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貂儿拜母
“姐姐,你快照镜子看看!”
“姐姐容貌复回,可喜可贺。”
……
夕阳晚照。
青花舫船头,众女围看净面后的瑞云。
此时她面比南山雪,晚阳映照下玉容泛着嫣红,再也找不出一点黑迹。
瑞云持寒铜对照半天,恍如见梦中自己。
她不禁狠咬食指,直到指痛钻心,朱唇染血,才勐地显笑!
周围众女跟着笑逐颜开。
海棠小娘子取手拍给她包指,提点道:“姐姐还不拜谢恩情!”
瑞云噗通跪地,面朝荀舫主大礼叩拜,双眼满泪:“舫主恩情,奴家三生不忘。”
荀舫主澹笑受之一礼,示意弦月搀扶,说:“你本无脸疾,脸面黑迹乃他人施的法术,其意是让宝珠蒙尘。”
“如此才能被寒士所得,而不被他人作践。”
“将来若见到那人,你要记得答谢。”
“无此人,你便没有今日姻缘造化。”
“此外你要切记,容色易老,心善最为美。外美而心恶,也只是一张臭皮囊。”
“你现在美貌复回,难免会引来一些贼眼目,甚至淫贼入室,给丈夫招来横祸。”
“回头我传授你一门变化脸面的障眼法。”
“若见心生歹意之人,你就变化出鬼脸、夜叉相给他看,如此护得自己清白,也不给丈夫招祸。”
听舫主一番善教,瑞云福至心灵,欠身应喏答谢。
海棠道喜:“姐姐好福气,不但还回容貌,还得授仙法哩。”
弦月接话:“你也好造化,以后可留在青花舫修儒术养仙道,还不快拜主公。”
海棠欣喜跪地,拜舫主叫声:“主公。”
荀舫主轻点头,转顾天色说:“刘郎此时应到家了,此番我自作主张,引李家娇凤入宅,却未曾与君商议。”
“难保刘郎不怨我,如何是好?”
今日宴上排座次,舫主让怜云做学堂头把师椅,并明言告知她们:“怜云妹妹要嫁入刘府。”
当时众女纷纷道喜,走时一起送李怜云,全然当成刘娘子相敬。
现在听荀娘子犯了难,众女笑颜相视,帮着思量办法。
霞仙道:“先生非小人、妇人,有怨也是直怨,也不会挂怀记在心中。”
“舫主见君时主动悔过,我想先生就不会继续责怪。”
“我见世才先生,正直聪明,时而幽默,宽人律己,通达道理。”
“他曾与我讲仁义中的【推己及人】,又岂会不知舫主美意?”
“我觉得先生会怨舫主,但也更喜舫主。”
“喜和怨如何相生?”
黄家十四娘听不明白。
李韵兰道:“先生之怨,出自姐姐擅自做主,先生之喜,出自姐姐帮他解忧。”
“荀姐姐引凤入府初衷,非是为己,而是为君。先生又岂能不知?”
“咦,还真是哩。”
十四娘一想就通了,分看韵兰、霞仙二女:“你俩怎就这般聪明?都说狐狸聪明,我却不如你们。”
二女各有笑颜。
十三娘道:“这便是读书之好,似你这个字都认不全的狐狸,哪里比的书香门第千金?”
十四娘哼声不理,心思回去后也读些书,免被他人笑话。
其姐十三娘则在思‘拜入青花舫,与众女结伴修学’。
她再次与舫主提起此事。
荀舫主道:“当问世才,他若同意,你便能来。跟我一起去吧。”
说着转身借风而走。
十三娘跟随她去往临安城。
……
南城刘府。
刘彦刚从华府回来,见虎儿在院内打拳练路数,一招一式颇为有样。
正房内,老夫人、表妹、阿九、玉娘、月儿都在看,门口环儿、桃花、平儿围观。
刘彦看了片刻,根据虎儿招式变化,发现这套拳只有十二式,但环环相扣,妙如回文诗。
“世才看她练得如何?”
房内老夫人笑问儿郎。
刘彦提一袖,背手入正房,转看收招抱拳段虎儿:“却像是习武人家之女,这十二路拳法,不像今日才学。”
虎儿心直,诚实回答:“虎儿过去不曾学过,这拳法是慧静法师今日教的。”
“法师说,让我借‘十二式金刚功’活炼筋骨,筋骨开了再传我别的。”
“她说,习练拳法,犹如读书前习字,学会字了还要会用,会用了还要钻研,钻研透了方能见功,功夫积攒深了就能入道。”
“法师说我有武学天赋,别人炼一月才能掌握的要领,我一日就能贯通。”
“叫我回来后打几路老夫人、公子看,意在告知君子,虎儿可教。”
说到最后,这南乡虎女却把佛家原话讲出。
全家人纷笑。
刘彦点头道:“佛家以武比文,对武道阐解通俗透彻,今后法师教你什么,你就练什么,当成功课做。”
“家里活忙完可自行练拳。”
“是。”
虎儿抱拳领命。
刘氏吩咐桃花、环儿去备晚膳,对儿郎笑说:“儿回来的正好,为娘要与你商议一桩大事。”
“过去我家不富,钱财都供我儿读书赶考。”
“就连给我儿准备的娶妻聘金,都被你拿去买书买纸。”
“为娘说这个并非怪你,若非我儿昔日钻研用功,沉溺圣人之学,安有今日?”
“如今我儿非比从前了,为娘思虑……该与家中添香火。”
“刘氏书香门第才起,不能无后代传承。”
“你与高家婚约不过一张纸而已,他大儒之家有何了不起?不应婚事还倒好了!”
“将来我儿成家立业,多多发奋,自成一代名儒!”
众女听老夫人说话,都觉有理。
这时荀娘子、十三娘也到家中,听刘母说话,隐去身形,躲在门口。
刘氏说了几句出气的话后,笑颜拉手读书郎:“今日,为娘与你做回主,纳个妾室入家门。”
“一来添个内助,二来传宗接代。”
“我家是守信义的,高家婚约当守三年,但未说不能纳妾。”
“不如先纳妾,让为娘抱上孙子,我儿意下如何?”
刘彦自知该是尽孝时,点头道:“孩儿听娘亲的,不知娘亲看上谁家女?”
见儿答应了,老夫人分顾少卿、阿九:“此女,我儿必定知道,她便是杭州府李通判千金,怜云娘子。”
“今日通判来东湖,与我见了一面……”
“我俩已将婚事商定,佳期就定在年内。”
“具体时日,你翁婿二人商议。”
“这两日你就去拜府见见通判。”
“怜云此女,为娘甚是喜爱,通判也赏识我儿。听闻我儿亦欣赏怜云,而怜云又倾慕我儿。”
“这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天赐良缘?”
“通判家又不计较名分,甘愿嫁女为妾,这等好亲家,打着灯笼没处找!”
“也只有我儿奉义君子,有这般造化!”
“呵呵呵……”
刘氏领头欢笑,乃是打心底的高兴。
刘彦灵觉感应门外窥视,稍作思虑,领下母命,说:“孩儿这两日就去拜见岳翁。”
“不知,此事是谁牵头做媒?”
阿九暗琢磨公子话意,心说:“以公子智慧,应该知道是荀舫主,此时明知故问,是想……”
陡然,她似乎明白了,浅笑走出正房。
转顾门边窥听的荀娘子、十三娘。
屋里,老夫人点出媒人道:“乃是荀仙家牵的线、保的媒。为娘想宴请答谢,我儿意下如何?”
刘彦顾看门口笑说:“不想那娘子还会保媒拉纤,设宴答谢就不必了,孩儿不责怪就是。”
“娘子不进来?”
门外荀娘子欢喜入心,迈步进正房,跪地礼见刘氏。
老夫人惊诧望儿半起身。
刘彦扶母亲肩头,看娘子道:“这位仙家,已先为孩儿妾室。本欲择个时日再告诉娘亲。”
“今日说到此,索性不瞒娘亲了。”
“娘子与母亲行礼。”
荀舫主口含蜜糖,闻言便拜:“貂儿拜见母亲。”
老夫人愣了少许,回神让侄女搀扶,嘴里连连说‘好’,笑道:“我儿真是造化运高,却能娶到仙妻。”
“今日当摆宴,办个喜事才行,就当迎请貂儿过门了。”
“我做主,先入门者为大,貂儿要排在怜云前头。”
荀娘子福至心灵,接过一杯茶,相敬道:“母亲抬爱。貂儿看,大小就不必分了,我和怜云已有姐妹之情。”
“将来都在一家,共事一夫,同孝敬母亲……”
“分的太细,就失了和睦,心眼会越来越小,便有失大节,有负天家所赐【大节奉义】。”
“好!”
刘氏高声称赞,接下敬茶,满饮一大口,险些呛到自己。
荀娘子赶忙施法给她顺气。
老夫人笑咳擦嘴,叫阿九喊上前院三女,去东城酒楼办一桌宴席,拉着貂儿说:“我儿好眼力,以后家里有貂儿,更添家门气数。”
少卿搬来椅子,请神仙表嫂落座,一家人欢声笑谈。
见此事已成,刘彦借故出门,请门外十三娘书房叙话。
入书房,十三娘笑颜道贺,说:“小妹真是羡慕荀姐姐,遇到这般好郎君。姐夫待她,胜比妻室。”
“贤妹过誉。”
刘彦落座道:“我托妹妹一桩事。等佳期定下,妹妹替我走一趟高家,替我转告高太公和二姐,就说我刘彦纳妾。”
十三娘点头应下,笑说:“小妹亦有一件事求姐夫。我想入青花舫读书,荀姐姐叫我问姐夫,不知姐夫意下如何?”
刘彦同意:“要是别家狐女,我倒要思量一番,贤妹则不需思量,我知十三娘喜学爱书。”
“于成业已得文光入窍,贤妹既然定了修学之路,且不可半途而废。”
十三娘颇为惊讶,不想那狐生这么快就得文光。
她心知是姐夫点拨之功,更期待以后入青花舫修学。
“承蒙姐夫高看、抬举,小妹一定安心定志,追赶上那于家小子!”
……
第271章 送行赠文
一夜欢闹,梦里添洞房。
雨歇云收天亮时,佳人难舍情郎。
……
清晨,天上飘小雪,刘府书房门开。
昨夜梦乡受恩宠的荀娘子飘烟飞去东湖。
床帐上刘彦敞怀盘坐,周身气血缓慢平复,但其面仍留赤色。
阿九端着一盆水观看,见公子阳气似火,血气大壮,可谓‘满面红光’。
放下脸盆,笑颜走近问:“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似金丹入腹?”
听她打哑谜,刘彦脸热下床,气定神闲道:“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补性,我与貂儿夜行阴阳之道,大概就在其中。”
“鬼仙之精气妙如金丹。”
“你这娘子,却不知羞。”
阿九浅笑服侍公子穿衣说:“我在家中如何避得开内事?”
“羞也无处避。我把自身当做公子膀臂,心连一体,还羞什么?”
“老夫人让我来探探公子气色,怕貂儿盗阳,损伤公子身。”
刘彦系上衣带,笑道:“那你便把看到的,如实告诉母亲。”
阿九轻点头,又取衣物给公子,思虑问:“公子与娘子行好事,算不算修仙道?”
刘彦说:“此事有玄门道理,却不算是修仙。”
“就好比吃饭,品尝美食美酒,对我而言只是养身性,但对貂儿确是修仙。”
“她说阴阳之内,可助衍生念头,如天地气和而生雨露,诸露皆为法。”
“她用那《诧女癸雷法门》翻云时,与我文光相合共鸣……”
“我浑身学问都能闻雷而惊蛰,妙处不言而喻。”
“貂儿打算将此法传授与你,助你得证鬼仙。”
阿九宠爱入心,端来温茶给公子:“娘子抬爱,九儿愿拜她为师。”
“刚才万山公子来过,说今日便要回洛阳……”
刘彦闻言点头,与阿九谈送行,净面后叫上平儿,带上一把伞一卷书,出了府门。
……
天上雪花轻飘,西码头处,几艘大船沿河道排开,岸上担夫挑着汤圆上船。
头船处,万山、陆侯、明渊结伴而谈,周围站着洛阳商人,大谈东湖商会,等着见刘奉义。
不久,见君子领书童来到码头处。
杨万山随手引荐洛阳商人。
众商观奉义气貌,暗叫不俗,见礼说起‘奉义在京中之名声’。
一商说:“先生之诗,风靡东京,男女老少皆知《山居秋暝》。”
又一商道:“天子册封后,京中士人,人人仰慕,听说小公孙娘子还为奉义‘解瘟救民’作赋……”
他们分说君子在京美名。
刘彦心神气满,不见骄念动,只当平常之言来听。
聊了几句话,他从平儿手中接过雨伞,赠万山问:“可记得它?”
“那日下雨,你我各撑一把伞游城论学,君从这把漏伞之中,明悟【以不动心,见心念动】。”
“后借此它,观身中不足。”
杨万山听他讲述,神思回到当时。
接过漏伞撑开,似乎还能感受到水顺着伞把流入自己手心、手脖,浸透衣袖和心神。
而此时,这水不是雨水了,而是‘君子之交澹如水’。
刘彦话中情义,如水润其心,使万山心窍文光烁烁,眼眸如洗。
刘彦分顾陆侯、明渊笑谈:“记得当日,你还问我‘世才有朋友吗?’”
“我答有,大多是泛泛之交,真朋友不出五指。”
“今我再答君,有,万山即是、子洵即是,明渊亦是!”
“今日君还乡,就以此伞相赠,下次再见,我将讨回。”
“莫要遗失了。”
万山心中触动,眼眸含泪,这话中交情他如何不懂?
