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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士心本尊     聊斋狐婿txt下载     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9章 同道之思

    “可生?”

    “生了,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

    日入酉时,县衙后院。

    厢房门一开,陆侯便急问‘夫人生娩情况’。

    丫鬟环儿笑颜报喜。

    陆侯畅然呼吸,忧心也似孩子落地,面朝荀娘子作揖:“多谢仙家。”

    舫主澹笑出门说:“大人与我郎君交情不浅,何须多礼?”

    “不妨先看夫人、公子,令公子出生不哭,印堂聚灵光,可谓之异人。”

    “若得善教,必成大器!”

    说着她两步隐去神形,消失无踪。

    陆侯回眸问环儿:“果然不哭?”

    “不哭。”

    环儿眼看房内说:“小公子出世,只咳嗽几下,咳出秽物,通了人气,就安稳睡去了。”

    陆侯思量显笑,阔步进房去看妻子。

    另一头,南城刘府。

    荀娘子随风落院,见正房内一家齐聚,刘郎也从东乡回来了,笑颜进去交功,将‘杨氏产奇子’讲说一番。

    老夫人双目羡慕,转顾怜云一眼。

    虽无言但李娘子心领神会。

    刘彦道:“娘子适才说,陆兄之子,印堂聚灵,是说此子有伴生‘天目’?”

    舫主点头:“但其天目窍未开,妾身为免他百日后灵光消散,施术将其天目灵光,封于印堂内。”

    “等他通了灵觉天目穴,就能自得第三眼神通。”

    阿九问:“小公子天目灵光从何而来?莫非胎光灵魄所化?”

    荀舫主道:“大概如此。”

    “此子出世前,集三千众魄于一身,胎灵吸纳后,合入三魂之中,落入七魄之内,多出的灵魄则入灵台,经印堂益发。”

    “印堂乃天目窍所在,内藏灵明之物。”

    “那灵明喜得灵台赏赐,得一通饱腹,便有开天目根基。”

    “即便此子不得第三眼神通,亦能通过强大目穴灵明,而窥鬼神之所见。”

    “真是灵儿啊。”

    刘氏越听越羡慕,旁的话她不知,却知官家得一奇子。

    舫主笑说:“老夫人不必羡慕他家,我家将来也能生一灵子。”

    “相公明经达理,怜云内养铅汞,他年种金花,金水生灵婴。不差他家。”

    “再者,天赋异禀未必是好,易遭鬼神妒忌。”

    “不然世人怎说‘天妒英才’?”

    “相公出身也不显奇异,前二十几载守愚,今一朝通达,便是经天纬地!”

    “这才是存世立命之法。”

    貂儿之言句句在理,老夫人频频点头。

    一家人小叙片刻后便各行其事。

    众丫鬟去前院造饭,刘彦与荀娘子书房说话,提到‘香獐女花姑子’,又谈‘于氏狐’。

    “于太公有意入我同道……”

    “宴后拜我说,欲携家小投身入我府门,当个‘亲君狐’。”

    “我已答应了,以后于氏狐即是我刘氏外姓旁支,两家一衣带水。”

    “今后娘子多敬于公,学堂上给他留一席位。”

    “现在家府尚小,容不下众人,娘子青花舫学堂,可做为我家外府。”

    “这个府一切诸事由你执掌,太公协助。”

    刘彦倾吐思量,拿起《于氏春秋》落座书桌前。

    其口中看似轻描澹写,实则在讲一桩关系今后的大事。

    貂儿从郎君言谈中,窥见君子鸿鹄大志,不敢视作儿戏,欠身领喏。

    “妾身定当管好我家外府,不负郎君所托。”

    刘彦持书引她贴坐身边,谈道:“昨夜我得莫夫子‘谦卦文’,一夜修读所获不少,对‘同人之道’亦有思量。”

    “我自入学一来,日渐通泰。”

    “但欲行道义,与世弄潮,不可无同人同道。”

    “我对于同道之理解,是‘众人抱薪,元亨利贞’。”

    “建立同道,非为我个人之私,助我个人立业……”

    “我意在合势,联合起来创业。”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一人言微,众口铄金。”

    “《易经》之中有【天火同人卦】。”

    “同人之卦,上卦为乾为天,下卦为离为火,乾天居上,离火居下。”

    “我观此卦象,欲取法于火,明烛天地,照亮尘世,辨明事理,弘扬正义。”

    “独我一人不能成事,明烛天地要聚众人之火,寻天下有志同人。”

    “我要建立的同道,不是江湖匪类山寨聚义,不是朝堂官宦结党营私,亦非图谋造化神器争夺九州。”

    “貂儿可知我所为之?”

    听郎君柔问,舫主心得信爱,与他牵手:“君所为之,乃为天下大同!”

    “不错。”

    刘彦看门口旁听的阿九,道:“天下大同,人人为公,此乃历代儒门先贤所思,而未成之业。也是【仁】之终极。”

    “儒者,光大也。”

    “我为儒,当追随先贤,去尽诸子未尽之业,虽死无悔。”

    “大同之中有四大,乃【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说到此,他鹤鸣道:“我愿天下人人如龙!不分高低贵贱,人人皆为大人,天下无下民。”

    “大争之世,龙蛇起陆,乱世才是行大治的好时机。”

    “我欲尽仁德,把握道义横扫天下,为天下百姓争夺一个大同!”

    “见,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阿九关门请教公子:“群龙无首则乱,如何说天下大吉?”

    荀娘子替君答说:“群龙无首,即人人如龙,即人人为公,即天下大同,这难道不是天下大吉?”

    “妾身也请教君子,如何挑选同人?”

    刘彦归藏夫志,平气说:“选择同道,只要满足三点即可。”

    “其一,人同其心。其二,心同其志。其三,道德统一。”

    “凡入我同道,必是同心、同德、同志、同气之人。”

    “我之同道,首先破除一家私见,重视大同,不计小异,一切行事以道义为基。”

    “同道之中如有异者,要异中求同,广与人和同。”

    “只要不跳出正义,保持同一个道义理想,就可一直可留在同道。”

    “若不能求同存异,或用我同道之势而行他恶,则首当排除。无论亲友。”

    “郎君言之有理,米中藏虫,其害无穷。”

    说着舫主起身持礼:“妾身当谨记君训教,严守德性。”

    刘彦一笑眼眸欣赏:“其实守德不难,只要心存它,便知如何行事。”

    “严守是刻板死守,太过刻板就不近人情。慢慢心性就老化了,失了素心本性。”

    “我愿貂儿青春常驻与身性,就如你原身本性。”

    荀舫主得言语宠爱,本性忽地跳出来,其身化作白貂飞入郎君怀内。

    刘彦怀抱望窗外,见雪花悄落,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唯有众人抱薪,同建大同。”

    ……

第300章 貂儿心术

    “怎样才能‘问经养学’?”

    “需能‘入书出书’,还要‘明经正心’。”

    “我公子说‘问经养学,乃心术神通’,其他我便不知了。”

    ……

    翌日西湖,大雪纷飞。

    船房内暖气如春,书气浓郁。

    众女围着一堆巾箱搬书选籍,将混杂的书籍按部归落起来。

    众女之中有阿九、萱儿、弦月、陈霞仙、李韵兰、戚少卿、十三娘……、以及昨日考入青花舫的闻紫青。

    她们一边归整书本,一边谈聊‘刘彦问经’。

    闻紫青对此十分好奇,追问其中玄理。

    阿九只与其解答大概,让她明白‘以你儒学造诣境地,还不够去问经养学’。

    能告诉她这个,也是看在闻紫青入了青花舫。

    若是旁人询问,阿九只字也不会提。

    闻紫青暗叹真学儒术之深,自己身中几字文光,在世才先生面前连‘萤火之辉’都称不上。

    陈霞仙笑颜思量,问:“先生问经养学,选《诗经》作为首部书,其中有什么道理?”

    今日阿九到青花舫,是来搬取一部前朝《诗经》。

    这部《诗》完整无缺,装订精致,且有前朝大学士的注解,乃是李怜云珍藏之书。

    初四出嫁那天,此《诗》连同其他闺房藏书,一起搬上青花舫。

    今早听刘郎说要以《诗》作为‘问经之选’,怜云便提及自己所藏珍本。

    刘彦对她所藏‘晋朝诗’颇有兴趣,就让阿九来青花舫搬去。

    “公子之所以选《诗》为‘问经之首要’……”

    “其一是,《诗经》乃孔子编订,为五经之首,其所承载文道气运最胜。”

    “其二是,《诗》的经意鲜明,有古代十五国风,三百篇中包含丰富,如一面镜子映照诸子时代。”

    阿九转述着自家公子所谈。

    陈霞仙从中窥见‘先生做学问之道’。

    “霞仙小姐入青花舫较晚。”

    “若早几日,大概能与韵兰小姐一同入我公子诗梦,游赏《诗》三百篇。”

    阿九说完,顾看李韵兰。

    韵兰点头笑说:“那两日我在先生诗梦中听讲,领略《诗》之广博,如遨游在诸侯国,见天象地貌,风土人情,战乱反抗……,心性得水洗。”

    众女听她谈论,逐个加入欢谈。

    不多时,十多箱书籍整理完。

    阿九不与她们多谈,用红布裹上巾箱道:“这箱《诗》书我就取走了。舫主回来,代小奴回禀一声。”

    说话抱起出船房,沐雪飞回临安城。

    今日荀舫主、高二姐受紫灵夫人之邀去瑞石山做客,眼下正在后山书院。

    白雪纷纷,山中书院换了新妆,如处子坐落在山坳间。

    书院松堂内,香气澹雅。

    见一众阴神盘坐蒲团,有男有女,皆着儒服。

    紫灵夫人居中,左位是荀舫主、高二姐,右位是姜玉、香莲。

    夫人笑问舫主:“荀妹你看我这些书院弟子如何?”

    荀舫主目视一圈,不见鬼仙,大多阴神,谈道:“虽是精类阴神,但亦有几分儒子相,大姐教得好。”

    紫灵夫人闻赞说:“非我之功,教授他们儒术的乃是东方先生。”

    “先生近来闭关,不然与你们引荐一番。”

    高二几分好奇问:“东方先生是何人?也是异类仙家?”

    紫灵夫人眼眸闪烁异色道:“先生非我异类,乃人杰。”

    “他生前亦是位真儒,奈何天不予寿……,现已修成鬼仙。”

    “二娘若有意结交,过几日我给你引荐。”

    听到此话,荀舫主陡然起身,借故与紫灵夫人作别。

    走时,转顾姜玉、香莲,邀请她们去青花舫谈诗品词。

    两位花仙依从,欣悦跟着舫主、高二出山、去西湖。

    紫灵夫人亲送她们一程,路上多交代姜玉、香莲要守规矩,不可在船上大放情怀。

    荀舫主听言,风雪回眸笑道:“大姐不必多送。若非家中有事,今与大姐饮上几杯。”

    “我船上众女爱花,皆喜两位花妹,大放情怀亦无妨。”

    紫灵夫人轻点头不多送了,停在原地看她们飞去西湖,其身慢慢消隐雪中。

    ……

    西湖,湖心岛畔。

    荀舫主四女身落青花舫,进到船房,众女相迎。

    萱儿迎面回禀起‘阿九奉命取《诗》’之事。

    舫主耳闻点头,一念思量入神,笑对姜玉道:“前日二娘去临安,将你们心意转答于郎君。”

    “我郎感遇花之情,叹自己不是蝴蝶,不然愿唱一词《蝶恋花》。”

    “我琢磨郎君意,似有一些……”

    话到此,她笑着把话收起,故意藏言观察二女颜色。

    姜玉、香莲被撩拨到,眼眸齐看舫主等她下言,却迟迟等不来。

    高二总览她们颜色,配合说:“世才之意,你怎能胡乱揣摩?不可胡与她俩说。”

    荀舫主一笑,转顾二女道:“你们就当我没说,今日我和二娘要去趟临安见郎君,你们可愿同去?”

    两位花仙心生喜悦,相视点点头。

    荀舫主含笑交代萱儿两句,出船房放出画舫,携带二女和高二同乘去往临安。

    天地苍茫一色,雪中画舫上,四女各有私语。

    姜玉对香莲说:“奉义不能《蝶恋花》,莫非在暗表‘不能给予我俩名分’?君心其实爱花?”

    香莲回姐姐道:“小妹以为先生对我们无爱,但有赏花之心,故叹‘自己非蝴蝶,不能蝶恋花’……”

    姜玉笑颜说:“欣赏也是喜爱。你我若能扎根先生府邸,得两三分的宠幸,花香添书香,岂不好过在寻常人家为妇人?”

    “不管小妹如何想,姐姐心动了,我愿移根入刘府。”

    香莲嫩面含羞道:“小妹也心动。若是先生抬爱,我同姐姐一起入府。朝夕相伴听诗书,却好过闻尼姑念经。”

    香玉掩笑,余光窥看船头荀娘子、高夫人。

    二姐感应身后窥视,与貂儿传音。

    “这俩草木精,真是经不起撩拨。你不过一句话,就让她们芳心涌动。”

    “如此看来,她们之前说‘择夫婿’是真的,相中世才也不假。”

    “只是紫灵仙……我看她心不真,有不正之思!”

