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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士心本尊     聊斋狐婿txt下载     聊斋狐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9章 授业解惑

    “试思未生之前有何象貌,又思既死之后有何景色。”

    “则万念灰冷,一性寂然,自可超然物外而游象先。”

    “老师之言,言简意赅,道理通透!”

    ……

    暮时云雨散,晚霞挂在西边。

    城南槐花巷,李韵涟怀揣通透步出刘府,眼望巷口,口中复述老师妙语。

    清风拂面,其神畅然,俊貌增添神采。

    身后书童相随,刘平相送。

    出来小巷后,书童不禁问公子:“此言何意?小人不甚明白。”

    李韵涟享风笑道:“此乃‘见性’之法!”

    “其意是‘试想一下,自己出生之前是什么相貌。再想一想,死之后又是怎样的形象。’”

    “‘如此想过之后,心体就会安静下来,诸般杂欲随之死灰消失,内心便会因寂静而显出【本性】,便可看清【本相内貌】。”

    “即老师所言【万念灰冷,一性寂然】。”

    “之后,自可超然物外,而游象先!”

    “象先,乃超越形体之外,精神外游心体。”

    “若能做到‘游象先’,就能使‘自心安定宁静,保持不烦不乱,心气和谐自然。有神自在身!’”

    “这便是老师说的【彼心安静,利安以宁,勿烦勿乱,和乃自成。而有神自在身】。”

    话到此处,韵涟目光流淌清澈,透出对老师刘奉义敬慕、钦佩之情。

    其上述之言,是他拜师之后刘彦亲传。

    这些妙理,皆出自司徒心学《内业篇》中【治心】一章,即《君心化龙·内卷》首篇首章。

    这表明,刘彦视他为‘亲传弟子’。

    即便是早入门的于成业、书玉子,也未曾蒙受老师传道‘心学’。

    韵涟李子明,乃刘门第一个得受‘心学’之人。

    但李韵涟却不知晓。

    刘彦在书房与其授业之时,只字未提‘司徒心学’,只告诉他‘此乃【治心】之术’。

    说:“我将外出行学,不能带你同行。授你【治心之术】,你自修之,戒骄戒躁,安心定志。”

    “先把心性治好,修养自身品德,此乃入学之基本。”

    “为我弟子,学问可以不济,但不能无品德。”

    “为君子者,学其次,德第一。”

    当时李韵涟受此言教,深以为是,三拜领喏,记下教诲。

    此时回顾老师之言,他由衷敬仰刘彦,喜悦自己遇到贤达之师。

    其身站在河边,眼望西边晚霞笑说:“自半年前老师一问,我苦思半载,想尽办法自视‘内貌本性’……”

    “却不如老师此一言来的通透。”

    “你若是我,就会明悟老师此言中,所包含的‘智慧’与‘通达’。”

    “此乃,贤达之明通!非等闲能看透。”

    “即便‘智慧高僧’‘玄明高道’,也未必有吾师这般明通之性!”

    “我何其幸,拜得超然之士为师!”

    “天幸也!”

    李韵涟边走边说,沿着河道步行,其声逐字高亢,激动和喜悦冲出鼻腔,引得河岸两边众人顾看。

    河边洗衣的妇人、小娘子望一眼,便迷于他俊貌。

    不曾见过这等好看公子。

    书童与主人同喜,笑道:“公子此番拜得奉义门下,老太公必定欣慰,回到家中当庆贺一番。”

    “他年公子得奉义真传,也能得真学,为真儒,为一方名士。”

    “小姐在西湖修学,不如明日去告知小姐,让小姐也高兴高兴。”

    李韵涟含笑信步,慢慢收起激动,把心气放平道:“老师让我戒骄戒躁,安心定志,我当谨记,不能得意忘形。”

    “摆宴就不必了。”

    “回到家,你不要对外人讲,家人知晓即可。”

    “我与小妹三个月未见,可去西湖一见。”

    说着话,主仆二人渐行渐远,朝着西城码头而去。

    他们身后,高二、阿九半隐身形目送,转头步入风中,飘回小巷府邸。

    适才主仆所谈,她们一字不漏的入耳中。

    之所以窥听,乃看‘此子是否真能明悟刘郎所传’。

    刘彦授业之后,众女齐入书房,问君子‘授弟子什么学问。’

    当得知刘郎授其司徒心学,她们无不惊讶,觉得‘君子所授之学太高,弟子未必能悟。’

    刘彦却说:“以子明之心慧,可以明悟《君心化龙》之开章。我所传【治心章】,是他当下所需。”

    “你等不信,暗随旁听,看他是否能明悟我言。”

    于是二姐和阿九便跟出府邸,一路偷听李韵涟所谈。

    果然如君所言‘弟子心智甚高,甚能明悟所传。’

    进到书房,高二笑与世才、貂儿、怜云复述窥听来的话。

    说:“贤弟眼光独到,此子能为你亲传弟子,算得良才美玉。且,他外貌俊俏,不失世才颜面。”

    听二姐说起‘韵涟之貌’,刘彦笑了笑说:“子明之貌,可比子都。所以他才被‘五官扰心,失了本性’。”

    “我传心学,让他【治心】,其中的用意就在于此。”

    “好容貌使人自恋,贪痴于众人倾慕夸赞,此乃他入学障碍。”

    众女闻言点头。

    貂儿思说:“子明一副女子娇貌。若结交龙阳之好的朋友,染上断袖之癖,恐怕会折损郎君颜面。”

    “甚至会有小人在别后非议,说‘郎君亦有龙阳之好,私下宠爱弟子’。”

    “不如妾身与他选个妻子,免得沾染恶习。”

    高二、阿九、怜云笑逐相视,顾看刘郎之意。

    刘彦思说:“此,无须去干涉。即便子明他乃‘龙阳君’,我亦可为‘邹夫子’。”

    “只要其品性正直,能继承我绝学,为有利于天下之士,何必过问其喜好?”

    说话,他敛袖取毛笔,写下【风骨】二字。

    昔日他写此二字,【风】字有气,而【骨】字无形。

    如今再写这两字,见【风骨】为一体,风气流入骨中,骨之形则显于风字中。

    其中之妙,难以言述。

    众女低眉观看,称赞有佳。

    刘彦揭起二字说:“我出临安之后,将此字赠与陆子洵。”

    “今日游湖,子洵明悟颇多,将来可立风骨,引天地正气裹身。”

    “此二字,能助其思悟。”

    “今夜我于梦中开讲堂,授子明【君子九思】,貂儿可带青花舫诸女来听。”

    荀娘子点头领记,与高二回了西湖。

    刘彦看天色不早,安排准备晚膳,让阿九请蓝彩衣、裘四娘过府,一起用膳。

    ……

第360章 集市买马

    “叔翁,你说我家‘长耳公’能卖几个钱?”

    “不好说哩,卖得好三两银子,卖的差也就一二两。”

    “一二两,不知够不够抓药,医好娘亲的病。”

    ……

    清晨,小雨过后,朝阳初开,空气透着泥土气。

    临安东乡十五里外,一条乡野小路上,一老汉牵着三头驴子赶路。

    后面跟一个骑驴少女,十二三岁年纪,丱发、草鞋、粗布衣,裤子几处缝补。

    她坐下‘长耳公’,与老汉三只驴子稍显不同。

    身上有五处白,肚子白、耳朵白,鼻唇白、驴尾白,外加额心一点白。

    毛色也比那三只鲜亮,身长七尺,身高六尺,可谓驴中的俊生,但是一头阉驴。

    这对老少是同村人,都住在临安与富春交界的小庄村,加之同姓同宗,所以少女称老汉一声‘叔翁’。

    庄老汉是个贩卖牲口的牙人,低价买高价卖,从中取利。

    今日端阳,他正要牵驴去周家集上卖。

    少女的母亲生病急使银子,便想卖掉‘长耳公’换钱医病,早起跟着叔翁同去集市。

    说来奇怪,昨日母女刚商量卖驴,晚上就做了个怪梦。

    梦见有个小童儿跪在门前磕头,说:“小人本想拉磨、担水报答夫人一世恩情,既然夫人要用小人换钱医病,我便顺应主人之意。”

    “只是不能报恩了,还请夫人以后多保重。”

    又对少女道:“我见本村牙人十三翁印堂好彩,一副要遇贵人样。明日小姐便随他一起去集上卖驴。”

    “兴许能沾染运气,遇贵人把驴卖个好价钱。”

    说完这些,小童儿便不见了。

    今早母女醒来说梦,才知昨夜同梦,认为是家里‘长耳公’托的梦。

    母亲便让女儿去问了驴子,点头则是,摇头则无。

    结果驴子点头了,母女都害怕的不轻,不想家中竟有妖物,更想早些卖掉。

    来的路上,少女将此事说与牙人叔翁听。

    庄老汉只笑不信,觉得是母女故意编谎话,想给驴子卖个好价钱。

    少女为证明说话不假,又问了自家长耳公,而毛驴斜眼不理会。

    再走二里就到周家集,少女不知驴子能卖几钱,就问叔翁。

    庄老汉说的‘一二三两’,乃毛驴市价。

    这类牲口不比上骡和马,一头骡子能卖五六两,一匹青马则贵上一倍。

    说着话,一老一少从小路上大道。

    道上不少车马牲口同行。

    西北望去,见前方一大片牲口集市,人声喧闹,畜类众多,炊烟柴气笼罩那方虚空。

    进到集市,庄老汉被一家卖荷叶糕的馋住,十文钱买了两个,与少女挑地方拴驴子。

    与此同时,周家集西路上,一辆骡车载着一主一仆一娘子往这边赶来。

    主人便是刘彦,仆人是刘平,娘子乃萱儿。

    刘彦今日着一身青衫,这件旧衣裳已浆洗的泛白,反衬他身骨之相,头上一条白布束发,面貌风气流淌,青须已攒三寸。

    身边刘平胡须也长起来,有个一寸的须毛,穿的也是旧衣,怀中钱袋却有五十两重。

    萱儿变化成民家女,笑颜荡漾双脚,与刘彦说马,谈论西域宝马良驹。

    不久,骡车驶入集市,刘平给了车费,主仆三人便步行入市。

    周家集乃临安一带有名的牲口市场,不仅买卖牛马,鸡犬、鸭鹅、羊豚、骡子、毛驴也来此买卖。

    市场上充斥着牲口畜禽叫声。

    那边有鸡鸣,这边有犬吠,北边马儿嘶鸣,南边驴子哼叫。

    杀狗宰猪的屠夫等着开张,各类贩夫遍布集市,买卖双方形形色色,男女老少围着牲畜看。

    刘彦置身其中,甚喜这人间世俗之气,两目环看各处。

    往北走不远,来到一片卖马地,大小马驹一匹匹拴在木桩旁,马贩三五成群聚集。

    隔壁南边就是卖骡子、驴子的,那边牲口贩子明显衣着不如马贩,两方可谓‘泾渭分明’。

    刘平眼目环顾众马,说:“这么些马儿,怕要挑花眼了,好在有懂马的萱妹子。”

    萱儿含笑分视主仆:“小奴并非行家里手,刚才不过纸上谈兵,论相马不如那些马贩。”

    刘彦笑点头:“各行有各行的里手,就如丹青之道,我不如闻紫青。”

    三人说话间,一位锦衣中年人捏须打量他们。

    此人乃周家集最大的马贩,姓常,名守城,富春人士,相马一绝。

    除了会相马,他还懂得相人看面,一眼发现刘彦不俗,暗下好奇生出结交之意。

    他辞别身边之人,微笑阔步过去礼问:“三位可是要买马?”

    主仆三人转顾。

    刘彦还礼道:“正是为马而来,过两日小可与家人出远门,想买一匹能吃辛劳的良驹作代步。”

    “仁兄也来买马?”

    常守城笑说:“在下卖马,未知贵人如何称呼?在下姓常。”

    “小可姓刘。”

    刘彦眼眸与他对视,能看出其意不在招揽生意,告知姓氏后问:“不知常兄马匹在何处,可否一看?”

    常守城笑颜手指北边,引路道:“那边三十根桩子所拴皆是我家马匹,贵贱皆有。有六匹正对刘兄所需。”

    说着他们走到马地北处。

    见东家过来,两个小厮忙上前听招呼。

    他们在主人指点下解桩绳,牵来两匹关中马,一黑一棕,体型壮硕,干燥清秀,耳竖立,颈础高,体躯粗实,背腰平直。

    即便是不识马的人,见这两匹骏马,也知道‘此乃良驹’。

    常守城道:“这两匹关中马,牧于渭河畔,甚能奔跑,亦吃得劳苦,载三百斤重物,也能跑上一二百,力不竭。”

    萱儿盯看二马,转对公子道:“确是良马,不知主家卖多少银两?”

    常守城稍作思量,心说:“此人面有贵相,骨骼清奇,绝非等闲之人,我可贱卖一匹,结交一二。”

    “这两匹一个价,三十两。”

    “三十两?”

    此言出口,两边各有惊诧。

    小厮惊主人卖得甚贱,刘平惊卖价太高。

    来时他与车夫问过,寻常马匹不过十一二两,良马也只是二十两左右,此人却卖三十两一匹。

    “公子,不如去别家看看?”

    “也好。”

    刘彦点头,拱手一礼便告辞。

    常守城抱拳心中疑惑,不知贵人为何听仆人的,心说:“仆人没眼力,或许觉得贵,他难道看不出我贱卖?”

    “他身边娘子也是懂马之人,这是为何?”