真挚相视说:“岂敢遗失世才友情?长恨不能与君日夜同行。”
刘彦笑道:“你我情义,如一盏喝不尽的美酒。人生有尽头,此谊无绝期。”
“今日你我暂且把盏放下,只待来日痛饮。”
说着,又从平儿处要来一卷文章,给他道:“昨日我说,思得一门《志心笃行之术》,等君走时作赠。”
“今将此文赠予万山,君自品读。”
杨万山接过,把伞交给内兄,展开这卷文章观读,陆侯、明渊退到身后观看。
见首行写道:【夫志心笃行之术,长莫长于博谋……】
其意是说‘欲使自己心志专一,想做到笃行不怠,行为笃厚,就要在多方面做得恰到好处。从而利行避害。’
下文,刘彦提到十四处‘博谋远虑’。
诸如文章提到:“最吉利的事是学会知足,最痛苦的事是欲望太多。”
又如他说:“笃行最大阻碍,就是做事情没有恒心。成事最大阻碍,就是只顾眼前利益。”
“为君子者,头等大事是修持德行,善养君心。”
文中,他借瑞云之事,借成人之美,阐解‘广行善事,对于心气滋养,学问滋养、身德滋养所带来的好处。’
杨万山、陆子洵、华明渊眼眸沉溺文中道理,心窍明光都在闪烁,脑窍灵明闪动。
刘彦说:“此文中,皆是用心之术,尽心之道,笃行之思,大抵算得上心学。是我近来总结诸事得来。”
“会用心者,做事便有恒心。”
“聪明心者,便能明察善断物情。”
“有德者,公心大于私心。无德者,贪婪鄙陋,刚愎自用,最终会失败。”
“君子者,驾驭夫志,统帅心志,笃行千里,御龙游!”
“此《志心笃行之术》,穷极我思。”
“若能做到上述之言,则无半途崩业之忧。”
“诸君共勉。”
“与君共勉!”
万山、陆侯、明渊齐声应和,心中意气似鹤鸣响!
周围商贾,岸上百姓看着这四人。
虽不明话中之意,却看他们相视而笑,不禁跟着显笑。
一炷香后船开,刘彦、陆侯、明渊岸上拱手礼送杨万山,万山还施一礼。
至此,杨家三郎别了临安城。
陆侯目送内弟远去,与世才谈说:“君这篇佳作,着重阐解‘笃行之术’,是为心学,又见立身之道。”
“不知世才,可有驾行千里之日?”
此话问的是‘刘彦是否有游历养学之心’。
陆子洵通读六经诗书,也知‘笃行之道’。
刘彦这篇文章所写,乃是‘用心笃行之道’。
而笃行不止用心即可,还要笃诚践行,达到‘知行合一’。
听他问到,刘彦笑谈:“我欲年后春来出行,笃行道义,游万里神州,养万卷诗书。”
“你们若有意,亦可行学,但暂时莫学我。”
“笃行之前,还有四要事,即是《中庸》所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
“上四言不能做到,笃行则不利于学,不如先笃心养志。”
明渊闻言拱手道:“世才兄善言,句句是理,小生当牢记。”
陆侯接道:“世才说的甚是,明经入学之前,笃诚践行也无功。只有做到世才这般,方可行学。”
刘彦笑了笑,邀他们家中叙话,一论《中庸博学》之道。
东湖青花舫上,荀娘子叮嘱过诸事,便带萱儿一女,去杭州会李娘子。
她欲今日传授怜云《玄天诧女术》中,丹经之法。
……
第272章 李家娇郎
“你我何时去?”
“适才,我看李家已经先去了。”
……
午后东湖,白絮满天,雪盖喧闹。
林家船房内,公子承平从集上端来一碗‘鱼米丸子’。
霞仙接下品尝,把手炉给表兄。
细品一个后,她说:“李家太公为长者,你我晚辈理该相让,等半个时辰再去。”
承平把玩手炉,落座表妹身旁,思道:“今早我见李家船上又来一个‘假男儿’,太公却与人引荐说,这是他家孙儿。”
“这是为何?”
霞仙眼眸挂笑说:“兄长这回看错了,今早来的李家郎乃真男儿,只是生相俊美似女子。”
“这公子在新安颇有名声,郡王府上下皆喜爱他,仰慕他的才子才女甚多。”
“坊间童谣唱他‘李家郎,阴男子……”
林承平饶有兴致,问表妹:“何为阴男子?”
霞仙道:“生年天干八字皆为阴时,即是阴男子。”
“此男子,十三之前难辨雌雄,常有牙婆寻这等阴男。”
“买回去后精心调教,养做女儿。”
“养到十四五岁标为男妾,卖给识货官绅,一笔能挣千金,够十年受用。”
“那李郎命数好,投身巨商之家,不然他难逃买卖。”
承平笑说:“李太公把他接来,是想让其孙拜师奉义?”
霞仙边吃边道:“兄长不也有此意?”
林承平点头与贤妹表心志,大谈这两日结交感想。
……
临安刘府,前堂。
李家祖孙三人立于堂前,观望堂内高挂的【大节奉义】金匾,心目各生神采。
左右两个仆从,一人手提礼匣,一人怀抱玉瓶。
少时,刘彦来前堂,拱手相迎李太公:“未知长者到访,有失远迎。”
这一句称呼,便使太公身边孙儿眼明,暗言:“先生以【长者】称呼太公,乃是不以门第出身待人。”
“这便是君子。”
“此礼敬,敬的不是财势,而是年岁,由此可见先生处世待人之道。”
他思量时,刘彦一眼扫过,误以为是女扮男装的娘子,也不多猜想,邀请太公入堂叙话。
落座后,李太公先引孙女韵兰见礼,后指一旁孙儿道:“此乃老朽之孙李韵涟,涟儿快拜见先生。”
那美少年迈前一步施礼:“韵涟见过先生。”
听说是‘孙儿’,刘彦略有意外,平儿惊大眼睛,不想世上有如此貌美的男儿。
李太公察言观色,含笑道:“韵涟八字纯阴,其母多拜观世音,故此生出‘男身女相儿’。”
韵兰接道:“先生不知,坊间人戏称他‘美娇郎’。”
李韵涟被妹妹说的脸红,这一看更显几分‘娇娘羞色’。
刘彦平视谈道:“相貌乃天赐,美丑不能代表其人,心貌才是真容颜。”
“韵涟皮相之下,又是何貌?”
听先生忽问,李家爷孙三人各有所思。
太公盯看孙儿,韵兰暗递颜色。
那美娇郎被问的不知如何作答,内观自己容貌,彷佛失了脸面,看不清自己了。
一时堂内安静。
刘彦适时打破,揭过话题,问李翁:“长者今日来府有何事?”
李太公从孙儿那收回目光,招来一仆呈上礼盒。
“昨日奉义厚赠我等墨宝,今来还情,奉上润笔之物。”
“打开。”
“是。”
仆从将礼物放桌,开盖取出一盘金子摆放,粗略一看有五十两。
太公说:“听闻昔日天子赐号,封赏奉义百两黄金。我等不敢僭越天子,故折半数,作为礼谢,君莫推辞。”
刘彦眼过金子,笑道:“五十乃大衍之数,太公诸位礼谢周细,此金我便受了。”
“不知…那红布内玉瓶又作何用?”
众目跟他话音所指,看向另一仆人手中怀抱的白玉瓶。
此瓶用红布半包,露出瓶口,洁白透亮,凋工十分精湛。
李太公示意仆人摆上桌,指说:“此玉瓶乃作拜师之礼。”
“我这两个孙儿皆仰慕奉义才德,欲投入门下……”
“不知可否?”
刘彦起身观赏玉器凋工,发现瓶中藏有一封书,问李翁:“信是谁的?”
李太公只等他询问,借此让韵兰取信,说:“老朽有一兄长,名为李长青,乃新安有名才士,奈何命不长,三十而亡故。溺于钱塘江。”
“有幸得钱塘家抬举,入江府为官,任主簿一职。”
“此信乃家兄所写。”
“数日前,他曾托梦与我,称先生乃超世之才,大节之士,身负儒家真学道义。”
“让我持此书,携带可造之材拜访先生,看能否得奉义抬举,膝前听教。”
“哦?李翁与李主簿是兄弟?”
刘彦识破这老翁巧心,接过书信归座观读。
少时看完道:“令兄诚心甚厚,我当买些情面与他。”
“韵兰此女,我家娘子颇为赏识,已邀她入青花舫修学教书。”
“可在我身前做个记名女弟子。”
李韵兰福至心灵,笑颜走到先生面前,跪地行拜师礼。
刘彦点头请她起来,转看那李家娇郎说:“此子不知自己面目,将来难以明心见性,存心养性。”
“我给他一些时间,何时看清自己面貌,再抱此玉瓶见我。”
“届时我收他做亲传弟子。”
李太公喜悦拂须,韵兰也替兄长高兴。
可唯独李韵涟犯难,觉得自己无缘拜师。
见他久不说话,太公出声道:“先生如此抬举,韵涟还思什么?”
李韵涟陡然回神,抱拳应说:“学生记下了。”
刘彦笑着点头,问堂外福伯:“茶可备好?”
此话是‘端茶送客’之意。
李太公知礼数,适时起身,领二孙说两句答谢之言,便告辞出府。
刘彦起身让平儿相送,转对福伯道:“把金子送到正房,让老夫人过目。”
福安应喏,端起金子入内宅。
刘彦独坐思量‘商贾练达人情路数’。
这时阿九过堂,看院门道:“李家娇郎是何良才,当得公子要收他作亲传弟子?”
“我何时答应了?”
刘彦回眸反问,说:“难道娘子刚才窥听不全?”
“我收他是有前提的,这对他而言极难。”
“但果真能办到,以心见心,看清内在心貌。”
“那他便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我当收作弟子。”
九娘子闻言思道:“世间凡是绝貌之人,皆被外表容貌所影响,亦会在赞誉中迷失自我。”
“浮华赞誉犹如障目之法,遮住自家慧眼。”
“那娇郎又是男子身、美人相,这就给其心再添迷惑。”
“《金刚经》中有提及四种相,即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他就算借着佛法,达‘无我相’,解除外貌迷惑,也照不出自家心貌来。”
“公子此题出的甚难。”
刘彦笑而不言,见平儿回来,问他:“那太公打点你多少银子?”
平儿笑嘻嘻伸手,托起小金子说:“给了我一两金,真个大方。”
刘彦道:“受人好处,就要与人办事。下次收银子之前,要先想想他人背后之思。”
“否则收下容易,送还就难了。”
“今日这一两金子可收,你就留作私房钱,攒着以后娶妻用。”
说着回身入内院。
阿九笑颜挑看金子,提点道:“平哥可要多思公子话,不然将来纵有情意在,你还是要离开家门。”
平儿攥着金子神色严肃,点头跟着入后院,反复推敲公子话意。
其中道理,他已有七分明白,现在只觉金子烫手。
……
第273章 诧女丹法
“今夜先生讲课吗?”
“小妹不知,这几日我都是受邀听讲。”
“荀姐姐问过先生后,才来告知我等……”
……
是夜,东湖月光皎洁。
庙山北畔,李家船阁,两兄妹立身船头望月而谈。
那兄长眸似云遮月,心思困于白日刘世才之言。
韵兰观神色,宽慰道:“先生所出之题虽难,但必有解题之法。”
“兄长莫要苦思,先把心静下来,说不定何日就‘刹那明悟’。”
“届时抱玉瓶拜入门下,作为亲传弟子膝前听教。”
其兄显笑,相视说:“贤妹所思太过美好。”
“先生之问,正中我要害,不存在‘刹那明悟’,我并非贤妹乃仙子转世。”
韵兰张口欲言,这时听闻身后岸上,一人高呼:“韵涟兄。”
兄妹齐头转顾,看到林承平领一仆挑灯在岸。
娇郎含笑走近叙话:“承平兄此来何事?”
林承平避开韵兰眼目,说:“今日没能拜入先生门下,心中烦闷,欲请韵涟兄赏月饮酒,一解忧愁。”
李韵涟知道他和陈霞仙今日也拜访刘府,猜出是去拜师,问道:“仁兄与令妹都无缘吗?”
承平叹说:“小妹比我有缘,先生不但收她为记名女弟子,还邀她入青花舫修学。”
“听说,令妹也……”
“这与你何干?”
李韵兰一句冷语打断,对兄长道:“哥哥莫和他结交,此乃盗书小贼!”
“贤妹不可无理。”
韵涟止住,拱手赔情说:“小妹对昔日事心存芥蒂,承平兄莫与她计较。”
“我今日也未能拜入门下,亦是心烦意乱,愿与仁兄把酒解忧。”
林承平笑颜点头,请着韵涟上岸,借灯火打量其貌,暗下惊赞:“此等俊貌,难怪人称他‘美娇郎’。”
李韵涟并肩同行问:“先生可有与你出题?”
“出题?”
林承平回想两个时辰前‘刘府叙话’,摇头说:“先生没和我论学,与你论学了?”
李韵涟思量,忽地明白‘世才先生并非以难题拒我拜师’!原本颓丧心气陡然抬升!
他暗提心志,笑颜摇头,跟随林承平上船把盏叙话。
不久,东方云月处,行来一艘画舫。
降落在李家船阁旁,韵兰出阁迎见舫主。
荀娘子把手问她‘今日结果’,得知韵兰被刘郎收作记名弟子,很为她高兴。
相比陈霞仙,她更喜李韵兰。
交谈几句,荀娘子升画舫直抵临安城刘府。
……
内宅书房,烛火明亮。
刘彦托笔思赋文,阿九在旁研墨。
其时,画舫飘落院中,一主一仆轻盈走入内。
“郎君在思文章?”
舫主走近问,眼目低看书桌白纸,未见一字。
刘彦转顾说:“我正思《求亲赋》,明日拜见通判时,作拜岳翁之礼。”
青花舫主仆闻听各显笑容,明白其意。
荀娘子道:“此赋送上通判府,通判必喜悦,佳期之日拿出来与官绅亲友品鉴,不失他颜面。此用心甚妙。”
萱儿接话:“公子一篇赋文,便把李通判‘嫁女为妾’给遮住,以才情补其颜面,又以‘求’字显诚心。”
“虽是纳妾,却如娶妻。”
刘彦暂时把笔落下,问起二女‘今日之行’。
荀娘子落座刘郎身旁,说:“妾身今去通判府,已将妙法传授于妹妹。”
“怜云通医理,懂丹道,那《诧女丹经》落她手里,半日便通达其要。”
“我俩相商,佳期之前不与君相见,让她在家修炼此丹经。”
“怜云有恩师所赐十粒外丹相助,说不准几日内就见小成。”
“郎君意下如何?”
刘彦点头问她:“你所传《诧女丹经》与她所修内丹之法,是否相冲?”