    荀舫主回道:“当前,暂不知她打什么心思,与那东方是何关系。”

    “只有一点你我需警惕,暂未摸清底细之前,不可与刘郎引荐。”

    “紫灵仙口中的东方先生,已入鬼仙境地,可以夺舍他人。”

    “刘郎正心,身性如一,鬼仙不能夺舍。”

    “但难保他人不惦记,不贪图君身……”

    之前在山中书院,她之所以忽与紫灵作别,就是因为感应蝉觉‘紫灵今日藏有心计’。

    后,貂儿又细打量书院那些精怪弟子。

    虽说有儒子相,但都好似一个模子出来的,少了先天精灵本性,身有儒家礼,面无书生气。

    那些弟子与姜玉、香莲比起,就像无我躯壳,一个个木讷少神气。

    这也是貂儿当时离开之因。

    “此外,紫灵仙有一句话说了谎……,即是‘他生前亦是位真儒’这句话。”

    “我伴刘郎身边,安能不识‘真儒’。”

    “你可见书院那些弟子何等模样?”

    “她口中的‘东方先生’,若是位真儒,岂会教出木讷无心的学生?”

    “你可对比一下书玉子、于成业。”

    “他们亦是异类修学,尚未得郎君真传,只是获得一些点拨,就阴神焕彩,灵秀显于面容。”

    “而瑞山书院那些弟子,只得一身儒教礼规,全无道理明心之象。”

    “教他们的老师,敢说是真儒?”

    “紫灵仙与你我诈伪!”

    听貂儿一通话语,高二蓦然神魂跳动,速道:“不错,我也察觉一些!听你一说,确实通透。”

    “所以你邀姜玉、香莲来青花舫,同赴临安见世才。”

    “用意是……想探一探她们心思,从她们口中探究那东方和紫灵仙?”

    荀舫主回眸笑顾花仙,目视前方临安城,传音:“防人之心不可无。”

    “紫灵仙与我诈伪,我就要先探查她,防患于未然。”

    “这俩小妹,可度到我们这边,为我们所用,当作暗子。”

    “不过,现在暂无定论,不知紫灵用意,只先探寻表面。”

    “你我小心守慎,莫使紫灵猜疑。”

    “等清楚个大概,再与郎君说。”

    ……

第301章 问经驷驖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

    临安南城,刘府书房。

    刘彦清朗读诗声传出窗外,五音与飞雪相合,诗文在风中流转,房内阿九、怜云旁站倾听,心随诗意跃动。

    这篇诗歌出自《诗经·国风·秦风》,名曰【驷驖】。

    诗中描写‘秦襄公出猎之景’。

    诗文下是前朝大学士韩郸所添注解,注中写有【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功绩】,以及秦国当年强盛之基础,称赞其武略……

    刘彦读完诗词又看注解,对于诗中描绘的‘襄公出猎’增添几分领会,能体会到‘秦襄公获封诸侯后的意气风发,田狩时的威武雄壮。’

    “韩郸之注,恰到好处。”

    “做学问就该‘穷经究史’,研磨经意时,要根据时代来看,知其言语由来,如此才能正确领会经意。”

    “而不是凭着自己臆想,错误的去领会经意。”

    “大多人读书,最多是‘解字’,仅凭字面意思参悟,所以缪误甚多,不得真意。”

    “娘子这部有注《诗经》,甚适合初入学之人修读,等我问经之后,还送回青花舫。”

    说着,刘彦持书落座书桌前,眼眸转见窗外画舫落院,荀娘子、高二姐领着姜玉、香莲到访。

    两位花仙与他隔窗相视,一人娇柔含笑,一人玉面含羞。

    进到书房,二女齐声见礼。

    貂儿见郎君目有存疑,笑说:“是妾身请她们来家见郎君。”

    刘彦相视一眼,转顾二女道:“前日小生未能赴约,二位花仙海涵。”

    姜玉持礼回说:“岂敢怪罪先生,只怪奴家轻视了先生,不知奉义君心。卖弄姿色。”

    刘彦笑了笑,道:“二位娘子是花中仙灵,花颜天成,何来卖弄?只是小生非蜂蝶,赏花却无摘花意。”

    “我稍后要研经,就让娘子替我待客。”

    说话,他目转李怜云。

    怜云领喏,微笑邀请两株花仙去南房。

    姜玉、香莲听君之言,心有几分失落,相视跟着出门。

    刘彦目送一眼,也不探问貂儿领二女来的用意,只谈问经之事,说:“你和二姐也去作陪,稍后等我入得经中,你们可以看。”

    “若见我文思起诗境,试试看能否进去。”

    荀娘子问:“郎君是想尝试‘能否领人问经养学’?”

    “正是此意。”

    刘彦持书说:“若能带人问经养学,以后与人授学就不费事,而受教之人也能直面经意。这是我适才突发奇想。”

    高二笑接话:“这倒可以一试。”

    刘彦点头,书指窗外南房。

    二姐和貂儿心领神会,前后出门去待客。

    阿九把书房门窗都关上,拨碳火琢磨:“舫主领她们来有何用意?”

    刘彦抬起手中《国风》,目观诗句:“该说时她自会说。也许只是试探我心,看我是否对二女有意,又想‘保媒拉纤’。”

    阿九失笑,见公子目光聚神,便不再打搅,落座身后守着。

    刘彦正坐守意,通读一遍《秦风·驷驖》。

    先以‘入书法’,将眼目、心念沉入书中,久之感应‘诗文如水拂面,诗境环绕脑思’。

    后,他明亮身性,更能清晰感应文字描述的‘秦襄公出猎场景’在他周围环绕。

    其身心彷佛已经置身于‘经中世界’,似能感觉到‘出猎车马奔腾,车轮马蹄声入耳’。

    适时,刘彦心思涌明光,如似明烛照破昏暗,包围他的《驷驖》诗境全部显现出来。

    只见,四匹高头大马出现眼目中,嘶鸣抖动鬃毛,马蹄端正站着。

    车上秦襄公宠臣手抓六根缰绳,即诗中所言【驷驖孔阜,六辔在手】。

    再看驾车人后秦襄公,其眼眸望着前方山林苑囿,身后狩猎车一架驾蓄势待发,充满武德。

    刘彦此时直面感受到此篇诗歌描绘场景,这等感受直达心窍。

    正如《于氏春秋》所言【问经养学,乃以心见经,如入经中之国,以此法可与书中经意论学,得其真意,明经归身。】

    “‘问经养学’却比‘入书养学’更奇妙。”

    “入书,只是心念浮于经意表面,犹如隔窗窥人,可闻其声,不见其人。”

    “问经,则是心念入到经意内里,好比入内而观,不止闻声,亦能见人。”

    “不知这篇《驷驖》中,有无经意精灵。”

    “‘经主’应该就是秦襄公。”

    刘彦心念领会,目观驷马车驾上襄公,可感受到武略超群的雄主之气。

    其所言【经主】,指的是一部书或一篇章中的主人公。

    如《孟子·公孙丑》篇章中,经意之主即‘孟子’,其弟子‘公孙丑’只能算经灵。

    【经主】就如书魂,其承载的经意最大,灵性也超越其他经意精灵。

    而这篇《秦风·驷驖》的经主,绝非驾马车的‘媚子宠臣’。

    从【公之媚子,从公于狩】这句诗就能看出,此篇经主乃【秦襄公】。

    刘彦观赏驷马车驾秦襄公,其时襄公转顾相视。

    “君子从何而来?”

    “意!”

    刘彦心念惊叹,后笑持礼道:“我从经外来,观赏襄公出猎。”

    秦襄公似有思量,问:“经外是何地?”

    听他所问,刘彦知道这位经主有灵,但灵思固于书中时期,不答只说:“我能否与襄公同驾观猎?”

    秦襄公眼眸诧然,流漏赏识:“敢和寡人同驾,必是非凡之士,且上来。”

    刘彦念头一动,身就上了车驾,站在宠臣身后,襄公身旁。

    秦襄公发号施令‘开猎’,臣子甩动缰绳驾驭,驷马当先奔腾。

    车后臣仆狩猎车跟着公驾后面,声势浩荡。

    狩猎官和小吏纷纷打开牢圈樊笼,把一只只豢养的公鹿放出,赶兽进入猎场。

    一幅狩猎盛况,就在刘彦眼前拉开。

    他立身襄公车驾,听见这位秦君兴奋呐喊,看见猎犬马前奔跑,追逐一群公鹿。

    襄公拉开手中弓,大喝一声:“射左路那一只!”

    言出飞失射中,左边一只鹿应弦而倒。

    即诗中所言【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刘彦赞赏襄公射技。

    秦襄公把弓递给他:“你也射一只兽。”

    刘彦推脱道:“我不善射猎。”

    秦襄公说:“君子岂能不善射猎,寡人教你射,你持弓……”

    说着手中弓交给这位‘经外人’,传授他射艺技巧。

    刘彦知襄公身具武艺,却不想今日书中问经,竟能获得襄公经主指点射艺。

    他脑思身外,书房内。

    荀舫主、高二姐、阿九、豆娘、以及玉娘母女围站一旁,观望其头顶升出的思想文境。

    文境外裹光烟,升腾三尺高,内中是《秦风·驷驖》的诗境围猎场。

    她们能看到‘秦襄公手把手教授刘彦射猎’。

    这般奇妙不可思议之境,貂儿也没见过。

    高二分视她们说:“世才必是问经入经了,我试试可否进去。”

    说着,她缩身飞进刘彦思想文境,似鱼跃水中,融入诗境内。

    荀舫主笑颜舒展,携带其余众女一同遁入。

    霎时,猎场飞尘袭面,车马猎犬逐鹿之景在她们眼眸展开。

    驷马车上,秦襄公大喊着:“左射,右射!”

    同驾君子搭箭拉弓,一支支飞出,虽全部落空,却乐在其中。

    此番问经,使他切身体会到经中之乐趣。

    ……

第302章 问经所获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

    初晨,寒雾未散,阳光照冰凌。

    檐下书窗内,刘彦手持御笔,端坐写诗帖,怜云在旁研墨。

    其诗句,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名曰【樛木】。

    一连五日问经养学,使他领略《诗经》十五国风,游遍《诗经》三百篇。

    首日在《驷驖》与秦襄公同驾出猎,次日入《殷武》送殷王武丁出征。

    见殷商玄鸟飞入庙堂,历代商君层叠虚空,巨大的青铜鼎承载着社稷,王道之气镇压九州国运。

    宏大的人皇征战场面,打破了他对古时战争的理解,那并非青铜与血肉的碰撞,而是天命与人之争。

    让他领悟到‘时光恒河上,天命乃主宰,人命微末如尘。若能载道顺应天命,则所向披靡,万般神通不敌天数!’

    这也使刘彦更坚定‘立同道’的想法。

    后三日,他一篇篇问经,存心神于《诗》之经意。

    如同跨越时空,遨游在上古诸侯国,与经意所化国民求教,体验他们在诗中的古民生活。

    绕了一圈,今日又回到首卷《国风》,写下这篇【樛木】作为问经收束。

    这是一首‘祝贺新婚’的诗歌,诗以‘葛藟缠绕樛木,比喻女子嫁夫’。

    刘彦却有自己的理解,他把‘葛藟’视作儒学道义,把‘樛木’看做自己君身。

    赤子本独木,修养儒学,有了道义,便得葛藟伴木,两者紧密相连。

    他很喜欢诗文内【乐只君子,福履绥之】那三句。

    其大义是:‘一位快乐的君子,他能够用自己善心和善行去安抚、帮助、成就他人。’

    在他看来,这很合乎仁道、君德、君心,与他道义相合,所以问经后写下【樛木】一诗。

    最后一字落笔,见诗帖行文明亮,风雅入目,善念抱人。

    怜云品读鉴赏,赞誉说:“夫君这篇《樛木》不止文光入目,且有经意如水,流过眼目,淌在字句中……”

    “妾身能嗅见,诗句内的‘经气’和‘君心善意’。”

    “哦?”

    刘彦却不防,用心见字句。

    见文光珠玑内,果有熠熠金沙般的经意存在其中。

    自己悄然不觉得了此篇真意,并能落笔书写出来。

    其实不止这一篇。

    这五日问经于《诗》,他从中得到的诗歌经意,多达一百八十篇,占据《诗》总卷一半还多。

    这些诗歌经意融入其身,使其气质发生很多微妙变化。

    比起初入学时的意气风发,得正心后的堂堂正正,如今归得一个‘经意春发’。

    经意就像是草子发芽,扎根生长在身性之中。

    而后经意发气,气从内向外而发,显现在刘彦气貌表外,如似薄绢裹白玉,即【经气】。

    【经气】是无法看到的东西,乃经意累积在身,达到一定厚度而发。

    它似花香草气、山的味道,雨的气息,有万千韵味,其味因经意而异,可以被灵觉嗅见。

    【经气】若与文光相合,则产生【经香】。

    即【乾道】之后的【经香境】。

    【正心】后即入【乾道】。

    而【乾道】是一个不断积累经学、经意、明经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身中,‘经意’会自然发气。

    身中存经越多越厚,‘经气’也随之加重,积攒够数就能合文道,产生人鬼可嗅的‘经香之气’。

    刘彦现在只是‘经气初发’,经意之味澹薄,只有常伴身边之人方能发觉。

    若非怜云点破,他自己都未留意。

    “看来我这场问经养学,恰到好处。”

    “我与娘子成婚时,未赠定情之物……”

    “今日就以这《樛木》诗帖补与娘子。”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我为樛木,娘子累之。”

    说着,刘彦揭起《樛木》诗帖,送递给李怜云。

    怜云心涌暖热,怀拥宠爱,抱诗贴心道:“妾身必不负君,永世累之。”

    刘彦相视点头,转眸见窗外桃花、素儿、明儿三丫鬟笑看着。

    刚才的公子情话,她们亦都听到。

    见相公、娘子齐目看来,三女赶忙牵手熘走。

    这时阿九正房出来,见公子回事说:“老夫人今日想去东山拜庙。”

    李怜云琢磨,问她:“老夫人要去拜城皇庙?”

