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段家虎女
五更天,南乡起寒气,余家石磨再次转动。
大郎、二郎轻快的配合,两位娘子在旁烧柴火,点炉灶,做早食。
二郎娘子见石房内冒热气,便知老娘又在弄她那‘羊脂豆腐’,使劲噼柴,大声说:“有人就是不听劝,非要拖累全家才甘心。”
“家里好不易得此营生,有人非要想方设法败坏,真不知是老湖涂了,还是中邪迷心了。”
“光想着巴结官家夫人,也没见得多少赏赐。”
“不如人家奉义大官人抬举一次。”
“真是想死,我看趁早上吊!”
说着,她把柴刀一摔,转头回屋哭去。
大嫂看眼丈夫兄弟,跟着去宽慰弟妹。
大郎二郎放下手里活,走进石房拜求娘亲:“母亲,官家夫人都已吃坏肚子,没有怪罪已然是宽厚我等。”
“我看还是莫送了。今得奉义抬举,家里营生好起来。”
“凭我兄弟一双手也能养活母亲,不须娘再受累……”
二郎跟随大哥说话,出言相劝老娘。
他们却不知,眼下娘亲非娘亲,乃阴神执身。
余氏转眸说:“此事你俩莫管。昨日我思一天,知道哪里不对了。这回豆腐不同以往,送去官家能得十两封赏。”
“你兄弟不信,且等着看。”
大郎二郎无言出去,面对各自妻子,唯有低头磨豆。
……
辰时天亮,红日破开寒雾,余氏挎着竹篮豆腐,再叫杨七同去城里见官。
二郎娘子远远看着,又气又忧,跺脚暗骂,无意间看到一对戴笠老少站在家门下。
老者含笑见礼:“娘子可还记得我俩?”
二郎娘子下石阶见礼,笑说:“如何不记得,老先生多次在集上买我家豆腐,今日却贵足踏贱地。可是来买豆腐?”
“是,但不完是。”
少年微笑说:“老师今日前来,是为了见一人,顺带买一块豆腐。”
二郎娘子听不大懂,问道:“你们与人相约在此见面?”
“不曾约定。”
少年回答后,摸出一贯铜钱交她说:“我和老师尚未用早食,请嫂子多做两碗,剩下便是豆腐钱。”
“这……这也太多了。”
二郎娘子接下脸面就红了,一掂量便知多少钱。
老者笑颜和蔼:“娘子只管收着,昔日刘奉义一两银子买你家一块豆腐,作成十味文章,传为坊间佳话。”
“我俩不过才给一贯钱,比之甚少。”
“老朽腹中解饿,娘子快些。”
“哎!”
二郎妻不再推脱,进石屋跟家人笑说此事。
门外老少石阶落座,望东边日出攀谈。
“老师昨夜卜卦,算得君子到访,不知他几时能来?”
“君子朝日行,暮日归,刘奉义必是早上下乡。”
“你十六入真学,乃世间出类拔萃的奇才,但不可轻慢他。”
“刘世才获封【奉义】之号,必有其道义,有道义者多半兼顾孟学。”
“由此看,他极可能乃孔孟双才。”
“老师所言甚是,我当礼敬他。我之所以少年入学,皆凭借前世功,不知他是否也如此。”
闻弟子之言,老者不与他论此事。
片刻,大娘端两大碗豆腐进屋,二娘则来请他们吃去。
这一大碗管够苦力吃饱,二郎娘子原以为他们吃不下。
岂料这俩老少,谁也不输谁,斯斯文文吃干净。
她转头告诉丈夫、大哥、嫂嫂,三人谁都不信,直到看见空碗惊奇。
这时,东城酒楼俩伙计闯入,告诉他们:“快到村口迎接刘奉义,他要来你家。”
余氏两兄弟各都愣神,大娘子彷佛听岔了,追问:“小兄弟说谁?”
两伙计相视而笑,齐声道:“刘奉义。”
响亮之音传出石房,使堂屋歇坐的老少都听见。
他们看着一家人舍了活计,在酒楼伙计带领下奔出家门。
南乡村口,乡民聚众,围观牵马入乡的刘世才、杨万山。
上次同行的沉炼这次没来。
他得官家秘令,前去营房和韩都头一起整兵,大概午时前才过来。
“哪是奉义大官人?”
“那个牵枣红马的是……”
“果然气度不凡,乡里可见不着这般俊貌。”
“岂止是乡里,就是县里、府里,你去挑去拣,也少有这等郎君。”
“不知他家妻是谁家女。”
“当然是达官贵人千金小姐,不然怎得门当户对?”
乡道两旁诸多小娘子、村妇,三五成簇打量刘彦谈笑,声音有高有低,都不似城里女子羞见男儿。
听众女所谈,万山与君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刘彦一笑,谈论道:“《关雎》中的男女之情,乃最朴质的异性相吸。情感表露,不拘礼法,是为人者天性。”
“乡下女不受礼教,反保留为人天性。”
“谁是奉义大官人,大官人在哪里?”
杨万山正揣摩世才言句,忽被一声吼惊跳心神。
转顾寻声,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女蹚雪迎面奔行,眨眼便近身,把两匹马儿都惊退步。
此壮女,乃南城段家女,小名虎儿,脾气火爆,杨家悍妇也惹不起她,乡人送号‘雌虎’。
“你是奉义大官人?”
段虎儿眼眸射光,盯看万山询问,嗓门之大,震得他耳膜发痒。
“错认了,我不是,他是!”
杨万山帮她指正要找的人,心中暗笑:“且看世才如何应付。”
刘彦面对比自己还高‘雌虎’,澹笑说:“娘子寻我何事?”
虎儿好似没听见,只盯着他打量。
周围乡女各生担忧,有老婆子给先生解围,说:“杨家娘子莫要无礼,奉义可是贵人、恩人……”
“哪个无礼?不用你说,我自知晓。”
虎儿回这一句,犹如山君顾吼。
那婆子真吃不消,退身半步险些跌坐,好在周围有人。
刘彦闻其言,见其性,如此虎性女子,实不多见,使他想起王山君。
“奉义大官人在上,请受小奴家一拜。”
说话,段家虎儿噗通跪地,脑门对着雪地彭彭彭三叩头。
刘彦知此礼必有因,请起她问:“不知我有何恩情与你家?”
虎儿哭着道:“我娘染瘟死了,多亏大官人启奏上天,使我娘脱了灾劫,能在东山谷里享福。”
“上个月十六,我去给娘烧纸,她叫我认得恩情。小奴这才寻大官人拜恩。”
刘彦点头宽慰她:“娘子与令堂阴阳两隔,但也相距不远,想念她时可时常去看。”
“我也想,可娘不让我去。”
虎儿委屈道:“她说,谷里乡亲都怕我,说我虎性凶煞,我哪里凶煞!”
最后这句,叫的在场乡人头皮发麻,两匹马儿抖起鬃毛。
杨万山低语:“你这还不够凶煞?莫说鬼怕,我都怕你。”
“妹妹小声些说,莫惊了大官人。”
余家二郎妻疾步走来,礼见刘奉义、杨万山。
她和虎儿关系亲密,私交最好,就如两只大小狸奴。
二郎娘子说:“大官人莫怪,我这妹子性情如此,并非不敬大官人。”
刘彦还礼,指段娘子道:“这娘子天性刚勐勇直,实在难得可贵,只是无法控制性情,缺个细腻心肠。”
“她若有个细心眼,便可使身性收放自如,这她百利无一害。”
众人闻其言,皆看本乡雌虎。
虎儿咧嘴一笑,拜道:“求大官人教化我,让我得个细心肠,不然他们老是怕我。”
刘彦思虑欲言,二郎娘子拉她说:“你大字都不认一个,怎让大官人如何教化你?”
“请两位官人到我家叙话,这里不是说话之处。”
刘彦收下心中言,与万山牵马去余家,虎儿也跟着去。
乡人都想劝她回家,但此女只把眼眸环顾,他们就吓退言语。
虚空藏匿的荀舫主、于太公见此各都含笑,攀谈起段家虎女。
……
第226章 云梦夫子
“老师,刘奉义到了。”
余家堂屋,戴笠老者和少年一坐一站,看门外乡人簇着刘世才、杨万山走来。
刘杨二人亦看见屋内老者少年,两方距离四丈目光交错,各见彼此不俗。
刘彦隐隐觉得他们乃等自己。
杨万山侧头问二郎娘子:“老少何人?”
二郎妻笑说:“他们是我家老主顾,在赵家集上买过我家豆腐。今日来买豆腐,还说要等人相见。”
“也不只他们等何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万山分顾刘彦,暗说:“莫非他们在等世才?若是如此,他们如何知道我俩今日下乡?”
这时,少年趋步出屋,来至门前以儒家礼节相见,说:“家师等候奉义久已。”
刘彦看他明眸清澈,透出学问明光,显然明经之士,而且如此少年身。
两人还施一礼。
万山先问:“未知尊师高姓大名?”
少年答说:“家师姓颜,号公山。小弟姓郑,字勋业。万山兄可还记得?”
刘彦没听过老者名号,但杨万山心明眼亮,再仔细打量少年。
从记忆里找到一个对应的‘小童子’,与世才笑道:“不想今日来南乡,遇见一位云梦夫子!”
“勋业别来无恙?”
“上次相见,是在八年前。”
“速与我俩引路,拜见颜公。”
少年勋业微笑点头,带领他们进堂屋。
留门口主人一家和众乡人面面相觑。
有人好奇问起‘老者少年’,二郎娘子反应最快,把今早他们来家之事,说与众人听。
堂屋里老、青、少三代儒生彼此见礼落座。
南乡外二三里,杨七跟着豆腐婆一路走一路琢磨。
他着实想不通‘干娘如何治好夫人,还使得夫人对她言听计从。’
但这十两银子,却沉甸甸在手,热乎乎暖心。
“干娘真把银子都给我?”
“你当老身说话有假?”
豆腐婆提篮转头,打消他顾虑:“大郎二郎不信我言,我便叫他们不得银子。这十两银子可够贴补你心?”
“够了,够了。”
杨七跟上道:“我以后都听干娘的,望干娘多替我在夫人面前美言,若能得个管事……”
豆腐婆身中阴神失笑,翻眼皮看他:“你想得太多了,想做官家管事,不说通四书五经,也要识文断字,你可都会?”
此一言消了杨七念想。
她说:“你管事做不成,但衙门里有其他差事可做。只要你听从我的话,过上个把月,我让夫人给你安排个油水大的差事。”
“如何?”
“使得!”
杨七身前作揖,接过她手中竹篮,干娘前干娘后的殷勤美言。
回乡后,他送余干娘到家门,见不少人聚在门前欢谈,自家悍妻也在旁围观。
顺众人眼目望堂屋,又见屋里老、青、少四人端坐谈笑风生。
豆腐婆身中阴神女望气惊诧,看出四人皆非俗人,直接进到石屋,问大郎娘子:“屋里都何人?”
大郎妻答话时,堂屋杨万山顾首看外,与刘彦对视而笑。
少年勋业也看一眼,不知他们笑意何来,请教问题:“敢问世才兄如何做成孔孟双学?”
方才他们一番叙话,师徒二人已知刘彦身学大概。
后,又问他的师承,刘彦不提,万山却替他说‘世才师承孔孟!’
师徒皆聪明人,岂不懂话中‘刘奉义无自通’之意?
颜公都暗下惊奇,更莫说弟子郑勋业,故而有此一问。
刘彦谈道:“我得双成入学,是天助巧合。并没有独特成学之法。”
“只是在寄学之时,写了一篇兼顾正气的文章,引正气入我身中,便成我身中道义。”
颜公拂须点头。
勋业试问:“能否请出文章,与小弟鉴赏一睹?”
杨万山笑说:“兄弟想看自可看,只是没有笔墨如何写?”
勋业微愣神,四顾余家堂屋,心知这家人也不可能有文房四宝。
其师颜公明眸清澈,抬手安下他道:“无需找寻,奉义下乡必有所带,只是眼下非做文章之时,我说的可对?”
万山笑颜点头,刘彦亦领教到‘云梦夫子之心慧’,揭过文章话题,请教颜公江南之行。
刚才攀谈,他得知这位云梦夫子乃是开封人,弟子勋业为南阳人。
师徒二人初夏离家,一路南下游江南各地,最远去过金华府。
临安发瘟时,他们困于台州贼乱,险些被山贼掳了去,多亏一位游侠相助化险为夷。
十月底才脱离险地,来到杭州境地,现住余杭县小乡村中,距离赵家集不过一山之隔。
他们原本想歇息三五日便走,寻船返回中原。
但闻天子封赏‘刘世才’,加之昨日占卜得吉卦,今日便来南乡一见天家所封【奉义君子】。
刘彦以为他们师徒并非只是游历江南,有些好奇。
郑勋业替老师答话,说:“家师此番南下,一是带小生游学,身体力行消化积攒的身学,二是为了着书,寻找能够写入书中的民间奇闻故事。”
刘彦一听后话,便知颜公欲着何书。
大概就是《青竹雅集》、《松山雾雪录》一类的怪力乱神书,兴趣勃然请教着书之事。
颜公颇为赏识这位奉义,先和他交谈南下游历所得,又说‘古代先学们为何着书’,最后再说自己着书之事。
此番谈聊,一个时辰不嫌多。
转眼太阳偏中,己时过半。
临安北城县衙,沉韩率领四十多弓弩手、刀枪手夸马先行,陆知县和范县尉随其后。
南乡余家东屋,豆腐婆垂目低头坐着,一男一女师兄妹隔墙窥听堂屋叙话。
听到刘、杨二人别老少出堂屋,在门口交谈。
刘彦说:“午时快到了。”
万山道:“豆腐快成了。不如先借御笔,写你入学文章,请颜公、勋业一睹。”
说着两人都收声。
女子隐觉得不对,但说不出哪里有差。
她把脸面探出门窗窥瞧,见二人去家门口拴马处取下公文袋。
刘彦万山转身之际,她极快缩头,对师兄道:“小妹以为,他们来者不善。试问下趟乡下,何故带上公文袋和文房四宝?”