    他个自琢磨时,那边主仆一行渐远。

    来到一处马桩旁,刘彦问萱儿:“常家那两匹关中马,正常价值几何?”

    萱儿稍思回答:“黑马六七十两,棕马也要五十两。”

    刘平闻言一愣,顾看那方问:“那他为何只卖三十两?”

    萱儿看公子笑而不语。

    刘彦与他解惑道:“因为其有结交之念,此人应该对相面略知一二,能够相面辨人。我不愿平白受此人情。”

    刘平恍然说:“他倒是会做买卖,只是把公子看低了。”

    刘彦笑了笑不多说,领着二人继续观马找马。

    不远处,一只驴子眼目瞪着主仆三人,脑中小童子喜道:“意,真遇见贵人哩!”

    ……

第361章 五两买驴

    “《马经》有云:岭南马,灵敏温驯,善走山路,能驮重物,平路奔行二三百里……”

    “他这匹岭南马,毛色鲜亮,体健清秀,身矮便于骑乘。”

    “依小奴看,可买。”

    ……

    周家集,马地南边。

    刘彦三人围着一匹岭南马观看。

    马主人是个干练汉子,六尺身高,眉目明亮,二十出头样貌。

    他这匹岭南马乃母马,个体矮小,与成年驴子相当。

    通体枣红色,额心点缀棱白,整体看起来颇为俊秀。

    听着萱儿品谈,马贩刮目相看,又顾刘彦,暗觉这位乃‘读书人’,且颇有学识。

    刘彦点头,转与马贩相视,拱手礼问:“未知小兄弟尊姓?”

    马贩抱拳还礼:“小人姓赵,单名一个‘飞’。相公如要买我这匹马,小人可低卖。”

    刘平转睛问:“你为何要低卖?”

    马贩赵飞被问诧异,他却不知刚才也有一个贱卖马匹之人,被君子谢绝了。

    “我观相公乃有学之人。”

    “小人读过两年书,略知几个字,最敬有学之士。故此,愿少赚银子。”

    “此外,小人也想做成这笔买卖,换来银子去干别的营生。”

    刘彦显笑说:“我从不占人便宜,你原本打算卖多少银两?”

    马贩赵飞回道:“此马乃小人花十两从衡州买来,盘缠使了五两,打算卖二十两。我愿十八两卖与相公。”

    刘彦看眼枣红马,小用仁术说:“不必,我就二十两买下此马。多二两银子,你手头则宽裕一分。”

    “你以后做何营生?”

    赵飞受用君子仁厚,心气爽悦抱拳:“多谢相公。小人还不知做何营生,想去临安东湖看看。”

    “听闻临安县东湖有大商集,乃财气汇聚之地,买卖众多。”

    “小人欲去找寻营生。”

    “好想法。”

    刘彦称赞说:“东湖有大商亦有小商,大有大的买卖,小有小的营生。”

    “我有一个提议,你不妨参考。”

    “可把二十两银子分作小钱,先试小买卖,多插几支柳条,看那一支长得好、能成树。”

    “以后便可以为营生。”

    “切不可为求陡富,而孤注一掷,不然折了本钱,还搭上苦心。”

    说着,让刘平取二十两银给他。

    赵飞琢磨道理,深以为是,施一礼答谢指教。

    收下银子后,他解开马桩绳索,请刘彦试乘此马。

    刘彦目与枣红马相视,抬手一指文光点在马额棱白处,对马儿道:“你以后就是刘家之驹。”

    “今日端阳节,你名便叫【端阳】。”

    红马被他文光一点,似开了灵窍,眼眸透出清亮,四蹄欢跳嘶鸣,把头凑近抵主人衣襟。

    此一幕看得远处几个马贩惊奇,其中包括常守城。

    赵飞在旁目睹,笑说:“相公与端阳甚是有缘,它甚能依顺相公!”

    刘平几分得意道:“这一匹马有些灵秀,能够识人,见我公子便知遇贵人,自当依顺。”

    赵飞听其言,看着刘彦上马,礼问刘平:“可敢请教相公名姓?”

    刘平与马上公子相视,请他一旁耳语说话。

    赵飞听到‘奉义’之号,勐地喜上心头,不想遇到大人,连忙拱手拜上。

    刘彦略还一礼,骑着红马‘端阳’小试驾驭。

    这时,忽闻南边驴子哼叫,声音十分响亮。

    寻声而望,见三丈外一头长耳公双蹄跃起,甩开众人拉扯,朝他这边奔来,跳过围栏来到马前。

    方圆十丈众目纷纷往这边看,追驴的几人连呼带喊。

    刘彦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只驴子,透过其目,见其似有灵智,试问道:“你有求于我?”

    众目注视下,见毛驴竟然点头,前蹄屈膝,跪地趴下。

    众人惊奇,远处的人涌来围观。

    追驴那几人也赶来。

    一老汉指着驴子怒骂:“你这畜生,险些害杀我等,撞死撞伤旁人,官家只怪我等头上……”

    “小花家里正是犯难,你这畜生好不通人性!”

    周围人听了欢笑。

    一人道:“它一牲口,如何通得人性?”

    又一人说:“蠢驴蠢驴,不蠢不是驴,此驴若通人性,还不成精哩。”

    一时众人纷纷笑谈。

    说话间,两个青年用绳索套住毛驴脖子拉拽,但驴子犯倔,卧地不起。

    任凭他们使劲,也拉拽不动它。

    旁边有个少女看了,蹲去对驴子说话,叫声‘兄弟’,说:“你行行好,就随新主去吧。”

    毛驴看她一眼,仰头哼叫,就地打滚,将那两个拽绳索的青年扯翻,弄的半身泥,引众大笑。

    “不中使,此驴不中使,不买了!”

    其中一青年起身后恼火,拉起身旁兄弟,伸手问少女讨要银子:“二两银子还我,我兄弟不买你家驴。你自家留着使。”

    少女犹豫一下,从布袋掏出银两归还。

    两兄弟擦着脸上泥,气愤离开,老汉跟上赔不是。

    少女低头哭泣抹泪,对地上长耳公埋怨说:“昨夜是哪个托梦告诉我哩?说甚报恩,叫我牵你来卖。”

    “如今找个买主,二两银子好价钱,你却发疯,使驴脾气。”

    毛驴听她责怪,起身头蹭少女,围观众人各有琢磨,交头接耳谈论此驴。

    刘彦旁听少许,指问:“小娘子为何卖自家长耳公?”

    “我看此驴能听知人言,并非不通人性。兴许它觉得小娘子卖得贱,才不跟那二人走。”

    少女擦泪,行个礼回话:“小奴母亲生病,急使银子抓药,所以才卖它哩。大官人怎知它懂人言?”

    “我问了叔翁,一头驴好的卖三两,差的卖一两,二两卖它不算贱卖。”

    刘彦分视毛驴说:“小娘子说的,是寻常驴子价钱。你家长耳公,我看值二十两。”

    “二十两?!”

    少女张目,周围一片喧哗声。

    老汉回来笑说:“莫说二十两,相公敢出五两。这驴就卖与你如何?”

    刘平不悦道:“我公子不占人便宜,我家用不上毛驴,买它作甚?”

    刘彦接话说:“如何使不上?驴不能骑吗?”

    “能骑!”

    少女抢着答话说:“小奴从家出来,便骑着它上集。”

    “既然可乘,此驴我便买下。”

    说着,刘彦笑问毛驴:“可愿跟我走?”

    驴子听了皮毛抖擞,踏蹄站起身,对着刘彦点头。

    众人惊奇四起,纷说‘此驴果能听懂人话’,老汉亦瞠目思量。

    少女喜上眉梢,礼问道:“大官人给多少银两?”

    刘彦稍思笑说:“五两。”

    少女笑点头:“小奴卖给相公。”

    其时,一人高声叫嚷:“我出二十两!”

    除了刘彦,众目齐看那边。

    少女回话道:“小奴已答应大官人。我虽年少不知事,但知道‘言而有信’,我家长耳公只卖给大官人。”

    刘平转顾公子,嬉笑说:“妹子守信不贪,定有好造化。”

    “不要多嘴,取五两与她。”

    刘彦抄手吩咐,背袖观面前毛驴。

    少时,指凝文光,点中它额头,心念随之而入,窥见一童子形貌。

    那童儿感应君子正大光明之念,魂儿抖擞,慌得礼拜。

    “不必惊怕,只把实话告诉我。”

    “你如何魂落驴身?与小娘子家有何因缘?”

    ……

第362章 贼子阿良

    “娘。”

    “大哥快避一避,小花回来了。不可让她看见。咳咳。”

    “这……,我躲何处?”

    “躲那箩筐中,快……”

    ……

    己时,小庄村一户人家茅屋,一病貌妇人推着矮个糙汉钻箩筐。

    那汉子只五尺身高,往地上一蹲比童儿还矮,箩筐扣在身刚好遮住。

    妇人又扯来一块布遮住箩筐,又用圆簸箕盖在上面。

    大眼一看,谁也瞧不出里面藏人。

    妇人袖口掩笑,打开门后一眼诧然。

    见门外家院不止女儿小花,另有刘彦、刘平主仆、萱儿娘子,及一马一驴。

    那头驴子她认得,是她家的长耳公,稍作思量便知‘有一个是买主’,却不知‘为何来她家……’

    “娘,这是刘大官人,大官人买了我家的长耳公,五两银子买哩。”

    “娘你看,这是银子。”

    “大官人心好,怕我独自回来半路遇歹人,就送我回来……”

    少女小花笑着把银子给母亲,说起刘彦一行如何会来家中。

    其母解了疑惑,反添惊讶,未曾想到自家长耳公能卖五两银高价,眼目打量刘彦,暗觉像个教书先生。

    不禁想到昨夜童子托梦。

    “娘,你怎不与大官人见礼?”

    小花拉扯衣裳提醒。

    其母赶忙回神,欠身礼道:“奴家李氏,见过大官人。我女今日造化,遇到大官人这等好人。”

    “高价卖我家驴,又送我女回来。”

    “大官人快请屋内歇坐,小花去烧水备茶。”

    “哎!”

    小花欢雀应下,转头钻入灶房。

    刘彦含笑还施一礼,受请步入茅屋,撩衣落座对刘平道:“把另外十五两予夫人。”

    刘平领喏解钱袋,拿出三锭银元宝,每锭五两,一字摆桌。

    李氏不知为何多出十五两,心儿砰跳,看着主仆二人说:“小奴只卖驴,不卖女儿。”

    刘平听了咧嘴笑。

    萱儿搭话道:“夫人误会了,这十五两也是买驴的钱。”

    “我家相公在集市上曾与人言,你家长耳公值二十两……”

    “你也知道,集上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我家相公怕有贼人盯上你家,便先五两卖驴。”

    “此番送令女还家,亦是把剩下十五两交予夫人。”

    “夫人但要记住,这十五两不可对旁人提,只说卖了五两,以免有人起歹念惦记。”

    她说罢,李氏福至心灵,噗通跪地磕头,再抬头已是两眼含泪。

    屋外少女小花扶着门框听到,两步跑进屋跟着母亲叩谢大官人。

    “夫人请起,这不过是寻常买卖,不当如此。”

    刘彦起身手请,萱儿上前扶李氏、拉小花。

    母女各是含泪而笑。

    李氏道:“大官人着实是我家贵人,思虑事情这般周全。必是有大学问的君子,未知大官人尊姓大名。”

    “奴家好记得恩义来处。”

    刘彦微笑礼道:“小生刘彦,并没有什么大学问,只是粗知诗书,略知道理而已。”

    “我闻夫人之病乃肺疾,肺病要尽快医治,不可久拖。不然就难以挽回。”

    “临安县药局皱方丞善治五劳七伤,医术高超。”

    “夫人若吃了乡野郎中之药不见好,可去临安药局求医开方。”

    来的路上,他大致与小花了解了其母之病,及其家境情况,心有怜悯之意,欲施仁义与母女。

    再个,也是助‘阿良’报答李氏全恩。

    ‘阿良’即是毛驴身中童子,李氏对其有救命之恩。

    阿良前世乃一个贼人,专窃别人家的牲口。

    一日偷盗时被发现,遭主家众人追赶,一路逃到李氏家中,被李氏藏了起来。

    阿良逃过一劫,对李氏感恩戴德,称有朝一日必报大恩。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躲过初一没躲过十五,没过两月偷牲口失了手,被主家脑后一棒打死。

    阿良死后却不知身死,魂儿脱壳后飘出十多里,腹中十分饥饿。

    闻见有一处飘来饭菜香气,看见前方村里一户人家在大摆宴席,像是在给一位老人做寿。

    他过去装作宾客混迹其中蹭吃蹭喝。

    不多时两个身穿皂袍的公人进村,大声呼喊:“陈阿良可在这里。”

    阿良以为是官差来拿他,慌得钻到桌子底下。

    彼时有人对他说:“快钻我袖中来,不然你必被拿去问罪!”

    说话见有一只宽袖伸进桌子底下,他没有多想便钻进去。

    进去后,彷佛入了一个山洞,洞内宽大,洞口很小,透过洞口能看见外面宴席宾客和两个青面公人。

    他心里啧啧称奇,趴在洞口窥看。

    见主人寿翁与那两个公人敬酒,说:“老朽今日做寿宴,来的都是自家朋友,并无生人。”

    后问公人:“那陈阿良是何人,抓他什么罪名?”

