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聊斋狐婿TXT下载聊斋狐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聊斋狐婿全文阅读

作者:士心本尊     聊斋狐婿txt下载     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5章 明经圆满

    “二姐走了?”

    “嗯,她说不好来扰,让我相告。”

    ……

    五更天时,雨歇云收,鸳鸯合梦。

    荀娘子遁入两人梦乡,告知郎君‘高二已辞’,又说昨夜所谈。

    “昨夜我谈郎君之志,她有助力之意,想与我合办坤学……”

    “她说愿为君子同道,就是不知郎君之意如何?”

    “甚好。”

    刘彦赞同道:“二姐昔日助我成学,我亦当助她成道,青花舫为世上立坤学,越多助力越好。”

    “等她入鬼仙之境,花舫就有两位仙家坐镇,宵小之徒不敢侵扰。”

    “二姐可说何时来?”

    貂儿道:“高二此去蜀中,欲多住几日,与其妹养情。若莫家不许她留府,一日便还。”

    说话逗引怜云:“妹妹昨夜享乐几次?水火既济,共品金丹,可妙哉?”

    李怜云神魂含羞不语。

    刘彦让她们叙话,自己脱梦归身窍,带出一团梦云精气归入脑窍。

    再睁开眼,房外天光已明亮。

    枕边佳人比他先起床,在正房礼见老夫人,交上洞房证物。

    刘氏笑颜观看,拉着怜云坐床叙话,传授养子之道。

    她却不知,其实昨夜鸳鸯只是‘铅汞之合’,非她所想‘生育之合’。

    原因就在于怜云身缺未补全,丹道也未成。

    若当下就结胎,则损伤怜云寿命,毁其丹道。

    今早晨梦之中,两人便做了商定,只等怜云补全身子,《诧女丹经》大成,再行结胎育子。

    这般对母子皆有好处,亦能借母之丹气而养灵胎。

    推开喜房门窗,寒风吹散温柔香,院里、正房数双笑眼探看刘郎。

    老夫人笑拍肩,手指南房,李怜云会意出去。

    两个陪嫁丫鬟端着茶水、脸盆进屋侍奉。

    刘彦净面漱口后,看眼侍奉自己穿衣的怜云,蓦然生出圆满之感……

    上玄心窍内,有种‘全气全神、近乎饱和’之态。

    秉持此感细思,好似某种东西通透、达成了。

    怜云见他盯看自己,笑颜相对问:“郎君有何要说?”

    刘彦自然而笑说:“多谢娘子成全,适才忽来‘心得’,我心告诉我‘境界到了’。”

    “大概就是‘明经圆满,可以正心了’。”

    其口中【心得】,是指‘心对境界圆通之感念’,好比是‘如见桃花开,忽知是春来。’

    怜云闻听明眸善睐,未想刘郎与自己结合后便得‘明经圆满’,与君同喜。

    她清退丫鬟,贴近郎君道:“君子明经圆满,皆自己之功。亦是善养君心、修养心学之故。”

    “怎说谢我?”

    刘彦牵玉手说:“自然有修养心学之因,但也因娘子,我君心才得美满。”

    “此美满之感,恰到好处补全我心境。”

    “我该如何描述呢?就似‘饭后那口清茶入腹’。”

    “我能感受到此刻‘心全于中,形全于外’。”

    “此感,与老师心学中所言的【大品正心】,如出一辙。”

    怜云感受郎君言谈中的平静之喜,犹如草沐细雨,笑问:“何为‘大品正心’?难道正心也有品级?”

    “妾身只知,【正心】乃儒术六等境地中的第二重。”

    “第一境【明经】,即入学,点亮文灯。”

    “第二境【正心】,即是明经之后明德……”

    刘彦点头道:“正心在于明德,亦在于明辨,归总起来即是‘养心正大’。”

    “老师心学中,则细分出‘大品正心’和‘小品正心’。”

    “大品正心者,搏气如神,万物备存。心无他图,正心在中。神气通畅,万物得度!”

    “小品正心者,四体既正,血气既静,一意搏心,耳目不淫。”

    “大可含小,小中无大。”

    “世间正心之人,大多是‘小品正心’。”

    “只得一个体心端正,明心见性,便可合三千文光沁润身性,得光明心性。”

    “我此番所得,却高过大多数,原因就在于心学、在于娘子。”

    “《君心化龙》有云【大品正心,心气神通,能无卜筮而知吉凶】。”

    听刘郎一番阐解,怜云得七分通悟,却最后一点不明白。

    问:“大品正心后,能得‘感应吉凶的神通’?”

    刘彦指点她话中谬误,说:“娘子会意错了。【心气神通】不是‘心得神通’,而是说,心意、气意、神意三者相通了,通达九窍。”

    “心气神一通,则滋长内在灵明,亦滋长灵觉。”

    “灵明强大如鬼神,则能感应吉凶,无卜而知。”

    “这非道门之术,乃是养心气神通达而得。”

    “好似一种‘悟道得道’,说是‘神通’也可以。”

    “我师《内篇》有云【思之而不通,鬼神助通之】。”

    “其中‘鬼神’,即是指‘内在灵明’,它们就在‘心脑之内’。”

    “司徒心学有一半都在阐述‘它’。”

    “理解透了,感应到了,看得见了,便能驾驭心意神气,使灵明化龙。”

    “此乃形而上的心学,近乎于老庄道玄。”

    “世上真儒,重在阐道。”

    怜云点点头。

    她深知这些门内话,外人是听不到的,也从刘郎话中明悟‘修养心学对养学修道的好处’。

    番茄小说

    思量说:“郎君所修‘心学’,正好能用于正心,加之自身品性端正,才得‘大品’。”

    “郎君何时‘闭门正心’?”

    刘彦稍作思量后,道:“现在我心美满,那便事不宜迟。”

    “今日起我便‘闭门正心’,先做一场‘心斋’,总览一遍身学……”

    “娘子和阿九代我主家,如有困难外事,就与貂儿相商。”

    “功成之后,再回门拜谢丈人。”

    怜云微笑领喏,同着刘郎去见老夫人。

    而此时,高二姐到了白帝城莫府。

    她与莫娘子厢房叙话,把‘世才娶妾’、‘高家还书’告知一二。

    莫文姝听完这两桩事,似解枷锁,拴系在心的隐线被二姐言语剪断了。

    高二察言观色,笑问:“妹妹何故一副‘患得患失’之相?这难道不好吗?”

    “我家还了婚书,与世才解婚约。”

    “此婚约一解,你也无羁绊。”

    “夫子口中之‘孽缘’也消了……”

    “今后安心当大儒之女,博学儒术,笃行致远。”

    莫文姝释然道:“小妹非患得患失,只是觉得有愧……”

    “有愧什么?”

    高二微笑说:“你是莫家女儿,夫子养你、教你,都是恩情。他送绝情书后,你只能做割舍。”

    “此事本难全,何故求圆满?”

    “你和世才之间,也就是百日姻缘。”

    “当时以为是长久,现在看只是短暂交汇。”

    莫文姝点点头,感谢姐姐帮助解脱。

    二姐却笑道:“只论为人处世,你这大儒之女,远不如世才。”

    “世才在此事中巧用心,如白练游江,照顾多方利益,不伤我家,不伤你家,亦借我家助长自己……”

    “包括我家送还书,也是世才暗为。”

    “而你只是溺于此事,连该谢何人都不知道,以后要止于明经了。”

    莫文姝诧异入心,问二姐:“姐姐是说,归还婚书,在他算计当中?是他巧谋讨还?”

    “这并非算计。”

    高二明眸善睐,嫣然说:“世才用的是‘驾驭心思之术’,谋算会被识破,此术无从可破。”

    “若非昨夜荀姐姐与我交心相告,我也不知道世才善用心到这等程度。”

    “他让黄家送请帖……”

    “其意是借黄家之口,改变我家之思,从而促成我家归还婚书。为你解束缚。”

    “世才思我家之思,借纳妾之事,借黄家之口,引导我家重新考量‘你、我、他三家之间的亲事’。”

    “此乃【推己及人】之心术,他运用的极为神妙,犹如文章之妙笔,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用一言一语,而驱人思想,不伤害情义。”

    “对我家、你家、他家‘利而不害’,如何是算计?”

    听到此,莫娘子通透了。

    对比此君子,她自愧不如。

    高二接说:“你可知最后是个什么结果?结果是各方得善!”

    “黄家如了心意,与刘家结为表亲。”

    “我家因送还婚书,与刘家结为干亲。”

    “我如今是老夫人干女儿,世才义姐。”

    “莫家与你也不再受婚书羁绊……”

    “而世才通过这桩事,还了两家恩情,跳脱婚书约束,自由无挂碍。”

    “荀姐姐说,此乃‘仁义通善之法’,乃世才修养心学、仁术后的实用之道。”

    “你觉得,这等君子如何?”

    莫娘子闻问,心情似与价值连城美玉擦肩而过,轻声说:“小妹有眼不识和氏璧,以我德性配不上此君。”

    “不知他那妾室,是何女子?”

    高二平复心情道:“世才纳娶之女,乃通判千金。她儒学不如你,但也有过人之处。”

    “怜云妹妹性命双修,兼顾儒术医学……”

    “近来,她听刘郎讲学,得几字文光入上玄。”

    “以后她得君子身学浸润,入学不过迟早之事。”

    “怜云?”

    莫娘子揣摩名字,觉得耳熟:“莫非是芙蓉城通判之女李怜云?”

    高二点头,正要说……

    这时有丫鬟进来回禀:“夫子请小姐和高二娘子到东园叙话。”

    莫娘子暂收心言,挽手二姐去东园见父亲。

    进到园中,看清风庭另有一老一青二儒。

    莫娘子说:“他们乃是师徒,皆修孟子学。”

    “老师养五丈浩然气,弟子一丈有余,但其年岁不过二十,乃出类拔萃之士。”

    “上月那弟子小明经,一篇四百字文章寄学,入了孔学真境。”

    “其师甚是喜悦,欲寻明师教授爱徒,使弟子兼顾孔孟,便领来拜府。”

    高二问其名字。

    莫文姝道:“他名叫孟川,表字子钰。”

    “孟子钰。”

    高二暗记,打算回到临安后说与世才知。

    广识天下英才,利于结交同道。

    毕竟这等才士,实不多见。

    ……

第286章 大品正心

    “今年佛粥,煮的真香啊。”

    “是啊,有句话说‘腊八天越寒,腊八粥越香’……”

    “哎你们看,刘家老母来了……”

    ……

    清早临安,东城白雀寺外信众聚集。

    今日腊月初八,乃佛成道之日,白雀尼僧设五味粥,广施大众。

    禅院内架起两口粥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慧静与几个小尼姑搅粥、烧柴。

    门外信众有百十个,都是些大娘、妇人、小娘子,一个个端着碗、抱着罐,提着瓮,项背相望说话,等着佛粥熬好。

    这时刘府老夫人与侄女少卿手挽手,在众丫鬟拥簇下来到庙前。

    有眼力尖的大娘,认出这是刘奉义之母,左右相告众人。

    一妇人惊奇道:“原来他家也信佛啊。”

    旁边大娘接话:“有何稀奇的。刘郎之母信佛多年了,每年腊八都来布施……”

    有小娘子笑问:“那奉义可信佛?”

    大娘调笑:“不如你去问问?”

    小娘子羞怯不肯:“奴家怎敢去问?”

    那边刘氏听见这边聊话,笑颜转顾道:“我儿他不信佛,也不仰道,更不拜鬼神,只修圣人之书,明天底下的道理。”

    众女不想老夫人与她们搭话,有几个胆大的近身见礼。

    其中一妇人请教:“听闻令郎公子,能通鬼神,驱瘟赶妖,又如何不信佛陀、不拜鬼神、不仰仙道?”

    刘氏稍作思量,说:“因为我儿心正。”

    “我儿不信佛,乃因知佛法。不仰道,乃因明道理。不拜鬼神,乃因心有诚敬。”

    “我儿说‘拜鬼神不如敬鬼神,只要保持内心至诚,就能感动神明’。”

    “嗯嗯,有道理。”

    信众中不少附和点头。

    又一娘子请教:“怎么才能使自己心正至诚?”

    刘氏一时被问着了,身边戚少卿回答说:“问心无愧即是心正,不敢诈伪即是至诚。”

    “俗人只要不做坏事,不做愧对良心的事,就是心正之人。”

    “但要做到【至诚】就有些难了。”

    “至诚,乃君子笃行之要术。无妄方能至诚。”

    “无妄者,不行邪道,不敢诈伪,不妄为,不欺心,至诚亨通,利于坚守正道。”

    “正心者,无妄也。”

    “无妄者,至诚也。”

    “守正无妄,元亨利贞。”

    众女信众听闻她这番话,都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却觉得有道理。

    刘氏含笑点头。

    这话她昨晚就听过,乃是儿妾怜云转述儿郎之言。

    从初五开始,她家儿郎刘世才便闭在书屋,连着三日思学,外客也不见,内事也不理。

    家中诸事皆由妾室李怜云、侍婢阿九操持。

    刘氏对于儿子思学知道一些,却不知为何要‘闭门正心’。

    昨夜与怜云聊话时,便谈问起此事。

    李怜云与老夫人详解【儒家正心之道】。

    其所言皆出自刘郎闭门所思,少卿所言只是其中一小段。

    后来刘氏问怜云:“我儿何时能正心?得光明心性?”

