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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士心本尊     聊斋狐婿txt下载     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9章 因缘际会

    “西湖?”

    秦府内园,众人听了‘瞎道人卜卦结果’各有思量。

    老夫人追问:“那瞎道人可说,我女因何魂落西湖?”

    秦侍郎道:“我也问了,他说我女有段前世因缘在西湖处,此去乃是赴前缘。卦中并无凶险,相反有一场造化在其中。”

    “说,我家明日可遣人去往杭州西湖,见有【莲】字的风亭,就在那处等候,必能逢缘遇见。”

    话说完,妾室道:“那道爷能算出媚娘魂落西湖,又指点我等去寻‘莲字亭’,不妨就遣人去找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正是此意。”

    秦侍郎分视夫人说:“明日让子墨带人去。”

    老夫人转睛手指门外:“那他……?”

    其口中‘那他’,指的是‘石尚青’。

    秦侍郎会意所问,稍思道:“自然也要让他追查。我家与他各自寻找,若他果有‘追魂’本事,而仙家所算又应验,定能找到一处。”

    众人先后点头,妾室提点说:“老爷莫把道爷所算告诉他。”

    秦侍郎道:“这个仙家走时也叮嘱我,说‘天机不可传外人’。”

    说着,命丫鬟去把长子叫来。

    父子内园相见,秦侍郎将‘瞎道人算得结果’复述一二,叫儿郎明日带仆从去杭州西湖寻妹。

    后说:“我儿见石相公,就说我家应下了。只要他寻到我女,带回家中还魂,便是我家女婿。”

    “此事绝不食言。”

    大公子秦子墨领记下来,好奇问父亲:“瞎道人可还在府中?”

    秦侍郎说:“仙家赠送一课即告辞,分文未取。你速去告诉石相公,问问他追魂做法有何所需,一并与他备齐。”

    “切记不可说瞎道人。”

    秦子墨点头辞别父母,前院正堂与石尚青转述父言。

    见事已定,隐身藏形的单十娘俏颜显笑,传音教石郎回话。

    石尚青依其所教,持伞起身说:“小生无需他物助法,七日之内就有结果,届时再来府上。”

    “如此就有劳石兄。”

    秦子墨颇为欣赏此士,攀谈送出府门。

    府外,向东五丈巷口树下。

    两只黄犬并排趴着,目光盯守秦府大门,眼眸深处各藏着高二姐、封三娘。

    她们阴神附体,附于二犬身上,为的是不引人注意,守住秦府门,看看那石尚青究竟何人。

    见大公子亲送一士出府,二犬先后起身,迈着狐步跑去。

    察觉石尚青身边有阴物相随,但不见其形。

    高二传念道:“我观石尚青身无道气,印堂、上玄亦不显清明,非有玄通之人。”

    三娘回念说:“此人不过凡士,但他身边阴物有些道行,大体有个阴神之境。”

    “或许他让石生来秦府,装成高士奇人,欲助石生娶媚娘。”

    高二目视那阴物钻入石尚青手中伞,说:“这就是世才所言‘人谋只能谋一时’,现在老天作梗,乱了我等计谋,需当应变才是。”

    “一会儿你我显身截住石生,试探那阴神根底。见机行事。”

    说着操控犬身奔跑入巷,封三娘紧随其后。

    石尚青拜别秦府后,便向东去往城中码头,一路上与伞中十娘说话。

    经过夫子庙小巷时,见两位仙姿玉色美貌娘子,笑盈盈迎面而来。

    正是高二姐、封三娘。

    石尚青看一眼避目光,侧身躲让她们。

    有一女近身不走,停步盯看他,笑问:“可是刘郎?”

    石尚青抬眼相对,心神一时被二姐美色所侵,回神抱拳:“娘子认错人了,小生姓石。”

    说着就要走。

    封三娘阻挡面前,仔细看他:“果真不是刘郎?为何你与十一娘说的人如此相像?你一定是说假话!”

    石尚青见被错认,忙说:“小生确实姓石,而非姓刘。也许那位刘兄与我样貌相似。”

    高二眼眸扫过他手中油纸伞,见阴物藏着不出,道:“你如何证明自己不姓刘?十一娘与我说,刘郎最会花言巧语骗人,我看你就不诚实。”

    “可敢与我去见十一娘?”

    “这……”

    石尚青却无法证明姓氏,此时有口难辨。

    彼时,伞中单十娘脱身出来,眼扫二女,问道:“你们可是狐狸?”

    石尚青闻听陡然激灵,方知自己撞见仙家了。

    高二见阴物显形,打量一眼道:“难道只有狐狸才能成仙?”

    单十娘拿话反问说:“你俩既不是狐狸成仙,又如何敢断定,我石郎是你找的刘郎?”

    石尚青立即接言:“两位仙家是认错了,小生家住清县,名叫石宣,字尚青。还请明察。”

    高二转与封三娘相视,问起单十娘:“这位妹妹可是异类得道?我妹十一娘说,刘郎最善诱骗我类,你莫被他骗了。”

    十娘见其纠缠,眼眸闪烁锋锐,手指一引石尚青腰间皮囊,一柄明晃晃小剑飞出,震慑高二说:“你们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高二目光流转过飞剑,心里有个大概,笑对石生道:“你家娘子好生凶煞,奴家只是问人、寻人,无半分害你之意,她却要行凶。”

    “公子日后小心。”

    说完牵手封三娘,转身隐去身形,乘风向东飘去。

    单十娘驭剑回囊,眼望虚空道:“这两个许是来选人相配。”

    “相公这般仁善君子,最受她们喜爱,今后再遇到此类,定要把持心神,不可被美色所惑。”

    “否则伤身害命。”

    三五里外,二女行空,回顾下方秦淮河。

    封三娘说:“我看那娘子像是炼铅汞的炼师剑修,其神魂乃炼气化神,非精修养命而成阴神。”

    “目下该当如何?”

    高二沉吟道:“只怪我昨日耽搁,才有今日变数。”

    “许是此女助石尚青寻媚娘,我俩若是阻拦,她必怀疑我俩拘走媚娘神魂。”

    “届时她告知秦家,世才良谋就因此而毁……”

    “我俩先回临安,把事如实告诉世才,看世才有何好法子应变。”

    封三娘挽手笑说:“再不行,今夜就把媚娘送还,叫她自与家人讲。”

    高二点点头,思虑自己过失之处。

    午时,她们回到临安,身落刘府内宅。

    见世才、怜云书窗内作画,高二神色懊丧领步进去,把今日变故全部道出。

    刘彦听了,思笑说:“天道时刻运转,此番生变乃因缘际会,也许能与那娘子、石兄结一个善缘。”

    “今夜二姐还依计行事,莫管他们。”

    “那娘子若来,就让她来。”

    “不过有一点要改,今夜莫让媚娘回府托梦,二姐可变化成她,代替行计。”

    “以免那娘子追魂追到秦府。”

    ……

第330章 考鬼追魂

    “娘子画此符,可是用来追魂?”

    “相公不信我?”

    “并非不信,小生只是新奇,娘子可否与我一解其中妙理?”

    ……

    是夜,和州清县石家。

    窗外小院月光如霜,窗内一盏油灯照亮。

    单十娘端坐书桌前,持笔沾鸡血画符、画鸡,在【画鸡】的冠、眼、颈、脚、翅、胸、背、尾八处,添上【媚娘生辰八字】。

    石尚青身后观看,小声询问,探究‘追魂之法’。

    十娘写完八字,微笑洗笔,请他坐下身旁,说:“你可知符画上的公鸡作何用途?”

    石尚青移动油灯照亮,仔细观看,见‘画鸡身上八字’,思道:“莫非是用来追魂?”

    “不错。”

    十娘指点画鸡说:“这叫【生辰公鸡】。”

    “公鸡是纯阳之禽,善追鬼物,能逐邪阴,克五毒五害,所以过年时,家家门上张贴画鸡迎岁。”

    “道门有丹派、法派,炼铅汞的都是丹派,养神魂的都是法派。”

    “【追魂术】乃法派之术,脱胎于【考召之法】。”

    “考召之法,出自法派正一道,故有三五考召之箓。”

    “考召,即是‘考鬼召神’,追魂乃‘考鬼’中的小法术。”

    “妾身非是法派坤道,不精于符篆、养命,但能‘炼气化神’。”

    “故而,此法术我也能用。”

    石尚青几分明白,更添兴趣,追问娘子:“何为‘炼气化神’?”

    单十娘说:“修炼铅汞之人,大多只修金丹养性,炼身性合一。”

    “后养身内鬼神灵明,使身中神开得‘一灵真性’,再往后修炼,全性保真,通达仙境。”

    “期间有【炼精化气】,即是摄天地精气,炼铅汞化金丹。”

    “又有【炼气化神】,即是把身中精气补于魂灵,使魂灵化为阴神阳神。”

    “此乃‘真性济命之法’。”

    “同理‘命亦能济性’,精修神魂的法派道士可以‘化神炼形’,化魂魄精气补养躯体。”

    “法派之中,有一门《地藏炼形》就是如此。”

    “妾身正因为能够‘炼气化神’,才敢魂儿离体,白日出窍。”

    “如你这般俗人,躯体精气单薄,就是用来‘炼气化神’法,神魂也最多能‘夜游’,不能‘日游’。”

    石尚青明悟几分,称赞起仙家妙法。

    单十娘略思,笑说:“其实儒门中亦有奇妙玄通,只是你未见儒学真妙,不知奇妙。”

    “相公若想品尝‘夜游千里’滋味,妾身可成全一番。”

    石尚青正想她前言,忽闻后语,兴起详问。

    十娘道:“只要将相公【一灵真性】入这【生辰鸡】中,便能‘魂灵主画鸡’。”

    “画鸡得灵,日行千里,追逐八字主人,便是‘追魂法’。”

    “相公莫怕,你进去后,妾身也入画,我俩一起去寻秦媚娘。”

    “你要是怕了,那我自己去。”

    她此言暗藏深意,有引石尚青入道之想。

    石尚青对此极有兴趣,也全然相信十娘,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见其如此爽快,十娘起身扶他回床帐,两人恩爱就寝。

    约有二更天时,单十娘额头冒出精气化神形,钻入枕边情郎梦中,挽手引他脱壳离体,落地长大,指身后让他看。

    石尚青见自己和十娘都还在床上,魂灵一点通透,恍然知道自己脱窍了。

    单十娘看他一副‘明悟貌’,笑着牵其魂来至书桌前。

    此时再看桌上‘符篆生辰画鸡’,一股盛夏烈阳之气袭面,符画公鸡火光熠熠。

    石尚青道:“难怪鬼怪惧怕,雄鸡真是至阳之禽。”

    又问十娘:“小生如何入画?”

    单十娘没说话,点燃一支草香,饱吸一口香火,绣口吹石郎,香火尽入其魂。

    石尚青感魂儿暖热。

    十娘说:“此乃‘香火护神之法’。”

    说着,手牵郎君遁出房门,立身柴院仰望明月,走去水缸处取一瓢水放在地上。

    瓢中水色映月,荡漾银光。

    石尚青好奇看着十娘进出房屋,又是拿绳索,又是水瓢前插香……,大概猜测她在设法坛。

    片刻,单十娘在院中设下简易的法坛。

    从房内取出那幅【符篆生辰八字公鸡】,铺在水瓢香火下位,用四块石头压住。

    拿起一旁麻绳,麻绳一头入瓢,一头搭在符画上。

    她用毛笔沾鸡血,沿着麻绳画血线,将符画与水瓢法接。

    忙完这些,十娘才开口说:“追魂法坛已设好,相公可以入画鸡了。”

    石尚青疑问:“怎入?”

    单十娘手指画鸡,叫他仔细的看。

    石生照做,弓腰探看……

    正这时,十娘右手在他魂灵脑后一拍,将其魂儿攥入手掌,而后落掌拍入画鸡。

    石尚青好似跌了一跤,魂灵起身,符画上的公鸡脱画站起。

    他低头一看,见自己两腿成了鸡脚,惊讶道:“意,我成雄鸡了。”

    单十娘掩笑,蹲下手拂画鸡:“相公莫动,容妾身施法,查查那媚娘魂在何处。”

    石尚青魂灵主画鸡点头,昂首挺胸站在符画上。

    十娘盘坐法坛下位,指引一点真灵降入符画,口念‘追魂法咒’与‘媚娘八字’。

    追问:“秦媚娘魂在何处,速速告我。”

    连问三次,石尚青魂灵画鸡不由自主,仰头朝天打鸣!

    彼时杭州临安刘府,虚空一团道气聚集,降落涌入书房,罩住君子诗梦。

    梦中,刘彦正与众人讲课授字意。

    忽然灵觉感应有道气侵入,他暂止讲学,望天上说:“貂儿去外看看。”

    荀娘子亦有感应,飞升脱梦而出。

    她环顾周围道气,隐隐听见其中有公鸡打鸣,含笑回梦说:“有人在施展‘考鬼追魂之法’,梦外道气乃法咒驭降。”

    “应该是来寻找媚娘的。”

    媚娘面有几分不快。

    她听说了‘今日之变’,还从三娘口中得知‘有个叫石尚青的,欲借她失魂,强索婚姻,与她相配’。

    刘彦看眼媚娘,说:“可出去告知一声,引其来此寻找。届时我与那娘子言明这边之事,使其收回‘强配婚姻’的心思。”

    媚娘闻言三分心畅,听从世才先生,与三娘挽手托梦。

    对着环绕君梦的道气说话,告知那边做法之人:“我身在杭州临安南城槐花巷刘府……”

    说完数息,周围道气便消散了。

    媚娘娇气道:“真是狗拿耗子,坏我造化机缘!”