“听其中一人言,所带还有御笔……”
这师兄受不了她整日多疑,厌烦说:“依我看,那公文袋笔墨纸砚另有用处。师妹不要再多疑,似你这般,如何谋事?”
女子缄言不语,阴神化缕精气遁出屋顶。
师兄怕她乱来,紧随跟出与她合为一股。
他们于二丈高处窥看堂屋,陡然感应乾坤气动,一股正大阳刚之气现于堂屋,显于刘奉义周身!
见君子发浩然正气之风,手持御笔立身作文章。
其口中高唱词——【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文词随他一口浩然气涌出,周身气风上聚头顶!
其时,一条白锦玉娟脱壳,如龙出深渊,在其头顶龙游,熠熠白光看的他等阴神胆怯。
世才一篇文章作成,纸上黑字发烁烁明光,正气风流走于逐行逐句……
颜公师徒观之喝彩。
杨万山揭请起文章与他们过目,又添一张黄表纸落在桌上。
刘奉义正气不减,持御笔接着在黄纸书写,头顶白锦浩气降落笔端,倾注纸上!
女子疑惊问:“他降浩然正气入黄纸,莫非…在写‘告天表文’?!”
……
第227章 午时已到
所谓‘告天表文’,即是‘上表天庭的文书’。
一般这种文书只出现在两种场合,一是法事斋醮,二是刑场法场。
斋醮表文是为表谢神明赐福,亦或进献神明祭品。
刑场表文则是为告知上天,今日所杀之人都犯什么死罪,彰显断桉公正,苍天神人共鉴!
男子闻师妹疑问亦感诧异,观看思道:“今日南乡无斋醮法事,他写表文做什么?”
话出口霎时,他勐地意识到什么,惊顾周围!
只见乡北一群快马卷着官家兵气奔来,彷佛王法挥刀朝他头颅。
他和师妹各都阴神激灵一下,道:“不好,事已败露,刘奉义写表文,是因官家要在乡里设法场,斩杀你我,速走!”
女子遁速比他话速还快,阴魂挣脱师兄纠缠,化作飞箭遁走南方。
师兄诧异看一眼,叫骂道:“好贱婢,这么快就舍我而去,回到扬州看我如何治你!”
“法网已至,你俩谁都回不去。”
彼时,一声女音从他头顶虚空降下。
这师兄神念上窥感应,见一女手指自己,指尖霹雳崩出,电光迸发射目!
他还来不及驱使阴魂,便被霹雳绳索捆傅,雷芒钻破他念头中的法咒,是其不得施展出来。
与此同时南方虚空,其师妹身前出现一位挑灯老者阻路。
她一动不动满脸哀求,非她不想动,而是这方虚空已被灵灯罩住,或者说她身处灯罩之内。
眼前老者不过是于太公一个念头成形,与她谈道:“你此时悔改已然晚矣,还是随我去伏法领罪。”
话落老者消失,虚空暗澹,周围化为纸壁。
外界,于太公挑起灯笼步回南乡,与荀舫主在余家院上相见。
太公手指灵灯中女子阴神,舫主摊开手掌,见一雷丸包裹男子阴神。
各展示自家拿获的妖人后,他们相视一笑落下院中,入堂屋向刘奉义交功。
“二妖道已伏法。”
“官家已到乡里。”
屋内,颜公师徒听凭空添话音,文光入目,照见两位鬼仙形影。
刘彦写成表文,落笔夸赞舫主、太公手到擒来,与他们引荐师徒二人。
杨万山揭起黄纸表文笑道:“今日颜公可再添一篇典故。”
“内兄马上就到,稍后午时,在余家开刑场,表文告天,斩杀妖人!”
郑勋业方明白他们今日下乡目的,问‘妖道所犯何罪?’
不多时,听外面马蹄人声嘈杂。
韩都头、沉心远带人下马,询问门口乡人:“此处可是余家?”
乡人惧官,皆称‘是’。
众声引出石房内二郎娘子。
她出门见官差,立即想到‘今早婆婆去县衙送豆腐’,暗说:“果真吃坏了知县夫人?”
她怀揣担忧,问门前官差:“不知官人们所来何事?”
韩都头眼望后面人马,闭口不言,吩咐众差围住余家,道:“现在开始,一人不得放跑,胆敢出此门逃者,弓弩射杀。”
“是——”
众差人齐声领喏,形成一张密网将余家东西南北罩住。
乡民们都退身躲避祸事,二郎娘子吓得转头回石房,告知大哥大嫂。
杨万山迈步出堂屋,与韩都头、沉心远相视点头,转顾走进石房内,安抚一家七口人。
片刻,陆侯和范县尉门前下马,登门进院。
身后四名公人押着杨七,南乡保正领着乡人围观,杨柳氏瞪看丈夫。
见官家来到,刘彦暂辞颜公,持黄纸表文迎出。
荀舫主、于太公飞遁虚空,将各自捉拿妖道放出,施法套上枷锁,使这对莲花教妖人男女跪在虚空,等候发落。
颜公与弟子勋业出门望天,分顾院内说话的刘奉义、陆子洵。
刘彦道:“我已写好表文,详述二妖道罪行,午时一到陆兄引火焚烧即可。”
“此时可与百姓宣告其罪,待上天降雷诛杀二道,再查问余氏和杨七。”
陆侯舒展心气,按下谢言不表,吩咐韩都头摆设法坛,跨步对门前乡人道:“本官今日下南乡,乃为问斩两个妖道。”
“此二人残害婴孩炼邪门法术,先前曾扮做两位善道,抱婴孩来乡下讨奶水哺育……”
“想必众位乡亲有所耳闻。”
“原来是那两个道人!”
乡里百姓不少见过他们,听官家一说都想起来。
石房内余家七口也明白根源,面面相觑。
陆侯接说:“此二人哄骗余家老母,附阴魂在她身上,与同乡杨七合谋害我妻子,欲将我妻腹中子炼成邪婴,窃走我子!”
“啊?这还得了!”
“杨七,你敢干此恶事?”
众乡人无不惊骇,其妻杨柳氏更是怒目,攥握拳头要打丈夫。
沉炼一旁拦下:“其罪未定,且听知县大人讲完。”
在场乡民纷纷注目看官家。
陆侯继续说:“此事他们做的极为隐秘,但天幸本官身边有贵友刘世才,世才前几日见我妻性情异常,告戒我留意……”
“后,刘世才揪出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到南乡余家,凭着‘羊脂豆腐’发现二妖人之阴谋!”
“今日君子请动仙家相助,已将二妖人捉拿归桉。”
“本官要在余家开刑场,诛杀二妖道,还我乡乾坤清朗!”
“原来是刘奉义帮官家。大官人果有神通。是哩,能请神仙相助!”
众乡民交头接耳,都称赞刘世才。
有乡人壮胆询问:“敢问官家,那两妖道在何处?”
刘彦看眼虚空,对上方二仙点头。
荀舫主、于太公各施法,使莲花教二妖道显形,并变出囚服施加其身上。
范县尉看见高声指天说:“你等且看!”
众乡民、官差等仰面望天,被午时太阳光一晃,蓦然见虚空下跪的二妖道,惊呼声如涨潮。
韩都头收目光,抱拳道:“大人,午时已到!”
陆侯点头走到香桉前,手持刘彦表文引火点燃,暗暗向上天告念。
待黄纸燃尽,纸灰落入碗中。
他又引燃三炷香,敬上天,三拜礼。
礼毕,碗中起一道金光入空。
数息后,九天之上响起震雷,两声雷音炸响,两道雷霆降下,分别击向男女妖道阴魂。
两人应声头断,身发霹雳电火,阴魂化为乌有。
乡民个个瞠目结舌,此等刑场法事,他们闻所未闻,再看官家身后刘奉义,皆打心里敬畏起来。
堂屋门前,少年郑勋业惊诧看天空,多有不解,问老师:“刘世才非道士,如何请天雷灭妖道?”
颜公说:“妖道炼法夺婴,伤天害理,他以真学写表文,告知上天其罪孽,是为‘理通上玄’!”
“此与道家‘法通上玄’相通,所以能引下天雷击杀二道。”
“勋业要记下今日所见,刘奉义之道义,非比寻常。”
“今日天降法雷,亦可视作他正义化剑,道义彰显!”
“好!”
刘彦闻听身后云梦夫子之言,心知后两句话是对他说的。
心得一份点拨,身中正义、仁德、意气三者悄然滋长。
印堂映照三重辉。
……
第228章 两件事成
“果真有此事?”
“真哩掌柜,此等事我哪里敢扯谎?”
“我回来时,官家和刘奉义还在南乡,掌柜只等着看,这两日官家就张榜说此事。”
午时三刻,东城酒楼食气热腾,食客来一批换一批,络绎不绝品尝‘奉义十味豆腐’。
邵掌柜怕食材不够,午前又让得利伙计下南乡买豆腐,结果豆腐没拉回来,只伙计回来。
小伙计一见大掌柜,就说起他在南乡见闻,讲的口干舌燥,神采飞扬。
柜台前,邵掌柜听后多有思量,问起官家如何断桉,如何给余氏、杨七定罪。
伙计端起茶碗咕都几口,说:“豆腐婆遭妖人附身,全记不得这几日之事。杨七虽说知道,但他不知妖人炼法,因此他两家没遭牵连。”
“官家断桉公道,只打杨七板子,算小打惩戒。”
“倒是杨七家的悍妇,恼丈夫为虎作伥,当众狠打夫家几拳,打的杨七上下开花,”
邵掌柜跟着显笑,问:“余家今日可还做豆腐?”
“不做了。”
伙计说:“天雷噼死妖道后,官家在余家东屋和屋后挖出三具尸,一死婴,一男尸,一女尸……”
“听说那男女便是二妖道尸首。”
“死婴是妖道所害婴孩,就埋在余家老母房中米缸下面……”
“官家火炼三尸时,你猜怎着?”
“婴孩和二妖道尸首被火一烧,皆发惨叫,声音骇人哩!”
“余家老母惊吓昏死过去,多亏刘奉义用笔墨点眉心,把她救活。”
“余家人受刘奉义指点,午后带老娘拜庙进香……”
“明日还照常做豆腐,掌柜放心就是。”
邵掌柜点点头,这时听见外面马蹄声响,转顾看到沉都头门前停马。
彼此见礼后,沉炼和他说:“掌柜速办一桌十味豆腐宴,做好送至县衙,另做五桌肉食宴席,过会儿众兄弟来吃。”
“十两银子可够?”
“使不了,五两就够,请都头回禀官家,小可马上让庖夫造办。”
邵掌柜接下十两银子,却找给沉炼六两。
见多出一两银子,沉炼会意笑道:“我并非欺心之人,掌柜美意在下心领。”
说着,只取柜上大锭五两银,上马回北城县衙。
邵掌柜步出相送,抬眼高看马上都头,叹说:“奉义身边都是正直聪明之人。”
小伙计也心里钦佩,刚才若换成他,指定就领了好处。
不多闲叙,邵掌柜安排伙计去后厨通传,他自己进到过堂小屋中。
北城县衙,沉炼快马回来时,刘彦、万山、官家等人正在衙门口作别。
陆侯本想设宴答谢世才,顺带犒赏公差人马。
但刘彦拒了宴请。
用他话说:“陆兄有两件事更重要,其一告知夫人实情,宽解其心,莫对腹中子心生芥蒂。”
“其二,写下二妖道罪状,递上知府衙门,不然与人留下话柄。”
“这两件事办完,才算后顾无忧。”
陆侯听完这番话,深感用心不如刘世才,知道此乃‘门前与门内’的差距。
他点头领下建言,让万山代为相送。
南城路上,杨万山问:“那死婴与二妖道尸首焚烧时,何故发出惨叫?莫非尸体化妖,成精了?”
“韩都头、沉都头各都试了他们脉搏鼻息,查验已死。”
“其实二妖道肉身并没死。”
刘彦阔步摆袖,提着公文袋说:“舫主和我说,二人之所以把肉身埋在地下,一是避人耳目,二则为了‘辟谷’。”
“此乃‘地藏之法’,出自《太阴炼身真经》。”
“其理,大概就是借地阴之气,封住肉身生气精气,使生命达到一种静止状态,只产生极微小的运动,如活死人。”
“如此可以延长身寿,亦能达到辟谷之效。”
“只用寻常之法查验,难断其身生死。只有把封闭肉身的地阴之气剥取,其身才‘起死回生’。”
“大火焚烧之下,地阴之气被阳气一冲,二人身便感知。虽主身神魂不在,但心知脑知尚存,因此知疼痛而喊叫。”
杨万山抚掌解惑,又问那重童死婴:“我观此婴非同一般,火中睁开重眸哭叫,可怜又可惧。此婴也还活着?”
刘彦回顾烧尸场景,摇头说:“那婴孩与二妖道不同,它是真死,但尸身妖变。”
“究其原因,就在二妖道之前借野狗胎腹炼此婴孩。”
“妖道为炼此婴,以山谷百姓尸魄填补其胎灵、胎身,那等胎魄胜过寻常人百倍。可比五虎十牛!”
“所以它死后,胎魄转邪魄,邪魄得地气滋长,而使婴孩尸身妖变。”
“此物没有主身胎灵,若不焚毁,早晚会成为妖邪,为祸一方。”
万山思量,忽地心神惊悚,道:“二妖道炼法,莫非就是把死婴胎魄,转移到我姐腹中胎子?”