    怜云回答:“妾身不知。”

    说:“郎君儒术境界已经圆通了,通达‘明经圆满’,但还有一步需要走完,即是‘阐道问心’。”

    “夫君初五做心斋,总览身学。”

    “初六初七,阐道问心,就是围绕【正心】阐解自身疑问……”

    “何时把道理阐解透彻了,通达了,问心无疑,便得正心。”

    “夫君当下就在这一步。”

    当时刘氏听完解释,大抵明白‘真儒做学问,如佛家了禅,皆要一个悟通。’

    今日早起,她看儿郎如旧闭门,便想来庙礼佛布施。

    布施乃佛门六度之首,能度人到彼岸。

    刘氏知道佛度不了儿郎成学,却想讨个吉利,希望儿郎功成圆满。

    说着话,刘氏不与信女多叙,领着侄女、众丫鬟入寺内礼佛。

    主持欢喜相迎,慧静持礼相见。

    与此同时,刘府后宅来了一众女眷,乃东湖四位郡主及雪珠、粉珠二婢。

    李怜云请入南房招待,取一耳勺麝香点燃。

    霎时香气满溢,众女皆受用。

    三郡主品香,眼望对窗书屋问:“今日奉义进展如何?”

    怜云伴望道:“早起我见夫君,他说‘几近透彻,只一点存疑未通达’。郡主此来,莫非有君家之言相告?”

    三郡主点头。

    七郡主说:“我爹爹得知他闭门正心,昨夜思量出几句话,叫我等带话来问他,助他一臂之力。”

    “现在能进去吗?”

    李怜云不敢贸然回答。

    她不知刘郎是否进入‘心斋之境’,有恐搅扰,打断心境,使郎君遗失感悟。

    这时见阿九从书房出来,招来问道:“夫君可入了心斋?”

    阿九分视东湖神女,点头说:“公子已入心斋问心阐道。”

    “适才公子饮茶,忽有明悟,端坐着就澄神内观,与胎身本性问道。”

    四位郡主齐看窗外书房。

    八郡主问:“奉义明悟什么?”

    阿九道:“公子明德。”

    七郡主惊讶分顾三姐,笑对怜云道:“我父让我带来的话,也是‘明德之问’。不想你夫君却能明德自问。”

    “我猜,他今日必能阐明道理而正心!”

    李怜云笑颜回眸一顾书屋,打听起‘君家问夫君【明德】是何深意?’

    三郡主答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乃正心关键。”

    七郡主接说:“故此爹爹思出几个‘明德之问’,欲借此问题,使他答而自通,从而明明德。”

    怜云称赞君家用心,借着话题请教起‘君家所思那几个问题’。

    ……

    书房内。

    刘彦两手扶膝,正坐书桌前闭目。

    其身势如山,正气自然而发,似辰时山气。

    其眉目印堂处,三重光辉重叠掩映,一是胎光,二是仁光,三是文光。

    胎光之内,又显胎身本相,即是书生相。

    此时此刻,脑内灵台。

    刘彦魂儿与书生本相对坐,好似对镜而谈,亦如对友而论。

    他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诚意最难之处,就在于使意念发于精诚。”

    “我见你,即见了诚意。”

    “若要正心,需明明德。”

    “我观大学之道,从‘格物’‘致知’至‘亲民’‘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

    “‘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荀子曰【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

    “故此,从格物、致知到平天下,皆是明德和大而化之。”

    “大而化之,天地万物与我为一体,故而吾心之仁与天地之理为一体。”

    “我已得仁义。”

    “今日正心,当仁义归心,心存天理而明德!”

    话落,一指胎身本相。

    那书生胎光大显!

    从脑外观看他印堂,原本重叠的胎光、仁光、文光开始交融,似水融合一起……

    胎光吸纳了仁光、文光,晕染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辉。

    内在胎身本相也在发生变化!

    原本愚直书生之貌,变成明堂堂君子貌,眉心仁光闪烁,遍体文光通透。

    刘彦魂儿观看身性变化,面貌也跟着微变……

    至末尾时,身性与我,表里如一。

    他和本性对笑,魂儿、身性刹那相合。

    其魂中的风骨之形,合入了身性之中。

    身性之中光明仁德,亦合入他魂儿内。

    此刻,刘世才性命交汇,里外光明,身心合一,心气神通。

    即【天地一体,内外同仁】。

    这便是明明德,便是仁心同德,亦是《司徒心学》所言——【大品正心】。

    ……

第287章 感悟变化

    “心无他图,正心在中,万物得度。”

    “当下之感,和老师《内篇》之言一致。”

    “而我正心之中又多了仁德,故此我心暖热。”

    “这即是仁心炙热。”

    “胥先生曾说,凡有仁心者,不因世态而改性,一意固守仁道。”

    “成仁者,身可杀,心不得诛,道不能毁,即‘仁者无敌’所在。”

    “如今我感受到仁义之温,君心气神通,见身性流光……”

    “此正心境地与之前明经境,真是天差地别。”

    “如‘入学’到‘成学’……”

    “学业有成,还要笃行不怠,便是第三重境‘乾道’。”

    “乾道者,君子终日乾乾。”

    ……

    通达正心后,刘彦细细体会感悟内在变化。

    最直观之感,便是心窍暖热。

    过去他能做到‘心见’,以自己之心见他人之心。

    亦能做到‘观念’,即是‘以不动心,见心念动’。

    但他不能时常感知自心温度。

    人之所以感知心冷心热,在于人情的变化。

    受伤时知‘心冷’,感动时知‘心热’。

    而刘彦现在,能在感情未动之时,而知‘君心炽热’。

    其温来自心中仁德,他能直观感觉到仁心流光。

    此光即是气,此气乃精气、心气、意气、神气,直通周身九窍,致整个内在温暖如春。

    使他‘人得静,心得正,身得安,神思聪,耳目明’。

    这一切都是实质的感受,更有灵明之感存玄妙之处。

    那灵明之感,乃统御之感。

    犹如内在意志统御自身性命,全气全神,皆由夫志。

    譬如孟子讲浩然正气时,所言【夫志,气之帅也】

    刘彦正心之后,就像一身精气有了统帅,志心有了神明,而他即是驾驭之人。

    “夫志,气之帅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

    “正心,方能驾驭夫志,笃行至诚,把握神气!”

    一念思量,刘彦再添明悟。

    内视身学,见此前积攒的三千文光消耗一空,只剩一盏文灯明亮心窍。

    那些文光全部浸入身性,如水浇筑田地,而非从身体中消失。

    现在他根性得文光水润,以后便能自然生长,而且根源可以储水了,积攒文光不再受限制。

    刘彦之所三千文光合根性,是因为三千文光是明经的瓶颈。

    达到三千之数心窍就饱和了,即是‘明经圆满’。

    所以需要正心明德,以三千文光浸润身性,使身性产生俱备【德】,有德有容,有容乃大。

    今后,他可心窍只存一盏明灯。

    明悟道理所得文光可储于身性之中,把根性作为蓄水之地,亦能借着文光不断的温养德性,明明德。

    “翻山见通途,道路宽阔了。”

    睁开眼眸,刘彦一语抒发。

    他起身推开书房门,背手而立,门前望天。

    眼眸与日相映,身气与风交汇,上下与自然融合,给人予正和静的感受。

    南房众女止住话音,众眸透过门窗聚于此君身上。

    三郡主神目如洗,刷去神灵中刘世才旧貌,换成当下所见新貌。

    与妹道:“他神气德行俱新,必是通达所致,此时观君子顶天立地,乃正心之故。”

    七郡主道:“我看不止于此,他身上气蕴藏仁和,他身形显现中正……”

    “我猜是其魂风骨之形,合入了身骨。其身性仁义,合入了正心。”

    “其正心有仁义,乃真正明德。”

    “儒家三达德【智仁勇】,他已得其一。”

    两位郡主细声谈话。

    李怜云、阿九一字不漏的听过在耳中,各拥欣喜看着郎君、公子。

    那边刘郎感应眸光,引归神思,转顾相视。

    其目视如同清水,众女皆感舒适。

    怜云起身迎出去,笑颜相接:“夫君今日更上一层楼,妾身恭喜夫君。”

    刘彦把手托住娘子,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跨过这座山,更见前路长。日后还要笃志前行。”

    “不过,今日通达,确实快哉!”

    听君子畅快之言,众女各是好神采。

    刘彦请她们入书房叙话,问四位郡主来意。

    七郡主道:“爹爹多为你想,今日让我们过来问你几个问题,想助你自解而悟,不想你自悟明德了。”

    “可惜爹爹失了人情!”

    刘彦闻言笑道:“人来即是情义,何故言失?不知师兄要考我什么?”

    三郡主说:“父亲出了四题两问,四题分别是【格物】【致知】【亲善】【诚意】、两问是【夫志】【正道】。”

    “父亲说,这些都是你身学所具备的,一定能答出来,答完必有所得。”

    刘彦坐思‘四题两问’,少时道:“师兄所言不虚,”

    “四题答完我可‘明德’,二问用意则在于让我明白‘道义可加正心,夫志作为主帅’。”

    “真是聪明,你说的与我爹爹所言,分毫不差。”

    八郡主出口夸赞。

    六郡主问:“君可都做到了?”

    刘彦点头应和其言,喝口冷茶把正心后感悟、所获讲与她们知。

    说完,请郡主回府转告相君‘今夜他领娘子拜府,叙谈所得,求教后学’。

    三郡主笑颜点头,领众妹回东湖。

    她们走后,刘彦和怜云商议‘回门’之事,定下今日拜岳父,又问这两日家中事。

    阿九说:“这两日家里无事,就是那边丈人等得急。见娘子三日未回门,昨日派人来问。”

    “此外,东乡周慕白登门拜府,送来结婚请帖,邀请公子佳期赴宴。”

    刘彦问:“他与匡娘佳期定在几日?”

    阿九道:“腊月初十,就是后天。”

    刘彦点点头:“初十正好无事,可去东乡吃喜酒。母亲去何处了?”

    怜云接话回道:“今日腊八,母亲领小妹去白雀寺布施,为夫君讨腊八粥。”

    “妾身本欲相随,但母亲不让,说新婚之女不可让客人看。”

    “妾身就叫素儿、明儿跟着同去。”

    两人顺着话题而谈。

    不久听院里说话声,母亲、表妹她们回来了,一同进家的还有慧静法师。

    刘彦出门见母,告知娘亲:“孩儿得正心了。”

    老夫人甚是高兴,上下打量儿郎,感觉气貌有变化,仔细看又没变化。

    唯有慧静眼目明亮。

    她秉持心中般若明灯,能照见君子身正气和,山势更显,举手投足意气相随。

    称赞道:“公子正心,竹节更显。”

    此赞誉恰到好处点明变化,没有虚言浮华之词。

    老夫人怕儿子饿着,忙叫丫鬟把腊八粥盛出来。

    刘彦也的确饿了,吃着佛家五味粥,与母亲、慧静法师谈论正心所得。

    ……

第288章 二童蹴鞠

    “通判大人,下官实在无策,那妖物搅闹我家不得安宁。”

    “我家老太公已吃不起惊吓,恳请通判与下官引荐奉义……”

    ……

    午时,杭州通判府,东园小亭。

    五人端坐用茶,听一人恳情相求。

    在座无不是官家,有唐知州,高司户,州学两位教授,相求之人乃本州苏司理。

    近日苏司理家中闹妖,将一家人搅的人心惶惶,已有三人被吓死。

    其父苏太公也因惊吓卧病在床。

    家里请过神婆、巫汉、道士降妖赶邪,都不顶用。

    其弟便提议‘请刘奉义’,与兄说起‘奉义助钱塘县除妖之事’。

    苏司理有所耳闻,于是今日登门拜府,求通判做一场人情与他引荐奉义。

    今日来备下重金,又请两位州学教授、及高司户相助说情。

    说着,苏司理两眼含泪,撩衣就要下跪。

    李通判放下茶碗,阻住他道:“司理不可如此,坐下且听我说。”

    “非我不愿助你,而是世才近日在闭门思学,就算我修书引荐,你去也见不到他。”

    “不如就等两天,先迁移家人避祸……”

    “何时世才领我女回门拜府,我便遣人告知你,当面与你引荐。”

    “嗯,我看苏司理就听通判之言。”

    唐知州出言附和,两位州学拂须点头。

    这时门房下人喜悦来报:“启禀老爷,姑爷领小姐回门了。”

    话音入耳,亭内两人心喜。

    李通判立即安排迎接,转对苏司理笑道:“且在此稍后,等我接来世才与你引荐。”

    “多谢大人!”

    苏司理拱手答谢。

    在座官家各有笑颜,纷说:“看来司理家事得天相助,今日与你降了一场及时雨。”

    苏司理听众人笑谈,略有心安,但还是忧虑,说:“若是奉义不肯相助,为之奈何?”

    高司户捏须思道:“锦明兄诚恳些,加上我等和通判做情面,我思奉义不会袖手旁观。”

    州学谭教授问:“奉义果有驱邪赶妖神通?”

    此言一出,开了话题。

    众人围绕有关‘刘奉义坊间传言’谈论起来。

    只有唐知州含笑不语,他家侄儿之事,其实就是最好例子,但不好与外人道。

    不多时,翁婿二人从前堂小叙来到东园。

    亭内三位官家、两位教授,各投目光顾看刘奉义。

    只一眼,苏司理便知那奉义身负玄通。

    而两位官学教授则所见不同,他们从刘世才身上窥见‘真儒之气’!

