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为民谋计
“他这篇入学文章《正气歌》,换个状元不为过!”
“嗯刘奉义的道义独树一帜,乃为儒门开一条新路!”
……
通判府,前院厢房。
周张两位翰林面带酒晕,余兴未消观看刘世才午宴前所写‘道义文章’。
窗外太阳偏西,已是申时末。
通判府下人们在后院收拾残席,李通判父女在内宅交谈叙话,临安县马车已出了西子城。
今日这场宴席,主客尽欢颜。
刘彦于宴上展露才情,一连赋诗词十篇,无一不是中上之作,也并非来自《唐诗宋词》。
身中‘六本唐诗宋词’已被他视为‘前世诗经’。
闲来无事就会揣摩,因此他诗词造诣提升很快,对于作诗写词颇有一些心得。
十篇诗作,两篇写东湖,两篇写西湖,三篇写临安,三篇送主人。
另外他写一小词赠与李怜云,虽不是真学降墨,却让佳人爱不释手。
此时父女所谈便是这首词。
这边前院,两位翰林则复读文章,赞‘刘奉义之道义’,遥想天家得知后的心情。
周彦明抄手说:“刘世才与郭弘毅相似!他年此君当入龙渊阁!景胜你可看出其中奇妙巧合?”
“哦?”张景胜转眸思量,顾看手中文章问:“请兄指点一二。”
周彦明坐下道:“刘世才道义乃‘正义’,是‘为天下匡扶正义’。”
“而【奉义】之号,则是‘尊循道义’。”
“《周语》中有言‘以义死用谓之勇,奉义顺则谓之礼,畜义丰功谓之仁。’”
“天家在不知其道义情况下,想出【奉义】名号赐他,难道不是奇妙巧合?”
张景胜收折文章笑说:“我看彦明兄多想了。”
“天家封赐【奉义】之号与他,是勉励其行为,让他继续‘尊循道义’。”
“若是赐号【正义】,才是真正巧合。”
“也是……”
周彦明笑了笑,看眼窗外天色,思量说:“不知天子知其道义后,会当如何?”
张景胜琢磨道:“如今朝堂之上,为用人争论的不可开交。而天子则想兼用天下人才,我以为他会用‘刘奉义’这颗奇子,做个定论。”
“但这些都是后话,刘奉义只考得秀才功名,显然没有入仕打算。”
“且天家也要推行新政,革新科举,重开明经科,招纳天下真学入仕治理九州。”
“以后能够左右朝堂之人,将是我等真学之士。若能如此,大周气运得以延续。”
“可就怕事与愿违,朝堂反对‘经学治国’大有人在,他们也各有道理。”
周彦明点头揭过此话题,说起明日行程道:“此事功成,我看还是早发洛阳。”
“免得忽来几日大寒运河冻住,使我等晚归,让天家责怪。”
“嗯……”
张景胜原本还打算去西湖游赏,不过赏玩之事比不了天子所差,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拎得清。
……
杭州城外五里,一辆马车在雪道疾行。
车内,陆侯说:“我看贤弟不如明日随二兄一同回洛阳,家中之事有世才相助,你不用担心。”
杨万山与君子相视道:“我倒不担心,而是想看看姐姐到底因何心性异常。”
“如此回去,也好给父兄母亲一个交代。不然岂不是要日夜担心?”
“而且我想带些汤圆回去。也不多带,带个五百斤、八百斤。”
“回去赠亲送友。一人二十斤算,只怕五百还不够哩。”
话落车厢响起笑声。
刘彦心思微动,道:“我有一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我见眼下有一个推广‘临安汤圆’的绝好机会。”
“我思能否送天子一食匣汤圆,请天家一品滋味。”
“若天子喜爱此物,就能使臣民上行下效,在洛阳城打响名声!传至全天下!”
“如此一来,天下商贾闻风而动,齐聚我临安水乡。”
“便可趁机办起‘东湖集运贸易’,使我想成为水运吉地。到时我再请相君显圣,使众商贾相信此地有神明庇护。”
“如此一来,本乡人神皆可受益!”
“二位觉得如何?”
“善!甚好!”
陆杨听罢异口同声,他这个想法堪称绝妙。
但有一点,如何把汤圆送至天家府邸?让天子品尝?
刘彦微笑分顾两位,随车摇摆道:“天子写信与我,我当回信与他。汤圆可作为随信之物,一并送去,这不就送达天子面前了?”
万山微愣后问:“世才宴前那句话不是说笑?果真要回信天子?”
刘彦手扶身旁信匣,说:“当时却有几分玩笑,不过为了临安乡亲,我当与他回信一封。”
“明日烦劳万山送行时,把书信汤圆都带去,交给两位钦差。”
“他们不敢不收,因为天家未说不许我回信。”
“好!”
杨万山同意,快语说:“你视天子如寻常,这等胆识寻常之人未有!”
陆侯接话道:“世才为民谋计,替我乡谋生,我当代百姓答谢。”
刘彦抬手压下说:“陆兄莫忘了,我也是临安人。等东湖集运之地真正办起,那时我等在湖边把酒畅饮。”
说着,与两人谈起‘开办集运之思’。
万山陆侯也各抒己见,谈论他们所思计划。
三人聊到兴起,都忘了时辰,不知觉车入临安县东门。
他们一起去县衙,问下人‘夫人可在府上’,得知杨氏已经回衙,便找个借口结伴去南城刘府。
到家,刘彦把天家书信放回书房,后请陆侯、万山入正房,见家母老夫人。
陆侯见刘氏持晚生礼,张口恭喜道贺,说起‘天家具体封赏’,谈论起【奉义君子】之号。
并告知:“明日本县要大张旗鼓送来御赐与圣旨,叫全县乡民百姓知晓!”
刘氏红光满面,喜不自胜,连连拜天告念祖宗,答谢上天和天子。
一番攀谈后,陆侯又为夫人之事,与老夫人当面赔情,也请来桃花与她赔礼。
桃花哪里敢受官家赔礼,但也确实高兴解心气了。
之后刘彦借故叙谈,把陆侯万山请至书房,叫来阿九,请出豆娘,闭门问起‘今日探查陆夫人心性所见’。
陆侯关心妻子,先问结果:“不知我妻可染外邪?”
阿九回话说:“尊夫人…却有身染外邪迹象。且,那邪灵入了夫人腹中胎儿,主持胎身。”
“豆娘妹妹推测,尊夫人心性异变,皆是胎腹邪灵所致!”
说着收言语,分顾自家公子。
这个结果,刘彦并不惊异,见陆侯、万山都陷入惊愕,暂且不做安慰。
缓言少许,让她们细说‘所察’。
他冥冥之中心有感应,觉得‘邪灵入胎’非偶然巧合,乃有人背地谋划!
……
第211章 所谓邪灵
“可知那邪灵是精怪,什么样貌?”
“邪灵非精怪,没有样貌,而是一团散发明光的有灵之物,好似尚未孕育成形的胎灵……”
“它身无阴邪。”
“之所以称其‘邪灵’,乃因它是外来的,侵占了他人胎身,这非正道,所以叫它邪灵。”
“小奴以为,此外邪极可能就是将成婴的胎灵。”
“它在原来母胎之中开了灵性,此番侵入尊夫人胎腹,鸠占鹊巢,想借胎成人。”
“因它有灵性,占据公子胎身后,便能直接影响夫人心性。”
“母亲孕育胎儿时,彼此心性相连,所谓‘母子连心’便是如此。”
……
刘府书房。
阿九、豆娘一人接一句说清楚所查。
后,又答陆知县、万山公子所问,刘彦旁听未说一言。
杨万山道:“可有办法驱除那夺胎外邪?”
豆娘说:“可以驱除,但若赶走它,胎儿就保不住了,还可能损伤夫人性命。那外邪已然入主胎身,夺了胎儿先天真灵……”
阿九接道:“也就是,它已成为夫人之子。”
刘彦适时插问:“有无可能是‘鬼仙夺舍’,亦或是‘异人转世’?”
阿九思虑摇头:“我也猜想过。依着豆娘妹妹所窥查,我看并非他人转世或夺舍。鬼仙夺舍只夺成人,而陆夫人腹中小公子仅六个月,都还没成婴体。”
“投胎转世也不会现在就来,通常都是等胎儿成婴后才降入婴体,为人子女。”
“若是他们投胎过早,难保其母遭遇什么不测。”
“万一人家不要这个孩子,一剂脱胎药服下,他们便随未成的婴孩一起终道陨命。”
“嗯……”
刘彦点点头,转视万山、陆侯。
陆侯思定什么,抱拳道:“请世才兄用‘飞刀银针’刺探我妻心窍和胎腹,就如在潘府对潘生、内弟、明渊所用之法。”
“我非不信二位娘子之言,只是……”
刘彦明白他心思,分视万山:“子洵信任我,我本该义不容辞,但男女有别,即便我心无碍,你夫人也难接受。”
他第一次称呼陆侯表字,乃是回应其对自己的信任。
又说:“子洵想查个仔细,不如且等两日。有一位大姐将到杭州,她修成鬼仙,道法精深,届时我请她一探究竟。”
杨万山道:“当请仙家诊断。不过眼下事情急迫,诸多不明之处,世才怎还避讳男女有别?”
“我看不如这样,让内兄回去陪我姐吃酒,等她吃醉了你再下针刺探,如此我姐便不知晓。”
“昔日去东山谷杀狗,那么多衣不蔽体女尸,你不是也看了?”
“而且话是内兄提的,世才还怕他事后为此翻脸不成?”
“若如此,我杨万山从此不与他陆子洵相认!”
刘彦见话说至此,无法托词拒绝。
阿九搅入说:“奴婢有个法子,由我和豆娘找落针之处,找好后用香头在夫人衣服上烧个洞,公子从破洞下针即可。”
“着!娘子好妙法。”
万山抚掌,对内兄、世才道:“我看就依九娘子之法。”
刘彦点头起身,用口茶说:“那就双法并用。”
“子洵,你回衙且陪夫人叙情饮酒。等夫人醉倒之后我等再去。”
“另外,衙门公人全部清走,不可让他们知晓今日事。”
“还有后衙的下人,也要让他们回避耳目……”
陆侯记下,万山思量他用意,眼眸精亮道:“世才认为衙门内有奸人?与人里应外合,使我姐沾染外邪?”
“有这个可能!”
刘彦落下茶碗,敛袖道:“现已确定你姐身染外邪,但如何染的尚不知晓,其中可能性多种多样……”
“真有人合谋算计也未可知。”
“我认为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以免妖人提前收到风声,见不能得逞,便行加害计!”
“子洵回衙后,可安排万山去东城酒楼置办几桌酒席,把公人都请去吃宴。”
“一来犒赏他们多日辛苦,二来也能名正言顺支走他们。”
“对于衙内下人,可每人赏些银两,赐几坛子酒和肉食,也让他们吃个酒足饭饱。”
“如此,衙门内外松懈,我去时不会被人留意。”
“世才思虑周全。贤弟随我回衙,犒赏之事你来办。”
说着,陆侯不耽搁时辰,拱手先告辞。
刘彦送二人出府,阿九领着豆娘去正房与老夫人说话。
……
北城县衙。
一入衙门,万山陆侯这对内兄内弟便分头行事。
夫人杨氏听闻官家回来了,笑面出厢房喜迎。
陆侯内藏忧心,含笑与其叙话,大谈今日‘府衙议事,天子封赏’,说:“为夫我甚是高兴,今夜想与贤妻小酌几杯。”
“我陆子洵能得天家口谕嘉奖,一半功劳在夫人。”
“夫人不可推辞。”
杨氏闻言欢喜,牵手官人说:“夫君有此美意,妾身岂能回拒?不如再叫上小弟,他可在刘府?”
“万山另有他事。今日天家封赏,衙门公人皆有苦功,我让贤弟去酒楼办几桌酒席,犒赏众人……”
陆侯把手夫人进厢房,叙谈自己所作安排。
杨氏频频点头,也说起今日去刘府与老夫人、慧静法师谈佛法,见佛宝‘佛心女’。
丫鬟环儿旁听,猜想老爷和公子是在用计,得其眼神示意后退身出去,在小园风亭见到杨万山。
万山让她随自己去酒楼,出来衙门后,在路上告知‘我姐确染了外邪’。
说完察言观色,见环儿目光急切,暗下对她放心。
又叮嘱环儿‘不可外传,只当无事,今后一切如常照旧。’
说:“今夜内兄与我姐小酌,你仔细侍奉,何时见我姐醉酒,便来酒楼找我。”
环儿应喏答应,问:“刘家可有医治夫人的法子?”
杨万山说:“具体如何医治,尚未有个办法。此事你不必管,自有世才相助,他瘟疫都能解,此事对他而言非难事。”
环儿点头宽心许多,两人说话去往东城酒楼。
与此同时,刘彦、阿九、豆娘正房出来回书房,谈起今夜事宜。
……
第212章 胎灵来历
是夜,一更天时。
北城县衙里外静悄悄。
衙门外雪月明亮,照出一行三人影,各是刘彦、万山、环儿。
入衙前,刘彦转对环儿道:“娘子走在前面,若见哪个醉酒下人出现,立即出声提醒我俩,设法将其支走。”
环儿领喏后先入衙。
刘杨跟她保持十步距离。
少时进到县衙内宅,见陆侯独占正房外相接,众人点头齐入厢房。
关上门,刘彦嗅闻房中酒气,随手捏灭蜡烛说:“烛光照出我等众影,被有心人留意,也是一处破绽。”
万山轻声问:“只是无光照亮,你如何用针?”
刘彦不答,提袖说声‘娘子出来’,便见两点萤火明辉飞出,飘飘入了屏风后,落在床帐杨氏胸前腹部。
丫鬟环儿新奇跟着看那两只‘萤火虫’。
暗中聚睛,方见莹然之中显出阿九、豆娘身貌。
刘彦文光入目,与陆杨道:“我出门时给阿九几字文光,稍后让她用文光作为标记,我在标记处落针,不怕扎错了。”
“如此,我眼目也能避开夫人之体。”
房中内兄内弟恍然称赞妙法。
万山又问:“倘若真有妖人谋我姐胎中子,如何找寻他?使其显露马脚?”