    阿九点头,对公子道:“公子问经这五日,东山城皇庙修建成了,昨日腊月十五,官家率民搬请城皇入新庙……”

    “老夫人方才与我说,想去看看那新庙,想问阳寿……”

    “问阳寿?”

    闻此三字,刘彦眉心闪跳,冥冥之中感应‘此非吉兆’,起身出书房去见母亲。

    正房,刘氏笑颜迎儿郎:“我儿五日问经,养学如何?”

    刘彦坐到身旁,说几句‘问经养学所获’,后转问:“娘亲怎想起问阳寿?”

    刘氏道:“若是我儿觉得劳烦上神,那为娘就不问了。只去拜拜,敬上一炷香。”

    刘彦沉思少许,与母说:“请阴神查阳寿,需一些礼敬。只是空口问,有失我家礼数。”

    “容孩儿写一封《问寿帖》,烧香时一同烧给城皇。”

    “城皇得我诚心,自会应念相告。”

    刘氏满面笑容点头,拍着手臂说:“还是我儿思虑周全。”

    “其实为娘现在无病无灾,又享受我儿孝敬,受满城百姓敬重。”

    “可是,为娘心里就觉得‘享福太大了’,不知有无福分受用,还能受用几年?”

    “这就是为娘想问阳寿缘由。”

    “我倒不是畏死。”

    “如今我也有见识了,知不少阴间之事,死又何惧?”

    听着母亲讲说,刘彦不吉之兆越发强烈,把握娘亲手,说几句顺心话。

    “娘亲且稍后,孩儿这就去写帖子。”

    “今日孩儿与娘同去东山新庙进香。”

    “那好呀,有我儿出面,城皇老爷定有灵有应!”

    刘氏十分高兴。

    刘彦笑别母亲,留下怜云陪伴说话。

    进到书房,他持笔思量。

    阿九跟来侍奉研墨,把心中藏言吐露出来,说:“我以为老夫人忽然想问寿,乃出自天人感应,是上天降预兆与老夫人,与我家。”

    刘彦听她所谈,思道:“若是如此,更要去问。你去准备些香火贡品,今日礼数不可少。”

    ……

第303章 替母问寿

    “大婶,城皇灵验吗?”

    “灵验,昨个搬请城皇爷入庙的时候就显灵了……”

    南城外五里,一架骡车上,四五个老妇人、小娘子贴坐,谈论昨日城皇显灵。

    她们手中各挎竹篮,装着香蜡纸钱等贡祭之物,有孝敬上神的,亦有祭奠亲人的。

    顺着路往前看,见道上百姓中众多,一辆辆车马往来交错。

    山庙下聚着一众贩夫,有人售卖香火,有人卖茶水,另有不少人在两边搭棚,准备开营生。

    其时一架马车停住,阿九撩开门帘先下车,李怜云搀扶老夫人随其后,

    车头一骡车旁,刘彦背手仰望城皇庙,平儿、福伯车上取香火祭品。

    刘氏含笑来到儿身旁,伴望说:“这庙修的可真好,山也选的好,不高不矮,上下方便。东山谷在何地?离此可远?”

    刘彦回眸道:“东山谷就在这座山后,顺路走二里便是。”

    阿九手指东边:“老夫人你看,那边升黄烟的地方就是谷口。”

    刘氏转顾一眼,刘彦让福伯留在山下,叫上平儿带着香火贡品登山。

    此山不高,从山下到山顶不过十几丈,坡度较为平缓,百姓上下成群结伴。

    山上庙宇比东湖君庙小一些,但也五脏俱全。

    入庙门即见城皇大殿,两边各有三间房,含香油房、功德房,客室,及庙祝生活所居偏房。

    原来城皇旧庙并无庙祝,新庙的庙祝都是西村傩人,乃城皇挑选。

    刘彦一家才进到庙里,就有少年庙祝看见,一眼认出刘奉义。

    他快步迎上见礼:“小人谭嵘见过先生。”

    刘彦还施一礼,打量他问:“庙祝可是西村人?”

    谭嵘回话:“小人正是西村之人,我家老太爷承蒙先生应允,死后住进东山谷享福。”

    “原来是谭翁之孙。”

    刘彦心中明了,引荐家母与他:“今日我随母亲来进香,与上神添些香火。”

    说着,让平儿随他去香油房交贡祭之物,再添五两香油钱。

    谭嵘欣喜在前领路,刘彦则与母亲去正殿进香。

    殿内不少乡人百姓,母子站在门前礼让于人。

    “父亲你看,那不是刘奉义?”

    殿中主持香火的庙祝指点门外,身旁庙祝定睛一看果真是,吩咐他前去接请,自取一炷香,引燃聚诚念上告城皇神像。

    门外刘彦和主持谈聊数语,吸引不少百姓乡人围观。

    他们窃窃私语:“可是刘郎?”、“莫非奉义?”、“是哩,那便是刘奉义……”

    刘氏笑颜耳闻众论,刘彦回顾一眼,请着母亲入殿进香,目望神像,正见城皇蒙朗神灵显现。

    他拱手见一礼,袖中取出帖子,让阿九烧敬城皇。

    刘氏跪在蒲团上,持香与上神告念。

    城皇听告念方知‘眼下老夫人乃奉义之母’。

    左右判官、主簿目观老夫人印堂,各有惊口。

    “意,奉义之母好大阴功!”

    “着实不小,我等失礼了。”

    “大人稍后再补礼数。”

    城皇蒙朗经主簿提点,神灵安定下来。

    彼时火盆飞起一片明光,化作‘书帖’落入他手中。

    打开见字字明亮,内容乃‘刘彦求问家母阳寿……’。

    蒙朗明悟奉义来意,转头吩咐主簿去查阴录,又降神念传话与庙祝。

    片刻刘家母子礼神完毕出殿堂,主持庙祝跟出道:“我家老爷请奉义偏房叙话。”

    刘氏耳闻明心,不想城皇爷这么快灵验,含笑说:“我儿且去,莫失礼敬,娘在山下等你。”

    刘彦尊母命,领着平儿随庙祝进偏房。

    等香茶奉上,城皇蒙朗带主簿现身见礼:“适才小神失礼,先生海涵。”

    刘彦起身还施一礼道:“上神在位,该当受礼。今日我来意写在书帖上,不知可否行方便?一查家母阳寿?”

    城皇蒙朗转顾随行主簿,说:“小神已让主簿查看阴录,先生高堂……不久便要寿终正寝了。”

    平儿惊顾公子。

    刘彦迟言,礼问:“可否告知寿终之日?”

    城皇道:“乃明年一月初九。这还是有人加了一笔,若无此一笔,先生之母腊月初九,该当寿终。”

    平儿闻听哭鼻子。

    刘彦追问:“何人行此善事?”

    城皇说:“小神不知,能与人增寿的地方除了泰山,只有地府阴司。”

    “小神猜测大概是地府之人与令堂添寿一月。”

    “应该是顾念老夫人阴功和先生之功德。”

    刘彦短暂思量,请教道:“我母阴功从何而来?”

    城皇蒙朗接过阴录,查看说:“乃上天岁星福神所添功德笔,许是将先生阴功加予令堂。”

    “其实老夫人该享七十大寿,只因一些恶行而折寿,被消去二十载。”

    “敢问家母有何恶行?”

    刘彦不禁询问。

    蒙朗看阴录道:“令堂曾詈骂他人、编谎话诬陷、又有偷盗财物之行。”

    “这些罪行虽然不大,但诬陷使人蒙冤,盗窃使人受责,詈骂使人投河。”

    “众罪加起才使令堂减寿二十年,纵有莫大阴功,亦不能抵消罪业。”

    平儿哭问:“就是说,须得我家老夫人性命相抵?抵了可还有罪?”

    蒙朗点头说:“此乃阴间律法,善恶终报。折寿抵罪后,老夫人消罪去孽。”

    “我查阴录,先生之母所犯罪行皆在三十年前,乃老夫人未出嫁时……”

    “之后便无恶行在册,还有一些小善,足见令堂改过从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令堂阳寿不足,阴寿甚长,又有莫大阴功,可在泉下受用阴福。”

    “而先生亦非凡士,阴阳两界隔不开母子之情。”

    听他宽慰,刘彦一礼答谢,蒙朗不敢受用,还他一礼。

    之后人神少叙两句,刘彦便告辞下山。

    路上平儿抹泪问公子‘如何与老夫人讲’。

    刘彦瞭望山下母亲,思虑道:“此事欺瞒不了,回到家我自与母亲相告。”

    “城皇有句话说得对‘阴阳两界也隔不开我母子之情’。”

    “初四春燕大姐离别时,曾与我暗言母亲寿限不高,我当时未能明悟。”

    平儿闻言,眼眸闪动说:“莫非是春燕娘子请阴司做的人情?”

    刘彦阻住他猜想,阔步下山见母,不提阳寿之事,先安排车马回家。

    ……

第304章 寿终是福

    “老夫人阳寿将终?何以得知?”

    “今日公子亲去礼见城皇,替老夫人问寿,此乃城皇显应告之……”

    ……

    晴天明媚。

    西湖上,青花舫,众女船头叙话。

    阿九与舫主、高二转述公子之言,二女闻听各有惊诧,这是她们从未料想之事。

    高二转动心思,对貂儿道:“不如接引母亲修鬼仙。”

    舫主思量分视阿九:“刘郎是何意?”

    阿九说:“公子尚未与老夫人说‘问寿结果’,命我来寻舫主和二夫人,到家共同商计。”

    舫主点头叫上萱儿,放出画舫,同乘回临安。

    南城刘府。

    后院众女陪着老夫人聊话。

    前堂刘彦正在待客,客人乃余杭闻士明。

    他此番是来答谢‘奉义提携家妹之恩’,随行还有其妹闻紫青,来时带了两幅佳作和五十两谢金。

    此时闻紫青正在内宅见老夫人。

    一番小叙,闻小姐回到前堂。

    丫鬟素儿笑颜回禀公子:“老夫人想请闻小姐作画一幅,问相公之意。”

    刘彦目色微动,这正是他所想的,问素儿:“母亲要画一幅身相?”

    素儿回话:“老夫人正是此意。”

    刘彦转顾闻紫青。

    尚未开口,后者便笑说:“小女子已答应老夫人,只怕画得不好,有损高堂之形象。”

    刘彦道:“紫青过谦了,你那幅仕女图技法练达,足以给我母画像。不知作一幅身相需多少时日?”

    闻紫青回道:“要画好……需五六日。”

    一旁闻士明张口欲言,心说:“贤妹好生诚实,你若说七八日,不就多留两日,与奉义求教儒术?”

    刘彦思问:“明日可能来?”

    闻紫青分视兄长一眼。

    闻士明起身道:“时日皆凭奉义定夺。我家小妹非闺阁待嫁之女,她立誓追求丹青、儒术,不成学不择夫。”

    “我家也从不禁锢其身,她在奉义府上作画,我亦放心。”

    刘彦含笑称赞‘闻家教女独树一帜’,又夸闻紫青‘丹青坤学之志’,亲自端茶送客:“那就请紫青明日来我府上。”

    “这两幅丹青我便留下,谢金就不必,就当是紫青作画费用。”

    闻士明如沐春风,笑看自家贤妹,拱手与奉义作别。

    刘彦叫平儿替他送客,转与素儿回后院,见母亲叙谈‘画身相一事’。

    说话让丫鬟打开两幅丹青,展画与老夫人过目。

    一家人品鉴画作时,荀舫主携带高二、阿九、萱儿落院中。

    刘彦顾见,出正房进书房,和她们闭门叙话。

    房内,貂儿道:“妾身等相商,可趁母亲阳寿未尽,引母亲修鬼仙。”

    “尸身我能设法保存,等母亲神魂修成,便能还尸复活。”

    “郎君意下如何?”

    刘彦落座考虑,说:“娘子所言不失为办法,但还看母亲是何意。”

    高二接言:“母亲已知鬼神之事,大概会同意。”

    “我等可把道理讲给母亲听,世才事业尚未成功,若先失了‘孝义’,岂不前路受挫?”

    “他年证道天心,必有一缺!”

    她说的在理,孝是儒家思想核心,身负孝义亦能增添气数、道业。

    刘氏寿终一去,刘彦不仅失了亲人,亦无法身前尽孝了,弥补过去所失。

    其实刘彦对‘形式上的孝’并不看重,也不在意‘孝义’这个美名。

    他只想多让母亲享福,报答生养之恩。

    高二之言和貂儿提议,他君心都不认同。

    若为了自己能尽孝、守住孝义,强劝母亲修鬼仙,这本身就是不孝。

    此外,也愧对地府所添那一笔阳寿。

    说到此,他索性把心想与三女道出。

    “倘若母亲趁机避劫,去修鬼仙,跳脱生死,我家当如何面对地府所添那一笔阳寿?”