    进到亭内,李通判引荐五位,刘彦一一持礼。

    谭教授见君如见白鹤,打量道:“未知奉义儒门之师乃何人?”

    刘彦目光似清水,回说:“小生尚无师承,自修孔孟之道。”

    谭教授暗下惊异,和另一位常教授相视。

    后者问:“奉义是否明经?”

    刘彦诚实作答:“小生已明经。”

    常教授闻言目生敬意,谭教授亦刮目相待。

    其他官家都错误领会‘明经之意’,以为教授只是问‘奉义是否明达六经?’

    儒者遇到学高之士,彼此间‘问经’、‘辩经’、‘考经’乃常有之事。

    听刘奉义已明六经,他们也不觉为奇,明经之学乃读书人首要功课。

    倒是苏司理有些心急,生怕两位教授兴起与奉义‘问经’,占了自己求助良机。

    刘彦余光扫见司理目生急色,岔开转问:“听岳翁说,苏司理家中闹妖,不知是何妖物?”

    苏司理持礼相告:“在下家中妖物乃是两个总角孩童,不知是何精怪变化。”

    “自本月初二起,每过三更天就出现,在我家宅院里蹴鞠斗技。”

    “它们脚下皮球,踢到谁人怀里,就会变成人头!”

    “我家已有三人吓死,我老太公也吓病。”

    “请道士、神婆做法驱赶都不顶用,每到夜里子时还是出来。”

    “那两个妖物还会托梦,能与人梦里踢皮球。”

    “好些家人都曾梦见和它们蹴鞠玩耍,醒来精神不振,浑身乏力。”

    说到此他暂收话语,看奉义有何要问。

    刘彦稍作思量,问:“苏司理可曾梦到过蹴鞠童子?见过它们?”

    苏司理道:“在下不曾梦见,却亲眼见过二妖物踢皮球。”

    刘彦又问:“司理家中谁人最善蹴鞠?”

    苏司理道:“我家善蹴鞠的是老太公,其次是丽娘,我等也能踢几脚,但是不精。”

    “丽娘是何女子?可在府中?”

    刘彦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碗,目不盯看司理,只作闲谈询问。

    苏司理说:“丽娘原是我家买的丫鬟,现已不在府上。”

    “两年前她随家人在东市卖艺踢皮球,我太公见丽娘蹴鞠技艺高超,便使重金买回家中……”

    “我太公甚是喜爱此女,常和她踢皮球,赏赐也颇多。”

    “但丽娘只在我府待六个月,忽一日就不见了,留下书信自称狐仙,说玩够了要回家。”

    “我家太公为此患了思伤,卧病在床数日,每日看信睹物思人,长叹‘失去丽娘,如失一友’。”

    “家人怕老太公思伤减寿,便烧了丽娘留信,断去根源……”

    亭内众人听苏司理讲述,各是点头。

    谭教授道:“伯牙失子期,惨然伤心,破琴绝弦。世间知己难觅。丽娘虽为狐仙,令翁却视其为友,伤心也是常理。”

    高司户道:“我倒觉得那丽娘未必是狐,亦可能是假托狐仙之名,行私逃之事。”

    苏司理做思量,说:“既然是假托狐仙私逃,何不带上金银财物?她走时,我家太公所赐金钗银饰、诸多钱物尽数在房中……”

    唐知州点头附和:“我以为丽娘大概乃狐仙。世上得道之狐多似人,各有喜好,可能丽娘就是喜好蹴鞠的狐仙。”

    “与苏太公游戏半载,尽兴而走。”

    众官以‘狐’而论,谈聊几句后都看刘奉义。

    刘彦敛袖藏思,最后问苏司理:“受惊吓而死的三人都是何人?”

    苏司理道:“皆是家仆。一个是管家,一个是园丁,一个是车夫。三人忠心耿耿,在我家多年。”

    “不知奉义可有驱妖良策?”

    “在下愿奉薄金,求一个祛病除根的两方。”

    说着作揖施礼。

    刘彦起身接住礼数,落下茶碗说:“小生不善捉妖之法,只能相助司理参详一二。”

    “今日岳翁办回门宴,几位大人恰巧在,不如一同小酌几杯。”

    “午后再去贵府,如何?”

    此话贴合苏司理心意,怎能不应下?拱手答谢一礼。

    刘彦还礼后暂辞他们,去内园见娘子。

    亭内众官目送显神采,纷纷夸赞奉义为人处世,恭喜通判结下一门好亲,得一好女婿。

    李通判笑颜展开,呼来管家吩咐‘备宴’。

    ……

第289章 白瓷枕头

    “如此说,世才去了司理府?”

    “嗯,郎君小有推论,认为苏府闹妖之因,起自丽娘失踪。”

    ……

    午后,通判府小姐闺园来客,乃荀舫主和高二姐。

    二姐今早辞别三妹莫娘子,午时到达临安。

    本欲见世才后送上莫家谢礼,不想他和怜云今日回门。

    又从阿九口中得知‘公子正心’,甚是为弟欢喜。

    后去东湖找寻貂儿,两人品茶论事,定下‘共办学堂’,同来通判府见世才。

    听完怜云所述‘苏司理家事’。

    高二明眸转动道:“世才善养君心,明察善断,他的推断应该准确。”

    “那丽娘忽地不见了,留信告知自己是狐仙,我看蹊跷的很。”

    “也许她是遭人杀害。杀人者毁尸灭迹后,怕人追查寻找,就指她为狐仙,捏造一封信。”

    “必是苏府之人干的勾当。”

    “世间假借狐仙之名害人、行蝇营狗苟之事的大有人在!”

    “不如我等也去看看如何?”

    李怜云、荀舫主相视一眼,倒想去一探究竟。

    舫主道:“我等可去,但不宜插手,只在一旁看,一切以刘郎为主。世间因果纠缠难断,好心未必干的好事。”

    李怜云轻点头。

    高二笑说:“貂儿归世才后,倒是乖巧了。”

    听她调笑,荀舫主瞥视说:“我等粗读诗书,不得真学,不养心术,怎比得上君子心性?”

    “你所思,不过是世才说过的话,他所见比你更全面。”

    “我既然归了郎君,自然要尊夫守德。”

    高二收起调笑道:“这些我也知道,我此去就是想看看,世才如何用心明察。从中学习一二。”

    “世才准许我入同道,我自不会贸然乱为。”

    李怜云笑颜插话:“道理越辩越明,两位姐姐就在此论事,小妹先睡。”

    貂儿、狐狸相视,转顾此女入床帐,飞进去与她戏耍。

    片刻怜云神魂脱身,三女结伴去往西城苏府。

    ……

    苏府内宅北园。

    刘彦、通判一行连同苏司理、及其弟、府内管事齐聚在此。

    此园一亩大小,东西双开园门,南北四房相对,中间园地栽种十五株茶树,是府中丫鬟、婆子居所。

    据家人说,最先在此园撞见妖物,丫鬟婆子都见过。

    刘彦对苏司理道:“可否请来园中家人一问?”

    苏司理点头,招来一边排站的四个丫鬟、两个婆子。

    刘彦问其中一丫鬟:“闹妖之前,此园可出过怪异?”

    丫鬟低眉回话道:“此前并无怪异。”

    刘彦又问:“妖物可曾叫你们踢皮球?”

    丫鬟回说:“我等只见过一次,不曾被皮球打到,它们也不曾叫奴婢踢皮球。或许是……我等都不会踢。”

    其他丫鬟婆子跟着点头附和。

    刘彦不再问,苏司理挥手退去她们,思说:“莫非那两个妖物,只找善蹴鞠之人?”

    “也未可知。”

    高司户接言:“也许就因贵府之人善蹴鞠,它们才来耍戏。”

    苏府家人面面相觑。

    刘彦手指茶树问:“这些茶树栽种有几年?”

    苏司理思量问兄弟:“我记得是前年栽种?”

    其弟说:“兄长记错了,是去年开春种的,此茶树栽种没两天,丽娘便走了。”

    “好像是如此……”

    说着苏司理转顾奉义,不知他问茶树是何深意。

    刘彦看着中间最特别的茶树,聊起种茶之道,夸赞苏府园丁茶种得好,问他:“家中几个园丁?可否请来一叙?”

    苏司理说:“我府只有一个园丁,这些茶树都是他一人种。五日前被妖物皮球踢到吓死了。”

    刘彦迈步绕一圈茶树丛,随口探问:“府中多少人被妖物皮球踢到?那人头是男是女?”

    苏司理却没细算,家中之事多是兄弟来管。

    其弟上前回答:“约有七八人被妖物皮球踢过,小人也问了,说是女人头。”

    刘彦君心流光,神思明亮,停步道:“以小生所见,贵府茶园阴气颇重,土地也异常肥沃。”

    “中间那株茶树,同是一年栽种,为何枝叶繁茂,高于其他茶树?”

    此话引起众人留意,纷纷对比打量奉义所指茶树及周围几株,谈论异常之处。

    李通判道:“世才所指茶树,位于群株中间,平日施肥难以顾及到它,它却壮过一园兄弟,确实怪异。”

    唐知州说:“异者为奇,怪者为妖。此地怪异,必定有妖,司理何不挖开一看。”

    苏司理回神,呼来管事点指说:“召集家人,拔除茶树,挖开此地。”

    管事领喏去叫人。

    不多时十多个家仆、护院带着锄头、麻绳入园。

    他们分成两股,用麻绳套住茶树合力拉拽,一株株拔除。

    一会儿功夫就拔出六株茶树,拔到第七株时,有件瓷东西被树根翻出来,露出边角。

    扒出来后是件白瓷枕,苏府管事擦去泥土,抱给主家、奉义、诸位大人过目。

    见瓷枕白釉黑纹,四边凸起,中间略凹,枕面勾绘一副《二童子蹴鞠图》。

    两个孩童衣衫飘逸,头梳双丫发辫,对脚踢皮球,笑脸开心,形神具备。

    众人看罢没觉得有何奇异。

    刘彦盯看少许,点指瓷枕面道:“司理仔细看,可认得枕面蹴鞠二童子?”

    闻他一点拨,苏司理及周围人聚目复看瓷枕上的《二童子蹴鞠图》。

    苏司理越看越觉得相识,勐地想起‘那两个妖物不正是两个童子踢皮球?’

    此念一出,他看枕图上的二童神形更像所见妖物,问自家兄弟:“像吗?”

    其弟脸皮发紧,点点头说:“像!”

    苏司理又呼来丫鬟婆子认认。

    众人皆说‘图上二童子与所见妖物相像,就连皮球都一样’。

    李通判、唐知州等官家此刻也明白了。

    通判道:“司理家中,就是此物作祟?”

    刘彦说:“大概就是此枕图上蹴鞠童子搅闹司理府邸。”

    众人无不称奇、称怪,不敢相信一个白瓷枕头,竟能成精成怪,搅闹家院害人。

    高司户请教奉义:“我读过《道经》,经中说‘有智者开窍,有窍者成仙’,妖物也要有智有窍,方能成精成怪。”

    “此枕只是一件器物,如何能够成精害人?”

    刘彦先不答,与众人讲一篇名为《画马》的典故。

    故事很简单,说的是:

    某生拾到一匹骏马,能日行千里,不吃草料,不用喂水。后来机缘巧合发现,此马出自一副《骏马图》,乃是画马成妖。

    典故讲完,刘彦道:“自古有画师,技法出神入化,能凝灵韵。”

    “此灵韵与神形结合,可赋予绘物‘真形’。”

    “真形有道玄,神而明之,形如空壳,故而能吸纳天地精气。”

    “精气神满即可成精、成灵。”

    “我见此枕所绘《二童蹴鞠图》,妙笔灵韵,神形兼备,包含真形。”

    “其成妖之理,与画马相同。”

    众人闻听或多或少明白些许。

    苏司理请教道:“此物该如何处置?”

    刘彦眼眸扫过人群外荀娘子,说:“司理若肯割爱,把它予我如何?”

    ……

第290章 水落石出

    “枕头闹妖?”

    “是哩,刘奉义说,瓷枕画上蹴鞠童子就是闹家的妖怪。”

    “我看了画上二童子,着实像!”

    “嗯,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说像……”

    ……

    苏府内宅西园,老夫人房外。

    几个丫鬟廊下聚首,兴兴说着茶园之事。

    一小丫鬟问:“那枕头如何处置的?”

    茶园丫鬟道:“奉义讨去了。”

    正院丫鬟不解:“奉义要那枕头何用?一件邪物,何不砸毁它除根。”

    茶园另一丫鬟说:“不能砸,砸了妖物便失了家,便会逃走,到时候记恨我家,会回来报仇的。这是奉义说的。”

    “他还说……”

    “你们在门口说什么?还不把茶点送进来?”

    房内一妈子打断门口众丫鬟,丫鬟们分散离去,有三个端清茶、糕点进到房里。

    里面有一间禅室,苏家老夫人盘坐罗汉床,手念佛珠,翻看佛经。

    但见其目离神,心思并不在念佛上。

    丫鬟、妈子送茶点进来。

    她转眸问道:“奉义此来,可查出府中妖物?”