    有个公人道:“此人乃是牲口贼子,偷盗无数,今日早了报应,被主家一棒子打死。城皇老爷让我二人拿他回去问罪。”

    听到此处,阿良方知自己死了。

    两个城皇鬼差走后,主人寿翁颠袖把他倒出来,阿良连忙拜谢恩情,询问寿翁尊姓。

    老翁自称姓黄,问他:“以后作何打算?”

    阿良被问住,却不知死后之事。

    其时一个青须文士站起身,对寿翁说:“我村兽医儿子快出生了,不如让陈阿良去投胎,做他家儿子。”

    黄老翁便问阿良之意。

    阿良心想:“做鬼不如做人,与人当儿子又有何妨,我还是我爹的儿子哩。”

    于是答应下来。

    当夜他与众人、寿翁、宾客把酒言欢,喝的酩酊大醉。

    等他醒来睁开眼已然成了婴孩,恍然明白自己投胎了,成了别人家的儿子,决心以后不再偷盗。

    过了五六年,有一日其父去给一户人家阉毛驴,他也跟着去瞧。

    去到那村中,见人家办丧事,有两个皂袍公人出现那家门口。

    阿良一眼认出乃城皇庙鬼差,怕被识破便想找地方躲起来。

    不觉退到阉驴身后。

    那驴子刚被阉过,气性正大,一后蹄踹在阿良后勃颈,他往前踉跄头碰在石磨上,当场暴毙。

    其魂惧怕鬼差来拿,从尸身跑了出来,只觉魂儿如被火烧一般,心说‘我要死了!’

    正那时,忽来一股凉风,把他吹到一个地方。

    阿良四目环顾发现是驴棚,而自己死尸躺在石磨边,众人大骂急呼,都冲着自己。

    他低头一看脚下驴蹄子,方知自己成了阉驴,为求保命咬断绳索,逃出村去。

    这一路跑了两天一夜,从越州跑到临安,来到小庄村,巧遇救民恩人李氏。

    心思:“我如今无路可走,老天报应我,让我做牲口,不如就借此报恩!”

    思定后他便留在李氏家中,帮着孤儿寡母过活,两年不曾走,打算报恩到死。

    ……

第363章 赐名二戒

    “大官人用茶。”

    “可是富春玉叶茶?”

    “正是,这玉叶是奴家自己采制的。”

    “没染肺疾的时候,咳咳,奴家便在富春茶山采茶……”

    ……

    恩谢后,李氏、刘彦归座说话,小花端来一碗待客清茶。

    没有精美器皿,茶器只是五文钱一只的青瓷碗,但茶叶品级不俗,市井难以喝到。

    刘彦端碗观茶色,小口一品,真是清苦回甘的好茶。

    李氏笑颜看着眼前贵人,心里说不出的舒适。

    此君给她的感受,似一股爽人的好风,吹人间恶疾,扫内心苦厄。

    暗说:“这大概就是君子吧。”

    “小花,再去给这位兄弟、妹子斟来两碗。”

    “哎!”

    女儿小花甜身应喏,跑出屋去。

    右边墙根箩筐内,那五尺糙汉听得口干舌燥,不断的吧唧嘴,两腿也蹲麻了,额上满是虚汗。

    这等箩筐之苦,常人难以吃住。

    他却心无怨,只在想‘幼铃妹子苦尽甘来,造化得贵人帮衬,老爷当真开眼。’

    想着,糙汉动了动足,谁知足麻不听使唤。

    一动,屁股跌坐,弄得箩筐晃荡,外面盖的簸箕歪斜。

    众目看去,李氏脸面羞臊,暗怪‘庄三哥不稳当’,灵机一动笑指道:“那是我家养的猪崽子。”

    “他好乱跑,奴家便用箩筐罩住。”

    说话走去踢一脚暗示。

    只听里面传出小猪叫声,学的颇有几分惟妙惟肖。

    萱儿掩口而笑,其鬼眸早已看破箩筐内藏人,悄对公子传音,说:“李氏偷春。”

    ‘偷春’二字说的较为含蓄,其实就是指‘偷人’。

    ‘寡妇偷春’在江南乃一种风俗,常有之事。

    只要背着外人,不明目张胆,谁都不会说嘴嚼舌。

    即便是家中婆婆公公,对此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偷春】一词是周太祖先叫的。

    当年太祖大军平江南,在润州遇见有人把寡妇浸猪笼,便命军师前去解救。

    军师言:“此乃民俗,那妇人失了德性,不守贞洁,该当如此。”

    太祖不以为然,说:“寡妇守节在于心,不在于欲。”

    “人之欲,乃天赐,禁人欲岂不是强逆天理?”

    “守寡之妇,渡日如酷暑,而天四季轮转。”

    “既有四季,人亦要有春可享。”

    “今后寡妇可‘偷春’。”

    此口谕一出,迅速传遍江南,家家寡妇捧花迎接太祖之师。

    之后‘偷春’也就成了江南民间风俗。

    但仅限于守寡之妇,若是有夫之妇偷人,则属七出之罪。

    刘彦听传音,饮一口清茶,有一些思量。

    少时,李氏红着耳根归坐,心里有点难为情,巧动脑筋问道:“奴家有一事不甚明白,大官人可否指教?”

    “我家长耳公,怎值二十两纹银?”

    刘彦看门外说:“此驴非同寻常,身有灵明,知人言,通人性,体硕身长,比同类力大。”

    “故此,其价值高过寻常驴子。”

    “说来,夫人还是它的恩主。”

    李氏眼目惊讶,但想想看,自家长耳公的确不同寻常,追问:“大官人可敢指教,奴家怎有恩于它。”

    刘彦收回目光,反问她:“夫人昨夜可有异梦?可梦见童子拜别?”

    “意!大官人何以知晓此事?”

    李氏更为惊诧,两眼陡然转视。

    刘彦笑了笑说:“是毛驴身中童儿告诉我的,娘子去把他请来,与夫人一见。”

    萱儿领喏出茅屋,小花端两碗茶进来,好奇顾头转看。

    李氏眼目晶亮,重新打量面前贵人:“大官人通鬼神?”

    刘平端茶笑道:“夫人说的也不差。我公子结交广大,阴间有判官朋友,阳世有仙家朋友,神明也有交情。”

    “乡野鬼怪阴神,见了我公子,还要作揖哩。”

    李氏听了站起身,箩筐内糙汉愕然暗道:“这贵人难道是‘刘奉义’?”

    刘彦分视书童,平澹说:“鬼神与人一样,只是比人缺了一些、又多了一些。”

    “天地间精灵、奇异之类不胜数。”

    “比鬼神可怕的,大多还是人。”

    “人也是一类的生灵精怪。”

    李氏闻言,明得几分道理,慢慢平复心神,看贵人已有不同。

    其时,萱儿回屋交差。

    看她身后好像跟着一矮人,四尺来高,周身一重笼统之精气,身形若隐若现。

    只看大概,似个孩童。

    李氏分视刘彦,便得心安不怕。

    “阿良拜见先生,拜见夫人!”

    童儿声音响起,作揖朝二主见礼。

    小花眼眸闪亮,笑着问他:“你是昨夜托梦的小兄弟?”

    童儿回道:“正是小人。”

    李氏接话追问:“你可是驴子成精?大官人说,奴家有恩与你,恩情从何而来?”

    童儿说:“小人不是驴成精,乃是受到老天惩罚,遭报应变成了阉驴。”

    说着,他将前世种种偷盗恶行,及‘李氏恩义所在’、‘如何转世投胎变成童子和阉驴’,周细的讲述一遍。

    母女听罢解了疑惑。

    李氏笑道:“真是未曾想到,奴家过去一点善心,得来如此善报。阿良可要改邪归正,不可再行恶事。”

    童儿拱手领喏:“小人自投胎便已改过,赌誓不再偷窃,只是前世罪孽未消,方才受罚变成阉驴。”

    “小人新主,乃正直君子,是大学之士!”

    “小人此番拜入门,实乃一场大造化!”

    “何敢再作恶,自弃造化?”

    刘平点头附和:“你能知这些,看来前二世没有白活。”

    “你知恩报恩,上天看在眼中,故有今日之缘。”

    “为我家奴,可得气运荫庇,今后你便老实效命,安心定志。”

    童儿抱拳领喏,跪地叩头道:“恳请主人赐名。”

    李氏母女笑看贵客大官人。

    刘彦稍思后,说:“你命数奇特,有三生两世,既然不想再用贼名,我便与你改个名字,叫【二戒】。”

    “此二戒,乃心戒与性戒。”

    “心戒一切恶念,性戒一切邪欲。”

    “修此二戒,不遭无妄之劫。”

    “持此二戒,便是止恶修善。”

    “【戒】要持用,方能见功,功到自有造化。”

    “主人训教,小人谨记,小人今后便是刘家【二戒毛驴】。”

    童儿欢喜再行叩拜礼,领记所赐名字。

    李氏暗赞贵人学识高,笑道:“今日不胜欢喜,天也快近晌午,大官人就留我家,尝尝乡野之味。可好?”

    “奴家才得一只山兔、两只山鸡,用新茶烹煮别有滋味。”

    “村里有酒家,闻名十里八乡,大官人或许未曾尝过。”

    见她有待客之意,刘彦爽言应下,手指箩筐道:“不妨请出那位大哥,小生不会与人传是非。”

    “大哥再憋下去,怕要坏了肾水。”

    李氏愣神面红,小花听了走过去,把箩筐搬起来。

    见一汉子抱着双膝蹲坐,额头满是虚汗,面臊不敢对视。

    童子二戒‘意’声说:“这么多年,夫人藏人的手段还在呀!”

    李氏被他气笑,骂道:“你个长耳贼子,当日不是我救你,怎得这般造化?”

    “今日偏要拿话羞臊我!”

    “活该你当阉驴,不得配母的!”

    二戒哈哈一笑,众人跟着欢笑,一场尴尬消解。

    汉子双腿颤抖起身见礼:“小人庄三,见、见过奉义大官人。”

    “奉义?”

    李氏看他又顾刘彦,小心问道:“大官人乃临安刘奉义?”

    刘彦站起与庄三还礼,笑对李氏点头,说:“夫人若与庄三哥有情,我愿做你俩的媒人。”

    “夫人意下如何?”

    ……

第364章 奉义之仁

    “奉义大官人,真乃奇人、仁人之士。”

    “坊间所传,毫不虚言。”

    ……

    午后,阴云蔽日,梅雨欲来。

    刘家主仆骑上驴马离开小庄村,李氏母女及矮汉庄三站在门外目送。

    今午这场小宴,可谓主客尽欢。

    宴前刘彦那一问,做成了李氏和庄三哥多年之想。

    他们两人各有结成连理之想,却都碍于礼教,思想被束缚枷锁。

    宴席上,君子与他们讲《诗经》中的男女之情,说《陈风·株林》中的‘夏姬典故’。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郑国公主,一生七次出嫁,九为寡妇,被称为‘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虽被后世褒贬不一,但其一生具有别样色彩,从不被世俗礼规所束缚。

    刘彦说这个典故时,只谈‘夏姬为寡后再嫁’,对李氏说:“守寡是女子对自我的物化。”

    “男子丧妻可以续弦,女子丧夫为何不能再嫁?”

    “如若感情深厚,大可逢年过节香火祭拜,如此便不失情义了。”

    “一国公主都不守寡,一介民女何必固守?”

    “若有良人情投意合,再嫁亦无妨,天家王法允许‘寡妇再嫁’”

    李氏听道理,套在思想上的枷锁被自心解开,心气大为顺畅,端酒敬谢数杯。

    离开时,刘彦留下一张《保媒书》,让李氏、庄三拿给族亲看。

    这便等同有了‘明媒’,何日‘正娶’,只看两人如何私定。

    “娘子说的是,奉义真乃仁义君子。”

    “全仗奉义保媒,做成人之美,我俩才配成鸳鸯,往后我不用钻箩筐哩。”

    庄三咧嘴而笑,仰看幼铃妹子,表情几分憨态。

    李氏含笑瞥他说:“哪个是你家娘子?矮三哥可休要乱说!”

    “妹子戏我不成?适才宴上你可是答应哩!”

    庄三人老实,不知她所想。

    小花道:“婚事都没办,三伯怎能乱叫娘子?你要娶我娘,就要抬着花轿上门接亲,还要办喜酒……”

    “这有何难!礼数我晓得,我便用娶新娘子之礼,迎娶你娘!”

    庄三拍着胸脯保证,笑看李氏。

    李氏转睛问:“三哥可有钱置办酒席、婚事?”

    庄三愣神思说:“我与兄长借银子。”

    李氏一笑回屋,从里屋抱出钱匣子,拿一锭银子给他道:“庄大哥惧内,你去相求,不是伤他夫妻和气?”

    “这五两三哥拿着,就当干营生的本钱。”

    “奴家病没好,不能带病出嫁,如此会被人说闲话挑理。”

    “三哥记住,是你情义打动了奴家,而非奴家想找一个依靠。”

    “凭着奉义所给二十两银子,奴家将来自己开茶铺也能过活。”

    “好妹子,我记下了,我若是负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也变成阉驴!”

    庄三被幼铃言语所动,眼目含泪抓她手。

    李氏余光暗撇女儿,脸面红润把手抽出来。

    小花笑嘻嘻道:“三伯可要好生去干营生,这是我娘看病的银子。再记得,莫对人说是我娘给的。”

    庄三严面记下,把银子揣腰间掖藏起来:“如此我便先走了,妹子若有事,让小花来叫我。”

    李氏含笑点头送三哥出门,眼见叔公庄老汉背手走来,她迎上见个礼。

    “叔公今日好买卖,三头驴子却都卖了。”

    “那也不敌你家,我三头驴才卖五两,你一头便卖五两。”

    庄老汉笑着转顾侄儿庄三,不管两人私事,只问今日买主,说:“我回来路上看到那相公。”

    “今日他在你家吃的晌午饭?”