    封三娘笑说:“姐姐休恼,他们却也不知我等计谋,何况你机缘未失。只要依着奉义话做,保管终能如愿。”

    秦媚娘点头,顾身下君梦:“上一世三娘替我寻夫配对,这一世我要自己做主,若不能寻到自己所爱,我宁死也不嫁!”

    封三娘闻言,附耳道:“姐姐不是说,此生不嫁人吗?永远与我为姐妹。今日如何又说要寻爱?”

    媚娘美色中藏羞,不知如何答话。

    三娘低看梦境,隐约猜出她因何易念,不多追问了,笑着挽手入梦。

    几百里外,和州清县石家柴院。

    单十娘眼眸含思,心中存疑:“秦媚娘如何魂落临安刘府,难道是鬼神接她去的?”

    “倘若她与那家男子私通好合,石郎怎能与她相配?”

    ……

第331章 两方入梦

    “我女这是……带娘去哪啊?”

    “带母亲去见荀舫主和奉义君子呀。”

    “杭州与我金陵几百里路程,如何说去就去?”

    “所以才要坐车,坐上马车不一会儿就能到了。”

    ……

    月下金陵,秦府门外,一架大马车停在门口。

    二姐变化的秦媚娘,挽手老夫人梦魂,哄着她坐上车。

    身后另有秦侍郎、大公子、及妾室梦魂,萱儿、弦月、阿香、琴玉四女左右护着。

    等秦氏一家都进到马车,四女并排上车头驱驭。

    二姐吹口香火裹住车驾,托起送上虚空,随后遁入车内,与老夫人、秦侍郎、秦公子接谈‘魂落西湖后一番奇遇’。

    着重讲述‘青花舫学堂之女’和‘舫主之夫刘奉义’。

    把自家贤弟‘驱瘟救民’、‘阴山渡河’、‘文章祭鬼神’等众多佳话掏出来作谈资。

    大公子秦子墨甚是爱听,他从恩师口中,知晓世上有真儒,听‘妹妹’一说,断定‘那先生必是真儒’!

    众人车内欢谈,灵车卷着香火南下五百里到临安。

    不消半个时辰,车至南城刘府虚空,萱儿神念传音告知高二。

    二姐含笑魂离车厢,香袖轻拂马车收入袖口,领四女下院、进书房,入君梦。

    刘彦感应望空,继续接讲字意。

    三娘、媚娘伴看天上,耳语说话。

    高二五女在草庐门前落脚,从袖中倒出那架马车,撩帘请下秦家四口人。

    四人置身君梦,只觉此地春色好,诗情画意,无不身心舒畅。

    老夫人随高二手指,探看草庐柴院。

    见一位先生正在授学,弟子多是女子、各个美貌佳人,自家女儿竟也在其中。

    她一愣,心说:“院里是我女,院外又是谁?”

    转顾时,高二含笑化作灵烟,携四女飘入草庐院内。

    彼时秦媚娘、封三娘迎出柴门,礼见父母、兄长。

    到底没脱梦中迷,老夫人很快就忘了方才‘那个假女儿’,只顾眼前‘这个真女儿’。

    “这位娘子好俊俏,叫何名字?”

    “小奴封三娘,见过老夫人。”

    三娘面对询问,款款见礼,众人在院外小叙。

    不多时,荀娘子领着萱儿、弦月出门礼见金陵客人,媚娘微笑引荐舫主。

    秦侍郎见眼前仙貌夫人,便知‘我女说话不假,此夫人确是仙家’,携正妻、妾室、儿郎答谢仙家‘救下小女游魂’。

    今夜高二替媚娘回府托梦,编了一套说辞,称是‘被阴风吹出魂儿后,飘落杭州西湖,幸得青花舫主人搭救……’

    荀娘子端庄受之一礼,顾看草庐说:“我家郎君正在讲学训诂,暂不能礼见贵客,诸位请进到院内歇坐。”

    秦家众人都知‘客随主便’,不敢有怨言,跟随媚娘入院。

    在左边空缺席位落座,旁听先生训诂解字意。

    此时刘彦在讲【周】字。

    秦子墨坐闻妙解,发现院内众学子无论男女,皆一个个抬头仰天……

    他不禁也跟着仰看。

    一眼看到满天星斗般的文字放光,心神大感奇妙,亦大受震撼!

    先生所讲的【周】字,似明月当空照。

    字体偏旁被拆分一字排列,一旁又见‘周字古今演变’。

    下方有一行行文字解释此字‘意’和‘义’。

    这等授学,使秦子墨以为是仙人授法,两耳闻听解意,心神沉溺其中。

    【周】字解完,讲学休止,天上三千星斗文字消隐,众学子离席出柴院。

    刘彦走来,礼见金陵来客。

    子墨蓦然回神,双目透着敬慕还礼。

    后,一家人受请入草庐叙话,阿九奉来文光诗茶招待客人。

    秦子墨品一口,三春时雨入心,诗意滋润魂灵,好不舒畅!

    何止是他,秦侍郎、老夫人、以妾室,喝到此茶后,都是香气入魂,魂思如洗。

    刘彦和他们坐谈‘媚娘之事’,指封三娘道:“三娘、媚娘乃前世姐妹。媚娘魂落西湖,乃应她们今生之缘。”

    “因缘所致,方有这场际会。”

    说着,又指自家貂儿:“我家娘子在西湖办学堂,立志开坤学,广招天下有志女子修学。”

    “媚娘天资聪颖,颇能受教,故此我娘子想结下善缘,招媚娘入学,不知贵府可许?”

    秦侍郎同夫人对视,放下茶碗拱手:“先生、仙家抬举,能否容我等商议商议?”

    刘彦笑说:“理当如此。娘子稍后就带贵客去西湖青花舫坐坐,还需眼见为实。”

    秦侍郎张口欲言,却被自家大公子抢了话。

    子墨起身揖礼,尊敬问道:“敢问先生可是真儒?”

    刘彦轻点头,随和回答:“我入真学不过数月,子墨能知真学,想来恩师亦是真儒。”

    秦子墨观看君面,心情爽悦:“小生有缘见先生,真是三生之幸。”

    “我家恩师精孟字之学,善养浩然正气,养七尺白锦玉娟,但未能孔学明经。”

    “不知先生入得真学,是孔还是孟?”

    高二代兄弟答道:“我弟乃孔孟双成入学,不说孔学境地,只说孟学也比尊师高六尺浩然气。”

    子墨惊诧,更添喜悦入魂灵,飞扬神采再拜先生。

    秦侍郎旁听暗道:“照此说来,此先生儒学境地,岂不是高于郭先生?”

    刘彦走去托起子墨礼数,问他‘养气可成?’

    得知其未得浩然气入身,就与他叙谈几句养气之要,论孟学之中的要义。

    天近子时,荀娘子带着秦家众人脱离君梦,乘画舫飞去杭州,夜游西湖青花舫。

    他们走不到一盏茶,一只大公鸡扑腾翅膀落在刘家内院。

    一缕精气从鸡冠飘出,化作单十娘形貌。

    她抱起公鸡眼眸四顾。

    其时,书房留守的高二姐、封三娘感应到,结伴出门,笑看他们。

    “真是稀客。”

    “今夜妹妹如何抱鸡来我家?”

    十娘见她们在此,甚是诧异,凝思问:“是你们牵走秦媚娘生魂?究竟有何企图!”

    二姐笑与三娘相视说:“如何只把我们往坏处想?且随我进来,今叫你明白。”

    单十娘看着她们转身进去,与画鸡石郎相视一眼,跟入书房。

    一眼失神,盯看床帐刘彦睡梦之身。

    “此君子,何许人?”

    “乃我家贤弟。”

    “我弟知道你今夜要来,让我俩守门迎候,请随我入梦见君。”

    说着高二在前引路,右手飞出一条银丝带飘到身后。

    单十娘一手抱公鸡,一手牵着丝带,放松魂儿随引,对石郎道:“这位君子便是妾身所言儒门真学士。”

    “稍后入梦相见,不可失了礼数。”

    公鸡点头,眼盯刘彦脑上之梦,万般好奇绕魂灵。

    入梦落地,见一文士携夫人在草庐门前相迎。

    单十娘放下怀中公鸡,念咒引出石生魂体。

    主客两方彼此见礼,入草庐用茶叙话。

    ……

第332章 各家欢喜

    “喔喔喔——”

    卯时,和州清县。

    邻家公鸡报晓,石家画鸡入梦,上床鸳鸯先后醒来。

    石尚青眼眸睁开,脑思仍停留在昨夜奇梦中,自语道:“世间真有刘世才这位奇士?”

    枕边人,单十娘接话说:“世间大有真儒,刘世才是其一。”

    石尚青听耳旁音,蓦然抖擞精神,转视十娘:“娘子说,昨夜所历皆非梦?”

    “我俩果真乘画鸡,飞去临安寻媚娘,见高二姐、封三娘,入刘世才梦境?”

    “嗯。”

    单十娘撩开床帐说:“今早寅时,你我才离他梦乡,相公被梦中之迷所扰,期间难辨梦里梦外。”

    “若非饮了刘先生梦中清茶,怕要不记得这些。”

    石尚青头脑忽得聪透,回想着‘君子梦中所谈’。

    “刘兄说,秦媚娘乃十一娘转世,十一娘与封三娘乃前世姐妹。”

    “今生她们情义未断,故此设下计谋,使媚娘离魂……”

    “我俩不知内情,因缘际会搅入其中。”

    “妙哉,这场因缘好生奇异!”

    说话,他跟着十娘下床。

    单十娘点亮油灯,回眸道:“如此你与秦媚娘也失了姻缘,相公可还高兴?”

    石尚青敛袖笑说:“我和秦小姐本就无缘,失去姻缘又有何可惜?小生最可惜,是将失去娘子。”

    “娘子莫忧烦,你该去则去,能与你同享三年恩爱,小生已足矣。”

    “我对娘子只有爱、心无恨!”

    十娘心受触动,贴近给他整衣:“相公好宽心,却要把妾身赶走。”

    石尚青愣道:“小生何时要赶娘子?不是你说‘罪业已销,要回山修行’?小生即便舍不得,亦不能阻拦娘子仙路。”

    油灯映照十娘笑颜。

    她打开房门,呼吸晨气,回眸问:“相公可还记得,那先生讲完‘媚娘三娘’之事后,同我俩说什么?”

    石尚青带着思量,迈到门口说:“刘兄提到他的夫人,称夫人亦是修炼铅汞之女。”

    “还说,无论道业还是事业,都需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如此道业不寡,心冷有人陪伴……”

    说着,石生勐然开窍,欣喜牵起十娘玉手:“娘子可是有意度我入仙道?要与我同修仙,结成道侣?”

    单十娘笑颜相对,点头道:“郎君果有聪明在心,稍微点拨就通,妾身正有此意。”

    “那先生一番话,使我思通甚多。”

    “恩师只让我行善三年而归,却未说叫我割爱斩情缘,所以我想带你回蜀见恩师,给你求一个仙缘。”

    “妾对你,亦是难舍难离。”

    “我俩若能长存此情,结修成道侣,便可水火既济。”

    “就是不知,你舍不舍得这家业、这世上荣华富贵?”

    “有何舍不得!”

    石尚青激动手握十娘道:“小生最难离舍是娘子!”

    “我家只我一人,无有父母尽孝奉养,家业只有这个柴院、五亩田,送出去也就是了。”

    “小生愿随娘子求仙学道,修百世夫妻!”

    单十娘耳鬓贴靠,入怀说:“有石郎陪我,妾身道业不孤寡了。”

    “不想此一番谋虑,未能成全你和媚娘,反成全了你我。”

    “世才先生是我俩仙缘之媒人。”

    “不错!定要记下恩情!”

    石尚青揽抱娘子回屋。

    此时他似开了窍,心胸比以前开阔,扶着娘子落座,商谈道:“不如今日我俩再去金陵,将之前所瞒,如实告知秦府……”

    “回来后,把田院卖了换些盘缠,我就随娘子入蜀拜师。”

    “娘子意下如何?”

    单十娘笑思,指点郎君道:“去到秦府,只许说所满之事,不得提先生所谋,以免坏了秦媚娘一场机缘。”

    “不然以后遭她怨恨。”

    “我俩还可助她一臂之力,只要这般说……”

    说着,耳语教石生。

    卯时过半,红日东升,石生单娘离家去往金陵。

    而这时,金陵秦府东厢内院,秦侍郎、老夫人、大公子、及妾室齐聚说梦。

    原以为是各自奇梦,谁知见面一说,竟然是一家人‘共梦’!

    ‘共梦’乃指‘多人做同一个梦’。

    这等奇异之梦,多与神仙有牵连,因此在坊间多有传言和典故。

    他们也听过‘共梦’之说。

    妾室道:“老爷可记得,梦中我等随仙家去西湖游赏?”

    秦侍郎点头:“我还记得,见到一位先生。他说,我女与封三娘乃前世姐妹,今生情义未断,故此魂落西湖,重续前缘!”

    老夫人道:“看来瞎道人算准了,我女她魂儿是在西湖。昨夜共梦,必是女儿托梦告知。”

    大公子秦子墨凝思出神,只在想那位先生,却如何也想不起先生名讳,心里有些焦急。

    “父亲、母亲可记得梦中先生姓氏名号?”

    秦侍郎、老夫人相视回想,也记不起来了。

    妾室笑道:“子墨何故纠结梦里之人,莫非当成真人啦?”

