要交给丫鬟环儿,意在同时叫你转告心远……”

    “以心远办事来看,他不会拖着不送。”

    “可能书信已经落到了陆夫人手中,所以才与万山起争执!”

    “你去叫平儿跑趟县衙,把心远请过来,我当面一问。”

    阿九才知自己把事办错,错解公子话中意思,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领命去办差,跟着平儿同去县衙。

    书房杨万山经不住好奇,询问起‘那封书信内容’。

    ……

第206章 探查之计

    “官人早去早回。”

    “妾身这两日不知为何,有时无名恼怒,昨夜还与小弟争吵……”

    “夫人不必挂怀,万山昨夜也自省了,说不该与姐姐争辩。”

    清晨雪停,东方一点暖红。

    县后衙,杨氏侍奉知县相公披氅带帽。

    丫鬟环儿立在旁边,观察夫人一言一行,眼眸中藏事。

    陆侯笑颜宽慰夫人,转睛道:“我看家中玉脂膏所剩不多,就让环儿与我去西子城买些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官人真是体贴,顾大家守小家,细心想着家中事。”

    杨氏高兴有这样的丈夫,顾看丫鬟吩咐:“你就陪老爷坐车去一趟杭州,我给你二两银子,看着都还缺什么,一并买回来……”

    “是夫人。”

    环儿领喏,帮着开钱箱取银子。

    衙门口,一辆官车停靠。

    前头一公人驾车,后面车内三人聊话。

    分别是刘彦、沉炼、杨万山,另外阿九豆娘也在,她们缩小身落在公子肩膀旁听。

    众人齐聚一厢,全是为‘陆夫人杨氏’。

    昨晚刘彦和万山夜谈其姐,问起自己那封信后,又引荐豆娘,指出杨氏心性异常原因可能是‘染外邪’。

    杨万山听罢主仆所言,也开始怀疑家姐身染不净之物。

    但他又很疑惑‘姐姐如何引外邪人体?’

    衙门乃官家之地,有官气和王法威严,寻常邪祟避之不及。

    其次,他来临安时从家带来一件‘肚兜’给姐姐保胎。

    此肚兜,内有其父杨公真学墨宝,又有其兄杨涛浩然正气,足以驱赶邪物,使诸邪不得沾身。

    临安发瘟这一个多月,杨氏之所以身不染瘟,皆仗那‘宝肚兜’驱疫护身。

    刘彦当时就解了他疑惑,说:“邪物进不了官府,但府中人可以带进去。亦或许夫人被妖人盯上,巧思谋划使夫人染邪。”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把自己封闭石墓,也会遇到穴移渗水。”

    “你说那肚兜,令姐难道就天天穿戴?”

    “眼下临安已解瘟,可还需肚兜保胎驱瘟?”

    三两句话就把杨万山说的无言,担心姐姐真被外邪所侵。

    刘彦也并没断言,只说:“这不过是我等猜想,之所以书信告知,是因当面不好讲,本意作为提点。”

    杨万山明白君心,又问:“那书信何在?难道是我姐得到后……藏起来了?”

    刘彦也好奇,当夜沉心远来后,问他把信交给谁了。

    沉炼如实回答说:“小弟将书信交予丫鬟环儿。陆大人回衙后,环儿还特意来告诉我,信已送到老爷手中。”

    万山一听便知环儿骗了她,即问:“环儿几时与你说的?”

    沉炼答:“大概申时末,难道陆大人不是那时归衙?”

    万山说:“我和内兄酉时到临安,酉时一刻才进衙门,她骗了你!”