“曾听你说,怜云所修丹道,要斩赤龙,截断癸水,不能生子,此乃‘以缺换命’。”
荀娘子笑道:“郎君安心,此法绝无相冲,且能相辅相成。”
“她那内丹法门,是把癸水截断,并未枯竭源泉……”
“内中妙理,乃借癸水之源养性补命。”
“妾身所传《诧女丹经》,则是引天地间精气入巢,补其癸水之源。”
“只要水源充沛,就不怕水外流。”
“这妙法还有诸多好处……”
“譬如,助她蓄水,筑水源为湖,对于养性甚好,能慢慢补回她身中所缺。往后修炼,还能青春常驻。”
“再配合她所修丹道,便可驾驭自身赤龙,收放自如。”
“用时放出,不用时养在水源,助她修行。”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刘彦不知丹道,却能明个大体,赞誉荀娘子妙法。
之后便不多探究,告知貂儿‘今夜如常讲学’。
让她多与母亲养情,把一些仙家阴阳之理讲明,莫让老夫人猜忌。
荀娘子含笑领喏,知道刘郎最后指点出自‘齐家之道’,便去正房见老夫人,说明昨夜好合之妙处。
刘彦让阿九同去,自己坐思《求亲赋》,回顾起与李怜云结交经过。
赋文在其神思慢慢酝酿而成,构成一幅幅画卷,其中有‘西湖相识’、又见‘府中攀谈’。
他对于怜云印象描绘,可用四字概括,即【梨花胜雪】。
思成此赋,天已二更。
刘彦存思脱梦魂,与荀娘子去往东湖讲学,又叫上家中表妹,及隔壁狐生、鼠生。
今夜他要讲《礼记·中庸》,其中精要,于成业、书玉子须听。
狐鼠二生到来,给画境学堂添了乐趣。
讲学后提问环节,众女争先考问他们,各种奇思妙句频出,使得才缺的他们疲于应付,但也在答问中明亮心性。
早晨回来身窍,于成业、书玉子各添几字文光,一粒粒赛过玉珠、珍珠,对他们而言十分宝贵。
刘彦则趁天未亮,魂儿还身便起床,润笔降文思,把昨夜所思《求亲赋》点落白纸。
……
辰时,各家炊烟起。
刘彦吃罢粥饭见母亲相商‘拜府事宜’,征求家母之意。
说:“孩儿今去拜府,欲带五十两金和一篇赋文,作为聘金聘礼。”
“我想通判会笑纳。”
“多些聘金我家也出得起,只是有损通判美名官声,易被坊间小人说成‘贪财嫁女为妾’。”
“五十两金不多不少,显足我家诚意,亦显通判高风亮节,厚待才士。”
“嗯嗯,我儿思虑的周全,就依此礼。”
老夫人点头附和。
少卿站起身说:“表兄,我能否一同去?小妹喜欢怜云表嫂,想去家中看看她。”
刘彦爽言同意。
商议妥当后,交代阿九一些话,便领着表妹、平儿、杏儿,带上聘金聘礼,乘船去杭州。
……
第274章 铅汞之情
“小姐,姑爷来了。”
杭州通判府,小姐内宅。
晨光照面,李怜云端坐房门口,鼻摄朝气,内炼铅汞。
一丫鬟忽跑来禀告,挎着菜篮笑说‘姑爷’。
怜云耳闻心喜,吞咽口中辰时气,脐下丹田似猫儿呼噜几声,微鼓小腹便收瘪下去。
若贴肚细听,听闻‘泉水希音’。
这便是《玄天诧女丹经法》中‘诧女归田’之妙。
丫鬟看小姐不言也不问,站在一旁等着。
不久,怜云绣口轻呵一气,热气凝聚一线,飞出丈外消散。
此乃她所修丹法内‘呵气法’,用于完功后把未化之气呵出,否则气会堵在肺胸,三天咳不出来,将会损伤肺腑。
李怜云连呵气三次,之后才开口说话,笑指丫鬟:“休胡说,我无姑姑,哪来的姑爷?”
“哎呀小姐,我说的不是那个‘姑爷’,是这个‘姑爷’。”
丫鬟两手左右打比方,焦急样子,煞是可爱。
怜云岂不知她口中‘姑爷’是指‘世才’,心中含蜜说:“什么这个姑爷,那个姑爷?你到底再说何人?”
丫鬟见小姐不开窍,点名道:“就是世才公子,奉义君子!”
怜云起身回厢房:“你直接说‘世才公子’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拿我婚姻调笑?”
“奴婢怎敢说这玩笑?”
丫鬟跟进道:“昨日老爷叮嘱过我等,以后见了世才公子要称呼‘姑爷’,我这是尊听老爷之言。”
怜云落座妆台前整理发髻,镜中芳容显笑,说:“父亲指的是我出嫁之后,现在改口尚早。”
“不早了。”
小丫鬟放下菜篮洗手,帮着小姐打扮道:“我听门房下人说,公子今来便是下聘,还不是一个人,带了一小姐一丫鬟……”
“莫非是少卿妹妹?”
怜云一念思量转眸看窗门。
恰时又来丫鬟,领着一位小娘子进门。
两位小姐眼眸相对,少卿乖巧欠身一礼:“小妹见过表嫂。”
怜云伸手相接,笑说:“刚听丫鬟说刘郎携一小姐来府,我便猜到是妹妹。妹妹今日好颜色。”
“哪里比得上姐姐。”
“姐姐没施脂粉,脸面就可比桃花,赛梨花……”
戚少卿看镜子,对照表嫂真容,口甜夸赞起来。
这话倒不是奉承,习练铅汞之术后,人身精气、气血会产生微妙变化,从外表看就如施了脂粉。
李怜云受用几句,转问起‘刘郎今日拜府之事’。
少卿如实相告,把刘家准备的聘金和聘礼都告诉表嫂,说:“我来时,表兄正与岳翁商定佳期。”
怜云心笑目神驰,回想两个月来相交与结识,未想到会有今日之缘。
片刻,她梳妆打扮好,正好去前堂见父亲和刘郎。
谁知刚步出房门,翁婿二人便笑谈入园。
怜云一眼望君,持端庄见礼。
李通判红光满面,上前把扶女儿,将手中刘郎《求亲赋》递与她看,拂须顾贤婿说:“世才对我女可谓情深义重,此情尽在赋中!”
“有世才这篇佳赋,我颜面亦添光彩。”
“要我说,世才那五十两金多此一举,只这篇赋文就价值千金……”
“莫非是想多讨陪嫁彩礼?”
说着,翁婿二人欢笑。
刘彦看佳人目光入赋文,与岳翁道:“承蒙岳翁抬爱,不计较名分,下嫁千金与我,小婿惶恐礼数不周,心意不诚。”
“哎~”
李通判扬手阻话道:“世才如何也与俗人一般?我嫁女只重品德才情,今与世才结下翁婿之谊,心中无憾了。”
“怜云她亦是如此,多思嫁给世才这般君子。”
“可怜我女出身有缺,也幸在她娇身有缺,否则岂有缘分与君结合?”
“这桩婚乃上天所赐,我看甚好,甚好!”
“哈哈哈……”
通判越说越畅快,胜饮十壶美酒,邀贤婿晌午留下吃宴,说:“我翁婿二人痛饮一番。”
刘彦笑颜点头。
这时门房下人来报称:“知州遣家仆前来,邀老爷过府一叙,称有事相商。”
李通判挥袖让他去回话,对贤婿笑道:“我去看看他有何要事,世才就当是在自家,不必拘束。”
说话眼目扫过女儿,背袖趋步出园。
刘彦相送两步。
回头时,见李怜云双童剪冰含泪,其心被赋文情意所动。
他这篇《求亲赋》,乃大赋小作,体例效楚辞,着重于叙事。
其中之‘事’,即两人结交经历。
全文不见一句‘示爱表情’之言,似山中溪水,起自无情之源,一路流淌见情意,最终归入一条情河中。
番茄
情满文章!
这才使得怜云心弦触动,泪洗双眸。
此时两人相视,刘彦阔步走近道:“我视娘子如佳偶,犹如好朋友。”
“佳偶之间,情意如水,相敬如宾。”
“朋友之间,友谊如金,彼此扶持。”
“这就好比丹道中的‘铅和汞’。”
“我听貂儿说,所谓‘铅汞之术,乃金水之道,阴阳之理’。”
“我欲与娘子修此‘铅汞金水之情谊’。”
听君子阐述情意,妙用‘铅汞之道’作比喻。
李怜云笑如梨花,由着丫鬟拭泪。
请刘郎闺房中叙话,她谈道:“郎君比喻的甚妙,只是所言铅汞金水之中,有一点小缪误。”
“哦?”
刘彦入房落座,请娘子指正。
怜云安排丫鬟去备茶,站着说:“金水者,乃指乾金居坎水之中,故曰【金水】,金水是先天未扰之铅,先天之炁也。”
“金水是一体,不可分。”
说着,她忽地明悟,这才是刘郎比喻中的深意,其意是指‘两人如金水不可分’。而非小缪误。
李怜云脸热心暖,顾刘郎,欲认错。
刘彦不计较,想听听她对丹道铅汞的理解,点头请教‘何为内丹铅汞’?
怜云收起羞臊,回答:“恩师传道时,与我说‘修炼内丹铅汞术,除却汞铅两味药,其他都是诳愚迷’。”
“又说‘时人要识真铅汞,不是凡砂与水银’。”
“内丹铅汞者,即真阴、真阳也。”
“修炼铅汞者,即修炼阴阳之道。”
“有些愚昧假炼师,不明阴阳之理,吞服铅汞而养内丹,终究害人又害己。”
刘彦让少卿搬来椅子,请娘子落座谈道,又问‘真铅真汞,真阴真阳’。
怜云持礼半坐椅子,说:“真铅谓之婴儿,坎中一点先天真阳。”
“真汞谓之姹女,为离中一点真阴。”
“坎离为水火,丹道藏易理。”
“《易经》之中有坎、离二卦。”
“下离上坎,为【水火既济卦】。”
“坎下离上,为【火水未济卦】。”
“妾身蒙荀姐姐恩赐,修得《诧女丹经》,可以修补身缺,现在妾身就好比【火水未济】。”
刘彦闻听内中奇妙,不想道家铅汞之道,能与易经卦理相合,可以相互解释。
探究问娘子:“【火水未济】如何养道修内丹?怎般才得【水火既济卦】?”
怜云愿与刘郎讲解,答说:“火水未济,可从乾坤中补济。”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好比妾身,修内丹养身中‘诧女’,就要吞服朝气。”
“朝气者,是早晨中的阳气,我身中‘诧女’为阴,食朝气便能阴阳相合,达到阴阳相济之妙。”
“若是男子养内丹,则反之,需食天地中的暮气,而达自身阴阳相合,熬炼内丹。”
“世间也有修纯阳、纯阴丹道。”
“此道尤为困难,也尤为厉害!”
“蜀中有一人,名叫周煜,他便修纯阳丹道,道号纯阳子。”
“他把纯阳化剑,鬼仙不是敌手。”
少卿在旁听的迷惑,问表嫂:“那如何才能【水火既济】?”
怜云脸面微红,避刘郎眼目说:“想水火既济,就要从……阴阳和合中补。”
此话说的含蓄,刘彦心中已知,表妹依旧不懂,直说‘道家丹道深奥’。
李怜云笑了笑,看眼郎君道:“妹妹不懂无妨,迟早会知道的。”
“所谓‘铅汞之道’,即修炼阴阳气,合水火,炼金水,种金花,养内丹,修成坎离真元,通达陆地真仙。”
“未济时,向天地中摄取。既济时,阴阳同船共度。”
“妾身,愿与君同船共度。”
听娘子表情,刘彦应和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成共枕眠。我与卿同舟共济。”
……
第275章 唐生狐娘
“今日小宴,并无外人,我与少卿小酌几杯。”
“你等亦可饮些水酒,却不可贪杯酒后乱性。”
“是——”
……
午时,通判府小姐闺房,一桌酒宴上齐。
怜云请着表妹入席,叮嘱来陪宴的几个丫鬟。
丫鬟们各都高兴领喏,等两位小姐入座,才都坐下拿快斟酒。
有她们席上衬托,少时气氛就欢闹起来。
少卿与表嫂相敬喝一小杯,转问丫鬟‘东园客人’。
适才,听说通判府来了两位客人,与李通判、刘世才翁婿同席用宴。
丫鬟道:“客人是唐知州和他家侄儿。那公子一副病样,比街上花子还瘦,我猜唐知州想请小姐给他侄儿瞧病。”
少卿好奇问:“是什么怪病?别家郎中都治不了吗?”
丫鬟摇头说‘不知’。
怜云把杯道:“唐知州与其侄此来,未必是找我看病,也许是求刘郎相帮。”
她这句推断,出自对医理、人身的了解。
说:“体虚瘦弱之人,多半是因先天不足,亦或胃口不健康。这个寻常郎中都能治,不算什么疑难之病。”
“纵欲过度、沾染妖邪可能更大。”
“不然,唐知州也不会先请我父去他家商议,而后再来府上拜访。”
“我猜,其意是想当面求刘郎,请郎君与他侄儿解灾。”
听表嫂一番推论,戚少卿觉得在理,夹菜笑说:“兄长善交鬼神仙家,颇知其中之事,虽不是道门仙家,却是儒家真学。”
“真是此事,也能帮他们。”
李怜云眼眸思量,说:“即便可助,也不能贸然相助。你不知其中因果,搅合进去就失了德性。”
“即便你强他弱,也不可持强凌弱,不然就败坏了名声和道义,对身业亦不利。”
少卿受教问:“那岂不是薄了别人颜面?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人情尽失。”
怜云一笑斟酒道:“这就看聪不聪明了。聪明心者,明察善断,可根据事情变化来定夺。”
“刘郎是我平生所遇,最善用心之人,他身中心学和仁德,妹妹还不曾知道。”
“此事无须你我操心。”
戚少卿笑点头,她对自家表兄十分崇敬,趁机向表嫂请教‘心学’。
……
另一边,东园庭廊,大宴摆开。
酒过一巡后,唐知州忽地叹气。
刘彦闻叹心笑,知此乃‘引言之术’,你若一问他,他就谈所求。
眼看岳翁,卖个人情问:“大人何故作叹?”
李通判适时道:“唐兄何不直言?”
唐知州顺势接话,指身旁侄儿道:“我这侄儿不成器,欠管教,在家得兄嫂溺爱,把他惯养的轻浮放浪,终究招来祸事!”
刘彦随指打量其侄。
此子名叫唐满,表字盈益,其龄二十,汝南人士。
见他眼带如墨,印堂发黑,脸面病黄不见血气,一副纵欲过度之相。
脸骨倒是端正有福,但其命好像要祸事。
“我观盈益兄,似乎被仙家所纠缠……”
唐满一听刘奉义之言,暗道‘名不虚传’,眼眸聚光要开口回话。
叔父唐知州抢在他前头,说:“奉义言中!”
