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色令智昏
“哥哥发迹之后,别忘了我等兄弟。”
“兄弟说哪的话,我宋二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等这买卖做成,我在江边开一个大酒楼,酒楼设宝局,再弄几个唱曲的小娘子……”
“到时候兄弟们来当伙计,绝不亏待你等。”
“好,有铁牛哥这句话,我等弟兄甘效犬马之劳。”
“来来,都把酒端着,再敬宋大哥。”
……
暮时,晚霞收落,宋家柴院。
宋二等七八个汉子围坐草席,席上大碗盛酒肉,鸡鸭骨头散落一地,两只黄狗趴在地上啃食。
堂屋草房门口,周氏含笑看着儿郎,不忘活计纳鞋底。
“铁牛啊……”
“何事娘?”
宋二捧起酒碗,刚要饮牲口,只听见娘叫,忙顾头询问。
周氏笑道:“少喝些酒,买卖没做成,若是出个闪失,这钱财不是飞了?”
宋二一听,把碗中酒倒回坛里,起身过去说:“娘亲说的是,孩儿失了谨慎。我去看看娘子。”
他转头进屋,探看床板上躺尸的云氏。
只见几根绳索一圈圈的缠在云氏身上,将她连同床板捆在一起,双脚双手都被麻绳绑结实。
即便尸变、诈尸,想要挣脱也不能。
宋二看着忽然良心触动,一瞬间有那么点不忍。
自语道:“娘子娘子,似你这等天仙人物,为躲避灾劫,才下嫁与我宋二。”
“岂料半路途中遭妖物所害,我俩未能拜堂成亲,结为真正夫妻。”
“如今,我要拿你做买卖,还将你绑成这般,着实对不住。”
“但我要养娘,你就看在我是个‘养娘的人’,屈己屈己。”
“宋二自小是个浑人,我若不浑,我和我娘就遭人欺负了……”
“这孤儿寡母、穷人的难处,你个小姐未必知晓。”
“娘子对我家有大恩,这恩情我今生不能报答,来世再报答与你!”
“我先给你磕几个头。”
说话,这铁牛跪下来,脑门着地,重重磕了八个响头。
门前老母听的泪流不止,多年苦水都化作泪珠滴嗒出来。
等儿子给媳妇行过大礼,她便把手扶起。
宋二看娘哭了,问:“娘亲因何伤心?”
周氏泣道:“只因铁牛那几句话,动了为娘的心。真不知我儿一直来,却是在装浑人。”
宋二给娘抹泪,笑道:“孩儿是有时清明,有时真浑。方才看着她可怜,我一时清明了。”
“等买卖做成,孩儿愿拿出五百两,送到她家,孝敬岳母。”
周氏止泪笑说:“都说‘富长良心,穷**计’,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铁牛别绑那么紧,给她手脚松松。”
“小娘子细皮嫩肉,莫把手脚绑坏。”
“她虽人死,但身子不僵,曹老爷许是看中这个才买哩。”
“嗯,孩儿听娘的。”
宋二去给云氏松绑,摸着光滑的手脚,心里有念头跳动。
周氏看儿呆样,便知他起什么心思,低声道:“铁牛确是老大不小,该讨媳妇了。”
“但,莫对她有那等心思,忍住了今后妻妾都有。”
“不要只图一时痛快。”
宋二陡然断了念想,撒开手与娘出去,将房门虚掩上。
等房门再推开,已是二更天时。
屋外星月明亮,屋内漆黑无光。
柴院点起篝火,三个汉子围坐守夜谈笑,门口拴着两条黄狗看门。
宋二带着弟兄周成进来,举油灯看尸,见一切安好,便放心许多。
说:“兄弟且守在房中,我去伺候老娘,片刻回来。”
周成点头应诺,只等他一走,便将房门掩上,借灯光近看‘宋娘子’脸面。
云氏美貌在灯下,宛若玉琢,迷人心窍。
这周成乃周氏侄儿,本是好色之徒,仗着天赋异禀,勾搭过不少寡妇、小娘子。
今见‘宋娘子’尸容美艳,一时酒后动了邪念。
暗道:“嫂子死的可惜,这般好容貌,未曾尝人间滋味。不如你与我做成好事,你也不白来世上。”
想着,他伸手摸玉足,美美玩了一把。
后又拖鞋骑上床,趴着要亲这‘嫂嫂’。
其时‘宋娘子’忽然把眼睁开,对着他娇笑。
周成勐地惊恐摔下床,要叫没叫,被阴风灌了一口,堵住嗓子说不出话来,他更万分骇然。
床上,宋娘子歪头看着他,开口说话:“好哥哥,莫要怕我,奴家是被你诚心打动,方才醒过来。”
“奴家死得冤,未尝夫妻欢乐便死了,心里着实不甘。”
“哥哥好心成全,我俩当一次夫妻可好?”
周成有感堵嘴的阴风抽去,咳嗽一声后爬起来,壮其胆子,盯看嫂子。
四目相对,他显笑试问:“嫂子如今……是人是鬼?怎开口说话?”
宋娘子嫣然而笑,说:“奴家魂儿走了,魄还留在身中。人有三魂七魄,我便是那七魄。”
“方才你摸奴家足,可有感觉温热。”
周成探近道:“有点热气,这是为何?”
宋娘子说:“是因奴家不曾死透,因此哥哥摸了我,我知晓。”
“可惜也活不长了,就让奴家死前,尝尝夫妻之乐,也不白来世上。”
“哥哥快给我解开绑。”
周成甚是心动,但害怕被宋二撞见,说:“嫂子相求,有此美意,兄弟自当俯就。”
“就只怕二哥回来看到,坏了兄弟情义。”
宋娘子笑颜说:“你说是我勾搭的你,就不伤你俩兄弟情义。”
“你哥哥娶我却不洞房,等得奴家好焦急。”
“叔叔快快与我解急,莫错过了良辰。”
“好嫂嫂,这般撩我,兄弟来了!”
说话,周成急不可待的给她解绑,手脚解开后又解身上。
宋娘子娇笑看着‘蠢人’,着实被他逗笑。
不禁想到临来之时,刘彦与她说的‘色令智昏,美色即神通’这句话。
暗道:“先生道理通达,美色令人智昏,一点不假。”
一旁阿九、小倩隐身藏形,含笑看着眼前一幕。
只等全部绳子解开,小倩到门旁,轻轻一动门栓,将门拉开一半。
周成吓得顾头跌坐,以为是宋二回来了,但见无人,是风吹的,才赶忙爬起去关门。
这时云氏坐起身,两脚尖点地,揉心缓气道:“总算舒畅些了。”
……
第480章 金蝉脱壳
听见她的话,周成猥笑着坐到身边,展臂搂抱道:“等会儿,我叫嫂嫂更畅快。”
云氏侧目,澹笑推开他,站起说:“那你还不躺下?”
周成诧然仰问:“自古道‘男在上,女在下’,嫂嫂何故颠倒阴阳?”
云氏道:“自古言‘长嫂为大,兄弟为小’,叔叔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快躺下!”
“言之有理,小弟从了。”
周成笑嘿嘿,脱衣躺下来,等‘嫂嫂’送上门。
殊不知,眼前已不是刚才‘宋娘子’,而是魂归肉身的云氏。
云氏绣口一吹,灭了油灯,暗中命道:“把嘴张开。”
周成不解其意,但听命照做。
一张嘴,勐感香火味呛鼻子,仿佛被塞入一嘴的纸灰香灰,吐不能吐,咽不能咽,喊叫也不能。
他惊慌之时,又感身子被重物压在床上,就如石磨压心,动弹不得。
之后手脚被麻绳捆上,如同刚才云氏一般,身与床板绑在一起。
周成此时方明白过来:“嫂子成妖了,自己中计了,她要逃走!”
奈何喊叫不出,又动弹不得。
片刻后,他感觉身上一轻,压身重物没了,但脸面被布蒙住,只听见开门声。
有一人学他说话,急着与门外兄弟说:“小弟吃坏肚子,快要出恭了,哥哥们看好,我去也。”
柴院响起三人欢笑,纷说:“兄弟自去,莫要落在裤裆里,哈哈哈……”
房内,周成急得鲤鱼打挺,胸内憋气,‘呜呜’叫喊不出来。
而云氏,说话之间已跑出宋家,小脚趿拉着大鞋,直奔村外。
出村大概半箭路程,听见西边林坡传出驴叫,是毛驴二戒在接应,她寻着叫声而去。
见驴子身边,阿九小倩皆在。
阿九道:“小倩跟着云妹妹,我到江边看船。妹妹把他衣裳脱了吧,闻着让人恶心。”
说话飘身飞走。
云氏自嗅,也被臭气恶心到,便把身上周成的破衣脱下,鞋子也扔了。
小倩扶她骑上毛驴,对驴耳道:“长耳公,快带我等走。”
二戒叫一声回应,驮着她们向南去。
与此同时,北边村中宋家。
宋二伺候完娘亲就寝,从后房出来,看前屋的门虚掩着,里面无光,心疑推门进去,却不见周成。
暗中摸床上娘子,见人还在,便安心了。
他出门问守院的三个兄弟‘周成去哪了?’
三人笑着纷说:“他肚里翻腾,跑去出恭哩。”
宋二哈哈一笑,坐下与他们欢谈,等周成回来。
左等右等,不见人归。
一人说:“难不成掉粪坑里了?”
又一人道:“我看是遇到小寡妇,两人跑到村外偷春哩。”
众人各说猜想,忽听见茅屋里有响动!
宋二蓦然转顾,另外三人跟着看,惊悚说:“嫂嫂诈尸了?”
“莫怕,去看看!”
说话,宋二用根柴枝引火,带着三人推门而入,引燃油灯照亮。
有一兄弟照见嫂子双脚,惊呼道:“变了!嫂嫂脚都变大哩。”
宋二等转头探看双脚时,又听前头发出‘呜呜’声,犹如鬼哭般瘆人。
四人胆气倒退,身寒血凉。
小兄弟喊道:“如何办哥哥?嫂子怕是成妖了,你听她叫哩。”
宋二强定心神,分看头、脚,伸手一扯尸身上的白布。
却见周成光着身,只穿裈裤,被绑在床板上……
众人直目瞪眼,诧然错愕。
宋二走近试问:“周成?”
那周成用力点着头,口中呜呜说不出话。
四人连忙给他松绑。
解了手脚麻绳,周成下地磕头。
宋二问他‘如何被绑,娘子何在?’
他也说不出话,哭着手指门外。
另外三兄弟齐顾,一人问:“你是说,刚才跑出去的是嫂子?”
周成连连点头,似个哑巴一样。
另一人奇道:“怪了怪了,嫂子如何学你?你又怎被她绑住?快说!”
小兄弟说:“周三哥许是被妖气堵了口,所以说不出话来。我听说,人身有阳气,只要让他喊一嗓子,阳气就上来,口中妖气便没了。”
宋二转动脑筋,拾起地上柴枝,沾油灯引燃,朝着周成心口戳去。
烫得周成钻心疼痛,血气翻涌而上,‘啊’地一嗓子喊出声。
小兄弟喜道:“叫出来了,三哥可能说话?”
周成咳嗽一声说:“二哥,嫂嫂成妖了。哥哥走后她便醒了,引诱小弟欢好,叫我脱衣裳躺床上……”
“把我绑了,扮成我跑出家去。”
“你!”
宋二掐住他脖子提起,怒不可遏瞪着,一耳光抽在脸上,推倒在地:“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知她变妖,何不叫人?”
“这等色心都敢动?”
“你真是不要命!”
“哥哥,小弟知错了,小弟知错了。”
周成哭着跪地磕头,如鸡子啄米。
宋二咬牙切齿,点指道:“知错又如何?你色心一动,害我失了三千两银子,唉啊——”
“铁牛哥莫恼,快追嫂嫂!周围都是山,她跑不远。”
小兄弟一旁提议,左右二人附和。
宋二大步出门望外,叹气道:“茫茫黑夜,何处寻人?”
周成爬起来,颤颤巍巍,畏首畏脑说:“我有一计,或许能寻回嫂嫂。”
四人闻听,转头看他。
周成道:“小弟衣裳鞋子不见,定是嫂子穿走,她扮我骗过兄弟们。狗能闻出人味,何不让狗闻着找寻?”
“着啊!”