    秦子墨认真说:“孩儿以为,那先生乃真人、真士、真儒!昨夜定是得鬼神相助,方与先生梦境交汇。”

    “二娘不知其中之妙,我等共梦,绝非凭空之想。”

    正说着,一丫鬟欢雀跑进来,面带喜悦喘气回禀:“老爷、夫人、大公子,小姐醒了!”

    此言一出,满园欢喜。

    众人迈着疾步,既往西园闺阁探望小姐。

    闺阁二楼。

    媚娘被丫鬟把扶着下床,高二姐、封三娘、荀貂儿…众女隐身在旁。

    貂儿传音道:“就让三娘留下陪你,你定要先得家中准许再来。”

    “稍后令尊令堂来到,如实告诉他们。”

    “单十娘不知我等所谋,媚娘莫怀怨恨。”

    “我郎已同她讲明此事,她不会再与你保媒拉纤了。”

    “若是她和石生今日来府,只管接待就是。”

    媚娘点头笑谈,左右丫鬟惊看小姐对空说话。

    又是说‘小妹记下了’,又是说‘小妹就不送姐姐了’。

    丫鬟们有些害怕,扶着小姐到窗前……

    贴身丫鬟问道:“小姐同谁说话?”

    媚娘含笑顾视说:“方才,我与西湖青花舫荀舫主讲话。”

    “荀姐姐乃神仙中人,我魂落西湖便是得其搭救,今日我还魂,也是荀姐姐相助。”

    “咦,那瞎道人算对啦?”

    贴身丫鬟惊讶,追着小姐询问这桩奇事。

    不多时,秦侍郎、老夫人率众上来楼阁,围着媚娘关切问事,各说昨夜共梦所见。

    媚娘则告诉父母、兄长‘这并非是梦’……

    众人细听她说,听完解了疑惑,无不称奇!

    大公子秦子墨即问妹妹:“可敢告诉我,先生尊姓名号?”

    媚娘嫣然一笑,回答兄长,分顾父母:“先生姓刘,字世才,号奉义。乃杭州人尽皆知的君子、名士。”

    ……

第333章 今吾丧我

    轰隆隆——

    三月初二,一声春雷震响,大雨应雷而降。

    整个临安城笼罩于风雨雷气中,街上群人奔走欢笑,店家呼客来避。

    南城刘府,丫鬟们在灶房生火烧水,黄犬守柴门,刘平、书玉子、于成业在左宅论学,福伯在隔壁接待亲戚。

    主宅后院,刘彦一袭白衣,立身正房门口,眼望屋檐雨帘,雷霆阴云。

    身后怜云、阿九给老夫人牌位上香,寄念头与刘氏神灵叙话。

    因满七七四十九日,正房和前院灵堂均已撤。

    自昨日三月初一起,家中只设香火牌位供祭老夫人刘母。

    今日是供祭第二日,需守香十二时辰。

    期间香火不能断燃,否则就大不吉利,此乃民间风俗中‘续香之礼’。

    ‘续香’要由家中子妻完成,子无妻,则由妾来替。

    昨夜老夫人神灵托梦,将‘续香’交由李怜云主持,阿九辅左。

    因此两人要守在正房十二时辰,从今早卯时守到明日卯时。

    现在还只是己时。

    刘彦身沐风雨,君心感应雷霆,文思中三千文字随雷音闪烁,自语道:“今日雷霆震,可以一试‘吾丧我’,一闻乾坤天籁之音。”

    李怜云耳闻君言,回眸走近问:“夫君已找到‘吾丧我’之心境?”

    刘彦相视说:“心境未得,但思得一种方法,稍后我欲一试。今日就有劳娘子守香,明日上己便可出门游赏踏春。”

    怜云眼眸清润道:“能给老夫人守香,乃妾身之福。妾自过门未曾尽孝,得以守香,我甚欣喜。”

    阿九眉心灵光散去,送走刘氏神灵后,转身加入攀谈。

    “老夫人说,现在鬼谷阴间郡城也在打雷,乡亲们在家里闭户。”

    “阴邸倒是太平,雷音不入府门,府中上下都得安宁。”

    “让公子不必担忧。”

    “还说……招了几个精怪阴魂入府,皆能日夜神游,若公子有何差遣,可叫他们当差。”

    刘彦对此也略知一二,昨夜母亲回家托梦,提起‘阴邸添了几个家丁’。

    他对此不反对,那些精怪身已死,阴魂与鬼无二。

    而母亲乃授泰山籍的郡君,不是官位但有神位,神灵可查鬼物心思,那些入府阴魂,无不是考问挑选过的,不敢有诡诈二心。

    “娘亲还有别的交代吗?”

    “有。”

    阿九笑看公子、娘子,俏皮说:“最后交代你俩多多恩爱,早日生子。”

    怜云含笑不言,刘彦听天上雷鸣,快步入风雨,过院回书房。

    阿九探头看一眼问:“公子适才说,要一试‘吾丧我’,可是找到了入此境地方法?”

    怜云伴望书房,点头:“相公心境高于儒术境地,入乾道后,君心终日乾乾,灵明能自悟道理,找到‘入境之法’也不奇怪。”

    她们口中的【吾丧我】,脱自《庄子·齐物论》,是一种‘形如藁木,心如死灰’的心灵境界。

    同时【吾丧我】亦出现于司徒心学《君心化龙·内业篇终章》。

    司徒在终章中形容:“吾丧我,即我忘记自己,乃忘我最高心境。”

    “处于这个心境,可以感应内在灵明,聆听天籁之音,悟通诸般妙理。”

    “君心经历一次‘吾丧我’,知心死而不改志,君心之道则坚固如铁!”

    “届时内外由我夫志,更能统御自心,是为‘内业篇圆满之境’。”

    之后便可逐一去修《君心》、《心力》、《神明》、《御龙》四篇。

    回到书房,刘彦找出徐州城皇庙青衣道人所赠‘黑铁小令’,手持观令牌道:“也许臻入‘吾丧我’之境,就能一见令牌字中真正奥秘。”

    二月二至今,他一连‘说文解字’三十夜,与刘平他们训诂授字,重温三千文字,亦收获良多。

    不仅对‘古今文字意义’有了新的领会,也在训诂过程中思得‘【吾丧我】入境之法’,同时察觉令牌雷音奥秘与令牌上的文字紧密相连。

    对此,他颇有探究之心。

    说着,刘彦放下令牌,拿起桌上《庄子·内篇》,翻到第二篇【齐物论】。

    【吾丧我】便是出自该篇章。

    通过‘南郭子綦先生’与‘弟子颜成子游’之间对话,阐解【吾丧我】的心境状态。

    子綦先生乃春秋楚人,是楚昭王的庶弟,官至司马,因住在城郭之南,故被称为‘南郭子綦’。

    该篇之中,是这样描述子綦先生入‘丧我之境’后的状态。

    说‘南郭子綦靠着几桉而坐,仰头向着天,缓缓深呼吸,一副离神去智的状态,进入忘我之境,精神彷佛离开躯体。’

    弟子颜成子游看见后,求教问他:“老师这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可以使形体像枯木,使精神和思想像死灰,看似几近熄灭?”

    “我观老师今天靠坐几桉,跟往常大不一样?”

    子綦先生这样回答:“你问得正好!今天吾丧我,你可知道?”

    “你只听说过【人籁】,而没听说过【地籁】,既使听说过【地籁】,也没听说过【天籁】!”

    弟子子游听了,求问他口中【三籁】。

    子綦先生便在后文中作答。

    刘彦观读到这里,就不再读了。

    他放下手中《庄子》,靠坐椅子,半身依书桌,闭目观想‘子綦先生入境姿态’,在文思中勾勒出他的坐忘之形。

    心观形体,不断的调整自己姿态,达到一个‘放松如死’的状态。

    脑中思道:“吾丧我在于‘杀身’,在于【丧我】二字,要进入‘吾丧我’之境,就要让自己精神和思想死于我之手。”

    “【我】字最早指【杀】,为古之兵器,杀戮之器。”

    “子綦先生之所以说‘今天吾丧我’而不说‘吾丧吾’‘我丧我’,真意就在‘丧我’。”

    “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今天吾死于我之兵器’。”

    “而进入‘吾丧我之境’关键,就在‘持我杀吾’。”

    “一个人是否有胆量挥刀自刎,杀掉自己精神思想?则在他有没有‘闻道之志’。”

    “朝闻道,夕可死矣。”

    “只要夫志坚硬如铁,便可使志永固,不惧怕自己思想毁灭。”

    “这就是为何,老师将【吾丧吾】放在《君心化龙·内业终章》中。”

    “有此心志,方能坚固君心,一点点使君心夫志浑然一体,如道一般。”

    思念至此,他脑中忽然一字寒光闪现。

    此字为【我】字古体,犹如一手持戈。

    刘彦心念一横,持戈之手反向朝自己念头斩去。

    一戈下去,思想斩灭!

    其精神好似灭烛后那一缕青烟,轻飘飘上浮脱壳,外浮于身,内无思想。

    窗外九天春雷轰隆隆响震,传入他精神后无声无息,却明亮震铄!

    一种说不透的玄妙入他几近干枯的神思之中。

    这即是篇中所言【天籁】。

    正房门口,阿九眼眸透过书窗,看着近乎死去的公子,心灵悲切又欣喜,小声呼来娘子同看。

    李怜云双目运转玄光察看。

    见相公周身气息内敛,却有精神意志笼罩躯体,脑窍之上似有一人站立,其背后显经阁,但并非他的神魂。

    而是——【夫志】。

    “夫君夫志显于精神气,呈现‘气象’,形似‘我相’……”

    “这便是‘吾丧我之境’?”

    ……

第334章 天籁之音

    “敢问公子何为天籁?”

    “天籁与人籁、地籁有何不同?”

    ……

    傍晚,雨过天晴,夕阳斜照,屋檐水珠闪光。

    刘府内院正房,刘彦端坐用茶,与众人谈说【今吾丧我】之感,并说起‘入此境后聆听天籁之音’。

    旁听的皆是自家人。

    门外是刘平、书玉子、于成业、萱儿、弦月、桃花四丫鬟,房内有怜云、阿九、高二、貂儿。

    今日,刘彦‘吾丧我’三次。

    第一次是上午己时,第二次是午后未时,第三次是傍晚酉时,每次入境都在一个时辰左右。

    此时,他刚从第三次‘丧我之境’中透脱出来。

    精神状态犹似‘枯木逢春’,面貌透着生机勃勃的气象。

    此生气与自身道义融合,在貂儿众女眼中犹如‘青山逢春,春气满目’。

    这等天地间才有的‘四季之春’的气象,竟然显现于人的身上、他的身上。

    道家观之都要叹赞一声【道法自然】。

    此刻刘彦的身心精神状态,可用八个字总结,即【心体莹然,本真灵明】。

    此番‘吾丧我’对其而言,意义重大,收获甚多!

    不仅仅是《君心化龙·内业篇》通达圆满,同时使【君心固道,夫志固道】,使其【志心一体】!

    现在就算杀他性命,也动摇不了他的道义了,就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也不会产生畏惧。

    因此,他的君心仁义、仁德、仁气亦得滋长、提升、牢固。

    仁者无敌亦无畏。

    他一日三丧我,等同死三次。

    故,仁义见无畏,仁气得滋长。

    此外,他还能通过‘丧我之境’去聆听天籁、感受乾坤之妙理。

    这对一些修道之士而已,都是渴望而不可及的玄妙之境。

    玄门称此为‘道心神通’,儒家则视为【天地同心】。

    听说公子已能聆听天籁了。

    刘平甚是好奇,求教‘天籁是什么’、‘和地籁、人籁有何不同’。

    刘彦扣上茶碗,谈道:“地籁和人籁皆为声音,天籁则是一种精神、心灵境界。”

    “天籁,也可视为【妙音】或【道理】。”

    “《庄子·齐物论》中说:地籁是从万种窍穴里发出的风声,人籁是各种不同的竹管发出的声音。”

    “而天籁,虽然有万般不同,但使它们发生和停息的都是出于自身。”

    “你说,这个‘发动者’是谁?”

    刘平闻问,思量少许回答:“地籁之音是风吹动窍穴所发,人籁之音是人吹乐竹所发,天籁之音则由万物自身发动……”

    “发动者是‘我’和‘道’!”

    这句回答脱口而出,众人无不眼目清明,神思通透,心中冒出相同的答桉。

    高二笑与貂儿传音:“他倒有悟性。”

    荀娘子回道:“顽石尚有开窍之日,何况是人。郎君连着三十日训诂,善教他等,若再无半点悟性,那就愚不可教了。”

    刘彦点头称赞:“此答甚妙,世上能发动天籁的,唯有‘我’与‘道’。”

    于成业适时施礼,请教老师:“此处的‘我’,可是指‘人’?‘我’又如何发出天籁?”

    刘彦解答说:“‘我’不单指‘人’,而指‘心体’。”

    “心体者,与天体同。一念之喜,景星庆云。一念之怒,震雷暴雨。一念之慈,和风甘露。一念之严,烈日秋霜。”

    “只要随起随灭,廓然无碍,便与太虚同体,便能天地同心,天人合一。”

    “世间凡有灵智者,皆有心体,皆能发出天籁。”

    “如道家所言,世间凡有九窍者,皆可以成仙。二者道理相通。”

    “想要以心体发出天籁,就要做到‘随起随灭’,就像大自然的变化,随时兴起,随时熄灭。”

    “所谓‘吾丧我之境’,便是这种‘随起随灭’。”

    “把思想熄灭后,精神自然外浮发出,即心体发籁。”

    “届时,便可聆听乾坤万物发出的天籁。”

    “此【天籁】无声无息,即《道德经》所言【大音希声】,其内中蕴藏诸般妙理,总称为‘道理’。”

    于成业闻教,获得几分通透,礼谢老师解惑。

    书玉子接问:“如此说,老师之君心,近乎夫子天心了?”