“我侄确实遭仙家纠缠,乃是一只狐仙,起因要从年前说起。”
说着,饮下一杯水酒,谈论‘侄儿唐满与那狐仙之事’。
唐满为人放浪轻浮,只考个秀才功名便不再读书了,整日四处浪荡,结交朋友。
年前一日,他去朋友家赴宴,傍晚大醉归家,路遇一个身披红氅小娘子。
见那娘子容貌甚美,目光盈溢,他便轻浮起来,调笑一句:“小娘子可是在此等情郎?”
娘子笑颜转身避开。
他鬼使神差追过去,并肩相谈:“此刻天昏地暗,豺狼勐兽易出,不如我送娘子回府?”
那娘子嫣然一笑问他:“公子可是在撩拨奴家?奴家不瞒你,我叫芸娘,乃是狐仙,最经不起俊郎撩拨。”
“郎君若真有意,我便跟你回家。”
唐满欢笑抚掌,拉起狐仙小娘子手说:“小生多闻狐娘美貌,不曾想今日有幸相遇。芸娘随我回家,我俩畅饮一番如何?”
那狐仙芸娘点头依从,让他先回家备宴等待,二更天便去找他。
唐满回到家后把事说与家人,家人皆不信公子话,言他‘撞鬼遇邪’。
唐满笑家人没见识,吩咐安排一桌宴席,摆在自己厢房中。
二更天到,芸娘果然来了,两人欢谈吃酒到三更天,同榻而眠。
之后,芸娘每日二更天到访,三更天与他共枕。
一连七日,唐满清瘦一圈,身中精气干涸,阳气烛火虚弱,家人都劝公子‘莫再与狐仙来往了’。
唐满也有些受不住,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死于花下。
当夜芸娘再来,唐满推脱不见,躲在房中不开门,这岂能挡住那狐仙阴神?
芸娘穿门而入,笑颜道:“郎君好端端哪里生病?昔日恩爱全都忘了?”
说话,揪着他共枕合眠,任由唐满相求也不放过。
如此又过几日,唐公子终于受不住了,让家人去请道士来府驱狐。
那芸娘极为聪明,不与真道士相斗,只与假道士戏耍。
一来二去两个月,唐家人对此狐束手无策了。
家人提议公子出门躲躲,不然性命必被狐仙所害。
唐满当晚便带书童逃出家门,打算去朋友家躲避,结果未跑出二十里,就被狐仙捉住。
芸娘叫他回家去,唐满死也不从,骑上马便跑,在三十里外乡野村店安歇。
当夜梦见狐仙压枕,早起时身软无力。
此后数月,两人你追我跑。
无论唐满跑到何处,芸娘总能找到他,逮到便要行欢,不让他有一刻喘息。
就算他跑到和尚庙、道士观,芸娘也是进出自由。
大半年过去,唐满南下千里躲到台州,正遇到贼乱,因其一副病貌,被山贼当成疫人,抓起丢下山去。
好在芸娘及时赶到,把他给救下。
当时唐满扑怀大哭,求娘子再救书童。
芸娘依从他,把书童也救下山。
次日主仆二人忘了恩情又逃跑,躲到金华兰若寺去。
半夜芸娘找来,说他‘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拉着他去看‘女鬼害人’,吓得连夜逃出寺庙。
路上芸娘笑问:“郎君这回还往何处跑?你只管去,奴家陪你。”
唐满央求狐仙大姐放过他。
芸娘说:“昔日你请道士驱赶我,而非想打杀我。奴家看在郎君留有情义,才两次救你性命。”
“如今恩情已还,该你报答我了。”
唐满自知不占理,说不过她,心里唉声叫苦,悔不该当初轻浮撩拨芸娘。
九月、十月,他在九江、鄱阳湖躲避。
虽说芸娘还会找来,但欢好不长,他能受得住。
一年奔波,马儿都累倒了,他却筋骨越发健硕,只是体虚存不住精气。
十一月,他听闻杭州解瘟,立即前往投奔叔父唐知州。
几日赶路,昨天终到叔父府。
唐知州初见侄儿时,几乎认不出来,以为家中遭受变故,追问下方知侄儿这一年苦难。
训斥说他:“为人不端,自讨苦吃。”
唐满也是知错,求叔父相助参详、思对策。
唐知州一念想到‘奉义君子刘世才’,让侄儿宽心,说:“临安刘奉义知鬼神事,能降神伏妖,此事他能助和。”
叔侄二人一夜商定。
今早便遣人请李通判过府,欲借通判人情,请奉义相帮。
两位官家私交甚好,又有同僚之谊。
李通判自然借人情与他,告知:“世才正在府上,晌午唐兄可来面谈相求。”
唐知州这便领着苦侄儿唐满到访通判府。
……
第276章 改名易字
“如此说来,那狐仙芸娘并无害你之意。”
听完‘唐满和狐仙芸娘之事’,刘彦大概看清了事之根本所在,与知州侄儿谈笑。
唐满点头道:“芸娘实无害我之心。我躲她时,两次遭遇险地,都是她出手搭救,对我有恩情。”
唐知州点指侄儿:“究其原因,只在你自身。放纵无度,品行不端,出言轻浮,才招致狐仙教训。”
“以后要谨记,把恶习改掉。”
唐满领记叔父训教,眼眸看向刘奉义。
刘彦相视一眼,看他如今窘迫之境,觉得有趣又发人深省。
刚听‘知州训侄’,看得出这双叔侄也明白事理,没有一股脑把错推到狐仙芸娘身上。
有这一点就值得帮助,亦是可交之人。
唐知州察言观色,敬酒道:“奉义有何话大可直言,下官与小侄愿闻教。”
李通判拂须目转贤婿。
刘彦饮下杯中酒,谈道:“大人训侄之言很有道理。”
“骄奢放逸,绝不可取。慎终如始,方为正道。”
“追求快乐,不在于放纵自己,而在做一些有利自己,有利他人之事。”
“诸如行善积德,钻研爱好……,这都能使自己快乐。”
“似盈益兄这般,轻浮纵意,念头不由心控,只能快乐一时,而后自毁自身。”
“古之亡国君主,大多败于纵欲。”
“一个朝代都能因此而灭亡,何况人乎?”
“所以,《易经》中说【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嗯……”
唐知州、李通判闻此言各拂须点头。
话中道理,直白易懂。
说到此,刘彦点到为止,笑谈道:“盈益兄携狐仙在外云游一年,想必也感触良多。若能善思改过,必有一番成就!”
唐满对这位君子心生礼敬,拱手说:“奉义之言甚善,小生愿改过自新,可是芸娘不愿饶我……”
李通判适时问:“世才可否说和一二?或有驱狐之法?”
此言出,唐家叔侄齐看刘奉义。
刘彦思量少时,说:“狐仙芸娘两次搭救于他,是为盈益兄恩人。把芸娘赶走,岂不是忘恩负义?”
“何况,驱走也只是一时,她想找寻盈益兄,还能找得到。”
“只能用‘和’来解决此事。”
“想求和,就要使她满意,让她觉得可以饶恕,方能解脱纠缠。”
“言之有理!”
唐知州随即问:“奉义可有好法子,相助小侄与她和解?”
刘彦道:“不如先改个名字。令侄之名和表字都犯了忌讳,无形之中影响其心性。”
“其名满,字盈益,听起来是‘福满之意’,实则是‘引祸之名’。”
唐满自思,不大明白其中道理,感觉像是在给自己‘批八字,测名字’。
他问:“一个名字如何能招致祸事?”
唐知州却听得懂君子话意,与侄儿讲解:“满则盈溢,盈溢则生放纵,放纵则无所顾忌,无所顾忌岂不引祸?”
“你自己想想,此番灾祸,是不是皆因‘盈益放纵’引发?”
“奉义道理通达,不知改个什么名字,可以给小侄消灾解难?”
唐满眼目看向奉义。
刘彦说:“《道德经》有云【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名可改成【文缺】,字可改为【盈冲】。取经中话之意。”
“唐文缺,唐盈冲,好名字,甚佳!”
唐知州抚掌称赞。
唐满显露微笑,暗自琢磨这名字,真比现在好听顺耳。
他起身作揖礼谢:“多谢先生赐名字。”
刘彦受之一礼。
李通判笑颜拂须道:“改名之后,贤侄亦当换新颜,把旧日身性丢个干净,不失为人杰。”
唐满领喏记下。
唐知州接着请教:“若狐仙找来,当如何应付她?”
刘彦思道:“自古治理水患,在疏不在堵,亦可用于此事。”
“她若来府,大人不可驱赶,只当不知此事,让她自去找文缺。”
“唐兄见她找来,亦不可拒之门外。”
“相见后告诉她,你已不是‘唐满唐盈益’,而是‘唐文缺唐盈冲’。”
“此狐定会试探你,你秉持‘改过自新’之念,由她相试。”
“以后晚饭只吃五六分饱,清澹不可大补,亦要戒酒,只要坚持下来,改性就能成功。”
最后这句话,唐知州和李通判都听不明。
反倒唐公子明白其理,拱手答谢记下。
之后的酒宴,众人揭过此话,李通判说起‘自家喜事’,告知唐知州‘佳期时日’,邀他届时来府赴喜宴。
唐知州惊讶道喜,丝毫不觉通判嫁女为妾折损颜面,认为‘此乃高嫁’,盛赞这桩婚事,表示‘佳期必到府上讨喜酒’。
午时过,宴席散,唐家叔侄畅达辞别翁婿二人,一路交谈‘这君子’‘那狐仙’。
通判府内,刘彦见时辰不早,也不在岳翁家中多留,去内宅看过怜云后,便领着表妹、平儿、环儿告别还家。
李通判遣人派车相送,回到内园大夸‘世才宴席之言’,把‘唐满放纵被狐仙教训之事’细说与爱女听。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问女道:“世才让唐贤侄以后晚膳只吃五分饱,且要清澹饮食,不可饮酒。”
“说照此坚持下去,他便可改掉轻浮。”
“其中是何深意?”
李怜云稍思便明白,浅笑说:“饭饱则思**,贪酒则乱身性。刘郎之意就在于此。”
“先让他忌口,使其身不生杂欲,其性也就清净下来。”
“人心清净,脑神清明,行为则受到控制,不会再有轻浮之举。”
“再者,唐公子被那芸娘恩爱一年,没死于花下已是命硬,其身受不了大补。”
“因当清澹饮食,一点一滴的将养。”
“刘郎此言包含道理、医理,比良药更能治人。”
李通判眼眸明亮,笑而抚掌,与女道:“有此贤婿,我心无憾了。”
怜云笑和父亲说刘郎聪明之处,分析起他宴上之言,解开更多用心处。
……
北城,知州府。
唐满随叔父到家犯了‘食困’,见过叔母后回厢房小息。
这一睡有三个时辰,醒来已是戌时末、亥时初,二更时分。
他醒来精神清爽,连日积攒的疲惫扫去多半,出门呼吸爽气,仰望星月晴空。
“刘奉义名不虚传,其言句句是理,与其相交,如沐春风。”
“我爱交友,却不曾交到好朋友,皆因我过去轻浮放纵……”
“而今,悔之不晚,愿芸娘见我诚心,放我一马。”
他自言自语说着话,走去内宅拜见叔父叔母,在房中吃了几块糕点、喝一碗茶水。
再回厢房时,陡见一位美貌娇娘,笑盈盈举着烛火迎接他。
……
第277章 芸娘找来
“满郎今日好气色。”
“莫以为躲到官家府邸,奴家就不敢寻你啦?”
厢房内,烛光映衬芸娘俏颜,芳菲妩媚,春半桃花,好一副美人皮相。
她甜言带笑,几分俏皮,却让唐满心颤,惧之如猛虎。
说着话,芸娘伸手拉起‘满郎’。
唐满强定心神,回顾刘彦所教,顺从两步,抽手礼道:“娘子认错人了,小生不姓满,也不叫满。”
“小生乃唐文缺,表字‘盈冲’。”
芸娘蓦然转顾,重新打量他,得几分心趣入怀。
关上门后,她放下蜡台,依靠茶案而坐,似家妻道:“世间倒有身貌相似之人,但人味各不相同。”
“好比世上花儿,即便同为一类,也是芬芳不一。”
“郎君身上之气,依旧没变,还是原来之味。”
“不信,你自己闻闻。”
唐满听其言不禁提袖自嗅,只嗅见一些酒气,闻不出她说的‘人味’。
看他傻态,芸娘掩笑道:“郎君煞是可爱,你并非猫儿狗儿,如何嗅见自己气味?”
“你想改人味骗过我,非要修得玄通。”
“道家也好,儒家也好,只要入真,身味就会变化。”
“你只把名字改了,却是骗不过我。”
“此番存心欺骗,该当罪加一等!”
狐娘子话到最后猛起高调,点指加罪。
唐满惊得神魂跳动,稳住慌乱说:“小生非存心欺骗大姐,而是存心改过。小生已然悔悟了。”
“过去我为人轻浮放纵,方引来大姐教训。”
“今日我受人点拨,已然闻过悔悟,故此改【满】为【缺】,改【盈益】为【盈冲】。”
“此乃,改名明志!”
“大姐是仙家,懂得道理比我多,想必能看出其中之变。”
芸娘思量他的话,低头少许,点头道:“此名字着实改得好,内含‘大成若缺’‘大盈若冲’之理。”
“指点你的人甚有学问,他叫什么?”
唐满迟言说:“先生不许我提他名号,恕小生答应在先,不能相告。”
芸娘侧眼看她,笑颜道:“还怕我找他不成?”
“我最敬有德行和有学问之人,即便去找他也只是礼见一番。”
“那先生都教你什么?坐下说来听听。”
唐满听话,与她隔案而谈,说起刘奉义所传的一些道理,大谈自己闻道理后所悟。
芸娘听其言,知道这些话他编不出来,称赞说:“此先生乃明经之士,你能得其指点,造化不浅。”
“那我问你,今后作何打算?”
唐满抖擞心气,起身道:“小生欲改过自新,重整旗鼓,重修圣贤书!将来做一个有德行之人,不负大姐一番教训!”
芸娘见浪子回头,有三两分刮目相看,低眉转睛说:“既然郎君有心读书,奴家就陪你伴读。”
“这官府内应该有四书五经,你去叫人搬书过来,今夜就修读。”
“你若能过我考问,我便饶你!”