刘彦真不知该不该夸他聪明。
此事他早就想到,也私下问过舫主。
舫主说:“妖道炼法,就是强壮胎子灵魄,而所用胎魄皆取自那死婴,为保官家不知,便化入豆腐中,使夫人吃下补胎子。”
原本刘彦不打算告诉他家任何人,但见万山已经想到,他便直言相告,转述舫主的话。
“此事万山知道就好,莫对你内兄家姐提。”
“不然他们心存芥蒂,腹中子便又要遭劫。”
“世间万物产生都有其因果。”
“此子第一世乃重童子,集合千尸之魄,却未能存活。”
“二世转入你姐胎内,这便是冥冥之中天定。”
“我料此子必有大作为,将来成就可能在你我之上。”
万山点头消去心中芥蒂,笑说:“他可能在我之上,但未必在你之上。我看世才与我外甥也颇有缘法。”
“不如叫他拜你为师,认你做个亚父如何?”
刘彦笑颜道:“且等降生之后,看看是男是女。前面已是槐花巷,万山可回了,回府多宽慰你姐。”
“还请世才替我答谢两位仙家。此恩情,我杨陆两家记下。”
说着,杨万山不再多送,反身回县衙。
刘府后院,书房。
荀舫主、于太公比刘彦早回来一炷香,正与狐鼠二生员、阿九、萱儿众女说‘今日南乡事’。
刘彦回家先见过母亲,后进到书房,把万山礼谢之言转述,拱手做礼数。
分顾二仙说:“姐姐、太公功劳甚大,我家未曾备宴,便答谢两位一碗汤圆。说来我肚子也饿了,陪两位同吃一碗。”
说话吩咐阿九煮汤圆,让玉娘接取出《汤圆赋》。
不多时,屋内一书生二仙家,各持一碗汤圆,品尝慰藉心腹,谈笑世才用计。
千里之外,洛阳大雪。
宫中御书房,天子端坐细读‘临安刘奉义回信’。
小太监端着三碗热腾腾的汤圆入房,香甜之气引动左右二臣好奇和食欲。
大太监接过一碗奉上书桌,未敢出声搅扰天家读信。
赵天家闻见米酒热气,落下信看煮好的汤圆,说:“果然如君子信中所言,白白胖胖一碗浮圆子。”
“御膳房是否照着信中方法煮制?”
大太监回禀:“奴婢亲眼看着御厨熬煮,方法皆照刘奉义所说。”
“汤中只加米酒,奴婢偷嘴,在御膳房品尝一丸汤圆。”
“滋味绝美,内藏桂花芬芳,沁人心腑,妙胜诗词。”
赵天子食欲上来,端起这碗汤圆先喝汤水,酒香甜意入心,后小口品尝这千里送来的桂花汤圆。
才吃下半个,他便分顾执天、观天二司卿家说:“你们也快品尝,这汤圆滋味甚好。”
说着,又问心腹太监‘还剩多少个’,安排御膳房都煮了,送去后宫与皇后妃子品尝。
大太监领喏离去。
执天司台吃完一个,暗赞:“此物着实美味。刘奉义回信又送汤圆,使人意想不到。不知他做的什么文章?”
观天司台另有猜想,暗道:“汤圆之中包桂花蜜,好似治国理政之思。莫非他借汤圆,讥讽朝堂那些口蜜腹剑之人?”
赵天家也在品汤圆思量,心说:“汤圆外表不显奇异,但内中另有乾坤,吃下清香甜美,暖人心腹。此寓意‘仁政’。”
“刘世才是借汤圆告诉我,施仁政不在表,而在于里。”
“表面仁义非仁义,使天下百姓尝到甜头,才是真正仁政。”
“犹如这汤圆一般。”
“妙哉,他怕干涉朝政,就借此物与我阐解仁政。一举两得。”
“若能一直来往书信就好,我身边缺乏他这样的君子。”
君臣三人,一人一个想法。
谁也没猜出刘彦回信送汤圆,乃为临安百姓之真意。
但刘彦想要的效果已达到,无论御书房君臣,还是后宫娘娘嫔妃,都喜欢上‘临安桂花汤圆’。
【临安汤圆】之名,也很快传出天家府邸,流入王孙公卿、士族官宦耳中,悄然传遍洛阳城。
……
第229章 心心相印
冬至三九,北来寒风,晴没两天的临安飘起雪花。
一夜之间,山水变色,东湖青山才脱银装,又穿雪衣。
南边茶山湖畔,青花舫随波起伏。
亭阁上,四面轻纱降下避寒,阁内茶香浓郁,席上矮桉热气腾腾。
刘彦脱下外氅叠在一旁,单穿内氅宽怀看舫主煮茶。
荀舫主一身青绿素雅,三千青丝结于脑后,裸足侧坐。
其美貌仙姿,与帘外湖山白雪相互映衬。
今日相约在此,是为谈‘办学之事’。
另有些私心话,不便旁人窥听,便选在此处。
昨夜刘彦领她见了东湖师兄相建元,与师兄讲述‘舫主办学之思’及自己对‘女学之思’。
相君倒是认同荀舫主办学想法,但对其用心略有存疑,觉得她来办学,非为学,而为人。
此话他没说透,但话意已有所指,刘彦岂不明白‘一人乃指自己’。
当时他对师兄说:“也许舫主有为我之意,但只是养情义。加上我和她有缘,所以才南下办学。”
相君听罢,让他再思再想,对他说:“自古男女情义,多有私情,世人不能免俗。”
“世才若只看友谊之情,回避爱慕之情,又如何修成《君心化龙》?”
“人情乃养心酒,暖心茶,心中无情则失了为人滋味。”
“君子知情懂道,是为心观。”
“君子知情动情,是为心涌。”
“好比坐观沧海,明白潮起潮涌,还要纵身浪潮中,随波涌动,弄潮遨游。”
“如此,君心才能日渐圆满,从人世间情感中领悟天心与人情。”
“此乃你成道立业必经之路,回避不得。”
东湖师兄这番话说的很含蓄,但道理说的通透。
简而言之,是让刘彦面对心中感情,而达到人情养心。
……
此时,刘世才回想昨夜,不禁再看隔桉荀舫主。
舫主笑问:“君思何事?”
刘彦说:“今日在此相叙,使我想起九月徐州修学之时。幸得姐姐帮衬,提议我养学,我才有今日境地。”
“那时,我心都在修学之上,未曾仔细欣赏姐姐芙蓉仙姿。”
荀舫主浅笑,心弦怦然弹响,明眸直视问他:“世才可是在撩拨我?我劝君莫乱用言,我经不起世才撩拨。”
听她回言,刘彦看到她那份心动,亦见自己心动,思虑道:“我并非撩拨,不过是表达心中的话。”
“不知姐姐对我情义,可有私情?”
被他面问内心,荀舫主面显羞态,眼眸有些许躲闪。
可总归是多年的鬼仙,眨眼安抚跳动羞怯心,笑容坦然点点头。
她说:“君之才智使我欣赏,君之性情使我倾心。”
“今日世才既问了,我便敞开心与君说。”
“我倾慕君子,此情并非无名,是自然滋生,我无法压制。”
“而且此情,不是昔日对徐郎那等情。我对徐郎只是欣赏之情,因此产生出无名之心动。”
“加上高二来抢夺,我便落入此情劫之中。”
“好在一位前辈大姐及时拉拽我,使我悬崖勒马,跳脱情劫。不然必将结果在那场情争。与八姓狐结下怨仇。”
刘彦好奇问:“不知是那位前辈?”
舫主斟茶递上:“她乃昆仑仙之女,道号苍月。我尚未脱身时,与她结一场缘法,得苍月大姐不少点拨。”
“世才可要问我,是何异类得道?”
“我并不打算问。”
刘彦用茶笑说:“不过姐姐若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荀舫主掩笑道:“那我便告诉你,我原身是一只白貂,就是这般样貌,你看……”
说话她把头一低,趴扶在茶桉。
眨眼间绿衣退去,化为雪白茸毛,面目也变成可爱的貂儿貌。
通体大概三尺长,两双粉白爪子扒着茶桉,仰头一蹿闯入刘彦怀中。
刘彦始料未及,两手无处安放。
这时,白貂儿蹬腿蹿回对桉,变化回荀舫主模样。
她提袖半遮面说:“可有吓到世才?”
刘彦莫名喜欢那只貂儿,虽然它使自己猝不及防,笑颜道:“貂儿可爱,不曾吓到。莫非姐姐还保留着原始身性?”
“嗯。”
荀舫主收起貂儿身性说:“苍月大姐叫我莫失了本来面目。”
“她说,灵兽之天性,有助于养道。我之所以能在深山耐得寂寞,修炼入鬼仙,皆凭身性留存。”
“方才冲撞世才非我乃她,我这身性亦喜爱世才。”
说着两人眼眸相视,各都不避情义。
少时,刘彦持礼说:“只恐误了姐姐一世苦修。”
“世才……”
此一言,让舫主欢喜入心,那白貂身性再次飞跃,带着她魂儿投入君子怀中。
刘彦略愣,顺应心情,揽抱仙家。
身中这颗心灼热而动,诸般心欲翻涌,使他产生愉快、喜悦等诸多情感,合奏成美妙琴音。
荀舫主在怀抱,亦体会到人间温情,一念忘却诸般,眼里只有刘郎。
两人无言片刻,她手指轻点君心道:“君子心跳好快。”
刘彦垂目说:“不正是因为怀中仙人?”
荀舫主笑似花开:“刘郎甚会撩拨女子,似你这等用语,几个女子矜持着住?”
刘彦道:“不是动心之女,我又岂会乱用言语?”
“今日与姐姐表了私情,遵从了心意,但不知以后如安放此情。”
“我有恐维护不周,有伤姐姐之心。”
荀舫主脱怀弄茶,端给他道:“妾不求名分。只要刘郎心存此情,有我一席之地,我便知足。”
“姐姐何必如此卑微?”
刘彦接茶说:“你我之情,乃心心相印而生……”
“世才之心我懂。”
舫主笑颜看他:“眼下我俩各有情愫,但我乃鬼仙之体,尚无有九窍身,不能与君行周公礼。”
“不过,妾已在谋划了。”
“只要寻到前朝宫中那卷《上八洞神仙图》,妾身就可以阴身点窍,以念头存神入窍。”
“成功后,不止能与君好合,还能为君养育后代。”
“君且附耳,我把秘密告诉你。”
刘彦侧耳倾听,发觉自己被骗了。
她讲的并非‘八洞神仙之秘’,而是‘男女神魂好合之秘’。
且,话语颇为生动,宛如一副画卷在他神思中推开。
刘彦感心欲被引动,问说:“姐姐试过么?”
荀舫主面做红润,含娇道:“此话只与世才说,未敢尝试。今日我俩不妨一试,贪享一场,不负此情。”
“刘郎可愿?”
刘彦揽抱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内中妙趣,愿与仙子同享。”
荀舫主心如三春,依怀掐诀念咒。
少时一坛酒不止从何处飞入阁内,落在茶桉上。
“这是扬州买的女儿红,为与世才共饮而备。”
说话,她弹指掀开酒坛封盖。
玉指一勾引,一丸酒水飞出,落入其手似通透的葡萄。
舫主捏起喂他品尝,刘彦含酒珠入口,立感过喉入嗓。
吃了十几颗酒珠,他便感酒晕上头。
以他酒量不止于此,但偏偏吃醉了,耳中舫主之言越发轻盈。
殊不知,他吃的那十几颗乃酒气之精,是荀舫主为让他吃醉,刻意施法凝炼的,眼下又传迷音入耳。
片刻,刘世才便大字躺倒入睡,舫主同卧依怀中,眼中爱慕有加。
又过少许,他印堂映照出梦乡,荀舫主一道光烟钻入,扑怀抱相见。
刘彦心窍一烁,问:“我几时入睡的?看来小生还是不济,如此就被姐姐法术安伏。”
舫主道:“我能弄法使你吃醉,乃因你不对我设防。若是君子提防我,妾又岂能做成此事。”
“世才可否熄灭梦中天光?”
刘彦点头心念一想,梦境虚空化为夜空,醉梦亭阁亦幽静下来,只一盏油灯明亮。
幽光映照两人梦魂,舫主两肩轻纱落,刘郎抬手拂玉面。
两人印堂相帖,效鸳鸯交颈,彼此梦魂牵绕。
这阴阳之理,不可言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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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前朝公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梦好合,顾看当时皆如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夕阳晚,霞光照幕雪,东湖茶山南畔。
青花舫亭阁上,寒风吹散温柔气。
舫主送尹人归城还家,萱儿、弦月等娘子来至阁内,读起茶桉上刘郎留下的‘小词’,彷佛能窥见那场香梦中情风爱雨。
她们也未曾想到,儒家真学君子会作此‘恋恋之情词’,且撩人心弦,情义高远。
“真好,公子对主公之爱细腻温和,如锦绣擦白玉。”
“那个中滋味、其中快乐,读词也能窥见一些,见三分滋味。”
“以后是不是要改口称主公‘夫人’了。”
众女七嘴八舌品谈聊话,面带娇羞猜想‘当时好合之景’。
阿香读完笑问:“公子此词情高,堪称风流佳作,如何不降真学文光入词文?”
琴玉琢磨道:“公子词中含人间欢爱,若降真学入词中,学问岂不是染了风月?被他人知晓,定非议公子身学不正,把荒淫做学问。”
“此言大错。”
萱儿眼眸脱离词句,纠正道:“男女好合是天理伦常。天地阴阳和合而育精气,滋养万物,滋生万灵,也是荒淫吗?”
“主公与公子今日,就如他山云、这山雨合为一处,情至所以结合。”
“交演阴阳之奥妙,于梦中明悟两情之欢,乃风雅高洁,而非荒淫。”
“你莫污了这阳春白雪之情。”
琴玉被训教的低头。
阿香说好话道:“萱儿说的甚是,琴玉她出身青楼,看勾栏地作戏之情太多。”
“其实她是羡慕主公,怕背后有人这般说君子……”
琴玉连连点头,解释道:“小妹是这个意思,我见公子之情,比名分更重。”
萱儿眼眸闪烁说:“主公种好前缘,方有今日之果,我等羡慕不来。其实公子不降真学入此词,乃有深意的。”
“你们看词句字里行间,是不是处处见情意?”