刘彦已经想过,随口答说:“他在暗,我在明,但我亦可在暗。在明时,我们且装作不知晓,在暗时,我们可以巧用计谋。”
“若真是他人背后谋算,欲谋夫人腹中胎。可以如此用计。”
“首先,找本县医官开一剂使人腹痛又不伤身体的药,喂给夫人吃。”
“夫人吃后腹痛,必会引发府内妖人眼线留意,将事告知妖人。”
“妖人欲图腹中子,势必心生猜忌,担忧自己作法不当,届时他便来探查一二。”
“而我等守株待兔,发现可疑之人,先不要就地捉拿,放其回藏身地,后跟踪其行……”
“找到他藏匿之处,调足人马,洒下密网,待时机一到,一举将拿下!”
“好计!”
万山低声赞赏。
陆侯追问:“此计何时能用?用计之前,先查什么?”
刘彦道:“此计是后计。用计之前,要确认‘是不是他人谋划’。”
“另外只我等用计,不太保险。”
“若那妖人道境较高,我等跟踪反被他知晓,反设法愚弄我们耳目。”
“不如等我那徐州大姐来后,请她守株待兔,暗查跟踪,这般才保险。”
“世才为我妻费心费力,我……”
陆侯本欲说感激之言,但话到嘴边被内弟顶了回去。
万山说:“世才当我俩是朋友,故此尽心用计,倾力相助。兄长还是莫说虚言,倒不如事成后多敬几杯来得诚实。”
刘彦闻言扬手显出飞刀银环,点如文光道:“万山之言合我心意,且容我看看夫人胎腹外邪样貌。”
说着,其腕银环自行解开,半空拉直化作银锥落入他手。
这时阿九、豆娘找准下针处,在杨氏心口、胎腹标记两点文光,飘落到公子肩头复命。
刘彦走近床帐观看,左右说:“环儿去床上把夫人扶起,子洵坐在身旁帮衬,束缚其手,莫让夫人打断我用针。”
两人各自答应,万山摸黑搬凳放在床边。
一切妥当后,刘彦敛袖落座,如当日在潘府一样对夫人用针。
第一针落在杨氏心口标记位,针尖接触标记文光时,上官女顺势吸入回收。
刘彦一点心念传至针头,慢慢的推针入胸,数息便见杨氏心脏。
从外看,其心无异常,心力充沛,气血饱满,十分健康。
再推针深入杨氏心府,其内心全貌在刘彦心中展开。
陆夫人之心充斥着酒气,与醉念结合,化作灵烟怪景,在心府飘荡,包含各种心思所想。
这便是所谓‘酒气迷心’。
人醉之后,心脑神明失去对自身的把持,醉意滋生各种杂念,欲念不被心神所控。
所以醉酒的人容易误事,范不该犯的错误,生不该有的欲念。
好似陆夫人现在,醉念心思与酒气融合,而生灵烟怪景,升入脑府后,就会化作醉梦。
刘彦心念观赏,不敢使文光过亮,怕使其心灵清醒。
即便如此,杨氏内在灵明,还是感应到一点清亮,一句念想生出:“我心何故明亮,难不成我养出一点文光入心?”
刘彦此其思,笑不接话,仔细观察她心府各处。
发现她心有一根蛛丝般的红线,由上至下飘动。
拉近心念,仰观俯视,细看这根线。
刘彦暗说:“上连脑窍,下接胎腹,类似我与阿九共用灵犀术时,产生的‘心丝’……”
“这就是豆娘所言‘母子连心’?”
“胎中邪灵,莫非既是通过此线,影响她心思脑想?”
“我再看看她胎腹,看有没有一根丝线与胎儿相接,若有便对了。”
他一收心念,拔针出窍。
万山随之询问:“我姐内心如何?”
刘彦轻声说出所见,着重提到那根‘心丝红线’,后问豆娘:“娘子察夫人心府,可见这根心丝?”
豆娘回话:“不曾查见。小奴怕惊了胎灵,只观其大概。”
陆侯灵光一闪,但见君子继续施针,他便暂压话语,稍后再提。
刘彦第二针直入胎腹,心念随针头刺穿胎衣,一副玄而奇妙的‘母亲育子景’传入他心神。
见胎儿如龙缩身,双脚弓并,两手抱于心前,一根脐带连接母亲胎盘。
另有一丝红线从他额心飘出,往上连接。
“果然如此,此线向上出胎腹,便是与夫人心丝相连。”
“即是‘母子连心’。”
刘彦感受奇妙,望胎儿道:“道家修仙之奥秘,就藏在女子育胎中。眼下看不见胎灵,应该是内敛入脑了。”
思量间,他向上官女传达心意。
后者感应主公意图,针尖分出一根细芒直刺胎儿眉心处。
刘彦恐伤害其脑,所以拿捏的很有分寸,只是点在印堂位置,传入文光念头感应。
霎时,他看见胎儿脑海漂浮一粒鱼子般清透浮光,外表包裹一重澹金水光,内里是萤火般清净明光。
“这便是‘胎灵’?”
他自语时,感应胎灵苏醒,彷佛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这是彼此间灵念感应。
见自己被发现,刘彦任由胎灵观看,试问:“你是谁家胎灵,如何化外邪,鸠占鹊巢?”
胎灵似刚出生的婴孩,只单纯的看着他,然后慢慢靠近,如孩子抱父母,拥抱他心念文光。
刘彦知其无恶意,便推心念迎上。
彼此心灵相碰,胎灵中一些记忆向他打开!
从其眼中,看到另一个胎腹,模湖窥见四个鬼影,看不清他们面相。
只见他们身形轮廓,大致是两女一男,另个人身鼠头。
“人身鼠头?书玉子?”
“若真是书玉子,那另外两女一男,就应该是成业、匡娘和阿九。”
刘彦一念想到杀狗之夜。
回想到阿九所言,他们在山谷野狗藏身之洞发现的一母犬,以及它所怀的‘人胎’!
刹那他明白了,不仅知晓这胎灵由来,而且也印证了自己推断。
他拔出针,扯回心念,即问左肩阿九。
“杀狗之夜,你与书玉子、于成业、匡娘去探地穴,见狗腹结人胎,那胎儿可看见你等?”
房内众人忽闻他问起这个,各有猜想疑惑。
阿九回想说:“狗腹人胎确曾看我等。”
“因此我急忙领他们出洞,与公子回禀此事。公子探察夫人胎腹,莫非这胎儿也看公子?发现公子了?”
刘彦沉吟少许,说起自己与胎灵相碰后,从灵台看到的一些影像。
说:“我见到四个形影,其中一个极似书玉子。”
“而我所窥,乃他所见,那四人形影,可能就是你等四人。”
“真如此,那夫人腹中胎灵便出狗腹人胎,原是那胎中之灵?”
“慧静曾说,江湖有一莲花教,其教有一门‘胎借化形之法’,乃把人胎种于虎豹肚内,以兽之体魄来养胎儿……”
“当夜我等去时,野狗全被咬死,而怀胎母犬不知所踪。”
“估计妖道尚未炼成‘狗腹人胎’,失败之后含恨在心,思欲报复官家,又见夫人怀胎。故此行计。”
“妖道把炼成的狗腹胎灵,打入夫人胎腹,大抵想继续‘胎借化形’。”
此话语出惊人。
房内众人却信了七成,毕竟刘彦推断向来准确,明察细微远胜在场。
杨万山恼怒道:“好妖道,若将其拿获,便把他打杀!”
陆侯随之问:“真是如此,又当如何布置捉拿?”
刘彦思说:“子洵、万山切勿恼怒,免被愤怒冲昏头脑。依我看,可用刚才我等商定的计划,不要打草惊蛇。”
“妖道在暗,惊了他只有两个结果。”
“其一他退怯而走,其二他恼羞成怒,加害夫人。”
“我观腹中胎灵非恶灵,只是有些不正,就让他做你家公子。”
“我看就让妖道继续炼法,夫人生子还剩百日,期间他不会加害。”
“我们慢慢查其行踪,成熟时将其拿获问罪。”
“任他费尽心机,到头来也不过是给官家做嫁衣。”
闻此,陆侯万山一时无话,各在衡量利弊。
杨万山道:“我看就依世才,让那妖道给我侄儿炼体,有世才运筹帷幄,不怕拿不到他。”
陆侯琢磨,问起另一事:“世才刚才说,此子与我妻‘心丝相连’,故而影响我妻心性,能否剪断那心丝?使我妻不受其影响?”
刘彦请飞刀归手腕,敛袖起身说:“我以为大可不必。母子连心,影响是相互的。”
“只要夫人心性够强,可以反影响胎灵根性。”
“这胎灵之前不能成婴出世,心有怨念,略有不正。”
“等解决妖道之事,可让夫人随慧静修佛门心经,养心同时改胎灵根性归正,资助它灵性增长。”
“这般一来,贵子出生便有超越常人聪慧。”
“子洵不必心存芥蒂。”
“妖道作恶炼法,与胎灵无关系,它落入夫人胎身,也算与你家有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第213章 大节奉义
“夫人睡的可好?”
“我都忘了几时入睡……”
“不过睡的很舒心,我梦见心窍起明光,欢喜以为自己入了真学。”
“醒来果然是梦。”
……
翌日清晨,县衙厢房。
丫鬟环儿来换火炭,见夫人杨氏睁眼望床帐想事,走去搭话。
杨氏牵手坐起,讲述昨夜醉梦,又说:“我还梦到,有点灵光落入腹内,进了胎子之中,你说这是不是吉兆?”
环儿转睛想昨夜公子‘灵针刺腹’,明白夫人此梦何来,笑道:“一定是吉兆。公子出生,定是灵童。”
杨氏掩口而笑,问:“外面几更天了?官人可去县衙点卯了?”
环儿回话:“现在天光大亮,都过辰时了。刚才老爷点卯回来,还问夫人起了没。又去忙公事了。”
杨氏闻言与丫鬟推窗望外。
见外面白雪明亮,阳光明媚,寒风清爽。
她心灵有所染,笑怪丫鬟不早叫醒自己,转思道:“官人可是操持给刘府送封赏?”
“嗯。”环儿点头说:“老爷今日要带领全衙官吏公人,去给刘公子送‘天子封赏’。”
杨氏耳闻想起之前撕毁他的书信,心生愧意:“那事官人可知道?”
环儿说:“夫人放心,奴婢守口如瓶。今日喜事一冲,我估计刘公子也就忘了。”
“不如今日夫人再去府上道喜,送些东西作为贺礼。”
“一来算作赔情,二来解他之疑。”
“你这个提议不错。”
杨氏笑赞,随与丫鬟商量送什么作为贺礼。
此时,府衙外、东城门、码头岸口三处张榜之地甚是热闹。
围观乡民百姓多达千众,众人纷纷谈论‘天子封赏槐花巷刘郎’。
“奉义君子,好!我看刘郎当得此封。”
“非刘郎解灾救民,我等无有性命在此说道。”
“我曾闻刘世才过去有个号,叫刘三第。也不知何人所起,若知是谁,今日把他扯来,叫他看上十遍!”
“君子不念旧恶,哪会和小人一般见识?”
“我看以后都要改口了,当称刘郎为奉义!”
“是也,当称‘刘奉义’!”
众人欢悦交口相传。
【刘奉义】这个新名号,很快便在坊间传扬开,更多百姓跑来看榜文。
而南城槐花巷里,亦是一片热闹之景。
一条巷子涌入上百人,其中孩童居多,成群结伴的挤在刘府门前,作揖道贺,讨要喜钱。
平儿福伯笑面各挎着一篮铜钱,发给来道喜的童儿,一人给五个子,够他们买糖吃。
买糖小贩就在巷口支摊,童子前脚得钱,后脚落到他碗里。
大人们挤在巷子两边,笑说刘府过去之事。等着看官家来送封赏。
其中有几家富户奴仆,潘家书童与丫鬟燕儿也在凑热闹。
书童道:“今日刘府大喜,我家蒙受大恩,当来道贺。”
燕儿点头,杏眼盯着巷尾道:“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派我来盯着,何时官家封赏完,再登门拜访……”
“二夫人思虑周到,那你盯着,我回府报知公子。”
说着书童健步出巷子。
燕儿则走去巷尾,揪住一个多要喜钱的小孩说:“你都讨要两次了,还敢来讨喜?”
那小孩见被识破,笑嘻嘻挣脱跑掉。
后燕儿又把其他孩子驱散,对平儿道:“今日府上大喜,发些喜钱理所应当,却也不能凡要就给。如此万贯家财也要散尽。”
“哥哥、阿伯说是也不是?”
平儿福伯齐看她,点头称‘是’。
平儿颇有好感,问:“不知妹子在谁家府邸当差。”
燕儿笑颜说:“小妹是潘家二夫人身边丫鬟,今早闻贵府喜事,夫人命我来看,还想拜府道贺哩。”
两人说话时,阿九探出头,叫平儿问:“老夫人叮嘱买的鞭炮可买了?”
平儿打个激灵,手拍脑门道:“我把此事忘了,光顾着发喜钱。这就去!”
阿九笑着目送,转眸看眼燕儿:“妹妹别站外面了,进来说话。”
“哎!”
