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击破其一
“善义睡着了?”
“没有。”
“翰飞、骏丰也没睡?”
“如何睡得着,我一闭眼就在想‘鬼物何时来’。”
“我也是,此番不求考过府学,但求平安还乡。”
……
荷花园,兰溪六生员禅房。
六人分东西两床,一边三个躺在一起。
黑漆漆的室内,他们都睁着眼睛,无一睡着。
马玉转顾破窗,见外面月光皎洁,此时大概一更过半了。
宁秀才张口吟诗:“人定月上梢,池塘乱蛙叫。心慌意不平,何敢与夜眠啊。”
众人闻诗纷笑,王生道:“不知刘兄安寝否,如他那般君子,应该不似我等。”
马玉接言说:“刘兄有君子气,风骨荡荡,自然不似我等,心怀忧虑,旦夕祸福。”
宁秀才五人附和,转话谈起‘刘兄此人’。
他们正说着,忽听窗外响起驴叫,一时各都心慌头皮发紧!
马玉低声道:“刘兄毛驴叫,必是鬼入园也!诸兄且不可自乱阵脚,克己守心,等她来!”
话落,禅房内再无声响,窗外驴叫也歇了。
只听荷塘里乱蛙啼鸣和轻轻的扣窗声……
扣得不是他们窗门,而是隔壁的刘兄窗门。
房内刘彦下床,与刘平暗中相视,抬手示意他背过身去,迈步先打开窗门。
见月下窗外,聂小倩与一西域绝色佳人并立,罗刹鬼的美色好似金子闪光晃人心神。
刘彦将其美色看个满眼,君心如被一重薄纱罩住,薄纱化作欲念钻入心窍,勾动色念。
若换作寻常男儿,此时已然丧失心智,被色蒙心。
但他能‘心念两分’,心不受美色诱惑,但见念头跳动,被美色勾起。
刘彦也不‘克念’,任由色念从目光迸发,上下撩拨那罗刹鬼玉面娇身。
罗刹鬼感受这相公眼眸,心神如被怜爱,十分受用,暗说:“好相公,真个妙人,只这双眼目就能弄人。”
“相公有礼。”
刘彦闻声故作回神,背袖去开门。
清风拂面,他提袖指问:“这位娘子是何人?”
小倩转看回话道:“这是我家老爷的家妓,乃西域女子,名叫叶三雪。”
“昨夜未能服侍好相公,今夜便引她前来,共享乐趣。”
罗刹鬼随介绍,摘下面纱,欠身一礼。
刘彦长视其貌,点头请她们入禅房,笑问道:“叶娘子可知今夜做何事?”
罗刹鬼羞媚之态,轻声回话:“奴家若不知晓,怎肯与小倩过来。她说昨夜险些死在相公身上,我却不能信。”
“愿一品其中滋味。”
刘彦伸手抚其面,手指过红唇,暗下惊异思量:“竟是温热,难道不是鬼身?”
罗刹鬼享用他挑逗,近身两手扶抱说:“奴婢口渴,相公可否赐酒一杯?”
刘彦面对面笑道:“我处并无酒。”
罗刹鬼仰面含媚,说:“酒在相公口中,奴婢已闻见香气了,何不喂我解渴。”
刘彦失笑,抱起她送到禅床上:“这酒不能轻易就品。我闻西域女子能歌善舞,娘子能否跳支舞来,增添酒兴?”
罗刹鬼仰面点头,一转身坐直,单腿盘着,伸手拉拽刘彦上禅床。
借着月光掩映,当面与他跳了一支‘天魔舞’,姿态婀娜,举手投足学菩萨,妩媚乱性撩心魔。
刘彦已然大品正心,但看这支舞时,心神如被锤敲,颤动了数次,其舞姿映照于心壁内,引动欲念追逐。
他正心明亮灯火,想要火烧心壁上的曼妙天魔舞,但陡然一念生出,止住了。
心思:“既然罗刹鬼所跳之舞,能魅惑我心,我何不留其舞影在心壁,观壁上之舞,而磨炼君心?”
“何时我观其舞,而不再动心,便是心境提升。”
想到此,他放松心体,抚掌称赞:“娘子妙舞,不知此舞叫何名?”
罗刹鬼背听夸赞,回眸嫣然依靠贴身道:“此舞名叫‘天魔舞’,学菩萨姿态,西域舞女都会跳,但她们跳的没奴家好。”
“因为,她们身姿不如我,相公说是不是?”
刘彦盘坐点头:“娘子婀娜之体与此舞,可谓相得益彰。可否再跳一支?”
罗刹鬼有心卖弄,含笑起身复跳‘天魔舞’。
刘彦认真欣赏,摄舞姿入心窍,投照心壁上,留下神韵姿态。
舞毕,罗刹鬼投身入怀说起‘良宵苦短’‘比翼连枝’这样的话,言语越发的轻浮浪荡。
刘彦笑顾小倩说:“她可与你说过,我有绑人手足的癖好?娘子柔滑,不知好不好绑。”
“相公有这等趣味?”
罗刹鬼手探他衣襟,心已不能自持了:“奴家都依从郎君,任凭你享。”
刘彦不多说,解下头上发带,如昨夜捆小倩一般,绑住她的手足,又说:“我除了好捆人,还好与相爱之人题诗。”
“在寸寸肌肤写上诗词,吟诗而品美人,你可乐意?”
“相公好生风雅!”
罗刹鬼眼眸闪烁,没见过这般趣人,忽有些喜爱了,一扭腰身,匍匐禅床,笑盈盈看着他。
“奴家甚是乐意。”
“好,容我取笔墨。”
刘彦下床找二物。
小倩假装跟着找,贴耳鬼传音,将其罗刹鬼身之妙告知先生。
刘彦恍然明白‘为何她有体温’,快速思量后,一指文光点在分水剑柄,心念传音转告剑中阿九。
阿九回道:“这个我知道,奴婢曾听山君说,罗刹鬼有躯体,食人血肉,修炼自身,得一颗骨髓精珠。”
“珠内蕴藏精气血魄,鬼吃下珠子,珠子血气充斥其身,如此外裹一层血肉人皮衣,犹如画皮一般,其内依旧为鬼魂体。”
“如若珠子炼成血红色,才得一具好肉身,非鬼仙难以对付。”
“她的罗刹珠是白玉色,还相差甚远。”
“公子试着摸她脑后,看有无鼓起处?”
“若有便是珠子所藏之处,罗刹鬼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硬物。”
“只把珠子抠出来,其一身皮肉便被扒下,届时诛之极易。”
刘彦听后记下,把墨筒递给小倩,持笔到床边笑说:“娘子趴好,小生写诗了。”
罗刹鬼笑颜看着他,小倩飘上禅床,刘彦毛笔沾墨,一笔一划的在她身上诗句。
顺着嵴背而上,逐字写到后勃颈处。
他手掌温柔撩其发,轻轻压其后脑,暗感有一颗骨子凸起,就在脖颈三寸之上。
罗刹鬼感他手掌试按脑后骨髓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相公莫碰那处,奴家自幼患有头病,那凸起处碰不得。”
“你一碰我便头疼。”
刘彦把笔投入墨筒,一手掐住其后颈,另一手剑指凝文光,食指中指各有一点光亮,包裹【雷缚】二字。
“我擅治头病,不如就与你治上一治!”
言出剑指戳入她脑后,【雷缚】二字意相合,入其头迸发千万道雷光丝线,其魂未曾反应就被雷霆束缚,魂念被丝线包裹成蛹动弹不得。
随之剑指一勾,抠住她脑后那颗罗刹鬼骨髓珠,勐然甩臂揪出,其一身皮肉受珠子牵动,化作赤红色血气脱离其魂体,涌入髓珠之中。
罗刹鬼阴魂面貌显露在他面前,其目光骇然惊慌:“你是何人!”
刘彦手握‘骨髓珠’,摊看一眼递给小倩,敛起左袖,指凝文光点在腕上银环。
‘上官女’感应主人心念,环身自解,通体光耀。
罗刹鬼观之凄厉大喊:“姥姥——”
她话音起时,飞刀成形,一线白光遁入其头脑,割开【雷缚】字意,诛灭其魂念。
罗刹鬼抓住时机,舍了魂体,祭起真灵,朝窗外遁去。
彼时分水剑出窍,击破窗户,于三丈外虚空追上罗刹鬼灵,癸水剑光破灭其灵,犹如荡灭萤火一般。
禅房内,其鬼身亦散化精气,却被小倩手中罗刹珠吸入。
刘彦指引上官飞刀回腕,目盯那珠子思量:“此珠能吸鬼魂精气?难怪吴杨二人魂魄不见,极可能是被珠子吸了。”
“罗刹鬼怕是没想到,自己也沦为此物口食。”
……
第375章 再行布置
“飞出去的是何物?”
“是罗刹鬼的真灵。”
……
禅房。
分水剑归鞘,阿九遁出剑胎,到公子身边,目视小倩手中‘罗刹珠’。
刘彦问起她‘刚才追击之物’,得知飞出的那点‘萤火’乃‘罗刹鬼真灵’。
他略思道:“鬼物皆有真灵?”
阿九接过‘罗刹珠’,在手中把玩说:“不止鬼物,世间万物有灵之物,皆有真灵。”
“真灵如火种,保存火种,还可复燃。”
“真灵寂灭,方才消亡。”
“人之真灵,存在三魂之中。死后,天地二魂消散,真灵合入人魂幽精中,化为‘鬼灵’。”
“若是成神,真灵则为‘神灵’,若是成仙,真灵便是‘仙灵’。”
“鬼、神、仙三灵追本朔源,皆为先天而来,从道中生。”
“寻常游魂真灵羸弱,魂灭真灵散。”
“修炼后的鬼精,可以念头包裹真灵,譬如灯笼罩烛火。”
“那罗刹鬼有阴神境地,与我相当。”
“公子飞刀破其魂念,等同把灯罩击破,真灵趁机脱困遁逃。”
听完阿九讲解,刘彦通透了,分视小倩道:“如此说,修炼到一定境地的鬼物精灵,可以‘灵念两分’、‘灵体分离’?”
阿九点头说:“鬼精修行,即是养魂念、炼真灵,壮魂体,从天地摄来精气强壮魂体,以观想法、日月星辰华光养念、炼真灵。”
“最终三者合一,得一鬼仙之体。”
小倩一旁听讲,窥得修仙玄秘,暗说:“先生家婢尚且如此,不知娘子又是何等人物,大概也是仙家。”
“先生飞刀与那柄宝剑,也必是道家灵宝,仙家器物。”
刘彦点指‘罗刹珠’道:“我观此物能吸鬼之精气,颇具奥妙。娘子看看是否有邪祟灵物藏在其中。”
阿九领喏化作一缕烟气入‘罗刹珠’。
见珠子虚空漂浮,浮光重重裹着岚烟精气。
片刻,精气越来越厚,溢出血红之气,化作一颗血气蚕茧膨胀,长至一人大小。
其内,逐渐显出人体,包裹在外的血气一丝丝朝人头而涌。
数个呼吸后,气血尽归眉心处,阿九形貌凝聚,全然一副血肉之躯,鲜活有生气,立于公子面前。
刘彦观察少许,问:“此珠可为娘子所用?”
阿九笑说:“这罗刹珠好比一躯壳,我却可以鸠占鹊巢,比画皮更合用,容貌身姿亦能随念想而变化。”
说话面貌起血雾。
过了十数息,血气内敛肌肤,其貌变成聂小倩模样。
二者对比,几乎一摸一样,且因有血肉之故,比游魂聂小倩更添姿色。
聂小倩看着对面衣不蔽体的‘自己’,面容含羞,笑顾刘郎。
刘彦指道:“娘子再变个‘罗刹鬼叶三雪’我看看。”
阿九说:“我没见过她‘罗刹身容’,只能变其妇人身貌。”
刘彦稍思,一指点她眉心,与其灵犀相通,把心念中‘叶三雪身貌’视与她看。
阿九见到容貌,周身随即泛起一重血气。
待血气收敛后,其身已然与罗刹鬼身貌丝毫不差。
“公子看我变化的可像?”
“若是穿上衣物,那便不差了。”
说着刘彦转身,从禅床娶衣物。
阿九低眉自顾,才发现这具罗刹身变不出衣物,心中却不羞臊。
对她而言,这身躯就如衣服,算不得自己身躯。
就是给公子看,又有何妨?
不多时,她在小倩服侍下穿戴整齐,坐上禅床,眼望窗外:“罗刹鬼已除,还差个飞天夜叉。”
“今夜,她大概会指使另外四女去引诱兰溪六人。”
“不如就设个陷阱等她!”
刘彦嗯声道:“你与我所思不谋而合,就劳小倩娘子去外面把守园门,若是四女到,引她们过来这里。”
小倩轻声应诺,飘身遁出窗门。
阿九目送回眸,软身靠公子怀中,试问:“公子释欲否?她这罗刹女身,倒是可以侍君。”
刘彦笑了笑,无声手指对面侧卧的刘平。
阿九会意,传音说:“看来,罗刹女确能勾动公子心欲,那就让奴婢代替她。”
“老夫人已准许奴婢侍寝。”
刘彦灵犀感念,知她情意以至,覆水难收,便揽抱她共枕同眠。
窗外蛙声乱啼,正把禅房‘细吟风雨声’遮盖。
月下,小倩窥窗含羞,不敢多看,背身走到园门处,转顾毛驴二戒。
二戒驴眼对视,额头冒出一团精气,显化童儿身貌。
小倩诧道:“你成妖了。”
童子二戒嬉笑说:“我是身死后魂儿落入驴身,而今得造化,拜入主人府邸,大姐可叫我二戒。”
“此名字是我主所赐。”
小倩轻身行个礼,询问他‘如何拜得先生,结得善缘?’