    “再者,遁入鬼仙之道,等同畏罪而逃。”

    “娘亲出嫁之前,小有一些恶行,所以减寿而抵罪,此乃天理昭彰,善恶报应。”

    “我为人子,纵然孝比天高,也不能帮娘亲脱罪……”

    “我心过不了‘道义’这一关。”

    “我儿说得好!”

    彼时,门外响起一声高亢附和他。

    阿九闪身开门,见刘氏携怜云立身门口,面貌红润且严肃。

    她迈步进到书房,扫视貂儿三女训斥:“我儿身具道义,广行仁义,乃天家亲封的【奉义君子】。”

    “岂能蛊惑我儿为私心,而是不顾天下大义和正道公理?”

    “我有罪行,就该当折寿抵罪,去地府领罚受刑。”

    “不问我意,擅自做主,就是不孝!”

    貂儿暗喜老夫人有德达理,低头欠身认错。

    高二凝眉说:“可是母亲一去,家中便失了高堂……”

    刘氏分视儿郎,笑道:“我不是请闻小姐画像了?等她画好,挂在堂屋,不一样吗?”

    刘彦明心道:“原来母亲已有猜想,孩儿本打算晚些相告。”

    说着,扶老夫人落座。

    刘氏握儿手说:“为娘还不湖涂,也知过去那些都是罪孽。”

    “只怪我年少时牙尖嘴利,不修德行,欺小骂老……”

    “记得邻家有个寡妇,受不了我几句骂,投河自尽了。”

    “她的确不贞洁,可打那以后我就怕了,不敢再出口伤人。”

    “嫁过来后,我改了不少恶行,这些年信佛养心,一半是求保佑我儿,一半是为了赎罪身。”

    “我儿如今学业有成,也成家了,身负儒家真学大义,结缘众多仙家神明……”

    “这是为娘想也想不到的。”

    “对我来说,你已经尽孝了。”

    “这俩月,我享福甚大,巷里邻居、城里百姓都敬我是奉义之母。”

    “我亦要守住德性,光明磊落下去领罪。”

    众人寂静无声,听老夫人吐露心言。

    等母说完,刘彦道:“城皇对孩儿说,娘亲折寿即是抵罪,且娘亲身具阴功,下到地府不会受责。”

    “孩儿思量,要是娘亲愿意,可在东山谷下葬,那处乡民皆敬我,娘亲将来可在那处受用阴福。”

    “孩儿也能时常去看望,阿九她们亦能往来。”

    “如此,我与娘亲阴阳两隔,亦不失母子之情,我亦能尽孝,娘亦享福。”

    “娘亲意下如何?”

    刘氏眼眸闪光,紧握儿郎手道:“好,我儿思量甚好!为娘愿葬入东山谷!”

    “说句心底之言,为娘不想割断这母子缘,我这个‘奉义之母’还没做够哩。”

    说着一笑,众女也笑逐颜开。

    刘彦点头目视娘亲:“孩儿也不想与娘亲割断这骨肉之情,母子之缘。”

    “今日我寻回貂儿,就是想与她商谈此事,看如何开府邸。”

    “之前,孩儿曾得十万贯香火,娘亲寿终之后,可作为阴府家底。”

    刘氏福至心灵,忽觉‘寿终是福’,笑颜问儿:“那么多香火如何得来?”

    刘彦不瞒母亲,坐谈‘黄家狐领兵剿除泗水大王,而得十万贯香火气……’。

    后与荀貂儿、高二姐、李怜云、阿九商谈‘老夫人寿终前后各项事宜’。

    刘氏听儿郎安排后事,无不满意,这福分别家享不得,说:“今夜我想去东山谷看看,见见乡亲们,我儿说可否?”

    刘彦依从母意。

    ……

第305章 人情由来

    “这就出来了?”

    “老夫人看身后……”

    “意——,还真是哩。”

    ……

    二更天,羞月入云。

    刘府内宅正房,一盏阴灯照亮暗室。

    阿九把扶着刚脱身的刘氏梦魂,手指床帐与她看。

    刘氏回眸惊异,见自己躺在床上,魂念忽得几分清明,恍然如睡醒,一时跳脱梦中谜。

    沉玉娘挑着白纸灯,近身把手问:“母亲现在可清明了?”

    “清明了,清明了。”

    刘氏体会出窍之感,四顾一圈后探看睡梦之身,问道:“我等说话,会不会吵醒她?”

    阿九玉娘相视一笑。

    小月儿跳到身旁说:“这是姥姥身躯,姥姥魂儿出窍,身躯就无主了,醒不来哩。”

    “真比照镜子看得仔细,一人好似两人。”

    说着,刘氏见肉身印堂发明光,又问道:“我这脑门清光,莫就是……城皇所言‘阴功’?”

    阿九弄香火术,给老夫人梦魂护神,点头说:“老夫人阴功甚大,他人一辈子积阴德,也未必抵得上老夫人。”

    沉玉娘接话:“这都是世才之功。”

    “我兄弟解瘟救民,不光救了在世活人,还给死后疫鬼解灾,故而阴阳两世都有大功德。”

    “春燕说,母亲之阴功源自世才,上神将世才阴功,加在母亲身上。”

    “原来如此……”

    刘氏转顾阿九:“春燕娘子来了?”

    “嗯。”

    阿九挽手引老夫人道:“春燕一炷香前来拜府。”

    “她此来,乃告知‘老夫人阳寿将尽’,地府与老夫人增添一月阳寿,亦是她做的人情。”

    “哦?快领我去拜谢恩人!”

    刘氏得知人情出处,面做欣喜。

    两个时辰她还与儿郎谈论‘地府添阳寿之事’,说‘若是有人做人情,定当记恩义’,不想恩人会是春燕。

    “其实不全是春燕人情,还有韩通判人情……”

    说话阿九挽着老夫人穿门而出,过院遁入南房内。

    见房内,鸳鸯合梦共枕眠,世才怜云印堂梦乡交汇一处,发出灿灿光彩精气,烘托着一方清澈梦境。

    “老夫人你看,公子娘子恩爱否?”

    “呵呵呵,他们确是恩爱,睡梦都相合。”

    刘氏笑颜观看,乐见这一幕,好奇问‘饶梦光气从何而来’。

    阿九附耳讲述妙理。

    刘氏听后会意,赞叹仙家丹道,笑说:“如此甚好。那春燕在何处?”

    “就在梦里。”

    阿九拉着刘氏走近说:“春燕不是外人,曾与公子口约结义,认下姐弟。所以公子不避讳她,请入梦中待见,此乃诚意结交。”

    “老夫人拉住我,我带老夫人入梦。”

    刘氏点点头,魂儿随她牵引,两步缩身入了儿郎梦境。

    玉娘母女跟在其后。

    今日刘彦梦境并非‘诗梦’,而是‘家梦’,梦里一切都与家宅如一。

    此专为母而设,免让母亲魂来有所不适。

    刘氏入梦后有归家之感,看到儿郎世才、儿妾貂儿、怜云、义女高二、及恩人春燕都在后院相迎,魂儿添舒适,被亲情、人情所暖。

    见到春燕,当面作揖礼道:“娘子恩义,老身永记在心。”

    春燕则把手老夫人,转顾世才说:“我与贤弟交情在此,世才亦对我家有恩,此番不过人情礼往。”

    “何须老夫人做礼答谢?”

    刘氏几分好奇,跟着入正房落座,探问‘我儿与贵府有何恩情……’。

    春燕不对刘母隐瞒,把阴山和薛文芳之间仇系,讲与刘母知晓,又说‘恩义所在’。

    刘氏惊诧神人之间亦有怨仇,听说薛娘子与天帝沾亲,更添七分高看。

    春燕笑说:“这场人情非我一人所做,另有韩通判人情。”

    “初四,我来赴贤弟与怜云佳期,观老夫人印堂阴功甚显,有寿限将至之兆。”

    “我回山后就去了地府,请韩通判查看阴司生死册,见老夫人阳寿就剩五日,……”

    “韩通判说,老夫人虽有恶行,但有岁星所赐阴功,又是奉义之母,母凭子贵当为贵人。”

    “他知女儿翠莺在青花舫修读诗书,就想做个顺水人情,见阎王道明老夫人阴功身贵。”

    “如此……便与老夫人添了三十日阳寿,跳过年前死期。”

    刘氏听闻这场人情,转顾儿郎。

    心知这都是世才修的好善缘,处的好人情,不然哪得这等多助?

    自己若是死在年前,难保百姓不非议,中伤儿子名声。

    临安坊间有句俗话叫‘年前丧考妣,必是儿不孝’。

    要是没有这场增寿,自己折寿而亡,非议却让儿来背负,她如何死后瞑目?

    春燕含笑继续说:“我今日来府上,一是告知寿限,二是相劝。”

    “我知世才非等闲之士,身边都是仙家,想给老夫人避劫,乃轻而易举之事。”

    “可一旦如此,就会因小失大!”

    “天道昭彰,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老夫人一旦被接引修鬼仙,不但阴功尽消,将来亦是劫难重重。”

    “世才亦会因此消减运势,这等报应,比老夫人罪行大百倍!”

    “而老夫人若顺应天理,则享福无穷!”

    “只凭老夫人阴功,能为一方郡君,庇护家人,福泽后辈子孙。”

    “他年世才造化低时,老夫人可凭阴功,荫庇世才。”

    “世才今后行仁义所产生的功德,都会添加在老夫人身上……”

    “这般,老夫人阴功便越积攒越大,能获得上天的加封。”

    “老夫人想,这难道不好过去修鬼仙?”

    “有这么大的阴福不受用,何必在意多活三年五载?”

    刘氏被她一番善言说的魂灵通透,连连点头称‘是’,笑看儿郎道:“老身最大之福,就是生了我儿!”

    “娘子来劝,老身感激在心。”

    春燕同看世才道:“贤弟却是不凡。”

    “我今日来乃多此一举,他所持道义,上应天理,下应人情,中间有仁义公道,将来必得成势。”

    刘氏也觉得是,把以前的罪行尽数说来,多说自责的话。

    二更过半,明月出云,照亮屋顶积雪。

    一股香火气涌出房屋,腾空化作云船,载着脱梦而出的刘氏母子、阿九、貂儿、二姐、春燕、玉娘母女飞往东山谷鬼城。

    一入城中,引动众乡鬼百姓围观礼见,满城老小无不来拜先生之母。

    刘氏身处其中饱受礼敬,见识到儿郎刘世才阴功之所在,真切体会到【母凭子贵】这四个字。

    思定:“我今后亦当守德,效彷世才多行仁义,否则就难为儿母了。”

    ……

第306章 刘府更新

    夜雨解残雪,朝阳开积阴。

    桃符呵笔写,浊酒过花斟。

    大寒过去,冬近元日,昨夜一场新雨,今早万户扫灶台。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乃民俗中‘送灶王,祭门神’之日。

    家家户户祭灶、祭门神,除此还要买门画,请桃符。

    其中桃符尤为重要,请回后需香火供奉,与祖宗同位。

    待到正月初一,新年岁首时,一早悬桃符于正堂门户,旁边挂苇索,如此百鬼所畏,家宅安宁。

    年底近岁节,市井乡集皆有卖门神、画鸡、桃符、苇索。

    刘府昨日就把这些东西买齐,年货也都齐备,柴米油盐堆满前院空房。

    今早朝阳初升,桃花便领着虎儿、素儿、明儿、杏儿四丫鬟扫灶房,平儿、福伯出门去挑寿木。

    后院正房内,刘氏端坐主位,荀娘子、李娘子、高二姐、沉玉娘、十三娘、环站身旁左右。

    面前戚少卿、闻紫青左右提着一幅画像与老夫人过目。

    画中所绘人物,正是刘氏本人。

    这幅《刘氏身相画》,画得惟妙惟肖。

    比闻紫青出师所绘《仕女采花图》更添人像神韵,将刘氏身上‘奉义之母’的贵气都勾绘出来。

    闻紫青为作这幅画,连着六日沉溺于丹青,其中一些妙笔多是刘彦点拨。

    比如,紫青画不出老夫人身上那等‘显贵’,请教刘彦如何添笔。

    刘彦与她说了两点,说:“俗人贵在其表,贵人贵在其内。”

    “显外表身贵,只需添锦衣玉带。显内在身贵,则要画骨正形,使画像显身德。”

    “身有德,即贵人。”

    闻紫青思量他这句点拨,用心琢磨如何绘画‘身骨正形’。

    刘彦为让她更通透,把白瓷枕头给她看,叫她去参透枕画上‘蹴鞠孩童神韵真形’。

    闻紫青凭自己聪明灵思,从中悟通一些巧妙笔法。

    这幅《奉义母刘氏身相画》是她平生最满意的佳作。

    荀舫主观看赞赏:“紫青此作,臻至化境了。”

    又对老夫人说:“此作可施加‘画皮之术’,能作一具‘画身’使用,穿上后白日神游不伤魂体,母亲之意如何?”

    刘氏这些日与貂儿她们谈‘鬼’甚多,也知鬼仙阴神之事。

    闻其言便知其暗语,目光打量自己画像,含笑点点头。

    “好,貂儿就与它施上此术。”

    “此番闻小姐劳心受累,我家小有薄礼,还望笑纳。”

    说话,转顾阿九。

    后者端起桌上一盘金子,揭开红布,足二十两。

    闻紫青颜笑阻拦,分顾众女,欠身道:“老夫人厚爱,但小女子不敢受,亦不能受。”

    “早在作画之前,先生就给了五十两金。”

    “这几日先生点拨我,助我丹青画道,句句真言都比这金子贵。”

    “小女子怎敢贪心不足?”