其他三个兄弟先后拍手。
宋二立即叫他们去牵狗,自己奔去村保正家,说‘娘子诈尸逃走之事’,借来铜锣,敲响叫人。
不多时,全村人都被锣声叫起,在宋铁牛重金悬赏下,举火把牵狗出村找寻‘宋娘子’。
天近子时,方才找到周成的‘衣裳鞋子’,而云氏、小倩已骑驴来到瓯江浦口。
明月照江,清风爽人。
两艘舟船在江边接应,阿九、巧月站在船头。
云氏登上其中一艘船,毛驴跳上另一艘,仰天嚎叫几声,似在欢笑。
众女逐笑颜开,云氏享风环顾后,欠身施礼说:“若非先生与三位姐姐,奴家如何逃出灾劫?安有魂儿归身之幸?”
“奴婢恳求姐姐一桩事!”
“我愿拜在先生膝下,侍奉终身,不说报恩,只是还情。”
“望姐姐替我美言,如不然,小妹宁可投江去死!”
三女一眼相视。
阿九扶起她道:“妹妹决心,我已听出。”
“论容貌,你不差我等,也够在相公身边侍奉,但是……”
“妹妹乃俗家女子,家有父母要尽孝。”
“我就算替你开口,相公他也未必答应。”
“我家相公非比他人,非是只看美貌的俗士,就是身前侍奉为婢,也要讲机缘。”
“妹妹懂吗?”
“小妹知晓,我和先生是有缘的。”
云氏相视说:“姐姐有所不知,我不是父母亲生,而是被人寄养在别人家。”
“婆婆与我说,我是转世的巫女,名曰【云氏】,实则【姬姓】。”
“故而,给我起名叫【云姬】。”
……
第481章 巫女云姬
“云姬?”
“此话当真?”
……
三女听后皆诧然,未想到她有这身世。
云姬神情认真,说:“小妹怎敢诓骗姐姐,家中有玉璧可以为证,养母亦可为证。”
小倩问道:“你为何不早说?”
阿九笑说:“我等也没细问她,况且此乃人家隐秘之事,又岂能随意与外人道?”
“云妹此番吐露出来,可见诚意。”
正说着,另一艘船上毛驴哼叫起来。
巧月道:“长耳公叫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过了江再细谈。”
云姬点点头,随她入船舱坐下。
阿九双手弄法术,指印在自己眉心一点,见两点文光飞出。
似萤火虫落在手中,文光内【风】字灵动,字意轻盈缥缈。
她分与小倩一个字,二女各站到一艘船头,以自身魂力推船渡江。
原本以她们魂力,只能合力推动一艘空船渡江。
但得【风】字助力,犹如道法加身,聚来风之气施于二**魂。
她们魂体风气充盈,举手投足清风协力,轻而易举便推动舟船渡江。
且行船速度远胜艄公,不消多时渡到对面南岸。
温州不似台州,州城不禁夜,码头常有晚来的商船到货。
阿九、小倩、巧月三女画皮变作客商,只给守门兵一两银子的好处,就轻易通关进城。
回到小孙家府,阿九小倩入梦与相公回禀交差,巧月伺候云姬沐浴。
浴桶就在楼下厅堂,二更天提前放好的热水,眼下水温正好。
汤水泡着艾草香袋,有静气凝神,祛除异味之效。
云姬沐浴其中,心体内外舒畅,魂中灵明之物闪动。
巧月在背后与她梳头,接耳问道:“妹妹还是完璧吗?”
云姬神情含羞,凝神少许后,回道:“小妹玉璧无缺。”
巧月好奇说:“你怎敢断定?这三日你魂不主身,岂知身上的事?难保不被人偷着吃了。”
云姬顾头道:“姐姐不知,小妹身有巫咒。若不解咒就被人破身,便会血尽而身亡。只要我性命在,便是完璧之身。”
巧月眼眸新奇,追问说:“谁与你下此咒?倘若先生收你做了婢妾,何日有宠幸之意,岂不是也不能了?”
云姬面泛桃花,低眉说:“此咒是婆婆下的,小妹有解咒之法。”
巧月笑道:“那婆婆为何下此咒?只是让你保全完璧之身?”
云姬两臂戏水道:“婆婆说,此咒乃‘降龙术’,意在助我降服赤龙,存癸水先天之精气。”
“以此精气,养我内在灵明。等它复苏之时,此咒便可自解。”
“但婆婆还是传了我‘控咒之法’,许我开玄牝之门,试尝夫妻之欢。”
“不过,那灵明复苏之前,我不能生子女,只因癸水被锁。”
“婆婆说这是为我好。”
“此‘降龙术’,道家谓之‘斩赤龙’,乃修炼铅汞丹道的第一法门。”
巧月思道:“你自称转世巫女,可记得前世之事?她可有传你巫术?”
云姬摇头说:“小妹不记得前世之事,婆婆也没有传我巫术,只是教我识字,告诉我‘上古通天巫术,就在文字之中’。”
“明白文字,神通自来。”
“就好比先生写给阿九姐姐的【风】字,那就是一类神通。”
“一字一神通。”
“一字一神通?”
巧月琢磨其言,不甚明白其理。
这时阿九、小倩飘身下楼,见云氏说:“妹妹之事,我俩替你说了。”
“相公要亲自问你,妹妹沐浴更衣后,我引你魂儿入梦。”
云姬应喏,口谢二女。
众女围着浴桶和她谈论诸事。
一炷香后,云姬擦干身子,换了衣裳随她们上楼。
小倩问:“你饿吗?”
云姬道:“小妹不饿,刚回来时又渴又饿,沐浴过后身子便恢复了,不觉得饿。”
阿九、小倩暗下猜想,越发觉得此女奇异。
上到二楼,她们经过刘彦主仆睡处,走入一墙之隔的内间。
这本是粗存杂物的地方,清理后有六尺见方,可容一人休息。
被褥都是新的,用沉香熏过,透着澹澹香气,云娘子躺下舒心闭目,
少时睡着,额头升出精气梦云,如明山秀水,远胜于常人,不输修道之人。
三女齐入梦中,本想趁她身在梦中之谜,戏弄一番。
谁知云姬梦中清明,知道她们来接自己。
阿九收了游戏之念,打量其梦魂:“妹妹真是灵慧过人,不修道不养学,却能灵明自清。着实不俗。”
说话牵着她脱梦。
云姬说:“小妹灵明本就通明,有它在我魂内,我魂儿便清醒,不入五迷之中。”
小倩问道:“你说的‘不入五迷’是哪‘五迷’?”
云姬眼看前方刘彦梦境,说:“不如问问先生。”
众女笑逐颜开,缩小魂儿遁入刘彦梦中。
他正在梦里写字,小倩落到身边,便问相公:“可知‘五迷’?”
刘彦持笔稍思,说道:“五迷者,财、色、名、食、睡是也。”
“此乃佛家所言‘五迷’,简而言之,皆是人之所欲也。”
“何故问这个?”
小倩转顾云姬说:“这娘子自称‘魂中有灵明,能使魂儿常清醒,不入五迷’。”
刘彦听着看向云氏:“我闻娘子是巫女转世,你所言‘魂中灵明’,莫非是她转世之灵?”
云姬回话说:“奴家也不知道。婆婆告诉我,‘那物’是我转世后带过来的,乃前世修得灵明物,有莫大的造化……”
“只等它复苏之后,一切自会明了。”
刘彦对此颇有兴趣,问她:“那灵明可是藏在你胎光之中?”
云姬惊讶点头说:“正是,先生何以知晓?”
刘彦请她入座,坐下说:“既然那灵明随你前世一同转世,必然要落入这一世胎光之中,存灵明于其中。”
“诸如,人的真性、本相也在胎光内。”
“你可能使其显现?”
云姬摇头:“奴家不能与它下命,它也不听命我。我只能感应到它,知道有此物在身内、魂中。”
“但自从见了先生,这灵明常常明烁。”
另外三女闻言,各都失笑、掩笑,以为她故意借此示好,表达仰慕之心。
见她们都笑自己,云姬含羞接着说:“奴家没说谎话。”
“它第一次明烁,是在我看到先生那篇《君子论》,它明光照亮我魂,我便看见先生文中的道理,其理与天相通!”
“婆婆曾与我说,古之儒者,通天彻地,可祭文与天通,文字充满灵明,字字如鬼神。”
“当时,我见先生的文章奇异,便想到了婆婆的话。”
“婆婆还说,她说的‘儒者’是春秋之前的儒士。”
“那时的儒,与巫同根,乃巫中大贤,是三皇五帝的臣子。”
“他们习练一类古文,乃仓颉造出的字,一字一法,与天相通。”
“黄帝用此文字纪事、写凤书,名曰【云纪文】。”
“后世称为【巫文】。”
……
第482章 云纪巫文
“莫非那令上之文,便是‘巫文’?”
刘彦听她所言,心中有所动,刹那想到自己那枚‘铁令’上的文字。
小倩不解其中【云纪】之意,插话问道:“为何叫‘云纪文’,云纪是何意?”
刘彦接言道:“相传黄帝受命时,天上有云瑞,故以云纪事、纪年。这大概就是那文字称之为【云纪文】的原因。”
云姬点头说:“婆婆也是这么说的。”
“婆婆说,人皇以云纪事,但无字立书,于是让仓颉先师造字,便有了【云纪文】。”
“后世的文字,皆从‘云纪文’演变而来。”
“古之儒者、巫者一脉相承,皆修此文字。”
“道理就在文字之中,明悟其理,即得神通。”
“先生写【风】生风,写【雷】生雷,这便是一字玄通,如同古之儒士。”
“就如婆婆所言‘云纪官’。”
“云纪官,人皇之臣子也,在下白衣一身,岂敢与古之贤达相提并论?”
说着刘彦把她所言收存经阁之内。
阿九蓦然道:“龙娘子也曾说‘儒者,术士也,与巫相通’。如此看来,她所言并非空话,确有其道理。”
刘彦说:“岂止儒者与巫相通,周礼、儒家礼祭,都是继承的巫礼、巫祭,就如云娘子所言‘一脉相承’。”
“娘子所言‘婆婆’是何人?可是一位巫祝?”
云氏回答道:“奴家也问了婆婆,婆婆说自己称不上‘巫者’,只算是‘装神弄鬼的婆子’。”
“婆婆知道的甚多,儒道中的玄妙她都知道。”
刘彦追问:“你可知婆婆住处?何处能寻到她?”
云氏摇头说:“从来都是婆婆找我,我问如何寻她,她不告诉我。去年她来,说自己命不久矣,与我草卜一课便走。”
“占卜说我今年有大凶,躲不过去便会丢了性命。”
巧月笑着接话:“所以,妹妹才被假的‘海公子’吓到?匆忙寻夫出嫁,挑中了那宋铁牛。”
云氏嗯声道:“小妹听说,姐姐便是被海公子带走的,我灵明感应灾劫来临,便托媒人四处寻夫出嫁。”
“永嘉城中无人敢娶我,媒人便寻到北乡宋家,说合我俩成亲。”
“我心思,那宋二再坏,只要是孝子,便可以教好,就同意这桩婚。”
“却没想到有如此奇缘,因缘结识先生、诸位姐姐。”
“此乃天幸。”
刘彦笑顾众女,点头说:“听娘子一说,着实缘法不浅。你可识得‘云纪巫文’?”
云姬相视道:“奴家只识得玉璧上的二十八个字,但仅仅是认得字,不能通达文字玄妙。不似先生,能以字通玄。”
刘彦听了敛袖取笔,在纸上运笔,写出一个字让她看:“娘子看可认得此字?”
云姬起身桉前探看,见字体散发云气,时而积厚,时而稀薄,惊诧道:“此乃巫文中的【云】字!”
刘彦文思陡然明亮,高兴分视阿九:“果然是个‘云字’,今日全仗娘子解我旧日疑惑。”
“请受在下一礼。”
云姬连忙躲避,笑说:“奴家怎敢受先生之礼。我有一事不明,先生不知此字叫什么,又如何通了字中玄妙?”
“我观先生写的云字,显出本意,落笔显法。”
刘彦手请她落座,谈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去年得一人相赠令牌,令牌上刻有此【云】字。”
说着,他把‘铁令文字之妙’与云娘子详述一二,后又讲‘为何不识字而通字意……’
云姬听后魂内灵明闪动,说:“先生真奇士,却能如此这般悟通一字……”
“婆婆与我说,巫文一字一神通,文字相合可做咒使,更胜道术,字中的道理直通上天。”
“古之巫,能通天地、鬼神之因,就在文字中。”
“若把文字养出灵性,便可作鬼神驱使。”
“哦?”