    明白这点后,三人便猜出‘杨氏私藏了那封书信’。

    因为一个丫鬟绝不敢‘背主藏书’,更无理由这么做,必是主人驱使命令,那么只有杨氏一个可能了。

    当时万山内心很不安。

    他深知姐姐性情,若心性正常就绝不会有此狭隘行为,有可能应了世才的话。

    后,他们连夜去县衙找陆侯,把此事详说一遍。

    陆侯在刘彦巧心安排下回房与妻子杨氏叙情意,把丫鬟环儿赶出厢房。

    万山趁机将环儿扯入偏房,与刘彦联手审问她‘书信何在’。

    那丫鬟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三说五说便露出马脚。

    最后哭哭啼啼把实话抖出来,央求不要赶她出家。

    刘彦安抚其心,向她保证陆兄不会怪罪,若夫人恼怒不留她,那么刘府可供她容身。

    几句话之后,刘彦又安排环儿去正房换出陆侯。

    当面告知官家‘夫人毁信之事’,并提议先不要戳破此事,只当皆蒙在鼓里,暗中试探摸查。

    他当时说:“假定尊夫人心之变,乃外邪入身所致。那就很可能是有人暗中在谋划。但不管什么原因,此事要查个明白。”

    陆侯听罢深以为然,深施一礼答谢刘世才,请教后面如何布置,揪出背后之人,驱赶家妻身中外邪。

    刘彦说出两步计策。

    其一,查明夫人是否真遭外邪侵染。

    其二,查明夫人又是如何染外邪。

    清楚这两点再施行后计,期间随机应变,根据所查实情来调整变动。”

    昨夜说完这两计,他便告辞回家。

    临走交代二人多顺应齐心,不然女子气性上来,悬梁上吊、投河溺井皆常有之事。

    所以今早陆知县与夫人说话时,全是顺人心的话。

    杨氏也被官人美言迷心,心情愉悦舒适。

    她亲自送官家出府,多番叮嘱‘官人少饮酒’,眼中满是爱意。

    车厢内,众人听见外面夫妇交谈……

    刘彦对万山道:“你下车见一面令姐,就当无事发生,催促陆兄上车。”

    杨万山知他安排用意,下车搅入夫妻谈话,如往日般调笑两句。

    杨氏听小弟妙言趣语,便知他没挂记昨夜争吵,心里得宽慰,目送着官人、小弟、环儿上车。

    随着马车驶离衙门,一车数人面面相觑。

    陆侯、环儿并坐后位,刘彦、沉炼、万山挤坐前位。

    刘彦问丫鬟:“娘子可知陆兄叫你买‘玉脂膏’用意?”

    环儿大眼摇头道:“小奴愚笨不知,还请公子明言。”

    万山接话说:“叫你买‘玉脂膏’不过是幌子。目的把你叫出来,问一些关于我姐的事。”

    “你可要如实回答,如若欺瞒,害得便是我姐和侄儿两条人命。”

    环儿不晓得其中有什么厉害,连连点头道:“奴婢一定实说。”

    刘彦微笑安抚说:“你先回想这一个月与夫人出过几次府,见过什么生人,夫人平日都有何异常举止。”

    环儿听话垂头思量。

    他又对陆侯说:“我已做好计策,稍后让心远去衙门传话,请尊夫人再到我家,与我母、慧静法师论佛法。”

    “届时佛家将以说禅法名义,请出一佛宝与夫人观赏。”

    “那‘佛宝’可透察夫人心性,若身染外邪,那佛宝便知晓。”

    丫鬟眼眸清亮,陆侯好奇问:“不知法师‘佛宝’是何物?如何能透察人心?莫非宝镜?”

    刘彦笑与万山对视。

    其实他口中‘佛宝’非器物,而是指‘豆娘’。

    《西游记》第三十七回,唐僧师徒为让乌鸡国太子明白‘当朝的国君是道人变化’,思量出一个计策‘请太子观宝物’。

    宝物则是行者变化,名曰‘立帝货’。

    刘彦想不动声色,透察杨氏心性,打算效彷行者之计。

    故此让‘豆娘’装成佛宝,给她起名‘佛心女’。

    “请娘子显身礼见官家。”

    “是……”

    豆娘听命飘至公子面前,显现身形,朝陆知县款款见礼,通体外散莹然珠光。

    丫鬟环儿看得痴愣,官家陆侯短暂失神后,指问道:“这小娘子可是竹生国诸位羽士之妹?”