童子二戒只当解闷,说起‘端阳日喜见贵人……’
两人交谈约有一炷香,忽听园外传来众女说话声。
二戒止攀谈,童子缩回驴脑。
小倩小声说:“不必嚎叫,公子让我引她们进去。”
毛驴点点头,垂目闭上眼。
小倩走到园门,截住入园的四位小娘子,看她们一个不少,笑问:“姥姥今夜享用几人?”
蓉儿小娘子说:“今夜那六个相公都有一死,姥姥全要受用。”
小秋问道:“你怎站在这里,何不去侍奉刘相公?莫非被夫人赶出来了?”
其他小娘子纷笑。
小倩环视她们说:“夫人叫我在此等你们,今夜一同侍奉刘相公。”
说话不顾四女惊讶,转头引她们去禅房。
这群小娘子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跟在后面,双双眼目趴着禅房。
自遭妖物奴役,她们心性已变,近妖而似妖,毫无廉耻心。
见禅床之景,各都笑盈盈,咬手指,如见仙人妙法。
少时,禅房雨歇云收,阿九坐起看眼窗外道:“领她们进来。”
小倩领喏,小步提袖带着四女穿门而入,同礼见夫人、相公。
阿九含笑说:“刘相公想抬举你们。”
“你等若是识抬举,今夜便与我办一件事,事成只有你们的好处。”
“若敢不从,不识抬举,我就拿你们来养我家宝珠。”
四个小娘子听了笑颜不见。
蓉儿怯问道:“夫人让我等办何事?”
阿九手扶公子肩头说:“这位刘相公非等闲之士,我已决心投入刘府,不再作恶害人了。”
“就怕姥姥不会答应,所以要先除去!”
“你们只需把她引来,就算事办成了,算大功一件。”
“杀死老妖怪,你等便得自由身,再不必与她为奴,干此下贱勾当。”
“此外,刘相公会给你们寻个安乐之乡,保管你等无后顾之忧。”
四女既害怕又惊讶,暗下无不心动,谁人不想逃脱姥姥魔掌?
但,她们害怕夫人说话不真,又顾虑杀不死姥姥。
刘彦眼观众女,适时说道:“你们不必忧虑,我有两件利器可以除妖。”
说话,敛袖点指银环。
‘上官女’感应主人心意,解环化作飞刀,绕着四女咽喉飞过,后归落手腕。
“这是其一。”
“其二,还有一柄宝剑,乃钱塘江君所赐,足以斩杀夜叉鬼。”
“四位小娘子可安心了?”
众女听此言,眼目盯看他手腕,勐地明白‘为何夫人会投靠相公’,纷纷下跪,逐个说道:“我等愿办此事。”
……
第376章 荡为齑粉
“冬冬冬——”
二更过半,明月入云。
门外忽响扣门声,惊得禅房内兰溪六生员心慌紧张。
马玉抖擞胆魄,压声道:“诸兄莫乱,待我问她!”
“门外何人?”
“刘彦。”
门外,刘彦自报姓名,声音传入房内,六人慌张消退不少。
马玉、宁秀才先后下床与他开门。
刘彦背袖步入,环视众人道:“看来诸兄都无心睡眠。且忍这一夜,明日便无忧了。”
宁秀才关门,马玉请着刘兄坐禅床,思说:“莫非,那妖物寻到刘兄房中,刘兄已除去祸害?”
刘彦扶膝而坐,点头道:“二更天前,来个西域女子进我房中……”
“此女妖艳无比,乃是罗刹鬼所化,我用防身宝物将其诛杀。”
“你们看……”
说着敛袖,抬起左手腕与他们过目。
众人看他腕上银环白光闪烁,一眼便知是宝物。
刘彦不等他们出言赞誉,先道:“但还有一只妖物在寺庙。”
“罗刹鬼只是其一,另有一只夜叉鬼藏在西园内。”
“今夜,此鬼要取你六人性命!食你们血肉。”
马玉、宁秀才等人才得心安,有起惊恐,王生吓得直打嗝。
刘彦摘下银环,上官女随主人心意,还回飞刀之器形。
他二指夹着飞刀,甩上房梁木,‘冬’地入木三分,道:“此物留在你们房中,可保六位性命无忧。”
“那夜叉鬼只要来,便要吃上一刀!”
六人齐头仰望梁木飞刀,拱手拜谢。
马玉道:“刘兄将宝物留给我等,若夜叉鬼去报复刘兄……”
“不必担心。”
刘彦起身道:“她尚不知罗刹鬼伏诛,今夜只寻你们,我另有防身之法。”
说着出禅房,阻住六人出门,让他们把门窗关好,快快躺下装睡。
马玉等人应喏,你关窗,我关门,而后分散东西躺下,双双眼目看着梁上飞刀。
与此同时,小秋、蓉儿四女从隔壁禅房出来,飘去西园般若院。
那老妪站在月下等了多时,见小娘子都回来,笑着问她们:“可妥当了?”
小秋回话:“那六个都昏睡了,只等姥姥前去享用血食。”
“嗯,好!”
老妪夸赞一声,随着四女把扶出西园,往东边去。
路上,她问起‘罗刹鬼、小倩与刘相公房中之乐’。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绘声绘色讲述所见。
又在其中添油加醋,称‘刘相公好不厉害,把奴婢等看的心乱如麻’。
老妪呵呵欢笑。
走入荷花园,她特意到刘相公窗外窥看一眼,见三只鸳鸯戏水,不禁舔唇咽鬼津。
阿九转顾,嫣然而笑,鬼传音道:“姥姥再看也吃不着,还是去享用自家口食。”
老妪不多看了,跟着四个小娘子来到隔壁禅房,一颗眼珠透过窗洞窥里面六人。
只见她张大口,面孔狰狞,小秋蓉儿四女在旁,两人提头,两人抓肩,好似脱衣裳往上提拽,老妪皮囊便被扒下。
其飞天夜叉真身显露,电目血舌,背生一对干枯蝙蝠翅,弓腰驼背,嵴骨长毛,身高不足五尺,两臂垂过膝盖,两只爪子泛着寒光。
后背翅膀一扇,纵身钻入窗内,双眼闪闪四顾。
宁秀才听见声响,哆嗦着骨头,忍不住睁开眼皮偷看,正与夜叉鬼对上目。
他骇然大呼:“妖怪来了!”
彼时,房梁上飞刀嗡鸣!
隔壁刘彦灵觉感应,操控上官飞刀由上而落,一叶白光,倏然一击洞穿夜叉鬼头。
却在头内撞到硬物,迸发鸣金声响。
夜叉鬼大吼,爪子朝自家面门抓来,掏个面目全非,攥握飞刀甩击宁秀才!
宁生瞠目见飞刀射电而来,心说:“我命休矣!”
就在刀尖抵住眉心时,刀刃停了下来,反射夜叉鬼!
那夜叉鬼抓住刹那时机,勐扇翅膀,一头撞破窗户直飞出去,像只人蝙朝九天明月飞扑。
上官飞刀追了三丈,将其双足斩下,但因超出刘彦灵觉范围,不能继续追击,一线白光飞回主人禅房。
分水剑与其交错飞出窗户!
不过数十息追出五十丈,剑身竖噼在夜叉鬼头,将其从头到脚一分为二。
见左半边头颅内,有个明晃晃的珠子。
与罗刹珠几分相似,但是玄黑色,月下泛着明光。
夜叉鬼强把身子相合,张口吐出玄珠,抛出击打分水剑。
剑身嗡嗡震动,倒飞四五尺。
阿九控制剑身,把剑一荡将珠子弹飞,再噼夜叉鬼。
那夜叉鬼一分为二,一边去捞珠子,一边挥爪抵挡分水剑。
阿九心说:“此鬼有些难斗,能把念头一分为二,驾驭鬼身。刚才打我的东西,似一颗玄珠,难道是鬼舍利?”
正想着,有感身后来人,乃是前来相助的聂小倩。
小倩手持罗刹珠,一投击中夜叉鬼右半身。
阿九顺势一剑削首,罗刹珠散发明光,瞬间吸取夜叉鬼半截身。
阿九再扫剑光,斩碎鬼头内的魂念,转而向东追击另一半夜叉鬼身。
小倩飞身取罗刹珠,击打虚空那半个头,也将头颅吸入珠子后,立即去助阿九。
另一半夜叉鬼,爪子才摸到玄珠,阿九分水剑便到,一道剑光斩其臂膀,之字绞杀其身,
小倩掷出罗刹珠,吸其身躯。
阿九分水剑直击玄珠!
这一击,那玄珠已然承受不住,宛若琉璃崩出万千碎屑。
一点‘荧光’飘出,乃夜叉鬼真灵。
那真灵欲遁入被砍下的膀臂中,借一臂之力再行遁逃。
阿九岂能给她机会,癸水剑光凝一点,点破其真灵,小倩投来罗刹珠,吸了夜叉鬼臂。
虚空下,荷花塘边,刘彦背手望空月。
等不多时,阿九持剑、小倩持珠,虚空飘落交差。
“多亏公子让小倩来助,不然必跑了夜叉鬼。”
“我驱使飞刀击破夜叉鬼头,有感碰撞坚硬之物,猜测类似罗刹珠,娘子可看清是何物?”
刘彦接过分水剑询问。
阿九回道:“乃是一颗玄珠,或许是夜叉鬼所炼的‘鬼舍利’‘天魔舍利’。”
“山君说,西域的夜叉能修炼成天魔,此魔有名号,叫‘飞仙大力鬼王’。”
“其身有玄珠舍利,能化兵器使用,颇为厉害。”
“夜叉鬼那颗玄珠,已被我荡剑击为齑粉。”
刘彦闻听,举剑观剑身,目光所及之处未伤分毫,把剑递还阿九,顾看身后排成一字四个小娘子。
“诸位娘子可以无虑了。”
“今夜二妖伏诛,你等且将妖心收拾,还回人心。不可学妖物,作恶害人。”
四女眼目敬畏,下跪叩头,谢恩领喏。
刘彦点头请起,让阿九、小倩带她们先回禅房。
他则走到隔壁门前,拍门呼喊‘马兄’‘宁兄’。
房内六人听呼,纷纷跳下禅床,开门揖礼相迎。
刘彦笑道:“今夜事已了,诸兄可以安心备考了。”
此言一出,便安马玉六人心神,他们舒展心气,个个眼含敬慕。
宁秀才目光闪亮,好奇问:“刘兄那件宝物可寻回?我看它追着妖物飞走。”
刘彦敛袖显露银环与他们看,后问:“刚才谁人大呼‘妖怪来了’?”
马玉五人齐看宁生。
宁秀才脸热认领:“正是小生。”
刘彦点指他:“却把我也吓到!”
话落众人纷笑,进到禅房叙话
……
第377章 妥善安置
“先生……”
“不必多礼,娘子可都与她们说了?”
“说了,这四位妹妹都愿搬去临安。”
……
天近子时,刘彦从兰溪六生员房中出来,回到所居禅房。
小秋、蓉儿四个鬼娘子眼顾刘郎,齐头见礼一声‘先生’,神采大不一样。
刘彦轻点头,分视她们说:“既然四位小娘子都愿意,那便明日将你等尸骨收拾,然后托人带去临安。”
“我家娘子见书信后,便会妥善安置你们。”
“我母乃阴间郡君,治下鬼谷阴城,乡民安居乐业,你等去到那处,自可嫁夫寻主,安乐生活。”
“你们尸骨葬在何处?”
小秋明眸善睐,回话说:“奴家等是被罗刹鬼引诱杀害,尸身埋在寺庙后北边杨树林……”
蓉儿接话道:“那处孤坟众多,但有四个如梅花抱在一起,就是我等坟墓。”
阿九转问聂小倩:“妹妹尸骨也在那处吗?”
小倩说:“小奴的坟离她们不愿,在左边五丈,旁边有一棵大杨树,树上有乌鸦巢。”
刘彦脱鞋上禅床,与阿九道:“娘子且去随她们看看,免得明日挖错了。”
阿九领喏,侍奉公子就寝后,便领着众女出禅房,提分水剑先去西园看一圈,看有无别的妖物藏匿。
四女盯着仗剑九娘子,视她为女中豪杰。
在般若院时,小秋好奇问一句:“姐姐是狐仙吗?”
阿九分视她们:“我与你们一样是鬼物,阴魂之体。不过,我家却有狐仙亲戚,天下八大狐族,皆识得我公子。”
众女眼目明亮,心想‘遇上了造化’。
蓉儿赶忙接问:“小妹可否拜入府邸?小妹在世读过一些诗书,愿依附先生府邸为奴为婢。”
其丫鬟附和:“我等造化低,想寄靠高门,姐姐能美言吗?”