    丫鬟回话:“查出妖物是块枕头,枕头就在茶树下。”

    苏老夫人眉目微变,又问:“还挖出什么?”

    另一丫鬟道:“后面就没再挖了,奉义指枕头乃妖物闹家之源,让老爷过几日把剩下茶树除掉,把地平了,不再栽种,可保一家安宁。”

    见老夫人神色有所舒展,抬手对妈子说:“近来家人多有惊吓,一人贴补二两银子,死人三家再送去二十两。”

    “孤儿寡母不容易,以后他们家若有难,多照应一二。”

    妈子点头领记,赞赏老夫人‘菩萨心肠’。

    三个丫鬟谢赏后高兴离开,在门口撞见大老爷、二老爷。

    两人气貌甚好,进到禅室与母亲问安,叙话说起‘茶园之事’,赞誉‘刘奉义名不虚传’。

    “孩儿没想到,闹家妖物,竟是枕头,竟是画上童子。”

    “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兄弟意兴勃勃说着。

    苏司理笑颜道:“唯有奇人方能窥见奇妙。奉义治妖不用法,但能指点根源,真是奇士。”

    听两儿谈论,老夫人问道:“奉义可说要那枕头何用?”

    苏司理笑答母亲:“他见此物稀奇,算得上一件灵物,不忍毁害其道行,欲赠予仙家朋友,炼画中童子为道童。”

    “此外,奉义说瓷枕毁之,对我家不利。”

    其弟道:“他收去乃最妥善之法。”

    老夫人稍作思量说:“奉义对我家有消灾解祸恩情,又替我家掩讳,你俩当记大恩,事后不要薄待恩情。”

    “是。”

    两兄弟领喏记下。

    出来老夫人禅房。

    苏二爷有一事不明,问兄长:“母亲说奉义替我家掩讳是何意?”

    苏司理对此也不甚明白,说:“也许母亲是指奉义收走枕头……”

    两出园子后,苏老夫人让妈子把香桉上供奉的泥塑佛首搬下来,又叫她打开香桉下的柜子,取出里面匣子。

    片刻两件东西都摆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各看一眼,问:“可还记得的丽娘?”

    妈子点头眼疑,不明其意。

    老夫人手指佛头、匣盒解惑道:“这两件里面都是她的东西。”

    “佛首泥胎内是她的骷髅头,匣盒内是她的人面发。”

    妈子闻听诧然惊吓,退身两步盯看佛头匣盒,再顾看老夫人。

    老夫人澹然说:“你不必怕,这桩人命官司不在你身上,是我指使他人加害。”

    “杀死丽娘的那三个都已死。”

    “你可知道是哪三个?”

    妈子稳住心神,脑中闪过三人面相:“莫非是管家他们?”

    “老夫人何故要杀丽娘?为何留下尸首?”

    “不错。”

    苏老夫人道:“我之所以要杀丽娘,是因一时恼怒。”

    “丽娘来家六个月,与老爷私通数十次,怀子后东窗事发被我知晓。”

    “我私下与她谈,给她个侧室名分。”

    “她却不依,想要抬轿进门,名正言顺做妾室。”

    “我怕这家丑传出去,有损我儿官声颜面,并没有依从她。”

    “后,丽娘多番求老爷,还背后说我不是……”

    “我思此女搅家不和,留着早晚是个祸患,便叫管家领人把她杀了,把头颅切下来予我,尸身埋在茶园下。”

    “今日挖出来的瓷枕,便是丽娘之物。”

    “管家就是用枕头杀的她,连同尸身一起埋在茶园。”

    妈子听完解了疑惑,皱眉道:“那小娘皮好不知足,老夫人这般让她,她却得寸进尺。真是该杀!”

    “还好今日茶园未曾挖开,不然尸身暴露,被在场官家看到,我家声誉就不保了。”

    “官府若再追查,只怕……”

    “这要多谢刘奉义。”

    苏老夫人笑道:“此君必定是知道地下有尸,故不让再挖,让我家过几日平地。”

    “这是为我家掩讳,保我儿官身,救我一家子。可比再造之恩。”

    妈子点点头,其中之理她也明白。

    说:“奉义真乃君子!”

    “一旦事情败露,查得是老夫人指使杀害丽娘,苏家不止颜面不保,大爷的司理之职也做不成了。”

    “司理主管狱讼刑罚,大爷若是不辞官,就要公堂审问老夫人。”

    “‘儿子审母’这传到坊间不仅是闹笑话!”

    “苏家多年积攒的名声片瓦无存,要被后世嘲笑,留下骂名。”

    “嗯……”

    老夫人点头指道:“就是这个理。今日告诉你这桩秘事,乃给我后世做个交代。”

    “你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我最信你。”

    “人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我报应到了,该是抵命的时候,能保全名声而死,对我而言是善终。”

    “我死后,你把佛头骷髅和匣中人面取出来,归个完整,让我儿把丽娘尸身挖出来,合在一起下葬。还她一个整尸。”

    “后事就这些了,今夜我便吞金,你再伺候我一次,以后你我就阴阳两别了。”

    那妈子闻言失声痛哭,扑到老夫人膝前。

    禅室门口处,荀舫主、高二姐隐身藏形旁听。

    看到这一幕,二姐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苏氏虽是有罪,但其心为家。她有正室之德,却对事处置不当。”

    “昔日只把丽娘送出府,也就无这些事了,偏因小颜面,而伤害性命。”

    “若非世才帮他们掩讳,这一家人何止脸面不保……”

    “《春秋》有云【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此番世才为他家讳,真可谓‘善用心’。”

    荀娘子转头步出正室,说:“有些事看似简单,实则不好办。”

    “就像苏家之事,若用正直之法,必要挖开茶园,再追查后事……”

    “如此一来,必会牵连苏家无罪之人……,他们岂不冤枉,岂无怨恨?”

    “郎君为他们掩讳不在于遮罪,也不在保他们名声面子,而在于不让无罪者受牵累。”

    “郎君要枕头,是在保里面的丽娘阴魂,保住她则不失正义。”

    “以后她要报仇索命,自可去城皇处告状。”

    “今日事,刘郎正义、仁义皆顾及到了,换作你我必有一失。”

    说着二女驾风遁形,飞去通判府。

    ……

第291章 丽娘画童

    是夜。

    通判府,小姐闺房,烛火微动,众人一室。

    李通判、刘世才翁婿分座茶桉两边,怜云、高二各站一旁。

    眼目都看着对面烛台桌上白瓷枕头。

    其时,荀舫主带着一股精气从枕头图画中脱出,分成三道,显出形影,乃二童子、一娘子。

    小娘子便是丽娘阴魂,面带有几分姿色,年岁不过二八,身上阴气颇重,却无鬼气。

    两个童子形貌如枕画上的蹴鞠童子,嬉笑盯人,并无灵智,精气聚形。

    荀舫主移至刘郎身边道:“此乃我夫刘世才……”

    丽娘阴魂抬眉一眼,欠身见礼:“小奴拜见大官人。”

    刘彦请起她问:“娘子如何被杀害?”

    丽娘落泪答说:“小奴乃因争夺名分被杀,我得老太公宠爱,不禁与他私通……”

    “后我又怀上老太公骨血,就想凭此当个妾室。”

    “可太公惧内,万事都听老夫人苏氏,苏氏只许侧室名分予我。”

    “小奴因此生气,编排她几句,怨太公不能当家做主。”

    “此话传入苏氏耳中,她便起杀心了……”

    刘彦听闻回话,基本与荀娘子窥听来的一致。

    李通判拂须好奇:“丽娘如何知道是苏氏命管家杀你?”

    丽娘垂目回道:“是管家杀我时说的,他说让我死个明白,就把受苏氏指使告知于我。”

    通判又问:“你遭杀害,既已做鬼,何不托梦告知家人?亦或去城皇府告状。”

    丽娘婴声泣道:“大人不知,管家杀我之物乃是这瓷枕。此枕原是件灵物,小奴死后魂儿落入其中,便脱不出身了。”

    荀舫主接话与通判解惑:“这瓷枕并非是何宝物,但枕面之画非同一般,如刘郎所言,蕴含真形,有真学降笔之妙,内开一方小画境。”

    “她鬼身羸弱,一入画中便难以脱身。”

    “之所以能够出来,是因地**气所养。”

    “瓷枕埋入地下,枕画灵韵吸收地气,滋补丽娘之阴魂,她阴魂充盈后,就有魂力出画境。”

    “这两个画童也似她一般,得地**气温养,真形纳气,得一躯壳,有灵无智。”

    “却能听从丽娘之令,画童踢皮球闹苏府,便是丽娘所驱使,被吓死三人,皆是杀害她的人。”

    “丽娘并无错害他人。”

    通判嗯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害无辜之人。丽娘为鬼,良心未泯。甚善。”

    怜云思问:“那你何故去吓苏太公?”

    丽娘说:“小奴未曾惊吓太公。老公喜爱我,对我宠幸。我怎能昧良心去害他?”

    “小奴只是去见太公喊冤,告知怎般被害的。”

    “他对外人装作受惊,实则忧心我再害人,寻他正妻索命。”

    “太公多求我走,可我若是一走,就给他家留下祸害。”

    刘彦目视画童手指:“丽娘所言祸害是说它们?”

    丽娘点头道:“这两个已成怪,有时多不听我命,跑到他人梦里踢皮球和人玩耍都是它俩自己所为。”

    “我管教不住它们。”

    “我要是走了,它们便无人管,不知怎么祸害别人。”

    “其灵无智,其心亦无善恶,即便为祸为害,它们也不自知。娘子可有开智之法?”

    说着,刘彦转眸看貂儿。

    荀娘子道:“画童只有形窍,无脑窍、心窍、灵窍,而欲开智要先开窍,妾身也无办法。”

    “除非寻得九窍法,给它们画身点通九窍。”

    “亦或存入经意,使经意占据其身,掌控其灵。”

    二姐笑说:“其实这两个画童,就好似两张画皮空壳,让他们开智,犹如让石头开窍。”

    “我看先封在枕画之中,以后世才能‘经中取意’,再把经意点入其身,养做经意童子。”

    李通判琢磨此话,不知何为‘经中取意’。

    刘彦思道:“二姐所言是个办法,就先封在画境。”

    说着对丽娘道:“我干预此事,乃受人之请。不管私人恩怨,娘子若仇恨未解,自去报仇。”

    丽娘垂头思量,说:“杀我三人都已与我抵命,就只剩太公正妻。太公有恩与我,我不愿再害他妻。”

    “这场恩怨只在我昔日贪心,招致杀身之祸。”

    高二姐道:“你能明白,也算可教。荀姐姐留下丽娘如何?”

    “丽娘善蹴鞠,有一技之长,往后能教学生蹴鞠,不读书时玩乐一番,也能活筋骨,舒展心气。”

    荀舫主确有留下丽娘之意,又问刘郎是否同意。

    刘彦道:“娘子何不问她?”

    荀舫主转顾丽娘,后者福至心灵面前下跪,叩拜道:“小奴愿留在仙家身边为婢。”

    “起来。”

    荀舫主提袖免礼,说:“今日算得有缘,你就暂且留在我青花舫,当个蹴鞠教习。以后善思过行,遵守规矩,不然留不得你。”

    “是。”

    丽娘起身领喏。

    李通判拂须笑点头,称赞道:“苏家之事,一日得解,世才仁义尽用,助人妙如文章。”

    “孰可为,孰不可为,世才分得清楚。”

    “我今日也当受教,以后助人多思量。”

    “我原以为苏司理家只是闹妖,不想内有命桉……”

    “论明察善断,实不如贤婿!”

    刘彦笑了笑,对岳翁持谦:“小婿不过用心谨慎,唯恐助人不当,反引人怨恨。”

    说着问起岳翁书房古籍,翁婿二人谈聊出厢房。

    荀舫主目送,回眸问丽娘:“今夜苏氏吞金,可要去看看?”

    丽娘惊诧道:“小奴没想害她,为何要吞金?”

    高二接说:“苏氏非湖涂人。她知茶园现此枕,又知此枕闹妖作祟,便知是你报复,吞金是与你抵命。”

    丽娘思量少许,跪地道:“请主人带我去见老夫人,我心仇怨已除,不愿再害人了。”

    荀舫主点头,引一缕香火与其护神,携带她遁去往苏府。

    怜云神魂出窍,与高二姐紧随其后。

    等她们来到苏府虚空之上,只听铜锣声咣咣响,家人们四面八方奔往西院。

    西院正房床上,苏老夫人闭目躺着已无气息。

    禅室内灯火明亮,妈子哽咽不止,打开匣盒,请大爷、二爷过目。

    两兄弟持灯照看匣内,见一张干枯的人面皮惊悚入目,从额心美人痣看,确是丽娘无异!

    苏司理叹气,顾看那边吞金的母亲,片刻说:“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午作我去请,对外就说老夫人疾病而故。”

    “后事就按母亲说的来办……”

    “奉义为我家掩讳,当记大恩。”

    苏二爷点头记下。

    这时忽一阵阴风破门,在屋内扫一圈,吹灭蜡烛。

    两兄弟暗下心寒,以为是丽娘阴魂来了。

    步出禅室窥看,恍忽看到门前月下……有两个人影锁着一老妇,两步就不见了。

    ……

第292章 西湖香会

    “苏家大清早挂白灯笼,可是老太公殁了?”