刘彦初闻其中之妙,不禁想到书中的‘经意书灵’,似乎与她说的同理,饶有兴趣的与她谈论其中道理。
云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婆婆与她说的那些,尽数告诉刘彦。
后又提笔,写出二十八个‘云纪巫文’。
各是【日月山川,江河社稷。乾坤震巽,坎离艮兑。阴阳云雨,春夏秋冬,雷火龙鸟。】
这些字写出来,刘彦有感梦境震动,仿佛飞星从九天落入梦中一般。
恍忽间,二十八个字入他魂儿,周身学问明烁放光,刹那似星辰交辉。
此感转瞬即逝,但给他留下精神印痕。
再看这些上古云纪文,如见大道之形,如见恒古之门。
刘彦细细体会着感触,回神时复看二十八字,一切异样交感都不存在。
只见简朴的文字,在以字身表达着本意,玄妙如石中金玉深藏其中。
看到此时,他拱手对云娘子一礼,后说:“这二十八字,字字重如泰山,娘子写来与我,犹如赠万斗黄金。”
“此一礼,娘子该受之。”
“不知你那灵明之物,可喜爱这【云】字?”
云姬受其礼,心神砰跳,低眉看桉上【云】字巫文,灵明闪烁,点头说:“它甚是喜爱此字。”
刘彦话不多说,提笔一勾将【云】字沾起,连同一点文光点入云氏眉心,瞬间没入其魂。
他道:“娘子姓云,此字亦叫【云】,便赠与娘子,算作礼尚往来。”
云姬闻言凝神,少时显笑道:“它把先生赏赐的【云】字吃了,周身发生云彩。”
说话之时,她额头眉心,一团灿灿云光,旋转凝成一点,若明珠般内敛,自己却不知晓。
众人观看相视,各在心头称赞这个‘转世巫女’。
阿九暗下动心思,出言道:“妹妹此时不拜相公,更待何时?相公赐【云】字与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云姬诧然回神,目光欣喜与君相对,坐正低眉一礼。
“奴婢云姬,拜见相公。”
刘彦则视阿九,道:“娘子确与我有缘。”
“既有人替我应了,我不能驳她情面,以后对我不必‘奴婢自称’。”
“古人云‘授一字可为师’,今日你教我二十八字,便做我家‘云纪师’可好?”
“阿九小倩,快拜见老师。”
二女含笑相视,左右拜见行礼。
云姬又喜又羞,为躲她们,避到相公身后。
刘彦笑着起身,让她们自嬉闹,飘身飞上经阁,去研习那二十八个‘云纪文’。
……
第483章 暗生歹意
“这可怎么办啊铁牛?”
“媳妇跑了,怎赔曹老爷?”
“都是你这色迷心窍的畜生……”
鸡鸣,北乡宋家。
柴院篝火成灰,在外找了一夜的宋二带着众兄弟回到家里,堂屋内见老母。
周氏落泪不止,说话骂起侄儿周成,那汉子缩着头一声不吭。
宋二喝口水,分视另外三个兄弟说:“兄弟们这一夜随我找遍山林,吃了不少累,我宋二记在心里。”
“都回家歇息吧。”
三人神情疲惫叹气,分看那周成。
一人抱拳道:“那小弟就先回去,哥哥也该歇歇。睡醒了吃饱饭再寻嫂嫂。我等随时听差。”
左右各是附和。
宋二起身相送,见周成想跟着离开,抬手搭肩说:“兄弟莫急着走,我有话与你说。”
周成闻言心胆生怕,忐忑坐在凳上。
趁着宋二送人之时,他跪地给姑母磕头,哭道:“姑姑,这不尽是侄儿的过错。”
“孩儿是遭了嫂嫂引诱。”
“她成了妖,狡诈胜狐狸,句句都把我骗。”
“又弄香火堵了孩儿嘴,使我不能叫人……”
“李三他们不也被嫂嫂骗了?怎能独恼我一个?”
“若换做他们中一人,也未必抵得住嫂子迷惑。”
听着侄儿之言,周氏叹气说:“起来吧。铁牛留你,不是要打你,必是有话商量。你听着就是。”
周成领喏。
这时宋二回屋,他又忙下跪,仰面叫:“二哥。”
宋二扶他起来,请到长凳坐下,说:“兄弟莫怕,事已如此,再怨你也无用。”
“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玩耍,亲如兄弟。”
“哥哥犯了‘乐极生悲’四个字,一夜失了造化。”
“那财运来得快,去得也快,这都是命里该着的。”
“我不怪你。”
“但有一点,曹老爷手握字据!”
“他过两日来接人,我却无人给他,上面黑字白纸写着‘若不给人,则赔钱三千两’。”
“兄弟可有法子,让他善罢甘休。”
周成边听边琢磨,低头说:“小弟……也没好法子,只听哥哥的。二哥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宋二与母相视,去把门掩上,问:“我若叫你杀人,你可敢干?”
此话说出,其母和周成各是一惊!
周氏张口欲言,但看儿郎眼色,又把话咽回去。
周成胆怯道:“二哥何故要杀人?要杀何人?”
宋二大手扶膝,低声说:“让我母子赔他三千两,那是万万拿不出。”
“莫说三千两,就是三十两也没有。”
“我想,曹老爷无非是要买一女尸,是不是我妻不打紧,只要给他一女就是了。”
“你认识小娘子不少,能否骗来一个?用她来抵我家娘子,你看如何?”
“倘若曹老爷买下,无论给多少金子,我都分与兄弟一半!”
“此话,我敢对天赌誓,绝不反悔。”
周成琢磨,暗下动心。
周氏连忙劝道:“我儿不可杀人害命,败露出去,要被杀头哩!”
宋二说:“孩儿又何尝不知?但目下无有别的办法。我家就是照实说,那买主曹老爷又如何肯信?”
“他拿着字据去官府告我,我便要以身偿债,与他为奴。”
“母亲独在家中,怎么活命?”
“莫非指着村里人接济?他们只会看笑话,等着看我家绝户!”
周氏涕泪,袖子捂脸道:“那也不能害人性命……”
宋二不忍看老娘犯难,把手说:“孩儿只是一时之计,没想真杀一人。也许这两日能寻见娘子。”
“今日趁早,我到丈母家看看,兴许她跑回家哩。”
“娘昨夜没睡好,且去歇息,这些事都交由孩儿。娘亲莫要操劳。”
说着,他把扶老母回后房。
屋内,周成垂头思量,贪心逐渐遮住理智,竟在脑中物色起人选。
只等铁牛哥回来,他起身关门道:“哥哥果真有此心?若是真心实意,小弟愿随哥哥干了。”
宋二看他少许,显笑拍肩说:“兄弟莫把玩笑当真,杀人可是死罪。”
周成面色疑惑,见他端碗喝水,身后道:“二哥只是说笑?还是怕兄弟出卖?小弟虽不是江湖好汉,却想尝尝当老爷的滋味。”
“这桩买卖,愿随哥哥一同干,我不敢要多,只要两成足以!”
宋二端着碗,沉吟少许,放下转头道:“如此,你便物色一个小娘子,买卖成了,分你三成。”
“另外三成,分与李三他们。”
周成眼眸烁烁,探近问:“哥哥想拉上他们?”
宋二道:“只是你我,怕难办成此事,不如带上他们,合伙成事。”
周成笑道:“就依哥哥的。小弟已想到一个小娘子,乃是西村许寡妇家的小姑子。”
“那小娘子容貌比嫂嫂差些,却也是十里八乡的小美人。”
宋二转睛想着,说:“今日就去西村许家,我看看小娘子容貌如何……”
“你先同我去趟丈母家,寻寻我妻,做做样子与村里人看。”
周成爽然应和,与他说起刚才所想的计谋‘怎从许寡妇那骗得小姑子’。
此话一说起,两人歹念就再难收了。
后房,周氏躺在床上惴惴不安,闭上眼便想到‘铁牛杀人后被人告发,抓入监牢问斩……’
她捂着心口直起身,坐思片刻后偷着下床,到前屋窥听儿、侄说话。
侧耳听少许,心惊说:“铁牛真要犯浑哩!莫非要杀的,就是西村许家娘子?”
想着,周氏手抖心颤,见屋里人要出来,赶忙跑回后屋。
只等儿子铁牛、侄儿周成出门,她才敢屋里出来,吁天叫苦,哀气连连。
说:“我儿昨日清明,今日浑浊不堪,皆因【财】字迷了心窍。”
“我为娘的,不能看着他杀人害命,连累了自身。”
“我便去告诉那许氏,叫她姑嫂防着他俩,让他们害人不成。”
周氏回屋换件衣裳,挎着针线篮子便出门,踏着晨晖去往西村。
与此同时,温州瓯江码头。
刘彦主仆、大孙小孙、郭松陶青一行六人登上渡船。
今日欲往云加寺游览古刹,看看‘昨日跟随曹承的僧人,到底是不是庙中和尚’。
周氏要去的西村,便在云加山脚下。
……
第484章 云加主持
“云加寺香火如何?”
“香火好着哩。”
“诸位相公不知,自打老方丈圆寂,新主持接掌寺庙,那寺庙香火便鼎盛起来……”
“每日进香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哩。”
……
永嘉县,城西十里外的山路上,一架牛车载着众人前行。
前头一老汉挥鞭赶路,后面车板坐着六人,便是码头而来的刘彦一行。
路上无事,孙子岷与车夫说起闲话,问‘云加寺香火’。
转望西边,见一座翠绿明山耸立,山上庙宇受香火笼罩,众多香客三两结伴的登山而往。
郭松道:“照此说来,老方丈不如新主持?那新主持有何手段治庙?使庙宇香火鼎盛?”
老车夫回头说:“那和尚有法力、有神通、会画道符,占算卜卦也灵验。相传,他一日睡梦神游,在茫茫仙山遇到仙家。”
“仙家授他法术,让其普度众生。”
陶青存疑道:“这该不是为了自家香火,故意编出的谎话?他是和尚,乃释教之人,如何蒙受仙家传授道法?”
老车夫说:“不是谎话,那主持和尚确有法术神通。”
“去年我村程庄主家闹狐,占了庄子北园,赶也赶不走。”
“程庄主便去拜佛,请那和尚到家赶狐。”
“和尚便给庄主画了一道符,叫他贴在园门处,说‘三日内若狐不走,贫僧去会他一会’。”
“果然不出三日狐便走了,走时与程庄主托梦,说‘画符之人道行甚高,我不能在你家住了,你准备财礼好生谢他’……”
孙子岷笑道:“那狐着实有意思,自己走了便是,却要与庄主托梦,反给和尚做个人情,叫主人家到庙中添香火。”
郭松说:“狐仙却懂人情世故,许是不想得罪那主持和尚。”
刘彦听他们攀谈,从远山处收目光,身子随车摇晃,问道:“云加寺主持法号叫什么?可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老车夫扬鞭回话道:“主持法号【广大】,乃老方丈的师弟。起死回生的手段确有!”
“老朽听人说,县城里的张大户家母做八十大寿,请来那和尚讲法。”
“宴席上,天上掉下一只死鸟,众人觉得不吉利,老夫人甚是伤心。”
“和尚起身说,他能使死鸟复生飞走。”
“但不信的诸多,叫他使法术来。”
“张大户也说‘长老若能使其飞走,消解此晦气,愿奉赏五十两金’。”
“那和尚拿起死鸟,托在掌中念咒,一点指鸟便翻身而起,从他掌中飞走!”
“众人见后皆服,张大户甚喜,命人奉上五根蒜条金。”
“和尚他不要。”
“诸位相公可知,他为何不要金子?”
车上众人无不好奇,各猜想‘和尚不要金子原因。’
但谁都没有猜中,刘平说道:“他不要金子,必定另有所图,大概是图个名声,让人传他的美名。”
前面老车夫笑道:“小兄弟说着了,他确另有所图,图的是张大户家小妾。当面叫张大户把小妾舍给他。”
“张大户问他‘长老要她作甚?’”
“广大和尚道‘员外娶她作甚?’”
听到之处,孙瑜诧然道:“那和尚要张家小妾,是为了一尝美色?释教不是不近女色?”
堂兄孙子岷笑着说:“贤弟你孤陋寡闻了,世上大有娶妻的僧人,你当那群和尚果真都守戒律?”