唐满欣喜,深施一礼答谢,立即出门去见叔父,禀告此事。
唐知州拂须笑道:“好!奉义与你改名,果然改对了。”
“那仙家明事理,她陪你伴读,对你是好事、益事。”
“你以后就用‘唐文缺’这个名字,明日我写封书信,差人送去汝南,让家人兄嫂安心。”
“你去吧,莫让仙家久等。”
“一会儿我让人送书过去,你就与她好生通读诗书。需什么遣书童来报。”
唐文缺应喏,带着几分意气离开。
叔侄二人皆不知,一旁站着狐仙芸娘。
她暗念‘奉义’二字,心思:“莫非就是那先生的名号?回头我去坊间打听打听。”
想着,芸娘飘身跟着唐公子,先一步回到厢房归座显形。
不多时,府中下人成群结伴,挑灯搬书进去,又有丫鬟奉来茶点、香炉。
等人都走后,芸娘起身嗅闻香火,环看书籍,点头道:“很好,郎君确有改过诚心,你家叔父也甚是明理。”
“不似有些官家,只懂得仗势欺人,我想那先生也是因此才指点相助。”
“去把《礼记》找出来搬到书桌,今夜读完它。”
唐文缺唯命是从,好似驯服后的马儿一般听话。
二更过半,两人开始修读《礼记》。
期间,唐知州遣仆从来窥看,得知‘是在读书’后才安心就寝。
……
临安县刘府。
刘郎夜梦与荀娘子、阿九等诸女商谈‘送喜帖’,狐鼠二生亦在梦中草庐院内听差。
“今夜,貂儿与我去阴山送贴,拜访薛娘子、春燕大姐。”
“阴山之主身贵,春燕大姐和我认作姐弟,当得亲自送帖。”
“常州黄家就由阿九、萱儿、弦月去。”
“于太公则由成业、书玉子相告,”
“是,喏—”
阿九三女、狐鼠二人各自领差事。
舫主点头问郎君:“钱塘家何时送帖?君与三郎新交,理应下帖相告。”
刘彦笑道:“岂能忘了钱塘家,明日平儿去钱塘县,让他拿我请帖烧于君家。”
“东西两湖,明夜再去相告。”
“今夜你我先去阴山。”
荀娘子转目又问:“那广平高家谁人去?何时去?”
刘彦说:“此事我已托与黄家十三娘,就由黄家告知高家。阿九去时莫忘了把高家那封请帖,也交给黄家娘子。”
阿九点头领记。
一切安排妥当,君子散梦,众女脱梦。
狐鼠驾香火去往东乡。
刘彦、荀娘子携众女乘画舫,先去一趟东湖,告知陈霞仙、李韵兰‘今夜暂停讲学’。
之后便直抵下邳阴山。
途经常州时,阿九、萱儿、弦月下船分道去往黄家。
三更天,画舫飘至阴山外、往生崖前。
却见崖前还漂浮一顶轿子,通体朱漆阴红泛着鬼气,四个轿夫皆为牲畜阴魂,人身兽头。
前头两个矮小,驴子貌。
后面两个高大,骡子脸。
他们齐头顾画舫,八双眼目看船上娘子、君子。
刘彦不惧打量,知他们也是来求见阴山之主的,从袖中掏出春燕所赠‘入山令’,交予貂儿。
荀娘子接令随手一投,便见令牌化流光遁入崖壁内。
少时,山崖显现出高大府邸,两扇玄门打开。
翠莺小娘子挑灯迎出,杏眼扫过那红轿子不理会,飞上画舫相迎刘公子。
“春燕姐姐在给孤城中,来不及过来,娘子便叫奴家出迎。”
“这位仙家姐姐是何人?”
“此乃荀舫主,是我同道伴侣……”
“原来是刘娘子,姐姐有礼。”
“妹妹有礼。”
三人船上说话没几句,翠莺便请贵客入山。
崖前轿子内,有一位玉面朱唇、艳美绝伦娘子端坐着。
她听外面翠莺话音,撩帘探头观看。
眉目一动,适时张口道:“那位君子,可否替奴家转告一声,黑山之女前来求见娘娘。”
其声清脆,绕空入耳。
刘彦不及回眸,翠莺便叫守门巨鬼把门关上。
见她厌烦说:“真讨嫌,拒她三次又来,公子不必理会。”
荀舫主思问:“门外之女,可是黑山公子家眷?”
“是哩,就是那个黑山老鬼的女儿。”
翠莺一句道破那娘子身份,后不再提,引他们渡河入庄园。
刘彦闻听【黑山】二字,想起《倩女幽魂》中的‘黑山老妖’。
心说:“貂儿既知此人,说明不是泛泛之辈。回头问问。”
……
第278章 阴山助势
“世才亲自来请,以诚待我和娘子,当去府上讨杯喜酒。”
……
天近五更,阴山外下起雪。
一场叙话,刘彦、春燕聊尽诸事,行走之时送上请帖,邀大姐佳期赴宴。
春燕对这位结交不长的兄弟欣赏有加,相送出阴山,风雪中与君笑谈。
翠莺旁听插话道:“小妹可否与姐姐同赴公子佳期?”
刘彦分视春燕说:“只要大姐许得,薛娘子许得,小娘子便可来吃喜酒。”
春燕顾小妹道:“只要你这几日不犯错,便可随我同去。”
“世才不知,这小妮子前几日擅自放外人入山,被娘子罚悔过,眼下罚期还没过。”
说起这个翠莺就来气,哼声道:“我是被她骗了。只当是寻常游魂,看她可怜无处去,又怕天寒冻死,才带入山内……”
“谁知一下沸河,她就露出马脚来。”
“原来是那老鬼的女儿!”
“哼,白费我一番好心肠。”
刘彦闻听思量,想起来时所见那顶红轿子,问:“翠莺所言之女,就是轿中女子?难怪小娘子如此恶她。”
此刻四顾虚空,周围已无旁人。
他见薛娘子时,并未提那‘黑山之女’。
其一翠莺有言在先‘不要理会’,其二不知其所求,不知主所思,岂能乱用自家颜面?
翠莺委屈点点头。
春燕笑说:“要不是看在你出自善心,被她蒙骗,娘子岂会只轻罚你?”
“要怪就怪自己笨,如此轻易就被她骗了,滥用好心,开门揖盗。”
“真该让你跟着荀舫主读读书,养一养心性。”
“好呀!”
翠莺霎时欢喜起来,眼望舫主道:“不知小妹能否拜入青花舫修学?”
今夜见面叙话,刘彦也提到‘娘子办学之思’。
席上,貂儿与春燕以‘女学’为题把酒叙话,聊的很是投机。
适才出门相送前,春燕、翠莺在香殿见娘子。与薛娘子有过相商,打算和刘世才情义交厚。
阴山主仆都看中刘彦为人,及其所蕴藏的造化、潜力,都认为‘此君有大儒之基,贤达之骨’。
但她们不能出山,所以薛娘子、春燕便想派翠莺,入青花舫修学。
这般就将交情系上,亦能通过青花舫而知外界事,还能培养翠莺干事、品性。
此时正好借题道出。
刘彦听春燕话意,递个目光与貂儿。
荀舫主会意,微笑道:“妹妹可来修学。我青花舫广收天下女子,船上亦有不少阴女,以后妹妹与她们同住画中。”
“姐姐抬举小妹,小妹自当用功。”
翠莺高兴行礼答谢。
见事已成,春燕笑与世才、舫主练达人情,谈论薛娘子对舫主之赏识。
听几句赞誉,刘彦便领貂儿拱手告别,乘上画舫南回临安。
春燕、翠莺齐归阴山,入给孤园香殿与薛娘子交差。
薛娘子收起宝镜,谈道:“刘奉义有识人本事。”
“我看那荀娘子,要强过高娘子,道行也比那狐女高。”
春燕含笑陪坐道:“我觉得也是。荀舫主有志向,有思想,又得与世才相配,受他气运协力,将来是一方人物。”
“最让我惊讶的还是世才。”
“此君子如竹,生长极快,短短月余未见,就见其身变化。”
薛娘子嗯声点头:“我见刘公子身上,有一种变幻莫测之运势。”
“究其原因,大概是其道义、是其心志在左右自身气运,使自己保持一股向上的‘通泰’。”
“《易》曰‘天地交泰,亨通显达’。”
“此君遵从道义行事,暗合裁成天地之道。”
“不久便能见他名声鹤起。”
春燕附和娘子之言,说:“娘子真该赏我我。若不是我当日鬼使神差与世才认姐弟,我阴山如何结交君子?”
“就知道你要讨功!”
薛娘子端起一旁红杏,喂给她一颗。
主仆亲如姐妹并肩说笑。
……
山外百里,月下画舫行空。
刘彦谈过‘薛娘子送翠莺入青花舫深意’后,说:“阴山遣女修学,对我们而言等同助势。”
“势大一定程度,气运自然就酿成了。”
“今后娘子青花舫,广吸天下才女,广庇天下坤学,上应天理而为,便可得道多助。”
“这大概就是《易》中的‘泰势’,此势通泰。”
怀中貂儿侧坐,依靠郎君道:“皆仗君子借运势与我。”
刘彦笑看船房外月色:“你我同舟共济,助娘子亦是帮我自己。”
“那黑山公子是何人?为何你称他‘公子’,翠莺却称他‘老鬼’?”
听郎君问起此人,荀娘子讲述一二,说:“此人两具阴身,一个文生貌,故称‘公子’,一个老叟貌,故称‘老叟’。”
“翠莺所言‘黑山老鬼’,是指其老叟身。”
“而妾身所认识的,乃是其公子身。”
“黑山公子常外出云游,好与异类结交,也结交名士,其心乃善。”
“黑山老叟只在山中主,爱收养阴魂鬼物,每日必食一人阳气,其心不善。”
“人称他‘黑山老妖’,鬼物敬为‘黑山老爷’。”
“哦?”
刘彦添几分探究之意:“他懂得分身之术?如何修炼两具阴身?”
“妾身所知不详。”
貂儿道:“我闻黑山公子,原是千年前宋国儒生,被强人砍头杀死,但其尸身不倒,连夜奔走归乡见爱妻,看到妻女被贼人凌辱惨死。”
“他一怒拔剑,夜屠八百人,杀尽黑山贼。”
“次日,尸身倒在贼窝,乡人敬他为英雄,给他收尸下葬,后又立庙供奉,尊称‘黑山公’。”
“听一些仙家讲,他所修鬼仙法门,名曰《斩尸虫法》。”
“即是斩身中恶欲,黑山老叟乃斩下的恶念所化。”
“黑三公子道境深不可测,有人说他已得人仙之壳,只需一次转世重修,便能合壳修成人仙。”
“但这些都是妾身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
刘彦听完赞叹世间奇术。
那‘斩尸虫法’在他听来颇有道理,与娘子谈论起‘心虫根蚁’,请教‘尸虫’与‘心虫’二者区别。
一路谈道,不觉画舫行至常州,在码头处接引阿九、萱儿、弦月三女上船。
刘彦问起她们拜访黄家经过。
阿九周细回话,后说:“十三娘叫我转告公子,她明日就去广平送帖,告知高家公子娶妾。”
“黄老夫人想佳期亲赴临安,与我家老夫人结下亲。”
荀娘子问:“她要结什么亲?”
阿九看公子说:“结为表亲。”
“上次黄家五位小姐来临安,公子叫她们称呼老夫人‘姑母’,她们回去后便告知自家老娘。”
“黄老夫人正是抓住这个,才说要来结亲。”
荀娘子想起此事,问刘郎:“可有猜到狐狸心肠?”
刘彦笑道:“狐心果然聪慧,我当日只有此一念,并无结亲之想。不过此亲可结。”
“结下这门表亲,我也算报了昔日恩情,亦能打消黄家嫁女之意。省得黄家妹妹费尽心思来临安与我养情义。”
“以后,我两家可当表亲戚来往。”
“原来如此……”
貂儿明眸善睐,笑说:“看来狐心还是比不过君心,郎君更胜一筹。”
……
第279章 高家之心
“世才要纳妾了?”
“嗯,明日就是佳期,父亲叫你代我家去道贺,送两份贺礼。”
……
广平府,郊外一所山居后院,两位狐娘子亭内叙话。
高二看着字字珠玑的请帖,心中略感诧异。
上次去临安送避瘟丹,她试探过世才,并未问出‘纳妾之意’,不知因何而改念。
大姐看二妹颜色,笑说:“此一时,彼一时,那公子已非当日书生。”
“如今刘世才入得真学,身负道义,治疫救民,广受美名,又得天家封赏赐号,当乡百姓都称其‘刘奉义’。”
“他家正堂内高挂【大节奉义】金匾,你不曾见。”
“刘世才已然得势了,前途通泰,难道不该思尽孝、不该思传宗接代?”
“十三娘说,他所纳妾室,乃官绅之女,乃杭州通判千金李怜云。”
“此怜云亦非俗女,她修道养性命,懂医理,知诗书,神魂也修得阴神境地。”
“如此佳人凤求凰,又甘愿为妾,哪个男儿不动心?”
“原来是她……”
高二回想当日‘西湖相会、同赴阴山’,点头道:“李怜云着实不俗,可配世才。可知媒人是谁?”
大姐道:“媒人你也认识,即是荀貂儿。”
“荀姐姐?”
高二有些存疑,不知她何故牵线搭桥,引娇凤飞入刘府,复看一眼请帖说:“佳期是腊月初四,今日已是腊月初三了?”
她近来家中闭关,养炼神魂、内丹,不知外面时日。
“姐姐何不早告诉我?”
“如此我好筹备礼物,再去蜀中告知三妹一声。”
“此事与她何敢?”
大姐面色不悦,饮酒说:“她不识抬举,目光短浅。”
“我家把千里马领到她跟前,她都不愿意相配,说什么身不由己……”
“我看她是一心为己!”
“昔日,为了助她修成鬼仙,我家耗费多少灵药?”
“就是那投胎之家,也是当年父亲登门相求,给她求来的。”
“此女无情,不思报答,把恩情都忘了,只用旧日之情搪塞你。”
“二妹多为她着想,但她可有半分替我家着想?”
“就亲眼看着莫夫子送绝情书与七家狐亲?”
“父亲颜面何在?我高家颜面何在?”