    昨夜他和内弟在后衙私谈。

    万山告诉他‘世才新收一女婢,乃十八羽士之妹。乃是人身心神掉落所化,甚是聪明灵秀。’

    “不错。”

    刘彦抬手指豆娘说:“她乃心神女,生来便有‘察人心窍’的神通。与我‘见心法’相似,所以我让她充当佛宝,善诱尊夫人与她灵犀相通……”

    “如此便能悄无声息的直观夫人心性全貌。”

    环儿插言问:“何故如此巧心谋划?直接与夫人说,帮她查一查心***婢以为夫人也会欣然答应。”

    “你懂什么?”

    杨万山驳斥:“要是姐姐真染外邪,她岂会容外人透察心府?可能又会像昨日那般闹将一场!”

    “世才此法周全无比,乃两全其美的办法。”

    “嗯!”

    陆侯点头附和,转对刘彦道:“世才善用奇谋妙计,此事听凭君之谋,事后我再表谢意。”

    “说谢就见外,你我万山还有心远,皆赤诚之交,朋友之谊。互帮相助,谈何谢字?”

    说着,刘彦笑对豆娘说:“出家人不打妄语。”

    “见了法师,娘子就说自己名叫‘佛宝’,号‘佛心女’,如此佛家就不会心中有碍。”

    “今日试探陆夫人,你等要谨慎些,如见外邪或异样,不可擅自深究,惊动它。”

    “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行后计。”

    “是。”

    豆娘领喏隐退身形,与阿九牵手飘出马车,飞去东城白雀寺。

    与此同时,县衙后巷来一婆子。

    她手挎竹篮左顾右看,抬手扣响后门。

    衙内一下人出来,两人低声说话,婆子跟他进了门里,面见知县夫人。

    ……

第207章 豆腐文章

    “依着环儿所言,我姐不可能沾染外邪。”

    “即便出衙也是去白雀庵进香,不会是在庙里染的外邪吧?”

    ……

    晨光破寒雾,临安城外十里官道,县衙马车轧雪朝杭州府奔行。

    该问的都已问明,车内众人各有思量。

    丫鬟环儿不敢隐瞒,把夫人两个月来外出,以及见过哪些外人,都细致的讲述一遍。

    听内弟琢磨,陆侯思问丫鬟:“你再想想,可有漏掉的?”

    环儿低头回想疏漏,肩头随车与老爷一碰,蓦然想到一点疏漏。

    她说:“夫人还见过一外人。此人是个六十岁的老婆子,乃南乡之人,一家都是磨豆腐的,与衙内杨七是多年邻里。”

    “本月初二,她来衙门给杨七送豆腐……”

    “夫人看豆腐做的水嫩,也想尝尝就买下一块。”

    “后来…夫人就喜欢上她家豆腐,最近天天吃,余氏每天来送。”

    杨万山和内兄相视,笑道:“兄长让你想疏漏,你说豆腐做什么?”

    环儿低头弄指说:“那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小奴就知道这些……”

    陆侯正欲张口说话。

    刘彦先他一步问道:“那婆婆家的豆腐好吃吗?”

    “好吃。”

    环儿答说:“她家豆腐磨的可细了,又软有嫩,我见坊间都没这等好豆腐。”

    陆侯闻言暗把口中之言收回。

    刘彦却看到一个疑点,又细问其‘豆腐形状、颜色、口味’等等,听着就像是在研究美食。

    环儿乐意与他说,绘声绘色描述那豆腐。

    辰时,车入杭州东门,街市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小贩沿街叫卖着早食。

    刘彦、万山、环儿三人便在东街下车,官车继续载着陆侯去往府衙议事。

    入城前,他们商议过‘进到西子城,官家先去府衙领旨议事,刘彦则去通判府等候那两位翰林钦差……’

    “公子,奴婢可否同去通判家,我见见那位怜云小姐?”

    “听坊间说,通判千金,有倾城之貌,不仅知书达理,且精通医理,颇能与人治病。”

    “听说她还没嫁人哩,不知她嫁给怎样人家。”

    同行这一路,环儿没少与刘彦聊话。

    她挺喜欢这位不拘小节的大公子,与其讲话可不避尊卑。

    杨万山道:“李怜云乃奇女子,岂能用世俗眼光看待她。据我所知此,小姐兼修道法,通阴阳,知鬼神事。”

    “真哩?”