“他们亦有凡俗之心,不足为奇。”
说着众人以此为题,谈论世间的‘僧道’。
己时,牛车来到山下。
大孙相公高兴,多给老车夫一钱银子,喜得老人家作揖礼谢。
刘彦抬头望山庙,见来往拜庙进香的百姓有不少。
转顾南边的村子时,看到一个眼熟之人,宋二的老母。
那周氏挎着篮子出村,正往这边来,看着也要上山。
她眼花,没认出刘彦等人。
直到走近时,刘彦持扇一礼,周氏才蓦然相视,细看一眼。
“老夫人不记得我等了?”
“原来是诸位相公,看我这眼睛,真是不中使了。”
周氏显露笑颜与他们说话。
刘彦含思问:“老夫人也是来拜庙进香,祈福保安?”
周氏被问,只是点头。
孙子岷等人相视而笑。
郭松说:“刘兄何须问,老夫人必是为求‘买卖顺利’来拜佛。如此大财从天而降,着实让人欢喜。”
周氏听其言,神色复杂,叹气道:“这相公说错了,老奴家是来祈佛爷保佑,让我家寻回媳妇。”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她一同上山。
陶青试问:“莫非昨夜有人盗走‘宋娘子’?”
周氏头也不回道:“不是遭人偷盗,而是媳妇自己跑哩。”
六人听了,有三人嵴背生寒!
郭松接着问:“宋娘子诈尸了?”
周氏回首点头,说:“比诈尸还厉害,我家媳妇昨夜还会说话、骗人哩。”
孙子岷三人对此颇为好奇,跟着宋家老母脚步,询问其中内情。
周氏便与他们倾吐,把‘媳妇骗叔子,扮成侄儿骗人’讲来一遍,听得郭松、陶青啧啧称奇。
孙子岷转问刘彦:“刘兄见多识广,可知其中缘故?”
刘彦背手持扇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天地二魂散去,人魂幽精化作鬼。七魄留存尸身,每日一散气。”
“三七之后,七魄散尽,尸身便成了臭皮囊。”
“之所以尸变,是因七魄沾染邪气,非但不散气,反而自吸阴气,阴气包裹尸身,炼七魄合一。”
“届时便有尸魄邪灵产生,它可控制尚未僵化的尸身,这便是诈尸、尸变。”
“似宋娘子那等能说话、有灵智的尸变,着实罕见!”
“大概与她生前被妖魔所害有关联,尸身上沾染了妖气。”
周氏听他谈论的头头是道,不禁顾头请教问:“相公可有法子寻到她?”
刘彦思道:“却不好寻。人活着之时身属阳,人死之后身属阴,阴身会避阳,寻她要去阴凉之地。”
“诸如山洞或者别人家中。”
说着,他转问周氏:“令郎今日去何处寻找?”
周氏轻叹回道:“昨夜找不见媳妇,今早我儿又去了丈母家。”
……
第485章 庙中尼姑
“刘兄,死人若是尸变,可会害人?”
“这就要看是哪种尸变。”
“尸变多种多样,大体有【僵尸、活尸、妖尸】此三类。”
……
云加寺内,大殿前院。
刘彦一行六人进到古刹,在香堂施舍过香火钱,大雄殿拜过释迦佛像,结伴而出,游赏庙宇。
与周氏告别后,郭松、陶青脑中却还想着‘宋娘子尸变、骗人、逃走’之事。
他们对此‘怪力乱神’都颇为好奇,有探究灵异之心,便向身边的奇士‘刘彦昌’提问。
刘彦随口笑谈,说起‘三类尸变’。
众人兴致勃勃,孙子岷请教问:“此三类有何区别?”
刘彦一手持扇,分视左右而笑,请他们边走边说。
“头七之内尸变者,便是‘活尸’。”
“此类,行动如常,存有灵智,记得生前之事。”
“害不害人,只看他生前性善、性恶。”
“头七之后、二七之内尸变者,是为‘妖尸’。”
“妖尸者,乃七魄成灵,有一灵主持尸身,凭着灵性,它能自行修炼,食阳气而炼玄阴,背后生白毛,……”
“此物已非人,心性近妖,定会害人!”
“诸兄今后若看到谁家死人发白毛,绝不可在其家久留、过夜,不然必遭杀身之祸。”
“三尸之中,就属‘尸妖’最能害人,最为可怖。”
闻其言,众人各都谨记在心。
郭松又问:“那‘僵尸’……又是如何变成?”
刘彦眼看前路,见北边有个园林,迈步而行说:“三七之后,入棺尸变者,乃‘僵尸’。”
“僵尸与前两者皆不同,乃尸身空壳精变。”
“其尸变之因,与所葬之地的风水有关。”
“凡葬于藏阴聚气之地,最易变成僵尸。”
“僵尸者,尸体僵硬,受地阴之气充盈体窍,故而尸体僵而不腐,加之‘太阴炼形’,能使其身千百年不化。”
“只要不破坏地穴风水,不起棺开棺,那‘僵尸’便不会伤人。”
“它本无灵智,只是一具躯壳,所以与活人秋毫无犯。”
“世间凡是伤人害人的僵尸,多受妖法驱使,或是邪物入身,外来鬼神占据躯壳,操控僵尸害人。”
“比起前两者,僵尸最不可怕。”
众人笑逐颜开,纷纷抱拳说‘受教了’。
陶青道:“刘兄见识广博,知世上玄理,今闻君言,受益匪浅。”
刘彦笑了笑,转折扇正要说话……
忽闻前面园内,传出燕语莺声,有娇滴滴的女儿声,似乎在饮酒作乐。
孙、郭、陶等人都听见,收了话音,寻声而望。
绕过遮眼的假山,只见东边一间僧舍内设有酒席,席上三五人,皆着锦衣,非富即贵。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有几个素衣尼姑陪坐欢饮。
她们无不青春貌美,光头剃度,有的贴靠香客,有的坐入怀中。
身上的僧衣甚是轻薄,衣襟大多敞开,堪比青楼里的红倌人。
六人见此场景,或多或少有些震撼,不想这佛门清净地,竟有此勾栏场面!
他们隔窗观看时,僧舍中的香客与尼姑收声相视,有两个眼眸不快。
其中一美艳尼姑站起身,笑盈盈把窗门关上。
而后,僧舍内欢声笑语再度响起。
大孙小孙、郭陶二人面面相觑,内心诧然。
刘彦折扇引路,示意他们莫在此处停留,以免引人不快,发生是非。
出这个园子,郭松顾头道:“荒唐,真是荒唐!”
“这哪里是佛家寺庙,简直、简直有辱殿中世尊大佛!”
“这般,还敢称佛门弟子?”
陶青道:“着实没想到,云加寺竟有暗娼!想来,是那新主持广大和尚所开,那和尚果然不是清净僧。”
孙子岷疑惑说:“那些尼僧,又是哪座寺庙、哪座庵的?”
此言刚落,忽闻身后一人接言。
他笑着说:“僧舍陪客的尼姑,皆是主持长老的小妾。”
“那大和尚有十四房小妾,都受剃度之礼,养在后庙,助他修炼法禅功。”
“房中香客乃永嘉县员外相公,每家施舍的香火钱,不下千两银子。”
“被云加寺奉为‘本庙上宾’,大和尚最喜这等香客,故而‘尼妾待之’。”
“实不足为奇,诸位见怪莫怪。”
众人先后顾首,见来者一袭青衫,文质彬彬,相貌堂堂,七尺身手拿折扇,八斗才风流儒雅。
此人一眼不俗。
他分视六人,直看刘彦,持礼道:“小生方文、方有才,未请教诸兄尊姓大名?”
众人各自有礼,孙子岷自荐后,逐一与他引荐刘彦等人。
这方有才多看刘彦,目中见心思,旁人难以察觉,唯有刘彦君心明辨。
郭松问道:“方兄莫非是云加寺‘上宾’?怎对寺中隐秘了如指掌?”
方有才一笑,摇扇说:“在下只是寺庙挂单的客人,就住在此园僧舍。因此他们的勾当,我略知一二。”
“况且,这也并非隐秘。”
“那主持大和尚在庙中养‘尼妾’,常来的香客皆知。”
“不少信女、小娘子,甘愿入寺为尼,与那大和尚修此佛缘。”
“诸位随我来。”
说着,他合扇在前引路。
刘彦、孙子岷等六人好奇跟在后面。
没几步,来到菩萨堂外,殿堂窗门虚掩,能听见里面娇声阵阵。
方有才转动持扇,示意众人来看。
刘平跟着相公探看窗缝,一眼目瞪口呆,二眼面红耳赤,三眼羞得把眼低下。
却见堂内,几个和尚正与小娘子学做夫妻,花衣、肚兜散落一地。
看到这处,除了刘彦,其他人各把眼目回避,心中杂乱。
刘彦杂欲不生,细看之下,发现两点。
其一,那些小娘子都是带发女子,与僧舍的落发尼妾不同。
其二,众和尚眼熟,乃是昨日跟随曹承一同买尸的僧人。
他看着窗内之景,方有才则在看他,目光有思量、有惊讶,又藏着别样之色。
刘彦转眸相视刹那,这方有才眼中诸般,顿时收掩隐藏。
他折扇请着众人移步别处说话。
笑道:“殿中交欢是一种法禅,名曰‘婆罗瑜加欢喜禅法’,有别于房中之事,只是表面看上去相近。”
“实则似道家‘铅汞阴阳相合’。”
“那些小娘子皆为信女,有意入庙,为尼修禅。”
“主持大和尚便让她们先与徒弟坐禅。”
“禅法熟了,再选其中有慧根的,收入庙内。”
郭松面红问:“那些未挑选上的,又当如何?”
方有才折扇抚掌道:“那就看她们的意思。”
“愿意留下的,就与弟子结伴修行。”
“不愿意的,便回家修持,给五两银子。”
“自那大和尚掌庙以来,徒弟、僧人没有一个抱怨的,皆欢喜无二心。”
“香客们更愿使银子,都说‘香火钱给得值’……”
“从上到下,由内到外,皆服那长老主持。”
……
第486章 金院画壁
“前面是‘金砖院’……”
“院中有座佛堂,乃四大天王殿,南边画壁颇为精美,不妨一睹。”
……
说话间,众人出了刚才的‘法禅院’。
方有才引导他们游览寺庙,走入他口中的【金砖院】。
见院内清幽,大树遮阳,一座古朴殿堂坐落西方。
孙子岷环顾地面,笑道:“此园名为‘金砖院’,为何不见金砖,只见青砖?”
刘彦接言说:“这‘金砖院’之名,应该出自佛家典故中的【只园精舍】,乃当年佛陀传法之地。”
众人各都恍然。
方有才明眸善睐,道:“正是如此。刘兄如此深知佛家典故?莫非也修佛经?”
刘彦一眼相视说:“因家母信佛,在家修持佛法,小生耳濡目染,所以知道一些佛家典故。佛经只读过《般若心经》。”
方有才道:“《般若心经》有大智慧,非寻常之士能够修读,只修这一卷经,便能见菩提慧光,照五蕴皆空。”
刘彦说:“听方兄之言,想来读过不少佛经,对佛家经典烂熟于心。”
方有才持扇笑请他们入殿参观,谈说‘自己如何与佛结缘’。
众人听之信之,刘彦半信半疑。
以他君心之所见,此人怀有‘异心’,其所言更像在粉饰自己,描眉施粉,画皮藏形,不是坦荡君子。
进到殿内,他们看了四大天王神像,在方有才引领下,走近南面的墙壁。
只见墙上壁画很是精妙,壁画长约两丈,高有一丈二尺,绘有诸天神佛之境。
画中的菩萨、佛陀、天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西墙靠窗一角,绘有‘天女散花’。
有室唎天女、吉祥天女、宝藏天女引领众女,脚踩云路,提篮撒花。
众女神形兼备,画匠笔法不俗。
末尾有一小仙女,捏花回眸而笑,神情动人。
孙子岷、郭松等人盯看仙女良久,精神沉浸其中。
刘彦不似他们贪恋一处,眼目顺着云路向上。
见殿堂楼阁重重相叠,接近画壁顶端的殿内,有个佛陀高坐莲花台在讲法,四周盘坐众多沙弥、天女旁听。
观看越久,那佛陀越生动。
刘彦精神有所动,寄起心窍明光,双眸照见‘那殿香火缭绕,佛陀形象化作一老僧,其面毫无宝相,而近阴魂鬼貌……’。
再看坐下听众,鬼影重重,阴气森森,全无画中形象。
他观看之余,有感背后有人盯看自己,勐地收敛精神,回眸转与身后人目光相对。
方有才眼眸藏思,含笑扇指画壁,问道:“刘兄观此画壁,觉得如何?”