    众人听了,齐望那一家之主。

    刘彦笑了笑,放下茶碗起身说:“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天心同道运转,天地同心,天人合一。”

    “而我之心,只是刚刚能够感悟一丝道理,即便‘吾丧我’,也只是窥听‘天籁’而已。”

    说着,他眼望天色,安排众丫鬟备晚饭,领着二姐、貂儿、阿九入书房。

    ……

    进到书房,高二笑道:“贤弟今日跨出一大步,心境又见抬升。”

    “你若是来修仙,金丹垂手可得,鬼仙不在话下。”

    这个却无夸大,刘彦已具备金丹修士之心境,只要掌握修炼性命之法门,入道后能一日千里,途中不会有障碍。

    但他毫无修道之想,皆因君心夫志固道,任何人改变不了他‘笃学之心’。

    说话间,刘彦润笔,问青花舫之事。

    貂儿谈道‘闻紫青、陈霞仙、李韵兰这两日修得文光入窍’,说:“皆仗郎君训诂,授字解意,她们方能如此快获得真学入窍。”

    说着,又提到‘秦媚娘’,称:“她已获父母准许,今日酉时到西湖,其兄秦子墨同行相送。”

    “秦子墨此来,一是送妹修学,二是答谢郎君,我看有结交之意。”

    “妾身只把媚娘接上船,让那秦子墨在湖边寺庙借宿。”

    “他托我询问,明日能否来临安拜府?”

    刘彦提笔沾墨,随口道:“明日上己,该当春游,就让他在西湖等我,届时相见。”

    貂儿记下,高二走近低眉观看他之字。

    只见其运笔,在纸上写出一【靁】字。

    随着字成,一笔文光字意点入,轰隆隆【靁】字震鸣!字体闪烁电芒,与他平时写出的珠玑之字截然不同!

    高二被【靁】字雷光烁目,几分诧然转顾世才。

    貂儿、阿九各有感应,一起观看此字。

    见不仅字奇妙,且纸上升起‘大刚之气’,此气乃【靁】字震发,聚集方寸间。

    刘彦洗笔,问她们:“可看出不同之处?”

    貂儿眼眸闪雷说:“不同之处,显而易见!”

    “莫非……这是郎君今日聆听天籁所得?”

    “娘子聪慧。”

    刘彦揭字说:“今吾丧我,精神脱壳,窥听九天春雷天籁之音,从中明悟【雷】字根本之意,明白雷霆孕育产生。”

    “此‘道理’我可以随字写出,赋予文字之中,大概算是‘字意通玄’。”

    “仓颉造字,字脱胎于天地万物之声形。”

    “文字中就蕴藏万般天籁和道理,若能通透其意,之字则能发出本意,彰显玄通。”

    “就如此【靁】字。”

    “我将聆听来的雷霆天籁合入字意,它便鲜活起来,是不是妙如仙家符咒?”

    貂儿点头观道:“郎君【靁】字,字意震铄,能引动乾坤降气合入字意,产生雷音、雷气、雷光,堪比雷法玄妙。”

    “此一字,足以退鬼魂邪祟,可做雷符用。”

    阿九闻听,好奇公子所写【靁】字是否真能退阴魂,便用手指去触字体。

    刚一接触,字体便与其指迸发雷光!

    阿九霎时阴魂抖擞,惊退缩手道:“公子【靁】字中果有法!”

    貂儿把扶她,分顾郎君说:“这便是郎君所言之妙。”

    “妾身给君道喜,郎君今后可以真学降字,一字御鬼神了。”

    高二接话道:“最奇妙的是,它能自引道气入身,震发本字之意。其中妙理,似乎与那枚令牌相通。”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刘彦拿起笔架旁边的黑铁令牌,二指夹道:“此令牌暗藏雷音,其神奇就在令牌上的文字!”

    “午后我借‘丧我之境’,聆听此令牌文字,从中窥见‘云气聚合之妙’,听到它的字意。”

    “令牌上的文字,应该念作【云】。但不知是哪种文字。”

    ……

第335章 雲靁叱咤

    “世才此番‘吾丧我’,通达《内业篇》圆满,可以安心笃志乾道了。”

    “老夫人百日后,你大可去行学,游历神州!”

    “不过,我以为你尚有一缺,如能将此‘缺’补上,则利君行学,利涉大川。”

    ……

    东湖水府,艮园风亭。

    刘彦与相君一夜论学到了尾声。

    他昨夜二更天来到水府,见师兄后便告知‘今日吾丧我也’。

    相君乍闻惊讶,后为他感到高兴,即兴考问世才《君心化龙·内业篇》,刘彦则对答如流

    从一开始的考问,到后来的论学,两位人神师兄弟欢谈忘我,不知不觉天已近卯时。

    前去西湖青花舫做客的四位郡主都已回来,围站在风亭外旁听叙话。

    此时相君以师兄身份,对世才当前身中之学做归结,提点他‘尚有一缺’,却没有把话说透,让他独自思索。

    刘彦闻听,两手扶膝,神魂凝思。

    片刻他眉心文光闪烁清明色,已知师兄所言那‘一缺’指什么,起身揖礼道:“多谢师兄提点,此‘缺’是该补上。”

    相君把手与他携腕,相送出风亭,笑说:“既然贤弟已知,不妨趁着老夫人百日未过,在家把此缺补上。”

    “补上此缺,对你行学大为有益。”

    说着,呼来雪珠、粉珠二女,送世才回府归身。

    刘彦点头记下,拱手一礼便与二女出水府。

    四位郡主面面相觑。

    七郡主走到父亲身旁,目送问:“此缺是什么?以女儿所见,奉义毫无欠缺之处,可说是完美如玉。”

    “他不仅得【大品正心】,今又入【吾丧我】之境,君心、夫志、道义大超同境地之士!”

    “他若是有缺,世上那些读书人,就都是破罐子了。”

    相君听了一笑拂须,转视四女说:“我所言的‘缺’,乃指‘锦上添花之缺’,并非说世才君心不足、身学不足。”

    “诚如你所言,世才就如一块无暇之玉,世间真学之士少有人可比之。”

    三郡主思量接话道:“父亲所言奉义之‘缺’,可是指…他尚缺少风骨?”

    相君点头说:“正是此一缺。古之真儒,无不是先养风骨、文骨,而后明经、养气,风骨乃君子立世之根。”

    “譬如松柏,若是无根,如何在山崖峭壁之上立身?”

    “世才孔学明经、孟学养气,心学助心智,仁义养德性,均得一番成就。”

    “乾道君子该具备的,他皆已具备了,唯独少一风骨。如能再添风骨,他将来立世更稳。”

    四位郡主听后解了疑惑。

    七郡主笑道:“爹爹真会打哑谜。他得风骨不过迟早之事,仁义之士岂能无气节风骨?”

    “昔日西湖君授他成仁之术,又引其观看自家骸骨,他已得风骨之形入魂,今后慢慢温养就是。”

    “何必急于让他养风骨?”

    胥君笑而不答,迈步下山去了。

    三郡主牵手七妹随行,说:“正所谓‘正热打铁’,父亲让奉义补缺,就在他刚入【吾丧我】之境,心气夫志正盛。”

    “此时去筑文骨,比将来少用功夫。”

    “再者,奉义即将行学,倘若再添文骨,难道不利于他游历?”

    “君子笃志,最忌怠慢。”

    “乾道君子更该终日乾乾,不空耗一寸光阴。”

    七郡主小做思虑,见姐姐说所言不无道理。

    ……

    水府外,临安南城刘府。

    刘彦魂归家院,在正房守香的怜云、阿九迎出相接,答谢雪珠、粉珠相送。

    二女驾乘金光走后,刘彦魂入正房,与母亲灵牌敬上香火。

    刘氏神灵感应儿郎心念,显灵叙话。

    母子小谈数语,刘彦便回书房归窍还魂,阿九跟着入君梦。

    一炷香后,卯时正刻。

    见他脑上梦境‘一团正气聚拢成云,云雾里叱吒雷光’。

    西湖而来的荀娘子、高二姐和出窍的李怜云进门看到君子‘身梦云雷’,几分诧然惊讶相视。

    二姐迈步近身探看,其时梦上正气云雷激荡,叱吒一道霹雳迸发出来,朝她胸口击打。

    高二退身半步,手中变化出香帕拨挡击来的霹雳,却没想低估了它的厉害,手帕遭霹雳震碎。

    不过一击之后,那道雷光也消了。

    刘彦身梦之上云雷向内收敛,归入梦境。

    三女见此追入梦中,看到草庐院中,两个磨盘大的字浮空对撞,迸发云雾雷光,雷音轰隆。

    一个是黑铁令牌上的【云】字,一个是雷的古体【靁】字。

    二字好似两个鲜活精灵交叠,合在一起时,它们便化作一团云雷,各显其字意,散发云之气,雷之光。

    高二恍然明悟,刚才自己挨的那一击霹雳从何而发,饶有兴致的落到世才身旁观看谈说。

    “不想此二字相合,竟能产生如此刚正的雷霆之力。”

    “适才它发出一道霹雳,我竟抵挡不住,若是寻常游魂,吃上一霹雳,不死也消去半条命。”

    “世才是如何驱动它们发动雷霆?”

    “刚才并非是我发动,乃它们感应外物阴神,自行发雷。”

    说着,刘彦一念分开二字,抄手指【云】道:“昨夜我去东湖见师兄,写出那【云】字给师兄过目,他说此字蕴含道理,字意与天通!”

    “可能是上古巫人祭天法文,乃巫通天地之字,每个字都蕴藏鬼神之力,可与天道通法。”

    “这种文字在春秋战国之前常作为祭祀墓文,齐天子灭五大巫部之后,此巫文就罕在世上出现。”

    “就是巫人也未必通晓此文。”

    “师兄让我回来后,试试将所悟【雷】字真意与那【云】字相合……”

    “我方才一试,发现二字所蕴含的真意道理,竟能如水交融,【雷云】组合就如二字词意一般。”

    “其中妙理甚玄。”

    “而且它们合字组词后,雷云能吸纳我身中浩然正气,在我梦境之上显化聚气,将我之正气化作云雷。”

    高二听闻更添通透,说:“难怪如此厉害,原来是合正气发雷霆,若是世才倾注浩然正气入云雷,岂不是能发出更厉害的霹雳?”

    貂儿接话道:“应该可以。此二字组合后,如同符咒一般,上通天法,下接人法。郎君正气如法力,倾注正气越多,威力就越强。”

    刘彦抬手召二字入掌心,笑道:“娘子所言乃妙用,我要做的是继续参透其中妙理。”

    “此【云】字文,蕴藏道理甚深。”

    说着,他把二字攥握成云,弹指一道雷光射出,正中荀貂儿眉心。

    貂儿毫不躲闪,仔细感悟二字妙义,似乎听到它们所发的天籁妙音。

    ……

第336章 上巳出游

    “卖兰花,上好的春兰花。”

    “公子,买支兰花吧,兰草辟邪。”

    ……

    辰时,西湖风光正好。

    眼望北路湖畔,满目繁华景象,一行行绿柳飘细枝,十里湖岸尽是游人,喧闹吵嚷至瑞石山。

    道路上车水马龙,小商小贩沿岸摆摊,几个卖花的小娘子穿行于人群,叫卖手中兰花。

    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己日。

    上己乃阳春佳节,自古便有‘上己祓禊,水滨踏青’习俗。

    此节通常与清明相伴,故有‘清明上己’之并称。

    今年双节相连,上己之后便是清明。

    因此西湖香会早开一日,吸引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各地游人来西湖,更添佳节喧闹气氛。

    秦子墨携书童、随从二人从吉庆寺出来,便被人群人声包裹,东西两望热闹看不到尽头。

    他转顾南边西湖,见舟船众多,却寻不见青花舫。

    原本停泊在湖心畔的青花舫,不知去了何处。

    “昨夜荀仙家遣人托梦,告诉我‘世才先生今日来西湖,届时相见’。”

    “今日这么多人,青花舫又不知所踪,我如何得见先生?”

    书童听公子自语,接话说:“公子寻不见先生,难道先生寻见公子?今日如此热闹,何不快哉游赏一番,兴许有缘相遇先生。”

    秦子墨闻言,抚掌道:“不错。先生乃真儒奇士,说来见必定相见,我何故庸人自扰?”

    “走,去前边看看!”

    “我听见有人卖兰花,上己岂能不佩簪花?”

    说着,秦公子领着书童、随从信步入人群。

    他们身后一里处,一架朱红马车缓缓行驶而来。

    车内坐着李通判、刘世才翁婿二人,刘平和通判府下人、车夫并坐车头。

    车尾后跟着一辆花车,里面是李怜云与庶母吴氏,即李通判今年正月所纳的妾室吴玉莲。

    吴氏玉莲比怜云还小三岁,自入通判府为妾,安分守己,每日读书,和谁都不争,对待下人也很有礼,丫鬟们都喜欢她。

    今日刘彦携带家人上己出游,早到西子城,先拜访岳翁,又见了玉莲,称呼一声‘安人’。

    【安人】是对妇人的尊称,六品官吏以上的妾室皆可称呼【安人】。

    吴玉莲乃岳翁之妾,刘彦不好称‘丈母外姑’,称‘安人’较为合理,也不失礼敬。

    吴氏玉莲也不敢直呼其名字,加上自身仰慕君子,见面称他【奉义】,自称用【奴家】。

    花车内,玉莲微笑与怜云攀谈诗书,问:“奉义近来可有诗词佳作?”