    环儿眼睛清亮。

    前方领步的刘世才顾首说:“娘子可以同去通判府,不过你要帮着拿东西。我等上门,不能空着手,多少要带点礼数。”

    “还是世才心细,不知办什么礼物?我却忘了带银两。”

    杨万山说话,提空袖给他看。

    刘彦一笑指环儿:“她不是带了?买块豆腐也用不了几个钱。”

    “豆腐做礼?”

    环儿惊大眼睛。

    杨万山也没想到他要买豆腐当拜府礼,但觉此举非常风雅!

    拊掌道:“世才果有奇思。豆腐乃清白之物,作为礼物送给通判府,则等同送‘一方清誉’,小姐定会欣然笑纳……”

    “论作人情文章,我远不如世才!”

    刘彦笑了笑,却没与他说出买豆腐的深意。

    他真意不在买豆腐做礼物,而是想看看府城有没有懂豆腐的人。

    求教‘如何做水玉豆腐、羊脂豆腐’,‘如何作出临安南乡豆腐婆——余氏豆腐’。

    他私下以为,陆夫人所食余氏豆腐,非凡寻常人能做出来的。无有鬼神之力,难磨出那等细腻豆粉豆浆。

    刘彦按下心言不表,在东市请教商贩‘谁家豆腐最好’。

    众人无不遥指南街说‘吴家豆腐坊’。

    不多时,三人来到南城吴家豆腐坊。

    见门口销售火热,作坊内热气腾腾,十多人分工劳作制豆腐,空气弥散着豆腐清香,诱人口中生津。

    再看卖豆腐的,乃是两位女子。

    一个年纪稍大,三十岁左右,面泛桃花红,有几分徐娘姿色。

    另一个十六七岁,肤白清秀,眼眸清亮,身着粉花小袄。

    她们乃本城有名的豆腐娘,都是豆腐坊主之女。

    大的叫翠莲,小的叫玉莲,人称‘吴家大娘’、‘吴家二娘’。

    豆腐坊主人不忍女儿外嫁,便招赘一个外来婿,添作大女丈夫。

    打算明年再给小女招赘一夫。

    而玉莲却有自家心思。

    她平日自己读书,略有志向,想嫁个知书达理的书生,若了心愿就是跟着夫家过苦之日,她都心甘情愿。

    刘彦一行在人群外看大娘二娘买豆腐,不急于插队购买,只在旁边与邻家卖茶翁谈问‘吴家豆腐’。

    二娘玉莲留意到那边公子,与刘彦相视时,她心儿砰跳,割豆腐险些把自家手指划破。

    大娘见二妹神色,随着目光看刘世才、杨万山,一笑对小妹耳语:“那两位公子俊朗气度不俗,看似有才之人。”

    “他们多番盯小妹,想是被我妹俏颜勾住了。”

    “姐姐拿我取笑。”

    二娘娇羞跺脚,又看那边公子,贴姐姐肩头说:“他们像是要买豆腐,我看都等候多时了。”

    大娘转睛,对着刘杨二人大声问:“两位公子可是来买豆腐?这会儿我家不忙了,要多少都有。”

    刘彦闻言领步上前,低头观看她家豆腐。

    一共有两种,一种老豆腐,一种水豆腐。

    水豆腐虽嫩,但远达不到环儿所言‘余氏豆腐,似羊脂,如水玉’的水准。

    大娘随手划下一小块,刀挑给他品尝说:“我家豆腐远近闻名,公子尝尝看。”

    刘彦敛袖捏取,不经意露出手腕‘银环’。

    二娘眼眸清亮,大娘亦惊奇,都不解‘堂堂七尺男儿,如何带女子银镯’。

    “味道是不错,还有更好的吗?”

    刘彦咀嚼咽下后笑问。

    大娘回话:“这是我家最好的豆腐,出了西子城,公子便吃不到了。”

    “那未必。”环儿插话说:“我临安有家余氏豆腐,就比你家做得好。他家豆腐细如羊脂,入口即化,你家差的好远哩。”

    大娘琢磨,转与二妹相视,询问她:“娘子说的余家,可是临安南乡余家?”