燕儿应声跨过门槛,款款道个万福。
阿九招手引她进后院去见公子。
刘府后院聚着一众巷邻,男女老少挤在正房门口,与房内刘公子、老夫人欢谈笑语,玉娘母女隐于背后。
见阿九带春燕过来,刘彦示意领到书房,与母亲说一句,便去书房相见。
片刻春燕从书房出来,面带高兴之色,走时不忘欠身一礼。
刘彦提袖点头,等她走后对阿九道:“王氏来时,迎她一下,叮嘱见老夫人,莫提过去恩情。”
阿九领喏,望外说:“不知陆夫人来不来。昨夜公子以文光安抚其胎灵,今日她心性该会好些,但求她来了,莫搅闹喜事。”
“娘子多虑。”
刘彦回想昨日道:“陆夫人心性再坏,也不会在此封赏礼仪上搅闹。”
主仆说话,忽听院外传来明锣声响。
声音由远至近,跟着院里巷里嘈杂降下。
少时,福伯平儿入后院,告知老夫人、公子:“官家送封赏已至巷口。”
院内老少邻居喜笑开颜,分视刘家母子。
刘彦澹笑吩咐他们准备降香迎奉,随接母亲挽手出府。
身后众邻一拥而上,帮着平儿福伯挂鞭炮、抬香桉,众声欢谈四起。
迎接皇恩御赐有一套礼数章程,高门大户礼数繁杂十多道,刘彦精简为两道,先是出门迎赏,后前院降香。
这般不失礼敬,亦省掉繁杂礼节。
见刘府大门敞开,巷子里铜锣声收了,众目齐望巷尾跨门而出的刘氏母子。
刘彦身过母亲,眼望一条巷。
两边百姓林立,中间衙门众官,包括陆知县、周县丞、范县尉、郭主簿、孙押司、韩都头、沉都头等二十余众人。
最前方有六名公人,为首两人持锣鸣礼。
身后四人竖抬匾额,匾额用红绸遮盖,另外还有两人端着御笔和黄金。
陆侯与左右县丞、县尉互视一眼,领步走到头前。
范县尉高喝一声:“皇恩到,刘世才接封!”
刘彦迈步上前,相距一丈躬身施礼,阿九则扶着刘氏行跪礼。
依大周礼法,凡有功名的读书人接封不用行跪礼,包括入公堂、见上官、吃官司,皆可以站着,此乃大周太祖皇帝钦定。
陆侯见他家礼数到了,接请天家皇恩,口念封赐圣旨。
圣旨乃翰林院草拟,文词皆是官话,大概百字,乃赞许他相助治疫,后段说封赐之号、封赐之物。
刘彦怀以礼敬,但心思却在天子书信上。
昨夜回来他读了天家玉书。
那封信写的颇有意思。
天子书中不用‘朕’,而用‘我’。
比如有一段这样写:“君子思出六法治疫,我读了之后深以为然,治疫不应只治人,还要医治民心……”
诸如这样的话,信中比比皆是。
读起来,好似远方旧友来信,全是质朴白话。
所以今早刘彦与天家回信,也沿用他的行文,写下八百字,连同汤圆一起交给杨万山,托他去府城转交两位翰林。
陆侯读罢圣旨,一声‘钦此’,刘彦收了礼数,阿九扶老夫人起身。
周县丞笑颜说:“天家封赐在此,请刘奉义查点。”
刘彦回笑抱拳,走到牌匾前,亲手扯下红布,见【大节奉义】四个御笔金字射入眼眸!
巷里众百姓并肩接踵,争先张望,交头接耳问识字的匾额写什么。
而刘彦感应文字金光入眼后,他身性那座尊经阁被套上红光,阁楼内亦出现一块同样的匾额!
他心灵抖擞,多半步近看御笔金书,暗道:“天子暗藏敕令,竟把四字施加在我身上。”
“这四字,今后将伴随我终身了。”
“他年我若有违【奉义】之号,必将失节灭道!”
“古之帝王封赐,皆有敕令加身,赵王君对我是真封。”
……
第214章 舫主到来
“大节奉义?”
“那匾额现在挂于刘府前堂……”
“奴婢见字上有天子气,挂在堂上有气节道义之重。”
黄昏,东湖水府。
四位郡主与侍婢雪珠、粉珠攀谈,聊‘天子封赐’与‘封号匾额’。
她俩刚从刘府回来。
此前东湖听一些香客谈论‘刘奉义’,方知天家封赏刘彦之事。
于是三郡主遣二女前去拜府问清楚。
确定刘府这桩喜事后,四位郡主商议起道贺。
如今父母皆不在水府,她们便当起家。
七郡主说:“这等喜事,刘世才也不遣个奴婢来报喜。”
八郡主道:“今日刘府大喜,他家奴婢又少,哪有闲来水府告诉我等?我想他晚上得闲,会遣人来告知。或者亲自来。”
三郡主点头问雪珠:“今天登门拜府道贺的人多吗?”
“多。”雪珠简言回答,道:“听阿九说,午后就有十八家登门,其中六家是临安大户,另外十二家皆是杭州达官贵人……”
“包括知州府、通判府也遣仆人登门送礼。”
“之后又有三十多本县生员拜府。”
“我俩回来时,刘府又来了一众阴客,为首的是老狐仙,阿九说他是鬼仙,其他的道境差些,皆是乡野精怪……”
“我懒得问他们名号。”
“不知刘世才与他们结交作甚,以他现在之学加名号,那些阴神拜府都算是高攀了。”
六郡主接话道:“刘公子与鬼狐阴神结交,乃练达人情,广积人情。这等文章做好,对以后养道义大有用处。”
三郡主点头说:“持才傲物,趋炎附势,皆非君子。”
“世才公子处世之道,在于为仁为善,他眼中没有高低贵贱。否则似你这般直呼其名,早该受训了。”
雪珠带笑低头,粉珠灵机一动,岔开说起‘湖上一艘青花大船’。
“我俩回来时,看到一艘青色大花舫行至湖上,现停在茶山岸边。”
“这都不值一提,但船上女子却都不同,我观众女皆阴神画皮。”
“船头有个美人像是船主,肤发琉璃玉色,我猜是个鬼仙。”
“郡主你说,她会不会是刘公子朋友?”
四位郡主被勾起好奇,在三姐带领下出水府。
湖外夕阳日落,东湖众主仆脚踩湖面波光,眼望南山畔的青花大船。
船头确有一位美人身披红氅,看临安城方向。
这时,从临安飘来几缕香火气,落在船头化作三位娘子,其中一女四位郡主还认得,乃刘府阿九。
七郡主惊讶说:“真叫粉珠说对了。阿九来见青花船主,必是刘世才所差,他们可能是故交。不如船上一见。”
三郡主与众妹相视,轻点头带着她们飞去南山畔大船。
此船不是别家号,是从徐州而来的青花舫。
本月初二,荀舫主遣萱儿、弦月四女来临安转达‘办学之思’,寻世才指点赐教。
次日天未醒,萱儿她们便带着‘公子之意’回徐州,并交上‘世才书信’一封。
舫主读罢心悦不已,心被君子情义拨出妙音。
使得仙家一刻也不想在徐州多留,先去广平告知高二,后去泰山寻猫儿。
几番打听却没找王寅,怕耽搁太久便回徐州。
初四在徐州采办所需东西后,青花舫便别了旧地码头,南下千里来至临安水乡。
青花舫刚入东湖水域,舫主就遣弦月、萱儿入临安城,前去拜府通告贤弟一声。
刘彦得知舫主到了颇为高兴,正巧于太公也在府上。
他打算今日一并将‘杨氏之事’告知二仙,请两位鬼仙协力。
此刻船头,阿九礼见荀舫主,讲自家公子得知仙家来到如何高兴。
舫主把手笑说:“贤弟对我之情义,无需旁人多言,我自是知晓。看你身上有喜气,可是家中有喜?”
阿九正要回话,见荀舫主顾首转眸。
随她目光北望,看到东湖郡主携带侍婢驾乘香火而来。
阿九随即告知舫主‘四神女乃东湖郡主’,说:“我公子与东湖交情匪浅,相比舫主也知道。”
荀舫主轻点头,叫她前去相迎。
少时东湖郡主与青花舫主船头见面。
阿九引荐舫主,称她是‘我家公子徐州故交’。
阿香琴玉旁听,暗叹:“世才公子果无虚言,只凭阿九迎接神女,可见他家与东湖交情不浅。”
一番认识,七郡主对阿九道:“你公子今日大喜,凭我两家交情,不能不去道贺。你回去后转告公子,就说我姐妹一更造访。”
阿九领喏记下,礼送四位郡主下船回水府。
荀舫主转睛思量,等她回来问:“家里有何大喜事?”
阿九笑说:“我公子助临安治疫,天家送来答谢。赐【奉义君子】之号,送【大节奉义】匾额及‘御笔一支’……”
青花舫众女闻言,各都好神采。
舫主美貌开颜,转顾弦月吩咐:“去把扬州买的绫罗备上,与我贤弟、老夫人作贺礼。”
小弦月欢声领命,叫众女下船取贺礼。
萱儿插言问:“那匾额可是御笔亲书?可显天子气?”
阿九道:“【大节奉义】匾额金字正是天家手笔,天子气与四字气节相得益彰,给我家正堂增添贵气……”
“公子说,他观匾额时得‘大节奉义’入身性,能增添自身道义之正统。”
萱儿看眼舫主说:“这便是‘天子封号’之功效。”
“上古人皇圣旨,皆含有天威法力,能号令鬼神、册封鬼神。”
“时至今日,天子不能统御三界,但仍有天子法威在。”
“赵王君对公子加封,乃是真正册封,不是赐一虚名。此封远胜进士功名。”
“这【大节奉义】四字也恰到好处,日后公子行道义,便得天威加持!”
荀舫主思说:“只要与世才无害,如何封赏都是好的。”
“弦月她们备礼还需等一会儿,你与我说说家事。”
说话一拂袖,变出茶宴。
阿九受邀入座,和舫主谈聊家中之事。
就从‘公子助潘子逑找回失魂’说起,着重谈公子对于仁义之用。
荀舫主倾听,刘世才这颗明珠在她内心越发的光彩夺目。
……
第215章 二仙相助
“那娘子何人啊?这般俏容,莫非狐仙?”
“谁知道,今日刘郎受封之喜,来不少达官贵人了……”
夕阳洒落槐花巷,两户邻居大娘凑在门口望巷尾,谈论刘府门前荀舫主一行。
不多时家门打开,瞧见世才公子亲自迎出来,与那佳人见礼,看似颇为亲近。
三两句话后请客进府,阿九对着两位大娘一笑把门关上。
“大节奉义……”
荀舫主入院没两步,便被前堂内悬挂的御笔金匾晃到眼眸。
匾上天子气昭然入目,确有正大君子之风。
刘彦伴望谈说:“此匾字意入我身性,我身道义也得加封,但总无坏处。”
舫主轻点头道:“天家真封赐号,足见他看中贤弟之材。贤弟道义得号加持,对行道立业大有益处。”
“姐姐与我所思不谋而合。”
说着,刘彦转顾堂前侧立的于氏狐,随与她引荐。
荀舫主来时已知府中有仙客,也从高二口中得知‘于氏狐和贤弟之交’。
她走到堂门口,欠身称呼老狐一声:“于老爷……”
于太公颜面增彩,还施一礼:“不敢,老朽乡野之人,何敢称老爷。”
刘彦介绍舫主后,说:“太公且在前堂少待,容我请大姐见家母,再来叙话。”
此时后院房内,老夫人、陆夫人、慧静围坐火炉,品尝杨氏带来的‘茶汤圆’,谈论《般若心经》中的妙理。
刘彦带众女入院,她们无不关注打量,目光落在与君并行的荀舫主身上,各有惊讶赞叹之言。
舫主入到正房,礼貌向刘氏道一声‘老夫人万福’,顾看身后弦月众女,示意她们奉上所备拜府礼。
说:“这些绫罗是路过扬州所办。今日唐突登门,不知贵府之喜,未备什么好贺礼,望请老夫人笑纳。”
刘氏愣神,一看这娘子就不是凡俗,一出手便是这等绫罗绸缎,没个几百两是买不来。
她拿不定主意,转顾自家儿郎。
刘彦笑与娘亲引荐:“这位大姐是孩儿在徐州结交的三位兄姐之一。”
“对我有助学之恩情,无大姐孩儿不得真学。”
昨夜刘彦已把‘徐州事’全数告知家母,并且说了自己和高家私定婚约一事。
刘氏方才明白儿郎造化所在,宽心让他自己做主,她这个为娘的只管享受清福。不过问君子之事。
眼下儿郎指出‘三位恩人之一’。
刘氏不禁站起身,还个礼说:“娘子恩情,我家莫不敢忘。”
荀舫主受刘氏这等礼敬,上前把手说:“我和世才贤弟因缘际会,此番交情皆为天定的,能够结交贤弟,我亦不胜欢喜。”
“老夫人莫把我当恩人,视我如晚辈即可,妾身贱姓荀,小名貂儿。”
“你老就叫我荀儿即可。”
“哪敢使得?”
刘氏满面红润说:“我看还是叫‘荀娘子’好。娘子大礼,老身受领了,就让我儿代为还情谢礼。”
杨氏旁听她们叙情,对舫主甚是好奇,持礼寒暄两句便作别,打算回衙问问小弟。
她走后,刘彦便引荐慧静,说起归乡途中遭遇‘泗水大王之事’。
一番小叙,刘彦暂别母亲、佛家,请舫主入书房,谈几句‘她办学之思’,大概都是支持的话。
说:“过两日我领姐姐去趟西湖,一见胥先生。”
“眼下我有件事,欲请姐姐相助。事关朋友家妻,小弟欲用人情帮他。”
荀舫主解下外氅,给弦月说:“贤弟乃知情懂道君子,这人情使得。你只管说出来,我必倾力相助。”
刘彦相邀入座,说起‘知县夫人身染外邪’,及‘自己探查推断’,最后道:“刚才辞别那位夫人,即是陆子洵之妻。”
“她家乃真学士族,其父云梦学士,其兄翰林学士,养浩然正气。”
“其弟杨万山与我乃君子之交……”
“这桩事发生隐秘,不知那妖人炼法多久了。”
“我欲让他帮着陆兄做嫁衣,而后取其成果,再行捉拿抓捕。”
荀舫主思量说:“世才此计一举两得,但不知妖道有无帮手,拿住拿不住。”
“你推断他所用之法,乃是‘莲花教胎借法’,若是如此……”
“那他八成就是莲花教之人,否则不能得此秘法。”
“抓捕时要十拿九稳方可行事,不然纵虎归山,他日必当报复!”