    怜云答说:“郎君很少作诗词,这一月多是研磨经意、丹青、与家人训诂授字。”

    玉莲听了又问:“奉义如何做学问?”

    怜云说:“有时‘入书’,有时‘问经’,有时‘入梦’……”

    “心斋、观想也能养学,但郎君正心之后,已不再用‘入书观想法’了,都是‘问经养学’‘入梦读书’。”

    玉莲眼眸诧然,这四种读书之法,她皆不曾听闻过,以为奉义做学问也只是‘看’。

    怜云观她神色,笑道:“这都是真儒养学之法,寻常凡士做不到。”

    “你若有求学之心,我可引你入青花舫,在花舫与众女一同研经。隔三差五去一次,爹爹应该准许。”

    吴氏玉莲尚不知青花舫是什么去处,向她请教。

    怜云便略说一二,谈起花舫众女和舫主。

    聊不多时,马车停住。

    丫鬟素儿、月儿撩帘趴窗告知她们:“老爷、相公下车了。前面人多,车不好过,……”

    二女各拉下帷帽轻纱,结伴下车。

    前面车头处,翁婿二人并肩望人景笑谈,说着‘祓禊之礼’。

    【祓禊】源自巫祭,通常都在上己举行,当日人们在水边戒浴,以除不祥,乃古之‘除恶之祭’。

    儒教传承此礼祭,将【祓禊】收入礼法,更名曰【祓除畔浴】。

    《论语》里便有记载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今日杭州官学要在西湖西路举行‘祓除畔浴’。

    此时西路灵隐寺、冷泉亭处,聚集数百众的州学儒子、生员、读书人。

    ‘祓除祭礼’由两位官学教授主持,李通判今来西湖,便是受邀观礼。

    除他之外,其他州府官吏也来此参加这场‘上己礼祭’。

    唐知州、苏司理、高司户、谭常两位教授皆在冷泉亭中。

    亭外众儒生、学子相互招呼,见礼寒暄,喧哗不已。

    其中能看到华明渊、贺之洲等人身影,秦子墨与书童也混在里面。

    “今日上己祓禊,奉义可来?”

    “奉义住在临安,除非官家邀请……”

    “明渊、之州与奉义相交甚好,不如问问他们。”

    人群中,三位儒生攀谈着去找华明渊。

    秦子墨耳闻,迈步跟在他们身后。

    一棵柳树下,众人见面行礼。

    华明渊听他们问世才兄,笑说:“不瞒诸兄,我也不知奉义来不来,我和之州已有月余未见他。”

    “其因,就在奉义高堂新丧,未满百日。”

    “但七七之数已满,今日可以出门。却不知会不会来。”

    “原来如此……”

    众人不再多问,转问他们‘近来有何佳作’。

    秦子墨一旁听讲,华明渊见他气度不俗,礼持询问:“未知这位仁兄尊姓表字?”

    子墨揖礼回答所问,自称:“小生金陵秦子墨。”

    周围之人都有些意外,不想今日儒子中有一位外乡人,纷纷与他攀谈。

    没多久,凉亭东边扬起一众见礼声,众儒子齐声礼见‘通判大人’。

    华明渊、贺之洲观望,喜见奉义君子,笑与他们道:“世才兄来也!”

    秦子墨及周围儒生抖擞精神,跟着伴望东边。

    看到州府众官、两位教授出凉亭相迎通判,同时与一位白衣文士做礼数。

    那白衣士气若长风,形如青山,伟岸之象使人仰止,犹如白鹤飞入麻雀群。

    秦子墨眼目烁烁,不自觉的走过去,寻着高山而往,直到众官身前驻足。

    唐知州等官吏好奇分顾他,刘彦亦转眸相视,认出此士乃媚娘长兄,秦家大公子。

    秦子墨仰慕数息后,端正揖礼拜道:“学生秦风,见过世才先生。”

    此一礼,压下众人说话之声。

    周围两三百儒子熄声,眼目同望他礼敬之人,方知是奉义君子刘世才。

    一霎时,人人心潮澎湃,原本退去的潮声,翻涌起更大的潮浪。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目发敬慕,面朝刘彦揖礼,齐呼【奉义】名号。

    ……

第337章 纵舟游湖

    “灵隐寺旁正‘祓除畔浴’,两位妹妹何不去看看?”

    “兴许能遇上如意郎君。”

    ……

    己时,瑞石山上东崖石。

    几双眼眸瞭望西湖西路灵隐寺处,热闹礼祭之景倒影在她们眸中。

    为首者乃紫灵夫人,左右是紫阳庵姜玉、香莲两位花仙,身后有三个侍女随从。

    听夫人提议,姜玉笑而不言。

    香莲小娘子认真道:“未见奉义之前,倒可去挑选一位郎君。自从见过奉义君子,再看那些生员、相公、儒子,各都俗气……”

    紫灵夫人闻言一笑,说:“世间真儒皆万里挑一,寻常凡士自然比不了。两位妹妹若只想着那等君子,何时才能与人仙配?”

    “有缘人,未必才高。”

    “姐姐说的是。”

    姜玉附和其言道:“但我与妹妹,现在暂不想寻郎君合配。这一月我俩在青花舫与众姐妹修读诗书,也很快乐。”

    “荀姐姐在南畔等我俩,我等相约今日去南山溪谷游赏小酌,就不与姐姐多叙了。”

    说话欠身一礼,领着香莲化飞烟飘往西湖南路。

    此时青花舫正停泊在南路湖畔,船上众女围着栏杆眼望西路灵隐寺欢谈。

    这时萱儿弦月从西路方向回来,回禀道:“相公和怜云娘子,确实在那处。相公说,今日不上花舫。”

    荀舫主听了点头,转顾众女说:“那我们就不必等了,弦月去把船板放下……”

    弦月领喏带人去下船板,高二眼望西路道:“你等先去南山,我去一见世才。”

    说着她纵入风中,半隐身形来到冷泉亭外。

    这会儿众儒子在官家带领下湖边祓除洗礼,亭内只有刘彦、秦子墨、华明渊、贺之洲四人,怜云、玉莲众丫鬟在亭外一旁观礼。

    高二悄然落到李娘子身旁,耳旁吹风:“世才不来也罢,你为何也不来?”

    怜云、玉莲蓦然转顾,前者显笑与二姐牵手,后者双眸诧然打量。

    “这是我郎君义姐,广平高娘子。”

    怜云随与玉莲引荐,虽然隐去【仙家】二字,玉莲大体也能猜出,暗感‘奉义身边无凡俗’。

    三女叙话时,亭内刘彦四人商定‘今日纵舟游湖,一醉方休’。

    高二听到,笑颜走入攀谈,说起‘花舫众女今日南山之行’,道:“原本想请世才同游,山间小息把酒吟诗,既然你四位已约定,那就作罢。”

    “不过娘子我要带走。”

    “也好,娘子就与二姐同去,天至夕阳暮下,我去寻娘子。”

    说着,刘彦分顾一眼吴氏玉莲:“安人可要随怜云同去?”

    玉莲低头心想,她倒是想与怜云同游,一见荀舫主和花舫众女,但恐通判不答应。

    李怜云看出心思,笑道:“你若想去,我与父亲说一声就是。”

    玉莲点点头,算是应下来。

    刘彦不与她们多叙,邀明渊三人去湖边祓禊,撩衣敛袖,捧水洗面洗颈,弄得半襟湿透,心胸爽快。

    之后去见通判、知州几位官家,小谈数语便离开西路,去东边买酒肉,巧遇老渔夫严翁,一两银子租下他的渔舟。

    己时过半,严翁渔船离岸,载着刘彦四人西湖行舟,一场欢饮就此开始。

    近两个时辰畅饮,刘彦大放情怀,与他们推杯换盏,享受这上己美好春光。

    就连船家严翁也经不住劝酒,贪杯吃醉,靠在船头香睡。

    午时过后,渔舟随风飘到湖心畔。

    船房内四人各有姿态,你抱着酒坛,我枕着蓑衣,都陷入醉梦。

    唯独刘彦醉态好些,他宽怀躺着,头枕双臂,全身上下放松如死,醉入‘吾丧我’。

    精气神外浮身窍之上,聆听春光里的天籁,心体万般舒适。

    这时岸边走来两位小娘子,飘身上到舟船,观看醉酒四人。

    看到刘彦时,无不眼目惊奇,小声交谈。

    “姐姐你看他,是不是像是死了?”

    “形如枯木,气息欲灭,像是死去一样,但奉义身上浮升一团熠熠精神气,我看应该入了道境。”

    “两位娘子此言差矣,此乃儒教心学‘吾丧我’之境。”

    船房不知何处发音,传入二女神灵之中。

    二女闻言略有惊诧,眼眸齐看刘彦身。

    彼时浮于他身外的精气神落回身中,其魂起身出窍,相视笑问:“可是胥先生让你们来请我?”

    二女齐点头,原来她们乃西湖水府侍婢香草、香兰。

    香兰眼眸明亮说:“我主见奉义与友人湖上欢饮醉酒,便命我俩前来邀奉义过府一叙,用茶醒酒。”

    刘彦爽悦应邀,手指华明渊三人:“可否叫上他们?”

    二女相视,香草道:“君王未说公子不能携带朋友,可以带他们同去。”

    “如此就请两位娘子替我叫起他们。”

    说着,刘彦迈步走出船房。

    立身阳光之下时,周身魂体散发云气,天地间的精气朝他魂儿聚集,太阳直晒也不伤其魂。

    他摊开左手,见令牌【云】字闪烁字意,裹身云气便是此字引来。

    “果然【云】可以蔽【日】,此字妙用当真不少。”

    思量间,华明渊、贺之洲、秦子墨三人魂儿被二女逐一叫出身窍。

    刘彦回眸与三人交谈,说:“胥先生请我府中一叙,不忍撇下三位,故此叫上一同前往。”

    三人此时魂儿酒醉,加之梦中谜绕魂灵,都不知‘胥先生何许人’,但听奉义相邀,各个爽言应承,要随他去拜会。

    刘彦把掌心【云】字摘出三个,文光包裹字意,弹入他们魂身。

    霎时,三人魂体亦发出云气护神。

    香兰香草观看此一幕,却不能悟出玄妙,不知奉义用得什么法术。

    下船后,二女挑起香炉,在前方引魂带路,四人受君家香火庇护,飘飘向湖心岛西湖庙而去。

    一入庙宇,乾坤转换。

    四人眼前出现一座园门,上书【沁心园】三字。

    华明渊观望有些酒醒,转顾世才问道:“湖心岛上何时有一座【沁心园】?我记得岛上除了湖君庙,并无别的园林。”

    刘彦笑说:“明渊醉酒没醒,此地不是湖心岛,而是‘西湖里’。胥先生就住在此处,稍后我与你引荐。”

    “西湖里?”

    华明渊琢磨其言,眉心一点灵光闪烁,勐地想到说:“此地乃西湖水府?!”

    刘彦笑而不言,眼望园内风亭胥先生,大步前去见礼。

    ……

第338章 风之为物

    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傍晚,夕阳斜照,一日春光见尾,到了暮归之时。

    北岸喧哗潮退,游人车马连成一串,尽兴归家,渐行渐远。

    西湖上,一条条船舟渡客到岸,严翁渔舟也在其中。

    船房内,四人已酒醒。

    此时正兴兴欢谈‘醉游沁心园’‘拜访胥先生’。

    经刘彦点拨,明渊、之州、子墨三人亦跳脱梦中之谜,明白‘午后游园之梦非梦’,更知‘胥先生,乃神人也!’

    刘彦点拨他们用意,是让三人得一个心窍通透,不忘今日所悟。

    今日三人醉梦游园,听刘彦与胥君‘论仁义’‘说风骨’,各有所获所悟。

    此悟价值千金,失之可惜。

    所以在他们还魂之时,刘彦点入文光,助三人明思。

    醒来又以说梦方式,使他们明了‘奇遇游园并非一场梦’。

    “非世才兄点醒我等,我等尚不知这场游梦之妙……”

    “我不过略微提点,助你们脱梦谜的,乃是先生家的香茶。君家龙井能够明思,故而三位醒来醉意消除,不被醉梦所迷。”

    “便是如此,亦要多谢先生。非先生抬举,小生不得梦游神府,闻听‘风骨仁义’真妙。”

    “子墨所言甚是,我等能入‘沁心园’,皆仗世才颜面。”

    三人各说感慨之言。

    刘彦澹笑扶膝说:“这不过是寻常引荐而已。”

    “胥先生喜聪明正直之人,出府时对我夸赞三位,称你们心无邪思,就是醉酒也未乱性。如此甚好。”

    “望三位君子回去后多思量。修儒术,君心德性乃第一!”