    李氏点头不想多说:“叔公问这个做何事?”

    “无何事。”老汉回望村外道:“我听集上卖马人说,那相公乃是临安刘奉义,你可知道?”

    小花笑看母亲,搭话道:“我家也知道了,奉义大官人亲民,让我娘早些把肺疾医治,说乡医若治不好,可去临安药局……”

    小花甚是聪明,只说该说的话,对于其他的事一概不提。

    庄老汉称赞几句,又对小花道:“妮子今日买卖甚好,那驴五两卖给奉义卖对了。奉义五两虽少,但使着无忧,不怕贼惦记。”

    “你家以后有难,可去相求奉义。”

    “你若卖与他人二十两,不但失了信义,还遭贼人惦记。存在家里忧心。”

    “叔公言之有理,五两银子已然够多,足以医治奴家之病。”

    李氏附和其言,轻咳两声转身进屋。

    庄老汉见此不多留,告辞回自家,小花相送叔翁。

    片刻天上梅雨下起,小花欢雀跑回来,见母亲坐在登上愣神,问她:“娘亲想何事?”

    李氏显笑说:“我在想世间命数,我家最难之时,却蒙受奉义厚助。等我病好了,你就去临安。”

    “奉义大官人赏识抬举你,可不能不识抬举。”

    “嗯,我也想做绣娘。”

    小花搬个凳子来母亲身旁说话。

    刘彦临走之时,曾与李氏提到家中开办绣坊。

    说:“小花天性烂漫,夫人如有意,可让她来学绣,他年出嫁也能嫁个好人家。”

    李氏欢喜不已,接下抬举。

    此时回想起来,方知奉义施恩无痕,助人如送清风。

    不止抬举其女儿,亦是让她今后无忧的再嫁。

    她虽不知诗书,但知道此乃‘奉义之仁’。

    其实刘彦这是对‘仁术’的全用,解人之急乃善,助人以全乃仁。

    胥先生曾对他说:“施仁不在薄厚,而在于周全。如果不能周全,那不是施仁术,只是发善心而已。”

    所以即便小施仁术,刘彦也会尽可能的面面俱到。

    而最能体现周全之处,就在于‘受仁者是否存心忧虑’。

    李氏显然心无忧虑了。

    未时,梅雨下紧。

    刘彦、刘平一身湿到家,换了干衣裳后,主仆先后入正房,与众女叙谈半日之行。

    李怜云、阿九她们已从萱儿口中听得大概,对毛驴身中童子颇为好奇。

    刘彦便让萱儿把二戒引来与众女相见。

    不多时荀娘子、高二姐从鬼谷回来,惊得二戒慌忙叩拜仙家。

    二女相视一笑,一人一句盘问他‘怎入得驴子身’、‘如何学会托梦之法’。

    二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老实实的回话。

    后听二仙家对主人称呼,才知一个是主人义姐,一个乃主人妾室。

    心里大呼‘造化’,暗说:“我若安心定志,好生效力,岂无仙缘?意,这造化来的大哩!”

    ……

第365章 定下行程

    梅雨去,暑风来,夏至柳蝉多。

    端阳后六日,梅雨收晴,天气乍炎,今已是立夏时节。

    地里金蝉一只只爬上树,叫着‘知了知了’。

    刘家内宅,众女齐聚书房,环站在书桌边,众星拱月般围着刘郎。

    见刘彦一身白袍,玄带束发,面貌清爽,青须垂落,目视手中《大周疆域图》。

    此图是怜云在东湖商集买得,图上绘有各州地理位置。

    包含周边一些外邦国土,如东海的出云国、新罗国,南海的安南国、暹罗,及昆仑河西,西域诸国。

    购此地图,是为游历所需。

    刘彦看着图上米粒般大小的临安,笑对众女道:“今日我便出此一隅,入广大天地!”

    高二姐问:“世才是北上,还是南下?”

    刘彦笑道:“先南下,再北上。”

    他手指地图,画圈说:“我生在江南,但半世只临安。杭州之南广大之地未曾涉足。”

    “我欲先走东道,再去西道……”

    “沿着西道去黔中道,由黔地而入蜀。”

    “入蜀后,从山南道北上长安,再往东行去河东,于河东到五台山……”

    “而后南下冀州、齐州赴泰山,往青州,上崂山。”

    “游过齐鲁之地,便南下返回江南。”

    众女边听边看他指点地图,真是画了一个大圈,从中窥到君子笃行之志,夫志宛若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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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貂儿笑颜道:“此路程,恐怕万里之长,夫君多久可回来?”

    刘彦与她相视说:“我有万卷书,便要行万里路。”

    “欲成圣贤之道,继承诸子之学,心要容得下广阔天地。”

    “我欲涉遍大川河山,宽阔我胸襟见识!”

    “我虽身在外,却有一心在家中,此心与彼心相连,千里之遥,也不过近在迟尺!”

    “我走之后,可不是了无音讯,自会把各地所历、见闻、奇闻,写成书寄给家里。”

    “此万里路途,三年内可回。”

    其言句句在理,众女各都点头。

    高二转睛思说:“世才此一番笃行游历,难保无有凶险。”

    “身边须有一个能与家里传话的人,若是陷入危险窘迫,也好回来告知一声。”

    李怜云附和道:“二姐言之有理,夫君此行在于‘知行合一,笃志行学’,而非与天数博命。”

    “若身遭险地,有性命之危,当退以求全。”

    “不如,让阿九与夫君同行,再带上分水剑,夫君遇危机之时,她可御剑而还告知我等,我等设法营救。”

    刘彦听了,转视阿九,后者眼眸透着期盼。

    “也好。”

    “阿九就与我同行,送信差事就交由她。”

    阿九领喏,众女各添一份心安。

    刘彦折起地图,用口茶说:“二姐、怜云所言之理,我又岂能不知?”

    “《庄子·山木》中有云【一龙一蛇,与时俱化】。”

    “《君心化龙》亦有云【一龙一蛇,与道翱翔,与时变化,莫守一节】。”

    “君子立世,若一龙一蛇。君心如龙,君身如蛇,夫志如龙腾飞,夫身如蛇蛰伏。”

    “天道运转,气运时而变化,自然会有高低。”

    “只要能做到‘龙蛇之变’,君子便不会陷入死地,自能役使外物,而不被外物役使。”

    众女点头。

    荀娘子道:“郎君道理通透、心窍通明,且道义在身,仁义入性,风骨浩然气并发,一丈六尺白锦,有凶险也能平安而渡。”

    “我等就不必为君子担忧,莫用妇人之忧,遮了丈夫之志。”

    刘彦笑了笑,分视她们:“我走后,家里家外便交予你等。”

    说着,他收地图入袖。

    彼时,见东湖四位郡主过院。

    刘彦眼望窗外,出书房相迎,请入正房叙话。

    三郡主道:“奉义今日外出行学,家父让我等送君三道‘水官避灾灵符’。若遇险,可念符咒,避一时之危急。”

    说话分视雪珠,后者手托玉盘灵符上前。

    只见三张‘水官避灾灵符’一字排开,符咒通体金光,外裹一重水色。

    刘彦与众女观看,手指法符问:“此符可要随身携带?”

    七郡主道:“自然要随身携带,不然怎保得你性命?你神魂出来,我帮你种灵符。”

    刘彦大概明白,点头落座香桉前,平复呼吸。

    少时,其魂离身,走到四位郡主面前。

    七郡主还未开口,刘彦左手剑指文光凝聚,在眉心出一戳,便戳出一个孔洞。

    内见,六卷诗气缥缈飞烟,字字灵光闪烁。

    “三道灵符是否点入此处?”

    “你真聪明!”

    七郡主称赞,手指一引玉盘‘水官灵符’。

    三道符化作水光,连成一线遁入刘彦魂身眉心孔洞。

    三郡主口传使用之法。

    刘彦用心记下,默念一试咒语。

    顿时,一道水光落入他两指间,化作灵符显现。

    看一眼,念头一动,灵符便遁回眉心,孔洞随之闭合。

    细细感受,魂内有一种清凉之感。

    刘彦心知此乃师兄‘水官灵符’之妙。

    他拱手一礼算作答谢,魂儿坐回身中,睁开眼说:“有这三道符,三伏天也清凉。师兄思虑周全。”

    众女、四位郡主纷笑。

    没说几句话,刘平过院回事,告知公子‘陆侯、沉炼来饯行’。

    刘彦点头让他先招待,继续与四位郡主交谈,说‘所定的行程’。

    片刻,他到前堂。

    见沉、陆二人正与刘平叙话,桌上有一张公文和一套弓箭。

    公文乃陆侯的饯行之礼,弓箭是沉炼的饯行之礼。

    刘彦知‘弓箭乃心远心意,可做防身之用’,却不知陆侯送公文与他作何用途。

    陆侯笑道:“世才如若遇到官家误拿,此公文便能派上用场!不妨展开一看。”

    刘彦取出公文一看,恍然而笑。

    原来这是一张‘身份证明书’。

    里面内容大致是‘证明他乃【临安刘彦】,乃天子所封的【奉义奉义】’,上有临安县官印。

    有这张公文在身,可免于官家误抓、或遭人诬陷,对于在外出行之人来说,着实有用。

    刘彦看罢让平儿收好,又取弓试拉,正好够他使用,落座道:“子洵、心远饯行之礼我便收下。”

    “此一去,短时难以相见。”

    “再见之时,当把酒言欢!”

    二人相视点头。

    陆侯试问:“君几时走?”

    刘彦望堂外白云说:“己时而行。”

    ……

第366章 富春江上

    “我儿在外要保重身体,别的为娘就不多说。”

    “我儿明得道理,远胜为娘,为娘盼你行学回来。”

    “孩儿记下了。”

    ……

    己时,南城外,东山谷口。

    刘府一家众人尽在这里,此外还有书玉子、于成业。

    刘彦临行前祭祀家母,老夫人于香火中显形,对自家读书郎做叮嘱。

    此时话已说完,刘氏阴灵含笑点头,对阿九说:“你就跟着我儿同行,这也是你的造化,路上照看好我儿。”

    说完叫上荀娘子、高二姐、李怜云等女一起回谷中阴邸。

    霎时谷口人少了大半,刘彦目送母亲少许,转顾对书玉子、于成业道:“我走后,你二人安心定志。”

    “我回来之后会考问你们,若是过了,可为我亲传弟子。”

    狐鼠二生揖礼领记。

    刘彦不再多言,提袖离开谷口。

    毛驴二戒、红马端阳各驮着行囊,跟在众人后面。

    走过山谷小路,来到南边大道上,刘彦止住相送,让狐鼠去东乡告知于太公。

    阿九顾看他们驾香火飞去,转问公子道:“奴婢需不需变化身貌?”

    刘彦看她一笑说:“你就变成初见时的模样。”

    刘平牵马接问:“今日去何处?”

    出来之前他满怀激动,想着今后与公子游历山水,如今置身旷野中,望着广阔天地,心里却有些茫然。

    刘彦背袖迈步说:“先去金华看福伯,看看他还乡后生活得如何。”

    “以后每到一地,便拜访一地名士,游当地风光美景,如遇他人有难,亦可相助一二。”

    “明白了?”

    “明白了!”

    刘彦牵马跟上笑说:“乍一从家出来,我一时不知道去处,必是我心无志向之故。”

    阿九骑着毛驴身后接话:“平哥此言说对了,心无志向,立世如盲。公子所言,也并非真正之志。”

    “拜访名士,游赏风光,解人之难,乃是笃志行学的过程。”

    “笃行最终是为了‘学有所得’,把学问化用,学以致用,为求‘知行合一’。”

    “《尚书》有云【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你可明白?”

    “不甚明白,请九娘子指教。”

    刘平转头行个礼。

    阿九笑看前路刘郎:“我也不甚明白,何不去问公子?”

    刘彦听到,张口与二人解释《尚书》中这句话的含义,正式开启行学之路。

    主仆三人如这般边走边说,行路颇为惬意。

    午时,他们来到富春县,买些果腹之食便去往码头,在江口乘渡船,南下金华府。

    船过桐庐,入富春江段,青山秀水美景夹道。

    见江上游船众多,能听到一些高吟赋诗,琵琶唱词之音。

    前方一二里有个小码头,不少人等渡船,船家将船泊靠过去揽客。

    刘彦三人立于船头赏景,看到码头堤岸边有妇人哭丧烧纸钱,哭得十分伤心,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众人围着相劝。

    不多时,码头上来几人,望着岸上哭丧妇人交头接耳,叹然摇头。

    刘彦听他们攀谈,上前搭话礼问:“那妇人何故在江边哭?可是亲人溺死江中?”

    一人道:“乃其子丧于江中,她只有这一子,今后无人养老送终了。可怜,可怜!”