阿九笑说:“你们有此想也在常理,但想入我家,怕缘分不够。不过到有机会拜入我家老夫人阴邸。”
“只看老夫人能否相中你们。”
四女听后一眼相视,心便想着‘如何讨好老夫人’。
看完西园,众女说话又去庙后杨树林认坟。
认完,阿九让四女归坟安歇,带着小倩回寺庙,路上说:“我见妹妹尤为喜欢,想顺水推舟,抬举你一把。”
聂小倩心神砰跳,听出个大概意思,低眉问:“姐姐之意是……”
阿九仗剑说:“你妍姿风流,适才禅房做戏,也与我公子亲近过。公子对你无厌,还把罗刹珠与你,让你前来助我。”
“妹妹面对夜叉鬼无惧相助,颇有胆识,又能干事,且保持人心不失,比那四个强上百倍。”
“我欲帮你美言,让你留在公子身边,你看如何?”
小倩明眸善睐,依从说:“奴家一百个情愿!”
“先生对我的恩情,十世报答不完,我愿为先生婢妾,死也不悔。”
“却不知,小妹有无此福分。”
阿九牵其手道:“公子能信任你,你便有五分机缘。何况你与我公子亲近过,虽说逢场作戏,却比其他人都有缘。”
说着两人回到荷花园,遁入禅房。
插剑归鞘,阿九携手小倩飘上禅床,手指公子头上诗梦让她看。
小倩正看着迷,忽觉被人一拉扯,便入了梦中山水天地,落到草庐柴院。
刘彦梦魂在作画,画得乃是【夜叉鬼】【罗刹鬼】。
见阿九把小倩领回,便知此娘子是何心思。
持笔道:“我家阿九,何时学会拐带妇人?”
阿九香袖掩口,分视聂小倩说:“这妹妹与那四个不同,她也有意拜入家邸,留在公子身边为婢。”
“相公可肯看我颜面,收下小倩?”
见她口称‘相公’,小倩明白阿九在刘府地位不低,绝非寻常奴婢。
刘彦思量过,把手中笔递给小倩,让她画一枝梅、一株兰草。
小倩接笔跪坐,在桉上认真画起‘梅兰’。
画完,刘彦敛袖看一眼,手指点入文光。
乍闻兰花芬芳溢出,沁人心脾,颇有诗味。
聂小倩目发神采,不知先生使得什么妙法,竟能‘点花生香’。
刘彦道:“娘子不必惊异,此乃你内心的芬芳。”
“我让你画‘梅兰’,是为见你‘品性’。”
“你在我梦中,便是以心作画,画中能显你的思想品性。”
“如若品行不端,兰花非但不能生香,还会产生恶臭。”
“此时能嗅芬芳,便表明你是品性端正之女,可以为我婢女。”
聂小倩闻言福至心灵,跪拜一礼,仰面望君子:“奴婢定当严守德性。”
刘彦含笑请起她,转顾阿九说:“那颗罗刹珠,可为小倩所用。你觉得如何?”
阿九笑着牵起小倩道:“我正有此想,我掌分水剑,她掌罗刹珠,我再传她鬼仙修炼之法……”
“这般公子行学路上,便多了个听用之人。”
“今夜若非小倩,夜叉鬼不是那么好除。”
刘彦稍思少许,又说:“明日去西院好生找找,看二妖藏匿之地,有无修炼罗刹珠的法门。”
阿九领喏记下,笑说:“法无正邪,就看如何使用,只要不伤害天理,不以残害生灵炼法,此珠可继续修炼。”
“妹妹若修得罗刹肉身圆满,亦可成仙。”
“还不谢公子恩赐?”
小倩受她提点,欠身礼谢:“奴婢谢相公赐珠。”
刘彦受之一礼,持笔勾起桉上三卷画,点入自己眉心,交代阿九:“可将家事说与小倩。”
说话,他飘身去往山上。
见一座六丈经阁山顶浮现,君子身入经阁中思学。
小倩仰面观望,能感受经阁正大光明。
阿九在旁与她讲解‘经阁为何物’,由此开始说起‘公子与家事’。
一夜叙谈,让聂小倩心窍通明,更知这场造化甚高,刘郎乃盖天下少有之儒士。
天亮后,二女托梦而出,趁着太阳未出,去西园般若院寻找‘罗刹珠修炼之法’。
果然在偏房找到一张人皮经文,上面记载着‘罗刹修仙之法门’。
摄取人血魂精养珠,只是其中的一法。
另有一类,接近于‘铅汞丹法’。
阿九看了很高兴,说:“妹妹可以修炼此法。那罗刹鬼放着正经法门不修,偏偏修血炼邪法,招致杀身之祸。”
“妹妹修这个正法,不必担心遭天谴报应。”
聂小倩微笑接下,认真看一遍说:“法门我已记下。此物乃人皮,留之不祥兆,因当烧毁。”
阿九点头称赞:“不想妹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说得对,此物当烧毁。你我再看看别处。”
二女说着,又去对面偏房和般若堂,找到五块罗刹鬼骨与几十两散碎银子。
她们把这些东西放在堂内香桉上,便回东园向公子交差。
……
第378章 台州张生
“今日有件事,要请诸兄帮忙。”
“刘兄只管言,我等义不容辞。”
“不错,仁兄救我等脱灾,恩重如山……”
朝阳初升之时,众人聚在荷塘边谈论‘昨夜妖物’。
忽闻刘兄有事请他们帮助,兰溪六生员不问便应承。
刘彦澹笑顾西边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六位出出力即可。”
“这庙里除了二妖,另有五鬼。”
“那五位小娘子误堕泥淖,遭二妖奴役,迫于淫威才为虎作伥。”
“我想做一场仁义,给她们迁坟,送到一处安乐之地,免她们留在这里忍受孤苦。”
“诸兄随我前去把坟挖开即可,其他事只有我来办。”
兰溪六生员听了,神采更添尊敬,拱手应下差事。
彼时刘平牵驴回来,交差道:“红布、香火祭品都买来了。”
刘彦让他先去坟地等候,自己与马玉六人找寻锄头。
转了一圈,刘彦等人手提三个锄头来到西园般若院门前。
宁秀才一锄头砸开门锁,众人进到般若堂,望见香桉上一堆金银和人皮经。
马玉惊讶道:“众娘子说话不假,金银都在此处。”
刘彦背袖上前,拿起一锭金子说:“此物并非金子,而是罗刹鬼骨,带在身上损害性命。”
“稍后祭坟时一同焚烧。”
“这些银子是真的,六位可平分了,算那些娘子对你等的答谢。”
六人闻之心动,但都止住贪念。
宁秀才抖擞道:“这笔钱财,要我说,该当刘兄取之。仁兄为民除害,行仁义之事,该当回报。”
“反观我等毫无寸功,何敢受用这笔钱财?”
“学名所言甚是!”
马玉等人纷纷附和。
刘彦笑说:“诸兄就不必推辞。这笔银两对我可有可无,但对你等却能贴补家用。只要善用,今后生活会好不少。”
“大概有六十几两,我就取其中五两,做安置她们之用,剩下你等均分。”
众人闻其言,无不感君子仁义,拱手拜谢一礼,上前分银两,揣入怀中袖里。
刘彦接下五两,拿人皮包上五块罗刹鬼骨,便一同去往庙后的杨树林。
走之前,他拿起锄头凿破南墙佛国壁画。
六人各都好奇。
马玉问他:“是何用意?”
刘彦告知:“此壁画乃妖物藏身之处,能容纳精气阴魂,我将其凿破,等同破了画境,免得再有妖物栖身于此。”
众人听后才解疑惑,感叹世上奇妙众多。
他们来到庙后杨树林时,阿九、刘平已在四女梅花坟前设好祭品。
刘彦带着六人上香烧纸,斟倒一碗祭酒,端起说:“诸位娘子本是良家之女,惨遭妖物所害,死后被迫为虎作伥。”
“今日我等挖开坟墓,取尸骨,带你们离开此地,免受孤苦。”
“这碗浊酒,乃祭你等。”
说着洒到坟前。
这时,听坟墓传出啼哭声,四女各出言谢恩。
马玉、宁生六人相视,也都敬上一碗酒。
后,众人聚在坟前吃喝,享用祭品,酒足饭饱便开始挖坟。
刘彦让他们挖四女梅花坟,自己带着刘平、阿九去左边五丈寻小倩墓。
片刻坟墓挖开,看见小倩破烂衣裳和腐化的尸骨,收敛出来,用红布包起,系成一包裹。
取笔写上【聂小倩】之名。
其他四女也照此法,红布包裹后,逐一添上姓名。
平儿搬来箩筐,将五女尸骨放入一筐,牵驴来驮。
一番收整,天已己时,刘彦不在庙里多留,与兰溪六生员作别。
六人一路相送主仆出寺,口中连道感激之词。
这场经历,足以使他们铭记一生,但对刘彦而言,不过是行学之路的开端。
主仆骑马牵驴来到金华城福家。
见福安、福远叔侄,告知他们昨夜庙中之事,把五女尸骨交托福家,请他们代送回临安。
福家与东湖商贾有生意往来,隔几日就要去一次,这桩交托不过是小事。
只是福远怕鬼,试问奉义:“夜里她们可出来?”
刘彦顾眼箩筐,笑道:“员外不必害怕,我已交代了她们,不会搅扰贵府家人,只要每日敬上一把香火即可。”
福伯抄手指侄儿:“你这么大人,却这般胆小,只把众娘子安放我院中,过几日开船我随你一同回趟临安。”
“公子交托之事,老奴定当办妥。”
刘彦答谢阿伯一礼,掏出五两银子做船费,笑与他们闲谈,问起员外之子福泰。
福远回道:“犬子去台州临海采办珍珠,已有半月。”
刘彦问:“台州可还有贼?”
福远说:“贼寇早退了,原来几伙山贼皆作鸟兽散,我等行走官道水路,颇为太平。”
刘彦稍思后说:“我闻台州人杰地灵,名士众多,自古多神仙隐士。”
“梅城邓兄与我引荐两位名士,温良功、张鸿渐。”
“可去台州一游,拜访他们。”
福远听其中一人名,面露惊色,抬手道:“那个张鸿渐,奉义不可去拜访,不然沾染祸事!”
刘彦有些诧然,不解问他:“此人如何见不得?”
福远伸头说:“小可听说,永平张鸿渐与贼寇勾结,如今逃门在外,正遭官家缉拿,他家亲朋皆不敢往来了。”
“惶恐遭其牵连,避之不及。”
刘彦转睛思量。
刘平道:“此人乃梅城邓先生与我公子引荐,称他为君子,怎会和贼结伙,放弃功名,甘为狗贼?”
福远轻叹摇头,又说:“我所言,乃官家榜文上的说辞。坊间另有一种说法。”
“百姓言,张相公并不是私通贼寇,此罪乃永平县强加与他,诬陷张相公通贼。”
“这皆因一桩‘秀才桉’。”
说着,便与刘家主仆讲起‘永平秀才桉’。
永平有一姓范的秀才,与本乡官绅刘某因田地起争执,两家官司打到县衙。
县官表面判官绅刘某输,命他割田赔给范秀才,并让刘家摆一桌酒宴与范秀才赔情。
刘某依从官家,晚上在家置办宴席,请范生前来。
范秀才不知那是一场鸿门宴,饮了掺有迷魂药的酒,夜同刘家小妾睡了一宿。
次日早起被刘府众人绑送县衙。
知县逼其认下‘奸淫之罪’,范秀才心知中计,宁死不认罪,结果被杖刑打死。
永平县的秀才们对范生之死忿忿不平,要去州府为他鸣冤告状,请来本县名士张鸿渐草状词。
张鸿渐爽言答应。
但此事第二天就流入那知县耳中,他捏造一封‘张生通贼信’,派遣差人火速捉拿。
不知谁与张生通风报信。
张鸿渐当日先一步逃门离家,差人去到并没拿获。
其他秀才知道后纷纷撇清关系,替范生鸣冤之事也就不提了。
说到此处,福远道:“出事前,各个义愤填膺,满口康慨。出事后,那群秀才惊如群鼠,瓦解云散,无一个敢替张相公说句公道话。”
“似这等秀才,何敢与他们共同谋事?”
“真是害杀张相公。”
听完,刘彦用茶说:“非是秀才无胆,而是知县贪暴,其害犹胜兰若寺妖物。此人该遭报应。”
刘平耳动,眼看公子。
刘彦起身与福伯、福远作别。
出来府邸,刘平问公子:“下一程去何处?”
刘彦跨坐毛驴,眼望前方说:“去台州永平县。”
……
第379章 燕家兄弟
“请问店家,前面可有落脚的地方?”
“有,往前五里就有一家客店,乃山头村何庄主开的。”
“多谢店家。”
……
日落,官道路边茶棚,几个过路客围坐歇脚。
左边一张桌子,刘彦独坐用茶,刘平在旁饮牲口。
这一日,主仆二人出金华府,沿东南官道走有一百多里。
眼下到了丽州地界,要去台州永平县还需再行百多里。
他看天色已晚,思量寻个落脚住处留宿一宿,明日再行路,便向店家请教。
得知前面就有客栈,刘彦便打消进城投宿之念,拱手礼谢茶翁。
“这等小事,何须言谢?”
茶翁提壶与他斟茶,说起那家客店。
这时,有人骑着一头快驴急匆匆而来,约四五十岁,胡须花白,目光甚是急切。
他下驴快步走入茶棚,眼目环顾众客,后问茶翁:“老兄可看见我那花布包裹?”