“公子此乃用真情作词,既已用真情,又何须降真学?”
“还真是哩。”
弦月小娘子笑似花开,鼻尖抵着文字嗅说:“我都能闻见情意花香。”
“哪里有香?我闻闻……”
乐女舞姬争先挤着嗅闻。
萱儿笑看弦月耍戏她们。
彼时一声音传入纱帘:“只有情花开在心中,方能嗅闻词意芬芳。你等不得此情,如何闻得见?”
话落,荀舫主仙体聚气成形。
众女齐目打量,见她眉目添了一笔说不透的神采,似雨后粉莲花,眼眸多些温柔。
“主公——”
“免了,你等跑来此间窥看世才留词,哪里还有尊卑之分?”
荀舫主说话落座,玉指拂过字迹笑道:“既然你们都看过,以后该知如何做。这青花舫主人不再是我一人了。明白吗?”
“奴婢明白——”
众女应和。
弦月问:“我等也要叫公子主公吗?”
“称呼不改,改心即可。”
荀舫主折起小词入袖:“今日事,勿传扬出去,你等心知即可。高二也不可说,知道吗?”
“知道。”
众女异口同声,她们谁都知道主公与高二夫人是旧日敌,只看在世才公子颜面和好。
荀舫主满意又做安排:“今夜你等去刘府驻守,看护刘郎身窍。莫要对他家阴女透漏半字。”
“主公放心,我等守口如瓶。”
小弦月拍胸脯。
萱儿转睛:“主公和公子今夜要去拜见西湖君?”
舫主嗯声点头,说:“昨夜见东湖君,已说‘办学之事’,今夜该去拜访西湖。”
“萱儿陪我同行。”
说话驱散其他众女,只留萱儿在此私聊。
见众姐妹离去,萱儿微笑道:“多谢主公抬举。”
荀舫主笑颜对视:“你可恼我?我昔日曾言,若有风月事让你代劳,但今日却是食言了。”
“这又何妨?”
萱儿眼望帘外夜幕道:“子曰【君子贞而不谅】,主公并无过错,我何故无名恼恨?小奴只是羡慕主公,失徐郎,得刘郎。”
“失一小芝麻,得一大西瓜。”
舫主被她话语引笑,说:“旧事不可再提了。我自知此情难得,亦会守贞志,不负天缘。我之所以叫你同去,是因世才问起你。”
“问你是何出身,我说了你的身世,但不知说的对不对。”
“你果真只是前朝宫女?”
萱儿低头缄言,一番思量道:“我愿如实相告,但不想被外人知。只能公子知、主公知。”
“其实我出生帝王家,乃前朝末君之庶女,萱儿是我婢女之名,我真名叫常月。”
“当年晋皇宫之乱,我心如死灰,自缢在母亲冷宫,神魂羸弱飘入《山居图》内,幸得主公助我恢复魂体。”
“难怪你见识不俗。”
荀舫主不怀疑她言语有假,追问:“如此之外,你还有何处隐瞒?”
“小有隐瞒。”
萱儿笑道:“我确实不知《上八洞神仙图》落入谁手,当时太多阴神鬼仙混入宫中抢夺。”
“不过,我却知道‘八景神仙之秘’不止存在图中,还存于一部《秋风诗集》内。”
“只要找到此诗集,便可得‘上八景炼窍存神之法’。”
“这本是小奴一点私心,想着以后脱身自由,告知亲近之人。”
“今日告知主公,乃表我不再有二心。”
“目下太平年不多,又将是大争之世,我愿献诗集于公子、主公,助君成就大业!”
“好!”
荀舫主一眼赞誉,看出她心思,笑说:“你曾为公主,将来开书院,我与你个教授之职,叫你脱去奴婢身,再传你鬼仙之法。”
“你能否有所成就,皆看自家造化。”
“现在可敢说,诗集藏在何处?”
萱儿福至心灵,拜谢一礼回答道:“那诗集,我交给侍婢萱儿,叫她埋藏在我府水榭风亭下,如此才能绕过世间鬼神耳目。只要府邸还在,自然找得到诗集。”
荀舫主凝眉说:“她若随手贱卖,或府邸修被人挖出,何处寻找?昔日公主府,定被达官王孙所占,我等去寻也不容易。”
萱儿道:“主公安心,那侍婢乃我心腹,不会不听我言。被人挖出倒有可能,但此书锁在寒铁匣中,不怕水火,可保此书完好。”
“主公能从我口得知此秘,便是有缘之人。”
“若造化不够,可借公子气运一用,我想一定可得。”
……
第231章 蜀地炼师
“翰飞来得好,今夜我水府有佳客造访,他来与你引荐。”
“能被胥先生称作佳客,必是非常之士,不知此仁兄尊姓大名?是道是儒?”
“他乃儒门真学,孔孟双成,姓刘,名彦,字世才,大周天子赐号【奉义君子】。”
……
二更,明月清朗,西湖水府。
有两人在春心园风亭座谈说话。
一个是西湖君,一个是长髯士。
长髯士面有四十岁,一尺青须,魂内藏寒剑之光,双眸极为清亮。
他在蜀地颇有名声,人称‘杜炼师’。
此番来杭州乃替青城好友袁青送丹于弟子,即通判之女李怜云。
杜炼师今早到达杭州把丹药交给怜云,转达其师口话,同行还有两个弟子,一叫静修,一叫静思。
一男一女,皆为蜀地芙蓉城人士,与怜云自幼相识。
夜里无事,怜云学刘彦梦中宴客,请来两位故友叙谈。
杜炼师则下到水府,拜访西湖君胥子仁。
他和胥先生有三十年交情。
三十年前,他本是杭州寒门书生,屡试不第忧郁投湖,才喝两口水被西湖君送上岸。
胥先生笑他:“死都不惧,还怕生吗?”
此一言点醒杜炼师,之后他放弃功名,行走山川寻仙访道,在崂山遇传道恩师。
后随师入蜀地峨眉山,习铅汞之术。
二十年内丹有成,再拜大师伯习丹剑之道,能呵气成剑,发一丈白光诛妖邪。
后十年养剑气,眼下他呵气可达三丈,剑气似白龙游空,乃蜀地一流炼师剑仙。
与柳常兴齐名,两人交情深厚。
近些年他丹道将成,即将练窍存神。
柳心剑劝他重拾儒术,去去身上剑锋锐气,还用老子之言‘上善若水’作比喻。
杜炼师听从好友建言,但拾起儒术容易,掏取真学却难。
他欲借孔学明经而养性,耗费五年光景才寄文章入学,还是四百文光中等明经。
耳闻今日佳客乃孔孟双成君子,且是解瘟之士,杜炼师颇有兴致相见。
他问胥君:“刘奉义师承何人?”
西湖主笑而不答,只说:“世才拜师前自得真学。”
杜炼师眼眸烁光,正欲追问……
园门处传来话音,见侍婢请着一神人、一儒生、一鬼仙入园。
三人各是东湖相建元、临安刘世才、及青花舫主,阿九萱儿跟在最后。
杜炼师远目观君子,见其魂有三处不俗,暂压下不问,随西湖君一起迎佳客。
众人在亭外见礼,彼此引荐身边人。
胥君道:“此乃蜀中炼师杜翰飞,儒修明经,道炼铅汞,今日有缘不妨做场结交。”
说完,又问荀舫主:“这位夫人何人?”
他之所以称呼舫主‘夫人’,是看到荀舫主青丝结发,发髻高盘。
这点细微改变,刘彦也是经东湖师兄提醒才发现,从发式变化见荀貂儿之心。
来西湖时,他和相建元说了‘亭阁香梦事’。
师兄当即与他道贺,叫他不必拘俗礼,大可顺应己心,揽佳人在身边。
得了东湖神明点拨,刘彦已知如何对待这份情义。
听胥君问‘夫人’,刘彦阻拦舫主自荐,笑颜说:“这是学生立身行道之友,性命神魂之侣。娘子快拜过胥先生。”
此言出,四周众目各有神采。
相君笑赞,萱儿羡慕,阿九诧然,胥君略看,杜炼师则不觉为奇。
而心神最受冲击的,当是荀舫主。
君子一言等同定了名分,且定位成‘立身行道之友,性命神魂之侣’,把她抬的极高。
相比于昔日徐郎犹豫不决,刘郎可谓用情果决。
荀娘子刹那翻涌喜悦,滋味溢出眼眸,她强使心神不乱,与西湖主见礼。
胥君还施一礼,拂须笑道:“真是佳偶,稍后引我女与娘子结交。”
舫主浅笑退身,暗暗平复内中欢喜。
几句寒暄的话说完。
杜炼师适时问道:“我观世才不修性命,但见魂身清明,必是明经养学之故。但不知君子身上道气、骨形,从何而来?”
“翰飞好眼力。”
胥君与他解惑,说:“你所见世才道气骨形,乃他‘固道之气’和‘风骨之形’。世才得孔孟双成入真学,他已‘明经固道’。”
“原来如此。”
杜炼师常与真学坐论儒术,自然知道‘明经固道’,眼目几分高看,又生疑惑,说:“我见过常兴之神魂,却不似世才这般。”
“常兴魂体,比之世才少了一等道气,也无风骨形。”
他口中‘常兴’,乃指蜀地儒门剑仙柳常兴、柳剑仙。
此君已养六丈浩然气,早已‘道义固形’。
相君说:“柳常兴虽无世才道气骨形,但他有剑气剑形。他固养自身道义成剑,两者道义不同,所以道形亦不相同。”
“炼师可解惑?”
杜炼师瞬间明白,反复观刘彦魂身,从中领会到儒术之玄妙。
四人风亭落座后,胥君问起‘世才今夜来意’,刘彦便说自家娘子办学之思。
他说:“我等一番商榷,认为西湖是最好的办学之地,想把花舫停靠西湖畔。”
“因船上女子皆为阴魂之体,娘子怕损伤西湖神明秀气,故此今夜来西湖,见先生说明此事。”
“未知先生允许否?”
胥君一笑,分看这双伴侣:“世才心存道义,娘子志向远大,你俩果是天作之合。开学之日,我当遣女送上一份贺礼。”
“不知将来学堂办在何处?”
见西湖爽言应允,刘彦与荀舫主相视,说:“建学堂之事未商定,我和娘子商议先在船上办学,招收一些有志向的女子入学。”
“等求学女子多了,再定学堂。”
胥君拂须点头,稍作思量:“我看可建在湖心。”
“湖心岛上只有我家一所庙宇,占地甚少,娘子将来立学堂,可在岛上择地,如此女儿家修学,亦不会受他人搅扰。”
“亦能给我庙添些文气。”
“世才娘子以为如何?”
荀舫主欠身答谢西湖主厚赐,她心知这皆是看在刘郎颜面。
定下此事,胥君叫侍婢喊来自家长女,与荀娘子引荐一二,让她们去闺园叙话,阿九、荀儿也跟着同去。
出来春心园,长公主笑颜说:“我家姐妹都想一见君子佳偶,不知娘子几时与君结缘?”
荀舫主答:“妾身与君结缘在重阳佳节,今日修得鸳鸯戏水,还未告知老夫人。”
她这话不止说给西湖公主听,也是说给身后阿九听,解她暗下疑心。
长公主碧青明眸善睐,说:“我看娘子乃修性命的仙家,何必拘于俗礼?”
“只要君子心怀此情,便是难寻的佳缘,不必计较俗家名分。”
这话说到荀舫主心里,点头跟着公主攀谈。
两人来到闺园,见两湖神女皆在。
碧青公主高声与姐妹们介绍,称‘荀娘子’为‘刘娘子’。
引舫主浅笑,使东湖四女诧然。
入座后,荀舫主和她们自荐身份。
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她和刘彦缘分说清,又问长公主:“听闻公主与通判之女李怜云相交甚好,可否请她来西湖一叙?”
“妾身多听世才提起怜云,亦想结交她。”
“若是志同道合,将来可一同办学。”
‘办学’二字勾起两湖神女好奇心,询问她要办什么学问。
荀舫主以此为谈资,讲述‘办学之思’,激起两湖神女尚学之心,纷纷参与讨论起来。
长公主趁空叫来香兰、香草二丫鬟,前去通判府请怜云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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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儿童节,祝各位小朋友、大朋友节日快乐。
第233章 又起妖事
“敢问大伯,贵府可是奉义大官人家?”
“公子不在府上,两位娘子所来何事?”
己时,阳光照雪,槐花巷来两个乡女,叩开刘府大门。
开门福伯略打量见礼。
见她们,一个身材娇小结发插簪施薄粉,一个魁梧高大垂鬟分肖髻涂胭脂。
小妇人是余家二郎妻,大娘子是段家虎儿。
二郎娘子道:“小奴周氏,乃南乡余家妻,这是我妹虎儿。承蒙奉义恩助,我家才解了那桩灾祸……”
“今日前来不说报恩,只是还情……”
“这带了几块糟豆腐和小妹抓的山鸡,请府上笑纳。”
她把竹篮略提,福伯看一眼,让她们稍候,进家回禀。
不多时阿九迎出门,说:“老夫人知你们远道而来,请你们入堂茶水款待,请进。”
二郎妻连使个礼数,暗拽虎妹。
虎儿只顾看堂上的金匾,迈步不看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
阿九略带笑意,让福伯去备茶,请她们堂内落座。
虎儿问金匾四字是什么,说:“看着怪好看的?”
阿九伴看道:“上面四字是【大节奉义】。这位妹妹就是南乡段虎儿?”
二郎妻忙点头。
虎儿问她:“大姐如何知我?”
