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家宅精灵
“屋里阴潮,可让老夫人多晒晒太阳。”
“福伯一会儿多烧点热水,叫阿九给我娘擦洗擦洗……”
正房叙话出来,日出雾散。
刘彦有条不紊吩咐着家中事,领步朝西边书房走去,左右阿九、福伯各点头应诺。
“书房多久没开了?”
“自公子赴京省试,房门就一直锁着,不曾开过。”
福安回话拉开门锁。
推门时,屋内书桌上一只鼠影惊慌跳起,落脚凌乱,脑袋砸地。
它晃了晃头,贴着墙根躲在桌底下。
刘彦迈步走入,一股书卷潮气扑面,其中掺杂着一丝淡淡香火味,味道像是燃烧后的艾草。
“此屋有鬼神居住过?”
他一念神思。
从徐州到家这一路,刘彦历经奇异众多,见过仙家,遇过游魂,儒术步入真境,大体看全了这方世界。
对于世间神鬼有一定辨别。
书房空置两个月,无端生出香火气,必定有妖!
他按下心思不言,环顾书房四周,与观想中的一样。
见书桌上有烧断的香灰,扫袖抹去,推窗通风。
“我看灶台上有艾草,福伯不妨拿来煮水熬汤。”
“艾草无毒性温,可炙百病,助睡解乏,焚烧亦可驱阴邪……”
“公子说的是,眼下城里缺药,好些人都饮艾汤驱瘟。这几日我和夫人也常喝,确实可以平气。”
说着福安讲起临安瘟疫状况……
刘彦拿起桌边一本杂集书,问他:“现在城里粮价如何?”
福安说:“粮食不高,就是缺药,官家药局和两家药堂都买不来。”
“前几日榜文说,杭州府从各州调集药材,也不知何时能到……”
“本县百姓抓药,要跑到百里外的西子城,药价比原来贵十倍,小门小户是吃不起。”
此时刘彦明白‘沈家那船药对于当下临安算是一场及时雨’,但不知官家如何分配调用那批药。
正听着,见窗外平儿回来。
刘彦吩咐说:“一会儿烧水煮艾汤,你帮着出出力。福伯有病在身,劳力的事情别让他做。”
平儿沉着脸点头,心里憋着一些话,思量着晚些再告诉公子,就算是答应了桃花,也不能瞒着公子。
等他和福伯出去,刘彦翻阅手中书,转问阿九:“闻见了吗?”
“嗯。”阿九入门也嗅到书房香火气,四顾说:“此屋有鬼神精灵住过,估计才走不久。”
“家中有一两个开窍的精怪阴物不妨事。”
“在奴婢家乡,它们被唤作‘家灵’。”
“此类,多数成精不久,阴魂单薄,需要香火供养……”
“它们大多喜好藏在书香门第家中,靠着听书开明灵窍。多数是善类,不轻易在人前出现。”
“有些人家屋院还有一类‘小人精’。”
“它们生活在地砖门缝里,叫做‘宅精’,长得与人一样。”
“娘子见多识广,不愧是山君教出来的。”
刘彦一句夸赞取,合书道:“从今开始,你算入了我家门。”
“往后大可自由一些,一些事可自作主张。山君家规,不是我刘门之规。”
“娘子今已改换门庭,当适应新家。”
“喏。”
阿九浅笑领命,越发喜欢新主,明眸善睐走近说:“公子若不见怪,奴婢回本来性子。可能很闹腾。”
“闹腾好,我家人少,正缺热闹。”
刘彦给她看手中书,笑道:“常言道‘千金难买真性情’,万不要因礼法,而束缚自己天性,把自己看做器物。”
“娘子虽为鬼身,只要心如常人,便能活出人样。成人才好成仙。”
公子一席话,阿九青睐不已,好似鱼归大海、鸟翔青天般神爽,高兴答应下来。
她低眉看书,见封面书名【青竹雅集】四字,颇有些惊异!
“公子也读禁书?”
“小时候读过,山君也看吗?”