    “原来你也知道。”环儿微笑点头:“正是这家。我夫人近来天天吃余氏豆腐。”

    大娘思量自语:“余家师出我吴家,我家诸多秘制之法,未曾传授他们,他们只会做乡人吃的糟豆腐,如何制作那等好豆腐?”

    “难不成得了什么秘方?”

    其言一字一句传入对面刘彦耳中。

    他把话收藏入心,指水豆腐说:“请大姐给我切一块,够四人吃,且要切成四方。”

    大娘爽言应喏,让小妹来切豆腐。

    她眼扫三人双手,笑道:“两位公子来买豆腐,却没带盛豆腐的东西。这水豆腐娇嫩,不能用草绳绑。”

    “就是绑好了,也一拎就散。”

    刘彦受其点拨,略礼道:“来时仓促,未备食匣,就请大姐想个法子。”

    大娘想着说:“我可借给公子食匣,但要记得来还。”

    听她还怕君子不还食匣,环儿笑问:“你可知公子是何人?”

    大娘与妹以及周围百姓各都瞩目打量刘世才、杨万山。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小生姓刘,名字不足挂齿。”

    刘彦笑着接话,让环儿垫付豆腐钱。

    小丫鬟解开钱袋,知道这店家找不开银子,便取自己一点私房钱做垫付,转对刘郎说:“公子可记得,此钱是我出的。”

    杨万山失笑,分顾刘彦:“你倒是很会使人情,一块豆腐钱,就想让君子记情义。”

    刘彦点头说:“娘子情义我记下,回头我让家中娘子设小宴,与你还情。”

    环儿甚是高兴,笑颜答谢。

    吴家大娘越发好奇‘公子何许人’,暗说:“此公子定大有来头。”

    少时,二娘帮着把豆腐装匣子,环儿提起跟随两位大公子笑谈离去。

    约有一小炷香,打东边过来一人,提着吴家豆腐坊食匣,归还大娘。

    大娘认出此人是通判府下人,他以前多次来买豆腐,请教道:“我家食匣,怎落到贵府?刚才买豆腐的两位公子,是府上客?”

    那下人满面神采,与她道:“大娘可知二公子何许人?他们有一位乃临安县刘郎,人称‘通天晓地刘世才’!”

    “世才大公子今日买你家豆腐,乃作为拜府之礼。”

    “其意是给我家大人送‘一方清誉’,此番定传为美谈!”

    “你吴家豆腐坊,也将跟着颜面沾光。”

    “不多说,府上事忙。今日好几位大人要来我府,与世才公子论大事!”

    说罢,神气扬扬的背手离开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围观百姓和吴家二女,他们口中都在念‘刘世才’之名。

    此名早已传遍杭州府西子城,但识得刘郎面目却无几人。

    大娘忽然大笑,高声喊道:“诸位可见到了,今日我家来了稀客。”

    “临安刘郎用我家豆腐当拜府礼,拜访李通判家!”

    “看见了,看见了,刘公子真是气度不凡!”

    “是啊,公子好相貌,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

    “岂止啊,他还通晓仙法,能驱瘟、问仙、祭鬼哩!”

    一霎时,豆腐坊门口喧嚣起来。

    众口分说关于‘刘世才’之传闻,买豆腐的人也多了。

    二娘玉莲低头浅笑,记下这一面之缘。

    ……

第208章 酒虫身福

    “今日请我来通判府相见,具体何事?”

    “难道只为了私交?”

    通判府前堂。

    堂外阳光映雪,堂内刘彦、万山落座用茶,环儿被府中丫鬟带去见怜云小姐了。

    闲聊时,刘彦问起‘那两位翰林钦差约见自己的意图’。

    杨万山放下茶碗说:“我以为不止是为了私交。昨日我等聊说‘天子封赏’,我见周张二兄似乎还藏着事未说……”

    说着他眼看堂外,小声接耳道:“我和内兄揣摩天家君心,都以为‘他遣翰林学士做钦差,是为了一试世才你学问和师承……’”

    “若真如此,可能想让你入仕,助其治理天下。”

    前半句刘彦倒是认同,天子可能对自己身学好奇,但万山后话他就不能苟同了。

    他引用《礼记·大学》名言,说:“欲明明德者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而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下我只得‘明心’,还未得‘正心’。”

    “天子再如何赏识我,又岂会让一个未成家立业之人帮他治理国家?”