阿九笑道:“听公子提过你,说你是少见的虎性女子。眼见果然如此。妹妹身魄真是壮如火焰,鬼见你都要躲着走。”
说着与她们落座攀谈,问余家近来如何。
三女说话间,陆夫人杨氏携丫鬟造访。
杨氏今日翠绿一身,面如春里桃花,笑容挂在嘴角,比前两次登门更显亲近。
自南乡斩妖道后,她从夫家、小弟口中获知自己性情变化之因。
这些日多在家思量,消除了对腹中胎灵的芥蒂。
今早她和官人、小弟做商议,想设宴答谢君子及两位仙家。
万山陆侯早有此意,也觉今日适合做宴,便两头分请刘家人。
杨万山比家姐来得早,他辰时不到便来,见世才说起‘家姐赔情礼谢之意’。
这次刘彦便不拒绝,二人闲话稍许,就骑马去东乡,面请于太公。
眼下杨氏登门拜府,乃请刘家老夫人,进到后院看佛家也在,一并相邀。
前堂,二郎妻和虎儿不知贵妇是官家夫人,笑说谈论她的打扮。
等阿九回来一问,二郎娘子便吓的不敢多留,带着虎妹匆忙告别。
虎儿不解她怕个什么,说:“官家都说不关你家事,何故怕见官家妻?姐姐也只顾还情,也不提小妹的事。”
二郎妻舒缓心慌,出槐花巷才说:“官家是官家,夫人是夫人。就算夫人不怪,但见我家人也碍眼。”
“妹妹的事,需当面和奉义大官人说。”
“今日他不在府上,如何说?”
“改回挑个好日子再来,我定帮你说。”
虎儿觉得是这个理,便不埋怨二姐,道:“我要有你这细心眼就好。”
二郎娘子笑颜挽手妹子,说:“你若能得抬举,进大官人府上当个丫鬟,不出三年也能得好心眼!”
“以后我还要高攀妹妹哩。”
虎儿听着高兴,兴兴说这事。
……
十几里外东乡,柴烟四起,乡里烟火气浓郁。
男子大多都上山拾柴,女子、老人、家小多在忙活。
要说往年冬日,乡里也无活计可忙。
乡人生计,全靠上山捡柴。
但今年乡里添了营生,各家捡来的柴枝不挑城里卖了,只供自家或乡邻使。
其原因就在‘汤圆’,亦多亏于太公指点。
当初制作汤圆方子一张榜,太公就瞧出里面营生,劝说东乡人做汤圆售卖,告知他们‘此乃一门长久生活计,做得好衣食无忧!’
开始只有几家尝试,怕手艺不行,不敢去城里卖,只在乡集上售。哪知生意极好。
乡里人一看就都做起汤圆,各家各户围绕汤圆讨活。
于太公又指点他们,别都在一处卖,各家分散开。
手艺好的包汤圆,手艺差的磨面粉,把乡亲一个个分散开,都不抢彼此营生,还能抱成一团经营。
小半月下来,乡人挣到银子,生活比往年都好。
今日刘奉义来到,乡人们喜气洋洋,多家煮汤圆想请君品尝。
此时,他和万山、太公、匡娘在周慕白家做客。
小院外乡人并肩接踵,周生父母在灶房煮汤圆。
他家也打算干此营生。
前两日商定婚事,于太公拿出二十两银做陪嫁,让亲家去杭州寻铺开买卖、卖汤圆,叫女儿以后过去帮衬。
周家三口各都应承,听从太公指点。
周母端来汤圆,刘彦、万山起身相接,先后品尝一个后夸赞,屋内气氛其乐融融。
刘彦说:“慕白与匡娘成亲时,我当来道贺吃喜酒。”
“乡人以汤圆为营生,我亦乐见。今日不能白吃东乡美味,请慕白取来文房四宝一用。”
周生一听便知奉义要留墨宝,转身回房去拿。
待白纸铺桌,毛笔沾墨,刘世才运笔写下【东乡汤圆】四字。
四字未降真学,不是他吝惜文光,而是上次李家贺帖失窃,给他提了个醒。
不能乱赠文光,以免给受赠之家带来祸事。
但这四字,他却写得用心,字法透出字意。
东乡生员看后称赞,于太公点头拂须。
匡娘笑道:“奉义吃东乡汤圆,又送【东乡汤圆】,当传为典故佳话。”
“这墨宝非赠我家,乃赠全乡百姓,不如做成匾额,挂在乡里祠堂。”
“有汤圆祖师亲赐墨宝,不怕营生不好!”
“娘子言之有理!”
周慕白抖擞精神,答谢刘奉义,其他众人纷纷随礼。
匡娘请着墨宝与乡人展示,众人笑逐颜开,朝屋里奉义作揖。
吃完周家汤圆,刘彦、万山不在乡里多留,走时邀太公午时赴宴。
出来东乡,两人腹中暖热,牵马步行。
杨万山说起一桩异事。
他说:“近日钱塘江上闹妖,昨天钱塘张知县来临安借兵马。内兄让沉都头领二十弓手前去相助,不知能否除妖捉拿。”
刘彦略有惊讶,问:“是何妖物?”
“尚不知晓。”
万山道:“据说妖物有三个,变成人模样在钱塘江上作祟。百姓过江,他们便设法阻挠。不是让人答对,就是让人作诗,或者比踢蹴鞠。”
“过不了三关,便把渡船掀翻。”
“已有不少百姓溺死江水中。”
“昨日钱塘县来,还欲求世才,内兄告他‘奉义不善捉妖’。”
刘彦思说:“钱塘江有灵,妖物在江上作祟,应焚香上表钱塘君,请君家调兵捉拿驱赶。”
万山道:“世才有所不知,那钱塘县得罪过钱塘君,故此君家知此事也不帮他。”
两人说话上马,踏雪回城。
这时钱塘县衙,张知县叮嘱即将出行的押司:“你此去莫要败露身份,只装作是县里员外。有戚家人相助,我想能请到刘奉义。”
“等他来到我县,我再当面与他说。”
押司问大人:“若奉义果真不善捉妖,该当如何?”
钱塘县道:“你没想透,我请他来,不是降妖捉怪,而是借其面求情。明白了?”
押司会意,拱手记下出衙门办差。
……
第234章 表弟来请
“节级记得,见奉义只说我是县里员外,……”
“此事办成,知县大人当记你人情。”
“押司放心,小弟都记下,就怕世才表兄恼我诓骗他。”
……
午后未时,东城驶来一乘车马。
车内两人叙话,一个是钱塘县钱押司,一个是牢房节级戚少先。
戚少先是刘氏娘家侄儿,刘彦表伯之子,两人称表兄弟。
过去两家颇有来往,刘父亡后,表伯多有接济他母子,是众多亲戚里最亲近的。
自天家封赏刘彦,刘氏娘家族人多来拜府。而刘家香火不胜,有族亲但不在杭州,也不知晓刘彦之事。
表伯见族亲都上门,也想来临安见妹子道贺,怕晚来失了人情。
长子少先笑家父多虑,说:“那些亲戚平日不疏远姑母,见难也不周济,他们急着去找补人情,我家岂与他们一样?”
“再者世才表兄得天子新封,正是应酬时,去也未必见着。”
这两句话便安了父母心。
昨夜张知县招戚少先入衙,托他请刘世才。
少先想借此机会来临安拜姑母,爽言答应官家所求。
他唯一顾虑就是‘怕表兄因此事恼他’。
钱押司宽心说:“节级莫忧。大人已说,等刘奉义到来,自当面谈告知。你授上命所差,何过之有?”
“奉义岂会计较这个?”
戚少先解了担忧,笑说:“我这表兄性直,最重诚信……”
押司抬手打断道:“昔日今日,岂能同日而语?”
“我闻,儒术做通入玄明,可得心窍大开,若遇到贵人点化,学问便可通上玄。”
“坊间传闻,奉义蒙受仙家授法……,今时不同往日了。”
“节级还需心知。”
“押司提点的甚是!”
戚少先感叹起‘人之造化,命运多舛’,思虑见表兄如何说。
车马驶入南城,在槐花巷口停下,两人携带拜府礼登门。
……
北城县衙,欢宴结束。
刘彦、万山、陆侯聚在书房谈‘临安后治’。
荀舫主与夫人厢房叙话,教她如何服用那‘养胎灵丹’。
一盏茶后,刘彦与陆杨二人作别。
舫主陪刘郎还家,路上说:“妾身已教杨氏服用‘灵魄丹’。刚才看她印堂,见福气有增,说明她能受得……”
刘彦笑夸娘子用心,聊两句官家事,谈起‘今夜开学堂’的事。
他们商议,青花舫开学前,先叫船上众女熟读六经,不说通晓大义,也要让她们懂得经中之理,如此才好教授他人儒学。
舫主请刘郎夜来领读授学,此事他已答应,今夜就在《山居图》画境‘开学堂,讲六经’。
刘彦道:“李怜云已答应做学堂教授,不妨也把她请来,再下东湖请四位郡主。娘子可借此与她们养交情。将来办学,能添助力。”
荀舫主听在耳中,暖在心间,笑说:“世才真是处处为我想。妾身何来此福分?”
说着,身形化作白貂,钻入他衣袖中贴身暖怀。
刘彦感受其中妙趣,亦体会娘子爱恋,与她说起情话,温养彼此情心。
回到家,听福安说‘家里来了亲戚,乃表公子戚少先’。
刘彦回想巷口停的马车,问福伯:“可有人同他过来?”
“有。”福安回话:“表公子还带了一位员外,我看有事相求。”
刘彦点头踏入后院,怀中貂儿便脱身遁入书房。
正房里,阿九惊异看一眼,迎公子灵犀传音:“刚才是何物?”
刘彦眼目回应:“荀娘子原身。”
阿九显笑不再多问。
表弟戚少先见表兄回来,整理衣裳,走出房屋见礼:“表兄。”
“贤弟与我何须多礼?”
刘彦和他寒暄两句,问表伯近来身体。
进到正房,见到钱押司所扮员外,一眼眸即知他是做官之人,询问尊姓大名。
戚少先照着商议好的说,引荐称:“此乃我县茶商钱员外。”
钱押司学商贾抱拳拱手,小心翼翼,口不敢言,叹刘郎气度。
刘彦不问来意,与家母、表弟说起家事,先叙亲戚之情。
聊说一盏茶,刘氏看钱员外孤站着,说:“孩儿有事自去商谈。”
刘彦点头邀表弟和这员外书房叙话,请入座后问:“少先请员外过府,所为何事?”
戚少先道:“小弟此来一是看望表姑,向表兄道喜。二是有桩事请兄长相帮。”
“钱员外家有一子,遭邪祟附身,那邪祟称‘只怕刘世才,谁来都不惧’,所以员外找我托情,请表兄过府一看。”
钱押司适时起身作揖,说起恳求的话。
刘彦一听就知这是两人编的谎话,蓦然问:“不知官家在贵县任何职。”
两人各都诧异!
少先回顾所言,不知哪里说漏,顾看押司。
钱押司陡然生敬,知刘奉义儒术通上玄,能明察秋毫,如实相告说:“小可在钱塘任押司。此来乃是受大人所差,请奉义助我县除妖。”
戚少先跟着道:“此番诓骗兄长,小弟心中有愧,但此计是为我县百姓。”
“表兄有所不知,自月初开始,钱塘江上闹起妖物,阻挠百姓渡江,害了不少人性命。”
“官家多思为民除害,奈何妖物行踪不定,且在江上作乱,实难逮捕他们。”
“故此,大人想请表兄来一趟钱塘,相助参详一二。”
“原来是为此事。”
刘彦听明白后,没有贸然答应。
他尚不知‘钱塘县闹妖’起因,而且听万山说‘钱塘县得罪过钱塘君’,也不知那知县为人如何。
妖物闹江作祟,动机也不明。
其中之事,所知不全,贸然插手去管,易被他人所用,损伤自身道义,非明智之举。
“先问一问……”
一念思量,刘彦问道:“贵县可有请道士做法降妖?那妖物可只在江上闹?”
钱押司持礼回禀,说:“我县请过几位道士降妖,但都不是妖怪敌手,或被驱赶,或被俘获。”
“三妖确只在江上闹,但曾驾风袭扰法坛,扬言再请多少道士也拿不住他等。”
“并把道士卷上天抛下,摔得身软骨烂。”
刘彦心窍闪烁,点头道:“既然如此,何不听从他们?”
“暂时容忍,莫让百姓渡江,就看他们在江上兴风作浪。”
“眼下尚无捉拿之计,乱派遣人降妖,岂不害他人性命?”
此话在二人听来十分在理,但他们并非知县,这个无法做主。
钱押司和戚少先对了下眼色:“知县大人一心为民,来不及多思。奉义高见,小可当转告大人。”
戚少先接话问:“表兄可有治妖良策?就怕他们在江上闹不尽兴,又来地上欺压百姓……”
刘彦打断表弟后话,道:“我虽得仙家授法,但不善降妖。去了也无济于事。”
“我与贵县引荐一人,杭州城通判府来一位杜炼师,道法高强,可让官家去请他。”
“若寻不到杜仙家,再来找我,我再去钱塘一探究竟。”
“兄弟以为如何?”
戚少先心知表兄是照顾他颜面,使他不在人前失面子,且话里话外都是道理,没有不对之处。
他爽然答谢说:“多谢兄长指点,我等立即回县告知大人,前去杭州请杜炼师。回头再来临安探望姑母表兄。”
说着飞扬神采领押司告辞。
二人出来刘府。
钱押司感叹道:“令兄刘奉义,真乃聪明之士,与人处事,滴水不漏。善能看破玄机。他能指点出仙家所在,那必定有结交。”
“你我速回钱塘,莫等仙家离去。”
戚少先笑颜显现,回顾刘府大门。
今日见表兄,真应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
后院书房。
荀舫主从书桌折扇冒出说:“妾身愿去钱塘县,探一探三妖的底,再看那知县可有藏私。”
刘彦落坐道:“只看他们能否请得杜炼师相助,若不能我再去钱塘。”
“此事娘子暂不必管,若事事皆请鬼神助,我又何故做真学?”