“嗯。”
刘彦附和说:“所以我想另请一位仙家助拳,与姐姐添个帮手。”
荀舫主一念想到于氏狐,猜测问:“可是前堂于太公?我观其身是位鬼仙,法门也不同寻常。”
“姐姐猜中。于氏先祖乃涂山学士,儒术达云梦境,其家有一门‘灵灯术’脱胎于儒术,甚是玄妙。”
“昔日小弟受困鬼谷,多亏太公挑起明灯驱散阴风鬼气……”
说着刘彦吩咐阿九请太公来书房商议此事。
于太公听完刘郎真意后,不惧莲花教弟子众多,爽言答应助拳捉拿妖道。
他道:“老朽行走江湖行医,略知‘莲花教’。”
“此教,教徒广大,在南北各有香堂,北方设在幽州,南方设在扬州。”
“只扬州一地就有万民信众,皆信无生老母。”
“其教号称‘有教无类,渡厄兆民’,门内确有一些不善之类,干事有违天理,触犯王法。”
“今日他等胆敢把胎灵打入官家夫人腹中,借人胎炼法,实属伤天害理!”
“当抓拿打杀,乃替天行道。”
“老朽虽说异类得道,但此身微有道义,情愿相助!”
“有太公助拳,可抓他一个十拿九稳,即便那厮也是鬼仙,捉他也不难。”
说着,荀舫主分顾世才道:“就请贤弟运筹帷幄,巧思良谋,我俩听后调遣就是。”
于太公哈哈一笑,扬须拱手:“荀娘子言之有理,老朽只等先生调遣。”
刘彦分看二仙,知道这等信任不易得。
打算稍后‘诗梦设宴’好生款待,晚些再请他们入衙查看杨氏胎灵。
“娘子速去把平儿找来,让他跑趟县衙请万山来府,就说与他引荐一位大姐。”
“万山自会明白意思。”
……
第216章 李府失窃
“依两位仙家所见,我妻腹子可是遭妖道炼法?”
“我与贤弟所见相同,夫人腹中子胎魄灵光异于寻常,确是被外来胎灵住身了。”
“老朽和娘子、先生所见一致,观夫人胎腹灵光,必是后天喂养,妖人炼法所致。”
……
三更天时,县衙厢房内,众人熄灯说话,主客皆为魂体。
一炷香前,刘彦送走东湖四位郡主,见天时已到,便与荀舫主、于太公脱梦出窍。
来至县衙,先叫出万山、陆侯梦魂,引荐二仙与他们。
来之前,刘彦已让万山转告内兄,因而官家梦魂出窍并不惊异,只是稍有些梦中之谜,随后就被刘彦文光点醒。
此时,荀舫主、于太公已探查过杨氏胎腹,所得观点与刘彦一致。
陆侯又问:“拙荆腹中子,几时可成婴?那妖道炼法,可有对我妻下咒?”
“官家安心。”荀舫主旁观夫人睡梦,道:“妖道炼法谨慎,未敢对夫人下咒控制心志。此举是想避免被人识破。”
“他却没料到官家身边有一位聪明人,只凭灵明之智就查出他的算计。”
“我观夫人胎腹灵光,胎子精气强壮于寻常凡子。”
“我估计妖道怕事情败露,想尽快炼成灵婴,促使夫人早产降子……”
“要尽快布置行计,免得贵子降生之时他来抢夺,使我等猝不及防,使母子损伤。”
“仙家说的有道理。”
杨万山接话:“家姐近来食量变大,每日三餐不够,午后还添茶点。她一顿顶得我和内兄二人。”
“世才你之见,眼下当如何?”
刘彦闻言先不答,转问陆侯:“子洵可曾向本县医官求方?”
昨夜他和陆侯、万山定计,曾让陆侯寻一个‘使人腹痛但不伤身’的药方,然后择日喂给杨氏吃,使其腹痛产生异样,引出炼法妖道来探。
届时再顺藤摸瓜,揪出其藏匿之地。
陆侯将此事挂记在心,他今日下午便向本县药局医家问方,还真有这种药方。
“方子现在我书房,世才若看我便取来。”
“不必。”刘彦拦住道:“我问此方,意在让你明日用药。我本意是想多等几日,让那妖道炼法圆满,再摘其果实。”
“但大姐所查你也听到了,妖道炼法将成,想早日完功。”
“我等也要随机应变,赶在他之前用计。”
“不如,明日荀姐姐就在县衙相伴陆夫人,可附体在环儿之身,暗下留意诸事。”
“等妖道得消息来探。若他道行不高,姐姐可以跟去查看,后来告知我等。倘若也是一位鬼仙,需当谨慎对待。”
荀舫主点头说:“世才布置周全,我听凭调遣。”
说着,众人一起商榷细化,敲定这两日所用之计。
听闻刘世才欲明日去趟南乡买豆腐,杨万山不解问:“此豆腐有何玄妙?”
刘彦不再隐瞒,告诉他们:“我怀疑夫人沾染外邪,可能与南乡‘豆腐婆余氏’有牵连。”
“万山可还记得西子城吴家豆腐?”
“吴家大娘说,余氏出师他吴家,只会做乡下人吃的糟豆腐。做不出精细的嫩豆腐。”
“那试问,豆腐婆送入县衙的羊脂豆腐又从何而来?”
“我觉得可疑,所以推断,豆腐婆送的豆腐,非人力所磨,乃鬼神施法制成。”
“明日只管与我去趟南乡,探一探虚实。出去走走,也好过闲在家中。”
“原来你买豆腐,意不在给通判送清誉,而在于此。”
杨万山通透了,爽悦答应同去南乡。
敲定此事后,刘彦一行便不在衙门久留,送陆侯、万山还魂后出衙回府。
荀舫主时刻留意虚空有无阴神藏匿,到了刘府才放松警惕,与世才笑道:“今夜贤弟神魂脱壳,这么早就还身,不是辜负了天时?”
“我听说城外有鬼谷,想去看看,世才陪我同去如何?”
刘彦不假思索说:“自鬼谷建成,我尚未去过鬼谷,今夜便陪姐姐前去一看。”
荀舫主被言语暖心,叫出书房弦月众娘子,命她们守好公子肉身。
于太公亦叮嘱一子一女留守书房。
刘彦则吩咐阿九、请玉娘姐替自己在家宴客。
诸事安排妥当,荀舫主推画舫入空,牵引世才登船,与老狐一行三人去往城外东山谷。
不足十里路程眨眼就到。
立于虚空,可见谷口城门耸立,进出乡鬼成群结伴。
三人未免惊动众乡鬼,特意变换了身貌,弄得与游魂无异。
进到城中,见一群鬼在围观布告榜文,乃城皇所书。
写的是‘李府失窃’,所丢失之物则是刘彦那封‘贺帖’。
刘彦夹在众鬼中观看,没想到会有人偷盗自己那封贺帖。
荀舫主传音询问‘贺帖’,于太公与她解惑,说起‘初二李家纳妾,先生念旧情,以真学降笔写贺帖送至李府道喜……’
他捏须道:“老朽以为,偷盗者不是谷内乡民。众乡亲皆敬先生,怎敢偷盗贺帖?可能是养道精怪所为。”
“偷去后,想借帖字文光养道。”
说话他们步去北城,想去李府看看。
这会儿县城皇蒙朗领判官正在李府问桉,全家老小齐聚一堂,许多乡鬼聚于堂外旁听。
李太公抹泪说着‘愧对刘郎厚情’,公子李文玉甚是自责,回顾这几日来府生人,称‘不该随意拿帖与人观看’。
城皇琢磨桉情,一时无策揪出盗贼。
判官说:“怪就怪你家不知珍惜。世才先生真学墨宝,岂能轻易拿与旁人看?”
“你等愚不自知,只想着受用赞誉,给自家增光。”
“世才先生一字可抵千金,失了那帖,等同失万金!”
“似你等这般冒失,以后如何与刘府往来?”
李太公闻言哭声更大,全家老小都羞愧,李文玉跪地,请父亲责罚。
在外旁听的刘彦见此,提袖步入正堂。
舫主施法还回他真面目,并送一道霹雳入身,使其魂儿震发明光。
众鬼被明光惊得后退,堂内城皇、判官、主家皆顾头,见君子赫然出现!
李太公止泣,城皇蒙朗携判官相迎。
彼此见礼后,刘彦澹然说:“失窃之事,非太公、文玉所愿。他们在大人治下安居乐业,也未曾想过防盗。”
“此乃大人治理之功。”
此一句话解两家心宽,主家官家都好受些。
城皇蒙朗先拱手道贺:“今夜本欲去贵府与先生道喜,奈何遇到李家之桉。此事教训我当吸取,以后命人严守城门……”
刘彦笑说:“今日我观城中之景,见上神治理的很好,何必因小治偷盗而伤了大治城池?”
“大人可再贴一张榜文,与乡亲们讲明偷盗之罪,以此教化百姓。”
“若是乡民引以为戒,那贺帖便丢的物有所值。”
荀舫主插言道:“再告知偷盗者,叫他择日归还,若是初犯可不与他加罪。”
于太公拂须称赞,也谈起自己的观点看法。
堂外众鬼议论纷纷,都赞‘世才先生治世之道’,很快‘刘郎入城的消息’在鬼城传扬开。
千众乡鬼朝着李府汇聚。
人群里,有一高一矮两兄弟对目说话。
高个道:“贤弟祸事闯大了。”
矮个说:“刘奉义今夜入城,不会是为此事吧?”
高个指点他:“此事尚能弥补。明日偷入李府,归还贺帖,再留书一封写明盗帖缘由,留下我俩名号。”
“如此我俩之名就可传入刘奉义之耳。”
“往后相见,他便知晓我俩,反助一场缘法。”
“妙极!”
矮个兄弟抚掌,大个拉着他脱出人群。
二人出了鬼城,直奔南乡去了。
……
第217章 藏龙低吟
“鬼谷乡民对世才之敬,犹胜神明。”
寅时,东山谷外,刘彦、荀舫主、于太公说话飘身上船。
转顾下方,见上千乡鬼出城礼送,仰望上方拱手拜竭。
荀舫主含笑说出此言。
她今夜随刘世才游赏鬼谷鬼城,听君子与鬼民攀谈,从中看到当乡人情。
这等人情味比香火暖神,似碳火烘面。
而刘彦那句‘世间最暖人心的便是人情’,舫主深以为然。
画舫行空飞去临安南城。
舫主笑说:“我养道百年,看惯了人间薄情,直至遇到贤弟才得一份暖心情义。”
“今到临安水乡,见此间人鬼恩义,叫我舍弃大千之争,偏安此地都情愿。”
刘彦眼望南城,顾首接道:“这世间多姿多彩,偏安一隅故然落得清静自在,但却荒废了时光。”
“大千之争,你唱罢我登场,千古风流人物尽在其中崭露头角,留下美名故事供后人传唱。”
“当日我与阿九论志向,曾写下【心存高远,意守平常】,那是我藏龙之言。”
“我今日藏龙卧虎,是为来日一番争鸣。”
“我心中的的鹤鸣,旁人还不曾闻听。”
“今与大姐说出来,是告知姐姐,我欲鹤鸣于九皋,虎啸于山林,龙吟于八荒!”
“但只我一人,难与他们争斗,我欲寻志同道合的朋友……”
“大姐可敢与我一同弄这世上潮?”
闻其真心、真意,荀舫主蓦然惊诧对视,心中那根心弦被他话语撩拨的响亮。
老狐于太公亦带惊异。
他过去见刘郎,乃是仁厚、和善为表,未曾想这副灵山秀水表象之下,藏着龙首低吟!
刘彦见他们都很吃惊,恢复往日之风,藏龙归渊。
笑说:“我欲求争鸣,是想寻个乐趣,为后世打下道义名声。”
“哪怕龙战于野,也当万世留名。方不负此生此世。”
“姐姐……”
“世才可是见我迟疑,以为我不敢与你一起弄潮?”
荀舫主快语接话,停船于刘府虚空,道:“我只是没想到贤弟有此大志豪心,且能与我坦露。”
“只要你不嫌我身贱低微,我愿你一同筑道,与世弄潮!”
“我平生未曾对谁许诺,但与贤弟,我可以……”
“何须姐姐承诺?”
刘彦看下方家院,说道:“姐之心母庸置疑,刘彦如何不知?”
“今与姐交心,我深感身边多了一同道,不再孤零。”
“姐姐办学,可培育坤学之势力,将来大争之世,可得一方气运。”
“我亦能沾光,自当鼎力相助。”
“好!”
荀舫主心中千言汇聚成一字,刘彦所说‘不再孤零’,她亦有同感。
画舫收落后院,老狐自始至终没插一言,却有诸多思量。
只等叫出女儿后,他便拱手与刘郎、荀娘子作别。
回东乡路上,匡娘见爹爹神思依旧,询问:“爹爹思何事,可是世才先生所请之事?”
“女儿觉得,此乃与君结交好时机,就算那妖人真是莲花教中人,也不怕他!”
“此不过是小事,我所思乃大事!”
于太公缄言半晌终于开口,挑着手中明灯对女说:“刘奉义有鸿鹄之志,其心可畏可敬,我欲携家小投入麾下,为将来博个后世美名扬。”
说着,他不瞒女儿,把刘郎之言讲述一遍。
当父女回到东乡家宅,老狐眼望对门周慕白家,说:“此子心窍已开,我女可问其心意,他若敢娶你为正室,这桩婚我便依了。”
“若只是风流想,你二人便无缘无分。”
“我家女非浪子玩物,你且与他明说。”
匡娘欣喜跪谢父亲:“多谢爹爹成全女儿私情,我这就入梦问他一问。慕白与世才亦有缘法,我可引他投入门下,将来共谋大事!”