    “哦?我如何不知?”

    刘氏眼眸存疑,家中财物支用都要过她的耳,平日使多少钱她都清楚,却不知儿郎有这一笔支用。

    阿九含笑说:“腊月十六,闻先生与小姐来时,带了五十两谢金,公子拒之,只留两幅丹青。”

    “紫青小姐所言,便是那五十两金。”

    刘氏恍然明白,笑道:“好,闻小姐爱学胜过爱财。”

    “我听貂儿说,青花舫学堂已闭,要到二月二才开学……”

    “你求学若渴,又能听教,那就在我家多住几日,岁节前回家不晚。”

    “稍后你写封家书,告知令兄一声,让貂儿派人送去余杭。”

    闻紫青心中暗悦,低头礼谢老夫人抬爱。

    戚少卿笑道:“那我就陪紫青姐姐住‘右宅’,我俩睡一间屋可好?”

    紫青点头说:“愿和妹妹作伴。”

    少卿口中‘右宅’,是指右邻李家的宅院。

    如今那家宅邸已摘了门楣,成了刘府偏宅,包括左邻齐家亦如此。

    现在巷尾已没有左邻右舍,只有刘家一户,分作左宅、右宅和主宅。

    闻紫青和桃花、虎儿两丫鬟就在右宅住,主宅只留素儿、明儿两个通房守南房。

    平儿、福伯则搬入左宅,包括书玉子、于成业也换过去居住。

    今后有客来访拜府,刘彦不在就请入左宅招待。

    如此不失待客之道,亦防不正之客贸入内宅,窥视家内之私。

    这些都是刘氏作的安排。

    除此她还立了家规、家法,给貂儿、阿九、怜云定名分,让她们分管家邸。

    阿九身份也被老夫人抬高一截,不再是丫鬟了,指她为儿郎侍妾,允许行妾之事,并收作心腹丫头。

    今后家里之事,皆由阿九报与她。

    刘氏一番安排,家里上下无不顺应。

    而刘彦除了参与定家规、家法,其他都遵从娘亲。

    现在的刘府,俨然是个大家庭,开始显露门第之风。

    老夫人与众女谈画像、诸事时,刘彦独在书房写桃符,给买来的桃木板题写吉祥祈福之言。

    手边一斟浊酒,助酿心头词。

    他家买的桃符,板长六寸,宽有三寸,两只成双,正面各凋画【神荼】【郁垒】二神,背面空白留作题字。

    少时,阿九入书房研墨,探看提写好的桃符,见字字透光,道:“公子降真学写桃符,可是拿来赠人?”

    刘彦相视,把盏道:“这几对桃符,赠送子洵、明渊、心远与岳翁。今日就请娘子代我相赠,可叫上萱儿、弦月一同。”

    “后面我再写几块,赠与邻里亲戚。”

    “人情礼往不可少。”

    阿九点头,说起刚才正房之事:“老夫人留紫青住到年前,让我等帮送家书,告知其兄。”

    刘彦一念思道:“那就多写一对桃符,你等去时一并送去。算作我家酬谢。”

    正说着,前院桃花过来,回事说:“陆知县来拜府,还带了谢礼。”

    刘彦笑与阿九相视,起身去堂会陆侯,见沉炼和郭主簿、周县丞也在。

    众人寒暄入座,刘彦顾看一眼谢礼,问子洵‘妻子情况’。

    陆侯满面神采,持礼道:“犬子、拙荆皆安康。多仗世才、荀仙家相助。”

    “待犬子满月,再抱来拜谢恩义,求请赐个表字。”

    刘彦笑说:“你我之交何故言求?子洵此来,应该不止此事?”

    “世才料中,我等此来另有一事。”

    陆侯道:“今年我县遭灾,我想在岁末三十办一场灯会,为来年讨个吉庆。但又怕劳民伤财,办不好百姓有怨。”

    “故来寻世才相商。”

    刘彦起身思量,片刻顾首说:“子洵所思甚好!”

    “此会若办成,可使百姓心安,愉悦民心,凝聚民意。”

    “众愿汇聚起来,能上达天听,祈保我水乡来年太平。”

    “既然要办,那就大办。全县上下一起办,同协力。”

    “劳民伤财无需担忧。”

    “君可借我之名、神仙之言,写一封告示,告知百姓‘办灯会益处、用处’。”

    “办灯会所用银两,可请东湖商会赞助。”

    “这等添名声之事,他们肯定愿为。”

    “我再写几副对联桃符与他们添彩头,贴补商贾之心……”

    说着归座,与陆侯、郭主簿、周县丞细做商议。

    ……

第307章 北乡寻木

    “两位要的楠木,小铺实在没有,只有柏木、松木、柳木、桐木。”

    “别说我家,就是外县、州府也难买来一棵楠木。”

    “九月发瘟,市上楠木尽数被买走,我家有两个月未曾见到……”

    “要是贵府不急用,可等到明年春后。”

    “家父已与东湖商会何掌柜定了买卖,从建州置办一船楠木……”

    ……

    己时,西城施家寿铺。

    待客堂内,福伯、平儿坐听寿铺少东家谈‘楠木稀缺’。

    他们来这家之前,已去过西城另外两家,也知临安缺楠木。

    来他家只是求全,回府后好与公子、老夫人回禀。

    平儿不愿听他多言,起身道:“哪里能等明年,没有便罢了。我自去别家寻。”

    那少东家跟着相送,顾看一旁大伯:“贵府有人病重?急用寿木棺椁?”

    福伯张口要说,平儿严肃道:“此乃我家门之私,贵铺莫打听。”

    说话出来施家寿铺。

    阳光晒面,平儿与福伯商议先回家禀告。

    这时一中年商贾脚跟极快的从前街水家寿铺走来,打量老少一眼,拱手礼道:“小可施善,犬子适才有所怠慢?”

    平儿闻知是寿铺东家,还礼说:“令郎并无怠慢,只是你家铺里没有我府要的楠木。”

    施善见他说完要走,两步跟道:“小可知道有处地方,长着一棵百年香楠,足够做三口棺木……”

    平儿、福伯闻听驻足,问他‘长在何处,主人是谁’。

    施善说:“楠木长在北乡一户姓朱的人家院里,家只有一老一孙,小可愿为贵府引荐。”

    平儿分顾福伯,礼谢道:“如此多谢施老爷。”

    “不敢。”施善抖擞精神还礼:“两位且稍后,我去叫骡车……”

    说着呼儿郎回铺,小声告知‘那一老一少乃奉义家人’。

    少东家陡然明白过来,问父亲:“莫非是奉义给老夫人置办?”

    “莫打听,你速去叫人赶骡车过来。”

    说着施善步出铺子,与奉义府两位家人叙话。

    不多时骡车赶来,三人坐上板车出城去往北乡。

    北乡距城有十五里,乡人多数靠烧炭、贩木为生。

    乡里就有寿木厂,由十几个木匠合办,也能做棺材。

    城里便宜棺椁都是从寿木厂采办,买回来后刷上漆就能卖。

    今年这场瘟疫,使他们获利甚多。

    施善所言姓朱的人家,就在北乡寿木厂旁边,相距不过几丈。

    所以他每次去都能看见长出院子的香楠树。

    他也曾动念头买下,但那家老翁死活不卖,说要用此木为孙儿换个出身,给一千金也不卖。

    听他说到此,车上平儿眼望不远处柴烟升腾的北乡,问:“一棵树木何以换出身?”

    又说:“要讨出身,该叫其孙读书,唯有苦读书,方能考功名赚个出身。我公子自幼苦读,才有如今出身。”

    施善笑颜敬慕道:“寻常人家岂能与奉义比较,贵府书香门第,他家除了孙儿识几个字,祖上几代目不识丁。”

    “那老翁,我看八成是被香楠迷了心!”

    “小可听乡人说,他家那棵香楠成精了,有人曾见一小娘子进出朱家,追到院门就找不到了。”

    “乡人追问朱翁,他却说无有此女。”

    “别人好言相劝他早早把树砍了,免给家里孙儿招祸。他非但不听,还破口大骂,如今乡人都难与他家往来。”

    平儿皱眉:“如此说,此翁性情极恶,我等此来问木,只怕不受他待见……”

    福伯眼眸透出精明,说:“这倒未必。他骂乡人,许有缘故。或许那楠木与他家有恩,若是有人劝你杀恩人,你恼否?”

    “自然恼怒。”

    说着平儿思量其言道:“真如此,那岂不是更难得此香楠木?”

    福伯一笑点指他:“你思量事情不全,忘了朱翁一句话。你以后要多学用心,否则难办成大事。”

    平儿被他一点拨,顿时想到‘朱翁要用香楠给孙儿换出身’,恍然点头领记福伯教诲。

    没多久,骡车进乡里。

    他们下板车,步行去往朱家,一眼就望见那棵百年香楠,目光丈量少说四五丈高。

    透过篱笆墙,见朱家院有半亩,北边有菜田、豆棚、骡棚,南边栽种三棵桃树,房子三间,茅草盖顶,篱笆门内有犬守门。

    而那香楠树就种在正房屋后,与犬居相对。

    三人来到门前,守门犬汪汪迎客。

    犬吠传入左边偏房,惊动小娘子和小童儿。

    见小娘子合上手中书,对童儿道:“许是来外人了,阿翁不在家里,你去看看来客何人,不要失礼。”

    童儿领喏出去迎客。

    小娘子把房门掩上,透过一点门洞窥看,耳朵细听外面讲话。

    探听到‘此乃奉义家人’、‘此来寻楠木’、‘你家老太爷可在?’

    小娘子眼目思索,一念隐身穿门而出,对小童附耳,教他说话。

    小童道:“请问老爷口中奉义,可是临安城里刘奉义,刘世才先生?”

    平儿面带神采:“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确实识得我家公子。可否请你家老太爷回来叙谈?”

    小童拱手说:“小人虽年幼,但识得君子。先生之名,闻名遐迩。驱瘟救民,安敢不识?”

    “小人这就去。”

    说着又施一礼,带着黄犬跑出篱笆门。

    平儿见乡村小童如此知礼数,笑与福伯道:“我如他这般大时,倒不如他知礼。”

    福伯点头说:“朱家必有人教他。”

    施善眼顾屋后香楠木:“朱翁回来需片刻,不妨先看看那楠树。小可能否询问,贵府谁用寿棺?”

    平儿和福伯对视一眼,跟着他边走边说:“寿棺乃为我家老夫人准备,所以要用上等寿木。”

    “施掌柜勿要猜疑,我家老夫人无病无灾,提前准备棺椁,是为不时之需。”

    施善自然懂得其中之理,高堂在世时备棺,乃人子之孝道,转话谈起香楠木。

    小娘子暗在一旁听讲,眼眸内可见心思转动。

    等不久,黄犬汪汪跑回家院,小童牵着老太爷朱翁进门。

    平儿快步见长者,不敢在人前失礼,有损公子名声。

    朱翁满面笑颜,却无平日对乡人动则怒骂的恶相,作揖礼见奉义家人。

    福伯道:“想来老兄已知我等来意。”

    “我家要为老夫人置办棺木,奈何找遍临安无有好寿材,听说府上有一百年楠木,特来相求。”

    朱翁笑点头,迟言说:“奉义孝敬高堂,我家愿成全孝心,但有一事还请奉义应允。”

    “只要奉义答应,小老儿分文不取。”

    平儿拱手:“老人家请说。”

    朱翁手拂孙儿脑顶道:“我这孙儿乃是个读书之材。”

    “我闻奉义仁厚,学问甚高,能否让他拜入门下,留在先生身边当个弟子?”

    此话一出,对面三人各有颜色。

    施善勐然一激灵,暗言:“真是恰逢其时!莫非有鬼神指点此翁?不然如何知道奉义要取寿木?”

    “这笔买卖做成,那可真是一千两金子也换不来的造化!”

    ……

第308章 湖上叙话

    “一棵香楠就想拜入奉义门下?”

    “朱翁这是把奉义当做私塾先生了?”

    ……

    西城施家寿铺。

    正午,施善打北乡回来,将此一行见闻说与儿郎。

    少东家听后哈哈笑,端茶与父亲道:“这老翁心未免太高,奉义是何等人?想要上等棺木何处寻不来?”

    “只要与东湖商会言语一声,莫说是香楠木,金丝楠木也能弄来。”

    “朱家想用一棵楠木,换孙儿膝前听教,大概是痴人说梦。”

    施善用一口茶,放下说:“成与不成,尚未可知。”

    “你年少,不知世上因缘际会,诸如神仙、高士、异士、奇人,收徒拜师皆讲究一缘法。”

    “一缘法,胜过千金万两银,非钱财能够称量。”

    “朱翁有此诚念,重金不卖树,难道就无根源?”

    少东家收笑思量,坐到身旁:“爹爹是说……,有鬼神指点朱老翁?”

    施善起身道:“有无鬼神助,我不知,但必有人指点。就看他家孙儿造化高低。”

    “奉义家人已答应‘回府转告’。”

    “这即是一线机缘!”

    说话出门,领着儿郎去东城酒楼品尝‘十味豆腐’。

    ……

    南城刘府,后院正房。

    刘平儿见老夫人转述‘朱翁之言’,众人听后各有神态。

    高二笑与老夫人相视说:“许是有人指点他,不然凭他一乡野老叟,想不出‘赠香楠,换拜师’这一招。”

    “虽说诚意是有,但想膝前听教,怕是不易。”

    “寻常儒士收徒还要多番考量……”

    “常言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投师如投胎,岂能如此儿戏?”