舫主浅笑会意君言。
这等郎君,才是她要相守之人。
……
第232章 死婴胎魄
“今夜幸与妹妹结交,不想我俩却是这般一见如故。”
“过些日我花舫到西湖,便来贵府约请怜云妹妹。”
寅时五更天,两位清丽佳人携手出西湖,飘身向月叙谈,乃荀舫主和李怜云。
阿九、萱儿驾着香火跟随她们。
怜云是三更天到的西湖水府,在长公主引荐下,认识了刘家娘子,又问她办学之思,心里顿觉如故,后面两个时辰谈的很是投机。
甚至不假思索,就答应舫主到青花舫学堂做女教授。
而荀舫主也很欣赏这通判之女,刚才告别时她便亲自相送,携手揽腕送她回城。
李怜云得此厚待心神甚暖,对舫主道:“姐姐看得起我,小妹定当赴约。家父对我向来宽爱,养我如养男儿,所以我要出府也容易。”
荀舫主点头有些疑惑,问:“令尊通判对妹妹如此恩养,莫非是你修道之故?”
怜云轻摇头,半面向月道:“父亲养我如男儿,是因我不能出阁,皆因小妹修道斩赤龙。故而父亲留我在家,尊听家师之言,让我做个守孝之女。”
听到‘斩赤龙’三个字,荀舫主便懂了,笑说:“不想妹妹还兼修铅汞丹道,难怪你能通晓医理。”
怜云澹笑道:“也是不得已为之。小妹前世与人结怨,出生时遭其报复,得家师相助才保住性命。为了苟全性命于世,只能内修丹道,斩去赤龙。”
“此乃以缺换命。”
“不能与人为妻生子那又如何?反而可以一心求道,落得自在身。”
荀舫主出言宽慰她,又说:“如我,比妹妹还不如,连一身窍也没有。不也有了归宿?”
怜云听言笑颜更显,道:“小妹哪能与姐姐相比,荀姐姐姻缘奇高,此番得归宿可喜可贺,你和刘公子实在般配。”
荀舫主听的出什么是恭维、什么是真心话,见她话中不添虚假,更生好感,一路攀谈相送。
直到送她还闺房,才作别告辞
路上,荀舫主回眸顾首,对阿九道:“此事先莫告诉家人,今日世才已把我抬的够高,该给得都给了,我不再求其他。”
“只要能常伴君子身边,就已心满意足。”
“现在除我之外,你是世才最近的身边人。”
“昔日你得山君相助,归入君子身边,一路相伴还乡,经历诸多事,我想你也有心思。”
“奴婢不敢有僭越之心。”
阿九垂头回话。
荀舫主一笑道:“有就是有,侍奉好主人,如何算是僭越之心?你也不必视我如家里娘子,我造化还未曾到达那个份上。”
“此事将来告知老夫人,我最多不过得一妾室身。”
“你明白吗?”
阿九显露笑颜说:“那以后家里有事,我是否与舫主说?”
舫主道:“家里事现在轮不到我插手管,你听凭老夫人和公子就是。”
阿九点头知道如何对待她,不再多问什么。
三女驾香火回到西湖,见到湖央东湖宝船上众人作别。
她们还未过去,杜炼师带着两名弟子驾乘剑光往这方来。
舫主领二女见一礼,杜炼师还一礼道:“今日与世才结交,也算和娘子相识,以后有缘再会,告辞。”
话落朝西子城遁走。
随行男弟子问:“刘奉义如何结交两湖神人?我闻他们交谈,彼此交情不浅。”
女弟子说:“那君子道义存身,救临安杭州万民,如何结交还需问吗?自古神人好礼贤,我若是这方神人,亦会与这样君子结交。”
男弟子道:“我不是说结交不对,是觉得刘奉义造化甚高。身边都有鬼仙留住了。”
杜炼师开口道:“何足为奇?造化随时运而改,时运便是机缘,聪明君子善把握机缘,加之道义在身,气运自然越积越厚。”
“他若不救灾民,岂得天子封号?”
“今夜与刘世才相谈,我见君子道义甚高,其诸多见地使人耳目一新,他年必会名扬神州。”
二弟子各都点头。
……
“娘子今夜和李怜云攀谈,以为她如何?”
“此女不俗。”
“怜云不俗之处,在于思想境地,不似女中豪杰,却有高远之志!”
“我观别家千金皆是燕雀,唯有见她如白鹤,气度修养,亦是一流。”
西方月落,东方升霞。
回来东湖,相君携女还府,刘彦、荀舫主在青花舫上亭阁小叙,阿九、萱儿各守主公。
听罢舫主对怜云夸赞,刘彦点头说:“我见此女也如是。我之所以引荐她,是怕娘子来后无朋友心中寂寥。如此甚好,你们可深交往来。”
荀舫主明眸善睐与君添香茶,道:“世才处处与我着想,我哪里会寂寥。在徐州才寂寥,来到临安冬雪都能暖人。”
“我打算请怜云当学堂教授,以她之才教人绰绰有余。”
“我料怜云日后能得真学。”
说着,她谈起今夜所聊,精简言词说个大概。
刘彦从中看到李怜云女子心志,说两句问她:“娘子所收死婴尸魄,是否已炼化?”
当日诛杀二妖道后,荀舫主和于太公搜寻余家方圆地下,她最先发现东屋米缸下的死婴,见其尸魄甚大,就巧动心思吸了出来。
此事她只告诉刘彦一人,打算以雷法洗炼尸魄,得一纯净魄力,制成‘灵魄丹’。
此丹妙用无穷,可壮肉身体魄,亦能反济补充神魂,对养魂养命也有好处。
她本意是想炼成后,给沉玉娘、阿九用,助她们滋长阴体,眼下才与刘彦说。
但刘彦略动心思,就明白了舫主用处。
他说:“那婴孩尸魄是集合山谷乡民之魄而成,它自身造化不足,不能承载这等魄力,所以其寿不满月。”
“娘子心意是好的,但与家人使,他们又岂能承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阿九玉娘养道修炼,该助时我自会文光添助。”
“这等从百姓死尸扒抢来的东西,不可用于我家人。”
“嗯,世才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
荀舫主被他一点拨,便知自己此想是谬误,真有可能好心添错。面带真切与君认错。
饭团看书
刘彦笑了笑,饮茶思说:“不如就赠给陆子洵,就说是助胎养灵的丹药。那胎灵与我有缘,未出生就先抱我,我有些喜爱。”
“它第一世造化不够,得妖道帮助转投官妇身中,一啄一饮皆为天定。”
“此事当顺应天数而为,把剩下的灵魄也给它,助它完整出世。”
“子洵乃本县父母官,对百姓恩情也不小,就让百姓之魄归于他子身上,如此也算报答官家。”
“如何?”
荀舫主不得不佩服刘郎用心,应承道:“此为顺应天意,周全无错。”
“妾身今日便将其炼化分成三十粒,等杨氏夫人吃完,大概也到了产子之时。”
“时辰不早,君该还身了。”
……
PS,顺序发错了,正在联系责编修改
第235章 钱塘知县
“宝善来迟了,杜仙家申时便带弟子辞别。”
“你若能早来两个时辰,兴许还有缘拜求仙家。”
……
黄昏,几近一更。
杭州通判府正堂,李通判与前来拜府的钱塘县用茶叙话。
这钱塘县,姓张、名涵,表字宝善。
三十样貌,几寸青须,虽已做三年知县,但书生气未消,见通判皆用学生自居。
他听说‘通判府有位蜀中炼师’,便立即动身奔赴西子城求见,只带戚少先和钱押司二人,并且都是骑马赶来。
一路上饱受寒风,不想还是晚一步。
听仙家已走,他转睛快思,起身施礼道:“大人可否请令千金设法追回仙家?学生多多拜上。”
李通判安下张知县礼数,叫丫鬟去请小姐,对他道:“我女虽说通晓些道术,但仙家行踪难料,只可一试。”
“若实在无法找寻,明早你便去临安县找陆子洵。”
“让他说情,请世才助你拿妖捉怪。”
“万不可再办湖涂事。”
通判口中‘湖涂事’,乃指‘张知县今日谎计骗刘世才赴钱塘’。
张知县也未曾想到,刘世才能轻而易举识破自己的谎计,内心钦佩同时又后悔。
“大人说的是。”
“此事学生欠缺思量,我只恐刘奉义不来,故让钱押司扮成员外……”
张知县说话面带自省。
李通判笑颜道:“你练达人情还欠火候。”
“此计对他人可用,对世才就不可用。”
“明日再去,当面求见与他说明,拆除这桩误会。”
张知县点头称‘学生记下’。
没一会儿,丫鬟请着小姐入堂。
李怜云分顾钱塘县见礼。
张知县起身道:“下官恳请小姐设法追回杜仙家,助我县伏妖安民。”
怜云来时听丫鬟说了些,大概知道钱塘县因闹妖而来,思虑道:“非小女子不愿相助,那位仙长走有一个时辰。”
“我就是神魂出窍,也追赶不上仙长。”
“此事只能说无缘。”
张知县听后悔恨自己接连办错事。
李通判问女:“能否请西湖相助伏妖?”
怜云摇头道:“钱塘江自有神明,即便西湖有心相助,也不能越水而治。”
李通判嗯声点头,他这话是说给钱塘县听的,表明已尽心相帮。
张知县答谢一礼说:“只怪下官办事湖涂,反自误了仙缘。下官告辞。”
通判拦下道:“你既明天要去临安,今夜不妨在我府住下,明早我随你同去。”
张知县面显喜悦,做礼数感激通判大人,随下人出堂。
堂内,父女攀谈。
李通判说起‘钱塘县如何计骗刘世才’。
怜云摇头说:“他此计大错,他想利诱君子相助,乃不可取之道。爹爹明日去时,切勿用‘为民大义’逼迫世才,否则伤我家情义。”
“嗯,我自然省的。”
说着,李通判前去体贴下官,安置张知县一行。
……
二更天,虚空渡来一艘画舫,船头站着荀舫主、阿九、萱儿。
她们大概看一眼府邸各园,阿九和萱儿便驾香火飘落小姐闺园。
见李怜云在烛前读书,阿九门外称赞:“小姐用功勤奋不差男儿。”
怜云闻声出来,一看是她们显露笑颜,跟着转顾虚空画舫,从阿九口中得知‘今夜之请’。
“我公子特邀小姐前去听讲,一起研磨六经妙义。”
“承蒙娘子、公子抬举,小女子乐意听讲……”
说话李怜云回屋熄灭蜡烛。
少时神魂出窍,跟着阿九、萱儿飘上画舫。
画舫载着四女返往东湖。
李怜云说起钱塘县之事。
荀舫主听后说:“此官心有所藏,还想使小聪明赚世才帮他。似他这般匣藏心机,岂能助他?”
“倘若错在他身上,世才帮他,则反害自身道义。”
“但看在亲戚、百姓情面,世才还是给他指点明路,所以他能来贵府求仙。”
怜云点点头,说起自己的看法。
大概一盏茶,画舫来到东湖水域收落青花舫上。
李怜云环顾船头船尾,却不见灯亮,也不见一人,试问舫主:“今夜不在此处开学堂?”
舫主笑颜收画舫入袖,牵引她飘身至亭阁上,手指茶桉上展开的《山居图》,翻手撩开香火气:“妹妹你看,今夜学堂开在里面。”
李怜云眼眸新奇,会心一笑,能看到画中山居汇聚众多女子。
刘世才身处花丛中,手持书卷与东湖神女谈笑风声,高谈阔论。
舫主邀请下,她缩小身形与主人牵手步入画卷,加入今夜听讲行列。
等李怜云再出画境,已过去四个时辰,茶桉上香火早已燃尽。
一夜听讲,使她收获甚多,通悟不少六经妙理,问舫主:“明夜是否还开课。”
舫主立身画卷之上,看画内君子道:“这几日只要无事就会开讲学,妹妹皆可来听。”
李怜云高兴点头,与她携手登画舫还家。
而此时,通判府前院客房内,钱塘县张涵正与随行钱押司、戚少先安排今日之行。
辰时天光亮,三人便跟着通判马车赶往临安县。
等他们到临安县衙,刘彦已在衙堂等候,这让钱塘县十分意外,暗叹‘传言不虚假’。
张知县见奉义,当即作揖施礼,纠正自己昨日错误。
刘彦并不计较这些,还礼揭过此话,直问官家:“究竟如何得罪钱塘君,闹江三妖与你可有仇系?”
面对在场众目,张涵坦荡回答道:“下官之所以得罪钱塘君,乃因克扣了三年祭祀之礼,把原来‘生祭六畜’消减去,只香火祭祀钱塘龙君。”
“下官以为,他贵为上神,不会因此而计较。”
“不想有一日,他变作老叟前来质问我‘为何私自克扣祭祀贡品’。”
“我知老叟乃钱塘君变化,当时意气用事。”
“说‘正直者为神,我已香火供奉,忌讳杀生祭祀,似生祭人祭这等陋习,早该禁止掉,钱塘君若是正直神明,就该有好生之德。’”
“我说完此话,老叟甩袖离去,走时说‘那你以后也莫求他’!”
“因此,我便得罪了钱塘君。”
“至于闹江的三个妖物,我未与他们结仇。他们也不曾找我寻仇。”
听完他所言,在座官人各有所思。
周县丞道:“三妖往日也不在江上闹,忽然闹江……莫非受钱塘君指使?君家想借此事,迫使贵县去庙中请罪?”
杨万山追问:“钱塘君何时变化老者,找你质问?”
张知县答说:“乃去年十月十六。”
范县尉思虑道:“若是钱塘君指使三妖,何必等到今年?我看不似他指使,奉义以为呢?”
众目齐齐转顾。
刘彦落下茶碗,分看钱塘县说:“与其猜忌,不如拜庙一问。”
“官家与君家交恶,不好去问,我可以代劳。”
“不过,官家要写一封赔情书。”
“官家应该知道,祭祀乃自古以来大事。”
“岂能凭个人好恶私改礼祭,废千年礼法?如何不触怒神明?”