    “守住心体不失大节,不损伤德性,方能养出气节风骨,养仁义入身性。”

    说话间,船头抵岸。

    三人各领记君子善告,跟随他下船上岸。

    刘彦答谢船家一礼,转望西湖西路花舫,在此与明渊、之州、子墨作别。

    他向西寻娘子,三人向东返城。

    路过吉庆寺,秦子墨被自家书童叫住,主仆结伴回了寺庙。

    那边刘彦没走几步,来到一棵柳树下靠坐。

    闭目呼吸数次,魂儿脱壳而出,右掌心【云】字引动天地精气裹身,化作岚烟云气护魂。

    风吹来,其魂如云向西飘去。

    飘到西路湖畔花舫处,他手指凝文光,在左掌心写一个【风】字。

    此字是他今日醉入‘吾丧我’,聆听西湖风光天籁所得。

    如当日领悟【雷】字一般,今番亦领悟【风】字真意。

    【风】字写成,他有感掌心字意抖发风气,好似一掌清风在手上聚而不散。

    翻手推掌,清风推着魂儿飞过花舫。

    船头弦月小娘子看到,眼眸几分诧异,赶忙告知主公:“相公魂儿被风吹走了。”

    荀舫主疑惑与高二相视,神魂遁出船房入虚空。

    果然看到刘郎魂儿在十丈外湖上飘荡,犹如断线风筝,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东,亦或上下漂浮,划弧转圈。

    但看他周围,并无精怪阴神捉弄,也感应不到有人暗中做法。

    貂儿有所思,携带高二、萱儿、十三娘飘身飞近观看。

    只见刘郎上下包裹一重云气、一重风气。

    天地间的精气朝他两手掌中涌入,【风云】二字烁烁绽放字意,主持着周身风云之变化。

    刘彦把双手一拍,裹身风气云气搅动变幻,其魂则定下静止,不再左右飘荡,上下旋浮。

    貂儿迎面近身,笑问君:“莫非郎君今日又入‘吾丧我’,聆听天籁、悟通新字?”

    刘彦不语,摊开左手与她们看。

    高二见【风】字发气,恍然道:“难怪飘忽不定,原来君子是在随风起舞。”

    “文字通达真意,果如法咒一般玄妙。”

    “且,字意能自行吸纳天地精气而显法,字意所产生的风气,与自然风无二。”

    “宋玉《风赋》中说【风起于青萍之末】。”

    “今日我却见,风起于世才之掌。”

    刘彦笑道:“宋玉所言之风,乃指乾坤之风。二姐所见之风,则是文字之风。”

    “字风源自字意载道,源自【风】字承载气的变化之理。”

    “乾坤阴阳升降,气流涌动而产生【风】。”

    “大地之风为坤风,天上之风为乾风。”

    “坤风伏地而发,气冲山岗,呼啸入穴。”

    “乾风应天之变而发,吹动寒暑,四季流转。”

    “乾坤风气也在人身心体之中。”

    “天风醒神,地风爽身,意气风发便引动浩然正气!”

    “正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神采明亮,与众女谈论【风之为物】。

    以上之言,皆是他聆听天籁后,对【风】字的理解感悟。

    若没有这等悟通,他也掌握不了【风】字真意和妙义,御风驭魂。

    今日魂游沁心园,刘彦与胥君大谈‘风字意义’,通过对【风】字理解,去阐解【风骨】。

    其实他早就认识【风】。

    昔日他观看胥先生遗骸风骨,就从骸骨之上窥见【骨风】。

    领悟了【阴、阳、风、雨、晦、明】六气之中的【风气】。

    此番悟通【风】字道理,将有助他修成【风骨】。

    离开沁心园时,胥君叮嘱他:“世才养风骨之前,可先感受两日‘风气’,如能‘文骨生风’,对心体大有益处。”

    “文骨养成,若先得六气之一,则省下千般功夫。”

    刘彦心神存记这份指点,打算遵照胥先生所言去养‘风骨’。

    今日上己出游,使他身心愉悦。

    不但纵情享受春光,还获得不小的明悟,这都得益于司徒心学《君心化龙》,得益于通达‘吾丧我’。

    没有前番通达,就无此番收获。

    荀娘子、高二姐与君同喜。

    高二问道:“世才何时闭门积养风骨?”

    刘彦稍思说:“清明过后便开始。我先回身,一会再叙。”

    说着,他周身风气动,魂儿御风飞去北路。

    高二神魂伴君相随,眼眸观赏风气,笑说:“贤弟不修仙道,却能御风神游,世间无你这般人。”

    刘彦笑了笑:“二姐过誉,昔日你和山君不都说‘儒术通达真境后,再修就如同修道’?”

    “以我拙见,儒释道皆是修学,其中的学问,即是道理和法术,明白二者,神通自来。”

    “道家以字画符篆,上通天道,下接人法,不也是对文字的运用?”

    “字能载学,亦能载道,可作为经意、法术容器,可视为道义之形体。”

    “古之巫文,之所以能够上通天地,蕴藏神鬼之力,大概因为如此。”

    说话,魂身来到柳树下,坐入身窍之中。

    夕阳斜照,其面一股清风散去,眼眸清透如水,君心亦爽然。

    高二在旁欣赏,赞誉‘世才君心透彻,想问题追寻根源’,挽手道:“若是将来你悟通三千字文,岂不是能得一圣贤位?”

    ……

第339章 福家父子

    “叔公就随我们回去吧,老太公去时独挂念叔公。”

    “说,当年不该赶你出家,为此悔恨半世。”

    “走时叮嘱我等,定要接叔公回家!我等也愿尽孝。”

    “刘府虽说待叔公不薄,但终究不是一姓之人,叔公百年后何以安葬?”

    “孙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叔公也老迈了,留在他府上无有用处,等同寄人篱下……”

    ……

    黄昏,刘府左宅偏房。

    管家福安坐听劝说,眼眸离神思量,身旁坐着一中年,面前站一少年。

    这二人乃父子,是福安长兄家的儿孙。

    前日他们从金华奔来,为的就是接叔公福安还乡孝敬。

    其实父子二人八月中秋前就来过一次,当时刘彦、平儿刚好赴京赶考,福安恐自己走后老夫人无人照顾,便回拒了他们。

    一晃半年,正月十五,父子俩去拜访老东家,意外从金华冯员外口中,听得‘临安刘奉义’之名。

    一番询问方知,刘奉义乃刘世才,正是叔公主家公子。

    二月初,父子又从冯员外口中获知‘刘府老夫人去世’消息,便商议跑完一趟生意后,再去刘府接请叔公回去。

    三月父子一回到家,便乘员外商船来到临安,见识了东湖商集,结交不少商会掌柜,意外做成几笔买卖。

    昨日清早他们来到刘府,本想请叔公引荐一二,拜会奉义君子,当面与主家谈。

    但被告知:“公子近来服丧修学,不见外客。”

    父子二人便先劝叔父、叔公,福伯口中含湖不答应也未拒绝,说:“这要问公子之意。”

    父子自然知晓‘仆从不能背主’,于是在东城客栈住下,打定主意定要接走叔公,回家奉养尽孝。

    他们却不知福伯心中所想。

    自从刘彦回来,福伯亲眼看着刘家因公子而改家运,也沾了家府门第之光,享受造化荫庇。

    老夫人受封郡君外人不知,府邸家人却都知道。

    福安已想过自己死后也葬入东山谷,继续为仆侍奉郡君,亦能受享阴福,将来老家人有难,他能帮衬一把。

    但这个私心,却不能与父子二人讲。

    听着侄孙苦口相劝,福伯笑颜打住他,说:“此事只听凭公子做主,只要公子准我还乡,我便随你等回金华。”

    父子几分欣喜相视。

    侄孙问道:“不知何时能见奉义?明日乃清明,家中应当去给老夫人进香,可否借此拜见?”

    福伯思虑时,见刘平进来,笑与父子二人见礼,说:“我说怎寻不见阿伯,原来在此会亲戚哩。”

    福伯笑问:“公子可回来?”

    “回来了。”

    刘平提壶倒茶,咕咕喝了几口道:“公子刚才还问你,我说这两日阿伯来了亲戚,许是领亲戚游玩去了。”

    少年听了耳目一动,起身拱手:“平叔可否与我等引荐?小侄和家父,想接叔公回家奉养,此乃我家老太公之遗愿,亦是我家应尽之孝道。”

    “因此想求见奉义,商榷一二。”

    刘平诧然分顾福伯,试问:“阿伯果要还乡?”

    福伯笑说:“此事岂是我说的算?该当公子来定夺。”

    “也是,你们稍后,我去回禀公子。”

    说着,刘平去往主宅,见公子回事。

    不多久便回来道:“公子请福伯和两位过去叙话。”

    三人起身跟着他进主宅,一入前院便见刘彦堂门处背手立身,父子二人望之,心气矮了一大截,暗叹:“奉义气度比官家更大!”

    上前礼见时,都把头压低,生怕礼数不周。

    刘彦还施一礼,随问福伯:“不知两位亲戚如何称呼?”

    福伯含笑引荐:“他们乃我兄长儿孙,侄儿叫福远,侄孙叫福泰,福泰读过几年私塾,有个表字叫守常。”

    他介绍着,刘彦打量福家父子,着重看其子福守常。

    见少年约十六七岁,像是读书之人,面貌实诚,六尺身高,印堂宽厚乃有福之相。

    “守常还读书吗?”

    “回奉义,小人已不读书,如今跟着家父经商。”

    福守常持礼回话,感受奉义亲和之风,抬头相视一眼

    刘彦笑着点头,请他们落座叙话,安排刘平备茶待客,后问父子‘做何买卖’。

    福远回话道:“小人经营东海奇珍,以买卖珍珠为主,我家在台州有一商号,有时也出海办货。”

    刘彦听后,大概清楚他家并不清寒,能经营珍珠买卖,没有万贯家底支撑不起,转问福伯:“昔日我听母亲说,福伯因遗失五两银子,被长兄赶出家门……”

    “但听福兄之言,家中颇为殷实,何故为了区区五两银,驱逐亲兄弟?”

    父子相视,惶恐奉义误解其中之事,福守常起身礼道:“奉义有所不知,我家也是近几年才得殷实。”

    “过去我家一直清贫,叔公丢失五两银子,乃是一年的买卖本钱,因此我家太公方才动怒,说了那些气话。”

    福伯在旁附和,与公子说起‘当年之事’。

    刘彦有些好奇,福家如何富裕起来,笑问:“想必其中定有造化奇缘。”

    “奉义言中!”

    一说起这个,福远心气高涨,谈起自己五年前随海船出海办货,提到东海有个夜叉国。

    据他所言,那夜叉国人人相貌丑陋,不受圣人教化,饮血茹毛,穿着兽皮树皮作的衣服。

    但国中夜叉却有下海捉龙鳌的本领,那些龙鳌各个如犀一般大,龟甲内生有鳌珠,夜能发光。

    夜叉捕杀龙鳌后,食其肉,弃甲壳,鳌珠串成项饰戴在身上,佩戴鳌珠越多,表示其越勇勐。

    福远那次出海遭遇风浪,与众人登岛遇夜叉王侯。

    那王侯看中了福远随身竹笛,竟摘下五颗鳌珠做交换。

    福远因这五颗鳌珠而发迹,听他说一颗珠子就值一千两文银,他买了四颗,留其一做镇宅之用。

    这几年他多次出海,想再去夜叉国,却都无功而返。

    “小人愿把家中那颗鳌珠奉与公子,只求公子成全我等孝心!”

    说着福远领儿子诚心拜上。

    刘彦笑了笑,转问福伯之意,后者说:“老奴听凭公子。”

    刘彦略思一二,以心见心,明白福伯所思,点头与福远父子道:“鳌珠乃贵府之造化机缘,且不可轻易视人,或转赠他人。否则你家将失去福运。”

    “只要你们能好生奉养长辈,我便准许福伯随你们还乡。”

    “我视福伯如长辈,而非奴仆。”

    “若他在你家不能安享清福,我还接回福伯,今后你家人就不要来此,我自为他养老送终。”

    此言一出,不但福安触动含泪,福家父子亦感受到奉义为人重情重义!

    福远作揖深施一礼:“小人定当尽孝,不让叔父受半分气、半分苦。”

    “如此就好。”

    刘彦眼眸包含真情,顾看福伯起身说:“阿伯随我书房一叙,小生与你说些事。”

    ……

第340章 清明别离

    清明初晨,下起时雨。

    临安南城东山谷外,香火如雾,百姓沿路烧纸钱,告念声吵吵嚷嚷,说与故世亲人听。

    细雨打湿人们蓑衣,刘府一家也在其中。

    他们在谷口设一圈祭坛,摆设香、蜡、糕、果、汤圆、鱼鸭等祭物。

    这些都是老夫人生前爱吃的。

    刘彦坐在一旁青石,神思感受清明时雨,手持酒葫芦小酌。

    李怜云伴站一旁,指点丫鬟烧纸钱,刘平和福伯在前拜祭。

    不多时,山谷内涌出一股兰草香气,沁人心脾,使得众人目望谷口。

    见烟雾中显现一位雍容华贵老夫人,左右佳丽相伴。

    荀娘子、高二姐在左,沉玉娘、小月儿在右,身后是白蛇小山、青蛇芊娘、章玉子、如意子。

    为避免惊扰百姓,她们都半隐身形,只有刘家人能看得见。

    刘彦放下酒葫芦,携家人礼见母亲。

    刘氏含笑与儿郎叙话,小山芊娘提着食匣,采祭品食气,收取香火气。

    几句攀谈后,母子分顾管家福安。

    刘氏喊声‘老哥哥’把他叫来。

    福安受宠若惊,慌忙连步见礼道:“老奴为仆,如何敢为老夫人之兄?”