    “那乡翁想得太简单,也把世才看低了。”

    刘氏思量道:“倘若那棵百年香楠果真有灵,还是莫要杀它,不能因我一具老死之躯,而害有灵之树木性命。”

    “依我看,也莫与我置办棺木了,我既入东山谷,就要一视同仁!”

    “我死之后,就行火葬,烧完弄个坛子装骨灰。”

    “我也不想带着罪孽入土,一把火烧了干净、利朗!”

    众人面面相觑,此事谁都不敢应。

    即便老夫人道理甚明,也只能是‘长子决断’。

    荀娘子眼过怜云,探身说:“老夫人高风亮节,避奢从俭,传入坊间当为佳话。”

    “但就怕有人非议,言‘刘郎不孝,重财轻母’。”

    “我家亦非从前,百姓们看待我府,高过官绅门第。”

    “丧葬事宜乃大事,该有的不可少。”

    “还是等郎君回来,再作商议。”

    “老夫人不愿杀害有灵之木,另寻一棵就是了,这对我家算难事吗?”

    刘氏闻言点头,平儿咧嘴笑,福伯附和。

    众人小叙片刻,前堂午膳备齐,一众人去前院用饭。

    平儿看眼书房不见公子,跟着桃花打听。

    桃花说:“公子和官家去县衙议事,晌午大概不回来。”

    她的话其实有误。

    刘彦、陆侯等人己时离府,并没去县衙,而是去了东湖。

    此刻李家船阁内,众商摆宴与陆知县、郭主簿、周县丞商谈‘办灯会事宜’。

    大体都定下来,正如刘彦所料,东湖商会很愿赞助临安办灯会。

    不但愿意出银两,还想参与灯会,借着灯会扬名。

    何况捐施赞助灯会,还能得‘奉义彩头’,就是当成买卖来做,也是稳赚不赔。

    刘彦促成此事后,就不与官商多叙。

    独自上山拜庙给东湖师兄敬上一炷香,下山后登上东湖龙船,在众人惊目诧异中乘船而去。

    此时,船停在北湖。

    刘彦和东湖师兄畅谈‘问经所获’,提到‘莫夫子赠谦卦’,以及自己‘立同道之思’。

    相君赞夫子之德,对于世才立同道也认同,以《易经·天火同人》卦理,阐解‘同道对君子的益处’。

    说:“天火同人,上为乾为天,下为离为火,天在上,火在下,取火而明天地,乃天下正道。”

    “同道者,上下和同,同舟共济,人人为公,天下大同!”

    “世才此志,利涉大川,利君子之贞。”

    “甚好!”

    “莫夫子所赠《谦卦文》,乃独善其身之道,正适合兼用!”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利君子行道。”

    “世才内养谦山,外交同人,前路则无不通泰。”

    刘彦把盏饮酒,面享湖风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则未来可期。”

    “今与师兄一叙,愚弟更知前路。”

    “家母不久将辞世,我要用守孝而笃行敬业。”

    相君及四女略有惊讶,问起‘刘母之事’。

    刘彦将‘腊月十六礼城皇,问母寿’简略一说,谈‘家门思量和商定’。

    相君捏须点头:“此事理当如此来办,高堂寿终后,我当去吊唁。”

    刘彦礼谢师兄,揭过此题,又谈‘灯会之事’,说:“官家办灯会,乃为安民心。”

    “我等初定,将灯会主场设在东湖君庙,分会场设在东山城皇庙。”

    “当夜先引百姓聚灯去东山祭鬼敬神,后乘船来东湖放水灯许愿祈福……”

    “如此民心凝聚,告天祈佑,我请师兄届时显圣,以应民心,下求上应,让灯会功德圆满。”

    “我乡名声必传江南,亦显东湖之灵验。”

    相家父女听其言,逐笑颜开。

    七郡主眼眸转动说:“你这个提议甚好。爹爹,不如我家做一些花灯,布置在山庙上……”

    六郡主、八郡主也各说己见,加入讨论。

    相君把盏与师弟饮酒,笑颜道:“世才之思甚善,此乃天地人神和谐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贤弟却助治一方水土而养民心,教百姓向善。”

    “世才促成东湖商会,使百姓仓廪实。”

    “世才助办临安灯会,使百姓民心安。”

    “仓廪实则知礼节,民心安则地方安。”

    “此乃《春秋》牧民之精髓。”

    “临安有君子,为百姓之福。”

    刘彦闻夸赞面泛微红,放下酒盏道:“不敢当此赞誉,其实小弟助办灯会,也有一些自己私心。”

    “家母寿终将至,我想让母亲去的安乐,终前多获得一些快乐。”

    “好!贤弟于公于私都不失,君子当如是。”

    相君更添赞誉。

    刘彦所言之私心,在他看来是君子有情有义的一面。

    世间多少人不能兼顾。

    有些人为亲人避害,而损伤道义、天理。

    另一些人铁面无情,对待亲友冷若铁石,保全自己,杀亲害友。

    这两种人看似天差地别,实则同为一类,皆为自私之人。

    再相君看来,刘世才所为乃是‘一视同仁,爱民爱母’。

    今日一场叙谈,这对人神同门师兄弟相谈甚欢,论至夕照也意犹未尽。

    回到家里,刘彦心情上佳,从平儿口中得知‘北乡之事’。

    他坐思少许,说:“我家寻木,他求良师,此乃因缘际会。”

    “明日可去他家看看,若朱家童儿可教,我便修此善缘。”

    ……

第309章 楠树之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

    清晨,小雨淅沥。

    北乡朱家篱笆院内,响起孩童读《诗》声。

    寻声而看,小童正坐板凳上,两手持书朗读,门前黄犬蜷缩,屋檐下雨露珠帘。

    小娘子坐在童儿边,手下穿针引线纳鞋底。

    门外朱翁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一手拎着麻袋,一手扛锄头看似要出门。

    小娘子起身叫声‘阿翁’,问他何去。

    朱翁走近道:“这两日天暖了,估摸楠竹生笋,我去西山找笋子。”

    小娘子做思量说:“挖笋不过小事,今夜我去山上看看,有笋就挖些回来。”

    “阿翁近日还是留在家中,如若奉义来到,阿翁不在家,岂不有失待客?”

    朱翁一笑锄把指天:“你看这天,他就是来,也不会今日来。”

    “我知香娘能劳,可不能单指着你一人啊。”

    “我虽老,但力气在!天湿阴寒,我去山上活动活动筋骨。”

    说话扛着锄头出门,黄犬追去相送,被阿翁赶了回来。

    小娘子站门口神思,背后童儿放下书问:“奉义当真会来吗?”

    小娘子回眸说:“这就看你有没有造化。奉义是大人,你是小人,以昨日‘因缘交运’来看,很可能‘利见大人’。”

    童儿眼眸疑惑,完全不懂后面一句话,笑道:“香娘姐姐懂这么多道理,不如我拜你为师,姐姐教我诗书道理。”

    小娘子浅笑:“我只懂得粗浅道理,要做大学问,就要拜良师。”

    “刘奉义非同一般,他是一位真儒,身中学问道理比我多百倍千倍。”

    童儿思问:“姐姐是如何知道?你去过他家?”

    小娘子坐回,继续纳鞋底说:“我没去过他家,但听一些仙家提过,你只需知道,奉义是良师、大人、君子即可。”

    说着,忽有感应,抬眸看门前。

    见不知何时出现两位貌似天仙的夫人,一着青衣,一着紫衣,手中各持一把花伞,含笑看着她。

    彼时紫衣夫人微笑传音:“妹妹莫怕,我俩随奉义而来,听闻府上楠木有灵,就先来探看一二。”

    “妹妹莫非就是楠木之灵?”

    听两位仙家随奉义而来,小娘子俏容惊喜。

    被问到‘是否为楠木之灵’时,她又眼眸闪思。

    欠身见礼,回答道:“小奴并非楠木之灵,而是苟全性命之鬼。”

    青衣夫人看她轻点头:“你算诚实,随我来。”

    小娘子转顾童儿交代一句‘在屋内读书,我去去就回’,便跟着两位夫人隐身出门。

    来到篱笆院外,紫衣夫人自荐说:“我姓高,她姓荀,不知妹妹尊姓叫什么?”

    小娘子回话:“小奴姓农,小字曼曼。”

    荀娘子顾首:“适才爷孙二人都叫你‘香娘’,可是你乳名?”

    农曼曼沉吟说:“非我乳名,是小奴为骗他们而编造的名字。”

    高二明白了,笑道:“也就是说,乡人所传‘朱家楠木成精’指的是你,而你自身是鬼,却装成楠木之灵。”

    “其中是何缘故?”

    曼曼小娘子道:“小奴被贼人杀害,魂飘北乡,落至朱家香楠树中,为求苟全残魂,盗了楠木精气……”

    “小奴欲报恩,便装成楠木之灵,托梦与朱家阿翁,自称‘香娘’。”

    她简略一说,前面二女解了疑惑。

    高二道:“难怪朱家楠木生机衰减,此树被你盗了精气,就怕活不过明年阳春。朱家想以楠木给孙儿换出身,也是你指点的?”

    曼曼诚实说:“是小奴所教。小奴生前通晓一些卦理,推算那棵楠木有日被贵人所得,故让阿翁用此木给孙儿交换前程。”

    “却没想到贵人是奉义君子。”

    “原来如此。”

    荀娘子守慎,只信其言一半,眼望前路。

    见入乡道路上寒雨柴烟交织,刘彦、平儿披戴蓑笠行来,身旁沉炼牵马跟随。

    荀娘子身形于雨气中显现,领着小娘子礼见郎君。

    远处几个乡民惊异张望,不知谁家相公女卷到此。

    刘彦眼眸清澈,打量一眼小娘子。

    能看出她是阴魂之体,魂形中有大家闺秀,书香门第之礼规。

    高二将农曼曼所讲转述一遍。

    曼曼眼观奉义,如见俊美青山,君子散发的经气,使她感官很舒适。

    听完二姐所谈,刘彦略有些意外,问小娘子:“小姐家住何处?可有亲人在世?”

    曼曼垂目答话:“小奴家在越州会稽县,父母早亡,寄靠伯父家中。九月台州流寇打城夺粮草,屠戮百姓,伯父一家皆遭杀害。”

    “小奴和丫鬟被掳掠贼山,不敢毁节,咬舌自尽。”

    “因通晓一些养命之理和《易经》卦理,推算到生机在北方,魂飘此地,落入香楠树中修养。”

    “小奴话无半分欺瞒,先生明鉴。”

    刘彦看她眼目之中有悲恨,以及她所提‘台州流寇’,知她所言不假,说:“小姐外柔内刚,一死保节,可谓烈女。”

    “我今日来北乡,可在小姐卦中?”

    曼曼隐去悲恨道:“小奴《易》术不精,昨日先生家人走后,未敢卜卦,恐怕有误。”

    “这时也不能再卜,应该静待。”

    刘彦笑道:“小姐果然是懂易理的,你易学老师是何人?”

    曼曼回说:“小奴恩师是独善先生。”

    高二闻名眼眸明亮,对世才说:“独善先生,姓郑,字文山,浔阳人士,是当世易学大家,与伍先生齐名。”

    “我闻此先生好独善其身,从不收徒,妹妹如何拜入他门下?”

    曼曼答说:“我大伯与先生是故交,先生见我有些聪慧,就教授我半年易理,小奴自认恩师,未入门内。”

    听到此刘彦目视村落,请小娘子引路,携众人去往朱家。

    刚到门口,就听篱笆墙内黄犬汪汪叫,农曼曼穿门而入,进偏房叫出小童儿。

    小童门外揖礼,面带喜悦称呼‘先生’。

    此一幕引来不少乡人眼望。

    刘彦细看朱家孙儿,见大约六七岁,眼目聪透,比一般孩童多三分灵气,询问:“童儿叫什么?”

    小童朗声回答:“小人叫朱俊。”

    ……

第310章 收徒赐字

    “你名叫朱俊。”

    “我与你添个表字。”

    “尹文子曰:千人才为俊,万人才为杰……”

    “你尚幼,不可称‘俊杰’,当持谦而求学,表字就叫【潜山】。”

    “潜者,隐于水下,《易》曰【潜】为乾卦之龙,若能立志,变化金鳞。”

    “山者,地之高耸,《易》曰【山】为艮,艮山有坚守之寓意,不动如山,学业可固。”

    “潜山二字合并,则高山藏于地下,象征高才美德隐藏于心中而不外露,所以称作【谦】。”

    “即《易》六十四卦中的【艮山谦】。”

    “想从小人成为君子,不仅要读书明理,还当正心持谦。”

    “此谦卦,我亦再用。”

    ……

    天上小雨收,屋檐滴嗒。

    朱家正房内众人围坐,刘彦端坐首位,与身前童儿‘说字解意’。

    小童朱俊听着教诲,眼看先生,话中道理传入耳中,使他脑思明亮,心儿雀跃。

    说到最后,刘彦显笑点指问:“你可记住了?”