    刘彦听了背手而望,与他们打听‘妇人之子如何溺亡’。

    其中有一人正是妇人同乡,便以此事为谈资,说起‘五月五日端阳那天……’

    五月五日端阳,江南吴越自古有‘斗龙舟’的风俗。

    龙舟制作,取一段粗木,一分为二,挖空里面,刳为龙形。

    后在舟身会上龙鳞,涂上金漆,在头尾按上龙首、龙尾,如此一只‘龙舟’便成了。

    所谓‘斗龙舟’,即是让孩童在龙舟上嬉闹玩耍,做各种滑稽动作,或是起舞、或是翻跟头。

    期间龙舟顺江而下,无有掌舵之人,过程险象环生,稍不谨慎就有落水的风险。

    每年端阳,钱塘江一带都会举办‘斗龙舟游戏’,不少人以此开赌局,押宝龙舟,甚至赌‘淹死几人’。

    庄家为求得胜,专门请人训练孩童,重金利诱孩童父母,往往出几十两的高价,许多人都经不住利诱。

    那妇人也是收了银子,才把家中独子送来‘斗龙舟’。

    其子名叫韦宁,自七岁便‘斗舟’,身手灵敏,是桐庐县有名的龙把头,无人比得过,号称‘小江龙’。

    身价年年抬高,今年已然十六岁,有人劝他别去斗龙舟。

    他却想多挣些银子,再添几亩两天,攒下聘金娶个好妻。

    岂料今年斗龙舟,风大浪头高,韦宁在江上表演时被浪头打到,不慎堕入江中而死。

    今日乃他头七,尸身至今也没找到。

    说到此,那同乡人叹气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此子不听人劝,该遭此劫,可怜其母失了依靠。”

    刘彦听后虽有恻隐之心,但无法使其子死而复生。

    转顾前方江水,见一艘楼船上飘起灵烟,灵烟却逆风朝这边而来。

    在渡船虚空凝聚身形,竟是钱塘水府灵官李主簿、李长青。

    李长青半隐身形,落到君子面前含笑见礼:“果然是先生,适才我家三公子说这船上有一人风骨出众,隐约像是奉义,让我来请。”

    刘彦伴看那艘楼船,迈步走到人少处,问:“三郎在哪船上?”

    李长青点头说:“三公子、富春君、新安君及有两位先生在船上,奉义可愿登船一叙?”

    刘彦稍思,顾一眼岸上韦氏,说:“李主簿且回三郎,我稍后出窍前往。”

    李长青拱手一礼,飘身回去交差。

    刘彦领阿九入船房,交代刘平几句话,让他守好行李,便离魂出窍。

    引出一卷《山居秋暝》诗气裹身护魂,驭风去往富春君龙船。

    那船上有两位文士神魂,样貌不俗,甚是儒雅,但看到御风而来的刘奉义,不禁面目添彩,心呼:“奉义君子好生风流气!”

    三郎许凌烟亲自飘上虚空相迎,敬刘彦如师长,眼眸灿灿打量道:“先生已然得风骨?”

    “不知身上之气,是何儒家妙法?”

    “该不是道术?”

    刘彦笑了笑,与他说:“此乃东湖君青山酿之气,我以诗承装,便化作诗气为用。并非道术。”

    “莫让两位江君久等,你我下去再谈。”

    说话背袖驭风,同三郎落下船头,礼见新安君、富春江。

    ……

第367章 江鬼韦宁

    “久闻奉义之名,今日得见,甚是喜悦。”

    “闻君为真儒,不知是几等明经?”

    ……

    楼船上。

    刘彦随三郎礼见过富春、新安两位江主后,右边宴席两位文士与他揖礼寒暄。

    见此二人,年岁相彷,三十五六岁。

    一个头戴斗笠,宽襟魂形洒脱,另一个方巾大氅,身有磊落之风。

    两人共同之处,皆为明经学士,魂体清亮,眉心明光,一眼可辨不俗。

    刘彦揖礼平视说:“刘彦不才,去年才得六百字明经。未知两位高姓?”

    “六百!那他岂不是一等明经入学?”

    “无怪许三郎去迎,六百字明经,实属罕见!”

    两人心中各生惊诧,相视一眼,先后自荐。

    斗笠文士道:“在下桐庐邓衡,字思博。”

    方巾文士道:“小可梅城狄光,字明煜。”

    “原来是思博与明煜先生……”

    刘彦持谦拱手,以礼敬之。

    这二人他早年都有耳闻,乃名扬吴越的儒者,被奉为‘富春七君子’,且两人为连襟,各娶梅城文公大小女。

    文公乃名儒,虽未入大儒境地,但听人说其人有文墨书香之气,现在看大概是‘经香夫子’。

    其膝下两个女儿才貌双全。

    大女文华,善词画。

    小女文南,善琴书。

    十年前,二女在梅城设考场、招夫婿,轰动一时。

    江南一带书生前去赴考者多达千众。

    邓衡、狄光便是当年得魁的两位,前者娶妻文华,后者娶妻文南。

    “当年,两位同娶文公爱女,羡煞我等后学。”

    “文公如今可还康健?”

    刘彦笑与他们寒暄。

    狄光摇头道:“岳翁一年前作古了。”

    邓衡追问刘彦:“未请教,尊师是哪位夫子?”

    他一问,座上新安君、富春君、及狄光、三郎个都眼目好奇。

    目光汇聚君子一身,其身所显儒学之妙,他们无人看透。

    刘彦道:“吾师即孔夫子与孟夫子。”

    说完一笑,带动众人笑逐颜开。

    富春君请他左位落座,与三弟同席。

    后,拍手让侍女奉上香茶美酒,问他:“如此说,奉义自入真学?”

    刘彦礼谢赐座,宽袖道:“也并非自得,先有三位兄姐点拨相助,才有我明经入学。”

    身旁三郎眼眸钦佩,与两位兄长说:“先生乃不世之材,超然之士!不仅孔学明经,孟学亦得正气,身负道义!”

    “今亦得风骨!”

    邓衡、狄光听了惊目,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态。

    他们都以为‘刘彦初入真学,乃一明经之士’,与他们相差无几。

    不曾想此士兼顾孟学,养浩然正气,修身成风骨!

    邓衡礼问:“敢问世才兄,你孔孟之境,几等几品?”

    刘彦本不愿在人前显露境地,所以只说‘六百字明经’,是想含湖一下,答个笼统。

    现在追问到此,他不好不说,分视两位江君回答:“孔学三等乾道,孟学一丈九品。”

    “兄是乾道君子?!”

    狄光魂儿抖擞,不由得站起身,实难相信其所言。

    邓衡也甚是吃惊,说:“要入乾道,必然正心,仁兄只比我师低一等,高我二人两等!”

    新安君笑与二弟相视,道:“昔日读君《见龙吟赋》,便感奉义大才,岂料儒术已达此等境地!”

    “今日江上偶遇,我等甚喜,请饮一爵。”

    说着,新安江主端玉爵相敬。

    刘彦敛袖举起酒爵与君共饮,后富春君、许三郎各敬一爵。

    三爵美酒入腹,刘彦有感魂儿如被富春山水沁润,很是舒畅。

    他眼顾码头处,随口道:“听闻端阳节,桐庐、富春斗龙舟,有一子溺死江水中。”

    “至今此子尸身还未找到,富春君知否?”

    富春君琢磨其言,暗言:“难道此子与他有故?”

    说:“我却不知,奉义可否说其名姓,我让人查一查。”

    刘彦说出‘韦宁’之名。

    富春君呼来一灵官,让他回水府查‘端阳淹死之人中可有其人’,言:“若有此人,将其带来。”

    那灵官领喏化作金光落入江水。

    三郎问:“先生与那韦宁有故?”

    刘彦说:“素不相识。只是见其母在江边哀哭,心生恻隐。”

    新安、富春二君相视一笑。

    狄光赞誉道:“奉义真乃仁人之士。我闻老师言,正心君子,必是有德之君。”

    “想来君已仁德立心。”

    刘彦持谦道:“孔曰成仁,仁乃君子必有之德。我初得仁义,只会施小仁,所以见人哀苦,就动了恻隐心。”

    富春君两指捏须,眼眸打量此君,如观美器,说:“夫仁者,为天下度也。”

    “君心怀天下,亦有仁念怜小民,实乃少见仁人君子。”

    “我甚是欣赏。”

    “不知你此行,要去何处?”

    刘彦开怀享风,与君谈起‘此番笃志行学’。

    邓衡、狄光旁听认真,期间插话求教‘笃志之法’。

    刘彦不吝赐教,就当和朋友论学,谈论自己对于‘笃行’‘知行合一’的理解。

    十爵酒后,灵官领着一个少年上船复命,称:“韦宁带到。”

    众目齐聚少年身上,少年把头低着。

    看他十五六岁,穿一身戏服,上有江府印记,身上毫无鬼气。

    富春君疑惑指问:“他如何入得我府?”

    灵官回话道:“韦宁善斗龙舟,技艺高超,被柳嬷嬷选中,将其收入柳部。”

    富春君解了疑惑,与刘彦说:“我江府有【青】【柳】二部,青部之人善乐舞,柳部之人善杂耍。”

    “他能入柳部,看来技艺非常。”

    刘彦听了,问少年:“你可是桐庐南乡韦氏之子韦宁?家中只有你一子?端阳日你斗龙舟死于江中?”

    少年不禁抬头相视,却不知先生何人,拱手回道:“正是,小人确是桐庐南乡韦氏之子。”

    刘彦不再多问,对富春君道:“此子有幸蒙君家抬举,入了柳部,跳脱水灾。”

    “但其母只有一子,若无子奉养,将来生活艰难。”

    “能否让他忠孝两全?”

    富春君捏须点头,笑道:“好,那便许他离开江府,回家照料母亲。每月五两俗银为俸。”

    说着问韦宁:“可有娶妻?”

    少年韦宁正是愣神,听君家询问,赶忙回话:“小人尚未娶妻。”

    富春君说:“那便赐你个妻子,就从‘青部’选一女与你为妻。你夫妻在江府完婚便可回家。”

    “以后好生孝敬母亲,尽人子之孝。”

    “今对你用仁者,乃临安刘奉义,此恩义不可忘。”

    韦宁诧然顾看刘彦,一时喜悦翻涌而上,跪地叩谢江主后,再拜奉义!

    刘彦受之一礼,说:“我只是略动恻隐之心,真正对你有恩义的,乃富春君。”

    “其母正在江边哭泣,不如让他先与母一见,止母哀痛。”

    富春君拂须笑点头,命灵官领韦宁去见其母,让侍女斟酒,与刘彦道:“此地到金华江尚远,可多饮几爵酒。”

    “听三弟说,当日奉义吟赋,五音绝妙,风雅绝伦!”

    “可否一借酒兴,再唱一曲《见龙吟》?”

    刘彦笑颜应承,端起玉爵相敬。

    他不拘小节的放达,与自身品性相合,形成独具一格的君子魅力,让在场神人与其相交畅然。

    那边码头处,韦宁香火中与母相见,告知母亲:“孩儿马上就能回家了,富春君准我尽孝,又赐婚与我。”

    “这皆仗刘奉义美言,母亲知道吗?”

    其母疑惑思量,全然不知何时遇过此人。

    ……

第368章 兰溪马钰

    兰溪马玉,字善义,品行端正,敏而好学,立志考‘进士’。

    但受制于贫寒,无银子支撑他赴秋闱、考举人。

    朋友提议他先考个‘府学廪膳生员’,有了朝廷津贴,便可慢慢的积攒银子,去考举人、考进士。

    马玉觉得很有道理,端阳过后便与妻子商量此事,让她回家与丈人借一两银子,作赴考的盘缠。

    其妻黄氏乃屠户之女,家境也不好。

    为给相公借一两银子,她足足在娘家住了五天,帮着杀猪、宰羊、屠狗,最后才要来一两银子。

    马玉对妻感激不尽,说:“等我考过府学,每月便有八百文廪膳,今后便不愁生计了。”

    “他年中举,必报丈人恩义,娘子恩情。”

    黄氏说:“先别说他年,只说今年。现在我家捉襟见肘,只靠我一人缝衣服,难以顾全温饱,如今我又怀了你家骨肉。”

    “夫君可有思量?”

    马玉明白妻子的话,答应她:“若今年府学考试不过,小生便去教私塾,娘子可安心养胎育儿。”

    黄氏听其言安心不少,次日把一两银子换成千文钱,每一百文穿成一串。

    晌午饭后,马玉带着一本《尚书》和盘缠出门,与同乡秀才五人赶赴兰溪码头。

    天至酉时,方有一艘船来。

    上到船上,马玉与同乡秀才商量‘今夜住处’。

    一个姓宁的秀才说:“金华府城外有一座寺庙,名叫兰若寺,我等这三日可借宿寺庙里,出家人广开方便之门,不取钱财。”

    “如此我等也能少用盘缠。”

    另一王姓生员听了,想起坊间传闻,道:“那兰若寺我听过,听说庙里闹鬼,不知是不是真的。”

    宁秀才笑他胆小,道:“常言道‘不作亏心事,莫怕鬼敲门’,鬼之伎俩无非是张牙舞爪吓人。”

    “只要心无惧,无亏心,就是有鬼又有何惧?”

    说着,转问马玉:“善义说是否?”

    后者两耳不闻,眼眸只盯着东边江上一艘精美的大楼船。

    那船上之人,或是身显贵气,或是身具文气,其中有一位白衣士,气度最为明显,远观似鹤而立。

    “莫看了,那船上皆为达官贵人,非我等寒士能结交。”

    宁秀才一言扯回他目光。

    马玉笑说:“学名此言差矣,我见那船上不止贵人,另有高才之士,就如那白衣……”

    说着他手指,却发现那艘楼船调头折返,回了富春江,亦看不到白衣士。

    王生惊奇道:“那船莫非神船?如何转眼便调转一二里?”