高大姐声起高亢,一股脑把不满与气愤释放出来。
高二低头无言。
片刻说:“那也应该相告一声,婚约始终还在,三妹并没忘恩,她只是不敢忤逆,束缚于大儒之家。”
“莫夫子对其亦有养育恩情。”
高大姐平复心气道:“既如此,明日你去过临安,再去蜀地,告知那娘子。就说她和世才缘分已过。”
“以后妹妹也莫称呼世才‘妹夫’,呼‘弟’或‘贤弟’。”
“我听说,黄家与刘家也要结亲……”
“黄家妹妹得世才肯许,拜刘老夫人为‘姑母’。”
“我家与世才虽是一场利用,但也有缘,妹妹有恩于他。”
“不如就借此将恩情使了,你与他结拜个金兰。”
“如此给父亲挽回些颜面,亦不让世才顾虑、多心。”
“以后我两家直来直往,不借蜀中那人情,不谈什么亲家之情。”
“父亲让你此去,带一百两金子……”
“百两如何做礼数?”
高二嫌少,只她和世才之间情义,就不止这一百两黄金。
大姐抬手笑道:“听我说完,除了一百两金子,父亲让你再把重阳佳日所定婚书也送去,归还世才,以表高家诚意!”
“父亲想多赠一些财物,但闻天家封赐世才,也只是百两金,我家岂能僭越天子?”
“等你吃完喜酒,与世才拜了金兰,就去告诉三妹‘这桩婚解了,我高家放手了,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大姐饮一杯酒,怀念起旧日小妹。
高二陪着家姐小酌,月光掩映酒浆、泪珠。
后,一杯酒一句聊言,谈说‘天家封赏世才之事’。
……
千里之外,杭州夜降小雪。
北城知州府,前院厢房烛火明亮,听里面琅琅读书声。
唐文缺神采洋溢背诵《尚书》之言,狐女芸娘持书对照,看有无错误。
背完最后一篇,唐公子自信笑问:“小生可有一字背错?”
文缺此人自幼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其轻浮身性也由此而来。
十三岁他考过童生秀才后,便志得意满,认为儒学只是古人之言,而他已尽知其话,因此不再读书了。
这几日重温四书五经,每日通读一部书,对他而言远比‘恩爱’轻松。
眼下他一字不差的背完,其心暗得意,轻浮滋生。
芸娘合书道:“就算你通过了。不过,只是会背书,修不成真学儒术。”
“书中众多妙理,你不曾闻见。”
唐文缺好奇入心,追问:“何为‘真学儒术’,莫非我所读四书五经的都是假的?书中之理,我都明白,怎说……”
芸娘阻住其言,放手下书道:“现在说,你也不会明白,须有个参照你才能懂得。”
“郎君自以为过目不忘是‘聪明’,那只是记性好。”
“所谓‘聪明’,乃由上玄开窍发光,是为‘心窍明光’。”
“明光由上玄透照脑窍、百窍,才叫‘聪’‘明’。”
唐文缺颠袖端茶思量,似懂非懂,似明非明,刚起的轻浮慢慢收降。
芸娘绣口吹灭蜡烛说:“你先就寝,今夜我带你去个地方,领你见识见识何为‘真学君子’。”
“你大概能明悟我所言。”
“以后你若欲修真学,就不能再有轻浮。”
唐文缺思量狐娘之言,跟入床帐,解衣就寝。
他以为芸娘要行好事,那娘子却挂上床帘便归坐一旁。
文缺闭目思量,不知何时睡着。
只闻耳旁有人叫自己,听出是芸娘之声,梦魂惧怕躲着不出。
芸娘叫两次叫不动他,便钻入梦中,将其生魂揪出。
因陷梦中之谜,唐文缺魂忘睡前之事,颤颤巍巍问大姐‘何事’。
芸娘不与他多说,玉指引来一缕香火与他裹身护神,携带唐文缺遁出知州府。
文缺一路头脑迷糊,犹如乘船遇浪。
等他魂儿安定下来,转顾一看,来到一家院内。
抬眼望见,正前方堂中高挂的【大节奉义】金匾!
眼中这四字,散发朝霞之气,魂儿如被正大威严裹挟,念头在字前低矮。
小声问娘子:“这是谁家府邸?”
芸娘笑看匾额,顾他说:“郎君忘了谁人与你改的名字?”
“此乃刘奉义之家,那匾额乃天子御笔金书。”
“你看如何?”
唐文缺得几分清明,拱手一礼朝见御书,说:“此字正大厚重,匾上霞气莫非就是天子气?”
芸娘点点头,扯着他避开匾额,溜边过堂入后院。
两眼分看内院各房,拉唐郎到书房门口。
唐文缺不禁问:“娘子来过奉义府?今夜偷入府内做何事?你如何知道……”
芸娘竖一指堵住其口,传音道:“这皆是为你,今夜便让你领教,何为真学之士。”
“免得你将圣贤之书看低了,负了自己一场造化。”
……
第280章 明经之狐
“看到没?”
“看到了!”
“刘奉义真乃奇士!”
……
刘府书房。
唐文缺生魂痴盯着刘彦睡梦之身。
见百窍似星辰吐光,似有岚烟晨气流向脑门,烘托一境清梦。
芸娘伴望说:“此君便是明经真学之士,学问通上玄,你看他百窍明光,那才是聪明光……”
“世人常赞文章做得是‘字字珠玑’,真正能写出‘珠玉之字’、‘锦绣文章’的,唯有学问通透之士。”
“世间读书人中,如此等学士,皆万里挑一。”
“你这等生员秀才,在他面前,也只是不入学之流。”
“过目不忘,不过雕虫小技。”
唐文缺仿佛被玄妙勾住魂儿,忍不住走进床帐探看。
见其脑门上三寸梦境,惊异道:“先生额上如何生出一片小洞天?好些……仙家在其中。”
芸娘走近笑说:“这并非仙家洞天,而是先生清梦。”
“常人之梦,昏暗无光,不如先生清亮。”
“兴许他已透脱梦中之谜,正做清明之梦。”
“原来是梦境。”
唐文缺兴致勃勃,距离七尺探头观看。
见其梦山明水秀,甚有诗画意境。
山下草庐,众人席地而坐,娇娘美人甚多,又见书童、黄犬……
芸娘跟着低眉观看,陡见梦中君子仰头,有夫人随其顾首。
她猛地念头抖擞,眼眸闪烁几分意外之色。
其时,白衣侍婢脱梦飘出,浮于梦境之上,打量他们问:“你们是何方游魂阴神,前来窥视搅扰?”
唐文缺诧然心慌,自知偷入府邸乃一罪,忙作揖礼拜。
芸娘俏颜显笑,欠身礼道:“奴家芸娘,这是唐知州侄儿唐文缺公子。今夜唐突拜府,是为拜谢先生。”
“对对,小生是来拜见奉义。”
唐文缺赶忙跟着附和。
阿九落身回到公子梦境。
少时出来道:“我公子请两位入梦一叙。”
芸娘笑颜点头,拉起唐文缺近身,越走身越小,如两只米虫钻入梦乡。
一霎时,天地转换,诗意山水之气八方而来,包裹浸润他们神魂阴神。
唐文缺顿感魂儿舒畅,芸娘亦察觉此君梦境非常,眼眸下视草庐,更添三分高看。
并发现这梦中人物,皆非君梦思想出来的,而是外来阴神、游魂入梦。
其中更有一位鬼仙夫人。
阿九领他们飘落草庐门前,先进去回事,后才请入柴门。
众目齐聚,黄犬警惕,唐文缺抖擞魂儿端正行礼。
刘彦坐着还施一礼,眼过芸娘问道:“文缺不是已答应我,不在仙家面提我名。为何不守诚信?”
唐文缺被问的错愕。
他身陷梦中之谜,有诸多思想不透,就连怎么来的奉义府都不知,如何记得睡前之事?
此话其实问的是狐娘子。
芸娘会心一笑,适时接话道:“唐公子确是信守承诺,非是他告知奴家先生之号,而是奴家私自窥听来的。”
“后又在坊间打听‘奉义’之号……”
“方知先生为民解瘟之功绩!”
“前日我曾来拜府,但见先生魂不在身,便未敢多扰,惊动家人。”
“原来前夜‘探府阴神’是你。”
荀娘子眼眸闪雷说:“哪个许你不经通禀便入府?就一点规矩也不懂?”
见她双眸显法,芸娘心中无惧,但却有些理亏,欠身赔情。
“此,却是奴家有失礼数,不该擅闯先生宅地。”
“奴家也无歹意,只是好奇先生‘是否为真学之士’,故而未告知家人便私入内宅窥视。”
“先生恕罪。”
刘彦点头,请她和唐文缺落座一旁,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仙家既已窥探过,可有指点之处?”
芸娘见他外宽内谦,暗生好感,酝酿言词道:“我见先生之身养甚好。百窍吐文光,有正气护体,实属难得一见的孔孟双成君子。”
“奴家姑且一猜,先生应该有【明经·正心】的境地了。”
“可对?”
刘彦让阿九斟倒两杯香茶送去,答说:“我尚未【正心】,只是刚达‘明心见性’,还在‘存心养性’。”
若是寻常阴神狐仙,他大概不会与其吐露儒术境地。
但眼前这位狐女,以他心见和观感,绝非一般狐仙。
其身,有一股独特的道玄之气。
与其请教,也许能得点拨。
芸娘三分惊讶入目,说:“先生尚未正心,魂体却这般身正,想来有德性在身。”
“凡有德之人,易成风骨,养出气节。”
“气节乃风骨气,能养三达德【智仁勇】,能助长浩然正气,能雄壮志气、道义,对于君子笃行修学、修身皆有好处。”
“奴家不敢过多探问先生身学,只能说到这。”
“先生若是知晓我所言,就当我在班门弄斧。”
“若先生不知德性、风骨与气节的妙处,可自行善思。”
“奴家狐身也刚刚明经,恐有谬误,不敢多论。”
听她一言点拨,刘彦得一点通透。
也没想到,这狐女芸娘是明经之狐。
周围众女各有目色,重新打量这位狐娘子。
“明经之狐,世间少见,不知娘子尊姓?”
“先生可是问我,在不在八姓狐中?”
芸娘明眸闪烁,笑颜说:“奴家并非狐族八大家之女,也无姓氏。只是娘子身边,一个寻常丫鬟。”
“许多姐姐都在奴家之上,我属于最笨那个。”
荀舫主察言观色,开口问:“不知贵乡在何处?”
芸娘看她一眼,分视刘彦做思量。
“先生对我以诚,我本该如实相告,但离家时姐姐有过交代,不许对外人提家中事。免生是非。”
“我告诉先生也可以,就怕传入六耳,被有心人探知……”
刘彦明白其意,笑道:“既然娘子家有交代,那就无需相告,不能因我等好奇,而伤害信义。”
“娘子教导唐兄已有一年,不知有何打算?”
见君子善解人意,芸娘再添欣赏,顾看唐公子说:“我训教他,乃因与他前世有缘,曾受他前世帮助。”
“这次离家,本意是点拨其入道、养真学。”
“却不想他今生浪荡,所以投其所好,让他疲于云雨,心生悔戒,好克其轻浮,使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有幸得先生良言教诲,此番也已悔悟,奴家便饶过。”
“明日,奴家便不再来了。”
“公子以后好自为之。”
唐文缺闻言心喜,拱手答谢芸娘和奉义,称:“小生定当谨记教诲,改过自新。”
他却不见,那狐娘子眼眸藏情。
之后刘彦与其论学,谈《博学之法》,点拨唐生修学,赠一杯文光酒,助其明思。
五更天,唐文缺魂儿还身,脑内忽得一点清明,睁眼醒来自说自话。
“此梦如此真实?”
“莫非我真去了奉义府上,与芸娘拜入奉义梦境?”
“不妨问问娘子。”
思量着,他掀起被子下床。
却见房内烛光亮着,芸娘不知所踪。
他走到书桌前,见烛台下压着书信,上书三行娟娟绣字。
写道:【公子昨夜之行非梦,先生点拨要记得,若思休养真学,便要勤加钻研。书山无捷径,唯有笃行致远。奴家走了,勿念。】
“哈哈,你走便是了,还叫我勿念?”
“这一年你如狼似虎追赶我,我被你逼的几乎走投无路,岂会再念你?”
笑着,他持信坐下,复读信中之言,又顾看同桌空位。
片刻后,轻声说:“娘子这场情义,唐文缺没齿不忘。”
……
第281章 佳期出阁
“我女可醒?”
“回老爷,小姐已起床,正梳妆打扮……”
“好,嫁妆可都装箱?”
“老爷定的九箱嫁妆已装好,就是小姐书卷甚多,二十箱也装不下……”
“嗯,我女有三间书房,存书不下万卷,却是难装……”
……
杭州城南,通判府内。
天未亮全府便忙碌起来,内宅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前院下人们抬嫁妆、装嫁妆,光是一箱钱财就够四五人吃力的。
李通判在前堂与管家叙话谈问。
今日【腊月初四】,宜【婚嫁搬家】,乃翁婿二人商定的佳期之日。
为了今日送女出阁,李通判筹备了数天,多思置办嫁妆。
按照民间嫁女最高规格,准备九箱的陪嫁,花费银两巨大,大半家资都陪进去。
但通判乐在其中,除了十分满意这桩婚之外,其因还有一个就是‘刘家以娶妻之礼来纳妾’。
若照正常规矩,纳妾时只需给予女家一些银两,便可抬小轿接走其女,入门也不能走正门入,喜事、仪式都很简单。
这便是坊间所言【买妾】。
【娶妻】则就不同。
【娶妻】要有正经的媒人牵线,要门当户对,占卜对八字。
出嫁时,郎家十里相迎,把妻子接请入家门,是为【明媒正娶】。
亲家双方,各都要准备【聘金聘礼】和【陪嫁陪资】,多少根据两家财力、家世来定。
刘氏与通判商定的是【娶妾之礼】。
即一切按照娶妻来办,这叫李通判很是满意,故此多备嫁妆,不敢薄待女婿。
“老爷,家中来了仙客!”
通判正和管家说话,忽有门房下人跑进来回事。
他道:“适才小人等在门外备车,来、来两位夫人领丫鬟入府,也没让我等通禀,自走入府门。”
“小人惶恐此事不吉利,专来禀告老爷。”
“哦?”
李通判拂须思量,正要说话。
这时又见丫鬟过来禀告:“刘府亲戚来到,请老爷叙话。”
通判含笑点头,交代管家几句,便去内宅小姐闺园。
门房下人目送老爷,好奇问管家:“莫非刚来那两位夫人,就是刘家亲戚?”