    “不是苏太公,听说是老夫人……”

    ……

    清早,杭州西城西河畔,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望着河对面苏府交头接耳。

    见苏府门外一众下人头戴孝帽,各行其事。

    有的贴白门联,有的挂白灯,有的洒纸钱。

    府内更是繁忙,或是准备丧礼,或是穿戴丧服。

    西河向东一里桥小岸口,刘彦与桥下船家见礼,问:“老翁可去西湖?”

    身后李怜云一身雪绒氅,头戴白帷帽,帽檐落下薄绢到颈部,以作掩面。

    左右站着素儿和明儿两丫鬟。

    那船家仰面一眼,便知这家乃书香门第,拱手笑道:“去西湖,只要大官人和夫人不嫌弃我家船破,老朽便渡。”

    刘彦、怜云相视,下桥走到岸口说:“若是老翁船破,如何浮在水上?”

    船家哈哈一笑,搭下船板请他们上船,收拾起船房里的杂物。

    刘彦牵手娘子,询问老人家尊姓。

    船家回头道:“老朽姓严,独自一人过活,家人都染瘟死了,就剩我一把老骨头。”

    船屋收拾好后,严翁请相公、娘子进来坐。

    刘彦撩衣钻进船舱,与船家谈论生计。

    严翁立身船头,右桨一推岸,两手背划着笑谈自己如何度日。

    他面上开朗沁润人心,虽是老者身,却有壮年气,不显垂老之态。

    刘彦从其身上看到【人之生,在于欢】。

    这句话出自《内篇·君见心》一章,其意是‘人的生命在于欢畅’。

    后面还有一句话:‘心欢畅之人,生不存忧愁,乐天知命,任由自然,所以能身不存邪气,寿命自然长久,心气自然强健。’

    刘彦观船家严翁,正应了这句话,向其求教‘欢畅之法,治心之道’。

    严翁笑颜更开,说起自家排忧之法,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说什么。

    刘彦坐在船屋门口,听得津津有味,身学中不断有对应之句冒出。

    两丫鬟含笑旁听,也被他们欢谈所染。

    李怜云品味其理,暗言:“船家不读诗书,却能道理自明,其因就在心窍间。”

    “夫君之所以通达,也在于君心和道义。”

    说着话,不知觉船过了西城水门,进入一条更宽的河道。

    此河名叫清湖河,东连运河,西通西湖,又叫‘西河’。

    河边沿岸渔船、渔家众多,南有良田,北见官道。

    望前方炊烟、水气杂糅,山雪、民家、河湖,宛如一卷冬日水墨图,远远听见寺庙撞钟声。

    西湖一带,僧院众多,大大小小共十六座寺庙,远近不一,遍布西湖四路之地。

    最近寺庙叫吉庆寺,沿河西望五六里,可见僧院落于西湖北路。

    今日寺庙门前车马众多,商贩吆喝声依稀传来,热闹由东向西绵延三五里。

    丫鬟素儿眺望远处闹市,笑道:“娘子你看,今日西湖开香市了。”

    此间‘香市’,大概与庙会相同,是指在某个特定时间人们一同进香祈福,拜神佛还愿。

    期间香客百姓众多,吸引来贩夫商家摆摊买货,从而形成‘以拜庙进香为主’的杂货集市,故曰【香市】。

    西湖僧院庵庙众多,因此香市盛大。

    尤其腊月香会时间最长,会日将一直持续到年底二十八、二十九才收。

    市上贩卖之物五花八门,多种多样,从生活所需到妆扮所用,可说应有尽有。

    今年西湖香会有不少‘东湖货’,小商小贩在东湖商集低价置办各种货物,拉来西湖售卖,众多获利。

    严家渡船载着刘相公、刘娘子由西河入西湖。

    北路岸上香市喧闹扑面而来,两丫鬟贴肩携手眺望。

    刘彦目光沿市流转,想起儿时母亲带自己游玩香会。

    分顾一眼湖心岛,只见几艘小渡船送客拜湖君,但不见青花舫大船。

    稍作思虑后,他与怜云道:“貂儿她们还没到,不如我们上岸一游?娘子看有何所需,所缺,就在市上买些。”

    “今日逢会,不妨转转。”

    “我看素儿、明儿心已经飞去香市了。”

    怜云转顾两丫鬟,薄绢内含笑道:“妾身听夫君的。”

    刘彦点头,呼船家渡到北岸,上岸前先给二钱银子作为来时船钱,留他在此等候。

    说:“小生和娘子游会,半个时辰后回来。”

    船家严翁拱手应喏,回船房取葫芦,打算上岸买两葫芦酒。

    岸上刘彦一行没走几步,便没入人群之中。

    两丫鬟入市好似山雀,这边欢跳那边看。

    这段路上摊贩多卖女儿家所用之物,譬如胭脂、簪耳、眉笔剪刀,发钗木梳之类。

    刘彦一路问娘子‘可有所需?’

    怜云含笑摇头,丫鬟素儿、明儿也没东西要买,这些东西小姐嫁妆中都有。

    走不远,忽被明光晃眼,源自一家贩铜镜的摊位。

    摊前站不少小娘子、妇人问价。

    刘彦略奇,不知‘为何这么多人要买寒铜’,请教娘子知否。

    李怜云稍作思量,问郎君:“可知‘镜听’?”

    “镜听?”

    刘彦恍然明悟,邀娘子去卖镜摊位看看。

    所谓‘镜听’,是一种民间占卜,也叫‘听镜’、‘占镜’。

    镜听占卜需借一面镜子,在除夕或岁首之夜,抱着镜子窥听过路人无意之言,以此来占卜吉凶祸福。

    这是较为简便的‘镜听’。

    另有一种方法,要元日之夜,在灶房门前放一盆水,水面放勺子,虔礼敬拜,拨勺旋转。

    勺柄指向何方,便抱镜出门窥听路人言,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卜兆。

    其他还有多种方法,都是大同小异。

    镜听占卜,主要卜远行之人归期吉凶,多是家中女卷为了丈夫、相公、儿郎镜听。

    如诗所言【铜片铜片如有灵,愿照得见行人千里形】,亦如【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

    今日腊月初九,马上就要年末,许多人家都盼着远行人归家,这便是铜镜生意好的缘故。

    “你家铜镜灵验吗?”

    “小娘子问我铜镜灵不灵,不如问问自家心诚不诚,心诚则灵。”

    “卖镜的真是口甜舌滑,我等买回去镜听,自然心诚,就怕你镜子不亮,照不见人哩。”

    “老夫人,你看看我这镜子,哪有照不见人的?若有此境,我便送你。”

    “我要不见人的镜子有何用?”

    听摊前买卖家和顾客笑谈,刘彦背一手扫视摊上铜镜,镜面光亮度不一,铜色也略有不一样。

    丫鬟素儿拿起一面镜子照面,无意中照见身后一小娘子。

    她长得极为标致,身披红花氅,面似粉桃花,大眼望这边。

    但顾头时,却并没看见那小娘子。

    ……

第293章 以字易画

    “莫非是仙家?”

    “若真是……”

    “那此镜能照见仙家,岂不是灵镜?”

    ……

    丫鬟素儿把握手中铜镜显笑,悄声告诉身边明儿。

    明儿接过铜镜偷照身后,真有一个花氅小娘子,十几岁模样,但回头看不见人。

    她又悄悄告知小姐……

    李怜云接镜子观看,对刘郎道:“这只铜镜光亮不俗,妾身想买下?”

    刘彦听出深意,文光入目观一眼。

    照见镜面熠熠毫光,传入眼眸犹如湖面波光入心,想起《异物志》中的‘正心之镜’。

    眼下观感,与书中所言如出一辙。

    书中言:‘世间寒铜,皆能照面,少能照心。凡能照心之镜,镜光似水入目流心神,其可照见鬼神。’

    “夫人好眼力。”

    “此镜确比别的光亮,夜里月光照在镜面,能聚一面浮光。”

    “卖它的人说,此镜甚灵验。”

    对面卖镜人笑颜搭话,夸赞起这镜子,言语真假各半。

    刘彦问价:“欲卖多少?”

    卖镜人稍思说:“一两银子。”

    周围小娘子、妇人们听到各睁大眼。

    别家一面铜镜最高五百文,便宜的二三百文、几十文都有。

    他这镜子却要卖一两,还只是件手镜。

    众人目光都好奇,盯看那相公手中镜。

    刘彦不还价,把镜递给娘子,让丫鬟取银子,买下便走。

    卖镜人得银入怀,甚是喜悦,借此夸赞自家寒铜。

    几丈外,刘彦与娘子谈论‘寒铜典故’。

    身后两丫鬟合照镜子,看到那小娘子还跟着,且身旁多个黄衣大姐,两人齐头并望相公娘子。

    丫鬟素儿、明儿对视,把镜中所见告诉怜云。

    走到前方一座湖边亭,刘彦背手对娘子道:“不妨请来一叙。”

    李怜云点点头,走到二女面前:“我家郎君有请二位。”

    花氅小娘子、黄衣大姐各有些惊讶,跟着怜云入亭见礼,自称‘小奴’‘妾身’。

    刘彦还施一礼,文光入目打量她们。

    小娘子香娇玉嫩,大娘子妍姿俏丽,阴身皆无鬼气,带有淡淡隐香,与美色相合,沁人心神。

    “不知两位娘子何故跟着我等?”

    “乃君子气度吸引我俩。”

    黄衣大姐含笑回话,与小娘子相视道:“敢问公子可是儒家明经学士?”

    刘彦点头说:“略通一些真学。”

    二女笑颜展开,眼眸透出敬意,向君请教‘明经之道’、求证‘明经好处’。

    刘彦不吝赐教,略与她们阐解一二。

    二女听教认真,问道般高兴。

    走时黄衣娘子留话:“妾身名叫姜玉,我妹叫香莲,在紫阳庵借居,相公欲知我俩根底,可来庵中一问。”

    丫鬟素儿听此话,心说:“真不知廉耻,大白天引人去私会。”

    明儿猜测说:“这两个定是狐仙,躲在尼姑庵修炼。”

    怜云道:“天下仙家未必都是狐。不可以貌取人,以貌断人。”

    刘彦附和娘子说:“我闻她们颜色之中有花气,不似狐类。”

    说着继续游赏香市,沿路看各种贩卖之物。

    约有一里,又见一所凉亭,名曰【玉莲亭】。

    亭内挂着众多字画,有些装裱,有些散放,亭内石桌上铺着红布、白纸、文房四宝。

    不少书生文士聚集亭内亭外,赏字画而谈。

    刘彦领娘子亭外驻足而望。

    一眼看来,并无夺目之物,倒有一卷《仕女采花图》笔线甚好,画技堪称练达。

    自昨日得瓷枕,见识‘枕画真形聚灵成精’,他便生出‘探究画道之心’。

    而最快明悟画技之法,就是参悟临摹高手之笔。

    刘彦观那幅《仕女彩花图》,如见一篇妙文章,能窥几分技法。

    “这幅画上仕女神形凸显,惟妙惟肖……”

    他敛袖手指称赞,和娘子谈论《仕女图》。

    高谈阔论之意,吸引亭内众目顾首,其中便有字画主人。

    观其面,三十来岁,青须文雅,面貌清瘦,眼眸明亮。

    他打量刘彦瞧出不俗,出亭拱手道:“仁兄高论,敢问尊姓?在下姓闻。”

    刘彦抬手道:“闻兄有礼,小生姓刘。那幅《仕女》何人所画?”

    闻生笑说:“此乃家妹之画作。”

    “小妹自幼从家父习花卉、山水、走兽,又赴姑苏拜名师,从舒曼先生习仕女。”

    “此幅《仕女》,乃小妹出师之作,平生少有之得意佳作。”

    “故此不买只换。”

    刘彦被他‘不买只换’四字引起兴趣,请教道:“令妹欲用佳作易换何物?”

    闻生笑了笑,看着他张口欲言,但又咽了回去。

    怜云窥见此人‘轻视’,为刘郎开口问:“先生有话但请直言,心口不一,失了畅快。”

    闻生说道:“非是小生吞吞吐吐,不肯直言,而是小妹要换之物,实不多见。”

    “家妹要用此画,换一幅真学墨宝!”

    “刘兄家中可有?”

    他话语起落间,亭内亭外都在听,众人多不知何为‘真学墨宝’。

    身后两丫鬟相视掩笑,怜云笑颜亦显在帷帽内。

    她道:“令妹画技未入真境,却想换一幅真学墨宝,岂不是用银换金?”

    闻生一听其言,不敢再轻视,分视刘彦说:“小生也知难换。而我妹则说能换,说若遇真学之士,赏识画作,则可换得。”

    刘彦道:“令妹所言不差,此《仕女图》水墨淡韵,设色妍丽,画中仕女呼之欲出。再进一步,便可得真形。”

    “小生颇为欣赏。”

    闻生听他言谈,如沐春风,与君品谈贤妹佳作,邀入凉亭观赏自己所绘。

    他的画技也从于父亲,善花卉、山水。

    亭内所展示的几幅画,皆称得上入品佳作。

    刘彦问其家世,得知闻生是余杭人,其父是余杭鼎鼎有名的画师道如先生。

    问先生安康,得知已作古。

    如今家中只他兄妹二人守业。

    其妹自幼聪慧,书画并修,仰慕真学。

    两人叙谈一盏茶。

    闻生见人走不少,探问道:“刘兄府上,莫非有真学墨宝?小生愿以自家拙作,换一睹真学。”

    刘彦敛袖观笔墨纸砚,说:“家中字画并不显学,不过我可以写来一幅,请闻兄一鉴,换令妹出师佳作。”

    说着自己取笔,怜云领丫鬟在旁研墨,铺设纸张。

    闻生猛地重新打量他,见他提笔书写,眼眸跟着笔尖走。

    少时,刘彦真学降笔,将【笃行致远,惟实励新】八字写成。

    此言出自《礼记·儒行》,大义是‘树立远大目标,不辜负大好年华’。

    闻生秉持心头一点文光,仔细的观看这八个字。

    见文字两行,言义彰显,使他直面八字之意。

    内中道理,化作珠玑玉色入其眼眸,其心窍一字文光越发明亮。

    “这无疑是真学墨宝,而面前这位则是真儒!”