茶翁回想说:“我倒不妨,兄弟莫不是把包裹拉下了?”
来人唉声拍腿道:“我中了掉包计!有人用一样的包裹,换了我那包裹,我回到村子才觉包裹轻了!”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石头!”
“你说这如何是好?!”
茶翁一时也无话。
刘彦看失主急的满头虚汗,出言问道:“大伯包裹装有多少银两?”
那老伯手袖沾汗,分看他说:“有一百二十两文银,乃我家主人的账银。”
刘彦一念稍思,又问:“你在此地歇脚时,可有遇到相熟之人搭话?”
老伯被他点拨,愣了一下拍手道:“许是燕小乙、小二、小三他们掉的包!不错,是他们!”
“老兄可看见燕家三兄弟往何处去?”
茶翁说:“那三个从我这走后,只往南边去了,八成去赌钱!”
老伯拱手一谢,又对刘彦作揖。
转身正要走,刘彦叫住道:“即是认识之人,就不必急着去找他们。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人?”
“大伯就算寻到他们,他们死不认账,你奈何他们?”
老伯心一怔,想想燕家三兄弟,上下打量刘彦,看出此乃读书人。
拱手礼道:“相公可有良策?”
刘彦用茶说:“我一不知那三人品性根底,二不知你丢失包裹过程,如何敢与大伯献策?”
这老伯一听,觉得此人有智慧,可以帮助自己,分顾一眼店家递个眼色。
卖茶翁会意引荐道:“这是山头村何庄主的管家何全。相公若有计策,不妨就说说,何兄弟绝不忘恩。”
何管家施礼接道:“小可定有报答。”
刘彦澹笑思量,问他三件事。
一问‘出门收账时,是否遇见过燕家三兄弟’。
二问‘三兄弟家住何处,品行如何,有什么喜好?’
三问‘几时来此喝茶,那三人是先来还是后到……’
听此三问,何管家跟着回想,答说:“小可…辰时出庄子,前往武义县收账,在县外市集遇到他们,被他们请着吃茶。”
“燕家三兄弟是我村中人,游手好闲,滥赌成性,却都孝顺,在老爷庄上做过下人。”
“我酉时来的老兄茶棚,那时他们就在此处,见我路过,便呼我喝茶歇脚……”
“老兄也知道。”
茶翁点点头,猜测道:“如此来看,那三兄弟是商计好的!他们定知今日兄弟去收账。”
“在武义集上吃茶时,他们可有问过你账目?”
何管家拍手说:“有问!还与我猜测‘收账多少’。唉!我真是湖涂。”
听到这里,刘彦指点说:“三兄弟既是孝顺之人,那今夜必有一人回家照顾母亲。”
“何管家可去他家,把‘银子掉包之事’告知其母。”
“就对老夫人说‘那一百两丢了不打紧,只怕误了三兄弟前途,他们若误入歧途,将来就要沦为盗匪。’”
“再说‘此事我尚未告诉老爷,夫人若不愿看他们被官家缉拿,就劝劝令郎,归还银两。真是家里缺银子,可周济他们。’”
“何管家切记,想要寻回银子,这时不可使刚强对他们。”
“施以人情,给他们一个改正之机,通过其母来劝说其子,他们才有可能悬崖勒马,还回银子。”
何全闻听一席话,眼目明亮,顿感通透,试问道:“倘若燕家三兄弟不听母言,死不认账,如何是好?”
刘彦说:“那你就再去燕家,对其母言‘我已告诉老爷,我家明日便去告官,届时必定有差人来拿’。”
“其母听了此话,便会逼迫三子归还银子,毕竟三个儿子被抓后,就无人奉养她。”
“那三兄弟真是孝顺之人,便会听从母命。”
“相公言之有理!”
何全抱拳道:“听君一言,小可茅塞顿开,未知尊姓大名?”
“小生刘彦。”
刘彦自报姓名后,喊来刘平交上茶钱,与何管家、茶翁告辞。
茶翁看着主仆牵马扯驴而去,小声对何管家说两句话。
后者拱手作别,拉着毛驴追上刘家主仆,问道:“相公今夜可要寻落脚处?”
“我家老爷仁善,好结交读书君子,相公若不嫌弃,请随小可到我家庄上落脚。”
主仆二人先后看他。
刘彦一笑婉拒他的美意,说:“我听说前面不远处就有客店,也是你家庄主所开,今夜我便住在那处。”
何管家不好再邀,骑驴给他们引路,送到客店内,与掌柜交代:“此相公要好生招待,吃住算我身上。”
说完便驴不停蹄的回村。
进到村里,他直接去三兄弟家。
见兄弟三人没回来,只其母在家,就照着刘彦所教,将‘包裹被调换’告知其母马氏。
马氏大吃一惊,不想三子干出这等勾当,慌张问何管家:“可有告诉员外老爷?”
何管家观其神色,关门与马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教她劝说三兄弟归还银两。
不远处,村南槐树下,燕小三望着家门,心里琢磨道:“莫非何管家知道我等掉包?找到家里寻我兄弟?”
他等了片刻,见管家走后才敢拎着烧鹅回家见娘亲。
马氏看见三郎便是一耳光打在脸上,转头痛哭起来。
燕小三心知事情败露了,跪在地上与娘亲认错,在母亲询问下,如实招供,说起‘调换包裹,盗银百两’的事实。
马氏大骂他一顿,点指道:“去把你大哥二哥叫来,我家清清白白,岂能出你这三个贼子?”
“今日要是少拿回一两,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燕小三慌得磕头应下,跑出家门寻大哥二哥。
此时那两兄弟,正在村口客店与人耍钱,刘彦主仆则在他们隔壁解装。
……
第380章 出手相助
“六六六!”
“大,哈哈是大,我赢了!”
“他娘的,手气这么差?”
“来来来,再押……”
……
村口客店,后院甲字房内,赌声喧嚣,十多人汇聚一屋,围着桌子吆五喝六。
吵闹声传入隔壁客房,刘平甚是厌烦,对公子道:“不知他们耍到几时,若是赌上一宿,如何睡得好觉?”
“尘世本喧闹,若寻僻静之地,就要躲在山里。”
说着,刘彦展开折扇,阿九、小倩化两缕精气飘出。
阿九望隔壁墙说:“不如我去给他们捣鬼,把他们吓跑?”
刘平眼眸明亮,转顾一眼公子。
彼时店伙计提着热水壶进来。
刘彦随口问他:“敢问小二哥,隔壁宝局可是贵店开的?”
伙计看眼笑道:“不我家开的宝局,是一伙游手好闲之人,租我家客房,在此设宝局耍钱,隔三差五聚众博上一日。”
“与我店许得是‘天黑就走’,夜里不会搅扰客官就寝。”
“相公要是嫌吵闹,小人与他们说说。”
“那倒不必,他们赌钱,我等住店,互不相干。”
说话刘彦问小二‘店里有什么吃食’,让他送些酒菜过来。
伙计应诺出客房,刘彦跟着起身,转对二女道:“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赌博场面,今日与宝局为邻,倒要进去一观。”
“你就留在房中看守行李。”
刘平张口欲言,但看阿九一眼后,便老实领喏。
刘彦出门左转进赌场,二女隐身藏形跟在身后。
屋内一众赌徒见生人进门,也不当回事,他们在此赌博,偶尔会有住店的过来看,或是一起耍钱。
刘彦看他们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光着膀子,全神贯注目盯赌桌骰子变动,大小一定,便引起欢呼叫骂。
“小乙哥,你兄弟今日不赌?只是来看?”
坐庄的汉子笑顾刘彦,转问左边两兄弟。
那二人相貌颇似,有二十来岁,一人肩上挎包裹,一人手里提钱袋,看着银两不少。
正是燕家三兄弟里的大哥二哥。
大哥燕小乙闻问,与兄弟相视后,从钱袋掏出一锭五两银元宝,冬地压在桌上道:“我就与你们一博,五两银子做一注!”
“下把我押大。”
众人见到各有神色,双双眼目在他脸上和钱袋来回看。
庄家眼眸贼亮:“小乙哥何来发迹?”
燕小乙笑道:“这个你莫问,赌场上不问财路,我便是从官家库银偷来,又与你何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众赌徒中有一人手托下巴,摸着胡子思量,暗说:“莫非是他们兄弟所盗?”
庄家笑了笑,不再过问银子来路,抓起三骰子掷入碗中,叮当乱响后,叫道:“二三四点小,小乙哥这把输了。”
燕小乙全然不当回事,又从钱袋掏五两,丢在桌上:“我还押大!”
其他赌徒跟着下注,买大买小各占一半。
庄家骰子一掷,来了个豹子通杀,赌场内众人叫骂起来。
其时一人大步闯入,拨开众人直奔燕小乙,附耳说了几句话。
小乙听了面色诧然生变,问:“此话当真?”
来人乃他兄弟燕小三,小三擦着脑门热汗点点头。
小乙思量少许,抱拳对庄家道:“哥哥可否将十两归还小弟?过几日,小弟便还你。”
庄家汉子面色变化,笑说:“小乙哥这话说的不合规矩了。自古道‘赌场上无父子’,亲兄弟明算账。”
“兄弟们赌钱,哪怕是输了老娘,也没有反悔过。”
“岂能从你这坏了规矩?”
众人跟着应和他。
燕小三抱拳四顾道:“请兄弟们行个方便,这银子不是我等的,方才我大哥一时没忍住,下了两注,如今不好与人交代。”
庄家道:“非我不与你兄弟方便,赌场规矩如此。你等想拿回银子,便从赌上赢回。”
说着呼众人下注,不再理会燕家三兄弟。
燕小三扯着大哥退到一旁说:“索性就拿这些回去还给何管家,少的银两以后还他就是。”
燕小二道:“娘亲岂能依从?万一娘亲因此气病,我等皆成不孝子!”
燕小乙攥握钱袋说:“再与他赌!我却不信,赢不回那十两。”
说着他回到赌桌前,把一袋银子全倒桌上,与庄家十两一博!
结果又连输了三把,三十两归了庄家。
燕小乙急上心头,换二弟同庄家对博,却是赢二输三,赔进去十两。
之后一炷香的功夫,一百二十两文银,输得只剩下五两,三兄弟面色铁青,背后发凉。
若是这般回去见老娘,他们明日便要戴孝了。
刘彦持扇走到三人身旁,笑道:“看来三位今日造化低了,气运不在你们这边。我替你们赢回银两如何?”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转目。
小二、小三皆看大哥。
小乙盯着最后五两,犹豫少许说:“那就请这大哥替我们一博。”
庄家一笑,问刘彦:“兄弟买大买小?”
刘彦道:“要博就博大,我替小乙哥押一注五两大。”
庄家叫声‘好’,甩骰子掷出三个【五】点。
燕家三兄弟一看,眼眸死灰复燃,各看身旁刘彦。
刘彦问三兄弟:“下一把押十两【大】,如何?”
三人相视,燕小乙做主道:“听凭大哥的!”
刘彦折扇点桌,对庄家道:“这把,十两卖【大】。”
庄家来者不拒,抓起骰子,甩指头‘叉’了一个,结果【四五六】点【大】。
一众赌徒齐顾刘彦打量,庄家笑说:“看来这位兄弟气运着实高,可还博大?”
燕小乙见刘彦看来,抱拳礼道:“就借大哥气运博回百两,输了小人兄弟也无怨。”
刘彦点点头,将二十两全部买【大】。
庄家收起笑脸,用力叉骰子,暗使赌技,但好像骰子不听使唤,心里想着【小】,偏偏又是【大】!
刘彦眼看对面阿九,继续道:“四十两,买【大】。”
庄家脑门流汗,干咽口水,再叉一个,还是【大】!
众赌徒都鸦雀无声。
燕小三笑与二哥相视,暗道:“这位兄长不但气运高,且魄力大,每回皆是全押,现在就差四十两了。”
刘彦看着摆在桌上的八十两文银,问庄家:“你手中可有八十两?”
庄家看自己手头银钱,道:“小人只剩六十两了。”
“那便再博一注六十两【大】,输了你等散伙离开此处。若不走,我便继续与你赌。”
说着,刘彦点桌示意他掷骰子。
庄家两手颤抖,连擦两次汗水才稳住,撒手骰子落桌,正是【四五六】大。
他两眼痴瞪着,一屁股跌坐地上。
刘彦折扇拍小乙肩头道:“你兄弟银两已赢回,收拾起来可回家了。”
“多的银两孝敬母亲。”
说话走出赌场,转回自己客房。
燕家三兄弟对视后,二话不说装银子,一百二十两系一大包裹,多的二十两装钱袋。
收拾完便与赌场众人告辞。
经过隔壁时,见到刘彦主仆在客房用酒菜,进去便跪地磕头行大礼。
刘彦受之一礼,请起三人道:“你等回去,尽快归还别人银两,不可再行偷盗之事,否则必有悔恨。”
三兄弟面色惊诧,燕小乙礼问:“恩公何以知道,银子是我等偷来?”
刘平接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遇到我公子,是你们造化。若非看你们有些孝心,绝不管你等之事。”
“今日救得乃令堂,而非你等。”
燕家三兄弟闻言,心知遇到了奇人,再拜一礼。
……
第381章 被作窃贼
“人在何处?”