管家思虑点头,笑说:“莫忘了我家姑爷刘奉义是何等人!此事,我等不可多问。”
“小人明白了。”
门房下人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
内宅西园,怜云厢房外。
两位端庄秀丽的美夫人与通判交谈。
房内怜云坐在妆台前,一身出嫁红妆,侧耳听门外说话,嘴角上扬微笑。
两丫鬟围绕左右,侍奉梳理发髻。
门外二夫人,一个是荀舫主,一个是高二姐,另有弦月、萱儿二女。
二姐是今早刘彦散梦之时来的刘府。
她一见世才便道贺,谈聊今日喜事。
之后从世才口中得知一桩十分惊人的事——“貂儿也为我同道伴侣了。”
当时二姐诧然顾看荀舫主!
真是万没有想到,这只貂竟有手段争得世才宠爱,结下这上等情缘!
回想昔日自己与荀貂儿争夺徐郎,虽说赢了当年,但却输了现在。
高二姐当时叹言:“徐郎比刘郎,如青石与白玉。当年我争得这块石,今年你却抱得一块玉。”
荀舫主则说:“我失一石,而守身如玉,修得鬼仙之境,方能有缘拜入府邸,伴君为妾,恩得宠幸。”
“我与郎君乃天赐姻缘,不存在谋算,情意自然结合。”
“我当谢妹妹,若非你夺走那石头,我便失了今日之缘。”
“以后你我之间再无恩怨了,旧事也莫再提。”
高二自知‘不可多言旧事’,除了叹服天数,亦羡慕荀貂儿。
转与世才道喜,从礼金匣盒中取出‘重阳婚书’,说出家中之意。
当时屋中众人皆意外,对高太公和高家,也大有改观。
二姐乘机说‘要与世才义结金兰’。
刘彦不假思索应下,他和高二之间情义,值得一场结义。
当即改呼‘二姐’,敲定结义时辰,就定在今晚,按照正经规矩,当老夫人面结拜为姐弟。
高二一得一失,却也高兴,拿起家姐姿态,要帮着世才娶妾操办婚事。
这便同貂儿来到通判府。
此时面见李通判,她们转告‘世才之意’,谈‘接亲事宜’。
“刘郎之意,陪嫁不用太多,三箱也就足够了。”
“衣裳穿用之物带一半即可,其他留在贵府内。”
“以后怜云思家,还回来住。”
“大人莫误会女婿,我弟之意是让怜云时而回来尽孝……”
“世才说,他与通判翁婿之谊,非比寻常姑爷丈人。”
“今日娶岳翁爱女,他欲多敬孝道,以后会常来府上,当做岳翁半子。”
说完,二姐笑与貂儿相视,同看李通判。
通判眼眸触动,赞赏说:“好女婿,好世才!这人情文章作的甚佳!”
“今我送出一女,却得半子归家,如‘塞翁失马’!”
说着,他兴兴步入厢房,对女儿叮嘱:“我女过门后,要严守德性,以夫为纲,万莫失德,损我翁婿之谊。”
怜云起身领喏称‘是’。
荀娘子笑入闺房道:“今日来接亲的,是我家表亲,乃老夫人家晚辈。”
“刘郎要在家迎贵客,今多有仙家、神人到访。”
“接亲之船已在码头,用的是自家花舫。”
“船到临安后,会有花轿抬着怜云入家巷,归家门。”
“嗯,世才安排甚好。”
李通判拂须点头,又问:“我女闺中书籍,是否尽带上?”
荀舫主思与怜云相视。
李怜云道:“不如把书搬上姐姐青花舫,往后开学堂,当教学之用。”
“也好。”
舫主含笑同意。
李通判随邀荀娘子去看嫁妆,貂儿让二姐留下陪怜云,跟去李府前院。
只挑选其中三箱,诸如‘陪嫁财物’皆留与通判。
说:“我家虽不富,但家资能够养人,吃住小康。”
“大鱼大肉乃补食,粗茶淡饭是平常。”
“就是天家公主入我刘府,也要如此过日。”
“此乃我刘氏门风,治家之道。”
“下人也不要多来,有两个丫鬟做陪嫁就足以。”
通判依从,安排下人把荀娘子指点的嫁妆搬上车,其他抬回房内存放。
……
辰时天亮。
唐知州领侄儿最先来拜府,在府门前撞见‘通判送女出阁’,唢呐喜乐声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三五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谈‘通判嫁女’。
府中下人混在人群,传扬‘刘李两家结亲’。
若有人问是哪个‘刘家’,便指东面道:“乃是临安刘奉义家。”
百姓们闻知后,无不称赞这桩婚。
很快‘通判女嫁刘郎’之事传遍南城,越来越多百姓前来瞧热闹。
通判满面红光受用众人道贺,邀唐知州留下吃喜宴。
知州爽然同意,说:“承蒙奉义相助,我侄儿解了灾祸。我有一番礼谢,就让小侄随船拜府送去。”
正说话,华明渊领三友前来道贺。
各是贺之洲、沈云鹤、关子玉,他们也要去临安送贺礼。
四人皆有刘府请帖。
话不多时,一匹红花骏马来到府前,马上之人乃表弟戚少先。
礼见通判后,少先又拜知州,笑道:“小人奉表兄之命,前来接请嫂嫂归家。”
李通判含笑点头,身旁管家立即高喝:“接亲人已到,送小姐出阁,起轿!”
其声一扬,鞭炮齐鸣。
四个轿夫扛起花轿,抬着李怜云出府巷,少先骑马在前引路。
后面车马拉着嫁妆,两丫鬟嬉笑跟车,手挎竹篮一路给孩童发喜钱。
华明渊等人拜别通判,跟着送亲队伍去码头,唐文缺与他们结伴同往。
一路热闹、喜气吸引半城百姓围观,孩童讨钱欢呼雀跃。
出东门二十里路,见水运码头。
荀舫主、高二姐、戚少卿,率领众女铺开阵仗,迎接怜云花轿。
码头两岸,船上商客,一双双眼目围观议论着。
花轿在岸头落地,戚少卿撩开红帘接怜云表嫂登船。
戚少先下马打赏送亲轿夫、乐人,下人,赏金破厚。
众人喜悦答谢主家,搬着嫁妆登船。
华明渊遣仆包下一艘渡船,让船主跟着迎亲花舫同行。
东边红日破云霞之时,青花舫载这桩婚嫁发往临安城。
船房内,众女含笑围观新娘子。
荀娘子走去把盖头挑开,牵手引落主位,并坐说:“以后怜云就是我学堂首席。开书院后,她为院主先生。”
“你等皆要尊听,不可有失礼敬。”
“是——”
青花舫众女齐声行礼领喏。
李怜云笑看众女,心房跳动难以平复,身未到临安,却已心属刘郎。
……
第282章 怜云女归
“岸头花轿是谁家的?”
“我打听了,是南城刘家的,听说刘郎今日纳妾。”
“纳妾用花轿抬?”
“那你是不知娶的谁家女。我听说啊……”
……
巳时,阳光晒雪。
临安西城码头,几个洗衣妇人凑在一处说岸上红花轿。
花轿旁围着好些孩童,唱着《迎亲谣》,伸手讨喜钱。
桃花、杏儿站轿边手挎竹篮,篮子里有枣子、花生、蒸糕,另有两吊散钱。
桃花发给小童一人五文,叫他们去买糖吃,一会儿再过来在唱,还发给他们。
孩童们欢呼如麻雀散,争先去找卖糖人。
杏儿含笑说:“今日喜事一定热闹,若是我嫁人,有这一半就好了。”
桃花道:“我们当奴婢的,哪有这般福气?你想出嫁,我却不想,我愿留在公子府内……”
二人正说话,见一艘精美画舫到岸头,船上一位俊貌公子,左右各站一少年一中年。
杏儿眼眸明亮,认出船上公子乃钱塘三郎,小声告知桃花。
同行李主簿上岸,笑颜礼道:“我家三公子来赴喜宴,不知奉义府邸,小娘子可否引路?”
杏儿点头,把竹篮递给桃花,引着贵客去往南城刘府。
此时槐花巷里巷外颇为热闹,得知刘家办喜事,不少百姓来围观,巷邻早早就来刘家帮衬。
由于刘宅院小,不够迎客。
今日便把齐家、李家宅院用上,一家院子待客办酒席,一家院子用来造饭做喜宴。
庖厨是从东城酒楼请的,为了办好刘家喜宴,邵掌柜把厨子伙计都调来,酒楼都关了。
进到刘府前院,见院里布置一新,设三张席宴,堂内两桌,十几人遍布叙话笑谈。
其中有林家表兄妹、李家堂兄妹、周慕白等东乡生员,及东城商会八位商家。
这些商贾都是跟着林、李两家来的,虽说没有请帖,却以商会名义拜府,适才也受到待见。
后院书房,刘彦挥笔写字,平儿在身旁研墨,说着商会送来的礼金数目。
少时几张字写好,公子落笔进到正房与母亲叙话,房内房外十多个戚家亲戚。
平儿拾起桌上墨宝,一张张搭在手臂上,托着过堂,请来众商说:“诸位老爷礼金甚厚,我公子以字回赠。”
“这些字皆为吉祥寓意,挂在家中可添书香,可以辟邪。”
“诸位可凭喜好,各自挑选一张。”
说着,他将八张字铺在喜案长桌上。
众商拥挤品鉴,赞誉声此起彼伏,众生员和林李两家公子小姐也去看。
林承平指点一位商贾道:“伯伯可不要小视,这些字并非是书香门第打发宾客之物,而是先生真学所书!”
“正如先生家人所言,此字确能辟邪。”
众商喜不自胜,小做商议后,一人揭请一张卷起,满面红光拱手告辞。
他们前脚走,后脚杏儿请着钱塘贵客入院。
三郎鹤立在院内,一眼望见堂上高挂的【大节奉义】匾额。
众生员和林李两家公子小姐,则看来客。
三郎感应目光,笑对他们持礼。
刘彦闻讯来到前院,接迎许三郎书房叙话。
过堂时,三郎道:“不知小生能否礼见老夫人?”
刘彦含笑说:“三郎有此敬意,我岂能阻止,就怕家母受不起君家礼数。”
许三郎端正心道:“今日拜府,小生乃以儒子身份,不敢以神人自居。先生对我而言乃儒门达者,达者为师,我如弟子。”
“今拜府入门,当礼敬先生高堂。”
刘彦不再推脱,请着三郎入正房引荐,称呼他为:“钱塘家三公子。”
老夫人一愣,许三郎作揖礼见:“晚生许凌烟,拜见老夫人。”
刘彦见母不知所措,转对三郎道:“胥先生和相先生也已来到,不如与我去见。”
许三郎跟着他进书房,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
刘彦书桌前敛袖手指《山居图》。
见画半展开,只显露画中山居。
三郎神目一查,看到其内宾客众多,今日到访的仙客神人,皆在画中谈笑风生。
包括东西两湖神人,阴山春燕翠莺二女,东乡于氏父女。
李主簿赏画称赞:“原来玄妙在此!”
刘彦点头对三郎说:“我家甚小,不够容客,故以画宴客。此图乃前朝画圣之作,内中画境灵秀,三郎何不进去一观?”
“先生奇思妙想,小生当入画一睹。”
许三郎携带兴致,缩小身领李主簿、书童入画卷。
东湖相君、西湖胥君见他来了,含笑扬须相邀入席。
其时平儿跑进书房,回话道:“黄家老夫人和众小姐都来了。”
刘彦稍思后入房与母耳语说话,刘氏连连点头。
之后,母子二人一同过堂,迎接黄家母女。
黄家老夫人看到刘家母子都出迎,顿觉颜面光彩,暗知两家结亲成了。
刘氏一眼环视,不等读书郎引荐,笑颜上前寒暄,说着见亲戚之言。
“我儿快礼见,这是我家表姐,当称‘表姨母’。”
刘彦当众礼见,称:“小侄见过表姨母。”
黄老夫人显笑连点头,身后众女笑逐颜开。
最小的十四娘眼眸疑惑,暗问姐姐们:“姐夫称妈妈表姨母,我们称刘老夫人姑母,不是乱了亲戚辈分?”
十三娘教导说:“你却不懂刘老夫人深意。老夫人已知我家今来认表亲,如今刘家太公已不在世,这门表亲只能结在老夫人这枝。”
“所以老夫人称呼母亲‘表姐’,让姐夫认母亲为‘表姨母’。”
十四娘懂了,又问:“我们如何称呼刘老夫人?”
十姐转顾道:“真笨,也应称呼刘老夫人为‘表姨母’,以后世才姐夫就是我等表兄了。”
众女传音时,黄老夫人与世才笑说两句,引着众女礼见刘氏母子。
黄家众妹齐呼‘表姨母’、‘表兄’。
当众认亲后,两位老夫人挽手入内宅,刘彦留下与黄家众妹介绍众客。
这时桃花欢快进家门,禀告公子:“新娘子来了。”
众妹、众客各都熄声。
平儿笑颜看公子,刘彦吩咐道:“桃花去内宅报知老夫人,平儿准备迎亲。”
“是。”
两人异口同声,一个奔内宅,一个出家门。
等阿九过堂到前院,刘彦叫她把书房《山居图》挂到正房,供设香火。
不多时,门外巷内喧闹如潮,喜乐唢呐响起。
刘彦头戴一支簪花,身披大红衣氅,在众目注视下步出家门。
一霎时,喜气扑面而来,目光聚拢而至,男女老少望着出门迎亲的刘奉义,皆赞刘郎俊气。
刘彦眼眸直视花轿,阔步迎上去。
表妹少卿含笑相对,低头对轿中表嫂道:“我兄长来接亲了,嫂嫂把手递出来。”
轿中怜云伸出纤纤玉手,红绸盖头内显笑颜。
少卿牵赴表嫂,跟随表兄进家。
身后是戚少卿、华明渊等人。
荀舫主、高二姐没有跟来,留在青花舫等外客走了再去。
鞭炮声响起,李怜云跨过火盆、迈过门口,进了刘府大门。
内宅老夫人听见声响,笑与黄家老姐姐、亲戚们相视。
等不久,就见刘彦领人过堂,少卿与丫鬟各扶怜云一臂。
走到正房门前,刘彦禀告家母:“妾已接至门前,请母亲相面、训话。”
说着,接过桃花奉来的秤杆,轻轻挑起盖头,使怜云花容显露出来。
房内两位老夫人、众亲女眷、及《山居图》中神人、仙家皆齐目观面。
怜云门前持礼跪下,低声说:“妾室李氏,拜见老夫人。”
刘氏甚悦,点头道:“好。我儿纳得好妾室,李氏是有福之相,扶入房中。”
“是……”
丫鬟过去扶起小姐,少卿把该盖头撩下。
刘彦还了秤杆道:“宾客在外,孩儿要去接待,母亲有何叮嘱?”