太公请起女儿,转头归家。
匡娘一道倩影遁入周家偏房,钻入周慕白梦乡,转述父亲的话,与他弄起温柔。
二人享情一个时辰,听闻梦外公鸡打鸣。
匡娘脱了公子怀抱,退身说:“爹爹今日成全,皆因世才相助。周郎可是欠了他两桩恩情,如何偿还?”
周慕白不是过去呆书生,却还是不懂娘子话意。
他以为刘彦替他在太公面前美言,相助成全他们这双鸳鸯。
“若从如此,小生明日拜府答谢。”
匡娘笑颜摇头:“周郎不可去,去了也见不到君子。而且你也想岔了,过两日我再同你说。今早莫忘了拜谢我爹爹。”
周慕白点头,正欲说话见娘子脱梦走了,他随之梦醒。
下床开窗,一丝清凉拂面,窗外又降新雪,雪花飘然落在窗台。
同一天空下,刘彦亦推窗看雪。
身后书房,荀舫主安排众女事宜,交代她们安分守己。
只要不招惹是非,大可自由一些。
小弦月领喏道:“那奴婢等,可否留在公子府?”
舫主眼望书窗前君子说:“只要贤弟允许,我便依了你们。”
刘彦顾首道:“我家容不下诸位娘子。不过可将《山居图》请来,再把船停靠妥当。如此你等便可在我家暂居。”
“但有一点,舫主入了环儿身窍,你等不得擅自前去,以免坏了计策。”
“是——”
青花舫四女齐声领命。
荀舫主补充说:“我不在时,你等皆听从世才之命,敢有不从者,我必责罚后再驱赶。”
“喏——”
众女再次领命,各都察觉‘主公与公子情义更亲近了’。
几句话后,刘彦推门而出,入正房见母亲问安。
等他出来,前院堂内多了两人,乃杨万山和丫鬟环儿。
环儿低头想事,不知公子大清早领她来刘府做什么。
刘彦带着阿九过堂。
万山起身说:“环儿我领来了,此外备了三匹马,沉心远稍后牵来,内兄让他陪着你我去……”
刘彦转视一眼丫鬟,让阿九领她去书房,撩衣落座与万山谈今日之行,等候沉炼。
环儿跟去后院好奇得紧,几度想开口都咽了回去。
进到书房后,她看不见一个人,不禁问:“公子有何差遣?”
阿九含笑转视空位,荀舫主显身道:“叫你来自然有事差遣,不过要先看看你什么心肠。”
环儿寻声而望,未看清说话人面目,便那人迎面撞来。
而后她头脑一震,双目痴痴立原地。
青花舫四女和玉娘母女纷纷现身,围观这小丫鬟。
少时,环儿开口道:“此女没有异心,可为我所用。”
“环儿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暂借你身窍,行世才之计谋,并非夺你性命……”
“这几日你如常侍奉夫人,我只做旁观。”
“若发现妖道行踪,将其拿获正法,算你一件功劳。”
说着收言。
环儿又呆滞少许,陡然换了神情,余惊未定的分顾阿九和众女。
阿九扶其肩膀,说明公子计谋,让她得一明白。
……
第218章 方氏兄弟
临安南乡有一谭公祠,乃三百年前乡人修造,用于敬奉一位真人。
此人名叫谭子桥,号白石居士。
他出生东来,隐于临安,少年中举,做过三年知县。
后,家母亡故,辞官守孝。
期间遇一位仙道,每日攀谈黄老之术,不自觉得其真传。
自修黄老,谭子桥不娶妻不恋俗,终日行走于灵山大川。
某年来到南乡白石山,甚喜此处山林,在山脚下盖一草庐,独居二十载,每日入山采药入市换钱,多则周济穷人。
听闻他居此山时,勐兽都安伏许多,曾有一只受伤雌虎匍匐草庐,谭子桥不惧取草药为它治伤。
数月之后,乡人都见先生身边多了一侍女,说话声音很大,胆小之人不敢近身。
一日,谭子桥与乡人说‘我将死,若不愿见我暴尸家中,请将我葬于草庐边,不要立碑厚葬。’
乡人们记下先生之言,三天后再来草庐,果然他肉身已死。
众人遵照遗嘱,将其死尸埋在草庐院中。
过了三年,有乡人说‘在江陵遇到先生了’,还有人说‘在蜀地见到先生以及侍女’。
此事传开,乡人都认为子桥先生成仙了,便在草庐原地修建一座‘谭公祠’,两边修造十二元辰石像。
后世乡人,称此祠为‘真人庙’,或叫‘谭仙庙’。
现在依然香火不绝,常开庙会。
南乡周边各村百姓爱来此地赶集,售卖山货诸物。
今日小雪,却不减庙会热闹。
见祠堂前一条横石路,乡人并肩接踵,叫卖吆喝声远远能听到,升起烟气两里外可见。
刘彦、万山、沉炼三人骑着骏马,谈着‘子桥典故’,瞭望庙会景象。
祠堂东边一二里,见一丛村落,即是他们此行目的地‘南乡’。
杨万山面迎风雪道:“不想临安有此人烟集市,只怕谭公也想不到,羽化之后受此香火。”
刘彦笑说:“子桥先生澹泊名利,在此山返璞归真,百姓幕起事迹,才有今日庙会之景。我等既来,当去敬上一炷香。”
“估计在集市上,便能见到余家豆腐。”
说话一拍马臀,先一步与胯下马儿踏雪而去。
他今日算是第一次驾马出游,刚出城时还有些不熟,好在马儿受他驱使。
十几里奔行下来,已能熟练驾乘马匹,略有心得在身。
不过一盏茶功夫,三人马蹄在集市口停下。
他们随手牵缰绳,穿过人流去往祠堂。
交上十几文请马夫拴起来,后入祠堂上香敬谭真人。
这祠堂占地半亩,建造用料皆是山中白石,三百年来不曾毁。
祠堂庙祝已传了十数代人,他们皆以谭为姓,对外自称是‘真人家仆’。
听说颇有些道术,能看人面相吉凶。
“咦!哥哥你看,那不是……”
后院庙堂榕树下,有一矮个汉子盯上刘彦他们。
他身旁,分别站着一八尺身大个和本祠主事谭翁。
谭翁惊说:“来了贵人,二位莫非识得?”
大高个汉子点点头,对谭翁附耳说话,又扯小个子旁边商议。
谭翁面显春风,阔步走入祠堂,只等三人上香后,拱手道:“未知奉义来此,有失远迎了。”
三人分顾各有礼数。
万山笑问:“不知老翁何人?如何认得世才?”
谭翁自告身份,说:“老朽不识君子,却有人识得。还是先生找寻之人。”
这话勾起刘彦好奇,随他转顾榕树下一高一矮两位奇貌汉子。
说他们奇相,是因为两人生的异于常人。
高个大汉面带张峥嵘,额头方正,大眼瞪人。
小个汉子与他相反,头圆脸圆,似个小香瓜,眼小有光。
刘彦三人入偏房与他们相见。
刚落身坐下,二人便拜竭,先后自报家门。
“小可,钻地熊方和,拜见奉义。”
“小人,钻地鼠方越,拜见奉义。”
刘彦与他们做礼数,好奇问:“二位如何认得我?谭翁言,两位乃我要找的人,莫非偷盗李家贺帖之人,乃二位?”
他入门时想了诸多。
认为谭翁不可能知道自己此行目的,所以推断他所言之人是‘贺帖盗贼’。
方越、方和对视惊奇,他们知道真学君子聪明,未曾想这等聪明。
更不敢有所欺瞒,如实禀告‘盗帖之事’。
“小人之所以盗帖,乃是看不惯李家作践先生情义。”
“先生贺帖字字真学,岂容他等随意与人卖弄?”
“故此盗帖,小小惩戒。”
“小人本欲今夜归还,再留书告知先生,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实乃天幸!”
“原来如此。”
刘彦解疑后说:“两位壮士有侠义之心,我不责怪。太公文玉,我也不怪他们。此事作罢。”
两人闻听,再拜君子仁厚。
杨万山问道:“两位是江湖中人还是修道之人?如何进入鬼城盗帖?”
方和答说:“我俩兄弟江湖行盗多年。只偷不仁,施赠穷苦。”
“一日得仙缘,修得‘养魂脱壳’之法。授法仙师不愿收徒,叫我俩好自为之,亲君子,多行善。”
“我俩在嘉兴府坊间听说先生仁义,便想来拜上,这便来了。”
刘彦与万山相视,介绍沉炼和他们认识,后又谈聊治疫,未敢自居功劳。
等香茶奉来,众人用茶。
刘彦探问谭翁:“我听说南乡余家豆腐颇有名气,余氏有一独门‘羊脂豆腐’,公可知晓?”
谭翁存疑说:“老朽从未听闻余家有‘羊脂豆腐’,不知何人耍弄先生?”
杨万山转睛接话道:“那豆腐家姐吃过,的确细腻如‘羊脂’。谭公莫非不知?”
“这……”
谭翁捏须琢磨,说:“看来他们得了秘法,许是那两道人所传。”
听其口说‘道人’,万山转顾刘彦,巧问他‘此为何人’。
谭翁不知他们来意,笑颜回答:“上月初七来两个抱婴道人,挂单在我祠堂,又寻奶娘哺育婴孩。”
“奈何南乡无奶水,那豆腐婆巧用豆汁羊奶熬煮喂婴……”
“但也未能保住此婴。”
“我估摸,她那‘羊脂豆腐’便是二人传授。”
“初七?也就是杀狗后两日。”
刘彦一念思量,不紧不慢问:“那婴孩何来?如何不让其母喂养?”
谭翁叹气道:“那婴孩甚是可怜。听那两个道人说,此子之母路上被野狗啃死,肚皮也被咬破,他们路过撞见,杀了害人之狗,取出胎中子婴。”
“见此子性命尚在,便急忙寻人救命,到我南乡才得食哺育。”
“奈何天不与其寿,不满月便亡。”
“好妖道,真真会哄骗善士!”
杨万山此时心中断言,二人八成就是炼法妖人,那死婴多半就是‘狗腹人胎’!
刘彦和他所想一致,故作询问‘二人道号道籍’及‘死婴埋葬之地’。
……
第219章 探访余家
“不知两位壮士要在我乡住几日?”
“我俩来临安,只为求见先生一面。”
“今日得与先生叙话,愿想已成,明日便走。”
己时,刘彦三人在方氏兄弟相送下出祠堂。
方越以为刘奉义问此话,是忧虑他们再行偷盗之事,忙补话说:“小人略通道义,从不乱盗取财。”
“先生且放心,我俩走时不拿当乡一物。”
“清白来,清白去。不辱与先生一面之交。”
刘彦笑道:“二位有侠义心,如此甚好。世间生灵皆在偷盗,俗人偷欢,仙家偷生,圣人盗天。”
“两位若善用‘行窃之法’,将来不止得美名传颂,亦获得道义加身,自有你等造化。”
两人二目明亮,抱拳一礼领喏记下。
刘彦还施一礼,请他们留步,与万山、沉炼逛庙会。
“妙哉,圣人盗天理而着书,教化后世之人,世才道理通透!”
万山跟在后面抚掌,沉炼听他解意,方知‘圣人盗天’之意。
刘彦顾首说:“眼下非论道理之时,莫忘了豆腐事。”
“岂能忘。”杨万山四顾寻找道:“来时还闻见豆腐香,现在却寻不到了,难道豆腐买完了?”
刘彦目光寻见一人提着无盖食匣,匣中正有一块豆腐,询问后得知余氏豆腐摊。
三人来到摊前,却如万山所猜‘豆腐已经卖完’。
一对青年夫妇领半大孩子正收拾挑子。
刘彦暗明心窍文灯,打量这一家三口,沉炼、万山伴左右观望。
妇人留意他们,小声唤丈夫‘二郎’。
余二郎转头看三人衣着不俗,礼问他们:“三位大官人有何指教?”
刘彦还礼说:“听闻你家豆腐闻名乡野,想买一块回去品尝,不想已经买完了。”
听其来意,余二郎显露微笑道:“我家豆腐做得粗烂,也就乡野百姓吃得,估计大官人一尝便厌了。”
妻子听着不顺耳,顾头插话:“家里不是也有贵人吃的豆腐?如何就往坏处说?”
余二郎正要说话。
杨万山先道:“不错,闻听你家能做‘羊脂豆腐’。我等寻来正是为此。这有一两银子,不知可能买块品尝?”
妻子见银子心喜,暗拍丈夫。
余二郎不敢接银子,如实告知:“非小人不卖,只是那豆腐就家母会做。每天做多少皆有斤两,做好就送去县衙,与知县夫人养胎。”
“家母今早做的已送去城中了。”
其妻道:“就不能让娘回来再做?天天送官家豆腐,把好东西当贱货卖,也未曾得一两银子。”
刘彦适时插言,笑说:“既然好豆腐已送官府,那我就不官家争了。今就用一两银子,买你家一块‘糟豆腐’,但要现做的才行。”
“大官人当真?”
妻子惊讶甚喜。
万山把银子抛过去道:“银子娘子收下,我二人此来,不为贪口腹之欲,乃求制作豆腐的文章。”
“听说豆腐点卤,用草木石灰,脱胎于道家炼丹术。”
“这一两银子,买我俩一睹其中之妙。”
“使得,大官人想看就到家来。我家就在二里外的南乡。”
二郎娘子攥着银子心里热乎,不等丈夫开口便答应。
路上,刘彦与夫妻攀谈,谈问余家豆腐出师哪家,家有几口人。
这些不过是平常交谈,余二郎毫无隐瞒。
“我家拜师西子城吴家,做豆腐手艺从吴家得来。”
“家有八口人,除我妻子三口,还有大哥嫂嫂家四口,算上老娘八口。”
“祖上保佑,临安发瘟我家人无一人剪命。”
“那个祖上保佑你?”