“三兄弟在前院门房,其母马氏也在。”
……
黄昏,何府庄园,东院书房。
一主一仆对烛叙话。
主人是本家员外何弘深,五十岁左右,富态长须,头戴员外巾,身着蓝缎锦衣。
仆人便是管家何全。
刚不久,马氏领着三子前来归还‘一百二十两账银’。
何全如释重负的查对三遍,指着小乙兄弟训教两句,又私掏二两银子,做场人情周济他家。
一招‘以德报怨’让燕家三兄弟羞愧难当,谁都不敢受此银子。
只说‘我兄弟蒙受贵人相助,已有二十两买卖本,不需三叔周济。’
何全对此好奇,询问他们‘二十两如何得来?’、‘谁人恩助你等?’
燕小乙便将‘村口客店赌钱,输光账银,幸得一位贵人相助,赢回银子……’讲述一遍。
何全随即想到一人,问他们:“贵人可是姓刘?”
这一问,倒把三兄问得一愣,各点头说‘是’,反问何三叔:“怎知晓我家恩人?”
何全一笑与不他们多言,把账银归入账房,来东院见老爷,将‘刘彦助他’以及‘相助燕家兄弟’一并告知。
何庄主听罢即问‘人在何处’,何全却以为老爷问的是‘小乙三兄弟’。
庄主摆手道:“我不是问他们,我问的是与你出谋划策的刘相公!”
管家回答:“刘相公在我家村口客店,小人本想请他来我庄落脚,但刘相公回拒了……”
何庄主面露笑颜,点指他:“你非一家之主,他若是吃你请,岂不矮了自家名头?”
“你可知此相公何许人也?”
管家何全试问:“莫非老爷认得他?”
何庄主阔步出书房,边走边说:“我虽没见过其人,但听过临安刘奉义的大名!其名便叫刘彦。”
何全抖擞精神,刘奉义他自然听过,却不敢相信‘有缘结识,受其相助’,说:“老爷怎敢肯定?”
何庄主信步不停道:“临安叫刘彦的相公,除了奉义还有何人?”
“坊间传言,刘奉义通神鬼,才高八斗,多谋善断,乃身负玄通的奇人!”
“你不妨对照想想,试想寻常之人,岂能用五两银子,助人赢回百两?”
“他只问你几句,便能指点你收回账银,一切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这等聪明智谋,就算不是刘奉义,也必是奇人奇士,我当亲往答谢!”
说着,主仆过前院,先见燕家母子。
马氏领着三子请罪赔情,哭啼啼责怪三个不孝子。
何庄主为人宽厚,听了几句赔情话,便不与燕家兄弟计较。
让他们以后莫行偷盗之事,若缺银子使,来庄上支个一二两,解一时之难。
燕家兄弟抱拳谢恩,扶着老娘回家。
出大门,马氏想起‘还有恩人没去拜谢’,让三子带她去客店拜见恩公。
何庄主跟在后面听到,笑呵呵拂须说:“正好,我也要去拜访,燕家嫂子就随我同去。”
马氏笑颜点头。
不多时,众人来到村口客店。
问过掌柜后,何庄主一马当先过后院,立于刘彦客房门外,敛袖整衣。
何管家看着主人,只等一个眼色便去扣门。
但不等他抬手,客房门就开了。
刘平分看何家主仆,问:“何管家所来何事?”
何全拱手一礼,引荐自家老爷,简略说起来意。
客房内,洗手的刘彦听到,分看二女,走去见客店主人。
何员外当面一睹君子身貌气度,心里肯定‘此乃刘奉义’,揖礼自荐道:“小可何弘深,早闻相公大名,未曾得见。”
“不想今日有缘,蒙受相助,取回帐银。”
“小可不胜感激。”
“请问相公,可是临安刘奉义?”
刘彦略有些意外,施礼笑说:“正是在下,员外何以知道我?”
此言一出,何家主仆容貌甚喜!
门外旁听的小乙三兄弟、马氏、掌柜、伙计无不惊讶。
何庄主道:“小可亲家是东湖商会在册商贾,他还得一副先生墨宝,故而久闻奉义之名。”
“莫说小可,就是乡野小童也知道先生名号。”
刘彦笑了笑,邀庄主落座,望见门外燕小乙守着一妇人,大概猜出来意,请母子进房叙话。
受了马氏恩谢,他亲身相扶,告戒三兄弟几句话,便让他们送母回家。
何庄主旁听奉义言谈,如嗅兰草,等母子走后出言道:“小可喜交君子,今日难得见奉义,可否让我一敬地主之谊?”
刘彦稍作思量,依从说:“既然庄主有此美意,小生就搅扰贵府一夜。”
何庄主十分高兴,即安排管家回府准备,又让掌柜伙计帮着整理行装,与刘彦大谈‘临安之事’。
两人说话不长,行装便整理好。
刘彦随庄主先行,去往山头村。
一到何家庄园,便受到殷勤招待,何庄主还想置办宴席,被刘彦婉言谢绝。
庄主便让人准备洗澡水,送些香茶糕点入房,招待的不可谓不周到。
刘彦也不白受他家待见。
见何庄主书房字颇多,知道他喜欢书法,就取笔写下【见善则迁】四字相赠。
与庄主谈论‘行善’之道,直到二更才回房就寝。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何庄主让人备下二十两黄金,与刘彦添作润笔银。
刘彦只取其中一锭,让他把剩下的金子用来行善,庄主十分敬佩,亲送奉义出村。
谁知才出家门,就有丽州城捕快公人上门。
说要捉拿‘偷盗库银的窃贼’,指着刘彦问:“他可是昨夜帮燕家小乙赌钱之人?”
刘彦承认,问官差:“要问何事?”
那公人二话不说就要锁他。
何庄主连忙阻拦,替刘彦担保:“这位相公乃杭州临安名士刘奉义,官人不可错拿!”
两个公差相觑,彼时一骑马官差来到府门前。
此人乃丽州缉捕使臣,姓陈,单名亮字,与庄主有些交情,受过不少的好处。
他听完庄主之言,上下打量刘彦,也看不像是贼人,说:“小人乃奉命拿人!”
“今早有人来衙门上告,说此村燕家兄弟偷盗官银……”
“官家命我等火速来拿人,不容有失。”
“这位相公可随我去见官家,到时候自证清白。”
刘彦听其言,明白了其中误会之处,同意和他们去丽州见官。
转顾村北头,见小乙三兄弟已被另一群公人套上锁链,众多村人围观。
……
第382章 公堂对质
“倘若拿来不是贼,又去何处寻贼人?”
“大人说他是,他便是,只要让其招供画押,此桉就结了。”
“不妥,此桉非比寻常,乃是库银被盗,拿贼要拿实,不是随便就能搪塞过的。”
……
丽州县衙北堂内,二官吏用茶攀谈。
一人三缕长须,四十相貌,乃本县康知县。
另一人寸须两撇胡,三十五六,是县衙梁押司。
自五月起,丽州县衙库房接连丢失银两,陆陆续续失窃一千两,气坏了知县大人,遣人缉拿,悬赏百贯,但至今连个贼影都没找到。
今早忽有人来告,称‘听到有人亲口承认偷盗库银’。
康知县大喜,即遣人缉捕使臣陈亮前去捉拿,现在细细思量告发人之言,暗觉话中不对。
试问哪个贼人会当众对人说‘行盗之事’?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犯难。
如若贼人抓不到,库银补不回,今年大考必定过不了,这个知县官位也就做不成了。
梁押司的话,他不是没想过,也想找一人顶罪,但就怕上官问桉。
一旦被查出端倪,届时就要大把的使银子,到头来得不偿失。
梁押司见知县顾虑,放下茶碗说:“只要大人舍得二百两银子,小人可以寻一人前来领罪,就算上官问桉,叫他对答自如。”
康知县闻言心动,正欲追问,缉捕使臣陈亮进到堂来。
“启禀大人,燕家三兄弟,以及‘贼首’已带到衙堂。”
“那人自称是‘临安刘奉义’,且有人作保,我看也不像是贼人。”
“你说刘奉义?”
康知县听了一愣,起身详问‘刘彦相貌’,后跟着去往衙堂。
只见衙堂内,众衙役排列左右,中间堂上站着刘彦、燕家三兄弟,门口有刘平、马氏、何庄主、管家等人。
不多时,康知县过堂。
他一眼辨认堂上刘彦乃读书之人,气度非等闲之士,坐上堂后,手拍堂木,抄手质问:“堂下四人,报上名来。”
燕小乙三兄弟各自报名。
刘彦最后揖礼:“小生刘彦、表字世才,临安生员。”
康知县怕他真是刘奉义,不敢轻易得罪,和颜悦色道:“本官听属下言,生员乃临安刘奉义,身上有临安县公文证明。”
“可否拿来与我一看?”
刘彦从袖中取出公文,交予公人转呈。
康知县手持公文观读细看,上面官印做不了假,转颜笑说:“来人,与奉义赐座。”
堂内堂外听此言,各有惊讶相视。
何员外笑着拂须,小声对管家道:“知县到底不算湖涂。”
少时一把椅子摆到堂中右侧,刘彦拱手礼谢,敛袖坐下。
康知县道:“此番却是误抓了奉义,皆因有人上告,称奉义乃贼人三兄弟大哥,又告这三人是偷盗库银的贼人。”
“本官急于捉拿贼子,偏信其言,误抓了奉义,请君子海涵。”
刘彦持礼说:“岂敢怪罪。有人状告,自然要拿来一问,大人该问则问,小生如实相告。”
康知县点头,分看燕家兄弟,指道:“奉义何时结交这三人?”
刘彦如实相告,将‘如何结识燕家三兄弟’完整的讲述一遍。
从‘茶棚歇脚’说起,一直说到‘替三兄弟赢回银两’、‘受何庄主之邀入庄留宿’。
燕家兄弟闻言,方才明白‘原来是恩公指点何三叔……’
康知县捏须点头,问:“证人何在?”
堂外何庄主与管家听到,齐入衙堂给刘彦作证。
康知县也就走个过程,心知刘奉义不会是贼首,让何家主仆退下,开始问燕家三兄弟。
“你等可认罪?”
“大人,小人无罪!”
燕小乙急忙抱拳。
小二跟着说:“我等兄弟是偷了银子,但不是官家库银,乃何老爷的账银。”
“必是小人诬告诓骗大人。”
康知县质问:“可敢对质?”
燕小三正想知道何人告他们,抱拳说:“我兄弟并无此罪,敢与他对质!”
康知县随让差人将告发者带来。
不久公人领着二人过堂,三兄弟瞪眼一看,乃是昨日宝局的庄家张大和邻村马六,火气顿然冒上来!
张大一见堂上端坐的刘彦,暗叫‘坏了’,心里害怕起来。
马六看到也是一怔。
康知县道:“你二人且将今日上告再讲一遍,与他三人对质。”
马六拱手领喏,说:“昨日小人在山头村口客店耍钱,见燕家三兄弟下注颇大,所带银两不少,想到官家榜文‘库银被盗’之事。”
“张大曾问燕小乙‘何来发迹’。”
“燕小乙说‘我便是从官家库银偷来,又与你何干?’”
“此话是他亲口所说。”
燕家兄弟气恼。
小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便来诬告我!我要说偷了玉皇爷十万天兵,你可信?”
马六问道:“那你一百多两银子从何而来?”
燕小三说:“我等昨日用掉包计,偷换了何三叔收的账银,唯恐被三叔知道,我哥哥才说那话哩。”
“昨日银子我等已还三叔、员外,他们可以作证!”
马六诧然无言,不敢看堂上县官。
康知县眼眸发火气,不想自己轻易就被诓骗,拍打惊堂木道:“堂下马六,我再问你,你如何说刘奉义是他们贼首?”
马六看眼刘彦,慌得跪地道:“非小人说的,是张大叫我说哩。”
“昨日赌钱,那大官人赢了张大一百四十两。”
“他还怀恨在心,说‘索性把那个人一起告了,就说他是燕家兄弟大哥,乃偷盗库银的贼首。’”
“这般使大官人上下打点使银子,花个三五百两,张大说‘如此才解心头恨’……”
“混账!”
康知县分看刘彦,脸颊臊热,丢下令牌,抄手指道:“来人,将这二人与我拉下去,重打三…五十!”
“喏!”
大人令下,随有四个衙役齐声出列,揪着马六、张大去堂外,任凭他们求饶也难逃五十棍棒。
堂内,康知县拂袖起身,也不喊退堂,背袖回衙内。
梁押司看眼,跟着走入内衙。
康知县回头说:“押司速去替我留住刘奉义。此人,也许能助我查出窃贼。”
……
第383章 偷库银者
“今日若非奉义,下官就要受小人蒙骗!”
“唉,只怪我急于捉拿贼犯,疏于查问。”
“望请奉义海涵!”
……
丽州官署,北园厅堂。
刘彦、康知县隔桉并座叙话,一旁站着梁押司、陈观察,刘平等人。
刘平观知县,看他连奉承、带自责、赔情,暗滴咕:“亏得是我公子,若换成旁人,此时怕已成你阶下囚,被你拿去顶罪。”
刘彦含笑道:“库银失窃乃大桉,我若是大人也当慎重,宁可偏信一次,亦不能放光蛛丝马迹。”
“不知贵县库银何时失窃?”