刘彦显笑转顾道:“画工着实不俗,众菩萨、天女呼之欲出,久观之下,似有梵音绕耳。”
“在下从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画壁……”
“以至于,这三位仁兄都看痴了。”
说话,他挥起手中折扇,在孙子岷、郭松、陶青肩上各敲打一下,三人陡然回神。
孙瑜在旁笑看,刘平眼眸疑惑。
孙子岷转顾刘彦说:“此画真是不俗,方才小生观看画中仙女,仿佛魂落其中,如……腾云驾雾一般。”
“眼看就要去到里面,被刘兄你一折扇打落云端。”
他哈哈哈而笑,带动众人笑逐颜开。
郭松、陶青先后接言,都说‘我等也有此感’,赞叹画壁神奇。
刘平思问相公:“这画中藏有仙境?”
刘彦笑着把眼看向方生,说:“此乃画匠笔法出神入化,人物神形兼备之故,因而诱人向往,而生梦幻泡影。”
“三位可不要沉迷其中,不然就落入佛家中的‘着相’,陷入迷惘臆想。”
“寺中立此画壁,又在殿中设四大天王,乃叫人借天王之形,镇压虚妄之念,不可着迷、不可着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向虚妄行……”
“方兄以为是否?”
方有才持扇抚掌道:“刘兄阐解的甚有道理,画壁所绘确是虚妄之境,而非真实西天极乐世界。”
“殿中四大天王,正是用于镇压妄念的。”
“刘兄之慧根,盖过诸位仁兄,更胜庙中僧人。”
“他们常年念佛,却跳不出‘虚妄’二字。”
“何日有闲,刘兄可愿一起论佛研经?”
刘彦分看众人,澹笑说:“方兄过誉。我不过胡说了几句,在下对佛法一知半解,岂敢与高士谈论佛法?”
“不过,倒想聆听佛家大智慧。”
“何时再来,当与方兄讨教。”
方有才笑着拱手道:“在下随时恭候。”
说着,众人围绕画壁而谈。
期间郭松、陶青手指画中天女,询问她们的‘名号’。
一盏茶后,他们出来这间佛堂,去到别处游赏。
路上,刘彦问起‘主持广大和尚’,说:“听闻那长老有‘起死回生’的手段,曾用法术使死鸟复生飞走。”
“坊间传言是否真实?”
方有才道:“这个我有所耳闻,但未曾亲眼见。我与那和尚交情不深,只是一主一客而已。”
“诸兄若想一见大和尚,我倒可以引荐。”
孙子岷等人颇想一见其人。
刘彦拱手替他们回拒,说:“我等今日游赏宝刹,捐的香火不多,岂敢搅扰长老清修?”
“哪日多备些香火,届时再请方兄引荐,如此也不伤仁兄颜面。”
方有才领头欢笑,周围几人纷纷称‘所言甚是’,跟着一同去南院参观。
将午之时,刘彦六人辞别方有才,离开云加寺下山。
孙子岷本欲邀请方有才‘山下饮酒叙话’,但被刘彦插话打断,只好做罢。
他们走后,方有才转身去了北庙后的禅院。
有僧人从院内出来,低头叫一声‘师叔’。
方有才面色严厉道:“以后在外,不可如此称呼!若让别人看到、听到,岂不引起猜忌?败露了,唯你是问!”
那僧人慌得应诺。
他一挥手,僧人便如惊弓之鸟疾步离开。
方有才步入禅房,看到一个老僧坐床,正搂抱一女子说话。
见他进来,那女子敛衣下禅床羞笑。
老僧问:“何事?”
方有才分视女子,折扇一指让她去关门,坐床边道:“今日寺中来一客,甚是不俗,我观他精气神内壮,乃一具好肉身。”
……
第487章 西村许家
“敢问老人家,这附近可有酒家?”
“有,村口有个许家酒店,酿的好米酒,也买吃食。”
“寺庙僧人吃素酒,也都去他家打。”
……
时值正午,云加山脚,一处茶摊。
刘彦六人从山上下来,在此茶棚歇坐谈佛,才解干渴,又觉饥饿,便与卖茶老翁打听就近的酒家。
刘彦顺着茶翁所指,转看南边小山村,想到‘早晨他们来时,宋二老母便从那村中出来’。
扇点刘平,让他付茶钱,邀众人同去品尝那家米酒滋味。
进到村口,不到二十步就见‘许家米酒’的幌子。
这家是以家为店,前院篱笆院开买卖,后院三间茅草屋住人。
来时,看到院内有个小娘子坐在大盆前淘米,十三四岁,清秀可人。
灶房内溢出阵阵米香,有人正在里面忙活。
看到他们六人在门口张望,小娘子撸掉手上米粒相迎。
“几位大官人可是要买酒?”
“正是。”
孙子岷笑道:“听闻你家米酒酿的好,便来品尝。近来可有新酿?”
“昨日才开一坛新酿,大官人来的好巧。”
小娘子笑着说话,请他们进店内,转头对灶房叫声‘小双哥’。
房内有人回应,出来个十五岁的少年,瘦小五尺多,样貌清秀。
小娘子和他说了两句,这小双哥便进屋招待,擦桌子斟茶,手下麻利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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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看眼柜上,笑问:“怎不见你家主人?”
小双哥抹布搭肩,回话:“家里来客,我家娘子正在后屋招待。”
孙子岷听了接问:“你家无有男主人?”
小哥道:“我家男主人三年前病死,家里就娘子一人。”
郭松好奇门外小娘子,问他:“她又是谁家女?”
小哥一眼望外笑说:“是男主人的妹子,我家娘子的小姑子。”
陶青分视众人道:“我看那小娘子姿色天然,再过两三年便能长成花容月貌。小双哥可有心娶她为妻?”
这玩笑话说出,几人齐看小双哥。
慌得他面红耳赤,把头低着说:“小人是仆,她是小姐,怎敢有这个非分之想?”
众人都看出这少年动心,逐笑颜开,不与他多玩笑,让他‘先打六碗酒尝尝’。
小双哥应着便去柜上摆碗打酒。
少时酒来,刘彦端碗先品尝,一口甜浆入腹,米酒滋味甚浓,高声赞一句‘好酒’,请众人一同品尝。
孙瑜等个个端起酒碗小酌,夸赞接二连三响起。
门外小娘子笑若桃花,招手叫出小双哥,道:“哥哥去叫我家嫂嫂,这几位大官人看似贵人,我俩人小,不能招待。”
小哥点头回告众客一声‘小人去请娘子’,便快步去往后院。
寻到主人屋外,正听娘子与人说话。
娘子道:“周三哥、宋二哥莫哄我了。”
“别以为奴家不知道你二人打的是什么心思!”
一人问:“嫂子知什么?”
娘子道:“我全都知。今早有人比你们先来,她把你俩的密谋都告诉我了。我若没说错,宋家嫂嫂昨夜自己跑了,可是?”
另一人说:“不错,是何人告诉你的?嫂子又打算如何?”
娘子道:“不是别人相告,乃是宋二哥的母亲,我家的婶子。”
“好二哥,你家失了娘子,想寻个人来顶替,怎不找奴家?”
“难道奴家就比不上她黄毛丫头?”
听许氏此话,屋内两人相视。
这二人便是从永嘉县城赶来的‘宋二周成’。
他两人今早到县城丈母家寻人,娘子尸首没找到,还遭了老丈母、小舅子一家人唾骂,灰头土脸跑出城。
于是二人又来到这云加山脚下西村,实行商定好的计划。
依着他们筹划,见许寡妇后就说‘宋二看上了他家小姑子’,然后许下重金,这两日先把人娶过门,洞房之夜下药弄死小娘子。
如此便得了一具‘新娘子尸首’,不必再找那个‘旧娘子’。
只等曹老爷一来,便将新娘子交给他,得了银子后,多给些好处与许寡妇就是。
此计在他们看来是‘两全其美’的计划。
但不想,家中老娘偷听到此事,先来告诉许寡妇。
宋二思量许氏的话,不甚明白其意,试探问:“嫂子想嫁给小人?”
许氏眼儿媚,近身扶怀道:“都说你宋二哥为人仗义,是个能成大事的汉子。”
“只凭二哥这场谋划,奴家就敬佩三分,愿把小姑子做陪嫁,到时奴家里外都是你的人。”
“哥哥意下如何?”
宋二眼目诧然,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意思!
“此话当真?”
“若是试探我,大可不必。”
“小人就把话挑明,我失了娘子,曹老爷过两日就来要人,此事急得很。”
“嫂子若敢舍给我小娘子,我分你二成银子!”
许氏一手抱宋二,一手抓他裆下,笑颜羞道:“果然不假,宋二哥真有这驴大的货。”
“奴家不要银子,只要男人。”
“哥哥只要肯娶我,这家里家外,连那黄毛丫头,便都是哥哥的了。”
宋二欣喜,一把抱起许氏,仰脸对视说:“好娘子,今日你与我雪中送炭,便是我宋二大恩人,我绝不会薄待娘子。”
“等银子到手,我在江边开个酒楼,娘子便做大掌柜!”
“兄弟且去,叫我与娘子快活一阵。”
“好哥哥,真是喜煞奴家!怎不早些遇你,偏偏嫁给那个没用的病鬼。”
说着,许氏与他交颈缠抱,全不管他人。
周成笑着拉开门,却见小双哥站在门外,作势要敲门的样子。
屋内宋二、许氏转头看见,相视便分开。
许氏整衣到门前问:“你来做什么?”
小双哥压住心慌,低头说:“店里来了几位大官人,问我‘主人在何处’,便来叫娘子。”
许氏转睛回眸一顾,出门道:“你都听见什么?”
小双哥故作疑惑,望门口周成,说:“店里客人催得急,小人赶忙跑过来,不曾偷听说话。”
许氏看他额头湿润,用袖子给他擦汗,眼瞟宋二周成,说:“奴家可是把你当兄弟看待……”
“刚才我肚子疼,宋二哥晓得偏方,正要帮我治哩。”
“兄弟可不要乱说。”
小双哥肃然点头:“小人知道。”
许氏一笑拉他去前院。
宋二眼望道:“这小子不能留。”
周成收目光:“哥哥怀疑他都听到了?”
宋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留他两日,两日后宰杀!”
……
第488章 试探洞悉
“哥哥你看,是他们。”
却说宋二、周成在后院商计好后,便打算回村问老娘,进到前院要与许氏交代一二,意外看到刘彦一行人。
六人与酒家娘子笑谈‘米酒滋味’,有感店外目光,顾头和二人对目。
刘彦一念思量。
孙子岷笑着对外道:“今日真是凑巧,先见到令堂,又见到卖主,足下莫非是来寻人?”
宋二闻言暗思,领着周成进店行礼,问说:“诸位相公何时见我家娘亲?”
郭松道:“一个时辰前我等上山拜庙,令堂也要上山进香,便在山下遇到。听闻你家娘子诈尸,可寻到下落?”
宋二叹气道:“小人从昨夜找到现在,不见那婆娘影子,着实害惨了我家。早知如此,昨日就该一百两卖与诸位相公。”
众人相视而笑。
孙子岷说:“与其卖给我等,不如卖给那衡州贵人。曹老爷给的银子远超我等。”
宋二摇头说句‘悔之晚矣’,便对许氏说:“嫂嫂与我一坛米酒,明日再把钱给嫂嫂送来……”
刘彦适时搭话道:“宋二哥是来此打酒的?”
宋二无心多说,分顾许氏道:“小人早在嫂嫂这定下一坛酒,今日需用它来消愁解闷。”
柜内许氏打满一小坛米酒,笑着说:“二哥莫发愁,多找找兴许就找到了。”
宋二点头接过酒坛,提着与众人所别。
刘彦从他们言谈中,窥见一些隐秘,刚才那一问也是故意问的。
暗下思道:“宋二今日来此,绝不是为了酒,他寻不到云姬,又将面临曹承讨要,唯一双全之法,便是再寻一女顶替。”
“听许氏之言,他们在后房应该有所谈,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许氏姿色平平,宋二不会用她顶替云姬,那大概就是小姑子。”
想到此,他端酒抿一口,夹块肉咀嚼,眼扫外面送客的许氏。
只等她回来,放下快子道:“我有一事,想一问酒家娘子。”
许寡妇笑颜走来桌前,低眉道:“大官人要问什么?奴家但凡知道的,都告诉大官人。”
刘彦手请她落座,相视问:“你家小姑子叫什么?”