    马玉、宁秀才等人也相视不解。

    船家笑颜来搭话说:“几位相公少在水路行走,不知江河有灵。”

    马玉闻言回想‘白衣士’,心说:“那位先生也是神人吗?”

    与船家交了渡钱,兰溪六个秀才谈着奇异见闻,入船房歇坐。

    马玉坐下后,眼眸不禁盯上对面一人。

    那人一身白袍,头枕行囊侧卧香睡着,乍看与那船上的白衣士几分形似。

    而且此人侧卧如龙,身骨有种说不出的仪态气度。

    “这位公子,认得我主?”

    刘平笑颜询问,使马玉回神,周围宁秀才五人眼眸转顾。

    马玉拱手道:“小生并不认识先生,只是看先生睡姿风雅……,可敢请教先生尊姓?”

    刘平看眼公子,彼时见他身动骨作响,翻身问道:“与谁说话?”

    “同渡的秀才。”

    刘平回话。

    刘彦眼眸睁开,直腰坐起身,分顾马玉等人:“六位也去金华府?”

    马玉点头礼道:“小生等要去金华府赴考,适才搅扰了先生,先生恕罪。”

    刘彦思量说:“眼下五月,六位仁兄是去考‘府学廪膳’?”

    “正是。”宁秀才打量他好奇问:“敢问先生哪里人?”

    “莫叫先生。”刘彦分视他们说:“我与六位仁兄一样,也不过是秀才功名,一介生员而已。”

    “在下刘彦,临安人士。”

    “临安人……”

    六人相觑,各个念头中都想起一个人。

    王生眼目清亮道:“刘兄即是临安人,可识得刘奉义?”

    刘平听了先笑,看公子一眼不敢多嘴。

    杭州以外的人,大多只听过刘奉义,却不知他的姓名,甚至表字都不知。

    刘彦道:“略知一二,不知六位如何称呼?”

    兰溪六生员闻问,逐一的自荐,各说姓名表字。

    刘彦看宁生问道:“认得宁采臣吗?”

    宁秀才眼目闪烁惊讶:“刘兄怎知我家堂兄?”

    刘彦不禁失笑。

    他只是随口一问,听得宁生名字后,便想起《聊斋·小倩》中的宁采臣,不想两人是亲戚,还是堂亲。

    “我听人说的,兰溪有个叫宁采臣的人,为人廉隅自重,常对人说‘我生平无二色’。”

    “令兄可说过此话?”

    “说过。”

    宁秀才笑道:“我堂兄宁采臣确实不二色,不好色,曾经有人买通妓女,设法试我堂兄,也未曾使我堂兄动摇。”

    刘彦饶有兴致,问他:“令兄是何功名?”

    宁秀才道:“与小生一样,只是生员。”

    两人说话时,阿九进入船房,清秀之貌吸引众人眼目。

    刘彦与他们引荐一番,继续与宁生谈论其兄,把家事问了一遍,大概清楚‘宁采臣尚未遇到聂小倩’。

    后与六人谈论府学考试,问他们这几日住处。

    宁秀才道:“我等商议,这三日就住金华城外兰若寺,刘兄若无落脚之地,不妨与我们同住寺庙。”

    “如此我等可一起论学。”

    “小生虽不知刘兄身学,但观仁兄气度,必是大才之人,愿向仁兄讨教。”

    马玉等人各都眼目看着刘彦,附和宁生之言。

    刘彦见他们身无酸腐之气,有几分求学之心,便想结交一场,答应今夜同住寺庙。

    此外他亦想去兰若寺看看,看那庙中有没有‘聂娘子’。

    众人逐渐聊开,王生回到之前的话,探问起‘临安刘奉义’,说起自己所知的传闻,询问其中的真实。

    刘彦不好自卖自夸,阿九、刘平便与他们攀谈,讲述‘刘奉义解瘟救民’之事。

    马、宁六生员连同其他船客都听得认真。

    夕阳落幕之时,客船抵达金华东码头。

    ……

第369章 解装兰若

    “诸兄可借宿过金华寺?”

    “我住过,去年小生赴考,便借宿金华寺。”

    “寺中有僧人吗?”

    “有,那庙里僧人十分懒性,不扫地也不除草,没个主持僧……”

    “白日僧人都在外化缘,日落方回庙。”

    “刘兄你看,那便是金华寺。”

    ……

    日入,暮霞挂在西方。

    码头东十里外,刘彦骑着毛驴,跟随马、宁六生员沿官道而行。

    眼望前方北边,可见一座寺庙金瓦闪烁,那处便是金华兰若寺。

    刘彦纵目,神有所思,想的是《聊斋》中【小倩】一篇典故,具体内容他记不清了,只知晓大概故事情节。

    不多时,众人说话来到庙外。

    见门前杂草葱郁,青草从石阶生出,庙门半开着,匾额褪色,上书【兰若】二字。

    宁秀才、马玉六人轻装先进庙,刘彦主仆牵驴、马随其后。

    进到大院,迎面见佛堂。

    堂内昏暗,佛像年久失修,金身不复从前,香火供桌满是灰尘。

    左右各有两尊天王像,身上遍布蛛网,灰头土脸,瞪着眼珠。

    看此景象,刘彦大概知道这座寺已成半荒废的野庙,立身佛像前环视,转问宁生:“僧人住在何处?”

    宁秀才道:“僧人都住东院僧舍,那边有菩萨殿,殿后有一所荷花园,颇为清幽,禅房不少,我等可住那处。”

    刘彦跟着他们去东院,见南边三间僧舍上锁,正东菩萨殿内有观音像,比正院佛堂干净。

    刘平稀奇道:“这群和尚好不分大小。不敬正院佛陀,只敬偏院菩萨,不知修的什么佛法。”

    阿九笑说:“世上佛法众多,各有各的修持。”

    两人说话时,刘彦出菩萨殿看向北边。

    北边有个园门,两边院墙处栽种着青竹,竹枝高过墙头,里面似有话音传出。

    宁秀才道:“僧人还没回来,不如我等自去寻间禅房解装。”

    刘彦点头,领刘平、阿九与他们进北园。

    园内有六间禅房,中间一个大水池,约三丈见方,长满莲叶,几只青蛙蹲在上面,一朵朵荷花半开。

    晚阳斜照,别有一番景致。

    莲池对面乃罗汉堂,是僧人参禅打坐的地方。

    两扇堂门敞开,门前台阶几个读书人谈笑风生,还有三两个随从书童。

    马玉、宁秀才等人迎上见礼,问过后得知‘他们也是参加俯学考试的生员’。

    一人说:“城中客栈已经住满人,我等不得已来庙中借宿。”

    后问他们:“寺庙僧人回来了吗?”

    马玉道:“我等来时僧舍房门上锁,未见僧人回来,便先来此寻住处。那几间禅房可有仁兄住?”

    一方巾书生说:“有三间空着,诸兄可去看看。”

    说话,他见六人身后有一位白衣士,在池塘边观赏荷花,好奇问:“那位仁兄也来赴考?”

    刘彦耳闻,转顾笑道:“我非本府生员,今日乘船与六兄巧遇,只借宿一宿。西边有人居住吗?”

    方巾书生见其气貌洒然,心生好感,回说:“我等刚去过,没见有人。”

    刘彦抬手一礼,便不与他们多叙,让刘平在此处选禅房解装。

    他带着阿九去寺庙西边游赏。

    这所寺庙坐北朝南,正殿佛堂居中,其他左东右西、上北下南四院环绕相通。

    刘彦持折扇与阿九从荷花园西门出,穿过正殿后的竹园,走入寺庙西北石园。

    此园门上有【般若】二字,内套一所独院,矮墙石窗环绕小院,院里栽种青竹,有三间殿房,像是主持方丈居所。

    园门正对前院南门,也上着锁,但看铜色像是新锁。

    刘彦眼目透过镂空的墙窗窥视,可见殿门和房门虚掩着,有澹澹的香火飘出。

    阿九在旁鬼眸探看,隐隐感应几团阴气在殿内,对公子传音:“好像有鬼住在院内。”

    刘彦听了不言,转折扇走入南园。

    主仆走不久,小院殿房出来几道虚影。

    晚阳斜照下显出身影,乃一老妪、一妇人及四个小娘子。

    妇人约四十岁,一身锦绣绿玉,似达官贵妇。

    老妪弓腰驼背,满头银发,手持龙头拐,身着枣红衣,头戴银梳发饰,一支银簪垂明珠。

    四个小娘子各都妍姿出彩,有两个丫鬟貌,另两个似小姐。

    妇人盯看院墙说:“五月十五府学考试,这两日来了不少生员,姥姥有口福享了。”

    老妪笑呵呵点头,后道:“方才那人不可得罪,姑娘们切记莫去犯他!”

    众娘子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姥姥之言。

    妇人问:“姥姥说的,可是墙外窥看的书生?他有何不可得罪的?妾身没看出来。”

    老妪眼目聚神道:“你等没瞧出其身有正气,说不准是个孟学真儒哩。”

    妇人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有些人外表正直,内里贪财好色。刚才我等在殿内,他在院外面。”

    “隔离着两重墙,姥姥如何就看出此人有正气?”

    “怕不是两眼昏花啦。”

    老妪呵呵而笑说:“罢了,你不信可前去一试。若能使其就范,便赏你受用一番,快活快活。”

    妇人道:“却不知他容貌如何。”

    “奴家可是挑嘴之人,若长得俊俏,我便复还青春,与他风流一场。若不好看,那还是留作姥姥的口食。”

    “小秋,蓉儿,今夜就你俩过去试探。”

    两位小娘子正要领喏,老妪阻拦道:“她二人容貌是有,但却差了一些。还是让小倩去,她快来了。”

    妇人听到‘小倩’二字,有些不快说:“那丫头难以相处,非要哄着才肯干。”

    正说着,一股阴风过院中。

    有女子随风显现,面容清冷,香腮冰洁,云鬓浸漆,妍姿浑然天成,大约十七八岁。

    她欠身一礼叫声‘姥姥’,却不与妇人行礼。

    老妪笑着说:“小倩来得正好,我俩正说你哩。”

    女子小倩分看妇人问:“姥姥说我什么?我听人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怕是有人又说我不是了。”

    妇人心知后话对她说的,面色不悦道:“是你把人往怀处想,你可问问姥姥,有谁敢说你不是?”

    老妪抬手打断说:“没有人说小倩不是。刚才你来时,可见一位白衣书生?”

    女子小倩回话:“我从后庙过来,没见姥姥所言之人。可是姥姥选定之人?”

    老妪道:“非我所选,是她选的。”

    “我说此人有正气,不要轻易犯他。她说我老眼昏花,欲派个娘子去试试。”

    “我说非你莫属。”

    小倩听了几分好奇,心思道:“连老妖怪都不敢冒犯的书生,莫非奇人异士?”

    ……

第370章 小倩入室

    “刘兄可安寝?”

    “我公子没睡,但这时公子不见外客,马公子有何事可与我说,我回禀公子。”

    “并无要事,只是池塘蛙声搅人心烦,一时难以就寝……”

    ……

    一更过半,皎月出云。

    兰若寺,莲花园里,乱蛙啼叫,夜莲静开。

    睡不着的马玉出禅房透气,见隔壁禅房有光亮,便想进去与刘彦一叙。

    刚巧刘平挑灯从前面东院回来,两人在门外说起话。

    房内,刘彦、阿九也在说话,他们说的是‘西园北院里的阴魂’。

    一更天前,刘彦与众人在罗汉堂内摆食共餐,期间灵觉感应有阴魂窥视,不止一个,有六七个之多。

    当时阿九不在,刘彦让她入折扇食香火。

    “今夜大概会有鬼物前来,娘子魂藏扇中,免得你在,她不敢入。”

    “公子怎对那些鬼物如此有兴致?”

    “游魂野鬼我不感兴趣,但寄宿庙中之鬼,我却有兴趣与他们游戏一番。”

    “正好马玉来,我提点一下他们,娘子入扇。”

    说着折扇甩开,阿九化一缕精气遁入扇面。

    合上折扇,刘彦迈步拉开房门,清风拂面,蛙声入耳,门外马玉、刘平二人齐头回顾。

    “马兄难以就寝,我看不是被蛙声所扰,而是被忧心所扰。”

    “搅扰刘兄了。小生确是被忧心所扰,难以入眠。”

    面对刘彦的笑语,马玉不禁被其所染,有一些心中之言欲吐。

    刘彦仰望明月,笑说:“何不说出来?我虽不会排忧,但可做一位听者。”

    马玉微笑展开,与他伴望明月道:“说来不怕刘兄笑,我忧的是这次考试不过,吃不上朝堂‘廪膳’,皆是我便要止学,去谋求生计了。”

    “小生家境贫寒,出门盘缠都是向岳丈讨的。”

    刘彦听了折扇抚掌,说:“马兄有求学进取之心,奈何受穷拖累,那就先以身学去克贫穷,而后进去功名。”

    “你年纪尚青,何愁今后不能得知中?”

    “不如把日子过好,得一温饱,那时心安体宁,更能读好书。”

    马玉琢磨其言,拱手一礼道:“刘兄所言甚是,小生却没想到。”

    刘彦折扇点他说:“马兄没想到,是因为你过于执迷,执迷带来的弊端,就是‘刚愎自用’。”

    “刚愎自用之人,听不进去他人之言,那只会一败涂地,终死方知【后悔】二字。”

    “聪明者,要学会审时度势,针对自己的处境,作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如果有错误,就要几时的反省改正,如此就不会陷入执迷,一错到底的。”

    “我观马兄是聪明人,不妨自己想一想。”

    马玉含思出神,被他这些话一点拨,心里莫名通透,再施一礼:“多谢刘兄指正,小生当自省。”

    刘彦点头不再说教,转问他:“宁兄、王兄都睡了吗?”