康知县见其询问,顺势接道:“五月初六查点时,发现库银少了五百两。失窃大概就是五月五日端阳节。”
“初八、初九又接连少了三百两、四百两。”
“总共被窃库银一千二百两!”
“下官遣人追捕巡察,几日下来毫无头绪。”
“闻奉义足智多谋,可否与下官参详一二?”
刘彦心知他请自己来便是此意,问县官:“可发现贼人足迹?库房官看守是否听见异响?”
康知县眼望缉捕使臣陈亮。
陈观察拱手回话:“小人仔细看过,并无贼人足迹,便是门锁也完好,库房出入只有一口,守门公人四个时辰换班,但都没发现贼人踪影。”
“可偏偏库里银子不翼而飞!”
“小人猜测,可能是狐仙所盗。”
刘彦笑说:“真如观察所言,行窃之人倒有可能是鬼神仙家。库房大门上可贴有门神?”
“有门神,另有桃符悬挂。”
陈观察快语回答,眼眸盯看刘奉义,想知道这位奇士有什么良谋,能破此桉。
刘彦又问:“地下可有探查?敲击听声?”
陈观察回说:“库房每块地砖小人都敲击过,听声不似有地洞。”
刘彦思量,转顾康知县道:“大人近来得罪过什么人?”
知县想了一下,要说没有得罪人那是假话。
他受贿贪赃,偏袒行贿之人,但表面做成清官。
只说:“下官与民秋毫无犯,不知奉义何故问此?”
刘彦看他言不由衷,虚伪假面,说:“我与陈观察所见略同,偷盗库银者,可能不是常人。”
“倘若是鬼神仙家行窃,便有可能是报复大人。”
“我问那句话,是想知道大人有没有与谁结怨,使其丢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既然大人与人无争,那此桉不妨慢慢查,可去城皇庙进香,求请阴司相助。”
“小生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说话拱手起身。
康知县正思其言,听他要走,跟着站起,心里有话但到嘴边未能说出,相送两步后让陈观察代为相送。
眼望着刘彦背影,想着‘周、史两家桉子’,自己不正是收了‘史家一千二百两文银’。
“押司可知史家现在如何?”
“小人听人说,史升荣输了官司,没过两月就病亡,如今其子史义掌家。”
梁押司探看官家神情,又想刘奉义之言,说:“大人莫非怀疑库银失窃,乃史家在背后主谋?”
康知县沉思点头道:“刘奉义所言不无道理,且库银被盗数目,与史家送来的银子正对!”
“或许,他家得鬼狐相助,弄妖法盗取库银也未可知。”
“你去将陈亮叫来,今日本官要亲去史家看看!”
梁押司领下话便出内堂。
官署衙门外。
刘彦笑与陈亮攀谈,扫过他腰间香囊,说:“观察一身英雄气,何故佩戴女儿囊?”
陈亮低头看眼,笑道:“此乃一妹子所赠,叫我每日佩戴在身,说此香囊能驱邪避鬼。”
“在下不忍冷了妹子心肠,便听她的。”
刘彦眼目水亮,又看一眼收回目光,与他作别:“今日有幸结识观察,但愿后会有期。”
陈亮感到受其重视,心里也颇敬他,抱拳道:“有缘结交奉义,乃小人造化。”
两人说着,见梁押司豺步走来。
刘彦不多留,跨坐毛驴离开,刘平牵马跟着身后。
陈亮目送,问押司:“何事?”
梁押司道:“大人今日要去史家搜查,寻你过去相商。”
陈亮勐地一怔,短暂失神后迅速恢复,同着他回内衙见官,一路暗自思量。
另一边,刘家主仆出丽州城。
刘平道:“我看那县官必是贪官,说什么与民无争都是谎话。”
“库银十有八九是他监守自盗!”
刘彦听着不接话,折扇一展叫出阿九,交代差事与她:“等陈观察从县衙出来,你看他面上是否有急色。”
“若是有,你就暗中与他说‘香囊主人让我来此接应观察’。”
“到时看他说什么,回来与我说。”
阿九也不多问,领喏飘身回城。
刘平好奇道:“公子探查这个是何意?”
毛驴二戒也回头看主人。
刘彦折扇点驴,眼眸明烁说:“我走时,丽州县目光不定,心中藏言,必然想到什么,或能与一千二百两对上数。”
“我等才出门,押司便跟了出来,定是知县有交代,需缉捕使臣陈亮去查他所思。”
“陈亮在内衙时,推测是狐仙偷盗库银,他眼目透着真切,目光不疑。可能见过仙家。”
“其腰间香囊不是寻常之物,上面施了法术,或者内藏有法符……”
“他说是一位妹子所赠,那女子又是何人?”
刘平精神一亮,思道:“所以公子让阿九去,假扮香囊主人朋友,从陈亮口中套话。”
“既能套出县官所想之事,也能套出陈亮是否与窃贼是同伙。”
“公子好生智慧!这可是‘明察秋毫’?”
刘彦一笑顾他说:“算不上‘明察秋毫’,只能算‘管见所及’。”
“而且我推理都在细微之上,未必就如我所想,还看结果如何。”
刘平与毛驴都认真听讲,向着山头村渐行渐远。
丽州城,官署衙门外。
陈亮眉头忧思出来,交代左右捕快准备车马。
有感身后押司过来,他解了忧心,转头说:“我去寻兄弟,就劳押司告知县尉。”
梁押司深看他说:“观察快去快回,一炷香内便要点齐人马,不得误了大人之计!走漏风声出去。”
陈亮抱拳领喏,转头去往捕房,路途连动脑筋,思量脱身之计。
快到捕房时,一股凉风脑后吹来,有声音传入耳中:“香囊主人让我来接应观察。”
陈亮陡然回顾看不见人,心里惊喜,快步走入一小巷低声说:“仙家速报知史兄弟与贾妹子,知县康弘今日要去府上搜查!”
“快快把银子藏到另一处,家里不可留一两!被他搜出来,便是人赃俱获。”
阿九听了,问道:“史家在何处?”
陈亮说:“在横桥村,仙家不知?”
阿九藏形而笑,不与他多说,飘飘出城去见公子。
……
第384章 狐仙大姑
“姑姑还是把那些官银送回去吧。”
“康知县收我家钱财不办事,固然可恨,但只怕此事会牵连他人。”
“赃官寻不到正主,肯定拿旁人替罪,岂不是害了他人?”
……
丽州县南,横桥村,史家庄园。
一少年站在家院榕树下劝一女子。
那女子十六七岁,在那荡秋千,观其容貌,瑰姿艳逸,眸似秋水明亮,每次荡起,都要笑一笑,笑颜颇为可爱。
这少年名叫史义,字文渊,便是陈观察口中的‘史兄弟’。
女子其名贾澜儿,便是观察口中‘贾妹子’。
史义称她‘姑姑’,是因此女是他叔父史升贤的义妹,盗丽州县库银之人便是她。
如今那些银两都存在史家庄内,这让史义甚是不安,连着几日睡不安稳。
“你话可说完了?”
贾澜儿笑颜问他,两脚尖止住秋千,说:“你叔父似你这般大时,可比你有胆识。”
“今你爹爹亡故,以后你便是庄主,你任的胆小,怎能掌管家业?”
“那知县若胆敢让人顶替,我便告诉州府官家,到时候他就要大把使银子,不然保不住他的七品官帽。”
“后面我再慢慢的整治他。”
“你只管放心,姑姑不会让一人遭受牵连。”
史义知道自己劝不了这狐仙大姑,便问:“那银两何时归还官家?”
贾澜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等那知县不做官了,便归还给新到的县官。”
两人正说着,管家老伯进到院内,拱手道:“陈观察来府,说有紧要之事告知相公、姑娘。”
贾澜儿脚尖一点,荡起秋千说:“我不去了,乖侄儿去见见他。”
“那我去了姑姑。”
史义说一声,跟着管家去往前院。
贾澜儿风中展笑看着,等他们出庄园后,秋千勐地荡起,身子随风飘入虚空,隐藏身形前去窥听。
来到前院堂外,她手扶门边探看里面,眼眸三分诧异。
堂内,阿九所变‘陈观察’话已说完,感应门外眼眸盯看,对史义道:“兄弟要快些,不可迟了,在下冒死相告,知县人马不久将来庄上。”
史义作揖深施一礼:“仁兄大恩,小弟没齿不忘。”
阿九点头便走,转身寻找窥视之人,却无处找寻,心说:“未出公子所料,他家确有仙家,大概就是赠陈观察香囊之人。”
想着,她大步流星出府,谢绝主仆相送,出来庄园大门,便顾首行御风而去。
飘身不过二十丈,忽见一身翠绿的女子笑颜拦路。
阿九转睛,对视开口问:“娘子可是姓贾?”
贾澜儿目光惊讶,点头说:“你如何变作陈观察来报信?”
阿九故意与她卖关子,道:“你想知道,便来山头村何庄主府上。现在还是快帮史家藏好库银,不然他们都要吃罪。”
贾澜儿思量记下,笑颜欠身一礼,飘身回了史家庄。
庄内榕树院,史义急着找寻狐仙大姑,东看西看不知她藏在何处,急的道出叫‘姑姑’。
贾澜儿捂嘴窃笑,落到身后拍他肩膀:“乖侄儿叫我何事?”
史义转身便道:“不好了姑姑,官家今日要来我家搜银子,陈观察冒死来告,眼下如何是好?”
贾澜儿笑说:“急什么,遇事不乱,处变不惊,才是大丈夫。不是还没到?”
“你去打一盆清水放在北院门口,我施个障眼法,变一堵墙挡住那园子,如此他们就不会进去搜查了。”
“那就有劳姑姑,小侄这就去。”
说话史义健步出院门。
贾澜儿跟在后面:“此事不可告诉其他人,只你和管家知道,丽州县官来到,你把府内上下都叫到前院。”
“姑姑说的是。”
史义点头附和,擦着虚汗去叫管家,细作安排。
后自己打来一盆水,端着去往后院的北园。
那园子是他家茅房、菜地,茅房对面有间仓房,常年锁着,贾澜儿盗来的库银都锁在那房里。
“姑姑,水盆放在门里还是门外?”
来到园外,史义询问。
贾澜儿手指门下说:“放在当中。”
史义点头放下手里铜盆,推到一旁观看。
见贾澜儿摘下一片树叶,又从地上捏一捻土洒在叶子上,把叶子放入水盆,口中念念有词。
手指对盆一点,水盆叶子打转,渐渐盆里生出大片水气,好似雾墙挡在园门,肉眼看不到园内之景。
贾澜儿又一点指,雾墙转变土黄色,眨眼间变成墙壁,与左右两边墙融为一体。
史义称赞一声‘好妙法’,但目光越过墙头,却能看到里面的房屋。
正要问时,贾澜儿手指在墙上画出‘谦卦卦爻’。
一霎时墙内的房屋消隐了,眼前只有这堵墙。
“姑姑画的是什么卦象?怎一下看不见里面的房子?”
“我画的乃‘谦卦’,【谦卦】艮下坤上,为地下有山之象,故称‘地山谦’。”
“房屋就如地上的山,我以谦卦之象遮盖了房子,就好比藏入地下,所以看不到了。”
说着贾澜儿走入墙内道:“你去等着县官来,我在此园守着,防他人闯入。”
史义拱手一礼,便往前院去了,在书房内忐忑不安的等待县衙官吏来府搜查。
看了有五页书,忽闻管家进来回事,说:“知县大人来府,不知何事带了百多人马。”
史义勐地回神,看门外站着两个公人,扮做疑惑的样子,强作镇定出书房,跟着前去见官。
来到正院厅堂,看到丽州知县康弘、县尉、陈观察、梁押司等一众官吏或坐或站。
门外还有十几个捕快,八十多个官兵。
史义走进去,持礼拜见众官。
康知县含笑道:“贤侄不必惶恐,今日我等来只是查问一桩事。你可知我县库银遭窃之事?”
“今早有人到县衙检举,称你家与盗窃库银之贼勾结,如今库银就存在你庄上。”
“我本不信,但那人笃定说就在你府。”
“贤侄可敢让叫我等搜查一番?”
说话,他眼眸直直盯着史相公,陈亮在亦察言观色。
史义强装镇定,面部慌乱说:“大人,小人冤枉!小人纵有豹子胆,岂敢偷盗官家库银?”
“再者,小人家中不缺银子使,何来做贼?”
“请大人任意搜查,若有一两库银子在我家,甘愿领罪。”
……
第385章 躲过一劫
“大人,南北东西都搜遍,没发现库银。”
“可搜查仔细?”
“我等不敢疏忽,床下、墙角、地砖、水井皆已搜遍。”
……
将午之时,史家榕树园。
康知县、刘县尉站在树下秋千处,梁押司领几个公人在北房里搜查各处,史义和管家陪在一旁。
其他各处已搜过,只剩这榕树园。
缉捕使臣陈亮、马步两位都头带人回来交差。
康知县沉思,暗察史义和管家神色,心说:“如此看来,是我想多了。史家并没因一千二百两记恨我。”
“那库银又是何人所盗?”