二郎娘子不以为然,说:“真要念恩情,要念临安刘郎。无他仙方救万民,我和嫂嫂都要守寡戴孝。”
“大官人不知,上个月我夫和大哥、老娘都染瘟病重,幸亏官家放药,不然他们早去东山谷烤火了。”
刘彦笑道:“余娘子好性情,有一说一乃爽利人,将来我开豆腐铺,当请娘子做掌柜。”
“大官人抬举奴家,奴家一女流,如何做得掌柜?”
此言美到余氏心缝里。
她仔细看眼公子,问:“未知大官人尊姓?”
“我姓刘。”
刘彦随口回答,继续探问他家如何做豆腐,避开‘其母秘方’,以免打草惊蛇。
说话间,他们走入南乡。
余家有四间院房,盖在高处石基上,门前落雪不少,其中有一间石屋滚滚冒热气,透着柴气豆浆味。
有一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进出忙里往外,乃余家大郎妻子。
见二弟、二妹挑担子回来,还有三人相随,她好奇迎上见礼。
二郎娘子笑颜引荐,说起‘一两银子’。
大郎娘子吃惊,但看三人穿着,便知不是玩笑话,叫来丈夫礼见贵客。
刘彦不多寒暄,步入他家豆腐坊观看制豆腐,二目聚文光察一切细微。
之后,又随二郎娘子去看磨豆石碾。
刘彦亲手捻搓豆面,颗粒感很重,绝对做不出‘羊脂豆腐’。
通过一番所闻加推断,他基本断定‘豆腐婆送入县衙的豆腐,出自那两个道人’。
理清楚这点,刘彦就不打算过度探究,以免他们撞见起疑心。
只等现做豆腐制成,取一块辞别出乡。
三人走后,二郎娘子把一两银子掏出给嫂嫂,商议用此银买布做衣裳。
兄弟俩笑看妻子,直呼今日交好运。
天近正午,家中老母亲挎着竹篮还乡,听说‘三位大官人重金买豆腐之事’。
她面目猜疑,问起三人姓名。
二郎妻只知刘彦之姓,告诉母亲后,心里添疑惑:“婆婆如何这般脸面?”
她却不见,余婆子回房后几度变脸,彷佛身中不止一人,口中自语自答。
“这三人该不会是来查你我?”
“师妹多虑,你我行事周密,炼法入豆腐,谁人能识破?”
“那三人必是从县衙得知‘羊脂豆腐’,可能与知县有交情。”
“姓刘的会不会是刘世才?!”
“闻此人乃真学,若被他查出端倪,我俩所谋怕会败露。”
“师妹为何有此无名顾虑?”
“我就不信有人看得穿我之计谋。”
“刘世才刚获封天子封赏,他如何有闲,来乡下买豆腐?”
“师兄言之有理,但小妹觉得还是打紧些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如多做些豆腐,叫余家人拿去卖,避免旁人疑心。”
“师妹如何就不信我?当日若非你杀狗取胎,安有这些事?还需犯这险?”
“香主让你我来此,难道是为了与人磨豆腐?”
……
第220章 豆腐十味
“今日查出妖道藏匿南乡,还得了一块白豆腐。”
“这一两银子使的值!”
临安东城门外,雪道上,刘彦、沉炼、杨万山牵马谈笑,衣氅帽顶压着些许雪片。
他们一里外下马步行,离东城门不足十丈,可见街市薄烟造饭气。
万山嗅闻烟火,肚里便有些饿,指沉炼手中竹篮豆腐道:
“不如晌午就吃它如何?”
“虽说这糟豆腐身贱,乃下里巴人所食,但豆腐内涵君子文章。”
“世才之用心良谋,皆在其中……”
刘彦顾头看一眼笑说:“东西无分贵贱,贵贱只在人心。”
“就如做学问,难道真学只在六经吗?”
“自然不是,如《青竹雅集》、《松山雾雪录》中亦有道理。”
“这些白话典故着成的书,如这豆腐一般。”
“只看食者、读者如何去品味,看待角度不一样,所获各不相同。”
“既然晌午想吃它,那便吃它个别出心裁。”
“一会儿进东城酒楼,我去厨下监做,请庖夫做一桌豆腐宴。”
“这篮豆腐七八斤,足够做十味豆腐了。”
万山心明眼亮,刘世才总能与他带来不同的道理,闻其言如饮酒品茶。
但他更好奇,这奉义君子能监做出怎样的豆腐菜?
说话,三人进城来到东城酒楼。
见一楼厅堂客满,有几桌乃外地客商。
柜台前,几家大户仆人与掌柜攀谈,等着取酒菜回府。
刘彦他们牵马立于门口,吸引众多目光。
其中华府老仆人华安最先反应,迎头作揖见礼。
酒楼邵掌柜紧随其后,如今临安城里谁人不识刘奉义?
两句寒暄,刘彦与掌柜说明来意,道:“家里小灶难做豆腐十味,今日想借贵灶烹制十道豆腐菜,与他二位品尝,不知可方便?”
“方便!”
邵掌柜先接下,但眼看竹篮豆腐,心里了犯难。
如实说:“我家酒楼只会做三道豆腐,只怕做不出十道来……”
杨万山接话:“你没听懂刘奉义的话,他是要亲自下厨监做,只需让厨下听命,依法烹制即可。”
“你家庖夫学会了,将来也能与你酒楼添置几道名菜。”
“不可错失良机。”
掌柜得点拨,新奇又欣喜,随请他们入酒楼后厨,喊来小二牵马。
门口、堂内一众百姓食客交头接耳,不知‘刘奉义能把豆腐做出什么文章来’。
华府老仆人目送一眼,转对身边少壮说:“你腿脚利索,快回府禀告公子,就说‘世才公子在东城酒楼做豆腐’……”
那少壮仆人领喏便走。
出了东街,脚下跑的飞快。
片刻跑回家宅,直入公子书房。
书房内,华明渊和另外三人正用茶叙话,所谈正是‘刘奉义刘世才’。
刚不久,四人去槐花巷拜府,被告知‘公子不在,去南乡了’。
他们便回来华府,打算午后再去一趟。
“我等来的着实不巧,赶一大早,却扑了个空。”
“不知下午能否得见刘奉义。”
听朋友之言,华明渊思说:“此事怪我考虑不周,我应当先送贴入府……”
正说着,一仆人喘气闯入,打断叙话,转述老仆人交代的话。
四人各显喜悦。
华明渊起身对三位文客道:“世才兄做豆腐,内中必有文章,我等可去旁观领教。晌午就在酒楼与君一叙。”
“甚好!”
一人抚掌说:“刘奉义真是奇士,我等当去观摩。”
另一人说:“如此是否唐突?我等未曾受邀,此番不请自去……”
“之州多虑了,奉义不止仁义,且性情洒脱,不拘俗礼小节,你去了便知。”
华明渊打消朋友顾虑,穿上外氅,腰带都没系便领他们出府。
等一行四人来到东城酒楼,见聚着众多百姓,踹手探头,张望堂内。
酒楼厅堂桌满客满,都等着邵掌柜出来,向他请教‘刘奉义做何豆腐’。
四人挤入酒楼时,恰巧邵掌柜领两个帮厨出来,安排他们去市上买来刘奉义所需辅料。
两人领喏,跟去柜上取银子。
邵掌柜送走他们,再看四周,见自己成了众失之的,笑说:“诸位都先莫问,刘奉义今日借我酒楼灶火烹制豆腐,尚不知会作出几道菜。”
“那菜式……”
话没说完,一人高声打断道:“不管做多少道菜,也让庖夫做给我品尝,银两掌柜来开。”
经他带动,堂内食客纷纷附和,都想一品‘奉义豆腐’。
邵掌柜不敢逆了众心,笑颜说:“刘奉义只是借用我家灶火,菜方乃他所思,需当他同意,方可做与诸位品尝。”
“说的也是。”
一食客认同,又一人笑说:“那就请掌柜问一问,可否做给我等品尝。”
“昔日刘奉义思量出‘汤圆’,与我乡百姓添口福、添营生,我看街市上已经有人在卖汤圆。”
“今日他造豆腐菜,多半也会割让,只要掌柜懂点礼数,不怕求不来。”
“嗯,说的在理,所言甚是!”
一堂食客出声赞同。
邵掌柜亦有此想,他刚从后厨出来,便想求得菜方,花个几百两也值。
将来可以打着【奉义】名号当招牌菜。
那时不止本县,乃至州府都要扬名,这等名声值万贯。
说话间,他见华府老东家公子在,忙上前见礼。
明渊旁听多时,以为那些食客说的在理,对掌柜道:“小生此来是为见世才兄。只管领我等进后厨,掌柜所思,我自会帮衬一二。”
邵掌柜福至心灵,会意公子之言。
也知道公子与刘奉义有交情,二话不说请着他们去后厨。
此时厨房内造饭气浓烈,一篮八斤豆腐被庖夫分成十份,有些切成条,有些切成片,有些捣碎与猪羊鸡鸭鱼肉混在一起,一切做法皆遵从奉义指点。
刘彦看完那边人炸豆腐,又教这边人团丸子。
游走厨房各处,似学堂先生一般,教授他们做学问。
万山跟随旁听,时而插话询问。
沉炼则站立门边,思量道:“世才兄做何事,都行云流水,说话有章法,如同娴熟拳路,且变化无穷。”
“究其原因,在于真学,在于学以致用。”
想到这里,他似乎知道‘如何化用身中拳法’,暗在心中演练起来。
这时掌柜请着华明渊四人入灶房。
他们顿觉暖热拂面,美食香气入鼻腔,内中诸味杂糅,果然妙如文章。
见刘世才正在指点庖夫烹制,他们去打搅,在一旁等着。
还是杨万山先发现添了四人,笑颜告知君子。
刘彦转头,看明渊身边三人,皆文士风貌,仪表堂堂,衣着上非寒士出身。
双方互视一番,明渊领着朋友见礼。
随指介绍道:“这三位仁兄皆为杭州、余杭名士,他两位乃西子城沉云鹤、关子玉,这一位是余杭县贺之洲。”
刘彦皆有耳闻,且都是举人之才。
“久闻三位大名,未曾登门拜会,今日一见甚是有幸。”
“世才兄高看我等,论才学我等不及你万一。”
沉云鹤接话,他与明渊交厚,知眼前之人乃真学,学问非他一个举人可比。
另外二人各有说词,都是恭谨之言。
刘彦不多寒暄,说:“四位既来,稍后可一同品尝豆腐宴。灶房气大,不妨先上楼用茶,我交代一些事宜,便与万山上去相会。”
四人本想留下观看,但见刘奉义如此说,只好应从他的话。
他们走后,杨万山说:“他们今日来临安,若是与君求教真学。君当如何?”
刘彦端起灶台大碗茶递给他:“做真学犹如做菜,他们若都有诚意,我不会吝啬菜方,只看他们能不能做出对味的菜肴。”
两人相视而笑,各用一大口茶,继续围着灶台转。
……
第221章 种欲乱心
“内兄公务繁忙,小弟带了些美味犒劳兄长。”
“万山晌午在刘府吃酒了?匣中是何美味?”
……
一个时辰过去,东城酒楼欢宴结束。
杨万山提着食匣入陆侯书房,见环儿坐在一旁,便知是‘荀仙家在主身’,拱手小施一礼,谈起‘南乡之行’与‘世才豆腐’。
之后打开食匣,端三道豆腐菜让内兄品尝,说:“这菜已经凉了,口味逊色不少,不过内中仍存有妙文。”
“世才叫我告知兄长,今日晚饭即可对我姐下药。等我姐吃完那‘羊脂豆腐’,再让她喝药。”
“如此一来,我姐腹痛便自会怀疑余氏送来的豆腐。”
“等我姐多腹痛几次,她就会把腹痛归咎于豆腐,然后内兄就能名正言顺的迁怒杨七,将其赶走,让他回去转告豆腐婆。”
“豆腐婆一知道,南乡两个妖道自然知晓,定会自省‘是否炼法不当’,借豆腐婆肉身入县衙窥察。”
“豆腐婆再来只管轰走,两个妖道急于查清我姐腹痛原因,必然要铤而走险,阴魂出窍偷入县衙查看。”
“那时荀仙家便能揪出他们藏匿之地……”
听完万山转述‘世才布计所思’。
主持环儿身的荀舫主显笑道:“世才以计谋驱人心,如此循循诱导,等同牵着牛鼻子走,不怕他们逃脱。”
陆侯亦是钦佩,夹块豆腐品尝,心头更添滋味,附和说:“不知世才在何处?可去了华府?”
“他已回府。”
杨万山落座道:“那三位不胜酒力,有兴无量,全然不知世才宴上点拨。倒是余杭贺之洲好些,他能够不贪酒兴,把持住身性。”
“世才说,此人有入学根基,其他两位只怕无缘。”
“他私下告诉明渊,可与贺之洲多交,我看有提携之意。”
环儿身中,荀舫主猜想说:“世才此举乃是结善缘,培养志同道合的朋友。”
番茄
……
南城华府。
华明渊亦思量‘世才之言’,心里有两处高兴的地方。
其一,他今日所带三友中,有一人得了真学赏识。
其二,世才对他说这些私话,等同把他视为自己人。
明渊走到书窗前赏雪,老仆人华安入房回事,说:“三位公子已经安置好。”
华明渊点头,吩咐道:“去把邵掌柜请来。此番他喜得世才兄厚赠十味菜方,不能无有表示。不然损我和世才交情。”
“他若拿不出答谢银两,我可借给他。”
华安连声应诺,说:“刘奉义送他菜方,有一半是看公子之面。若非公子美言,他岂能得此造化?”