    马玉说:“二兄已先睡,小生也去睡了。”

    刘彦折扇拦住他,近身小声说:“马兄要地方一些,这寺庙中有鬼,睡梦时若闻异声,不可去看。”

    马玉勐地心跳,询问他:“刘兄何以知晓?”

    刘彦折扇挡风,附耳说:“我那毛驴能见阴魂鬼怪,看见那一类便会大声嚎叫。若半夜听见驴子叫,便是有鬼入园。”

    “马兄只要不被克己守心,念想《孟子》所言浩然正气,鬼怪就伤害不了你。”

    马玉陡然正身,拱手再施一礼,已然视他为奇人。

    刘彦还施一礼,目送他回房,顾看园门南边树下毛驴二戒、红马端阳,问刘平:“与二戒说了吗?”

    “说了。”

    刘平道:“我告诉他,见鬼便叫三声。”

    刘彦点头回禅房,关上门问:“僧人可回来?”

    刘平眼目疑惑说:“我去东西僧舍都看了,无一个僧人回来,也许他们去远处化斋了。”

    刘彦抬手推开窗们,吹灭油灯上床就寝,笑道:“或许这庙中已无僧人,今夜听见声响不要睁眼。”

    刘平暗中点头,他已不是去年的平儿,现在他对于鬼物无惧,有公子在此,他只管听命。

    片刻房内安静下来,刘彦睡东边禅床,刘平睡西边。

    二更天,清云遮月,一女乘风飘入园内,正是西院姥姥口中的‘小倩娘子’。

    守门的毛驴二戒耳朵竖起,眼眸睁看她,仰天哼叫起来。

    这一叫,不但叫醒了睡梦中的马玉,连那小倩被驴叫吓到,转顾一眼毛驴。

    二戒叫罢就低头,闭目睡觉。

    小倩自语道:“这驴真怪,莫非说刚才叫唤,是在梦话?”

    思量着,她飘身挨个窥视禅房,来到刘彦禅房门外。

    见窗门半开着,目光朝内窥看,主仆都在香睡,无梦无想。

    小倩穿门而入,后故意抬手东门栓,弄出声响来。

    刘彦听二戒叫声就醒了,此时听见门响动,心知‘进屋了’,却不理会。

    小倩见没有惊他,心说:“此人谁的太沉了,心胸真大,还是叫醒他。”

    她走到禅床边,一手轻轻的推刘彦肩膀,对儿叫魂:“相公还不起来?”

    刘彦微笑道:“你是那家娘子,怎么半夜来别人房中叫相公?”

    小倩飘上禅床道:“奴家住在寺庙西园小院,乃王家的小妾。今日见相公风流倜傥,夜不能寐,便来此自荐枕席。”

    “愿与相公同享夫妻之乐。”

    刘彦伸展双臂坐起,借着窗外映照的月色,见这女鬼颇有姿色,笑说:“不怕被自家老爷知道?”

    小倩顺势亲身依靠入怀道:“老爷不在寺庙,他把我等女卷暂时寄于寺庙中,其他的都睡了,无人知晓此事。”

    “请相公怜惜奴家。”

    刘彦抬手挡住她交颈,说:“你不如去隔壁看看,那里人多,我一人不足以让你尽兴。”

    小倩霎时羞臊,脸面有几分羞恼:“你,你把我当成‘万人妻’不成?”

    刘彦笑道:“你若不是‘万人妻’,又怎来我这?”

    “我……”

    小倩张口驳斥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货,小奴乃相公风流俊貌所动,故来自荐枕席。”

    “你若不愿就算了,何必拿话羞辱我?”

    刘彦面做思量,继续牵她鼻子,说:“你可会叫?”

    小倩不解问:“叫什么?”

    刘彦笑说:“就似刚才那般驴叫声。”

    “你若不叫则吧,我怕你吃不住恩爱,叫的比它好响亮,惊醒了书童。”

    “那如何是好?”

    “他若说见者有份,我让是不让?”

    ……

第371章 一字缚魂

    “你……”

    “相公文质彬彬,仪表风雅,何故说话这般粗俗?”

    小倩听明白他话意后,眉头锁着,三分愠怒,七分羞耻,眼目不肯直视。

    殊不知,自心已被这相公用语言驾驭、把控,情绪不能自已。

    刘彦观其神情,知其心态,看出‘此女尚有廉耻,乃人心未失之鬼’。

    他盘腿而坐,与小娘子讲起道理,说:“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你夜来我处,未问我之意,张口便说‘愿共享夫妻之乐’,这不粗俗吗?”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贪欢一场无可厚非。”

    “而似娘子这般,半夜袭人求欢,与发情的牲畜有何区别?”

    “你受欲驱使,如牲畜般跑来,却恼他人说话粗鲁?”

    “我能先问你,已是对你有礼了。”

    小倩暗下认同其言,神态很难堪,羞得抬不起头。

    “相公言也在理,小奴不叫就是了。”

    “果真?如此便好,你把脚伸来。”

    说话,刘彦笑着手指其足。

    小倩以为他有异癖,依从抬起双腿,双足放到他身前,低眉看他要做何事。

    刘彦单手扯头上发带,一手抓握她两只足腕,以发带捆住双脚。

    小倩问:“相公这是何意?”

    刘彦说:“怕你吃不住逃跑,所以要捆住双足。”

    “我看相公在说大话。”

    小倩羞颜显笑,心说:“我是阴魂之体,你如何锁得住?即便你阳气胜,我也不会惧怕。”

    想到这里,她把双手伸出道:“不如双手也绑了去,今夜就让相公尽情受用,只看你本事如何。”

    “听娘子口气,像是风月场老将,已然身经百战?”

    刘彦说着,如她心愿,把头上另一根发带解下,用作绑绳,捆她双手。

    小倩忽觉此人有几分风趣,且言谈透着清风般的爽朗,话粗理不粗。

    “相公何以知道,奴家身经百战?奴家还是处子身。”

    “休要骗我,处子怎知夫妻之乐?”

    刘彦捆绑好后,下床去找毛笔。

    小倩双手双脚被捆,坐在床上看他道:“我没说假话,你不信便罢……”

    刘彦取来毛笔,笔尖沾口,抓其双足,在捆足发带上写一个【缚】。

    字意随文光没入发带,宛如法术施加。

    小倩勐觉双足如遭束缚,似绳索勒紧皮肉之感,两眼惊诧的盯他。

    刘彦又在她双手发带上写个【缚】字,文光包裹字意没入,含笑道:“你试试看,可能挣脱掉?”

    小倩试着挣脱手足,发现抽脱不出!

    一时内心慌张,念头杂乱:“先生使得什么法术?”

    “小娘子适才还叫我相公,如何现在呼先生?”

    刘彦持笔而笑,说:“我只是在娘子手足绳索上,写了一个【缚】。”

    “此字意,我只知其本意,未得通达玄妙,不如【风】【云】【雷】三字。”

    “但与文光相合,能使【缚】字发挥其‘捆绑’的文字本意。”

    “对于你这等阴魂,着实有用!”

    说着,他提笔又在小倩额上写一【缚】字。

    小倩有感明晃晃的【缚】字在她魂内绽放千丝万缕飞线,念头都动弹不得。增添束缚之感,宛若带上枷锁。

    “你再试试,看能否驾驭念头,漂浮起来。”

    “先生究竟何许人?”

    小倩心有惊慌,又生好奇。

    对其言一知半解,不明白他使得什么神通,竟能一字缚鬼!

    刘彦笑看一眼窗外月色说:“黄昏人定时,我与诸兄在罗汉堂内共餐,你等在外窥视,难道没见他们呼我‘刘兄’?”

    小倩闻言道:“原来先生知我等在外窥看,姥姥说得对,你果真是奇人。”

    刘彦回坐禅床,双腿盘着,拿起枕边折扇,叫声‘娘子’。

    便见一股精气岚烟飞出,落在他身旁,显出阿九形貌。

    二女鬼眸相视,小倩失言。

    阿九笑颜看着她,见其眉心、手足【缚】闪烁,转问刘郎:“公子又悟新字?”

    刘彦敛袖谈道:“刚才与她逗趣,忽地心血来潮,想试试【缚】字能否锁阴魂,便用她一试。”

    “的确有用,娘子可想一试?”

    阿九不言,只把脸面对刘郎扬起。

    刘彦指凝文光,将【缚】字意包裹在内,点在她额头上。

    阿九有感字意泛光,光丝千万道束缚自家念头。

    她祭起念头挣脱,最终绷断缚丝,脱出字意捆绑。

    “如何?”

    刘彦询问。

    阿九回道:“公子文光驭字意,一字产生的‘法缚’,大概可缚【游魂】,【阴神】一字缚不住。”

    “但若多缚几道,或二字共用,阴神也要束手就擒。”

    “比如【雷缚】【风缚】二字相合,兴许产生更大的‘法缚’之效。”

    刘彦点头,引荐对面的聂娘子,称:“这位乃王老爷家妾,今夜要与我共享夫妻之乐。”

    阿九手袖掩口,打量小倩说:“妹妹颇有姿色,但你可知,我家美貌娘子众多?”

    “只凭你阴魂之体,何德何能与我公子共享金风玉露?”

    “我看,你说话不真,享乐是假的,害人之心却有。”

    小倩听着阿九之言,以为她是狐仙,才知眼前之士大有来头,反倒添欣喜!

    想要起身下拜,但魂儿遭受三道缚,动弹不得。

    只能急切道:“请先生救奴家脱身。”

    “小奴是聂家女,名叫小倩,未出嫁就死了,家人将我葬在寺庙后。”

    “这庙里的老妖怪相中我,拘我阴魂为奴,逼迫我干下贱之事!伺候人家,摄取精血,供她们享用。”

    “小奴着实不愿干这等事,今夜也是受她驱使才来。”

    “先生若有手段除妖,请诛杀妖物,为百姓除害!”

    “此妖害的人多达数百,十恶不赦!”

    “果然是聂小倩。”

    刘彦一念思量后,问道:“除你之外,可有其他人受妖物驱使?”

    小倩回答说:“还有四位妹妹,乃是过路的小姐丫鬟,遭妖妇骗入寺庙杀害,与我一般,阴魂遭奴役。”

    阿九接问:“可知是何妖物?”

    小倩摇头道:“小奴不知。那妇人身上有罗刹鬼骨,能把鬼骨变成金子迷惑人,人若是留下金子,便被她截取心肝。”

    “奴家琢磨,妇人大概是罗刹鬼,至于姥姥是何妖物,却无从猜测。”

    “罗刹鬼?”

    刘彦思说:“相传西方有个狮子州,州域境地有一‘罗刹女国’,国中女子生的美艳,夺人心神,专食男人血肉。”

    “要除此二妖,须设计一番,逐个击破。”

    “聂娘子可愿相助除妖?”

    聂小倩目发神采,回道:“奴家愿效犬马之劳。”

    刘彦一笑道:“无须犬马之劳,只要娘子今夜不回去,留在我这即可。”

    小倩不甚明白,说:“奴家若不回去,妖怪必定生疑,她们若一起来害先生……”

    阿九思公子用意:“公子欲用‘李代桃僵’之计?留下小倩,再让我变作小倩,前去探查一二,摸一摸底细。”

    刘彦点头,伸手示意她给小倩解绑,说起自己所想计策。

    小倩在旁倾听,惊讶他的智谋。

    刘彦说完道:“今夜妖物必定来窥,娘子就变作她与我共寝,小倩入我折扇中。稍后你俩对一对话。”

    “既然要扮另一人,就要扮的像一些,举手投足、说话神色,不可有差错。”

    阿九浅笑点头,明眸善睐牵手小倩,拉她钻入折扇。

    “今日拜你所赐,我有幸与公子同寝。”

    “你不必担忧,我公子用仁周全。”

    “既相助你,便保你没有后顾之忧。”

    小倩环顾折扇画境,说:“我见过那么多人,没有像先生这样的,先生可是修道之人?”

    阿九摇头,引她进茅屋道:“我公子乃儒家真学,即世人所言‘真儒’。”

    ……

第372章 夜死二人

    “几更天了?”

    “已经五更,那小妖精却还不回来!”

    “姥姥你看错人了,那人并非正人君子。”

    “呵呵呵,食色性也,正人君子也非寡欲之人。”

    “去把小倩叫回来,我等商计一番。”

    ……

    五更蛙声歇,明月向南落。

    寺庙西园小院内,老妪、妇人立院交谈。

    今夜出门摄食的四个小娘子已回来,兰若寺内又多了两具尸首。

    见小倩迟迟未归,妇人面色不快,心里几分妒忌。

    昨日暮时,她和姥姥去罗汉堂看生员。

    一眼便相中了刘彦,称他‘鹤立鸡群,风流俊骨,必是姥姥口中之人’。

    回到院后,她对姥姥说:“今夜我去一会刘相公。”

    老妪没答应,还让小倩去试,却不知那娘子已然倒戈。

    两人小谈几句,妇人领二女飘身去往荷花园禅院。

    毛驴二戒睁开眼,转头看见她们窥视公子禅房,仰脖嚎叫起来。

    各房众人都被驴声叫醒,刘彦自然也醒了。

    妇人瞪一眼二戒,暗说‘此驴可恨’,穿门走入禅房,看着一被窝的男女,无声叫声‘小倩’。

    阿九听到鬼叫,唇角暗起微笑,魂儿脱身出被下床,转对妇人说:“昨夜好生畅快。”

    妇人被其一言勾起心痒,也没辨认这小倩真假,引她出门说话。

    “怎般畅快?你可敢说说?”