    朱俊朗声道:“弟子记住了。”

    平儿接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俊愣神转瞬说:“我叫朱俊,字潜山,我叫朱潜山。”

    童儿清澈回答响彻茅屋,以刘彦为首等众人逐笑颜开。

    朱翁激动含泪,老身抖擞而起,压着孙儿扣头,作揖道:“奉义大恩如山,小孙拜得膝前,老朽死也瞑目了。”

    刘彦起身阻拦长者行大礼,顾看其孙:“此子天生灵秀,声亮如鹤,善教可成俊才。”

    “我两家今日结下一场善缘,应该同喜。”

    “令孙朱俊,我暂收作记名弟子,赐下表字是为约定。”

    “他想为我亲传弟子,承我绝学,需当过考试。”

    “天下大举,三年一考,我就以此为定。”

    “朱俊今年六岁,等他九岁时,我再当面考问,过了我就留在身边。”

    “太公意下如何?”

    朱翁满面红润,抱拳礼笑:“听凭先生做主。”

    刘彦点头又看一旁农曼曼:“家中尚有事,小生先告辞,就让香娘随我回府,一来取银子,二来认认门。”

    朱翁愣神,不料奉义看得见香娘,想到坊间那些传言后,勐地心中了然!

    他拱手说:“老朽有言在先,只要奉义愿教我孙儿,我便相赠楠木,岂敢让奉义再使银子?”

    刘彦一笑,高二出声道:“我贤弟善缘,岂是一棵枯木能换的?老人家莫把今日事看作一场买卖。”

    “我贤弟乃是一番斟酌、考量、明察,才收朱俊为记名弟子,赐他【潜山】。”

    “不是为你家香楠木。”

    朱翁寻声不见人,慌得拱手作揖,眼看奉义,噎得说不出话。

    刘彦对高二道:“二姐误会朱翁。那楠木是朱家最宝贵的东西,重如性命,又有香娘恩义在其中,非金银可以称量,与我善缘对等。”

    又对朱翁道:“二姐话也对,小生收徒不与楠木牵扯。”

    “朱家对香娘有恩,香娘当报答朱翁。”

    “我使银子,意在让她厚报朱家恩义,亦可贴补朱翁家用。”

    “读书颇费银两,笔墨纸砚书籍都要使银子,但凭朱翁出力,难以维持下去,有了这笔银子家境可得小康。”

    “不妨思量置办良田,弄些会做的营生,过好日子。”

    “朱翁不可以多费筋骨力,要保存好身体,才能见孙儿成才。”

    他一番善劝,道理通明,朱翁两眼涌热泪,方领教君子仁厚。

    说着话,刘彦出堂屋,眼望天空云开处,领着平儿、沉炼拜别离开。

    篱笆门口聚着不少乡人,见刘奉义后各有目敬,拱手施礼。

    众人目送着他们牵马离去,荀娘子、高二姐、农曼曼隐身随后。

    出来进乡小路,刘彦转对身旁貂儿道:“我和心远要去县衙,就由娘子带着她回府领银两……”

    “母亲若要见,就领她见老夫人。”

    荀娘子点头领记,举臂推送郎君上马,驻足等高二、农曼曼近身。

    “你可知,我郎君为何在朱翁面前叫你香娘?而不呼真名?”

    曼曼闻问,回话说:“先生为我遮掩,意是让我报答全恩,留住朱家教导潜山。”

    高二笑接言:“妹妹果然聪慧,那你是何意?等银子交到朱翁手里,你恩情就算是报了,可以离去。”

    曼曼眼眸思虑,说:“小奴可去,但无处容身。杀亲之仇也无力去报。”

    “我遵先生提议,留在朱家,教导潜山。”

    “他年纪尚幼,若是少人管叫,就怕三年中学坏,辜负先生厚望。”

    荀娘子放出画舫,上船牵引她道:“你的确会用易理,此时该用‘否卦’和‘屯卦’,安心在一处积蓄,守住气运。”

    “遇到我家郎君,即是你的造化,把恩义报答圆满,你就能【否极泰来】。”

    农曼曼被她一点拨,心中更通透,欠身答谢。

    高二在旁说:“我家学堂,也有一女通《易经》,以后你二人可以结交。”

    曼曼鬼眸闪动,好奇问:“先生修易学吗?”

    貂儿说:“郎君暂不修《易》,但知道易理,以《谦卦》修身正心。”

    “今日赐朱俊【潜山】表字,乃寄以厚望。”

    曼曼点头明白。

    今日一见奉义,如见高山藏地,也看到君子气势之大。

    她心知留在朱家能得三分荫庇,所以打消离去之念。

    一盏茶不到,画舫飞入临安城,落在刘府右宅后院。

    书房作画、学画的闻紫青、戚少卿看见,出门相迎。

    荀舫主略引荐一二,留下农曼曼暂候,穿墙入主宅内院,见老夫人回禀‘北乡之行’。

    刘氏听完农小姐身世,心生怜悯,招来正房相见。

    后吩咐阿九取三十两金,让曼曼带回去给朱翁,又安排人相送。

    等刘彦县衙回来,农曼曼带着金子已回北乡,母子正房叙话。

    刘氏直夸儿郎此事办得好,说:“听闻那颗楠木能做三口棺材,我只用一口。另外两口,不如一口朱翁,一口给福安。”

    “福安为我家辛劳,应该厚待。”

    “此外,为娘还有一想,就是火葬。”

    “我既入东山谷,就要一视同仁,不能因我身贵而坏规矩。”

    “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

    刘彦点头心敬母亲,不假思索道:“孩儿就遵照娘亲之意。”

    “娘亲还有何心愿,尽可与孩儿讲。”

    “我县今年岁末要办灯会,不如我家也做几盏。”

    刘氏一听兴致勃勃,叫来阿九、桃花众女一同商计。

    全家人齐聚一堂欢谈起‘刘府花灯样式’。

    ……

第311章 岁末三十

    转眼岁末。

    这几日刘彦只在家一心孝敬母亲。

    如此之外,就是与家人一起做花灯,与怜云合梦研究‘灵灯术’。

    今早收官,各有所成。

    六天下来,刘家做了三十六盏花灯,包含吊灯、座灯、壁灯、提灯。

    灯的造型也各不一样,有圆方、梅花、六角、八角。

    其中吊灯做了六盏,两盏圆灯,四盏方灯,用来挂在家门口。

    座灯做了十二盏,设于屋内各房,另有八盏梅花白壁灯,留作年后设灵堂使用。

    剩下十盏皆为提灯,有八角和六角两种,灯罩有彩绘、剪贴,书字、诗词。

    书字诗词出自刘彦之笔,彩绘剪贴由闻紫青、戚少卿、李怜云领着丫鬟们完成。

    今日一早紫青、少卿坐车乘船各回余杭、钱塘。

    走时刘彦分别赠予一盏诗词提灯。

    闻紫青得一盏《春花秋月》词灯,戚少卿得一盏《素雪寒梅》诗灯。

    剩余八盏灯,则分与众家人。

    阿九、平儿、福伯、桃花、虎儿、素儿、明儿,及小月儿,谁都没少。

    至于李娘子、荀娘子、高二姐、沉玉娘家中地位在,无需持灯。

    不过她们有一个大花灯,即是青花舫。

    前夜貂儿将青花舫泊回东湖南岸。

    这两日领着船上众女打扮花舫,做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妆点。

    今夜灯会,打算接老夫人和全家人乘船游湖,共度年夜。

    此时天近晌午,东湖蓝天碧水,万亩爽气,阳光晒的人面暖,清风吹的心舒适。

    南山畔青花舫上,众女挑着竹竿挂起一串串莲花灯、梅花灯、桃花灯、菊花灯挂起。

    船房内貂儿、高二题写灯谜,用于岁夕宴上游戏。

    萱儿、弦月在一旁包岁钱,都是一枚枚香火钱,用来发给鬼谷乡民。

    今夜老夫人想再去鬼谷,布施香火予乡亲。

    一来讨个喜气,二来送出善意,以后搬来不惹人怨,算是提前结交邻里。

    鬼谷宅地,貂儿、高二这两天已经看好了。

    不是别处,正是山谷北边的地洞,曾经野狗子藏匿之所。

    那洞穴藏阴聚气,作为阴宅之居再适合不过。

    二女已施法封住洞口,留下法符标示‘此洞我家占据’。

    明天她们就去修缮阴府、建造陵墓。

    ……

    “今夜岁夕,你不回去?”

    船房,写完一条灯谜,荀娘子问高家狐娘。

    经她一提,高二才想起这事,笑说:“你要是不提,我却忘了。只怪此处太有人情,不觉把他乡当故乡,把刘家当自家。”

    貂儿道:“你还是回去一趟。回府后把这边诸事告知乃翁。两家既已结干亲,老夫人寿终之日,你家人当来吊唁。”

    “你对郎君有恩义,但高家还欠着郎君一笔。”

    “不过这笔恩账已过去,稍后你我回趟府,看郎君有无交代。”

    高二点点头,呼来外面黄家十三娘,问她几时会常州,拉着坐下商谈。

    临安南城刘府。

    丫鬟在前院忙造饭,怜云、老夫人、阿九、慧静聚在正房说‘佛灯’。

    书房里,刘彦坐与于成业、书玉子,阐解《于氏春秋》中【灵灯术】妙理。

    “灵灯在手,明镜当台,摧邪辅正,心无暗室。”

    “此十六字,即【于氏灵灯术】精妙所在。”

    “文灯在手,乃指明经之后点明文灯。”

    “明镜当台,即是明心见性,观心如照镜。”

    “摧邪辅正,心无暗室,说的是明心、正心之后,身性内外光明,心无昏暗之所。”

    “修灵灯术,就在明经、见性、正心。”

    于成业问道:“老师是说,我等要达到正心境地,方能修炼‘灵灯术’?”

    刘彦用茶反问他:“灯已点亮,还需再点吗?”

    于成业获点拨,方知自己领悟错了。

    书玉子说:“老师之意是,【明经】乃积攒经学明光,【见性】明光照身性,【正心】保持心正,不使心生邪意,”

    “暗室不欺,即是心正。”

    “正是此意。”

    刘彦分顾狐鼠二生道:“【于氏灵灯术】乃修学之法,此术圆满,即入明经二重【正心之境】。”

    “而《于氏春秋》中的【问经之法】,是正心之后修学法门。”

    “于氏先祖为让后世子孙容易修学,故以道术形式承载儒术。”

    “你等后世子孙之所以难成真学,原因就在于此。”

    于成业恍然如醍醐灌顶:“原来如此!我于氏狐历代修学,参悟【灵灯术】,却把儒术修成道术。”

    “一旦修成道术,就再难修其中儒术。等同南辕北辙!”

    “多谢老师指点!”

    “何须言谢?”

    刘彦放下茶碗,起身谈道:“我通读《于氏春秋》,领悟二术,获益匪浅。该与你点明。”

    “修灵灯术,要借‘入书出书法’。”

    “只有入得书中,方能快而稳固的明悟经意。”

    “正月元宵之后,我一并传授给你。”

    于成业福至心灵。

    书玉子则有一处不明,问老师:“修儒术灵灯,是否还能再修道术灵灯?”

    “可以。”

    刘彦书桌前顾首道:“此术可以用来修学,亦能用作修道,但要有主次。”

    “先修学,再修道,而异类想要开窍,又需要先修道。”

    “一修道,思想就被道玄遮蔽,朝着修道养命方向而去。故而不的真学。”

    “民间有句俗语‘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做事要找对方向,不要做无用功。只有方向对了,才能达成心中所愿。”

    “成业好就好在止住道修,转头用功读书。你身中积攒的身学,将来可以助燃明灯。”

    于成业心窍更添明悟,持礼道:“若非遇到老师,弟子难归入正道。”

    刘彦一笑出门说:“午后你回趟东乡,告知太公今晚一同赏灯。”

    成业领喏记下。

    这时貂儿、高二、十三娘结伴落入院中。

    得知二姐、十三娘今日要走,刘彦回书房拿出写好的《贺岁帖》,一人一张。

    高二笑着接下帖子,贴心道:“原来世才早就不想留我了,事先都把帖子写好。”

    刘彦笑说:“此帖乃告知太公,我与姐姐情义。二姐早日回来。”

    最后一句话说的简朴,却直触高二之心。

    她口中无言点头,但心中有一言,即【我心安处在君心】。

    ……

第312章 除夕灯会

    “哦哦,看花灯咯……”

    “哥儿慢些跑,摔倒不得了。”

    “奶奶腿脚太慢,去到城里灯都熄哩——”

    “哈哈哈……”

    ……

    黄昏,西边暮霞收落。

    东乡男女老少结伴而出赏花灯。

    孩童欢雀追逐,每人手里挑着竹竿子,竿头吊花灯。

    最前头几个青壮汉子,抬着二丈大的‘汤圆灯’,上书【东乡汤圆】四字。

    众家长在后谈笑,腿脚不便的老人,坐在车上由儿孙推着,齐往临安城。

    行至东门城外官道,见西乡、南乡、北乡千人千灯,热闹潮聚,涌入城门。

    进到城里,更见灯影参差,东市一条街闹暄。

    众人口中笑语不断,人人都是毂击肩摩,由东到西街灯排列,宛若一条星河。

    西城码头河道上,渡船一艘接一艘,明灯挂在船檐下。

    东城白雀庵门口,莲花佛灯一簇簇高挂,主持领着慧静、众尼僧门前施灯,许多小娘子围在这里,燕语莺声挑选着。

    也有人拿自家水灯,写上心愿祈求,请法师加持。

    北城县衙外两盏三丈圆灯被公人们抬起,灯壁上写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祈福吉言。

    知县陆侯等官家,门前观望笑谈。

    南城刘府内,全家人聚集在后院正房祭祀祖先。

    房内刘彦、老夫人为首,怜云、貂儿、玉娘、阿九次之,其他人都在门口持灯排列。

    礼毕三炷香敬上,刘氏祖宗牌位散发功德光,吉庆的香火弥散开。

    阿九、玉娘阴魂之体,都得此功德庇护,含笑相视。

    刘彦顾望外面天色,问老夫人:“娘亲可训教的话?”