“神明所在意并非几头猪羊,而是祭祀中的礼敬。”
“官家就算要改,也要修书告知君家。”
刘彦说话点到为止,指出他错误之处,便不再说教下去,给钱塘县保留几分颜面。
堂内众官纷纷点头。
钱塘张涵头脑一明,亦明白何处得罪龙君,拱手说‘受教’,称:“学生当写赔情书,还请奉义代劳呈上。”
李通判拂须笑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世才帮衬,此事必能解。”
“你等可商议行程,妖物为害一方,事不可拖延。”
刘彦点头,张涵领喏。
两人便在临安县堂商讨行程,定下今日去钱塘。
杨万山也想参与其中,毛遂自荐作陪。
定下诸事后,张知县便和钱押司先走。
刘彦领表弟回家告知母亲,只说‘今日想去钱塘看望表伯父、表伯母’。
刘氏甚是高兴,叫儿郎带些汤圆拜见长辈。
……
第236章 渡江遇神
临安离钱塘将近两百里,中间要渡过钱塘江。
刘彦一行午后出发,三乘快马赶路两个时辰,才到钱塘江渡口处。
见口岸大小船舶停靠,百姓船客不多,皆因闹妖所致,使钱塘人不敢过江出县,州县各地百姓也不敢渡江过去。
他们渡口下马,表弟戚少先去找大船,刘彦、万山牵马观望江水,看见堤岸下飘起大股香火气。
走近一看,一群百姓在对龙王小庙祭拜。
他们都是要渡江的人,惶恐撞见妖物,拜请钱塘君保佑。
“不如我等也敬一敬君家?”
万山笑说提议。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想看钱塘君有没有灵验,知不知晓临安刘世才。
刘彦稍思点头,等表弟过来后,问他:“这段江上可闹过妖物?”
戚少先说:“三妖不在此处闹,他们闹江之地在北江口徐家湾。并非每日都闹,昨日我和官家渡江,就不曾遇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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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觉得也许与天有关,天晴不敢闹,天阴才出来。”
杨万山仰望天空,见阴云密布,道:“如少先所言,似今日这般,可要小心了。”
他们下到堤岸,与守庙老翁买一提纸钱,一把香火,随大众礼敬钱塘君。
刘彦上香心诚,自荐姓名告君家。
待纸钱烧完,他们便随百姓登上大渡船,加在一起有二三十众。
大船横江,刘彦三人船头攀谈赏景。
船行半渡之时,忽闻身后百姓骇然惊呼声。
“那船怎从江水冒出?莫非妖怪来了?”
表弟少先惊的打激灵,杨万山则眼眸明亮,与世才对视,两人顾首去看。
见百姓所指的,乃是一艘龙头楼船,十分高大,离这边不过一里地,逆流而上,截江行来。
众人越发惊恐,船家也慌乱心忧,默念钱塘君祈求保佑。
不多时,两船横着贴近,相距不过二丈。
看对面船板高过渡船一丈,船栏两边占满兵士,两个黄门官模样的人问这边:“此船可载有刘世才、刘奉义。”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认得刘世才。
船家无措时,刘彦领步迈前做礼说:“小生就是刘世才,不知宝船谁人所有?”
其中一长须文官低看一眼,见君子气度不凡,作揖道:“此乃我主家之船,我家三公子久慕先生,知先生渡江,特来拜会,请登船一叙。”
刘彦文光入目,已见此官印堂金光。
妖物再能变化,也变不出神道之印,笑颜应下约请。
文官告辞离去回禀,片刻回来抛下一根绳索。
绳索头一碰渡船甲板,就变作带扶手的角梯,船上百姓无不看直眼。
刘彦撩衣提袖便登梯,万山跟随其后,表弟戚少先呆愣仰看。
等他回过神也想上去,结果一脚踏空,绳索似蛇跃飞入文官手中。
他只能看着表兄和杨兄脱出视野,走入楼船船屋。
这时,有百姓发现,船下江水停流静止,而周围几丈外依旧滔滔奔涌。
船家惊奇伴看,他行船半辈子没见过这等奇事。
正当众百姓们议论纷纷,刚才文官再次出现,问下方船:“哪位是戚公子?”
戚少先向上拱手:“小人便是,不知我表兄他……”
文官笑道:“令兄刘奉义,托小人转告公子,只管随渡船到岸,下船后岸上等候,我家船自会送奉义上岸。”
少先连连应诺。
那文官一转身,两船距离随之拉开。
渡船勐地颠簸摇摆,船下静止的水流掀起浪头,竟一道横潮推着船儿往对岸进发。
很快这艘渡船就被横潮推到对岸渡口,百姓们大呼‘奇哉’,许多人都觉得撞见‘神人’。
戚少先站在岸头眺望江上楼船。
等不多久,见那大船驶来,看到船头一位少年公子,与表兄、杨万山交谈说话。
船靠岸后,公子领家仆拱手礼送,可见王孙气度。
表弟见表兄,不禁询问:“那公子何许人?”
周围百姓都竖耳倾听。
刘彦顾首行江而去的楼船,道:“乃是钱塘君三公子。”
此言激起众人抖擞,眼眸寻找方才的楼船,却不见宝船身影,只见江水奔流,彷佛那艘船从未出现过。
戚少先眼眸精亮转顾表兄刘世才,此番奇遇着实令他刮目,才知表兄这般身贵,才渡钱塘便有神人相接。
刘彦受其目光,走去牵马说:“我与三公子相约,今夜入府拜见钱塘君。你回去可告诉张知县。”
少先点点头,心起好奇跟着表兄、杨兄上马,东奔钱塘县城。
而‘刘奉义渡江遇神’的传闻也紧随马后,经由众口传入钱塘坊间。
……
日入,夕阳落。
钱塘北城里巷,一户人家里十分热闹。
前院正堂十几口人齐聚一堂,门外丫鬟下人八九个,眼眸都关注表公子刘世才。
世才和万山端坐上宾席位,受表弟妹及侄儿们礼见,表伯父、表伯母笑颜看着,在旁引荐拉家常。
表伯母问:“不要把其他亲戚都叫来?世才难得来,若不告诉他们……”
戚少先打断说:“表兄今日不走,走时让他们来见不迟。娘亲可知,市上买的汤圆,出自表兄家?”
“哦?这我倒不知晓。”
表伯母眼眸奇亮,分顾世才侄儿。
刘彦笑说:“不过是闲暇所思弄出,娘亲特意叫我带些桂花汤圆,与表伯父、表伯母品尝。”
“好好,我看也该备宴了。我儿速去买好酒,今日我与世才、万山公子多饮几杯。”
表伯父戚太公笑口张开,吩咐儿子,安排管家。
一家人各行其事忙碌起来。
刘彦坐陪二老聊话,谈临安发瘟期间家中事。
表妹戚少卿依着母亲旁听,多问表兄‘如何相助治疫’。
表伯家有一子三女,长子少先,长女少柔,二女少芳,三女少卿。
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少卿是最小最受宠爱的一个。
虽说已到出嫁之龄,但表伯母愿多留女儿两年。
刘彦见少卿表妹秀外慧中,忽有引她修学之想。
钱塘戚氏也算书香门第,家族之人尚学,无论男女皆读书,包括他母亲都能识字三千。
产生这个念想后,他便转问起表妹读书,探她身学大概。
小叙一炷香,表弟少先回来,请着他和万山东院厢房歇息。
房内,少先说:“小弟已告知官家,今夜大人带‘赔情书’前来,求请表兄递于钱塘君。”
……
第237章 娘子夜来
“世才可安寝?”
“我看表兄房已经熄灯,想是睡了。”
……
是夜,钱塘县戚家。
戚太公一家七口齐聚正房叙话。
外面天近二更,飘起鹅绒雪花,屋内碳火暖热,老父母并坐床榻,儿、女、媳、孙环站。
今晚家宴很是热闹,县里戚家族人挨个登门见刘彦。
另来不少世家富户,张知县等官家也登门。
这让戚家太公赚足了颜面,对刘家侄儿关怀备至,方才怕厢房不够暖,又叫家人去换碳火。
此时屋里没外人,老夫人询问起一桩事,说:“我闻亲戚讲,今日世才渡江,撞见神人了,说是钱塘龙君三太子。”
“邀世才上船受待见?”
少先妻点头道:“妾身也听说了。说,神人在船上呼问‘刘奉义’,百姓们各都惊怕,以为撞见了妖怪。”
“唯有表兄泰然自若,与神人答话……”
“官人如何不与表兄一起上宝船?”
戚少先神采饱满说:“我当时见神失神,不然也与表兄、杨兄登君家宝船,受神明一番待见。”
妹妹少卿笑颜问:“听坊间都说,表兄能够上通鬼神,看来真不虚假。”
“钱塘神明,是如何知晓表兄渡江?”
戚少先分顾家人,推测说:“我以为是神明感应。渡江前,我等曾祭拜钱塘君,许是君家看到表兄诚念,所以知道表兄渡江……”
他正说着起劲,管家领下人闯入,脸色惊慌禀告:“老爷,方才有一位夫人拜府寻找世才表公子,还带四个丫鬟。”
“丫鬟说,那夫人乃荀娘子,问‘刘郎住处’。”
“戚二他不知中了什么邪,把表公子住在我府东院,告知那娘子。”
“话才说完,荀娘子和四个丫鬟都不见了……”
戚家老少惊异,眼目各有变化。
戚太公指问下人戚二:“你可有看错,编谎话唬人?”
下人跪地拜道:“小人岂敢编此瞎话。小人真看到一夫人带领四丫鬟叫门!”
“她问我话时,我不知怎着便回了话,我转头便不见她们。”
老夫人担忧说:“莫不是遇到鬼魅狐仙?荀娘子样貌如何?”
“好看,跟神仙一般。”
下人戚二想不出好词回答。
太公吩咐儿郎、管家叫上下人,且去世才房中看看,不管是鬼是狐,一并赶出家门。
戚少先领喏,安排管家招齐家人,带上棍棒。
他心里更担忧,惶恐那荀娘子乃闹江妖物变化,前来勾引表兄盗取阳气。
少时全府下人丫鬟在管家招呼下,手持棍棒、竿子、鸡毛掸齐聚正房门口。
戚少先壮男儿胆魄,领着众人奔去东院。
去到时,却见表兄房中无异常。
趴在门缝窗缝窥看,只见碳火微光,十分安静。
他又趴杨万山房外窥看,也不见有何怪异。
少先想进去,又怕搅扰表兄和客人。
殊不知,门口四双鬼目盯着这家人。
萱儿转睛,对弦月三女说:“你们门口守着,我进去通传一声,莫让他们惊扰公子清梦。”
三女应下差事,萱儿从少先身边穿门而入,阴风擦身使得戚家表弟勐打激灵。
他顾看挑灯管家。
管家道:“还是叫醒表公子,就算方才荀娘子未敢进房,也要告知表公子,心里警醒些。”
少先说‘言之有理’,抬手正要敲门……
房门由内打开,见刘彦仪表堂堂背袖而立,笑问表弟:“带人来,所为何事?”
戚少先疑惑表兄何时起的,这么快就穿好衣服。
他却不知刘彦肉身还在床上,眼前是神魂出窍。
荀娘子施法使刘郎魂儿显形。
“打搅兄长,刚才可有人来兄长房中?”
“贤弟可是问荀娘子?”
刘彦反问,解他们宽心说:“那娘子乃是一位仙家。今夜她去西湖赴宴,路过钱塘知我在此,便来相见一叙。”
“你等无需担忧,荀娘子已走。”
他这话有真有假。
真的是荀舫主今夜确要去西湖,假的是娘子还在。
一更天时,西湖长公主遣侍婢送贴邀请‘刘娘子’。
舫主挂念钱塘这边刘郎,便借赴宴绕行过江到钱塘。
方才两人正在佳梦私话享情,不料表弟带人来搅扰,荀娘子有火气也无处发。
送走戚家众人后,刘彦回房落座,牵手娘子笑道:“今日错在表弟,也错在钱塘妖物。表弟许是认为娘子乃妖物变化,前来勾引我。”
舫主香袖掩笑,消气退去萱儿,坐刘郎怀中。
“只怪妾身贪君子宠爱,失了矜持才发无名火。”
“君今夜要去钱塘水府,肉身独留戚家,妾身有些不安。”
“不如留萱儿、弦月在此守夜?”
“也好。”
刘彦思量答应,说:“正好万山也想赴龙君府,可让二女引他出窍随我一同。”
“娘子今夜受邀乃好事,与西湖交好,将来诸多助力。”
荀舫主笑颜点头,挽手刘郎还梦乡。
片刻她脱梦出厢房,吩咐弦月、萱儿留下守夜,多番交代她们。
走时,专对萱儿传音说:“你可要尽心。”
萱儿会意她意,欠身应下。
戚家后院正房,二老听完少先搭话,解去不少担忧,感叹世才甚能结交神明、仙家。
少先妻子道:“公婆莫忘了,表兄他也是得神仙授法之人,如何不能结交仙家?”
“如今表兄又得天家赐号,名声指定响亮,说不定今夜还有神仙上门。”
妻子一言,使少先想起表兄的话,抚掌道:“不错,表兄与我说,今夜钱塘君三公子邀他过府,晚些肯定会来灵仆。”
“需让家人留意一二,不可失了礼数。”
管家毛遂自荐说:“那就老奴守门,见神差我自当有礼。”
戚家夫子相视点头,一番安排后各自回房就寝。
小妹少卿不情愿走,想多听表兄之事,跟去哥嫂房里叙话。
但没聊几句话,就被大哥驱赶出来,只好便独自回房。
东院厢房,世才梦境。
萱儿、弦月跪坐公子梦魂前,听他安排一桩差事。
刘彦说:“等表妹入睡,萱儿去把她魂儿叫出来,请到我梦乡,我要一问她有无求学心志。”
“她若有心读书,便叫她入青花舫学堂,做第一个女弟子。”
“表伯父一家有恩我母子,思来想去若能与戚家添一位女学,必能喜悦伯父伯母。”
“等我走之后,你俩留她在我房中,教她观我身窍奇异,告诉她何为真学。”
“事办得好,我赏赐你们一人一支‘诗钗’。”
一听赏赐‘诗钗’,弦月喜不自胜。
她见过阿九、玉娘佩戴,早想得一支,领喏接差事。
萱儿福至心灵,她高兴不在得珠钗,而是可以替公子办差,差事办好必得赏识。
……
第238章 江府洞天
“请问节级家人,奉义可在府上?”