    “就算天家不拘一格用人,我也不敢盲目入仕。”

    “否则心志不明,治理一方而害一方。”

    说完他又谈起自己对于治国想法,告诉万山:“我大概会从政入仕,但要等到学有所成之后,届时再看天下格局如何。”

    杨万山赞他有自知之明,说:“若天下为官之人都如世才一般,从政为官只为了治理国家,而不取利、贪污、结党营私,那天下势必太平。”

    刘彦道:“起初大家理想相同,天下所有读书人为官,开始皆为治世。后经过诸般熏染,就有人逐渐改变了初心。志向也变了。”

    “所以《大学》中才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要义在于‘致知表里’,使君心固道!”

    “只有坚定道义,巩固志向,才不被诸多欲念心蚁啃毁道义。”

    “做不到‘正心’,又谈何‘立志’,说什么‘治国平天下’?”

    “喊出来也不过是一腔热血,一句豪言罢了。”

    “公子所言甚是!”

    堂外传来女子赞同声。

    二人望外,阳光白雪映衬李怜云持书走入。

    她身披绒氅,斜带珠钗,身貌透着书卷气、药草香,比神魂面貌更清丽。

    身后跟着环儿和一丫鬟。

    主客双方彼此目视。

    刘彦观赏怜云装扮,见美色中有‘雪中梨花’之韵味,起身施礼:“小姐今日之容,真可谓一朵梨花压海棠。”

    若换一人如此说话,大概会被她当成‘登徒浪子’、‘撩拨之语’,但言出自刘郎之口,听着便有十分悦耳。

    怜云还礼浅笑道:“公子过誉。家父早欲请公子过府一叙,今日沾了两位翰林福气,迎得公子登门,又送来‘一方清誉’……”

    “家父与钦差去府衙宣旨,命我在家待客。”

    “小女子百般思量,唯恐有失待客,想以一篇典故作为谈资,也请教公子,解我不明之处。”

    刘彦留意到她手中书,封面书名曰《松山雾雪录》。

    直接聊此话题,问起此书和她所言‘典故’。

    李怜云把书递给他过目,说:“此书与《青竹雅集》相似,乃太祖年间名士白玉剑寒所着,收录民间百篇异闻。”

    “我偶得几本,这本中有一篇【酒虫】,我读不大懂。”

    “白玉剑?”

    刘彦记起此名,在徐州时山君曾以‘白玉剑典故’,与他讲解‘何为真学’,不想有缘见到他的着书。

    在怜云指点下,翻看她所言《酒虫》一篇故事。

    这篇故事很简单。

    说的是,常山刘某嗜酒,却喝不醉,有时他也好奇自己为何喝酒不醉。

    一日游僧拜访,指出他喝酒不醉是因为‘胃里有酒虫’,并用药使他呕吐出‘酒虫’。

    从此刘某便厌酒了,滴酒不沾,原本富裕的家境,也因失‘戒酒’变得清寒。

    怜云不解之处就在于此。

    她不明白为何‘刘生嗜酒时家境富裕,戒酒反而家境贫寒。’

    刘彦读完一遍揣摩,想到另一篇《寿翁》典故,把两篇放在一起通读,便知其中原因所在。

    “原因不在刘生戒酒,而是他失了‘酒虫’。”

    “游僧骗了他,那酒虫乃是一种‘身中福’。”

    “而他身有福,却不知福,被僧人三言两语骗走‘身中福’,所以家境倒退了。”

    堂内众人听着解释新奇。

    万山问:“刘生酒虫,与潘生心虫,可是同属于一类?”

    “非一类。”

    刘彦把书归还小姐,端茶说:“潘生心虫乃根深执念所化,刘生酒虫是与生俱来的福份,绝非僧人口中‘酒中精’。”

    “《青竹雅集·寿翁》一篇中说,福气乃是常驻人身的吉运,它和造化不同。造化时高时低,福气可常在身上,前提是不丢失它。”

    “每个人生来皆有福气,它藏在人身之中,福气大的会结合人之精气化‘身中精’,就如书中所言‘酒虫’。”

    “福气小的,亦可以修养使其壮大。再结合运势,可造就出无往不利的‘福运’!”