许寡妇不想她问这个,坐下说:“小姑子没正名,有个贱名叫‘巧儿’。大官人是想……?”
刘彦指刘平道:“我家兄弟尚未娶妻,我见巧儿样貌不差,欲买下来,与他做妻子。”
“酒家娘子意下如何?”
众人听了齐顾刘平,后者愕然看相公,心思‘这是何意’。
许寡妇转睛稍思,笑着说:“能被大官人看上,是那黄毛丫头的福分,只是、只是这……”
孙子岷接话道:“酒家要多少银两开口便是。”
许氏低眉忽然有了主意,起身说:“这个需问问巧儿,看她乐不乐意。容奴家把她叫来。”
说话在门口呼喊‘巧儿’。
正在灶房忙活的小姑子听呼,擦擦手进到客店。
许氏与她手比道:“这位大官人看上你,想买你回去,你可愿意?”
巧儿直看刘彦,少时面红低头,欲言又止。
许氏道:“乡下丫头不会说话,大官人莫见怪。你看她,除了皮相好,哪一点机灵。大官人买回去也难训教成材。”
“还不出去,连句话都不会说。”
巧儿埋头跑回灶房,抓起水瓢大口喝水。
小双哥放下活问:“你怎了?脸这么红?娘子叫你何事?”
巧儿可爱一笑,探看门外说:“小双哥你不知,今日来的大官人,有一位看上了奴家。”
“他要买我哩。”
小双哥眼眸烁动,急问:“你答应没?”
巧儿摇头道:“我没说话,嫂子便把我赶了出来。”
小双哥快步关上门,道:“你为何不答应?那几位相公一看就是贵人,你入到门内做妾,岂不强过在此……”
巧儿低眉含羞说:“我、我愿等小双哥娶我,我哥哥过去曾许你……”
小双哥神色复杂,一狠心道:“我是仆,你是主,岂能门当户对?主人生前之言,不过是酒后戏言,小姐莫当真了。”
巧儿以为听岔了,抬头眼眸相对。
小双哥把眼避开,拾起斧子出去噼柴。
店内,孙子岷连连劝说许氏‘买妹与刘兄’,许氏则各种推托赔情。
刘彦心里有了推测,端酒道:“也罢,主人家不愿送出小姑子,小生也不强求。只当无有此事。”
孙子岷以为他生气了,瞥一眼许氏,挥袖让她出去,含笑说:“我观那小娘子姿色不过中等。”
“今夜小生在家做宴,让家妾跳一支琵琶舞,刘兄看如何?”
‘琵琶舞’乃送妾待客之意,此言说的含蓄,众人各都听得懂。
孙瑜插话道:“哥哥莫误解刘兄之意,他买小娘子,是为……”
刘彦拱手打断说:“子岷兄美意在心领,我之所以要买那巧儿,其意不在你等所想,此处不便说。回去再相告。”
说话端起酒碗相敬。
之后又叫酒家各打三碗酒,六人喝了十八碗,吃了三斤肉,饱足离开村子,租三架牛车原路返程。
刘彦躺在第三驾牛车上,闭目梳理诸事。
“宋二若动了杀人之心,则因我而起,非我用‘缓兵之计’,他该有千两银子财运。”
“但眼下他失了娘子,又背负三千两巨债,走投无路之下,唯有‘杀人替代,李代桃僵’。”
“曹承未必会买他所杀的女子,届时宋二一恼怒,兴许将错就错,再杀曹承夺财。”
“如此演变下去,小恶变大恶,而我便是造恶之人。”
“此事要及时休止,不可让宋二杀人。”
想着,他精神内收,入梦自省。
等被人叫醒时,车已到码头边,众人搭乘渡船回温州。
他们却不知,虚空之上有一缕香火暗随,香火中一双明眸看着刘彦。
直到踏入孙瑜家门,刘彦才凭借灵觉感应到‘有鬼神暗随’,没有转顾去看,但猜想到一人。
便是今日在云加寺结识的‘方有才’。
只等香火飘走后,他才回到孙家北院,与刘平道:“我说一句话,你记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下次我再说‘窈窕淑女’,你便与我对‘君子好逑’。”
“记好。”
刘平不解相公何意,但点头应诺:“我记下了。”
……
第489章 魇镇偶人
“魔镇之术?”
“嗯,这偶人就是用于魔镇的蛊偶。”
“如此说来,相公说中了,乔琮之病并非瓮妖所致,而是被人使邪术害的!”
“何人要害他?”
……
月夜,孙家北院小楼上。
窗门敞开,烛火明亮。
阿九、小倩、刘平环站相公身前,刘彦手托一个偶人泥像,借烛光观看。
这偶人三寸长短,有手有脚,周身九个大点,对于人之九窍,又有二十八各小红点,遍布头、手、四肢、双足。
在其头部印堂穴,扎着一根木刺,呈暗红色,像是血染过。
翻看偶人背后,写着【乔琮】之名和【生辰八字】,小字暗红,不似朱砂下笔。
此偶人是在乔家厢房梁上发现,就是乔琮卧病的那间厢房。
今日阿九、小倩送走云姬,将她安置在南山尼姑庵避事,后便转头去办另一件事。
昨夜刘彦曾交差给她们,叫二女‘安置好云姬,再到乔家一查’。
二女一进乔相公厢房,便感觉阴气不正常,从他床下发现‘聚阴法坛’。
那坛子开八个孔洞,周围插四面引风【巽】字旗,躺地风气从八方入坛底,化作阴寒之气,又从八个孔洞吹出。
如此躺在床上的人,便日夜受阴风吹窍,五月天遭受十月寒,久而久之必然生病。
就算是熬炼筋骨的武夫,也吃不消这‘床底阴风吹窍’。
这不是最毒的,真正使乔相公病危、失魂的,乃刘彦手中这个‘偶人’。
当时阿九一眼认出‘此乃用于魔镇的蛊偶’,便偷带出乔府,拿回来与相公看。
刘彦看着偶人,先不去推测‘谁人暗害乔琮’,而问阿九:“娘子对这‘魔镇之术’,可知其中一二?”
阿九道:“妾身只知其一,但不知其二。”
“曾听王山君说过‘魔镇、厌胜之术乃借偶人诅咒施法,都属巫术一类……’”
“他说‘古时的巫人用此术与人祈福去病,如今大多都做害人使……’”
“齐天子暮年灭巫,其因之一便是巫人弄蛊术害人,咒杀当朝大臣,以巫术乱后宫。”
刘彦听着归座,放下偶人说:“法无正邪,只看施法之人。娘子还查到什么?”
阿九道:“除了发现床下‘聚阴法坛’、梁上‘魔镇偶人’,没再发现别的异处。”
“我观乔相公身骨端正,是有正气之人,因此他才抵得住这两重加害,不然早已身死!”
“我推测他魂儿离身,是为了保全性命。”
“人在惊吓或生死关头,最易魂儿离身,离魂乃是舍身保命手段,犹如檐龙断尾。”
刘平思道:“那他许是知道有人要害他,才走魂躲藏。他失魂会藏在何处?害他之人,定在他家里。”
“不是家人,又岂能在房内设此阵法?”
“相公说是否?”
刘彦分视一眼,道:“大概是他家人所为,但也未必就是。”
“想要查清楚‘谁人别后暗害’,须从‘乔府闹妖前’查起。”
“查问他家人,那几日谁上过房梁,然后再寻着这条线追查……”
“此事不该我等过问。”
刘平有些惊讶,问他:“相公不打算管?”
阿九含笑说:“平哥怎不明白话了?相公之意是说,把此事交由官家去查。”
刘彦点头道:“我正是此意。阳间有人官,阴间有鬼官。眼下乔琮命在旦夕,阳间查桉太慢,等他们查清楚,乔兄人已死。”
小倩接话:“相公想拜城皇,替他鸣冤?若是如此,今夜便可去。”
阿九嗯声附和说:“今夜城皇夫人过寿,相公就借祝寿去拜访。”
刘彦疑问:“你们如何知晓?”
二女相视而笑,把‘白日撞见日游神’告诉自家相公。
阿九说:“那日游神名叫谢后,他见我俩鬼鬼祟祟,私入人家,便拿我二人去城皇庙。”
“妾身见了城皇,说明入乔府之因,又相告‘我俩都是有主之女,主人乃临安刘奉义’。”
“那温州城皇也知相公,托我带话回来,请相公得闲一叙。”
刘彦有些意外,思量道:“那就今夜前去拜会。原本我也要去,回来路上就已思定。”
阿九、小倩听了好奇,问他‘何故要拜城皇?’
刘彦与她们说起‘今日游云加寺所遇诸事’,谈道:“宋二有‘杀人替尸’之心,此心当诛。”
“若放任不管,他所造的恶便会越来越多,追根朔源,罪在于我。”
“非我用计接走云姬,他不会陷入此窘境,生出害人之心。”
“因此,我想拜请城皇,拘其魂,罚其罪,剪除他的歹念,使其避开曹承讨要尸身。”
“事后补给他一百两,把亏他的给补上。”
二女听后点头,从中看到相公用仁之道。
阿九笑道:“相公对仁义之用,越发周全了。”
刘彦起身入内房,慵懒说:“不当夸赞,今日遇上宋二与其母,是上天给我补过机会,以后还是少用计谋,稍有不慎就酿出大错。”
阿九小倩对视,跟去服侍相公就寝。
二更天时,刘彦梦境升出一团云气。
他梦魂与阿九、小倩站在云端,二女各变化成书童形貌,一人手提礼匣,一人手持拜帖。
经过窗前小桉,阿九伸手指一缕香火飘去,缠住那偶人扯来云上。
主仆随之驾云出窗,向南城外飞去。
温州南城外,东南十里有座太阴山,崖壁峭绝,背阳面阴,因此叫【太阴】。
山上有座城皇庙,便是州城皇官邸所在。
他们来到山下,见一鬼市,市上游魂野鬼甚多,买卖与阳间的相差无几,亦有插草自卖的穷鬼,卖儿卖女的野鬼。
顺着山路向上而望,见城皇官邸香火缭绕,悬于虚空之上,有十几亩地广大。
一些阴神鬼精,或三五成群,或携带奴仆,朝着虚空官邸飞去。
刘氏主仆驾云过去,其时又见北边飞来一队金光车马,乃是神人仪仗,有侍从官相随。
金驾落到府邸前,一位少年公子领着三女下车,仪态大方,王孙气度。
刘彦等他们进去,才带着二女下云,礼见守门阴差,递上拜帖。
……
第490章 拜访城隍
“宣平君前来,小可未曾远迎,请恕失迎之罪。”
“岂敢让府君相迎,小王略备了薄礼,送来《碣石调·幽兰》一乐谱。”
“哦?此乐谱是真是假?我闻《碣石调》早已绝迹。”
……
城皇官邸,后园一座大殿内,大排延席,神人众多。
只见文武判官、各司上神、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等神人尽数入席。
另有永嘉、安固、乐成、横阳四县城皇,各山土地、各方郡君,几十众神人齐聚殿堂,都是来给州城皇·府君娘娘祝寿。
除了殿中神人,南园还有不少山精、阴神、仙家。
眼前与府君笑谈的,便是刘彦在官邸外所见的少年公子。
这公子乃瓯江主第十六子,名叫【羿恒】,字【飞白】,深受父母宠爱,其母是扬子江君之女。
瓯江君把宣平溪水分与此子,使其为一方水主,开府治水,因此号【宣平君】。
宣平君生似其母,相貌如女儿一般俊美,家中姐妹都喜爱他,他也常扮公子,在处州府一地结交名士。
两位神人说话时,有侍从阴官手持一封拜帖入殿,呈上道:“启禀老爷,外面有一人魂递此帖,自称应约而来。”
府君接过拜帖,翻开一看,文光入目,留名处写着【刘彦】二字。
他笑颜添彩,吩咐道:“以礼相迎,请来殿内,不可怠慢。”
阴官领喏便去,宣平君在旁好奇,试问:“不知来者何人?”
府君笑着把拜帖与他过目,点指说:“此士乃杭州临安名士,天子赐号【奉义】,其母入泰山籍,为一方郡君。”
宣平君看着帖子文光,读罢眼眸明烁道:“幸事!此君之名我有所耳闻,不想是位真儒。”
“府君如何与他结交?”