    刘氏环顾屋内儿妾和义女,手指怜云说:“要早日为我家添香火。”

    李怜云欠身领喏。

    刘氏又指貂儿、阿九:“你们以后要守好本分,不要失德。”

    荀貂儿、阿九持礼领命。

    后刘氏再指沉玉娘:“我女守好妇道,你现在是我家人,但还是齐家的媳妇,可不要坏了贞洁。”

    “如要招夫婿,就与为娘讲,我与你做主。”

    “我寿终之后,你和月儿就随我去东山谷,以后阴宅由你来管。”

    “是。”

    沉玉娘欠身听命。

    说着,刘氏走到门口,分顾平儿、福安、众丫鬟。

    “今夜出去赏灯,不可与人争执,撞到人要多赔礼,被人撞了莫恼火,万事都要和气。”

    “是——”

    众人齐声领喏。

    刘彦走到母亲旁,问福伯、平儿:“门外灯挂了吗?”

    平儿回道:“还没挂。”

    老夫人笑颜吩咐:“去挂上,挂上门灯,出门看花灯!”

    “是。”

    平儿抱拳领下,转头带着桃花等丫鬟奔去前院。

    刘氏母子等人身后相随,欢谈灯会之事。

    出来家门,见槐花巷里明亮,各家门前都挂了彩灯,远处喧嚣如潮,鸣锣声、打鼓声一声接一声。

    不多时,刘府主宅外门,及左右两宅也明亮起来,六盏花灯高挂。

    从巷口看去,六灯掩映门第,颇有大家之气。

    刘氏满意点头,率领一大家子出巷。

    这时沉炼挑灯来到巷口,与刘彦、老夫人见礼。

    得知官家有请,刘氏让儿郎自去,笑说:“有貂儿、怜云她们陪着我,我儿不必担心。”

    刘彦点头,带上平儿随沉炼去见陆侯。

    出来南城,只见到处都是花灯人影。

    一下激起刘氏赏灯心气,没想到今夜‘岁夕灯会’如此热闹。

    此时从高空俯视临安城,真个是【恍疑抛万斛珠玑,错落了满天星斗】。

    刘彦随沉炼在北城油坊见官家,欢谈此番成果。

    刘氏携众家人入东街,看两街挂满六角、八角、方圆灯,有【招财进宝】【神仙送子】【福满乾坤】、【状元及第】等等,一眼看不到头。

    孩童们提灯在人群中穿梭嬉闹。

    前面宽阔处,众百姓并肩接踵围观西乡傩人跳神。

    再往前走,又见东乡‘汤圆花灯’、南乡‘生肖花灯’,北乡‘大寿桃灯’。

    在北乡花灯前,还见到曼曼小娘子牵一来孩童。

    老夫人呼来询问,得知这小孩就是朱俊,抚顶连声亏赞。

    虎儿也从南乡龙灯处,看到豆腐坊余家二姐,跑去扯住姐姐叙话,拉来余家人礼见老夫人。

    话不多时,听见西边咣咣明锣声,两列公人抬着县衙‘万民灯’游街走来。

    灯后,刘彦和陆侯一众官家同行,百姓夹道观看,赞誉声四起。

    走到东市口,沉炼明锣三响,压下千众话音。

    陆侯立于灯台之上,环顾说:“此番办‘岁夕灯会’,乃为我县乡民百姓祈福。”

    “今年我县遭瘟,父老遭劫,三千余众遭瘟神剪命。”

    “天幸奉义还乡,为我等解灾驱瘟,又得湖君、城皇安抚疫鬼……”

    “今夜该当拜庙祈保安康,若有愿者,与我同去敬鬼礼神。”

    官家最后一句高亢,百姓们无不响应。

    陆侯随命公人抬起【万民祈福灯】去往南城,身后大批百姓扶老携幼,挑灯随行。

    南城外,东山城皇庙。

    城皇蒙朗和判官、主簿、庙祝门前眺望临安城灯景,忽见城门打开,一股民愿之气倾泻而出!

    再看灯火如龙,官家携民挑灯出城,便知他们此来为祈福。

    城皇蒙朗赞道:“临安官民一体,上天岂能不佑?临安官家甚知齐民之术。”

    主簿接言:“其中必有奉义献策。”

    判官附和:“无有君子,安有现在?昔日我等庙门破落,香火冷清,今能住上新庙,饱受香火礼敬,皆仗刘奉义。”

    城皇点头领他们回庙,吩咐庙祝父子三人,下山接迎众官民。

    临安城内,西城码头。

    一艘挂满花灯的大船泊至,吸引众渔民、船家张目仰望。

    刘府一家人齐聚岸边,双双眼眸笑观。

    荀娘子手挽老夫人道:“母亲你看,这就是青花舫。船上众女与阿九、玉娘一样,妾身将她们收容在船上,教导乐舞……”

    老夫人听着微笑点头。

    说话时弦月、萱儿放下船板,阿香、琴玉下船迎礼。

    刘彦迈步先行,貂儿、怜云前后牵扶老夫人登船,平儿、福伯及一众丫鬟随后。

    片刻功夫,刘家人齐聚船头。

    萱儿领弦月、阿香、琴玉、丽娘、海棠、乐女舞姬排排站立,齐声礼见老夫人。

    礼毕,貂儿把扶刘氏入船房,吩咐开船去东湖。

    刘彦立身船头,背袖望明月,思今后之路。

    ……

第313章 水官赐福

    万家灯火闹除夕,东湖水灯相映照,喧闹飞上明月腰。

    二更天时,热闹东流入湖。

    才从东山拜城皇回城的乡民百姓,这又乘渡船、渔舟来到东湖。

    大姑娘、小娘子舟船上弯腰放下手中水灯,送出各自心中美好愿景。

    风吹湖水,波澜推动一盏盏水灯飘荡远去。

    东山相君庙下,码头边商船华灯高排,山下灯市火光通明,百姓们并肩接踵游赏拜庙。

    似这等‘赶夜会’‘拜夜庙’之景,除了阴间鬼市,阳世大概独此一号。

    青花舫上,刘彦和相君把酒望山庙,以景为题赋诗。

    左右站在书玉子、于成业、平儿、福伯、于太公,章老翁。

    身后船房内更是人多。

    刘家女卷加上君家女卷、花舫众女,及做客的匡娘、花姑子,几乎挤满船屋。

    众女拥簇刘氏、相家两位王妃,猜灯谜,做游戏,笑语不停歇。

    眼下刘氏被一条灯谜遮住心窍,怎也猜不出。

    七郡主笑颜道:“母不知可问儿郎,他若猜不出来,就要罚酒!”

    刘氏点头让阿九拿谜条去问世才。

    船外刘彦接下谜条,展开一看,写着【南面而望,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打一用物。】

    一念思通,告诉阿九:“此物乃【镜子】。”

    “镜子?还真是镜子!”

    刘氏得儿郎指点,恍然解了迷心,笑哈哈带动周围众女。

    之后以‘镜’为题,聊起‘镜听’,请教君家郡主‘镜听这种占卜,为何能灵验……’

    老夫人一问,反把四位郡主难到。

    她们虽为神女,但对世上玄理,也不能尽知晓。

    阿九笑道:“女不知可以问父,若是答不上来,就要罚酒。”

    听她原话奉还,七郡主娇哼起身,出门寻父亲请教。

    刘彦对这个问题也有兴趣,目转师兄等他阐解其理。

    相君稍作思虑,点指女儿:“你可这么答‘他人无心之言,乃上天说与有心人而听,所以镜听灵验’。”

    七郡主答谢父亲转头回去。

    刘彦思虑说:“无心之言入有心之耳,乃上天降预兆?”

    相君一笑分顾于太公、章老翁道:“这不过是我胡言而已,贤弟不必深究。”

    “道的运转,周细且无从琢磨,就是通晓易理的宗师,也难预料未来运势,只能针对某一事推算。”

    “世才切记,君子不卜,不然心思就被卦中天数牵着走,失去主动。”

    “圣人创《易经》,不是让人去占卜,而是让人运用易理,去应对未来变化,从而立世长久。”

    “卜卦不如用卦,未来多变,卜则有失。”

    “用卦则能把握现在,以卦理应对一切变化,只要心中通透,则无遗失。”

    刘彦很认同师兄之言,说:“夫子所赠《谦卦文》中,也有相似之言,说‘用卦’分为‘临用’与‘久用’。”

    “像【谦卦】这类可做‘久用’。”

    “若是所用之卦不能应对时,就该‘变卦’,‘临用’别卦而应变。”

    说着,这对人神师兄弟围绕‘用卦’而谈,周围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炷香后,山下喧闹达到顶峰,官家民等齐聚山脚持灯祈福,祈告水官保佑。

    相君神念感应,唤出妻女,携带家卷化金光飞上山庙。

    阿九、怜云挽扶老夫人出船房,瞭望东山君庙,等看君家显圣。

    不久,山庙钟声敲响。

    一声汇聚众目,二声压下众言,三声升起霞光香烟。

    只见香烟腾上虚空,覆盖整座山庙,幻化出水府之境。

    相君与家卷齐显身,水府侍婢提金篮,飘向官民头顶,洒下金花雨露,即【水官赐福】。

    那金花雨露洒落头顶时,众人心灵如获澡洗,肺腑似闻见芬芳,心中忧、怨、愁、恨逐一消除,得一安然宁静。

    刘彦笑与母亲伴望。

    见众女洒花露十次而还,虚空光烟香火府景收入山庙。

    百姓们喜得赐福,谢恩之言滚滚如潮汐,多有跪地拜谢之人,可谓‘民心甚悦’。

    陆侯沐浴着欢雀之音,山脚处转顾湖上青花舫,见神人显身船上,对左右言道:“今夜水官赐福,灯会功德圆满。皆仗奉义颜面和谋策。”

    郭主簿叹言:“刘奉义真奇士,真世才!”

    周围官吏点头附和。

    说话时,湖上刘彦与东湖师兄作别,青花舫载着刘府众人西行回临安。

    山下百姓们也陆陆续续的乘渡船返城。

    三更天,万户灯熄,刘府内院却亮起灯,于成业、书玉子挑灯站月下望正房持礼。

    阿九、貂儿扶着老夫人魂儿出来,沉玉娘母女在身后。

    南房鸳鸯也脱出梦魂,刘彦怜云与母相会,乘香火飞上虚空画舫,去往东山鬼谷。

    今夜鬼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家门前挂着阴灯,城里热闹不输阳世临安。

    奉义母子一来到,更添城内喧嚣,人人来拜谒老夫人。

    刘氏含笑四顾,说道:“诸位乡亲都无需多礼。老身今日来与众乡亲贺岁,略带了一些香火岁钱。”

    “正月老身也要搬来此地,老少君子多担待。”

    众乡鬼闻言欢喜又诧异,喜的是奉义之母要住进鬼谷,诧异则因老夫人如此短寿。不过他们皆不敢乱问乱言。

    有老叟上前礼道:“老夫人搬入我乡,我乡人喜不自胜,当为乡君。”

    “阿翁言之有理。”

    一书生礼说:“我乡无主,老夫人一来,可为乡君城主,我等都得荫庇。”

    一老一少二鬼之言,引动在场乡鬼应和,一些精怪阴魂各生念想。

    其中有个水蛇腰,俏玉面小娘子拉扯身旁大姐说:“不如我俩拜入老夫人阴邸如何?”

    那大姐思量道:“你我躲灾避祸至此,人生地不熟,何人与我俩引荐?”

    小娘子扭腰绕她身后,搂着香颈,眼望奉义:“可以拜府自荐呀。刘家老夫人开阴宅,岂能缺少使唤之人?”

    “我俩再不济,还不强过那些阴魂鬼类?”

    大娘子沉吟少许:“你所言不失是道理。估计山谷北洞就是刘府所占,施法之人乃鬼仙,大概就是奉义身边那位夫人。”

    “你我为蛇,善于守洞,可给老夫人守墓穴,防盗贼。”

    “甚是!”

    小娘子腰身一绕转到面前说:“不如先去混个眼缘,也讨个岁钱。”

    说话身如游蛇穿过重重鬼影。

    大娘子怕她坏了礼数,只好跟过去。

    没一会儿,岁钱发到小娘子。

    她接下后,走到刘氏面前欠身,嘴巧说:“老夫人有礼,老夫人后福无疆。”

    刘氏含笑打量:“姑娘好生嘴甜,谁家的娘子?”

    小娘子乖巧低头:“奴奴无家,同姐姐飘零贵乡,暂居山野。”

    刘氏暗猜是精怪阴神,反复看两眼有些喜爱,让萱儿多发岁钱与她们姐妹,询问:“姑娘贵姓。”

    小娘子笑眸回答:“奴奴姓岑,叫小山。姐姐姓柳,名芊娘。”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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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狐婿介绍: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是一口烹制故事的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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