    李怜云听此玄妙所言,心得几分明白,似看见自己福运所在。

    她丫鬟则更好奇‘如何养大福气’‘小福变大福’。

    刘彦笑道:“只要与人为善,便能添自身福气。佛道之所以爱好‘广结善缘’,其一就在于此。”

    “但善行不可乱施,善缘不可乱结,要对人而用。”

    “俗人很难辨明这点,所以有时出于好意,却给自己招致灾祸,福气不增反减。”

    “似你等,只要做好本分,不做害主之事,能守住本身福不失,便得府邸大人福气荫庇。”

    丫鬟连连点头,公子这话说的通透。

    李怜云持书说:“小女子结识君子,便是福气所致。”

    “我已让家人在庭廊备了茶宴,不如前去煮茶赏雪,小女子还有诸多不明典故,欲请教公子指点。”

    “今日我揪住自家福气,使劲的使它。”

    听千金小姐说起俏皮话,刘彦万山相视而笑,也不拿她当寻常女子,随请去往后园庭廊。

    ……

第209章 钦差问话

    “刘郎真学识渊博。”

    “嗯,他讲的好有道理。”

    “那是自然,人家乃大才子,得神仙授法……”

    通判府内院庭廊。

    时至己时,阳光越发明***的廊外白雪透亮,冰凌闪光。

    廊下茶宴,刘彦、杨万山、李怜云品字而坐,煮茶攀谈典故,四周数名丫鬟下人倾听交头接耳。

    一炷香的时间,主客三人谈论数篇故事,皆出自《松山雾雪录》,都是怜云读不太透的。

    刘彦凭借学识给她解惑,似做学问一般把典故要义研磨出来,晒出真意道理。

    旁听的丫鬟下人都钦佩。

    谈聊时,他也常与众丫鬟互动,请她们各抒己见,发表各自观点看法。

    因而现场气氛很好,欢声笑语如鲜花点缀这冬园人物景致。

    园门外,一众大人倾听里面笑谈,有李通判、唐知州、周张两位翰林、以及临安县陆侯。

    周彦明听几句,手指笑说:“此君子在贵府,如在家中一般自在。”

    李通判很高兴,这说明女儿待客有方,邀请众人入园与刘世才相见。

    刘彦感应园门来人,中止谈话顾首起身。

    万山、怜云随之其后,丫鬟下人纷纷熄了话音,退身两旁站好队。

    李通判在前引路,到廊下先介绍‘两位翰林钦差’,后引荐‘本府唐知州’。

    刘彦持儒生礼相见,除了唐知州,周张二人皆还施儒家礼数。

    那知州观之暗惊,不想两位翰林对一县生员竟如此礼待,暗与李通判相视。

    通判不与他解惑,对世才道:“今日府衙议事,两位钦差已宣讲圣旨,告知各县‘天子亲封世才为【奉义君子】’!”

    “明日各县张榜将布告,至于具体行封赏事宜,则交予临安县来办。”

    “世才回去后就等接旨受封。”

    “之后你户籍上,也将添一笔【奉义】雅号。”

    “今后杭州谁若不识‘刘奉义’,那便是他孤陋寡闻!”

    刘彦微笑想起自己以前那个绰号,说:“小生过去也有个雅号,叫‘刘三第’,意思是‘三次落第’。今天子封号到,助我一雪前耻。”

    “但小生深知自己不过略有微功,临安之所以能够消灾,州县官家功不可没。”