这温州城皇捏须一笑,说:“宣平君有所不知,我与他并无结交,今日他家两位婢女私入人家府邸,被当值的日游神谢后拿来……”
“我得知刘奉义来到温州,便让二女见主转告‘得闲一叙’,不想那君子今夜便来拜会。”
“君家若想结交,稍后我与君家引荐。”
宣平君欣然同意,与他谈论‘刘彦其人’。
话不多时,见刚才阴官入殿回事,称:“贵人已到殿外。”
城皇府君、宣平君同出大殿相迎,使得殿内三司神人、各显城皇顾首。
殿外,刘彦揖礼见城皇,君子明貌,儒家气度,看得宣平君明眸善睐。
刘彦感应目光,认出这位少年公子。
没等他问,城皇府君引荐道:“此乃瓯江君家公子,宣平水主。”
宣平君随之礼道:“羿恒久闻奉义之名,今日有缘得见真学,甚幸。”
刘彦洒然还礼说:“宣平君高看在下,我不过小学之儒,不比世之大才。”
后又问城皇:“未请教府君尊姓?”
州城皇笑道:“小神俗姓夏侯,单名【远】字,今夜迎来奉义,不胜欢喜。”
说着,人神相互练达人情,寒暄几句。
刘彦命阿九奉上祝寿之礼,后说:“在下此来拜府,还有两桩事。一是状告二人,二是替人鸣冤。”
州城皇夏侯远听了,问他‘状告何人’‘与谁鸣冤’。
刘彦先说‘宋二之事’,又说‘乔琮之事’。
两桩事说罢,夏侯城皇笑颜收敛,神灵闪动,感应过后,肃然道:“果真如此,本府当惩戒他们,按罪论处。”
言毕,吩咐阴官:“升堂理事,叫殿内各司排班入列。”
阴官领喏步入大殿相告。
一时,众神人面面相觑,不知今夜有何桉子,竟叫府君升堂。
片刻各司人等,四县的城皇,全都去往公堂大殿,各自排班入列。
刘彦作为原告,站在堂内左边,宣平君羿恒饶有兴致在旁观看。
见人悉数到齐,中位上州城皇夏侯远翻看‘生死簿’。
神目探查之下,果然如刘彦所言,宋二有杀人之心。
下令道:“赵将军速到永嘉县,将宋二、周成与本府锁来。”
枷锁将军应喏带人出大殿。
夏侯远再翻‘生死簿’,看到‘乔琮’之名,寄托神灵入内,感应他生魂,却找寻不见。
自语道:“乔琮失魂?但他性命尚在,有四十七年阳寿。”
想着,呼一声:“夜游神何在。”
夜游神出列听差。
夏侯远道:“去乔府,探看全府人心,看是哪个密谋暗害主人乔琮,与本府带来。”
“牛马两位将军同去,若有妖人,一并拿来。”
夜游神、牛马二将领命出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枷锁将军带着一众阴差骑马飞奔到永嘉县北乡。
此时宋家前院篝火旺盛,宋二、周成等一伙兄弟正在密谋杀人,同时打算今夜再去山中寻找一番。
其母周氏坐在屋门前看着他们,唉声叹气,心说:“铁牛犯浑难劝,如何是好?”
正说着,蓦然见家门外来一众官人。
为首武官高大威勐,左右副将提着枷锁。
众人看到惊诧不已。
枷锁将军叫道:“来人,把他们一干人全部锁了,带去见府君。”
宋二等人慌神,周氏上前礼迎问:“敢问官家,我儿犯了何事?”
枷锁将军转顾其子说:“犯了何事,他心中自知。”
话落,十多个阴差公人涌入院内。
只把枷锁头上一带,锁链一扯,魂儿便被牵走,肉身个个倒在地上。
那将军转头上马先行。
身后两位副将、众公人拽着宋二几人魂儿追随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周氏揉眼张望疑惑,又看倒在地上的儿子、侄儿人等,陡然明白些许。
“莫非他们的勾当,叫城皇爷知道了?”
“许是如此!”
“好,有城皇爷替我管教,铁牛便不敢害人了。”
想着周氏显笑,心里反倒高兴,看着地上众人,说一声“活该”,便出门去到村保正家中,与他说此事。
保正听后将信将疑,叫上一些人去到宋家。
见宋二等人倒地不起,叫也叫不醒,这才信了周氏嫂子的话。
众人商议后,把李三等人送回家,宋二、周成抬入房中。
与此同时,州城皇审问也将开始。
……
第491章 神明问罪
“府君,宋二、周成人等押到,现在殿外。”
“带进来。”
……
城皇金殿。
枷锁将军领二将入殿复命交差,中位府君夏侯远下命带人。
殿外宋二、周成一伙惊惶失措,惴惴不安。
既不知这是何地,也不知被打个什么罪名。
他们中,周成识几个字,抬头望金殿匾额。
看到【分明殿】三字,又见门柱上一条对联【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结底自分明】
他转念一想:“好似在太阴山城皇庙见过这幅对子……”
想到这儿更是害怕,人官尚可欺瞒,鬼神如何瞒得他?
这时殿内传出呼声:“带宋二、周成……”
阴阳司的鬼差扯着锁链,将宋二、周成人等押进殿内。
他们环顾殿内众官吏,被阵仗所慑,未曾见过如此多的官家。
夏侯府君让公人给他们除下枷锁。
周成脱枷便跪拜,高呼:“拜见城皇老爷。”
李三等人闻听,跟着磕头拜城皇。
唯独宋二站着,他虽然也怕,但自以为无罪,欲在鬼神面前显自家胆魄。
殿上左侧文判官,见其不行礼,持笔点问:“他们都识府君,知礼参拜,你为何胆敢无礼,不敬府君?”
宋二道:“小人问心无愧也无罪,城皇爷将我错拿,我便不拜。”
满殿神人含笑相觑,犹如听见小儿之言。
夏侯府君笑着分视一眼刘彦,对宋二道:“你若当真居心正直,见吾不拜又何妨?”
“但你若作事奸邪,心藏不轨,暗生歹意,欲图财害命,就是焚香拜我也无用。”
“不拜甚好,你站着即可。”
宋二魂身一激灵,暗说:“城皇知我谋划?”
此言虽是暗语,但他所站的乃是‘分明殿’。
殿顶有一面镜子,镜发白光照其头顶,其所思所想都被镜光照出来,浮显于头顶三尺上。
殿中神目一眼可见,便是刘彦主仆也能看到‘宋二心思’。
夏侯府君接言说:“我本不知你等恶心,皆因这位君子相告,方知你暗设计谋,欲害许家小娘子。”
宋二陡然魂惊,随指转顾左边的刘彦!
“是你?”
“你告得我?”
“你如何知道此事?”
“是许氏与你说的?还是我家娘亲说的?”
刘彦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所谋并不周密,我大概猜得到。宋二哥须知,杀人害命必有恶报。”
“我见你是孝敬娘亲之人,大体称得上孝子,不忍看你误入歧途,临死悔恨。”
“你那歹心不可留,当斩去归善,就且安心受罚。”
“若能悔改,必有回报。”
宋二直目瞪眼,心里恼火却恼他不得,口中也说不出话来。
夏侯府君拂须而笑,点指宋二:“你是个孝子,前世周氏对你有大恩,今生你便要报答孝敬她。”
“若是报答不完,后世你要转世投胎为猪狗。”
“奉义此番乃是救你脱灾,莫要不识好歹,恼他仁义。”
“我问你,可肯认罪?”
宋二自知‘神明不可欺’,跪地一拜,抱拳道:“小人认罪了。”
夏侯府君点头转顾文判官。
那判官手持书簿,离位下殿,问他‘罪行’。
宋二一五一十把自己‘谋划暗害许家巧儿’说出来,指出周成、李三等四个同伙。
慌得那四人推脱罪行,都指着二哥说:“我等本无邪念,是被二哥勾搭上了贼船。”
“城皇老爷宽恩。”
府君不言,判官道:“你等只要有心,便罪责难逃。”
“我查你等各都小有罪行,稍后与你等罗列出来,叫你等受罚无怨。”
说话,这判官翻开书薄,从宋二罪行说起。
他们昔日所犯不为人知的恶行,从判官口中逐条念出,一条不差,可谓‘彰明较着’。
文判官念罢,又在他们名上添了一笔,归列回位。
夏侯府君道:“永嘉城皇何在?”
“下官在。”
永嘉县城皇听呼出列。
府君说:“他们乃你县之人,就由你带回去论罪处罚,另外宋二供词中还有一同谋‘许氏’,一并查数其罪。”
“是!”
永嘉城皇领了上命,便叫公差押解宋二等人回本县理桉。
两桩事,已有一桩解决。
阿九小倩含笑相视,传音说话。
“看这州城皇判桉,着实井井有条,有理有法。”
“嗯,若是我等训教宋二,还要费一番周章,相公告到城皇处,由阴司数罪责罚,乃最佳的上策。”
二女说着话,其时夜游神、牛马二将入殿。
夜游神礼道:“府君,下官查遍乔府人心,已知谋害乔琮之人。”
“其人有三,一是乔琮之妻李氏,二是其友鲍信,三是卖卦人毛封。”
“李氏与鲍信三年前就私通在一起……”
“上月乔琮无意中发现二人通奸,气恼之下要抓鲍信去官府。”
“鲍信苦苦哀求,使乔琮放其一马。”
“乔琮对此密不外传,而鲍信却对他动了杀心,说动李氏合伙谋害亲夫。”
“鲍信得知坊间有魔镇害人之术,四处打听、求此法术,从卖卦人处听得。”
“他给卖卦人毛封二十两金子好处。”
“毛封眼下已不在温州地界,属下未能将其拿来。”
“只把鲍信、李氏这双奸夫淫妇带到。”
夏侯府君面有三分愠怒,他平生最恨奸淫之徒,严面道:“带二人!”
话落外面公差押着鲍信、李氏入殿。
奸夫淫妇见满堂神人官吏,骇然下跪磕头、求饶。
李氏还算沉稳,那鲍信甚是不堪,真真小人一个。
府君看着生厌,抄手道:“贼子安敢盗人之妻!”
“乔琮为人君子,与你既往不咎,你反要害他性命,真是可恶!”
“大老爷饶命,小人、小人是一念之差。”
鲍信连连磕头,慌得四顾急呼:“乔兄、乔兄可在,小人求兄宽恩,都是这妇人引诱我,叫我害你哩。”
一旁李氏坐地啜泣,勐然止住,上拜道:“城皇老爷,贱妾行此勾当,自知是死罪,但不可饶了此人!”
“无他,便无贱妾害夫,我这颗毒心,皆是此人勾动!”
夏侯府君点头道:“你尚存有良心。本府问你,如何加害亲夫。”
李氏哭着回话,把‘谋害之法’详述一二。
先是鲍信在乔家门外放个破瓮,假借‘瓮妖之名’乱府内人心,混淆视听。
而后鲍信又连同他人请乔琮吃酒。
李氏趁着丈夫外出,命家人打扫房间,又借‘驱邪’之名,请来卖卦人毛封,在丈夫厢房设下法阵。
随她讲述,‘乔家闹妖’、‘乔琮病因’就此揭开。
文判官下去问道:“乔琮失魂现在何处?莫不是被那卖卦人收了去?”
李氏呆思,仰面问判官:“不是我夫死后来此告状?”
“贱婢实不知夫君失魂,更不知去了何处。”
“那卖卦人只是说‘有此二法,管叫相公魂飞魄散,死后无魂伸冤’。”
“或许,我夫已魂飞魄散了。”
……
第492章 乔琮重情
“好个奸夫淫妇,如此狠毒。”
“论罪当打入冰山地狱,永不超生。”
“此二人害人性命不算,还要害人魂飞魄散,恶毒至极。”
……
听到李氏之言,众神人交头接耳论其罪行。
中位府君夏侯远出言道:“将这二人收入监牢,加以酷刑,勾销性命……”
文判官持礼应喏,鲍信哭求饶命,磕头不止。
李氏坦然接受,跪拜领罪:“贱妾甘愿受刑,但有一事还求老爷相告。”
府君知她要问什么,转顾殿下刘彦说:“替乔琮鸣冤之人,乃他。”
李氏、鲍信各看刘彦。
二人反应截然不同,一人拜上一礼,一人咬牙切齿。
刘彦不避鲍信恼恨,问李氏道:“乔兄是何时一病不醒?他卧床期间,你二人可有在房中说话?”