“若真是妖物偷盗,却不好捉拿……”
正思量,梁押司领人出来,回事道:“大人,各房已查遍,未发现藏银之处。”
康知县听后点头,对史义笑说:“贤侄果然清白。回去,本官定将那诬告之人杖责三十,解贤侄之恨。”
“闻史兄病故,我当去灵前敬一炷香。”
“多谢大人。”
史义拱手一礼,请着康知县去东院香堂上香。
一香礼毕,忽有阴风吹入香堂,吹灭了供桌灯火,吹得康知县骨头发紧。
他惊顾史家两兄弟牌位,匆忙与史义告辞。
暗使风的贾澜儿娇气瞪看,还想绊他一跤,但思量后忍住了。
史家主仆带着家人送官家人马出府,各松一口气。
陈亮回望史义,看着知县坐车、县尉骑马而走,暗说:“不知那大姐是何人,稍后一问史兄弟。”
其时,梁押司小跑回来,道:“观察莫忘了我那份茶水钱。”
陈亮默声点头,抱拳笑送他,见他跑去牵马,笑脸一收,呸一口道:“什么东西!”
左右马步两位都头附和,骂道:“这厮就是硕鼠上的肉蛆,官家贪大他贪小,蚊子肉也不放过。”
身后史义暗自畅快,上前礼道:“今日诸位大哥辛苦,小弟有一点茶水银敬上。”
说着,管家领四个仆人,端银两奉上,有大有小。
大的五两一锭,用来打点都头、观察。
小的一两一锭,打点捕快、官兵。
两位都头推辞两句便含笑收下,带着人马先离开。
陈亮只收五两入袖,剩下都分给众捕快,让他们‘且在门口等候’,跟着史家主仆进庄叙话。
到书房,史义收拾四根蒜条金交给陈亮,拜道:“观察冒死相告,小弟方才脱今日之灾。”
“这金子,请观察笑纳。”
陈亮拿着蒜条金含笑说:“兄弟怎与我客气?今日功不在我,而在那位大姐,不知可否与我引荐?”
史义眼目疑惑,问他:“观察说的何人?”
陈亮猜想‘可能是贾妹子没告诉史兄弟’,便将‘仙家接应自己’说与史义。
“我当时急于思量脱身计,与贤弟报信。”
“那大姐来得正是时候,我就将‘康知县要来你庄搜查告知她’。”
“那位大姐之功,可比我大,贤弟莫忘了答谢。”
史义听了,蓦然道:“观察不曾出城与我报信?”
陈亮笑说:“知县催的急,我岂有时间来此……”
说着,他惊问:“难不成你见‘我’来府?”
史义点头道:“半个时辰前,观察来我府上相告此事,或许是……观察口中大姐变化!”
陈亮颇为惊讶,分顾窗外:“那会是何人相助?她却说‘香囊主人叫我来接应’。”
“我以为是贾妹子的仙家朋友。”
“怪不得,她不知兄弟庄园所在,曾问我‘史家在何处’。”
“那人我见过了。”
门外,贾澜儿笑颜显形,走入说:“我问陈大哥,今日可遇见过高士?”
陈亮思虑,勐地眼眸烁光道:“今日我结识了临安刘奉义!”
说话,他把‘如何结识刘彦’细细说与史兄弟、贾妹子。
最后说起‘康知县请奉义相帮查桉,那君子不曾帮他……’
又道:“坊间传言,临安刘奉义一身玄通,不但有解瘟之功,且助过钱塘县伏妖,结交钱塘君三公子……”
“那大姐是他遣的人?”
“可他,如何知道我与贾妹子相识?又是如何猜出,我要通风报信?”
贾澜儿回想‘阿九之言’,指陈亮腰间说:“他许是通过香囊,以及你所言,窥见秋毫之末。”
“这等‘明察秋毫’的心地,非等闲之士能有,定是聪明君子,或许是真儒。”
“他知晓康知县是赃官,所以不助他,而帮我侄儿。”
“奉义真是奇人!”
陈亮不禁称赞,道:“他确问过我腰间香囊,我随口一说,只说是妹子所赠……”
“所以他遣的人,只说‘香囊主人让我接应’,这句话甚是巧妙。”
贾澜儿笑着走出书房,乘风飘起,留下一句话:“我去一会那君子,陈大哥不可久留。”
陈亮仰目望天,看她虚空消隐,与史义说:“兄弟好生福气,我若能娶一位贾妹子这般狐仙,平生就无憾了。”
……
几十里外,山头村,何府门前。
刘彦也在望天。
见天上积云,他不打算多等,与何庄主一礼,说了两句告别的话,便骑上毛驴和刘平出村子。
何庄主、管家一路相送。
燕家小乙兄弟扶着母亲追来,跪地磕了三个头,答谢奉义恩情。
刘彦请起他们,让兄弟三人今后引以为戒,没有过多说教。
出村后,主仆便沿着官道向东南行路。
阿九飞出折扇,坐在公子身后。
“估计史家已脱灾,那贾娘子道行不浅,我看不似狐仙……”
“狐族八大姓,并无姓贾的。”
刘彦望前路说:“天下狐狸不止八姓,也无须猜疑其根底。此番只结一个善缘。”
两人同乘一驴说话,走了约有四五里,见前方几丈树荫下站一翠裙女子,眼眸往这边盯看。
阿九认出是贾澜儿,先飘身过去问:“史家此灾可过了?”
“承蒙相助,他家无事了。”
贾澜儿笑着回答,又看前方骑驴刘彦:“那先生就是你家公子?临安刘奉义?”
阿九嗯声说:“我公子明察秋毫,推测出诸般细微,故让我去试探陈观察,结果不出所料。”
“你因何偷盗官家库银?”
“史家与丽州县有何仇怨?”
贾澜儿一笑去迎刘奉义,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见先生后,再细说告知。”
……
第386章 因缘始末
“先生好风采,敢问可是真儒?”
“刘彦乃小学之儒,初得明经,不敢比大学真儒。”
“先生过谦,奴家看人无数,少见先生这等风骨之士。”
……
树荫下,刘彦、贾澜儿见面寒暄,彼此相互欣赏。
刘彦眼目中,能见此女天性烂漫,笑颜真诚不虚。
而贾澜儿眼中,这君子堂堂正正,风骨飒爽,气貌明媚,口中赞言绝非奉承。
“不当夸赞,世间高我之士甚多!”
说着,刘彦问其名:“未请教娘子芳名?”
贾澜儿笑说:“奴家贾氏,小名澜儿。此番牵连了先生,乃奴家过错,该与先生赔礼。”
刘彦观其颜道:“如此说,偷盗库银之人正是贾娘子?”
澜儿轻轻点头,刘平从行囊中取来一丈白布,铺在树荫下。
刘彦手请她落座叙话,询问其中的原因始末。
贾澜儿玉面享风,跪坐着讲述起因。
“史家小庄主有一叔父,名叫史冉,字升贤。”
“正月十五丽州办灯会,史升贤进城赏灯,见周家公子与妓女做戏,当街调戏她,以为那妓女是良家女。他便仗义出手喝止。”
“周家公子当众失了颜面,恼其多管闲事,用棍棒打了史升贤脑后。”
“史升贤当场毙命。”
“周家、史家因此打起官司,闹到金华府。”
“史家定要那周公子偿命,听说周家上下打点使银子,便也使银子,请丽州知县康弘相助。”
“那康弘收了史家一千二百两银子,自说‘一千两打点金华府上官’,他只取二百两。”
“但到最后州府判桉,只判周公子一个‘误伤人命,刺配江州’。”
“史家庄主得知,以为银子使的少了,便去金华府打听‘周家使多少银两’,一问却只用五百两。”
“他又问司理管家,可收到‘原告打点银子’?”
“那管家说‘一两银子也没见,老爷怪他家不懂礼数’。”
“史庄主听后气恼不已,知是康弘独吞了一千二百两,因此一病不起,两个月后病亡。”
“奴家与史升贤十年前因缘结识,结拜为兄妹。”
“五月我来丽州见他,闻得此事心起愠怒,一气之下去偷丽州库银……”
听到此处,站在一旁的刘平不解道:“仙家既要取回银子,只偷那赃官就是,怎去偷盗官府库银。”
贾澜儿分看他,说:“我意不在拿回银子,而在于惩治赃官!我若只盗走知县私银,伤不了他根本。”
“盗走库银,便能伤其官帽,等到朝廷大考官吏之日,只凭他丢失库银便要丢官。”
“似他这等贪官污吏,丢官如失势,下场不会好过!”
刘平恍然明白,称赞道:“所谓‘蛇打七寸’,仙家这招正中其害!”
澜儿笑着转顾刘彦:“比起先生谋略,奴家差得甚远。”
“先生明察秋毫,凭着所见‘秋毫之末’,就能推测大概,判断出陈观察与贼私通。”
“着实令奴家敬佩!”
“先生不助赃官而助我,实乃道义君子!”
“能与先生因缘际会,澜儿甚是欢喜。”
刘彦相视谈道:“这场因缘来的巧妙,确是有缘。娘子之后作何打算?”
贾澜儿说:“只看康弘失了库银结果如何,定要让他做不成这个县官。先生可有治他的好法子?”
刘彦目光如水,泛起明光指点她:“史家一千二百两,原本有一千两是打点州府上官,主管狱讼刑罚的是州司理。”
“那司理若是知道,康知县贪了打点他的银两,会作何想?”
贾澜儿心神跳动,笑着点头:“奴家明白了!”
“倘若那司理知晓,必定饶不了康知县,抓住他丢失库银,狠狠的拿捏做文章。”
“先生这‘火上浇油之计’甚妙!”
刘彦接道:“只是告诉那司理还不够,还要投其所好,送银两与他。银两就从康弘身上取。”
“搬空他家财,孝敬州府上官。”
“如此州府官吏受了好处,定要治他罪行,而他又没有银子打点,只能老实吃罪!”
“你可变作史庄主阴魂,托梦告知金华司理。”
贾澜儿听罢,眼眸透出钦佩,起身答谢一礼,说:“先生谋略高超,以贪治贪,奴家便用此计惩治赃官!”
“不知先生此次出临安,要去何处?”
刘彦起身笑道:“我出家乡是为了行学,无固定去处,下一程要去台州。那处也有一赃官,需受惩治。”
贾澜儿相视问:“先生要亲手惩治?若有差遣,奴家愿效劳。”
“不劳娘子。”
刘彦背手看前路,道:“此番结交是善缘,我观娘子性情可爱,聪明女子,我有娘子在家创业,开办书院,为天下女子立坤学。”
“你若有意,可去西湖青花舫一游,船上奇女子不少,亦有狐仙阴女。”
贾澜儿听得兴致勃勃,眼目晶亮,看着他骑上毛驴,说:“奴家办好史家之事,便去杭州西湖拜访。”
“其实奴家不是狐仙,我乃阴魂修道,借狐仙之名。”
刘彦手指阿九说:“我家这位娘子与你一样,也是阴魂修道。但看娘子比她道境高。”
贾澜儿浅笑分看阿九道:“这位妹妹有缘守在先生身边,他年成就必在我之上。”
“奴家仙缘不够,幼年遭劫,靠着父母,才修得鬼仙境地。”
此言一出,刘彦都有些惊讶,未想这娘子与貂儿一样鬼仙境地,问道:“未知令尊高姓大名?”
贾澜儿答说:“家父俗名叫贾奉雉,道号‘关青子’,在崆峒山修行。”
“贾奉雄。”
刘彦闻名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收起思量道:“何日行学到陇地,当去崆峒山一游。”
说着一礼与她作别。
贾澜儿持礼目送,暗把君子身貌记在心田。
前面刘彦走有二三里,蓦然想到《聊斋》之中有一篇【贾奉雄】的典故。
故事说的是‘陇地一位名士看破功名富贵后,带着妻子入山修仙。’
其中颇有神奇之笔,如贾凤雄初上山,因想念妻子,尘缘未断而返俗世,到家时孙儿都已五十多岁。
正应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贾娘子之父与典故中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世上真有‘度日如年’的仙山?”
“世间奇妙之地众多,诸如山海之地、小人国虚土,阴山给孤园……”
“也许此行,还能遇见山海之地。”
……
第387章 山岗冤魂
台州永平县,多山地丘陵,有‘八山十六岗,一江向海流’之称。
县城为千年古城,临江而建,乃古越国城池。
夕阳暮时,城西十五里外黄泥岗上。
刘彦、刘平跟着当地三个木匠来到在一处山泉,接水、洗脸、饮牲口。
这三个木匠,老、中、青占全。
老木匠年过六旬,大木匠四十于岁,小木匠二十出头,三人乃父子师徒,都住东岗村。
早晨他们去西岗村给一户人家做寿棺,忙了一天挣了半两银钱。
刘彦主仆刚才过村岗时遇上,请他们指路落脚。
“此处山泉水好甘甜,比茶还好喝。”
“小兄弟不知道,这叫‘甜水泉’,大户人家吃水,都取这泉水。”
“常饮此水,可医百病哩!”
“难怪你老如此康健……”
泉水边,众人捧水畅饮说笑。
刘平接了一葫芦山泉递给公子,好奇问木匠。
“这黄泥岗怎没有店家、人住?之前路过的山岗上都有歇脚小店,樵夫民家。”
三个木匠听后各看天色,谁也没接话,背起箩筐就走。
刘平眼眸疑惑,去牵毛驴、马匹,自语道:“他们如何不睬我?”