今日宴上,华明渊确有帮邵掌柜说话,但并非直接替他要‘豆腐菜方’,而是说起东城酒楼来历。
那酒楼原东家是他华府,邵掌柜乃老掌柜收养的义子。
华府举家搬去西子城后,邵掌柜就想盘下东城酒楼,自己做主当东家。
华太公念他厚道,只以三成价钱就先盘给他,让他自己经营酒楼偿还。
邵掌柜很感激,两年还清剩下七成,又多给三年利息。
刘彦听完这些事,对邵掌柜生几分好感,便许他使用十味菜方。
此刻酒楼雅室冷清,但楼下厅堂很是热闹。
晌午那群食客们尽数回来,听说掌柜已得菜方,纷纷叫嚷着置办一桌,银两成片散落桌面。
邵掌柜正是高兴,岂会拒绝众客捧场,爽言答应下来,去后厨吩咐。
厨下一句话使他犯了难。
庖夫说:“没有那么多豆腐。奉义那桌是他自家带的豆腐,咱厨里豆腐将够做成两桌‘豆腐宴’,哪能做出十七八桌?”
“这……”
邵掌柜想让人去买,可眼下去哪能买到?
堂内近百人等着品尝‘奉义豆腐’,他把菜给谁都不合适,若因此闹将起来,伤了酒楼和气。
小伙计适时说话:“不如一桌送一盘,今日全当奉送旧客,请他们尝尝味。明日一清早小的便去南乡拉来一车……”
“听刘奉义说,他那豆腐就是从南乡买的,好像叫余家豆腐。”
“好!明日你多带人去,大雪封山也要给我拉回来。回头我重赏。”
说着,邵掌柜回前堂安抚众客。
殊不知刘奉义那句透漏,包含着‘赶鸭子之计’。
刘彦是刻意说与小伙计听,好让酒楼去南乡买豆腐,使余家两个妖道疑心担忧。
等他们失去定性,心思就会生乱,一乱则失了心计。
……
刘府书房。
刘彦与众女谈论这个‘心计’,有人听懂暗赞,有人不明疑惑。
最笨的弦月娘子问:“小奴不懂,东城酒楼去余家买豆腐,如何会使那俩妖道担忧?他们只管买豆腐就是啊。”
阿九替公子回答,说:“今日我公子去南乡问羊脂豆腐,又到余家看磨豆腐。”
“那两个妖人知道此事,多半会生出猜想,害怕自己借豆腐炼法之事败露。”
“明日酒楼遣人去买豆腐,会与他们说起我家公子。”
“那时妖人就会知道三人中,有一位乃真学君子刘奉义。”
“他们更会猜忌,心性燃起焦灼。心神便会乱,乱则用心不全。”
“在发生陆夫人腹痛,杨七被赶回家之事,二妖道那时心会有何想法?”
“肯定一心想弄明白,便入了公子计谋圈套,其心其行,皆被掌控!”
“有道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但若见薪火燃起,则不能明察秋毫,失了心思缜密。”
“我公子此心计,用意就在于此!”
弦月恍然明悟,方知其计厉害之处。
萱儿接话:“公子此计谋,比在一户人家边上放火,等他们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救火,也就失了守家防备。”
“就算明目张胆入其家宅,他们也未必知晓。”
“此乃心学之精妙所在!”
“不知小奴说的可对?”
刘彦点头,他此计确实脱胎于心学。
《君心化龙·内篇》有云【心之所失,必因忧乐喜怒欲利。能去忧乐喜怒欲利,心则反济。】
此番用计,乃反用‘养心法’,是为‘种欲乱心之道’,使妖道忧虑,而乱其心。
刘彦说:“我初用心,其中还有疏漏。若遇到同样对手,他必识破我计,反可以利用我计,遮蔽我心。”
“稍后慧静法师来,直接请入书房。”
“我答应与她同修养学,不可食言。”
阿九领喏走到书桌旁,推开荀舫主那卷《山居图》,内中诸多舞姬乐姬齐聚交谈,望外等人入画。
沉玉娘观此图赞不绝口,携带女儿一起入画游赏,豆娘也跟着进去。
片刻书房内清净,刘彦看眼图卷,转眸回到手中书,一念入书修读。
……
第222章 小狸伏虎
“怎不见南乡余家来卖豆腐?”
“老兄不知,他家豆腐不用上集卖了,自有人上门买……”
“谁人上门卖豆腐?怎得这般好营生?”
“这便要说‘刘奉义’。”
……
南乡东五里,赵家集上,人气热闹。
连着三日降雪,今日难得一晴天,十里八乡百姓都聚来赶集。
集市一小茶棚,客人三五个,围坐闲叙喝茶。
隔壁卖汤圆的婆子生意红火,米酒清香随风飘入,勾动几人腹中蛔虫。
说话间便有三人出茶棚去喝汤圆。
留下一老一少。
老者戴笠,外披棉氅,内穿灰布袍,洁白须发有几分风雅道骨。
少年白净,略有薄须,眼眸很清澈,坐姿规矩有礼。
他们大抵也算茶棚常客。
自临安解瘟之后,隔三差五会来集上喝茶,每次来必买一块余家豆腐。
听茶翁说起‘余家好生意皆仗刘奉义’,老者和少年都有些好奇。
少年问:“莫非刘奉义上余家买过豆腐?”
“是哩!”
茶翁通开炉火,给他们添茶水,谈南乡传闻说:“刘奉义不光买了他家豆腐,还用他家豆腐在东城酒楼做出‘十味’……”
“据说这两日去品尝的有千八百人,一天二百斤豆腐不够使。”
“余家豆腐随其美名传扬,做多少豆腐就能买多少,不怕卖不出去。”
“酒楼每日遣人下乡买豆腐,另有乡民登门讨浆水、求手艺。”
少年笑与老者相视,又问道:“十味豆腐都叫什么名字?这两日刘奉义可来过乡下?”
“这个我不知。”
茶翁含笑说:“老朽还未去东城酒楼品尝,但听闻卖的不贵,一味豆腐菜,最贵不过二十文钱,改日我也去县城一品滋味。”
蓑笠老者饮茶,叫少年去隔壁端两碗汤圆过来,与茶翁攀接谈‘刘奉义’,多聊民间传闻。
喝完汤圆,付过茶钱,一老一少出集市直奔南乡。欲登门买豆腐,眼见为实。
来时几近中午,见余家门口停两辆驴车,众乡民夸篮等着出豆腐。
石屋豆腐坊热气腾腾,大郎娘子、二郎娘子忙的额头冒汗,手下麻利不减,劳累但乐得高兴。
两个男人则在院里磨豆噼柴,孩子们帮着打下手,家里除了老娘以外,无人得闲。
二郎娘子思量说:“回头得闲,我俩去趟奉义府上,把那一两银子还回去。再送些豆腐做谢礼。嫂嫂以为如何?”
大郎娘子觉得好,但有些顾虑,说:“我俩乡下村妇,岂能贱足踏贵府?”
二郎娘子笑道:“奉义大官人岂是势利小人?”
“当日他在谭公庙还与我说笑,我一看就不是寻常官人,他说日后开豆腐坊,请我做掌柜哩。”
“这般有趣君子,怎会看不起人?”
“他若看不起乡下人,又如何买咱家豆腐,还给咱家添好名声?”
大郎娘子听此含笑点卤水,觉得还是让男人去,望眼窗外说:“我看这两日母亲不太高兴……”
“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二郎娘子扣上锅盖,眼里冒气说:“她殷勤做好豆腐,孝敬知县夫人,却叫官妻吃坏肚子,连衙门里的杨七都受到牵连,被赶回家。”
“今早她提着竹篮又去送豆腐,结果吃了官家闭门羹……”
“这老娘真是越老越湖涂,明知县夫人吃她豆腐腹疼,还不知轻重去送。”
“倘若使夫人吃掉贵子,看她怎担待得起!”
“到时,我一家都要受湖涂娘连累!”
“一会儿忙完活计,要与老娘好好说道。你等怕得罪,我不怕!”
大郎妻思虑点头。
她也怕老母弄那‘羊脂豆腐’吃坏知县夫人,害死夫人腹中贵子。
她们说话时,外面一壮妇揪着瘦小丈夫找来,破口大闹道:“你家人都出来,今日我杨柳氏要与你等理论,让诸位乡亲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
“你家老娘卖弄手艺,想用豆腐巴结县衙夫人……,这都是你家的事!”
“可你家老娘却害我夫失了活计,被官家赶出县衙,我一家人往后如何活命?”
“余大郎、余二郎你俩说句话!”
杨七之妻乃本乡远近闻名的悍妇,狗见了都夹着尾巴。
临安发瘟时,曾有疫鬼上门讨饭,被她挥拳打跑,众鬼直呼‘悍妇好煞气’。
眼见杨柳氏门前论理,大郎二郎心都发憷,主要是自觉理亏,愧对杨七兄弟。
大郎上前道:“七嫂可否进屋叙话?七兄弟被赶回,的确都怪我娘,叫兄弟受牵累。兄弟若愿意,就随我家做豆腐……”
杨七一听不太情愿,他在县衙虽是下人,却在乡里有颜面,叫他跟着做苦工,他接受不了。
其妻杨柳氏更不同意,两手掐腰,大声道:“哪个要给你家当苦力?就在这说,叫乡人都看看听听你一家都是何人。”
二娘妻子跑出来,笑容迎说:“我说谁这么大嗓门,原来是七嫂来了。”
“此事我家有商量,方才大哥话没说对,可不是请七哥来下苦力哩。”
“七哥如何也算得上衙门公人,拉磨这些贱活,怎是七哥做的?”
“我家想的是,请七哥做‘管事’,只管给城里送豆腐,与酒楼掌柜打交道。”
“若管得好,能分得一成利,哥哥嫂嫂意下如何?”
她这话全是自己临时所想,都没与家人商议。
是为了安抚杨柳氏,免得她乱嚷嚷,怀了余家名声。
杨七几分心动,其妻亦收了怒火,对视一眼做思量。
余家豆腐现在营生甚好,一天能入账一两银子,倘若真分一成利,那可比县衙挣钱多,且不失体面。
二郎娘子杏眼察言观色,又添美言好话,几句话便把杨家夫妻炸毛给捋顺了,跟着进屋叙谈。
杨七在悍妻身后挺胸抬头,颇有些‘狐假虎威’。
乡里人都笑,旁观的一老一少亦含笑攀谈,夸赞二郎妻之聪慧。
老者道:“悍妇携弱夫前来,如虎下山索食,稍有不慎便会暴起。而余家男子皆是牛羊,唯二郎娘子是只狸……”
“小狸见虎不怕,灵巧用心,智解急危。”
“此民妇,胜过万千书生。”
少年点头说:“这场见闻老师可着入书中,添成典故,篇名不妨就叫《小狸伏虎》。”
老者拂须道:“可以添作典故,不过要先问个明白,余家老母如何使杨七失了差事。”
说话,他们便寻周围当乡人打听起来。
此时,余家东屋里,豆腐婆余氏低头坐在窗边,两眼垂闭,好似睡着。
身旁站着两道阴魂,形影模湖,似一男一女,皆裹香火气。
方才杨柳氏在门口论理,他们便隔墙窥听,各生烦躁忧虑。
眼下二郎妻安抚了那悍妇,也不能解他们心烦忧虑。
女子问:“师兄说现在当如何?”
“杨七被赶出县衙,我俩失了眼线。今又遭官家拒之门外,再想借余氏之身去县衙也不能了。”
“杨氏腹内是何症状,你我也不知晓。”
“若真是炼法不当,使其掉了腹中子。”
“你我前后一年多的苦功可就前功尽弃了。回去后,要遭香主问罪。”
男子说:“绝无可能是炼法出错,兴许是豆腐寒性大,夫人连日食用,受不住这寒性……”
“不如你今夜去趟县衙,窥察她腹中症状,回来思虑良方给她医治。”
“下个月,杨氏就要产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胎,得了此子后立即回扬州!”
女子听后缄言不语。
男子立即改口道:“今夜我与师妹同去,如何?”
女子这才开口说:“此去县衙,请师兄留意周遭,定要谨慎,莫被他们眼目看到。”
“师兄要知,官家与刘奉义交好。”
“刘奉义乃真学士,他够明察秋毫,身边亦住有鬼神,不比凡俗。”
“若今夜他在县衙,你我绝不能去,不然让他察见端倪,我俩之事便会败露。”
说着,她坐回豆腐婆肉身。
男子立身沉思半晌,化一缕烟钻入东墙米缸下面。
缸下地里埋着一个小木盒,七寸长方,里面躺着全身青灰死婴。
男子阴神钻入其脑,死婴翻开眼皮,一双重童散发尸魄毫光。
……
第223章 小人还礼
“公子何故发笑?”
“我在笑这篇典故里一伙贼,看他们干事,错了相互推诿,成了相互争功。”
“似这伙人某事,岂有成事之理?”
南城刘府,烛光明亮,书窗半开。
刘彦饭后闲读‘雅集’,读到《平乐六贼》这篇,被书中‘推诿之言’引笑。
阿九到身后观读,读到妙处也掩口失笑。
等她看完,刘彦放下书问:“今天东城酒楼送来多少银子?”
阿九回话:“我和平哥清点,有五百两。邵掌柜见我家收下颇为高兴……”
邵掌柜前来送钱,乃是答谢刘奉义送‘十味豆腐菜方’,等同花银子买下。
刘彦料到他会送银两,曾交代家人‘不管送多少,收下便是’。
今天下午邵掌柜来时,他正与慧静闭门修学,是阿九代主收了银子。
听有‘五百两’,刘彦笑说:“好像多了点。”
阿九不以为然,道:“我看不多,他家酒楼可是对外打着‘奉义十味’的名号。难道还不值五百两?”
“我觉得【奉义】二字不能让他擅自借去,加入菜名当中,以免传入有心人耳中,非议公子不敬天子封号。”
“娘子多虑。”
刘彦走出书房,望夜空道:“此号已归我,哪里有什么敬与不敬,能加入菜名也是好事。人名只能传百年,食味却能传百世。”
“就是让天下人吃着豆腐说我刘世才,又有何不可?”