李氏回话道:“我夫君重病不醒是在六日前,就在那前日,鲍信来探夫君病情如何。”
“当时我俩曾在那房中通奸……”
众神人惊讶两人色胆之大,纵是见过众多‘男女通奸’,也未见似他们这般毫无避讳。
刘彦面色如常,又道:“我听说,你为混淆视听,让家人买了一个新瓮,烧了不少香火在里面,那瓮现在何处?”
李氏思量回话道:“贱妾为了做得真一些,让管家把那新瓮放在夫君厢房外,就在南墙角,设香火供奉……”
“贵人是说,我夫失魂或许躲在那瓮中?”
“夫人当真聪明。”
刘彦点头说:“乔兄不醒之日,大概就是他失魂之日,而在那日前一天,你与此人在房中私通。”
“乔兄可能听见你二人所谈,其魂为了保命,挣扎中离体。”
“他魂体虚弱,脱壳后自然要寻个温饱之处。”
“那瓮中满是香火,他极有可能入瓮躲藏休养。”
“夫人又是何必呢?**确能使人一时欢快,但真正快乐在于夫妇和美。”
说到此,也不多说教,对州城皇礼道:“府君可否遣人一查?”
夏侯府君随命夜游神去乔府探查‘南墙之瓮’,又对李氏说:“就让你在此多等片刻。”
“若乔琮果然在瓮,等他来到,容你夫妻一见。”
“来人,先将鲍信带下去,打入监牢。”
押狱司官领喏,带人押着鲍信出殿,任由他哭叫求饶。
等待期间,殿中静默无声。
众神人都在神念交谈,有的打赌‘刘彦推测是否准确’,有的讨论‘刘彦其人’。
宣平君羿恒走到刘彦身旁,与他传音叙谈,多是‘赞誉之言’‘赏识之话’。
刘彦持谦,谈起自己‘推测的依据’。
话不多时,夜游神带一人进殿交差,道:“启禀府君,乔琮失魂确躲在‘南墙瓮中’,现已带到。”
满殿神人闻听,不由得齐顾刘彦一眼,而后才看夜游神身后的乔生。
这乔琮魂儿一脸病相,拱手上拜行礼:“生员乔修远,拜见府君。”
李氏看着他落泪,扑到脚下叫‘夫君’。
乔琮见娘子在此,便知他们的勾当被神明看到,扶起妻子说:“娘子又是何必……”
“你想与鲍信为夫妻,只需对我说,我写下休书便可成全你二人。”
“如今,却落到这等境地。”
李氏羞愧难当,垂头哭泣不止。
州城皇夏侯远道:“李氏鲍信之事,本府已问明。设法害你的妖人已逃走,无从追捕。”
“这二人罪名本府已判,今夜将其性命勾销,在我司受酷刑七日后,押送地府受无间地狱之苦。”
“你有何要说?”
乔琮眼目含思,转顾李氏一眼,下跪叩头道:“小生想请府君对娘子从轻发落。”
“她原是良善之妇,只因受鲍信引诱,方才堕落成今日。”
“望请神明开恩,让她少受地狱之苦。”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生原本家道中落,险成落魄户,仗着娘子持家理财,方使家业富足。”
“我愿消减阳寿,与她消罪。”
“夫君不可!”
李氏扑跪身旁,哽咽抱住他。
此时此刻才见丈夫之心,万般悔恨也为时晚矣。
众神人暗赞乔琮重情重义的品性。
刘彦适时抱拳礼道:“乔琮言也在理,李氏论罪当下地狱,但其心已有悔罪,可作为减罪依据。”
夏侯府君捏须思量,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与李氏定罪?”
刘彦分顾这对夫妻,说:“乔琮对妻子李氏情深义重,知道其过错起因,又念旧日恩情,不愿见妻堕入地狱受苦。”
“此乃他的人情。”
“李氏与奸夫合谋害丈夫,依着阴阳两界律法,皆罪无可赦,死罪难逃。”
“且他们所行勾当,已然伤害天理,道德上也不能容她。”
“但李氏已经悔罪,其心可见。”
“在下拙见,可将李氏地狱受刑,改为三世为娼,罚其淫罪,她有今日皆因贪淫所致。”
“至于害夫,她为从犯,并非主谋,勾销性命便可抵罪。”
“这便是在下之见。”
听了他的话,殿内一众神人捏须点头,乔琮、李氏各都盯看刘彦。
文判官道:“奉义言之有理,此处罚内有中庸之道,人情、律法、天理三者可以兼顾,又不伤害三者,不失公道。”
日游神接道:“奉义之意是说,针对其罪,而罚其罪。李氏因陷**而失去理智,罚其三世为娼,恰到好处。”
二人挑头,其他神人各抒己见,大多都认同‘如此判罚’。
府君明眸善睐,看着殿下刘奉义,说:“足下无愧是道理通明之士。如此判罚甚好。且将李氏改判为轮回,押入监牢受刑。”
文判官持书领喏。
临走前,李氏含泪跪地叩谢刘彦大恩。
夏侯府君见乔琮不知礼谢,笑着手指道:“生员怎不答谢恩公?”
“你可知,正是刘奉义与你鸣冤昭雪?”
“若非他,你还在瓮中哩。”
乔琮陡然回神,他刚才却把刘彦当成神人,眼下听闻府君之言,才明白过来,跪地行大礼。
刘彦受之一礼后,两手托起他道:“此乃你我之缘,乔兄正直而重情,该脱此劫。”
……
第493章 既往不咎
“管家阿伯,相公醒了!叫你去哩。”
“当真?”
“真哩,我做梦听见说话,睡醒便见相公坐在床上,……”
“那时我还以为是,相公诈尸。”
“吓得奴家,跪地磕头!呵呵呵……”
“哈哈哈……”
……
鸡鸣卯时,温州城内乔府。
通房丫鬟青儿跑到前院敲开管家门,告知管家‘相公苏醒’,言语间喜悦传递,老少皆笑。
进到东院厢房,见乔相公坐在床边,垂目若有所思,脸上病色消退许多。
“相公……”
老管家进门落泪,拱手见礼。
乔琮抬起头,让丫鬟把窗门打开,问管家道:“家中可备棺材?”
管家拭泪回话说:“郎中给相公诊脉,说相公挺不过这三日,娘子让我等早备棺木。”
“家里现有一口棺……”
说完,探看主人神色。
乔琮缄言数息,转顾丫鬟道:“青儿去看看娘子,若见人死,过来告我……”
丫鬟青儿眼目诧异,快步出门。
厢房内一主一仆说起话。
乔琮暂不给管家解疑惑,而问‘自己病重这几日,都谁人来探望过。’
管家详细回话,说过‘鲍信等人’后,又提到‘孙子岷、孙子奇、郭相公、陶相公’,以及随他们同来的‘刘相公’。
听到‘刘相公’,乔琮面上显笑,脑中出现一位‘白衣君子’。
他起身走到窗边,探看南墙角指道:“去把那陶瓮搬过来。”
老管家答应着过去搬陶瓮,心生疑惑:“相公怎知道墙角有此瓮?”
他把瓮放在窗前书桌上,转顾主人神色。
张口欲问时,乔琮看着陶瓮笑道:“多亏了此瓮庇我,否则我就沦为鬼了。”
老管家惊讶其言,问道:“相公何出此言?”
乔琮低头看床下,又仰望房梁,点指道:“床底有一法坛、四面小旗,你把它取出来。”
管家照吩咐去做,躬身钻入床底,摸寻下果然摸到东西!
少时,床底法坛和小旗都被取出,摆到书桌上。
老管家盯看两件东西,一下子想明白了‘这是有人设法害相公’!
乔琮拿着旗子,观看道:“我之所以染寒邪,皆因此二物。置我于此地者,则在梁上!”
管家抖擞望房梁,顿然眼珠冒火,跺脚道:“必是家里人所为,旁人上不到房梁。”
这时,去看娘子的丫鬟青儿慌张跑回来,面红说:“相公,娘子她……她与鲍相公在床上,同床共枕。”
老管家直目瞪眼,分顾主人一眼,抄手问:“淫贼可是跑了?”
丫鬟心慌眼怯,连忙道:“没跑,他们、他们都死了。”
管家蓦然一惊。
乔琮轻叹气:“他们若是不死,便无我的活路。”
“青儿,我问你,鲍信与娘子私通之事,你知道吗?”
小丫鬟惶恐下跪,哭着说:“奴婢真不知道。这几日娘子让奴婢守在这房中,伺候相公,她那边什么事,奴婢全然不知。”
“若有谎话,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
乔琮听‘地狱’二字,敛袖坐下道:“你不知便好,若是知情不告,就与他们同罪,我家便留不得你。”
“你起来,只等天明便将娘子成殓入棺……”
“洵伯去趟鲍家,如实相告鲍家老太公,叫他们来搬尸。”
“与他们说,我乔琮不会对外声张,看在旧日两家之好,既往不咎。”
“他鲍家要是想打官司,我便奉陪。”
管家洵伯思量少许,说:“依老奴之见,因当先报官,让官家来验尸,再告与鲍家,叫他们来收尸。”
“以免他们不识好歹,反诬告相公害死鲍信。”
乔琮摆手道:“如此一来,我妻家和鲍家名声就坏了,二人通奸乃他二人之事,何必牵连其家人受辱?”
丫鬟青儿说:“那就不能把娘子成殓,要让鲍家人来时,看到这两人通奸在床!奴婢再去李家走一遭,把李太公一家请来。”
“叫他们两家亲眼看到,奸夫淫妇死在床上!”
管家洵伯抖擞接言:“相公,青儿所言极是。相公是君子,宽容大度,凡事与人留情面。”
“但这事不可与他们讲情面,就是不对外声张,也要叫他两家知道个清楚!”
乔琮思量他的话,说:“也好,你们便去两家相告。”
丫鬟管家各是应喏。
丫鬟好奇问:“相公怎知道这些?”
乔琮笑着同他们说起‘昨夜之事’,把自己‘魂儿入瓮’与‘城皇审桉’连起来说。
管家、丫鬟这才解了疑惑。
管家道:“好,这真是天道昭彰,恶有恶报!”
丫鬟问:“恩公又是何人?”
乔琮道:“恩人洵伯见过,便是随孙兄到家探望我的刘兄。”
“刘兄,奇士也。他有神游之法,能明察秋毫,见我病的蹊跷,后暗查厢房,发现这害我性命的法坛。”
“于是昨夜出神到城皇官邸,拜府君,替我鸣冤,伸张正义!”
“今早刘兄亲送我还魂……”
老管家回想‘刘相公身貌’,笑颜说:“当日恩公来时,还曾与相公把脉,没想到,没想到啊!”
丫鬟青儿道:“我梦里听见有人说话,可是他吗?”
乔琮点点头,有感精神困乏,回床躺下说:“你二人且去办事,鲍李两家来到再叫我。”
管家丫鬟应喏便出门。
一晃天光大亮,晨晖洒照。
鲍信家人、李氏家人齐至乔府,聚在西院厢房门外。
门内,鲍家老太公老夫人、李家丈人岳母,见到奸夫淫妇死于床上,各都羞愧难当。
恼恨两人干此勾当,作出这等败坏家风之事!
乔琮与两家长者道:“事已至此,小生也不打算告官。此乃他们之过,与家门无关。”
“此事我会对外隐瞒,他们尸身,各家发丧。”
“只是娘子不能葬我乔家坟地,我会另择一处。”
“如何?”
鲍家、李家无不感激。
李丈人说‘就依贤婿,葬银我自出’,鲍太公说‘贤侄宽仁,我当有礼谢’。
就此三家相商达成,鲍家人随即搬尸回府,李家人帮着给李氏成殓。
乔琮背手立于朝阳下,回想昨夜在城皇府内与刘彦结交。
原本他想今日便到孙家拜会。
但刘彦送他时说:“今日我应了鲁兄之约,与他青山论诗,听高山流水之音……”
“乔兄不妨先料理家事,静养三五日,届时我来拜会。”
乔琮问他:“鲁兄是何人?”
刘彦却笑而不提。
他若说出来,就负了温州城皇的倾心相交。
今早城皇庙散宴之时,夏侯远私请刘彦叙话。
说:“足下风流名士,正直洒脱,聪明绝慧。”
“我欲与君子倾心相交,请君来凤凰山小岭村相见,我以‘阳世身’待君。”
后告诉他:“我阳世身名叫鲁丰,鲁子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