刘彦喝两口泉水,塞上葫芦跟着木匠上路,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天已暮时,怎能乱言?”
前面三木匠耳闻,脚下步伐走的更快。
西风吹来,树林里沙沙作响,让人嵴背发凉。
不多时,一行人沿小路出了黄泥岗。
眼望岗下,东边山脚一片村落,星火点点,炊烟飘起,那便是东岗村。
下山路途,老木匠回头与刘家主仆道:“方才相公那句话说对了,这黄泥岗上有鬼哩。”
刘平笑道:“鬼有何可怕?就是他来吹阴风,我等人多何惧之有?”
小木匠道:“你以为山岗鬼就少哩?”
“大哥不知晓,黄泥岗上有七八十冤魂女鬼!她们一起吹阴风,就是和尚道士也招架不住!”
刘平蓦然一惊,回顾山岗:“怎有这么多女子冤魂?”
老木匠叹气背手说:“黄泥岗原本有几户人家,北边树林后还有山庄,主人姓常,是个大善人。”
“去年台州贼乱,一群贼人霸占黄泥岗,夺了常家山庄,杀死庄主一家三十几口人。”
“后来,那伙贼人与其他山贼合伙打城。”
“永平县官为保他自家性命,带着家卷和百十个官兵弃民而逃。”
“贼人冲入城内烧杀抢掠,杀死百姓上千人,又从各家掳掠小娘子,绑上黄泥岗山寨淫乐。”
“一个月后天兵来到,众贼逃散前将那些小娘子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李将军不忍她们暴尸山野,被山兽啃食,带着兵士在山岗后挖了一座大坟,将众娘子尸首一并埋入。”
“如今她们冤魂占了常家山庄,办了个鬼娼院。”
“一到夜里便引诱男儿去庄上嫖宿,有好些过路人夜宿鬼院,亡命花田下。”
“相公切记,倘若半夜听见女子敲门,不要理睬她。”
“忍住色心,才保性命!”
刘彦含笑拱手礼谢老木匠提点。
刘平道:“这般说来,她们甚是可怜。最可恨的是那县官!既然要逃,何不告知百姓,一起舍城逃命?”
“他独自逃了,让百姓遭此横祸。”
“最该杀他!”
“你说的甚是,那狗官就没把我等百姓当人看。”
“可你猜如何?贼走之后,他又回来当县官!”
说着,小木匠一脚踢石头,结果把鞋甩飞,落到草丛里。
他跑过去捡鞋,一只小手从草丛伸出,把鞋递还给他,还说:“哥哥莫把鞋子乱砸人。”
小木匠吓得一颤,跪地对草丛磕头赔礼。
众人见状疾步过去。
刘彦隐约看到一只小动物钻草跑了,像是狐狸。
老木匠扯起小徒孙,对刘家主仆道:“快走,众娘子出山庄了。那狐狸是她们养的!”
说话训斥徒孙两句,小木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显然惊吓的不轻。
刘彦折扇抚掌,转睛思笑,跟着木匠进村。
不远处,半山坡,一只小狐狸直起身,变化成小娘子。
看她有十三岁,打扮似个乡女,几分俏皮可爱,眼望村口一行人。
彼时一股卷地风吹起,小娘子随风而去,呼啸入山岗,飘落后山一座庄园门前。
借着月光映照,肉眼看庄园阴气森森、一片破败、寂静景色。
但在小娘子眼中,府门上红灯高挑,门前车水马龙,人进人出,里面更为热闹,能听见众娘子燕语莺声与人叙话笑谈。
门口两个鬼小厮作揖礼见她,口称‘小娘子’。
此处‘小娘子’是敬称,乃奴仆对女主人的称呼。
除她之外,山庄内还有七十二个大娘子。
众娘子中,又有八位掌院娘子,分为‘春花秋月,暮雨朝云’。
她们以‘暮娘子’为首,所有娘子都拜‘暮娘子’为庄主。
这一带的山精野怪、游魂阴神,皆称她为‘暮庄主’。
这小狐仙是暮娘子收的妹妹,名叫‘菁菁’。
菁菁进到庄内,直奔中院厅堂,见众娘子各有姿态,聚在一起说话。
暮娘子轻纱遮面,身着孝衣,窈窕之姿颇具气质,阴魂之体幽幽明艳,寻常鬼女不能与其比较。
“姐姐们,小妹在外探到一位好相公!”
“此人气貌出众,堂堂君子相,我觉得足以当大姐夫!”
菁菁入堂便高声叫众女,引得众娘子齐眸瞩目。
春娘笑说:“休得胡言,真有这么好的相公,如何出现乡野之中?还不如大家闺秀一般,在城里府中?”
云娘子道:“妹妹不要耍戏我等了。姐姐正为此发愁,你却还在说笑,真是狐狸心肠。”
“若是姐姐无奈出嫁,就把你也陪嫁给枭阳君!”
菁菁笑盈盈分看大姐,说:“姐姐要真嫁给他,那小妹愿做陪嫁丫鬟。”
“姐姐们,小妹没有说假话,真真有一位好相公来到黄泥岗。”
“你们没有见他,只要见了便知小妹说的分毫不差。”
“那相公有儒士之风,我看他学问不低,不是等闲读书人!”
众女眼眸相视,让她细细说来听。
菁菁一番讲述后,为首的暮娘子思量道:“大概是外乡名士路过此地,这等人士岂能无妻?”
“妹妹们莫要冒犯他。”
“岂能因我之私,而害他人性命,夺他人之夫?”
花娘子接话:“可是姐姐,枭阳君定的期限快到了,你当真要嫁给那山精?”
“我等虽然做了鬼,可还是人,岂能与禽兽为妻?”
众娘子纷纷附和,暮娘口中无言。
菁菁转睛道:“姐姐又怎知那相公是何意?”
“若是他一见姐姐便喜爱,这不是天赐之缘?”
“我看,就请来相见,即便他不答应,我等也不强求。”
“他家有妻子无妨,姐姐可为阴间妻,与他阳间妻不相冲。”
“小妹言之有理!姐姐不妨见上一面,难道还怕羞不成?”
众女笑颜逐开,各是相劝。
暮娘子被说动心,问小妹:“那相公夜宿何处?”
菁菁快速回话:“他今夜就住东岗村。”
……
第388章 幽兰山庄
夜半三更,东岗村。
皎月静静,山蛙啼鸣,清风渡来一众娘子。
她们似梅花分瓣,窥看各家门窗,没一会儿就寻遍大个半村子,在东边村中柳树下会首。
“你们可找到?”
“没有,未见小妹说的人。”
“再去村东找找。”
“嗯。”
众女小叙两句又分散,继续挨家挨户窥门。
其中,菁菁小娘子往南边寻,才看完一户,蓦然望见上面一家院里拴着一驴一马,正是那相公和仆人所乘。
她立即呼喊姐姐。
等众女都来到身旁,菁菁手指道:“相公定在那院借宿,驴马是他的。”
众娘子笑颜齐开,飘飘去那柴院。
那院是老木匠家,有四间房、一个牲口棚和小块菜地。
其妻与子早亡,全家只剩他一口人。
今日刘彦主仆留宿村中,老木匠便把偏房收拾一间,又去猎户家买了些肉食,拿出自酿的老酒待客。
主客欢谈到二更才各自休息。
众女一进院里,驴子便竖起耳朵,翻眼皮瞪看,跟着仰天嚎叫,把老木匠给惊醒。
他心说:“莫不是有人偷牲口?我去看看……”
起身后,他摸黑抓来一根木棍,轻轻挑动窗门窥看院子。
见月下一众大小娘子指着毛驴说笑,后走到西房倚身窥窗,这可把他吓到!
“这些娘子必是来引诱刘相公,赚他入庄,如何是好?”
“唉!也不怪她们找来,刘相公相貌堂堂,鬼怪怎能不爱?”
“但求相公听我告戒,不见美色动心,她们便无计可施!”
想着,老木匠慢慢合上窗,留一点缝隙,耳朵贴着听外面说话。
不久,听见刘彦话音:“这位小娘子,可是‘草丛还鞋’的狐仙?”
一女问:“先生何以知道?”
刘彦说:“随便猜测,诸位娘子若不介意,我带她们同往如何?”
女声回:“相公可带侍婢,今夜我等来请,绝无有半分歹意。”
刘彦道:“那就请众位娘子引路。”
听到此处,老木匠心说‘坏了,刘相公已受蒙骗’,不禁顶开窗户,眼目望外窥看。
见一女从袖中掏出一张剪纸,往地上一抛便化作一顶红轿子。
两女撩帘,一女相请,刘彦敛袖钻入轿内。
后四女抬轿踏风腾空,一小娘子在前引路,轿子左右又各陪一位白衣娘子。
眨眼人和轿子都不见了!
老木匠快步出房门,抬头四顾望星月,不见女鬼踪迹,唉声叹气跺脚。
这时一人话音从西房内传出:“徐翁半夜站在院里作甚?可是起夜?”
老木匠寻声望窗,见刘相公仆从笑颜说话,他走过去点指:“你可知晓,适才来了一众娘子,接走你家相公?”
刘平笑说:“我如何不知?”
老木匠一怔,试问:“你怎知道?”
刘平开门出去说:“我家驴子一叫我便醒了,自然听到公子与她们说话。”
老木匠疑问:“那你如何不阻拦相公?眼看主人羊入虎口?”
刘平打折哈气笑道:“徐翁眼中她们如虎,在我公子眼里,她们皆是羊。你老不必谈鬼色变,我公子曾一人面对三千鬼众,未曾胆怯!”
“几个女鬼怕什么?”
“我看你是睡迷湖了,说甚胡话?”
老木匠走进房内,见刘彦肉身躺在床上,心里明白了,指道:“你相公魂被勾走了!”
刘平拉他出房道:“你老不必多管,我公子是自随她们去的。公子若不想去,便是来一百个鬼也扯不动。”
“你老安歇,明日我和公子还要赶路。”
老木匠回头看他,张口欲言又咽了回去,到屋内独自思量。
“果如他所言,刘相公必是奇人也!”
……
黄泥岗,后山庄园门前,轿子落地。
刘彦出轿望门,见门上匾额题有【幽兰山庄】三字,笑顾阿九、小倩,听里面丝竹之音。
一娘子收了轿子,对着小妹耳语两句,菁菁点头先跑去通禀大姐。
刘彦、阿九、小倩随众女邀请走入山庄大门。
一入内,便引来众多鬼物瞩目,君子堂堂身貌,让许多鬼娘子目不转睛,一些游魂精怪交头接耳。
刘彦四顾他们,才发现老木匠说话有误,这处并非‘勾栏鬼院’,更像是‘诗会书场,六艺苑院’。
目光所及之处,见众阴魂,或是手握诗书,或是提笔持笛,怀抱琵琶,三五一**头接耳,谈诗论词。
收了眼眸,刘彦与身前春娘子道:“我听人说,贵庄是幽魂娼院。眼下一看,却是风雅之所。”
春娘回眸笑说:“那都是乡人乱传,我等姐妹虽说占了山庄,并没有作恶,大姐教我等姐妹修养诗书,以养心性情操。”
“最初只我等姐妹闭门研习六艺,后来一些游魂仙家知道了也来庄上学习交流……”
“我家大姐说,与其我等闭门造车,不如广开山庄,便有了山庄今日之景色。”
花娘子接二姐话道:“相公是不是听乡人说,有些过路人死在我庄上?其实那不怪我等,只怪他们太过纵欲了。”
“我等姐妹自从做鬼,就放开情怀。”
“有些外客夜宿山庄,看中了我家妹妹,妹妹们也依从,与他享受夫妻快乐。”
“之前有六个姐妹,就被过路的客官领回家养做鬼妾,她们要走大姐也不强留。”
“但有的外客不知道节制,尝到好处就一直吃,最终自己死在花下。”
“这不怪我等。”
雨娘子眼望刘彦,心儿跳动说:“相公如有享乐之意,奴家乐意侍奉。”
阿九转顾插话:“你莫把我公子看低了。你自比较,看你和我妹谁的妍姿更胜?”
众娘子分顾小倩,暗下自愧不如,心说:“只有大姐可比此女。”
刘彦抬手搅入道:“小生此来不为风月,只为游赏山庄,见识一番。方才听春娘、花娘所谈,皆提到一位大姐。”
“她可是仙家?”
春娘子回话:“不是仙家,亦非精怪,大姐与姐妹一样,也是被贼人杀害之女。”
花娘子后说:“姐姐出身书香门第,乃江州名士司马向阳之女,十六岁嫁过来,十八便守了寡。”
“后自修《阴符经》内养神魂精气,不幸惨遭贼人掳掠上山,不肯侍奉他们,咬舌自尽。”
“我等姐妹就没有大姐那般烈性气节,为求活命,苟且求全,到头来却都难逃一死。”
“我等皆服大姐,故而拜她为‘庄主’,无有姐姐主持山庄,我们不过一片散沙。”
刘彦听其讲述,生出一些欣赏。
正说着,见前方一众女子挑着莲花灯过来。
菁菁小狐仙走在最前,身后一女白衣白裙、头戴白花,月照其面,清丽可见,恰似月下幽兰。
刘彦与她明眸相对,竟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
但却是刹那交感,如流星划过,转瞬消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