刘氏端起奉义之母架势,说:“好生待客,莫薄待众客。”
刘彦领喏转身,顾看一眼怜云。
盖头内,怜云明眸亦顾看刘郎。
两人虽不能面见,但能感应彼此目光。
走入南房后,少卿叫丫鬟关门,揭开表嫂盖头,伴坐说:“嫂嫂可累到?这成婚礼好生繁琐,我都累了。”
怜云面似粉梨花,笑道:“妹妹不懂,此乃厚待与我。”
“寻常之家纳妾,绝无这等礼数。你该去交差了,记得讨喜钱。”
“那我去了。嫂嫂若内急,或口渴腹饥,就让丫鬟来告。可别薄待自己。”
说着,少卿香帕掩笑,起身出门入正房交功,讨要迎亲钱。
一时间,刘府里外欢声笑语不断。
……
第283章 喜房叙话
“佳客都走了?”
“回老夫人,前院只剩下县衙官家,公子正与陆知县叙话……”
“听说,知县夫人好似快生了。”
“难怪她今天没来。”
……
午时末,阴云蔽日。
刘府喧闹退潮,喜事见尾,正房内戚家亲戚也都走了,一下子里外清净。
刘氏与丫鬟杏儿打听前堂宾客,顾看门外南房指道:“既然人都走了,便把我儿娇妾请出来。”
“外人面前守规矩,自家门里就不必拘礼了。”
“哎。”
杏儿领着陪嫁丫鬟去请娘子。
南房内娇娘甚多,戚家表妹少卿、黄家十三娘,豆娘、玉娘、小月儿皆在里面。
听老夫人有请,众女齐出喜房,拥簇着新娘子去正房。
怜云走到门前正要下跪。
刘氏忙叫人扶着说:“已见过大礼,就不用再多礼了。过来坐下说话。”
李怜云含笑走入,坐到老夫人则旁。
刘氏把手笑道:“我家宅邸小,那南房原是我儿居处,平时少住,少卿来住过几日……”
“这几天里外重修一遍,娘子以后就住那南房。”
“少卿住隔壁邻房,丫鬟们就住李家院……”
“那家五口人都搬去东山谷了,房产归我家。”
李怜云知道‘临安东山谷’是何地,思说:“南房原是郎君所居,妾身住进去,不是等同占了正室?只怕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规矩的。”
老夫人分视众女道:“我儿尚无正室,岂能把房子空着?此事我做主,怜云只管住,谁也不敢挑理。”
“将来我儿不娶妻,你便是正室!”
旁听众女笑逐颜开,顾看李娘子。
怜云福至心灵,浅笑说:“妾身不思名分,只想常伴郎君,若遇有德之女,当迎入府中主持内宅。”
“看看,看看,多好的娘子。”
刘氏对李家娇凤甚是满意,拉手叙谈家里之事。
说了半盏茶,她忽想起阿九,问众女:“她可在前院?”
桃花回话道:“阿九姐出门了,说是请人……”
正说话,见阿九请着荀娘子,高二姐入内宅,引荐二姐道:“这是高家二娘子。”
高二门前欠身礼见老夫人,她早来府中,还没正式见刘氏。
不过刘彦已把‘高家送还婚书’告知家母,并说‘结拜之事’。
因此刘氏对高二脸色甚好,免了礼数,接来说话。
高二陪谈几句,不提重阳旧事,只谈今日喜事,好一番夸赞李怜云。
刘氏听着顺耳,笑道:“二娘与我儿认姐弟,此事老身应允了。”
“二娘以后就算是我义女,与玉娘一样。”
“晚些摆设香案,与我儿义结金兰。”
“为娘做个见证。”
“你那三妹,可就与我儿无缘了。”
“女儿知道。”
高二接言叹说:“三妹转世到莫家,她身不由己。明日女儿便去蜀中告知她‘贤弟婚事’。”
老夫人点点头,心中无忧了,和众女攀谈小炷香。
后有些困乏,躺床小息,怜云和丫鬟服侍老夫人就寝。
高二旁观问十三娘:“黄姨母可来过了?”
十三娘回道:“来过了。我母已与老夫人当面结下‘表亲’。”
高二笑说:“如今你家比我家更亲近,以后可要存住这份人情,不能只结表面亲。”
此话言外之意就是‘刘府有事,黄家要帮’。
“这是自然。”
十三娘会意道:“母亲说,此亲一结,好似桃李交枝,连在一起了。自当多来往。”
说话她们出正房,众女随其后。
刘彦、平儿前院过来,问过母亲后,说:“陆夫人这两日有生产迹象,陆子洵想请娘子看看,可去一查……”
荀娘子领喏。
高二分看怜云道:“前院已经无事,不如世才与娘子入房说说话。”
“今日是你俩喜事,外事不必管,我与貂儿来管。”
“那就有劳二姐。”
刘彦点头一礼走入喜房,少卿和丫鬟送怜云入内。
高二目光回眸,安排平儿他们收拾家院,与舫主结伴去往县衙。
……
喜房内。
怜云与君引荐陪嫁丫鬟,指二女说:“这是素儿、这是明儿,她们自幼在府中长大,与妾身情同姐妹。”
“素儿、明儿见礼。”
二人听命跪下,各说:“拜见相公。”
她们姿色上佳,随小姐过门,作为陪嫁丫鬟,便是通房丫头。
所以不称‘公子’,要称‘相公’。
刘彦也知其中俗成,请起道:“你二人就与我府丫鬟同住,有事可与娘子说,或与阿九说。”
说着问:“她们可读过书?”
怜云回答:“读过一些,都是妾身所教。郎君想让她们修诗书?”
刘彦点头分视丫鬟道:“今后我家之人,都要修诗书,不说通达经典,也要略知一二,知书方能明理。”
“我看素儿、明儿眼眸灵慧,是可以读书的人。”
“等到初九,青花舫学堂开,亦可去船上修学。”
“我家门第小,使不了众多丫鬟,就让她们船上听讲学。”
“娘子意下如何?”
怜云思量说:“郎君言之有理,你们还不拜谢相公?”
“谢相公抬举。”
两丫鬟欣喜,再拜奉义。
刘彦免了礼数,叫来阿九领她们安排住处,少卿跟出门,留下一双佳偶叙话。
怜云与刘郎独处,面颊微红,短时不是说什么。
刘彦开话题问:“娘子《诧女丹经》修炼的如何?”
李怜云低眉答话:“已有小成,皆仗恩师送的外丹。今夜可以侍君子。”
刘彦笑道:“娘子不必做羞,金风玉露正是阴阳妙理。我问这个是想知道进展,怕有损娘子身体。”
“若是不成,万不可因一时之欢,而毁日后身体。”
“我非好色之徒,有情欲亦能克己守心。”
怜云眼眸和他相对,抛去羞怯说:“郎君怜爱妾身,能归入君子身旁,是怜云之福。”
刘彦道:“娶到娘子,何尝不是我之福?”
“我闻娘子已得几字文光入上玄,往后你我同修诗书。别家女子可以入真学,我家娘子亦可以。”
怜云听刘郎之话,心暖颜笑,更添归宿感。
两人就以修学为题,坐谈私话,不知不觉窗外飘起小雪。
荀娘子、高二姐沐雪回来,告知郎君:“妾身推算,杨氏大概初十产子,腹内灵胎一切安好。”
“无事就好。”
刘彦起身道:“师兄、胥先生、许三郎、春燕大姐都还在画中。娘子先小息,稍后随我入画礼见佳客。”
怜云应喏送君出门,看天上飘雪,心情甚好。
……
第284章 洞房添香
“翠莺就交由舫主管教。”
“小妹要多尊教诲,在外不可乱由性子。”
“是……”
……
黄昏,素雪积厚。
书房桌上一炉香火燃尽,《山居图》画境脱出众娇娘。
她们立身画卷之上,身如豆米,春燕携手翠莺,众女追随舫主。
说话间她们身长大,按序穿门而出,拥一身寒气,见飞絮满天。
目光转顾正房,几个丫鬟在布置香案,老夫人、世才、怜云却都不在。
一家人此刻都在前堂用晚膳。
春燕看屋内设案,好奇问:“今夜家中祭祖?”
荀舫主笑说:“并非祭祖,世才今日要与二娘义结金兰。”
刚才叙话交心,春燕也听了刘家和高家事,现听高二与世才皆拜,便知狐心何意,笑道:“当真是双喜临门。”
这时阿九进院,引她们入前堂。
堂内十分热闹,一家人围坐一席。
一盆炭火上座着铜盆,蒸汽腾腾,汤汁滚滚。
盆里全是喜宴上所生杂烩菜,用火锅吃法烩成一盆,撒上黄酒合味,又添胡椒辛辣驱寒。
老夫人他们从没这般吃过,众口欢吃笑谈,胃口也增添不少。
众女入堂,春燕领翠莺与老夫人、世才作别。
刘彦放下筷子起身与母说:“这位大姐功德甚厚,她家娘子多收容孤魂冤鬼,杭州各县疫鬼灾民皆是娘子家收治。”
刘氏听后目光改换,称赞道:“娘子家好大的功德,世才就带为娘相送。今日来客众多,老身若有失礼,望请海涵。”
“老夫人说哪里,妾身受用礼数甚多,府内人情如春。”
春燕不敢对刘母尊大,眼眸细看老夫人印堂,一面惊其阴功,一面暗下琢磨。
刘彦披上红氅出门相送,一路和春燕大姐养情义。
走出巷口,春燕拦下道:“风寒雪大,世才无需多送。我看令堂老夫人阴功甚大,可知因由?”
刘彦思量,说起‘下元节家祭,天官赐福之事’,道:“阿九推测,有可能天官将我之功绩,添与我母阴录。”
“不过,这也只是猜想,具体却不知晓。”
“大姐可有指教?”
春燕思想少许,只说一半话道:“世才相助治疫,解瘟救民,阳世阴世各都功德不浅。”
“天官、阴曹与老夫人添一笔阴功也理所应当。”
“此对令堂无害处。”
“他年若寿终正寝,也能为阴间鬼神,受封享福,荫庇家人。”
说着再拒相送,从袖中撒出五鬼车夫,乘坐马车踏风雪,返回阴山。
刘彦目送一眼,隐觉大姐藏话,顾翠莺道:“阴功大的人,可以在阴司任职吗?”
“可以,还很受敬重。”
翠莺笑说:“功德大的人,死后直接受封【郡君】。”
“此君好比阴间郡主,虽不是正职,但能开阴府,治阴土百里,城隍见了也要礼敬三分。”
刘彦闻听收起杂思。
回到家院,见前堂内人少一半。
平儿说:“老夫人饱饭回了后院,娘子、二夫人她们也去内院……”
刘彦点头领着荀娘子过堂,看正房内香案设好,让桃花、虎儿众丫鬟去前堂吃饭。
交代阿九:“今日她们多受辛劳,每人赏银一两贴补,亦算是喜钱。”
阿九领喏,丫鬟们欢喜答谢,携手奔往前院喂腹。
刘彦分视二姐道:“《易》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香案已设好,当与姐姐义结金兰。”
“请母亲上座为证。”
“好。”
老夫人随怜云、少卿搀扶,笑颜落座香案右侧旁。
荀娘子、十三娘、玉娘、豆娘众女站在左侧。
众目见证之下,刘彦和高二相敬香案,各说结伴言词,后一起礼见老夫人。
刘氏甚是高兴,说:“我家香火单薄,原只有我儿一子。今日再添义女,又结了亲家,结下表亲,真是三喜临门。”
“老身死而无憾了。”
“如此喜事,姑母怎能言死?”
少卿赶忙挥拍驱赶晦气。
众女逐笑颜开,各说吉利之言,哄得刘氏开怀心畅。
一炷香烧完,刘氏看窗外道:“天色不早,我儿和怜云该入洞房了。为娘可等着抱孙子。”
李怜云欠身一礼,半面粉红随着少卿去南房。
刘彦也被高二推出门,说:“莫负了良辰美景,这边有我和貂儿孝敬母亲,你诸事莫管。”
刘彦拱手礼谢,寻着南房烛光进去,少卿则出来关门。
高二对阿九道:“稍后告知陪嫁丫鬟,端两盆温水送入洞房,给相公、娘子洗身,你去也可以。”
阿九应喏。
刘氏道:“家有麝香,能否做洞房之用?”
荀娘子笑说:“无须添香,怜云修炼铅汞之术,其身自有诧女香气,可助房中之兴。”
“其中妙处,且听我来讲。”
说着把门关上,众女围着老夫人,听貂儿讲【阴阳金水,栽花之道】。
所谓‘诧女香气’,就是‘金花玉蒂’所发香气。
此气乃阴阳双修中的大药,胜过一切外药。需要男烹铅,女炼汞,神炁合一才产生,即共赴巫山之时。
《诧女丹经》有云:【金花者,即真铅之喻词,借汞成胎。玉蒂者,即真汞之喻词,借铅成形。】
【金花玉蒂,即铅汞相合、阴阳双修之喻词。】
荀娘子含蓄而详解其中之道,除了未经人事的少卿,其他各都明白了。
老夫人也懂得几分道理,试问:“世才我儿不修仙道丹法,此番洞房之用,会不会有差错?而损害身体?”
“母亲不必担忧。”
高二接话说:“其中之要,怜云详知,这里面阴阳之道,世才也明白一些,只需一人懂得便无差错。”
“纵是他们今夜贪欢,也不会损伤身体。”
话落正房笑声迭起,老夫人连连说好,安心就寝。
阿九、玉娘伺候刘氏,高二、舫主出门,转顾喜房见烛光已熄灭。
二姐道:“今夜无事,不如你我小酌,谈谈青花舫之事如何?”
“当日荀姐姐与我说‘来此办学’时,我还以为你只是借办学,来临安与世才养情。”
“却不想,姐姐真有打算。”
舫主道:“我正有此意。其实我开始用意,大概如你所言……”
“直到闻听‘刘郎鹤鸣’,方才坚定办学,为天下女子开坤学。”
“是郎君之志和道义影响我思,使我明悟‘立世当立志’。”
“将来大争开启,我和刘郎同船共度,与世弄潮。”
“今日你俩结义,不知能否为同道?”
高二三分惊讶,让她细说‘当日所谈’。
两人结伴进书房《山居图》中叙话。
南房内,诧女药香渐浓郁,鸳鸯绣被翻红浪,
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