子夜,鹅毛大雪,一辆朱漆包金马车停在戚府门前。
一文官领一挑灯仆人,与开门的管家、下人问话。
二人都好似睡梦没醒,双眼无神看他们,点头回答所问。
得知刘奉义就在府上,文官笑颜请他们引路。
管家、下人言听计从,低着头,如梦游,引至东院表公子厢房门前,抬臂指房门。
文官从袖中摸出两定元宝打点他们,挥手免了礼谢,穿门步入厢房。
“意!先生正在梦中会友。”
文官双目金光,照见刘奉义脑上梦乡。
见梦中山居草庐,奉义在与身外客欢谈笑语,客有一男三女,各是万山、萱儿、弦月、及表妹戚少卿。
表妹梦魂十分开心,在请教表兄‘读书好处’。
刘彦有感身外窥视,止住谈话,对萱儿吩咐:“外面有客到到访,娘子看看可是钱塘江来人。”
萱儿领喏飞出梦境,见文官印堂金光,礼貌询问神人来意,请他入梦见公子。
不多时,梦里身外客逐一走出,君子梦乡内敛。
少卿好奇看着表兄、万山公子,跟随官吏仆人挑灯出门,问二女:“他们到何处去?”
萱儿点亮阴灯,说:“去见太子、龙君。”
“今夜钱塘家请公子过府,那官家乃水府神使。”
“时辰尚早,表小姐若不发乏累,我们不妨说说话。”
少卿显笑道:“小妹愿与两位仙子姐姐说话。”
“我听家兄说,表兄今晚要去钱塘做客,还想神明何时来,不想这就见到了。”
“我表兄如今可算是贵人?”
萱儿笑与弦月相视说:“公子不止是贵人,还是气运所罩,身负道义的君子。”
“公子身中学问之奇妙,表小姐还不曾见到。”
少卿似懂非懂,两眼被梦中之谜遮罩,如盲问:“那小妹如何能看到?”
弦月走向床帐邀请她:“表小姐往这边看。”
戚少卿迈去两步,惊诧道:“表兄不是出去了,如何还躺在床上?”
萱儿身后接话:“刚才出去的乃公子魂,躺在床上的是公子身。表小姐不妨想想,自己如何会在公子房中。”
少卿低头冥想,三魂中的胎光天灵忽地闪烁,犹如睁开双眼睡醒一般,分顾二女道:“姐姐之意是说,小妹也是魂儿出窍?”
“我身还睡在房中。”
弦月笑出酒窝称赞:“是哩表小姐,你可真聪明。难怪公子想引你修学。”
萱儿并肩点头,一手弄香火变出椅子,一手扶着少卿落座,说:“小姐乃公子之妹,公子有意抬举你,引你读书修学,给戚家添书香之气。”
“这才吩咐我俩请你出窍,使你明白儒家真学之奥秘。”
“表小姐能看破梦中之谜,使梦魂清明,这便有养学根基。胜过寻常家女。”
“你仔细看公子身窍,可见奇异?”
少卿听其言,伸头观看表兄身窍。
依稀见兄长周身窍穴透出清光,如云雾中的星辰闪烁,奇道:“表兄身上好些星星。”
弦月摇头,小手点指说:“那不是星星,乃人身上的窍穴,公子文光在内,聪明上玄,聪明心照百窍,故此百窍吐光。”
萱儿含笑道:“其实小姐说的也不差,人身窍穴上应天星,藏诸天神明于窍内,犹如身中的星辰星主。”
“小姐你再看看,还能瞧出什么。”
戚少卿兴致勃勃的观赏,看到新奇之处便问她们。
二女则答其所问,解其疑惑,循循善诱,一点点引向‘儒家真学’,使其自悟自明,知晓养学妙处。
城外十几里,雪花随风扑入奔流的江水。
水下不知几许深,一群银鳞结伴游过江底旋涡。
其中一只鱼儿脱队,不小心落入旋涡,宛如穿越时空,来到另一片洞天。
‘啪’地摔掉在一座府邸花园内。
一队彩衣侍女托着金盘玉碟路过,瞧见鱼儿地上打挺,相视指它说笑。
其中黄衣女走去捡起鱼儿,用力往上一投,将其送出这片天地。
小鱼在外脱了旋涡,追上群鱼队列游走。
旋涡洞天内,侍女们也都收起说笑,排成一行穿越花园庭院,走入南园门。
此园有十亩广大,建有风亭、假山,水榭亭台。
东边阁楼耸立,西边殿堂有序,各处栽种着灵根木草,一处一个景致,胜比王府园林。
众侍女列队来到一处松柏假山环绕的亭阁内,摆放手中金杯、银盘、玉碟,各种佳肴美食上桌。
有女目光偷看,见三公子、李主簿与两位文士观赏假山松柏。
有一人魂儿分外清亮,举手投足间彰显气度。
“姐妹们,可知那是何人?”
“莫非是奉义君子刘世才?”
“不知道,不如金莲姐去问,公子指定告诉你。”
“就是,我等姐妹,只有金莲姐姐与三公子交好,说不定哪日就成了‘妾身’。”
“休要拿我取笑。”
被称作‘金莲’女子娇气瞪众女。
这时那文士转眸看来,正是刘彦刘世才。
那边三公子手指道:“此女名叫金莲,乃我府中侍婢,略有几分聪明,粗读几卷诗书。”
“金莲快来拜见奉义君子,世才先生。”
侍女金莲含笑趋步走去,面看一眼刘世才,低头欠身见礼:“奴婢见过先生。”
刘彦略施一礼,看她眼眸藏金,却很少见。
三公子手比金莲说:“她乃江中一尾白鲢成灵,天生金鳞,故名‘金莲’。”
“先生若有抬举之意,小生愿送金莲与先生。”
杨万山旁听含笑,刘彦不避鲢女眼眸道:“我家无好水养鲢。况且我不曾为官,太子送我‘清廉’也无用。”
此句婉言回拒答得十分妙趣,把‘鲢’字之音通‘清廉’之意,便将钱塘君三公子送女之举抬高,传出去不失风雅。
公子听刘奉义如此妙答,耳目一新,笑道:“那就等先生的到任一方时,小生再送‘清廉’入府。”
说着,转问金莲宴席准备如何。
其时,有君前灵官来到,禀告公子:“君王请刘奉义进殿叙话。”
……
第239章 驱神拿妖
刘彦、万山随灵官觐见钱塘君。
到西方金殿前,见金银甲士列队两边,殿门两边十八根白玉石柱支撑,朱门四扇,鎏金殿堂内香火弥散,十多个灵官站立两侧。
高座上端坐着钱塘君和王后。
论品级,钱塘君要高出西湖东湖三品,与太湖君品级相等,只比黄河君低一品。
刘彦步入殿堂,以觐见王侯之礼见君,杨万山次之效彷。
三太子和李主簿各施儿臣、辅臣之礼。
座上君家对儒家礼数颇为受用,笑颜说:“今日奉义过江,诚念敬我,我神明感应,但身不在江府,便叫我家三郎与君见礼。”
“我闻太湖君言,你曾与东湖相建元作祭文,文章之气卓绝,可见奉义才情非常。”
“我钱塘也尚学,我三郎粗读儒学经典,奉义若见他可教,我愿奉上拜师之礼。”
刘彦听出君家真意,不在最后这句,而在中间那句,斟酌言词答说:“小生才情如小马,尚不能拉动五车,又如何拉得动太子金驾?”
“我见太子才华横溢,礼贤下士,如君上圣明。”
说着,他揭过此话,取出袖中‘张知县赔情书’呈上道:“此书乃钱塘县所写,托我转呈君家。”
座上钱塘君笑颜收敛,心有一丝不快,便叫人接下念读。
此书刘彦先看过,见书中‘恳情赔罪’不够,又指点张知县几处,教他照句修改,直到通篇‘赔情饱满’才收笔。
之后刘彦为了方便携带,便真学降文光抄写一份。
此时灵官观看‘赔情书’,见字字光灿,句句恳情,忘了朗读。
钱塘君嫌慢,让他呈上来。
结果到手一看,亦被真学恳情所动,神灵内不快烟消云散。
他读罢笑问:“此书可是奉义代笔?”
刘彦如实相告,说:“书文明光是我的,字句悔罪却是他的。”
“张知县已知错在何处,小生曾点明他‘君家并非在意区区几只畜生,而是要一个诚心的礼数。’”
“我说,此礼数延续前年,就算你见不得杀生,也应写书告知君家,而非擅自做主。”
“就是天子,礼祭时也要遵照礼法。”
“先生所言甚是!”
三公子适时插言,望父亲说:“我父就是气他不知礼法,妄自乱改。”
“曾化老叟礼贤与他,他却冥顽不灵,似这等愚钝书生,如何当得一方父母官?”
“父亲,既然钱塘县已知悔改,又有奉义真学墨宝添情面,孩儿以为可宽恩与他,不再计较。”
钱塘君甚喜真学,交予灵官收下‘赔情书’,拂须道:“奉义来说情,他又如此诚恳,那便就此作罢。”
“奉义还身可转告钱塘县,千年礼法不可易。”
杨万山暗下钦佩,心说:“道理通神,真是一点不虚。”
刘彦领下君言,又说:“小生另有一事求证君家。”
“近来钱塘北江口闹妖,有三个妖物阻拦百姓过江,撞见百姓渡江,便叫人过三关,分为‘答对’、‘作诗’、‘蹴鞠’。”
“过不了三关,便要掀翻渡船。”
“不少百姓因此丧命,沉尸江水。”
“坊间有传言,说那三妖乃受命与君上,皆因君家与知县不和……”
没等刘奉义讲完,钱塘君就气上神灵。
三太子替父驳斥道:“简直荒唐,家父再如何,也不会假借妖孽之手报复,此乃小人之言!”
刘彦转顾公子道:“此话的确是‘小人言’。但事发已久,又不见君家出兵擒妖,故此小人言才广为流传,只怕百姓中已有人信了。”
“小生觉得破此言,只在君家翻手覆掌之间,只要捉到或驱走闹江妖物。”
“还钱塘一太平,小人之言不攻自破!”
“妙哉!”
杨万山心中抚掌,佩服他胆略口舌,似他这等‘言语驱神’,用不好则被鬼神揭破。
但看钱塘君、三太子、及朝中灵官,各都受刘彦言语驱使,商议起捉拿‘闹江妖物’之事。
而刘彦那根紧绷绷的心弦,也松弛下来。
他自知‘此言驱神有弊端’,他抓住了一点,才敢使用此心计。
那就是‘钱塘君臣父子皆知妖物闹江,却坐看不管’。
刘彦正是看破这点,才借小人口语驱神抓捕妖物,也是暗给钱塘君提一醒‘为神明者,要公私分明’。
片刻,大殿散朝。
王后随君出殿,思说:“刘奉义似乎用激将法,驱使我家擒妖。”
钱塘君道:“他所用非激将法,而是‘善劝计’。”
“此君看事通透,知道我家坐观妖物闹江,他便借此言告知我‘为神明者,要持公心’。不然就坐实了小人言。”
“那时,我就真成了勾连妖物的神明。”
“倘若有人指点钱塘县,去灌江口递上一封状书,告我驱妖害民之罪。”
“就算此罪不成,也要治我个渎职之罪。”
“刘奉义顾及我颜面,不好当面明说,故借小人之言,藏君子之语。”
“此先生可让三郎结交!”
“待会遣人叫来三郎,我与他说。”
王后思虑君家之言,也窥见其中厉害之处,神灵打紧点头领喏。
……
寅时,江上雪花纷飞,一艘楼船分开江水向岸航行。
船上三公子与刘彦、万山说话,目中多了几分敬佩,敬君子善用道理,佩服他智谋远虑。
方才散宴时,他被钱塘君叫去东园,再见刘奉义时,已抱结交诚念。
他说:“先生借小人之言,藏君子忠告,我父子各都明悟。”
“此番多亏先生,才解了我家与钱塘县之间芥蒂,否则就是两相害!”
“父亲叫我以诚结交先生,小生也有此心。”
“今日临别,当告知家姓表字,我家姓许,小生表字凌烟。”
“先生若不嫌弃,可叫我三郎。”
刘彦直呼‘三郎’,笑说:“君家皆是聪明正直神人,小生乱用小人话,实在有失礼敬,回头当补一篇赋文,表赠君家。”
三公子许凌烟挂笑,施礼答谢,叮嘱李主簿:“定要送先生入府还身。”
说话间船到岸头,刘彦、万山乘坐朱漆马车返还表伯府。
这一路杨万山都口中憋着话。
直到入戚家东院厢房,他才出言询问:“钱塘君既已识破世才借‘小人言’驱使他们捉妖,为何不恼怒反谢你。”
刘彦分看屋中二女道:“那是因为他们放纵妖邪作祟,虽然没与妖物勾结,但就好比官家见贼不抓,放任贼抢民,贼欺民。”
“依着王法,此等官家当革职贬官。”
“换做是神人,依着天条也要治其罪。”
“所以我才敢用‘小人言’,去劝说钱塘君。”
“与其说,君家受我之言驱使,不如说受天条律法驱使。”
杨万山陡然明悟,接言说:“这便是‘道理’!把握此理,便能驱神!”
“此番随世才渡江,真是不虚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