书桌一侧《山居图》,萱儿娘子从画境冒出来,听主仆谈论,笑颜插话。
“公子说的极是。”
“名号就是让人念的,越念越响亮。”
“从食客嘴里说出,还多添滋味在其中……”
这时,平儿前院过来回事:“万山公子、明渊公子来了。”
刘彦收了话语,跟他去前堂见二人。
略过寒暄,三人同桌叙话。
杨万山先说家中事,当着华明渊说:“今日那南乡豆腐婆来了,还想进后宅看望我姐……”
刘彦闻听便知‘计成一半’,明问:“夫人可见她?我看未必是她豆腐有问题。”
“我姐岂能见她?”
万山饱含深意道:“姐姐一听她来求见,气得摔书,让环儿把她去赶回去,以后不得再来送豆腐。”
华明渊两头分顾,虽有好奇,但不好问内情。
三两句话之后,刘彦转问桌上食匣:“里面装的何物?”
杨万山笑道:“乃是万担粮草,一朝臣子,十八羽士!”
说着,由华明渊开盖揭晓。
三人垂目窥看。
只见方匣内三千小人兵士列队整齐,立在运粮车左右,粮车排成方阵,车斗装着一粒粒去壳稻米,好似细面银沙,泛着清透毫光。
竹生国宰相携众臣居队列前头,左边是十八羽士,右边是十二乐女。
他们仰见三位大人君子。
宰相领众臣、众士朝见,其他兵卒乐女皆跪地。
刘彦带着杨华二人还施一礼。
礼毕,宰相高声道:“君子赠文光宝珠于我国,我国上下喜不自胜,但苦无还礼之物。”
“听闻君家高堂想要我国一碗谷米,我家国君急急下旨,从全国各地精选稻米。”
“收集这万担精米,皆是今年新稻,不知够不够君子家一碗。”
刘彦看一一车斗米,估摸能装满一小碗,说:“够与不够在其次,贵国礼数在我看来已经‘满碗’!”
“请代转国君,此番礼数很好,我收下了,不必再送何物。”
宰相领喏记下话。
十八羽士之首,觉元子上拜道:“我国君听闻先生收元真之妹入府,欲送十二乐女在其身边添作侍女。不知意下如何?”
刘彦转顾一侧跪地乐女,见她们一个个持琵琶抱琴,暗知‘十八羽士有心’。
他本欲拒绝,但这十二乐女乃是竹生国赐予豆娘,稍作思量后,对入堂阿九道:“请豆娘过来。”
阿九领喏回书房。
少时捧着一炉香回来,豆娘站在香烟之上,散发豆大光辉。
玉娘母女和青花舫众女也跟来看。
礼见公子后,豆娘脱离香火,落入食匣与众兄长相见。
此刻她站立十八羽士面前,整整高出他们一人,且明光更亮。
觉元子、元真子恭喜道贺,一看便知贤妹在公子府得厚待,几日不见有这般蜕变!
他们叙旧说话,刘彦等人也在谈聊,讨论的则是‘小人国稻米食用之法’。
萱儿道:“小奴以为,这些谷米,可与老夫人添作‘梦食’。”
“山市之国五谷,皆为精气所化,与人身阳气、血气相似,可以带入梦境。”
“不妨入梦奉于老夫人食用,可补老夫人精神气,魂灵亦会滋长。”
“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刘彦一句赞言,对阿九安排:“稍后取小碗盛装那万担米粮,今夜子时送入我母梦中。”
玉娘在旁问:“此米是生米还是熟米?”
萱儿答道:“在小人国是生米,但只要入老夫人之梦,它便会成熟米。”
“人身有阳火,这些虚土谷物一遇阳气就会膨胀精气。”
“那时就算是熟了。”
“萱儿真是博学多才。”
沉玉娘解了疑惑,对萱儿赞赏有加。
近来相处,她颇为喜欢这个无所不知的仙家侍婢。
彼时豆娘飘身出匣,踩驾香火来到公子面前,欠身道:“小奴想收下十二乐女,并非奴婢贪图享乐,而是想给家里挣一份贺礼。”
“荀舫主不久将开办女子学堂,那十二乐女可做贺礼赠予舫主。”
“十二女皆精通乐律,将来青花舫授女弟子《乐经》,便可用到她们。”
“有这些乐女陪同教导,也能给学堂添些趣味,亦能给青花舫添名声。”
“不知主公意下……?”
青花舫众女都觉得是个好主意,笑逐颜开分看主仆。
刘彦夸豆娘心思灵巧,爽言同意,让她稍后领十二乐女入《山居图》,与图中乐女舞姬相见,以后就居住在画境。
说话,又命阿九降香火入食匣,款待十八羽士、小人国三千臣子军士。
与此同时,两道香火气从南乡飘出,月下随风落入北城县衙,在内院假山石后,分出一男一女两道形影。
他们神念互通,眼望内宅各房。
见知县在书房,而厢房烛光只照出夫人丫鬟两个人影。
男子道:“来得正好,趁着官家在书房,我俩且去厢房一查究竟。”
女子点头跟着他到厢房门口,一双阴神眼眸窥视窗缝。
见里面丫鬟环儿在给夫人杨氏洗脚。
她转头叮嘱师兄一句‘守好四周’,便阴神散化成灵烟遁入,略过环儿脸面,当面钻入夫人胎腹查看。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阴气拂面刹那,环儿眼中闪烁雷鸣之光,身中丫鬟魂和荀舫主同时见‘阴神入腹’。
“不出世才所料,到底还是来了。”
“敢问仙家如何办?”
“你一会儿把洗脚水倒了,送我出厢房,再去书房告知官家,找个僻静之处容我脱身。”
“其他的事都由我来办。”
……
第224章 半夜推磨
“妖道已来过?几人?”
“据荀仙家所查有两人,乃阴神出窍……”
二更过半,杨万山刚回衙门便被陆侯请至书房。
听说了‘妖道探府’,他眼眸明亮,敛袖坐下,与兄对烛而谈。
“世才推测无漏!妖道果然中计。”
“我以为,这两人便是南乡那两个‘抱婴道人’,他们藏匿之地就在南乡!”
说着万山精神震铄,又问内兄:“荀舫主去有几时?可有惊动妖道?”
陆侯道:“荀仙家去有一炷香了。仙家灵心缜密,我料妖道不知身被跟踪。”
“哦?她如何缜密?内兄又如何得知她走有一炷香?”
“荀舫主走时,与内兄说了?那岂不是慢了妖道?如何追赶得上?”
万山滋生几点疑问,一股脑的全倒出来追问。
陆侯含笑与他明言解惑,说:“荀仙家感知妖道入厢房,先是不动声色,让环儿借故倒洗脚水带她出厢房,入书房告我,而后让环儿上茅房。”
“她便在茅房污秽之地脱身。”
“那处秽气重,可遮掩鬼神气,妖道不会察觉。”
“仙家离开时,在地上留字为记号。”
“一炷香前我让环儿去看,见留下‘我去也’三个字。”
“好个鬼仙舫主!”
杨万山听罢夸赞道:“她心计却不比世才少,不知几时能回来。”
“万山公子过誉了,比起世才之聪明,我不过是小有心计而已。”
一声清澈话音门外传入。
陆、杨陡然望房门,见荀舫主穿门进来,各都起身礼见。
舫主打断礼数说:“我来是告知官家,那两个妖道确都藏匿于南乡卖豆腐的余家,并且只有二人,无人接应他们的。”
“今夜你们该睡则睡,他们中了世才之计,已是笼中之鸟。”
“稍后我回刘府,与世才去趟南乡,看他们磨豆腐,看罢再来与官家相商,……”
“届时请出你俩梦魂,商议捉拿之事。”
“我走了。”
话落隐退,不多说一字。
万山空张口也没问上话,与内兄笑道:“这仙家着实赏识世才,我看他们情义非常。”
陆侯抬手示意他不可谈论此事,揭过话题说:“今夜你我且等,有仙家相助捉拿,加上世才运筹帷幄,二妖道确成笼中之鸟。”
杨万山点头出书房,与兄仰望乌云掩月。
……
南城月下,刘府后院。
刘彦与舫主也步出书房,交谈着飘上虚空画舫,于成业、书玉子船上见礼。
阿九、萱儿众女门前仰望,目送画舫向东飞遁。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二人行踪败露,被公子妙计围困,便再难逃脱了。”
萱儿眼出异彩,说出此话。
众女笑逐颜开,交口称赞‘公子料事如神’。
阿九说:“也仗舫主道境高强,使二妖道无法‘蝉觉’,换做是我和书玉子、于成业办此事,怕会被妖道发现……”
萱儿回眸笑道:“所以公子才等我家主公来到用计。主公和公子联手,便是鬼仙也要安伏。”
沉玉娘插言:“大事大人做,小事小人做,各有各的差事。九妹莫忘了公子所差。”
“如何能忘?”
阿九转身回书房。
少时她拉开书房门,只手端着小碗出来,里面盛的是小人国万担精米。
米粒似磨碎的面粉,闪烁着精气毫光。
见她领路去正房,玉娘和青花舫四女跟随其后,穿入房门缩小身形,走入刘氏梦乡。
今夜她们的差事,就是侍奉老夫人品尝‘小人国谷米’。
而这时,画舫飞抵临安东乡。
来此是为了接请于太公,同去南乡观看‘妖道磨豆腐’。
“老师、舫主少待,弟子去请家父。”
说话于成业飘下画舫,书玉子跟着他走进一家篱笆院。
“慕白兄也在?”
成业进到屋内,惊讶发现周慕白梦魂在此,与家尊并坐香桉两旁,家姐匡娘立于父旁。
周生见大舅回家,拱手礼见。
成业略还一礼,无空和他寒暄,走到父亲前:“老师和荀仙家在家外等爹爹,邀爹爹同去南乡。”
于太公心窍一明,起身舍了女儿女婿,出门交代一声:“你俩可告知成业,时日自行商定。”
周生、匡娘各都领喏。
于成业好奇看一眼,跟着父亲见老师交差。
等画舫南行,他和书玉子回到屋内。
从家姐口中得知‘爹爹已许周郎与我婚配……’
成业显笑,明白‘慕白梦魂为何在此’,道贺说:“恭喜两位终成卷侣。”
书玉子笑颜拱手:“自古佳人配才子,周兄与大姐门当户对,这桩婚事结的好。何日成婚办礼?小弟当来道贺。”
周生还礼谢人情。
匡娘道:“不如一同商议。我欲择个良辰,最好是先生得闲的时候。”
于成业会意姐姐意图,坐下思说:“老师近来不得闲,姐姐与周兄婚事已定,成婚不必急于一时。”
“就暂定下月,适时我与老师禀明。”
“老师若来,我便告知姐姐,那时周兄亲书一封请帖,登门拜府递上。”
“这般不失你俩礼数。”
周慕白见大舅思虑周到,点头记下,好奇问道:“世才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于成业闭口缄言,匡娘手扶情郎肩头,伸出一只摇摆,示意他不要问此事。
慕白见此压下好奇心,改口请教起‘成业拜师后都学什么’、‘如何方能得明光入心窍’。
于成业笑与书玉子对视,说:“老师暂不教授我们学问,让我们自行修读经书。得‘文光之法’在于通达道理,无有固定方法,因人而异。”
“实难告知周兄。”
书玉子接道:“我们尚未拜入门内,眼下只算门外弟子。”
“连两位都不得拜入门下,看来我是无望了。”
周慕白感叹说此言。
他今夜获匡娘点拨,欲拜师刘奉义,却不想连大舅这等仙家都未能入门内。
匡娘不忍见郎君灰心,说道:“我弟和书兄弟乃异类,先生需一番慎重才会收入膝下。”
“周郎已有聪明在心,这便胜过万千愚生。”
“如何就不能拜入刘门?”
“世上无难事,只要心诚专一,再难亦能办成。”
“周郎若信我,今后仔细读书,只要你肯下苦功,奴家哪怕去府上窃书,也要助你成材。
成业、书玉子纷笑,周慕白非常动容,朝匡娘深施一礼:“娘子情义如山,小生当不负期望。”
匡娘把手笑道:“那我俩可说定了。其实我家就有真学,现存在先生府上。等他参详透了,会哺育小弟。”
“郎君亦可偷学。”
“哦?”
慕白随即向娘子、大舅请教‘于氏真学奇书’。
……
南乡,月下虚空。
刘世才、荀舫主、于太公并立画舫船头,窥看下方十丈余家院,观赏一男一女两阴神半夜推磨磨豆。
刘彦说:“此二人倒是好手艺。要是正经干此营生,杭州之内难逢敌手。实在可惜。”
舫主道:“这两人皆阴神附体境界,此等境地不足为虑,我一人便可捉拿。”
“世才真若看中其手艺,不如我用雷法锁了他们真灵,叫他们此生此世磨豆腐,如何?”
于太公拂须而笑。
刘彦认真思虑,说:“以罚代杀是仁者之道,但他们所犯之事,伤害了天理。”
“我仁义能容,天理不能容。”
“好,这般才是真君子、大丈夫。凡事皆仁,便是妇人之仁!”
说着,荀舫主即问:“何时动手诛灭二贼?”
刘彦思道:“官家处决死刑犯,都是在午时挥刀。就明日午时对他们行刑,大姐、太公拿住后,我写表文上表苍天,杀他们一个‘天道昭彰’。”
二仙明了他意思,相视点头,画舫北转回城。
下方拉磨的女子突然停下,莫名看一眼虚空星夜。
她彷佛听见什么,使她心慌不已,但又转瞬即逝。
师兄伴看道:“已过子时,今夜将豆腐磨好,早起煮浆水加入辅药,做好豆腐再送去县衙。师妹已对杨氏种了迷心术,不怕她不听从。”
女子被他搅乱思量,再难找回刹那灵觉,推磨说:“只求快些完功,否则‘种法之事’败露,我俩便前功尽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