    他这话虽是练达人情,但也说的不差。

    杭州上下对于治疫都颇为尽心,所以他的‘治疫六法’才能有效执行。

    众官闻言各有神貌。

    李通判、唐知州拂须受用,周翰林、张翰林含笑思量,陆侯与内弟相视,琢磨君子话术。

    几句寒暄后,众人皆落座。

    周张两位开始轮番询问‘刘彦身学、师承’。

    当然这些非重点,执天司上呈天子的‘交功文书’内皆有记录。

    问这个,不过是‘抛砖引玉’。

    他们真意是想问出‘刘世才身中道义是什么’。

    此乃天家叮嘱之事。

    今日他们在通判府约见刘彦,主要是为了完成这道谕旨,其次是转交‘天家书信’,最后才为个人私交。

    不过,听到刘世才未曾拜名师便入真学,两位翰林还是当面惊异。

    他们来时猜想‘刘世才至少有个老师,即便不是大儒,也是位云梦学士……’

    岂料他只凭别人几句点拨,就能自己明经,就敢写文章寄学,入学还是罕见的‘孔孟双成’。

    此时,周翰林暗言道:“不知万山有无推荐之意,以刘奉义之根基,足以拜老师门下了。”

    唐知州听完,也不禁高看这位奉义君子,暗说:“原来他是位真学,这就难怪了。”

    知州进士出身,虽未明经入学,但对真学略知一二,思量起家中侄女,笑问道:“刘奉义可曾娶妻纳妾?”

    “已定婚约,尚未完婚。纳妾更没有。”

    刘彦如实回答所问,观其眸色,斩其后话说:“小生打算而立后再成家,丈夫当以立业为先。”

    “嗯!世才言之有理。”

    李通判笑颜接话道:“似你这般人才,何患无妻?”

    “今日难得你来我府,我让厨下备几道西湖鱼菜与你尝尝,唐知州爱食辣汤鱼,不如与我去厨下看看?”

    “指点庖夫烹调美味,免得做出来不对味,唐兄笑我不会待客。”

    唐知州听出话意,起身随他去后厨,李怜云散了下人们,领丫鬟跟去厨下。

    片刻廊下只剩周张二人、陆杨二人,刘世才,以及钦差随从。

    万山笑问:“我和内兄是否也要回避?”

    周张相视。

    张景胜道:“万山、子洵无需回避。你们与我俩一门兄弟,与世才亦是君子之交,后面的话可以听。”

    “就算让你们回避,世才回去也会与你们说,何必多此一举?”

    话落周彦明招来随从,接过一件红绸包裹放在桌上。

    解开扣子,见一方紫檀包金信匣,做工极为精致,上贴两道黄纸封条。

    张景胜揭起封条,开盖说:“刘奉义请过目。”

    刘彦敛袖到身旁,低头看到匣中躺着一封信。

    封面上书【刘世才亲启】,字体工整,字法干净。

    他文光入目一照,窥见字上有红霞之气。

    霎时,心思跳出【天子气】三字!

    当日在徐州,王山君带他出窍神游府城,领他望州府王法之气,见一股红光晚霞之气笼罩官府。

    今这封信上亦现红霞,不同的是,此霞气乃朝霞气象,与徐州衙门晚霞之气,一早一晚。

    “大周气数将近,所以霞气是晚霞,天子乃是新君,故而霞气是朝霞。”

    刘彦一念思量揣摩。

    周翰林与他解惑道:“此乃天家亲笔玉书,命我二人私下转交与你。你不必当它是圣旨,只当一封远来书信即可……”

    张翰林接话:“天家说,君子扶大厦之将倾,我本该重谢,但恐与君不利,与君招致祸事。因此消减封赏,我的谢意皆在书信之中,君子得闲且读。”

    杨万山转看刘世才,分顾内兄,不想天家深意在此,显然有结交之意!

    刘彦也很意外,对这位新君天子产生好奇。

    他点头道:“书信小生收下,可需我写封回信?”

    这倒是把周张问住了,杨万山暗忍笑意,君子性情叫他喜欢。

    “二兄不必当真,世才乃是说笑。”

    陆侯适时插话,两位翰林恍然纷笑,邀请刘世才入座,问起天子交托之事。

    “闻世才孔孟双成入学,未知君身‘道义’是何?”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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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狐婿介绍: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是一口烹制故事的大锅。
书生、鬼狐、神仙、妖魔在大千中因缘纠葛,乱炖出世间百态,烹煮出红尘百味。
穿越来此的刘彦还没掸下风尘,便一头扎入锅中,染一身书香鬼气……聊斋狐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狐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狐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