    刘氏抬手免礼说:“你一人侍奉刘家祖孙三代,家里最苦的时候也未曾脱身离开,当得此敬称。”

    “回想发瘟之时,我病的无力下床,皆靠老哥哥托病支撑着,这才等到我儿世才回来……”

    “如今你要走了,就不是我家之仆,我当敬如兄长。”

    福伯感动厚情,哽咽涕泪。

    周围刘平、众丫鬟各有触动。

    刘氏接着说:“听说你家现在殷实起来,你回去也能享享福,享受晚辈孝敬。我看如此甚好。”

    “难得你家侄孙有此孝心。”

    “何时你享福快到头了,烧一封书信过来,我让人接你来谷,将来我家邸还需老哥哥掌管……”

    “之前许你的楠木棺椁你带回去,算作我家答谢你这些年的辛劳。”

    “再予你五十两金子,你藏在棺材里,当活命之本。”

    “倘若你家侄孙失了财运,有这些金子可帮衬他们一把。”

    福安连连点头应喏。

    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忠心耿耿所换来的回报,亦包含着刘家对他的情义。

    加之老夫人许诺‘等他死后接入东山谷’,其心已无后顾之忧了。

    昨天他与刘彦书房叙话,说的就是‘身老身后之事’。

    刘彦当面问清楚后,昨夜又遣阿九入谷告知母亲。

    老夫人思虑‘福安此人忠心,办事也稳妥’,于是便有今日之言。

    细谈几句后,刘氏问起福安侄孙父子。

    福安拭泪回话:“他俩去东湖寻船了,今日家里也要祭祖,想早些还乡……”

    “嗯。”刘氏点头道:“话已说全,你和平儿就先回去,莫让家人久等,耽搁了自家祭亲。”

    “多给令兄烧些纸钱,过去之事就别挂记了。”

    “平儿就代我家相送福安,棺椁金子莫忘了带上。”

    刘平领喏,福安跪地磕头一拜,别了老夫人、公子。

    刘彦托起相送两步,目送他们行入烟雨中。

    回到母亲旁,刘氏把手儿郎笑道:“听说我儿将要闭门积养风骨,大概多久可成?”

    刘彦道:“要到四五月。积养风骨,如筑堤夯土,非朝夕可成。”

    刘氏听着点头,说:“我儿只管安心积养,家里家外都不缺人手。福安走后,平儿当管家。内事交给阿九。”

    “还有,为娘寻思…家里该有个营生。”

    “将来家大了,使银子地方多。之前是积攒不少银子,但不能坐吃山空。”

    “不妨还把绣坊办起来,凭着我儿名号,我家的绢绣定不愁卖。”

    刘家祖上三代都是开绣坊的,过去在临安小有名气。

    刘彦七八岁时家中绣坊还办着,但十岁那年一把大火毁了家业,刘父因此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这些年家境窘迫,不得复业。

    现在家邸殷实了,刘氏就想把绣坊重新办起来,对祖上有个交代。

    原本想亲自操持,不想天不予命。

    刘彦思量说:“母亲所言甚是,只是孩儿不懂其中经营之道。”

    “这个不难。”

    刘氏环视众女道:“我家这么些奇女,难道还办不起一个绣坊?此事你不用管,我等女流便能支起。”

    “这几日你们多来我这,我把经营之道教给你们。”

    “开绣坊关键就在绣娘手上活计,定要找会做活的娘子。”

    说着便与众女传道授业。

    貂儿、怜云她们认真听讲,刘彦在旁饮酒,琢磨其中之术。

    天近己时,雨越下越大。

    刘氏让世才早些回家,留下貂儿、高二阴邸叙话。

    分别时,老夫人说起‘慧静’,说:“慧静法师昨夜焚香与我告念……”

    “她今日就要离开临安回五台山,我儿与她颇有缘法,不妨相送一场。”

    刘彦记下母亲之言,与家人回到城中,便直奔东城白雀寺。

    怜云代郎君入寺询问。

    不久,李怜云和丫鬟出来寺庙,与君交上一封佛家手启,说:“慧静法师一个时辰前出离临安,留下一封书信转交郎君。”

    刘彦接信展看,见佛家言语简练,只有一行字。

    写道【贫尼游历已满,今日还山,不忍别离,故留书信相告君子。君之情义,如明灯常驻我心,后会有期。】

    看完后,刘彦一念回顾他和慧静这场缘法,折信收入袖,携家人回府。

    路与怜云谈论慧静法师,口中多有赞誉。

    刚入槐花巷,就见几人抬着棺材安放骡车。

    刘平挎着包裹手腕福伯出左宅,福家父子提着东西跟在身后,脚下还有黄犬小六。

    走到巷尾,众人纷纷见礼。

    刘彦略还一礼,问刘平:“东西可都带上?”

    后者回话道:“都已装入棺材。”

    福远领儿郎拜谢道:“公子待叔父如此恩厚,小人感激不尽。”

    刘彦道:“福伯忠心劳苦,该当厚报。小生就不多送,阿伯请多保重。”

    福安眼目含泪,抱拳一礼,跟着骡车出槐花巷。

    几家巷邻门前拱手送别,此一幕福家父子都动容。

    黄犬小六望着收养它的阿翁离去,浑身被雨水淋透,直到骡车出巷口,它回顾一眼公子。

    刘彦挥手让它去,背手走入家门。

    小六得主人准许,汪叫着追出巷子。

    邻家老翁叹道:“奉义之家,有情有义,就连黄犬也知人情。我等有幸为邻,真是造化啊。”

    ……

第341章 三日悟字

    “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盛怒于土囊之口。”

    “《风赋》中说,风有雌雄之分……”

    “雄风‘清凉增欷,愈病析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

    “雌风‘驱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不利于人’。”

    “风本无性,但因四季、寒暑、阴阳、正邪而分类别。”

    “【风】字所发风气,与天地夫风相通,它属于流动之气。”

    “上善若水,水有形而风无形,之所以知风来,皆因心体感应到‘气的流动’。”

    “我将【风】与【云】相合,气之流动显于云中,显现【风起云涌】……”

    “我将【风】与【雷】相合,风气增添雷霆威力,产生【风驰电掣】。”

    “我将【风】合入【正气】,则添浩然正气之刚劲、阴柔,赋予正气流动之变化。”

    “【风】若入体,则助长人体之气流动,吹动‘心、肝、脾、肺、肾、胆……’五脏六腑之气,吹动‘九窍经脉,三百六十节骨骼”。”

    “即宋玉《风赋》中所言【雄风】。”

    ……

    清明雨后,天清气爽。

    这场时雨下了足有三日,昨夜一阵春雷过,今早才出晴日。

    这三日刘彦在家中只做一件事,便是‘聆听风雨’‘研磨风字’。

    期间研读过宋玉那篇《风赋》,又读了祁子《风经》和《风占》二书。

    一番研磨,加上从‘天籁’中所得‘风之意’,让他对【风之为物】有更通透的理解。

    心窍三千文字,属【风】字的经意明光最胜,【云雷】二字都不及它。

    昨夜打春雷时,刘彦祭出浩然正气与【风】字相合,得来一道【正气长风】!

    此风,凝聚时刚勐锋锐,松散时快哉爽体。

    风之意合入正气,使他对正气掌控达到新的层次,举手投足可使正气风发,心中意气夫志为长风之统帅。

    此时,朝气充斥临安城,朝阳洒照大地。

    刘彦背袖站在家宅后院,一边感受清风阳气,一边内中明思,整理三日来的领悟所获。

    身后李怜云背靠椅子,端坐着吐纳朝气,不知何时睁开眼眸。

    见刘郎立院不动如松,她忽来心趣,丹田一瘪,绣口呵出一气,似一支慢箭携风刺向郎君后脖颈。

    箭未到,刘彦脖颈肌肤便先感应凉风。

    他背袖一扫,正气长风卷起,将娘子口呵之气箭冲散,且疾风至她面门,拂过其面鬓发。

    怜云心体舒畅,含笑走近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夫君对正气之用,一日千里!”

    “君之浩气长风,比宋玉所言‘雄风’更爽人。”

    “夫君夫志驾驭长风,风御一丈三尺浩然正气,对于正气之用,可谓‘另辟蹊径’‘独树一帜’。”

    “以妾身看,不输蜀地孟门剑宗的浩然正气化剑之术。”

    “而且君之正气长风,万变之形,刚柔并济,如龙一般。将来必成一派!”

    刘彦闻赞,回眸顾首道:“风乃气流之变动,掌握风之意,即掌控气之万变。”

    “正气也是天地之气,自然受风驾驭,一日千里,御气练达。”

    “如娘子所言,正气长风,独树一帜,我欲将此‘风气’含弘光大,将来作为我刘门正气之法。”

    “但,还需一步步的摸索完善。”

    “宋玉说‘夫风生于地’,而我之风取于【字意】,乃是无根风,须当给此它立个根。”

    “不然这门正气之法,难以精进。”

    李怜云微笑点头,明白刘郎之意,说:“夫风生于地,乃大地吐气而成风。”

    “君之风应生于风骨,夫志牵动骨气,从而发气成风。”

    “唯有养出风骨,君之风才有立根之处,才能慢慢积厚。”

    “娘子所言,正是我所思。”

    刘彦敛袖回书房,提笔沾墨写下【风骨】二字。

    【风】字真意降入笔墨,白纸上风气涌动,但【骨】字毫无异样,平平无奇。

    他指点二字说:“它们虽为一词,却不能为一体。何时‘风中有骨,骨内藏风’,我的【长风正气】才算初成。”

    怜云揭起墨宝,爱不释手,问道:“夫君今日就要开始养文骨?”

    “正有此意。”

    刘彦背一袖谈道:“胥先生让我养风骨前,先体会‘风之意’。这三日我小有体会,亦能运用‘风意’,可以养骨了。”

    说着,他眼望窗外家院,问起‘貂儿和二姐筹办绣坊之事’。

    清明当日,老夫人提出‘复祖宗之业,重开绣坊’后,貂儿和二姐便领下这桩差事。

    先学经营之道,后又去寻绣娘、挑选开绣坊之地。

    今早二女卯时来过一次,但见刘郎梦中钻研字意,没去搅扰他,叫上阿九一同去了东山谷。

    “荀姐姐说,开坊之地她和二姐已经挑选好,就在西城河边,乃潘家的外宅。”

    “昨日她们和阿九去潘府见潘公子、王氏夫人,商谈一百两金盘下。并不占他家便宜。”

    “唯独好绣娘难寻。”

    “老夫人说的那些绣娘,不是病故就是外嫁,有两个还在临安,但年岁已大,老眼昏花,绣工做不细。”

    “荀姐姐今早来时,与我说……”

    正说着,怜云转眸看见窗外荀娘子、高二姐、阿九乘风落院。

    三女隔窗相视,笑逐颜开进来书房。

    刘彦询问貂儿:“打算从何处找绣娘?”

    貂儿分视怜云说:“妾身和二娘商议,寻一些鬼狐做绣娘。”

    “鬼狐好养,学刺绣快,给些香火就能抵月俸,干得好把她们引入老夫人阴邸,留名荫庇。”

    “此事妾已先与老夫人商议,母亲准许了。”

    “不知郎君何意?”

    刘彦略有些意外,但想想貂儿所思确是上策,笑问:“鬼狐从何处寻?”

    高二接言说:“鬼娘子在东山谷寻,母亲要亲自挑选,狐狸更好找,我回趟家便能领来十七八个。”

    刘彦思量道:“姐姐万不可强迫她们,来不来当凭自愿。”

    “贤弟多虑了。”

    高二笑颜说:“你却不知狐狸中也有苦女,她们或是遭猎杀成鬼狐,或是失足沦为娼妓,日子过得凄惨,远不如人。”

    “我打算从这些狐女中挑选,专挑品性良善、聪明的带来。”

    “她们跳脱苦海,来到此地得香火奉养、又得郡君荫庇,岂会有怨?”

    “世才只管放心就是,我保管带来的狐女都乖巧听话,以保证她们个个心甘情愿。”

    刘彦点点头,拱手道:“如此就劳烦姐姐,小弟就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错了,是甩手东家才对。”

    高二转顾荀娘子道:“我俩商量,在寻一个干练娘子执掌绣坊。此女一要精于刺绣,二要聪明练达,三要知书达理,懂得诗词,晓得丹青。”

    刘彦落座说:“这等娘子却不好寻,即便有她也未必会来,除非此娘子是鬼狐。”

    “不瞒郎君,已有一个人选了。”

    荀貂儿走近身前,手指窗外:“昨夜我俩神游江南各地,探访有名的绣娘,打听到金华府有一绣娘,附和以上‘三要’,妍姿亦出众。”

    “此女唯独命不好,嫁给一个赌徒。其夫有心卖娘子,妾身打算买回来。”

    “金华府?”