    闻生一念思量,敬意抖发,退身半步施礼,端正道:“在下闻士明,未请教先生表字?”

    刘彦落笔眼过娘子,还施一礼谦和说:“小生刘世才。”

    闻士明闻字,如被醍醐灌顶,心中之喜好似泉涌。

    眼眸与君对视,久难言语。

    ……

第294章 闻家紫青

    “小姐,大爷回来了。”

    “请你去画园。”

    ……

    午时余杭,南城闻府。

    竹院丹青舍内,一女戴着面纱,领丫鬟在舍内捣丹青,忽有长房丫鬟来请。

    闻知‘兄长西湖回来’,这小姐面有疑惑,洗去手上石青,跟着去往东宅画园。

    一入园内,见兄长闻士明正与嫂嫂张氏廊下品谈什么,说的眉飞色舞,其嫂笑语盈盈。

    夫妇二人看她来了,齐头相接。

    闻士明故意用张白纸,遮住桌上之物,却没逃过家妹眼眸。

    “兄长遮掩什么?”

    “莫非在香会上拾到名家真迹,又怕主人找寻你,便急匆匆的逃回家?”

    闻小姐探头窥看桌面调笑。

    闻士明端茶喝一口,笑说:“贤妹有一点说对了,我当真得到名家真迹,且是名家当面所书!”

    “你不妨猜猜是何人。”

    “若是猜中,我便赠予你。”

    闻小姐思量道:“兄长在香会遇此名家,那他应该是杭州一带人士,最远不出嘉兴……”

    “这一带丹青名家,有志新先生、云成先生,伯阳先生……”

    小姐逐一点画中名家,闻士明拂须笑点头。

    其妻张氏香帕掩笑,打断小姑子:“莫被你兄长哄骗,他所遇名家,不是丹青中人,而是儒门学士。”

    “儒门学士?”

    闻小姐略有差异,说:“小妹少识儒门君子,本县名士都识不全,别说县外、州府名士。”

    “请兄长相告名讳。”

    闻士明茶碗归桌,谈道:“我说一人,你必有耳闻。此人便是奉义君子,临安刘世才!”

    闻小姐目光锃亮,笑问:“兄长如何与奉义相识?他何等样人?”

    “伟岸,气度亲和,有山水之气,春湖之风!”

    闻士明不吝夸赞,不带有奉承之语。

    “我能有缘与奉义相识,乃因贤妹那幅《仕女图》。”

    “他颇为欣赏你那幅佳作,欲与我买下,我言此图‘只换不卖’。”

    听到此,闻小姐瞥视兄长:“如此说话,岂不让奉义笑我自视清高?”

    “那君子既赏识我画作,就该相赠才是。”

    “奉义为民解瘟,我等皆脱灾劫,你……”

    “贤妹容我说完。”

    闻士明打断道:“那时我并不知他是刘奉义……”

    “后,我说‘小妹欲用《仕女图》换真学墨宝’,说此话是以为他不知真学。”

    “岂料,刘世才便是真学儒士!”

    闻小姐眼眸陡然添彩,意外之色慢慢被仰慕取代。

    “贤妹来看。”

    “这是他亲笔所书,摘《礼记·儒行》之言,表赠贤妹,换你那幅《仕女图》。”

    闻士明说话揭开遮挡墨宝的白纸。

    【笃行致远,惟实励新】八字一眼入目,便触动闻小姐心窍几字明辉。

    她和其兄都是神聪之人,又因多习丹青,心思能够常静,读书能够一意,故此养学修来几字明。

    但距离明经入学相差甚大。

    闻士明看小妹沉溺其中,落座一旁等她回神。

    片刻,闻小姐回眸问:“兄长可有请教做真学?”

    闻士明道:“我岂能错过?奉义说‘欲明经,先明心。明心者,聪明也。故而,要先使心聪明。’”

    说着,他尽述刘世才原话。

    闻小姐越听心越透。

    其言犹如萤火入心窍,不断的点明上玄,但听完之后那些明光便散了。

    她知这是自己聪明不够,不能真正明悟其言中的道理。

    闻士明讲到最后说:“我实没想到,奉义乃真儒。也只有此等儒士,方能文章祭鬼,驱瘟降神!”

    “我请教过后,他也问你我如何修学,学问养的如何?”

    “我如实相告,不伪诈欺瞒。”

    “奉义指点说,你我能把心神浸润山水画卷,以灵思描绘山水之意,却做不到‘搏气如神’,因此少真意。”

    “用同样的方法去做学问,又如何能够明经?”

    “做真学不是作画钻研技法,一味钻研技法的画师,亦无法妙笔通玄,凝聚真形。”

    “先生言之有理。”

    闻小姐道:“技法乃丹青小道耳,大道就在于通玄,降真形于笔端。形再像,不如三分神似。”

    “兄长为何急于还家,何不多向奉义请教?”

    长嫂张氏说:“夫君匆忙回来,乃为了小妹你。”

    “眼下你有一桩大造化,此造化若能把握,小妹前路似锦,将来步入真学也未可知!”

    闻士明接妻言:“奉义和我作别时说,他家娘子要在西湖办学堂,开设女学。知你修的得几字明经,想抬举你,让你入学。”

    “因此我便急忙舍了那边返回余杭。”

    “这桩机缘非同小可!”

    “他说,你若有意,明日去西湖,渡船到湖心岛岸,寻一艘青花舫。”

    “那艘花舫即是他家娘子办学之船,去到后自有人接引,与你论学考试。”

    闻小姐一字一句牢记兄长之言。

    这等机缘是她万没想到的,欠身答谢长兄一礼:“多谢兄长,明日我便去西湖赴考。”

    “好!贤妹立言立行,求学心可见,不怕事不成。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说着,闻士明端茶畅饮一口,笑谈:“今日我见奉义身边,有一位娘子,问其谈吐,学问不浅……”

    “但闻奉义言谈,办学娘子非随行娘子。”

    “我估计办学娘子绝非凡俗。不知是正妻,还是妾室。”

    闻小姐揭起奉义墨宝,微笑坐到长嫂身旁道:“此乃先生家私,兄长莫乱猜测。”

    其兄点头不再论,转而聊起‘明日赴考’,让家妹趁这半日,在家整理一番身学。

    ……

    五十里外,西湖,青花舫。

    船房内众女齐聚。

    学堂之人有荀舫主、高二姐、李怜云、十三娘,戚少卿、李韵兰、陈霞仙……

    到访宾客有西湖三位公主、东湖四位郡主。

    刘彦端坐正位,环顾笑谈:“名册已录,座次已排,今日青花舫学堂就算正式开办。”

    “适才三公主提议甚好,现在学堂尚未修建,暂且不对外招生。就先物色学生,引可教、有志之女入青花舫。”

    “我引荐一女,此女姓闻,名叫紫青,乃余杭画师道如先生之女。”

    “其兄言她‘臻得几字明光’……”

    “这有紫青所画《侍女采花图》一卷,众位过目。”

    他说话时,素儿、月儿拉开画卷,展示闻小姐佳作。

    船房众女眼眸聚于画面,口中各说赞言。

    荀舫主道:“此女能为我学堂‘丹青教授’,郎君可有邀她?”

    刘彦说:“我已让其兄代为转告,她大概会来,你等可对其考核。余下之事,诸位自行斟酌相商。”

    高二笑颜说:“青花学堂能办起,世才领一半功劳,不如由世才来定开学之期。”

    此提议得众女应和。

    她们把目光聚焦在奉义君子身上,与君结识经历浮于眼眸。

    刘彦眸光似水,一眼环视道:“开学就定于明年【二月二·龙抬头】之日。”

    “仲春卯月,雨水较多,万物盎然,乃生发之象。“

    “众女好读书,当从发生起。”

    “《易》曰【君子如龙,终日乾乾】。”

    “君子非只是男儿,女子亦能做君子。”

    “天地有乾坤阴阳,岂能乾阳独行?”

    “貂儿立学用意,即为天下开坤学,为天下女子立命,使天下女子得志,而不只在闺中埋头做绣。”

    “故,我定开学之日为【二月二】,愿诸君如龙抬头,愿你等后来居上,为天下坤学开先河。”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坤学当立!”

    ……

第295章 紫灵夫人

    “两位妹妹今日香市挑妹夫,可有相中之人?”

    “有相中的,只是一厢情愿,人家未必瞧不上我俩。”

    “那是何人?眼目如此高,就连花中仙子都看不上?”

    ……

    夕阳暮时,西湖瑞石山上,两位俏貌娘子与一白首老妇松崖对话。

    此山秀石玲珑,岩窦窈窕,天生灵韵神秀,故而多有精怪在此养道修行。

    这老夫人乃是山中多年的紫灵芝得道,号‘紫灵老妪’‘紫灵夫人’。

    其道境已修至鬼仙,在后山开辟小道场,聚一众精怪,办个【瑞石书院】,传授儒术道法,颇受尊敬。

    而面前这两位娘子,正是刘彦香会上所遇‘香莲小娘子’、‘姜玉大娘子’。

    正如老妪所言,二女皆为花中仙子,香莲是荷花仙,姜玉乃姜花仙。

    她们真身栽种在瑞石山紫阳庵后园。

    原是绛珠宫花卉灵根,三十年前有一书生误入仙宫境地,偷盗她们带出宫。

    二女这才灵根落凡尘。

    奈何书生阳寿不长,两位花仙未尝到人间恩爱,他便先去了。

    临终前,书生托付家人将两株灵根施给紫阳庵。

    这三十年,二女久闻佛法,道行精进。

    今年花骨灵珠养成,一身精气约有阴神夺舍之境,不禁思起人间恩爱,想寻个郎君好合一世。

    今日她们出紫阳庵下山,是为寻找佳偶结合。

    两人相商‘若遇到你我都中意之人,那便共事一夫,也好过分别之苦。’

    结果还真遇到中意郎君……

    “此君乃是一位明经才子,儒术通达真境!”

    “可他身边已有娘子,他那娘子亦是修道之人,可见我俩之身。”

    “走时我邀那君子来紫阳庵,但不见他来庵中问……”

    “这不是‘花有意,水无情’?”

    姜玉大娘子说着,又道:“除他之外,我和妹妹也看了其他公子,却都不能中意。”

    “妹妹好造化,竟能在香市遇到真儒。”

    紫灵老妪颇为意外,转睛思问:“你等可知那先生姓氏、名讳、家住何处?”

    姜玉分视小妹道:“他家娘子盯得紧,忌讳我俩图谋不轨,我俩亦不好与君实话相告,就没有问这些……”

    “所以我留话,请君来庵中一问,他若来了便好说。”

    老妪失笑说:“你俩莫把真儒当凡士,此等君子见识广博,君心无邪,只凭美色就想诱其相见,怕是痴心妄想。”

    正说话,西方遁来两道金光,落在崖石显出身形,乃西湖侍婢香兰、香草。

    紫灵老妪领二女见礼,后问两位侍官来意。

    香兰还礼,分顾道:“我家长公主有事召问她们。”

    香莲、姜玉相视一眼。

    大娘子试问:“不知何事?”

    香草面无好颜色,道:“我姐妹奉命行事,你们别再多问,见到公主自会知晓。”

    说着袖中取舟船,推入虚空先行飘上。

    两位花仙不敢不从,跟上舟船。

    紫灵老妪暗思此事,隐觉得‘公主召问,与她们今日择夫婿有牵连’,跟着一同去听。

    心思‘若有触怒的地方,帮着她们赔情。’

    不久,香兰、香草驾舟飞抵湖心上方,低头见一艘青花大船停泊岸边。

    船头几桌宴,众女围坐赏西湖夕照。

    两侍婢下至船上回事,荀舫主、高二姐抬眸看一眼虚空。

    长公主道:“让她们下来,也请紫灵仙一叙。”

    两侍婢领命,从虚空领下姜玉、香莲,紫灵老妪随后。

    长公主先与老妪引荐舫主,笑说:“荀舫主与刘奉义结同道伴侣,以后要在我西湖办学堂。”

    说着对舫主道:“这位乃是草木仙家,在瑞石山养道,也开办了学堂,传授众精灵阴物儒道,让他们安身立命。”

    “在此一带颇受敬重。”

    荀舫主和老妪相视,彼此各有惊讶赏识,寒暄两句后请入座。

    长公主看一旁姜玉,问道:“今早你们可有遇到一位真儒?留名邀君子紫阳庵私会?”

    姜玉恍然回话:“确有此事。”

    高二笑颜分视貂儿:“你二人打什么心计?”