    “如饮美酒,如品佳肴,反反复复,受用不尽,羡煞鸳鸯,气死狡兔,人间少有胜他的男儿。”

    “可怜我身子弱,险些死在他身上!”

    阿九越说越粗俗,却把‘滋味’说出来,叫那妇人心痒难耐。

    她们说话往西园去……

    妇人走到门口时驻足:“那相公今日可走?”

    “他不走。”

    阿九说:“刘相公怨我体弱,不能使他尽兴,罚我今夜再去。我答应他了。”

    妇人笑着问:“可愿与我引荐?”

    阿九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刘相公阳气胜如烈火,我着实吃不消,便想到你了。只是你这身容……”

    妇人神态欣悦:“丫头莫担心,今夜我复还青春,保管他看了中意。倘若真如你所言,我与他做三五日夫妻也成。”

    阿九眼望园内:“就怕姥姥不愿意,会埋怨我俩怀了口**血,吃着不香甜。”

    妇人迈步言道:“有她一口吃的就成。何况她已先答应我,若是那相公今夜就范,便让于我。”

    阿九垂目思量,跟着她入小院。

    看到院中老妪,礼见一声‘姥姥’。

    老妪笑说:“丫头今夜受用恩爱,性子都比以前乖顺了,面容也光彩,看着真跟画中仙女一般。”

    阿九低眉浅笑,学做‘小倩羞态’,无人识破她是假扮。

    而真的聂小倩,这时正在禅房代替她,侍奉刘彦穿衣,为先生系发带。

    刘彦整衣正坐,问小倩:“娘子可读过书?”

    身后小倩回话:“奴家在世时,粗读过一些诗书,也曾拜师学丹青。”

    刘彦又问:“你丹青之技如何?”

    小倩答道:“多的不会,只会画‘梅兰’。先生懂丹青吗?”

    刘彦说:“我丹青拙劣,技法不能达意。”

    说话间,发带系着好。

    他走去对面禅床,一拍刘平肩头,叫起他:“不必装了,与你引荐一人。”

    刘平挺身坐起,昨夜、刚才两次驴叫他都醒了,知道有鬼来,但听公子吩咐,装作不知道。

    刘彦介绍小倩后便出禅房,呼吸晨气。

    外面天色蒙蒙亮,池塘边蛙跳荷叶,清风气爽。

    隔壁两间禅房门开着,兰溪六生员聚在一屋说话,说那驴叫声。

    刘彦走进去,众人转眸见礼。

    宁秀才试问:“这庙中果真有鬼吗?”

    “善义说,刘兄的毛驴可辨鬼妖,见鬼就会嚎叫……”

    “他说,昨夜听见驴叫……,莫非真是鬼入园?”

    面对众目,刘彦点头认真道:“昨夜却有女鬼来,没找你等,而找了我,与我自荐枕席,享受夫妻欢乐。”

    听此话,六人各个神态,有害怕、有好奇、亦有关切他的。

    刘彦解众人疑惑,说:“那女鬼没能诱动我,被我说走了。可有找寻你等?”

    “没找我等。”

    六人异口同声。

    刘彦道:“那便好,诸兄切记不可受其引诱,鬼诱人之法靠的是【财色】。这二者,触犯一个便要丧命!”

    “多谢刘兄指点。”

    马玉拱手礼谢,其他人随之抱拳领记下。

    王生忧虑说:“昨夜那鬼未找我等,不知有没有去害其他仁兄,今夜女鬼会不会再来?”

    宁秀才不放在心上,道:“刘兄已然说了‘鬼诱人仗财色’,我等只要克己守心,赶她出去便是。”

    “你若怕就搬过来住。”

    “也好,我等就住一间,鬼若是进来,一起哄赶她!”

    另外三人点头商议。

    他们正说话,对面罗汉堂里传出哀哭声。

    众人纷纷投目,跟着刘彦一同去看。

    只见堂内,东西两边长桉上各躺着一具尸,桌桉下一滩血迹,死者乃吴、杨二秀才。

    吴生书童、杨生仆从,趴在各家主人尸身上哭泣。

    看到这一幕,兰溪六生员无不心里发紧,知道这必是鬼所害,眼目分看刘兄。

    刘彦走去观看杨生死尸,后又看吴生尸体,

    见他们死状一样,都是脚心被开孔洞,好似锥子刺的,血流一地。

    他指凝文光,点入吴生尸身脑窍,心念探看之下,里面漆黑一片,即无鬼魂,也无尸魄。

    “那两个妖物,除了食人精血,连人魂魄吃?”

    想着,他对吴家书童道:“你公子遭害而死,要速去衙门告官,请来官家查验尸首,验完尽快回家,告知家里人。”

    “否则这人命官司,你二人便要吃下。”

    吴生书童止泣,手袖抹鼻涕仰视:“见官如何说?”

    刘彦教他:“如实上告即可,你二人可一同去金华府衙。”

    书童磕头拜谢,爬起身找对面杨家仆人商议。

    不多时两人结伴而走。

    众人聚在荷花池塘边,谈论‘吴杨二生员死因’。

    刘彦不与他们多言,让刘平去前面僧院打洗脸水,他回禅房寻小倩问话。

    辰时,朝阳升起。

    阿九从西园回来,见公子说:“那两个妖物根底已经探明,妇人乃罗刹鬼,姥姥是画皮夜叉。”

    刘彦问:“她们可怀疑你?”

    阿九道:“不曾怀疑。她们白日不出门,躲在西院般若堂南墙佛国画壁内。”

    “那姥姥脱画皮,入画壁时,我在外面窥见其身……”

    “是只飞天夜叉鬼!”

    ……

第373章 罗刹女身

    “阿伯不必多送。”

    “今见阿伯归乡享福,小生心已无忧。”

    ……

    夕落酉时,金华西城福府门外。

    福安、福远叔侄相送刘彦、刘平主仆。

    二人将午之时来福家,探望老管家福伯,家里甚是欢喜,大摆宴席接待刘奉义。

    宴后,刘彦去看了‘福家鳌珠’与‘福伯起居’,就在福伯厢房醒酒小息,睡至太阳偏西才起。

    醒来不做多留,告诉福伯:“我行李还在城外寺庙,昨夜有两个生员被庙中鬼妖所害,今夜我要与他等计较一番。”

    福伯只叮嘱他‘万万小心’。

    眼送刘家主仆,福远转问叔父:“奉义有何手段,敢与寺庙妖物计较?”

    “那兰若寺的鬼妖为祸数年,官家数次请道士都不能驱赶。”

    “我听说,连庙里僧人都跑了……”

    “叔父何不劝阻奉义?何必为了泛泛之交与那妖斗?”

    福伯含笑说:“公子身负道义,岂能见妖物作恶而不理会?若无大义,如何受得【奉义】之号?”

    “公子此番出临安,所为便是‘笃行道义’,这等鸿鹄之志,非俗人能有。”

    “妖物如毒蛇,公子如仙鹤,试问二者相斗,孰胜?”

    福远听了眼目眺望,点头道:“若天下多些奉义这等君子,便是万民之福!天下必然太平。”

    说话叔侄二人转头回府。

    ……

    东城门处,夕阳斜照。

    刘彦、刘平各骑驴马,出城往数里外兰若寺而去。

    半路遇到两驾骡车,拉着棺材迎头。

    吴家书童、杨家仆人扶棺坐在车板上,精神游离心外。

    两方交错,书童看到刘彦,呼停骡车,跳下跪地叩头,杨家仆人跟着下车叩谢。

    刘彦让刘平扶起他们,询问‘官家如何判这两桩命桉’。

    书童落泪道:“官家说,我公子和杨公子死的跟此前几桩命桉一样,都是妖物所害,叫我两家自认倒霉。”

    “给了我两家五两银子,置办棺材,搬尸还乡。”

    “小人不敢有怨。”

    刘彦宽慰两句,又教他们回到家后如何与主家说。

    两人持礼答谢。

    看刘家主仆还往兰若寺去,书童问:“先生怎敢还去那庙?别的相公都跑了。”

    刘彦骑驴不言。

    刘平上马回头道:“庙中妖物只害得旁人,害不得我家公子,今夜正要与他们计较!”

    书童眼眸惊诧,明白此相公乃奇人,拱手再拜一礼。

    兰若寺,荷花园。

    兰溪六生员聚在池塘边说话,有人眼望西边,有人顾看刘兄禅房。

    此时,偌大的寺庙只剩下他们六个人,要说不怕是假的。

    唯有等着刘彦回来,他们才得心安。

    “今夜鬼妖若来,我等万不可被迷惑,否则下场就如吴兄、杨兄那般。”

    “诸兄都走了,就怕庙里无人可杀,鬼怪破门来害我等!”

    “不必惧怕,刘兄快回来了,我向他求个保命之法。”

    “我观刘兄像是奇人,许有克鬼妖之法。”

    “那我等何不去庙外迎候,如此方显诚敬。”

    “好!”

    六人说话相商,结伴出荷花园。

    刚入僧院,便碰见刘彦主仆三人、一驴一马过院。

    他们一见君子,心中恐忧扫去大半,纷纷持礼相迎。

    刘彦笑着环顾:“我听说走了许多人,以为六位也会随他们而去,不想你等还在。”

    “好胆识,丈夫当如此!”

    六人闻赞相视,宁秀才说:“不怕刘兄笑,我等也忧自家性命,并非全然不惧。”

    马玉接言:“若不是刘兄说今夜还回来,我等亦不敢住庙。小生等略备一些酒菜,只等刘兄回来小酌。”

    刘彦澹笑随他们前往荷花园,边走边说:“六位备下宴席,想是有所求。”

    宁生抱拳道:“我等想求个保命之法。若是妖物来害,能够自保。刘兄可有此法?”

    刘彦缄言少许,分看他们说:“今夜我与你们写几个字,写在手心上,若是鬼来喝不退,便用掌心字打鬼。”

    “你六人心合一处,只要不胆怯,鬼就不能加害。”

    “若来的不是鬼,而是丑陋妖物,便大声呼喊我,我自来救你们。”

    六人各是礼谢,口说感激之言,回禅房取酒菜。

    刘彦也回到禅房,开折扇叫出小倩、阿九,与她们交代计策,让她们依计行事。

    片刻,宁秀才、马玉来请,刘彦、刘平便去赴宴。

    晚宴就设在荷花池边,众人席地而坐,两只小碗为酒器,环转而饮,谈天说地,论古今,聊典故。

    逐渐忘了庙里的鬼妖。

    一坛酒喝完,明月当空。

    刘彦叫平儿取来毛笔、墨筒,在马玉六人手心各写一【雷】字,说:“晾干后不可沾水,否则就不起效了。”

    宁秀才面带微醺,对月观看手心,问:“刘兄可是在字上施了法术?”

    刘平替公子回答:“你等就当是法术。此字甚能克鬼,只要不擦掉,那鬼吃不消你六人‘掌心雷’。”

    马玉、宁生六人拱手礼谢,回禅房就寝。

    刘彦背手望月,西边般若院内,姥姥、妇人、聂小倩及四个小娘子月下聚首。

    这个小倩不是阿九变化假扮。

    刘彦特意让她换回去,一是对其有了信任,二是用‘亦真亦假’之法,避免妖物识破计策。

    她们说了会儿话,聊的皆是‘口食’。

    姥姥叹气:“今日生员吓跑了多半,方才小秋、蓉儿去看,只剩下六个和刘相公啦。”

    妇人道:“昨夜受用两个,姥姥还不知足。你说这话,是想毁约不成?想贪我那相公?”

    姥姥抬眼看她:“你说的这是甚话?我都答应你了,何敢食言失信于人?今夜你自去享乐,留他当丈夫我都依从。”

    “那六个却要归我。”

    “好,那可一言为定。”

    妇人很是高兴,仰观月色算着时辰。

    小倩含思问她:“你不是说‘今夜复还容貌去见相公’?若是这个身貌,我不能与你引荐。”

    妇人轻笑牵她手:“丫头却比我还急,你只管放心,我绝不让你失了颜面。你看这是什么?”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个明晃晃的珠子,有鹌鹑蛋大小,金光内透着白玉色。

    小倩盯看少许说:“不曾见你有这个宝物,此是何物?”

    妇人道:“此乃罗刹骨髓珠,内有罗刹精气、血肉,等同于罗刹鬼身,我摄的那些血肉,都用作养它。”

    “此珠养成红血色,我便能得一仙体,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待我吃下珠子,你看我是何样貌。”

    说话,她张口吞服‘髓珠’,转身走入院中偏房。

    约过一盏茶,见一位绝色佳人出来。

    她立于月光下,真可谓‘肤如凝脂,明媚妖娆,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且双眸透着澹金碧绿色,五官似西域波斯女。

    只论‘美艳’,小倩比之都落了下乘。

    四个小娘子都看痴了。

    姥姥笑着称赞:“好个罗刹女身,老身若是男儿,见你也把持不住!”

    美人嫣然一笑,手提轻纱遮面,走来对小倩道:“引荐时,就说我是王老爷的家妓,是西域女子,名叫叶三雪。”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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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狐婿介绍: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是一口烹制故事的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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