    刘彦想起刚刚还乡的福伯,说:“娘子去时先见见那娘子,征得她自己同意,免得那娘子不知情而轻身。”

    貂儿领喏记下,继续细说‘开办绣坊之思’。

    ……

第342章 汪生彩衣

    金华汪士祯,好赌成性,早年家境殷实,读过几年诗书。

    后来家境衰落,他弃学从商,靠着聪明,三五年就把家业挣回,二十五岁娶妻蓝氏。

    蓝氏,小名‘彩衣’,家住兰溪县,娘家世代做刺绣。

    彩衣自小爱绣工,五岁时便能绣桃李,十岁所绣‘篮彩牡丹’惊艳家人,被一绢绣商人重金买走。

    十二岁拜师学画,学花鸟技法,家人又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

    四年下来,已成本县才女,求亲之人不计其数。

    汪士祯能娶到彩衣,皆因一场‘英雄救美’。

    三年前,兰溪办‘水官庙会’。

    彩衣和堂亲姐妹江边看祭祀,脚下堤坝忽然坍塌,其他姐妹都躲过一劫,唯独彩衣掉入兰溪江。

    众人想方设法搭救,连推竹筏入江,彩衣抓住其中一筏,被江水冲至十里外的湾口。

    汪士祯恰好乘船经过湾口,用麻绳系腰,纵身跳入江水截筏救下彩衣。

    蓝家人对他感激不尽。

    蓝太公得知汪士祯尚未娶妻,便想与他结翁婿之谊,把彩衣嫁于恩人。

    汪士祯早闻‘蓝家彩衣’之名,亲眼见过后更生喜欢,欣然答应婚事。

    婚后头一年,汪生、彩衣十分恩爱。

    直到第二年某个夏日,汪生得知彩衣乃‘石女’后,便对她寡言少语。

    开始彩衣不知相公因何变心,问其‘何故冷落我’‘为何不再恩爱’。

    汪生恼怒,讥讽她:“石女岂知房中快乐?我倒是想恩爱,却无门可入。”

    彩衣不甚明白,与人求教才知‘石女’之意,方知过去她和相公恩爱有误,也理解相公因何恼怒。

    彩衣寻个良机与相公赔情,愿接下休书回娘家。

    汪士祯怕伤蓝家脸面,加之彩衣不是存心欺骗,也就宽心谅解。

    当夜夫妻重归于好,彩衣让丫鬟秀兰与相公通房,

    没过多久,秀兰身怀六甲,汪生大喜,纳其为妾。

    彩衣待秀兰如姐妹,一家人较为和睦。

    去年开春,汪士祯带几百两银子去长安办货,大赚而归,还带回一个波斯女。

    那波斯女名叫莎莉娘,乃长安胡商高善德的家妓,丰姿冶丽,能歌善舞,好与人打赌,也会些赌术。

    彩衣见到她后,总觉不祥,问相公:“此女多少银子买回来的?”

    汪士祯十分得意告诉娘子:“莎莉娘是我赢回来的,不费分文。”

    彩衣劝相公不要染赌,让他送还莎莉娘或卖与别人,说:“妾身感觉那女子不善,乃红颜祸水。”

    汪士祯以为妻子嫉妒,笑笑不当回事,整日沉溺在莎莉娘温柔乡,饱食酒色。

    过了大半个月,莎莉娘对他说:“汪郎的赌技已超过我了,且郎君气运极好。”

    “有道是‘过时不候’,郎君今年时运正旺,何不再去长安,再与高善德赌一次?”

    “赢个三五万两回来,一生受用不尽。”

    “高善德流年不利,气运正低,偏偏自以为造化高人,不把郎君放在眼里。”

    “上次在长安,郎君与他小赌,虽不善赌术,但胜在气运高!不仅赢了银子,还赢得奴家。”

    “如今郎君学会了赌术,加上自身运势,可以说逢赌必赢。”

    “应该抓住时运,多做几笔‘无本买卖’,否则愧对老天。”

    汪士祯被其言语蛊惑,越想越觉得在理。

    三天后带着千两金子赴长安,对彩衣谎称‘去做买卖’。

    彩衣劝相公少下本钱,尽管上次挣得不少,却不该孤注一掷。

    汪士祯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她休要多管。

    结果他这次去长安,不仅输个干净,连莎莉娘也赔了进去。

    回到金华时,只剩几十文钱,十分落魄。

    众人追问下,他才如实相告:“此番是去与胡商高善德赌钱。”

    彩衣觉得相公被胡商和莎莉娘骗了,让他记下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再赌。

    汪士祯甚烦妻子对自己说教,不认为莎莉娘骗了自己,只说自己当时运气不够好。

    在家整日磨练赌技,钻研掷骰子,不再管家中生意。

    去年中秋,他在南成赌坊小试技艺,连赢十多把。

    虽说赢钱不多,却找回信心,认为时运又回来了。

    之后他成日混迹赌坊,想凭着赌技时运,赢回之前的亏损。

    半年下来,输多赢少,家底折损大半,日子陷入窘迫。

    彩衣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淫溺其中。

    到年底,家中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除了居住的宅邸,其他田产、买卖全输个精光。

    彩衣带着秀兰做绣工,换些米钱,勉强度日。

    上个月汪士祯与赌友朱秀成去东阳县赌钱,把钱输了不说,还把妾室秀兰输进去。

    回到家后,汪生垂头丧气将此事告知妻妾,秀兰几乎哭死过去。

    彩衣知道骂他也无用,担忧秀兰一走,幼子无奶喂养,于是回了趟娘家,凭着相公昔日恩情,借来五百两文银。

    一让他还债,二让他戒赌,重整旗鼓,挣回家业。

    汪士祯连连保证,去东阳赎回字据后,在家老实几天,帮着彩衣卖绢绣。

    二月底,他挑担去集市卖绣,遇到赌友朱秀成,见其一身锦衣,询问‘如何发迹’。

    朱秀成得意说:“乌孝县有一员外开赌坊,正与人散财哩!”

    汪士祯听了心动,犯起赌瘾来。

    他欺瞒娘子,借口去乌孝做买卖,支走一百两做本钱。

    这次去,仍旧一败涂地,输光一百两,又欠下三千两外债。

    汪士祯到家与妻子一说。

    蓝氏彩衣叹然心死,只是掉泪,一言不发,知道相公以难悔改。

    过完二月,三月初一讨债的上门。

    汪士祯把家中能卖的变卖一空,只凑出一百两来,讨债人十分生气,坐在家中不走。

    赌友朱秀成赶来,帮着汪士祯求情,求来一个月的宽限。

    汪士祯甚是感激,办了一桌酒菜答谢。

    酒过三巡,朱秀成说:“汪兄要还债也不难,你妻蓝氏才貌出众,卖给识货之人,起码卖个三千两、五千两。”

    汪士祯心动,问朱生:“你是说,卖入勾栏院?”

    朱秀成笑说:“岂能把妻卖入勾栏?我说的是卖与识货之人,你不是说,蓝氏乃‘石女’?”

    “我闻书中说,石女修炼铅汞之术,可滋补同房之人,使人益寿延年。”

    “只要寻到一位执迷丹道的巨商员外,把好处与他一说,万两银子也能换来!”

    “据我所知,衡州江员外就迷于丹道长生术,其家底深不可测,千金万银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你若同意,小生替汪兄跑一趟衡州,求见江员外。”

    “事成之后,我只要一成!”

    汪士祯借着酒劲敲定,托他跑这趟买卖。

    但次日酒醒后,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娘子,私下叫来妾室秀兰,与其说起此事。

    秀兰偷偷告诉娘子,彩衣已知会有这一天,打算听天由命。

    却不知,此事传入两位仙家耳中,今夜便要来寻她。

    ……

第343章 入梦叮嘱

    “荣儿睡了吗?”

    “睡了,相公让我过来陪姐姐说话。”

    ……

    一更天,明月当空。

    金华府,汪家西院厢房,门窗敞开着,油灯明亮,清风徐入。

    一清瘦妇人坐在油灯前刺绣,绣得是‘双娟花鸟’,身旁站一小娘子,看她做绣工。

    此二女便是汪士祯妻妾。

    妇人是妻室彩衣,小娘子是妾室秀兰。

    如今家中女卷,就只剩她们两个。

    偌大的家业,皆被汪生输光赌净。

    二女说话之时,东院汪士祯站在月下连连叹气。

    这几日他经常独自思考,悔恨当初不听妻言,落得如今下场。

    自打讨债的走后,汪生极少去西院见妻子彩衣,皆因心里愧疚,羞于相见,实在是无颜面对。

    而彩衣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埋怨的话,这使他更不好受,彻夜难眠。

    “我若当初戒赌,岂会有今日窘境?”

    “上天可否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汪士祯一声自问、一声问天,愁容满目仰望明月。

    月空之上,数双明眸正盯看他。

    为首者是荀娘子、高二姐,左右四女伴立,各是萱儿、弦月、阿香、琴玉。

    高二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散尽家资才悔恨,上天岂没给你改过机会?是你不知克己,被赌字所控。”

    貂儿说:“他这等人,欲念极大,不到绝境不会悔改。”

    “郎君交代我‘把事做全’,其中深意就是‘引此人改过向善’。”

    “我思量一计,看能否使他悔过。若能使其改过自新,也算是善功一桩。”

    众女听其言,各有心想。

    高二问:“你有何计谋?”

    荀娘子暂不提,率众女飘身落院道:“见了蓝氏再说。”

    说着去往西边厢房。

    琴玉经过汪士祯身旁,勐地从背后踢一脚,踹他一个踉跄!

    他回头看时,不见有人,但恍忽听见风中有女子笑声。

    汪士祯勐地惊悚,心说:“莫非有鬼进家?可是我‘卖妻还债’恼了鬼神?”

    他心愧又畏惧,跪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悔过之言。

    这时秀兰从西院回来,见相公跪地对空叩拜,诧异问他‘这是何故?’

    汪士祯把刚才被鬼踢说与秀兰听,后者心里存疑。

    两人回到房中,汪生解衣与她看,见屁股上有个三寸紫青印记,像是鞋印。

    秀兰不再怀疑,忙取来香火,点燃插在门槛,教相公叩拜。

    ……

    不提这处,却说西院。

    貂儿众女来到蓝氏厢房门外,只听屋内嘤嘤抽泣之声,其声令人怜悯。

    高二转对琴玉夸赞:“方才你那一脚提的甚好,如此良人嫁给那等赌徒,真是美玉入污泥。”

    “貂儿莫卖关子,你到底什么计谋。”

    其话音随风传入厢房。

    篮彩衣哭声止住,抬眼看窗外,却不见一人,心思:“莫非有仙家进宅?”

    她不敢出屋,一边刺绣一边听窗外叙话,但听不到了。

    彩衣暗下疑惑:“是我听错了。”

    思量间,有异香随风吹入。

    鼻子一吸,她顿觉心神舒适,两眼看东西如雾罩着,困倦席卷全身,不自觉的关上门窗,躺入床帐就寝。

    睡梦中,她看到窗外有两位夫人笑颜盯着自己,身后四个丫鬟,各都姿色上佳。

    彩衣梦魂出厢房礼问:“不知仙家从何而来?”

    荀娘子道:“听说妹妹有难,前来与你解难。”

    彩衣诧异,持礼追问:“未知仙家尊号?奴家何德,蒙受相助?”

    高二引荐道:“此乃奉义妾室,荀娘子。”

    “娘子家中要开绣坊,少个执掌绣坊之人,见妹妹颇为适合,故来此与你解难。”

    彩衣明白她的意思,好奇道:“不知仙家如何与我解难?是要卖走奴家?还是帮我家还债?”

    “都不是。”

    荀娘子笑道:“我若只是买你回去,郎君会责怪我办事不全。如此又耗费我家钱财。”

    “我欲设计,使你家相公改过自新,让他赢回家资,抵消外债。”

    “今日来,先告诉妹妹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

    彩衣福至心灵,跪地叩谢一礼,涕泪说:“若能如此,奴家万死不辞。”

    荀娘子抬手请起,弦月走去把扶。

    高二道:“切记,天机不可泄露,此事不可对他人讲。”

    说着,引荐琴玉与她认识:“你记下琴玉面容、名字,明日她便来府上。”

    “我等走时与你留下一百两,你把银子给相公,让他去赌钱。”

    “先给五十两,让他去输,剩下的银子,等琴玉来府,再拿给他作翻本之用。”

    彩衣把话记下。

    荀娘子落座,与其谈论‘刺绣’,又试探她的才情,谈至四更天才起身作别。

    走时对她说:“你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有天生灵慧,留在此处等同堕入泥淖。”

    “你那幅【双娟花鸟】绢绣,我带回去给母亲过目,老夫人看后定会赏识你。”

    “妹妹安心等待,不日你就能脱困。”

    话落,她和众女散化成烟,飘出梦境。

    没多久,彩衣梦中苏醒,思虑这场奇梦,转眸发现油灯还亮着。

    她撩开帐帘下床,持灯找寻自己所绣的【双娟花鸟】。

    只见一根绣针插在桌上,绢绣不知所踪,暗说:“难道并非是梦?”

    彩衣拔下绣针,蓦然看到一红布包裹。

    解开后,见里面有二十锭雪花银,每锭五两,正好对应梦中仙家所言‘与你留下一百两……’。

    她以为自己睡梦没醒,用绣针刺指,直到刺痛钻心,鲜血流出,方才欣喜涌上心窍,明悟‘此乃仙家入梦’。

    她回想着仙家叮嘱,从床底搬出一个小木箱,把银子藏进去。

    五更天明,秀兰敲开房门,问娘子:“昨夜可有鬼来?”

    彩衣思量,摇头道:“我在西院不曾遇到鬼,莫非有鬼去东院?”

    秀兰点头,把相公屁股上的鞋印告诉娘子。

    彩衣掩口而笑,知道是仙家侍婢踢的,说:“也许是路过的仙家,看着不顺眼踢了一脚,你去把相公请来,我有事要说。”

    秀兰领喏回东院叫相公。

    汪士祯被琴玉踢一脚,早起屁股疼的厉害,走路一瘸一拐的,见娘子心里更愧疚。

    彩衣搬来凳子请他坐下,说:“秀兰已将相公私定之事告诉妾身,妾身也知相公处境艰难,才想卖我抵债。妾身对此无恨。”

    “只求相公念在夫妻一场,为我搏一把,看能否赢回家资,还上那笔外债。”

    汪士祯颇为惊讶:“娘子是让我去赌?可是家里钱财一空,连这宅邸地契都被债主夺走。”

    “哪里有钱去赌?”

    彩衣叹气,叫上秀兰,从床底搬出小木箱子,打开说:“妾身还有一百两保命钱。”

    “相公今日先取五十两,试试时运如何。”

    “但求老天开眼,帮衬帮衬妾身。”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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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狐婿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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