    紫灵老妪怕她们答不周全,便代二女回答,把她们根底如实告知,几句话将事说通透。

    荀舫主听罢消除顾虑,观两位花仙道:“你俩相中的君子,乃是我家郎君刘奉义。”

    “你二人眼力不错,但德行不足,想入我家门怕是不行。”

    “原来他是临安刘世才。”

    姜玉暗语惊讶,与妹相视,回说:“舫主恕罪,贱妾不知是奉义君子……”

    “荀姐姐并无怪你们之意。”

    高二笑接话:“她说的乃事实。我弟世才,儒家正心君子,不会被颜色迷心,也不会只因貌纳谁为妾。”

    “召两位妹妹来,只因我弟走时提到你们,正巧公主对你们有所知晓,便请来一问。”

    “妹妹们坐吧。”

    姜玉、香莲听命入座,各怀思量。

    荀舫主转对高二道:“稍后你回趟临安,告知郎君‘她们私约用意’。”

    又对二女道:“今日结识乃因缘际会,以后我青花舫开学,你俩亦可来听,我家船上无有俗女。”

    紫灵老妪闻言知其意,笑说:“两位小妹造化了。姻缘未结成,却结下善缘。我看世间恩爱莫急着尝,先把自家心性养一养。”

    “将来必有佳缘结佳偶。”

    姜玉、香莲对视,答谢舫主抬举。

    荀舫主点头,称赞老妪:“大姐不愧为开办学院之人,话语一说就知,以后妾身当向大姐多讨教。”

    紫灵老妪含笑持谦。

    高二笑说:“大姐何故以‘老态龙钟’视我等?何不显露原貌与我等一观?”

    老妪有诚心结交之意,点头间周身散发紫气岚烟。

    待到紫气收拢归入眉心,其枯容焕发春貌,端丽冠绝,清眸流盼,好一副美貌夫人相。

    此时当称‘紫灵夫人’。

    就连香玉、香莲也是第一次见她的真容,惊为天人问!

    “今见姐姐妍姿,我俩当羞愧。”

    “妹妹们正当青春,而我确实老了。”

    紫灵夫人一开口,声音清雅如琴。

    她说:“我以老态视人,乃因断了情爱,故此消减容色。今日难得结交诸位娘子,愿以诚貌相交。”

    “不知舫主何故要来此办学?”

    “莫非受命郎君?”

    听她问‘办学之思’,荀舫主谈论初心,告知如何‘受君影响,从而立志’。

    紫灵夫人闻其言,对那奉义为人耳目一新,生出一些思量,想要一见其人。

    ……

关于更新、订阅和一些话

    追更的书友也发现最近更新打乱,是因为稿跟不上,加上诸事影响,所以更新迟缓。

    要对追更的书友说声抱歉。

    我也是真累,做梦都在想书中剧情,反复推到重写,力求写写好。

    我写书有点强迫症,写完之后还要修剪一遍文章枝叶,也导致更新慢。

    此外订阅量也低迷得很,让我动力不足,每天两百新增,大概只有一百人追更。

    我看后台只有几十位每天订阅最新章。

    我自思原因,一在于更新慢,二在于受众小,再有写得不是很好,没有避讳大家不乐见的地方,另外还有其他书评提到的。

    这大概就是此书成绩差的原因。

    我写这本书初衷,是想寄托一些想象,写所思鬼神志怪世间、君子行道、处世之书。

    但笔力不足,写不出好市场,大家对本书也多有批评之音。

    此书我会坚持,写给喜欢本书的人。

    有条件书友还请订阅支持,这对我很重要。

    另外关于多女主问题,也与大家说一声。

    此书多女主,但不种马,并非见女就收。大家尽可放心。

    在此恳请喜欢本书朋友,能够订阅支持一下。

    一章十几点起点币,一毛几分钱,但对我而言却是最大动力。

    再次感谢三个月以来,支持本书的所有读者。

    谢谢。

第296章 正心持谦

    “那紫灵仙自称敬重有道义的君子,说有一卷《鬼谷子·中经》古籍,要赠予世才。”

    “她想请我俩引荐,貂儿则守慎,以‘郎君近日思学’为由搪塞过去。”

    “貂儿说,等她和紫灵仙结交深了,再思与君引荐。”

    ……

    黄昏一更天,临安刘府书房。

    高二从西湖过来,说完‘花仙私约用意’后,又谈起瑞石山中草木仙——紫灵夫人。

    刘彦点头,认同貂儿守慎之心,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无论其话中真意假意,初识守慎是对的。”

    “守慎可防伪诈,也是一种‘中心之术’。”

    “而‘中心之道’,关键就在于‘守中’与‘守慎’。”

    “守慎者,言行如走棋,一动思三步。不一概而论,不以偏概全。”

    “守中者,不假定善恶、好坏,见自己中庸,见他人中庸,待人处事,不偏不倚,不论其言行,皆折中对待。”

    “君子只要做好‘守中’和‘守慎’,则无有差错,不惹众邪人怨。”

    “守中心之道,方能行正心之术,道义不受损伤。”

    高二爱听他阐解道理,眼眸含笑直视这兄弟。

    刘彦谈论到最后,察觉二姐目光有异,眼眸清正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也不知因何,自从正心后,我身中之学总想跳脱出来,或者说总想要与人阐述道理。”

    “就像今日和怜云乘船去西湖……”

    “船家一句言语,就能引我身学跃动,而我心自行运转,调动身学神思,对船家之言阐解。”

    “包括昨日去苏府查妖,我心亦自行协助我思,甚至我神思未动,心思便已启动。”

    “也不知,是不是我身中灵明强大之故,还是正心之后,心气神满之故。”

    说到此处……

    高二插言:“世才后句话说对了。你君心自转,运转身学阐道,起因就在于‘心气神满’四字!”

    “心气神满,是一种常态入道之境,乃心得道之后与天地同运作。”

    “此言是莫夫子说的!”

    “莫夫子说‘正心后如道家真性如一’,是为‘去来如一,真性湛然’。”

    “君子处于这个心境,身中灵明和上玄时刻运转着,这即是‘乾道之态’!”

    “一得正心,即入乾道,乾道者,终日乾乾。”

    “世才现在,不正处于‘乾乾’之中?”

    闻她一语点拨,刘彦陡然通透了!

    自己现在所处的,正是‘乾道之态’。

    君心时刻运转着,并且不伤神思,助长明理!

    高二察言观色,见他明白了,接着道:“莫夫子还说,乾道君子,其心助思,对于明思通达,大有益处,如得鬼神助。”

    “那鬼神,即身中灵明之物。”

    “这时君子因当守住自心,让鬼神内在运作,还要忍住‘道理从口出’。有些话说出,不利于行。”

    刘彦已得通透,对夫子后话指点甚是明白,问道:“莫夫子可说,如何守心守言?”

    高二点头,转顾阿九:“去把我带回的东西拿过来。”

    阿九飘身上楼阁,抱下个黄稠袋,有一臂长短,里面是一卷文章,已经装表好了。

    高二拉开袋口红绳,与阿九配合取出书卷。

    “这卷文章是莫夫子赠予贤弟的谢礼,乃答谢你为他家解婚书,消去孽缘。”

    说着,放到书桌上,慢慢推展开来。

    刘彦起身在旁观看,只见通篇文光入目,不下千字!

    首行第一句为【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

    再看中间,一幅《易经六爻图》烁烁入目。

    其卦体结构为【上卦为坤为地,下卦为艮为山】。

    六爻之下,书写一个大大的【谦】字!

    单是书法字义,就足以让他去仔细的琢磨、探究、阐解。

    而书卷中千字真学文章,皆是围绕这个【谦】而解,阐述其易理!

    刘彦观之如见大器、重宝,脱口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此乃《易经·谦卦》解意文章!”

    “莫夫子赠我此卦文,是让我‘正心持谦,而终日谦、终日乾’?”

    “贤弟真个君心通透,夫子他正是这个用意。”

    高二笑颜相对,明眸善睐手指这幅‘卦文’道:“莫夫子赠送时说,正心后乾道,能时时窥道明理,有时见大义,而失去小义。”

    “故而,面对不得道义之人,或面对一些有小义之人,君心会生轻慢、傲慢。”

    “这时定要警惕心高气傲,不然就会断了乾道之路,所以要‘正心持谦,守住谦谦,方能终日乾乾’!”

    “他说,这幅【艮山谦】是他得正心之时,授业恩师所赠,叫他用此卦来谨守正道而获吉祥。”

    “他如今转赠与你,也是这个用意。”

    “夫子言,《易经》六十四卦,【谦卦】乃卦中君子。”

    “证得天心之前,尽可用此卦守君之道义。”

    “用【乾坤大卦】则有凶险,用不好‘亢龙有悔,龙战于野’。”

    “而【谦卦】含坤之德,乾之道,艮山之厚气,正迎合君子应有之道德。”

    “夫子说,你山高,他山更高,与其和人争比,不如把山藏于地下,不使自己高大显露。”

    “所以持谦,无不利!”

    “他叫我转赠时,尚不知世才已得‘正心’,特意叮嘱‘得正心之后方可看’。”

    “说届时你一睹便能悟三分。”

    “现在看,夫子所谈不差分毫!”

    刘彦细听二姐转述夫子言,个中道理明了在心,身中仁心热流涌动。

    获得的感动,如昔日东湖师兄代师授道。

    高二透过目光感受君心,笑与阿九相视。

    “世才真可谓‘得道多助’,此番得夫子厚赠‘谦卦文’,也因你善用心、行道义之故。”

    “莫夫子最后交代,送你此卦文,非是收徒之意,乃激励后学。”

    “此乃达者应尽之道,是为孔道、仁道、儒道。”

    刘彦敛袖归藏触动,接言道:“也是我今后之道。儒者,光大也。”

    说罢,心定神静,让阿九收卷《谦卦文》,笑问二姐‘此去还有何所获’。

    高二受邀座谈说:“所获还有‘释然’。”

    “我现在对三妹已无半分怨,可旧日亲情也澹了,抽去了其中血缘之情。”

    “虽说仍视她为妹,却不及与贤弟亲。”

    见她含笑,刘彦也由心而笑,道:“如此也好,我当初劝姐姐体谅她,用意也是‘解怨’。”

    “若此怨不解,姐姐心中常挂记,又如何安心定志?道境更进一步。”

    “贤弟原来是这个用意。”

    高二娇看他道:“我还以为,你想借我搭桥,与三妹修成鸳鸯哩!害我厚着脸皮去莫家,遭人冷眼相待。”

    阿九插问:“这次去,可遭莫家冷眼?”

    高二笑说:“还好,莫家知我家不再纠缠了,就不管我与三妹养情。这还是贤弟之功。”

    “对了,我去到时结识一位蜀中君子。”

    “其名叫孟川,表字子玉,与世才一样,亦是孔孟双成之士……”

    “不过他孔学是后成的,比你低一重境地,刚得【明经】,但已【固道】,养一丈六尺浩然气。”

    “他此番拜入莫夫子膝下,为夫子关门弟子。”

    说着二姐细谈此君。

    正房,怜云服侍老夫人就寝后,也来书房加入叙话。

    一屋亲众秉烛而论,甚惬意融洽。

    ……

第297章 引教善女

    “舫主所定五十篇佳作,之州作成多少?”

    “小生只得二十篇,便已脑思穷极了。实在羞愧。”

    ……

    己时,临安东城外。

    刘彦、华明渊、贺之洲坐在一辆无棚骡车上谈聊,前头一老汉挥鞭赶骡子。

    后面还有一架骡车,坐着平儿和华府仆从,怀中各抱着礼物。

    今日乃去东乡,参加周生与匡娘的婚礼。

    早起刘彦内观身学,从感悟中得一篇《素心论》,欲作贺礼赠予周慕白。

    本来只是他和平儿去,结果出门遇华明渊、贺之洲携礼拜府。

    刘彦索性邀他们同赴喜宴,在东城门雇两辆骡车,坐车谈问他们来意。

    明渊笑说:“之州想早些迎娶瑞云娘子,此番携礼来府,是想请世才指点速成佳作的方法。”

    刘彦听后,便问之洲‘作成多少佳作?’

    贺之洲羞愧,如实相告‘只得二十篇’。

    刘彦对此并不轻视,谈道:“不过十几日,便能写下二十篇佳作,之州才思不浅了。”

    “文思枯竭,脑思穷极也属正常,这个无须在意。”

    “人的思想源泉在于心和脑,脑为人之府宰,心是人之府臣。”

    “脑乏心累,文思自然枯竭。”

    “但源泉依旧在,只要学会驾驭之术,达到张弛有度,便可恢复源泉,文思泉涌。”

    “驾驭心脑之法,就好比驾骡车,我思是车主,心脑是骡子,这板车则是身体。车上所载即是身学。”

    他借骡车来比喻,通俗易懂,恰到好处。

    包括前面驾车的老翁亦得几分明悟,顾头笑道:“奉义讲学,言简意赅。俺也能听得懂哩。”

    刘彦拱手:“请教阿翁,驾驭骡车都有什么要领?”

    老翁挥鞭赶骡道:“这要领有三个,一是会赶,二是会养,三是会驭。驾骡车门道都在这里头。”

    华明渊、贺之洲各有思量。

    前者思想刘彦话意,后者思量老翁之言。

    贺之洲抬手请教:“赶和驭有何不同?”

    老翁说:“这俩可大有不同,赶是赶车,驭是驭骡。骡子肯劳却性倔,驭骡也是个学问。”

    “相公你看,老朽把鞭一扬,没打在骡子身上,它就皮有所动,心知我要打它,脚力便自加快。”

    “我鞭子一落,抽它身上,它自知轻重,也知该跑多块。”

    “我轻打,它慢跑。我重打,它加力。”

    “这便是‘驭骡’的小门道。”

    贺之洲依照刘彦所言,暗把骡子视作心脑,小有几分明白,趁悟又问:“驭骡即是用打?”

    “不是哩。”

    赶车翁回头笑说:“驭骡可不是只打骡子,它偷懒时打,它怠慢时打,别的时候就不打。”

    “平日要善养,不赶车时,老朽养它好比养子……”

    贺之洲忽地通透,自语道:“平日善用心脑,用时鞭策驱动,这便是‘驾驭脑心之术’!”

    “之州所悟甚是。”

    刘彦接话道:“心有性,脑有思,要善养它们,但不能总处于安逸,否则身性就懒散,夫志则丧失。”

    “对抗懒散之法,就在于鞭策,即驾驭、笃行之法。”

    “你连日劳心费脑,使它们不得休整,如何不思想穷极?心脑哪有力去助你?”

    华明渊抚掌称妙:“故而要‘喂养它们’,要学会养心安神,世才可有什么善法?”

    刘彦闻问说:“我有四法,写在《素心论》中,今作贺礼表赠周慕白……,明渊、之州可在婚宴上一睹。”

    二人相视心喜,礼谢世才。

    刘彦压下礼数,道:“我等皆君子之交,大可不必拘礼,以后再来府,亦不必带什么礼物。”

    “真觉得空手不好,就带心得佳作一篇,我等坐而论,各有所得。岂不更好?”

    华明渊、贺之洲笑颜领记。

    感觉今日君子,身添一重变化,过去是如沐春风,现在是如沐清风,交心惬意。

    不多久骡车抵达东乡。

    见周慕白及三友在村口候迎,于成业站在姐夫身旁,书玉子也在,不过藏了身形,非鬼神看不到。

    刘彦付了车钱,礼谢赶车翁。

    华明渊心情甚好,吩咐随行仆人多赏银两,让车夫父子等候他们。

    一老一少分得一两银子,心似含蜜,连连应喏。

    来到村口,众人见礼小叙几句便进村。

    于成业先行一步,赶回家中告知父亲:“老师来了。”

    于太公颜面添彩,对右座老者道:“老哥何不与我共迎先生?”

    那老者笑点头,随着主家同出茅屋,在篱笆院外迎见君子。

    刘彦一眼认出老者,原来是章太公,礼问章翁:“近来可得安宁?”

    章太公抱拳答话:“依仗先生颜面,老朽一家在贵乡甚安。今日于兄弟嫁女,老朽领花姑子来帮衬一二。”

    说着,呼喊偏房内香獐女花姑子。

    那花姑子与新娘子一笑,听呼来至父亲身旁,礼见奉义先生。

    刘彦与其明眸相对,转顾章老说:“上次因故未能与公多叙,今日愿借匡娘佳期,谈谈令女花姑子。”

    此言使父女各生思量。

    于太公含笑邀奉义入茅屋叙话,请至上座左位。

    他则领儿郎、贤婿在院说话,教一些礼仪。

    刘彦持谦落座,看眼花姑子问章翁:“公之女,可读过书?”

    章太公闻问,听出‘抬举之意’,回话道:“我一家皆村野之精,粗知几个字,小字认得五百,怎敢去读圣贤书?”

    “先生有何教诲?”

    “教诲谈不上。”

    刘彦说:“我见花姑子灵心聪慧,素心善良。纯良善女似如玉,何不修书助身性?”

    “我家有位娘子,刚开办坤学,寻有志之女入学堂。”

    “花姑子愿意读书吗?”

    “意!先生抬举啊!”

    章太公喜上心头,转顾自家女儿。

    花姑子低眉思说:“小奴愿读书,只怕读不好。”

    刘彦眸视道:“有心者事竟成。我与你写一封引荐书,你独自思量,若能定志,持我书去西湖找青花舫。”

    “那舫主是我同道伴侣,见我手书自会收你入学。”

    说话出门问于成业要笔墨纸砚。

    屋内章家父女二人神念私话。

    章公称:“此乃难得机缘,我女要善思。只要你愿意,我与你娘便放你去修学。”

    花姑子道:“女儿自知是造化,却怕有负先生抬爱,读书不好,又给学堂添是非。先生搭救恩情都没报答。”

    章公笑女儿多虑。

    他说:“奉义,奇士也,安能视作常人?”

    “他有意抬举,是见我女可教,你顾虑再三,才是负义!”

    花姑子被父亲言语点醒,点头记下。

    目见先生进来,止住话语归站一旁。

    刘彦在成业侍奉下提笔写书,随口聊说:“良善之人性情柔弱,多为他人思,其心利人不利己。”

    “若不能善己,又如何行善,有利于他人?”

    “我喜良善人,每位善心者,都应得善待。”

    “孟子曰【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花姑子可知何意?”

    花姑子思量话意,心神忽然暖热,微笑道:“先生是说,对于行善,没有别人和自己之分。善己也善他。”

    “舍己为人不对,舍己从人才对。”

    “此为上善。”

    于成业称赞道:“章妹果有修学之才,老师引用孟子言,意就在于此。”

    “老师是在教你,正确运用心中良善,不至于将来因善毁道。”

    ……

第298章 四拜恩公

    “拜堂喽——”

    “哦哦,新娘子拜堂喽。”

    “磕绊鬼,休要吵……”

    “不让俺们吵,一人十文钱!”

    “哈哈哈,好个小磕绊鬼,给你们一人二十文,以后莫要闹,莫搅夫妻不和,多说吉祥话。”

    ……

    午时正刻,东乡周家院里院外一片热闹喜气。

    娘家舅一声高呼‘拜堂’,引来十多个孩童涌入小院‘闹婚’,欢蹦乱跳高呼。

    观礼宾客、乡人欢笑阵阵。

    这是乡婚仪式中一节,称为‘堂前闹婚’。

    孩童们所扮都是婚后‘磕绊鬼’。

    ‘磕绊鬼’在坊间传闻中多有存在。

    相传它们专使坏,挑拨离间,为人吃磕绊,致夫妻不和,闹家毁婚。

    有时相公、娘子吞了‘磕绊’,气性上来,投河溺井,亦常有发生。

    若是哪家媳妇发生争吵后,忽地眼眸变直,寻死腻活,便是鬼附身了。

    这个时候定要好话哄着,门前焚香烧纸,拜鬼说好话,请它离开。

    那鬼受得香火赏钱,便自行离开,家就平安无事了。

    乡人为婚前讨吉利,便将‘收买鬼神’融入婚礼中,小鬼们一来闹婚,主家便要使钱打发走,保夫妻婚后和气,取意吉祥。

    周家屋堂内,刘彦偏左端坐,看着院里孩童得钱欢乐散去,心道:“取悦人心之法,就在使人心满足,此法对鬼神亦可用。”

    “这尘世,鬼神如林,人情世故,待人对物,都要心存度量。”

    “若只行道义,而不近人情,则道业孤贫,乃取死之道。”

    “《易经》中有‘天火同人’和‘火天大有’二卦,可助我建立同道,聚众人薪火聚势、成势。”

    “势大承运,道则不寡。”

    “法家三宝【法、术、势】,我尽可化用。”

    “世间一切法都不敌势,武功再高,神通再大,去势后,蝼蚁耳。”

    一念思量到此,他归藏灵明所悟,端坐正心。

    门外数双鬼神眼眸看到其身气势变化,从勃发到内藏只在数息,无不暗敬畏刘奉义。

    彼时娘家舅二唱喝:“拜堂——”

    新郎、新娘左右并路,跨火盆,入屋门,跪在天地、祖宗牌位前。

    娘家舅连唱喝:“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舅姑,四拜恩公。”

    周生、匡娘依次行礼。

    其中拜天地、祖宗、舅姑都是正礼,唯有‘四拜恩公’不在其内,乃周于两家商定之礼。

    那‘恩公’即堂内端坐的刘彦刘世才。

    此前,刘彦在县衙为周慕白画符驱瘟,救他一条性命。

    这恩情周家未能报答,故此加入婚礼之中,叩谢恩情。

    刘彦也不愿攥握此恩情债,就同意受此大礼。

    少时,周生匡娘行过前三礼,来到‘恩公’面前跪地叩首。

    座上君子含笑受用,等礼毕说:“慕白今日即算还了恩情,以后不可挂怀了。”

    “你若觉得报答不够,那便报在匡娘身上。”

    “此娘子,才是你最大恩人。”

    红盖头内,匡娘狐心感动。

    周慕白正色拱手道:“小生谨记奉义之言,若有负娘子……”

    “好,大喜当前,不可赌誓。”

    刘彦及时阻止,抬手请起二人,示意他们行最后一礼。

    娘家舅高唱一声“夫妻交拜”,却见周生抢在匡娘前头下跪交拜。

    虽不合规矩,却不失情理。

    堂内、堂外众人笑颜,各有夸赞郎君。

    匡娘眼眸透观不禁落泪,跪下和周郎完婚。

    周家院外人群后,阿九、萱儿、弦月悄然出现,含笑张望着里面婚礼。

    听到‘送入洞房’,三女也跟着起哄,门外书玉子看到,立即来见九娘子。

    阿九交待两句让他去传话。

    堂屋内刘彦听完鼠生耳语,点点头:“先带她们去太公家院。”

    书玉子领喏出门,座上于太公看到后,领着亲家夫妇来至面前,礼谢恩公,敬上杯酒。

    刘彦受之一礼,饮酒还礼道:“今日两家结缘,小生乐见其成,望周、于永结姻亲。”

    “承蒙奉义大官人吉言。”

    周氏替夫答谢。

    于太公眸望外道:“先生请去我家用宴,少时再让慕白、匡娘去敬酒。”

    刘彦点头起身拱手,步出周家堂屋。

    在众目环绕下趋步出院,于成业走在前给老师开道。

    华明渊、贺之洲随其后。

    东乡百姓、宾客们目敬称赞,感叹于家周家颜面甚大。

    ……

    于家篱笆园内,见三桌酒席摆设,堂屋另有一桌大宴,手艺出自本乡庖夫。

    三女站在院中,也受用了酒宴食气。

    “公子。”

    “不必多礼。”

    刘彦免了弦月、萱儿之礼,转问阿九:“陆夫人几时临盆?”

    阿九道:“我听环儿说,陆夫人卯时末临盆,三个稳婆伺候……”

    “到己时三刻不见子出,陆夫人近乎力竭,他家急急求助,老夫人命我去请荀娘子……”

    “娘子去后衙一看,原来是虚惊一场,那陆夫人力竭是饿的。”

    听到此,刘彦和三女同笑。

    萱儿接话说:“除此一事,娘子另让我等禀告公子。”

    “余杭闻紫青过了学堂考试,已添入名册之中,娘子让她做‘丹青教授’。”

    “其兄闻士明,欲答谢公子推举之恩,想年前登门拜访。”

    “不知公子意下……”

    刘彦稍思说道:“今日腊月初十,明天起我要‘问经五日’,可让他十六过来。”

    阿九、萱儿点头记下。

    弦月好奇问:“公子可否指点何为‘问经’,可是养学思学?”

    她询问时,于成业、书玉子竖耳倾听。

    前者狐生陡然心明,暗言:“老师要试‘问经养学’?莫非老师得正心了?!”

    于成业虽未入真境,但知真学境地,更知自家祖学《于氏春秋》!

    他一听老师要‘问经五日’,便知此‘问经’出自《于氏春秋》里的【问经养学】。

    而想要行‘问经之术’,必须通达正心境界!

    唯有根性光明,方能将心思光念,沉入经书之中,使得上玄灵明与经书文字相通。

    从而做到‘于经书内见天地,与书中经意精灵对话,直面圣贤真意。’

    刘彦今早内观身学时,想到《于氏春秋》这门高深养学之法,打算试上一试。

    他感应狐生惊异之眸,对弦月说:“问经之用,就在养学。你们可先回去,告诉娘子谨慎助人,不可大意使人逆产。”

    三女领喏,结伴出了于家院。

    刘彦转顾狐生道:“等我‘问经’之后,就把‘春秋中术’哺予你。”

    “你可以与他人分食,但不得跳出亲友之列。”

    “明白吗?”

    “喏!”

    于成业激动入怀,高声领记。

    他如此振奋,一因老师得了正心,二因老师正式授业,三因老师准许分食。

    所谓‘分食’,就是允许他把所获之学分享给他人。

    但也做了限制,不可传外人,只可传内亲。

    于成业早已思量好‘分食人选’,即姐夫周慕白,同门书玉子。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504/ 第一时间欣赏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作者:士心本尊所写的《聊斋狐婿》为转载作品,聊斋狐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聊斋狐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聊斋狐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聊斋狐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聊斋狐婿介绍: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是一口烹制故事的大锅。
书生、鬼狐、神仙、妖魔在大千中因缘纠葛,乱炖出世间百态,烹煮出红尘百味。
穿越来此的刘彦还没掸下风尘,便一头扎入锅中,染一身书香鬼气……聊斋狐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狐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狐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