刘彦攀谈询问。
此书乃前朝晋末大学士徐玄所著。
书中收录诸多有关‘鬼狐、神仙、才子、佳人、侠士’的民间寓言典故,类似前世《子不语》《聊斋志异》。
全书共有三十卷册,三百篇目。
他童年时买回来三册,后来拿到学堂被老师训斥,说此书是禁书,就不敢再读了。
这本是其中一册,另外两册书他都忘了存放何处。
眼下莫名出现在桌上,更佐证他和阿九猜想,这书屋住过鬼神精灵。
“娘子翻开看看。”
“嗯……”
阿九翻看时,发现书中典故文句段落,有许多被圈点批注,像是有人拿本书做学问。
往后翻看都是如此。
她知道上面批注不是公子手笔,必定是藏在屋内阴灵所注。
“这精怪有些头脑,知道由浅入深修学。看来已经开窍了。”
“山君也爱看此书。”
“他说《青竹雅集》有三百篇,道理通透,寓言非常,读通全册可知世事,洞悉神鬼之事。”
“不知小东西躲在何处,走没走……”
阿九说话鬼眸视察全屋,但独不见书桌底下一只鼠儿贴墙听着,爪子压着心房,小眼闪烁精光。
刘彦笑了笑,接过书放回桌道:“娘子不必试探,它可能已走,也可能会回来。晚上遇见不妨交善。”
“稍后这屋需要清扫……”
“你先去陪老夫人说话,这些事我来做。”
说着,他领步去对面厢房收整自己居室。
走时一拇指文光按入《青竹雅集》书名字上。
阿九会心一笑,听安排去正房陪老夫人。
人都走了,书桌下灵鼠小心探出脑袋,确认无人才敢出来。
见其一身黑毛明亮,手足发白,短尾身细,眉目清秀,在鼠类中算俊俏的。
它窜到门框望外,顺着桌腿爬上,从桌边靠墙处叼起一柱艾香。
转身经过《青竹雅集》一书,陡然回顾书封【青竹雅集】四字。
口中艾香啪嗒掉落!
它呆愣窜上书本,擦眼细看书名上浸入的文光珠玑,神情见喜悦。
对着书作揖一拜,使出‘猴子捞月’,前爪去捧字上的文光,试了几次都不成。
最后脑窍冒出一股烟,香烟化作小人跳到字上,如干渴之人吮吸文光。
直到文光饮干,小人才揉揉肚皮,回了黑鼠身窍,叼起香跳桌出门。
……
第92章 知县陆侯
“有了这批药材,我们就可以自行配方。”
“明日把全县生员都召集到县衙,一同查阅古书古方,凡是有驱瘟之用的方子,都要摘选出来,逐一配药试用。”
酉时,县衙后堂几位官家正在议事。
除了患病在床的周县丞,上至知县、主簿、县尉,下至押司、押狱、都头、临安一县文武官吏数在此。
说话之人是知县陆侯。
此官样貌黑俊,面带正气,身高八尺伟岸,约三十岁左右。
他刚从杭州府衙议事回来。
今日同知州、各县同僚谈论治疫,并没有实质结果。
只是分配赈灾钱粮,对于家中因疫死人的百姓进行救济。
一户死一人有一千文体贴,另外京中也送来‘济世丹方’,府城正在加紧配制丹药。
知州命各县安抚好乡民,万不可出现民变之事,一旦发生整个州县官吏都要担责。
陆知县回来一路都在苦思救灾安民之法。
那‘济世丹’他知道,非对症之方,乃安抚之药,只做安定民心之用。
所以他才要自己寻方试药,欲从古书典籍内找寻驱瘟良方,然后配药试验其效。
此去杭州,他最大目的是借草药。
可州官一钱药也不发,称:“朝廷送来的药材只能用于制‘济世丹’。”
陆大人无功而返,思量遣人外出购药,没想刚回县衙便闻喜讯,徐州药商送来千斤药材。
单子上药名已让本县医官看过,种类齐全,价格公道,真可谓及时雨。
有了这批草药,就不用坐以待毙了。
“那船家现在何处?走了吗?”
“回大人,船家未走,船还在码头处,船家几人被郭主簿安置县驿,……”
韩都头抱拳回话,微笑与主簿郭图相视,
他二人私交甚好,眼下自然帮着美言。
陆知县夸赞道:“郭主簿此事办的好,当记下一功。让船家先在临安多留两日,我等加紧寻方子配药。如有管用良方,可以托他返回徐州采办。”
“是。”
郭主簿附和说:“下官已告诉他们,只要能买到适用药材,价高也无妨……”
范县尉问:“明日几时召集生员,下官这就整理名册,安排公人告知……”
陆知县思说:“疫情如虎,时不等人,今夜就要逐一点齐生员。”
“城内交由我和郭主簿前去,城外各乡由你和韩都头走一遭,可叫各乡保正协助。”
“除了病重、卧床、行走不便之人,其余务必都来,明日巳时点名。”
“喏!”
堂内众文武官吏齐声领命,商议后各自行事。
旁边有个白面书生放下茶碗,走到知县大人面前,从袖取一张纸条。
“内兄看看这个……”
此生姓杨,表字万山,洛阳人,乃陆知县妻弟。
九月初到的临安,本是来送喜礼,没想遇上发瘟,于是便留下充当幕客协助内兄治疫,分担一些公事。
陆知县展开纸条,上面写这一句话【欲治临安之瘟,需振百姓之气】。
知县看罢,即问内弟杨万山:“此言出自何人之口?”
“一个还乡生员。”
杨万山思绪回到早晨,说:“他与那批药同船而来。早晨他们客船入城,小弟在河边活动筋骨,听见他和一尼姑谈论治疫之策。”
“他言,城中哀气如冬,压迫众人正气,就算不染瘟疫,长久下去也会郁结成病。”
“……”
说着,这公子把听来的那几句话,完整复述一遍。
“我以为,他此言说的极是。”
“自古民心能换新天!若汇合起来,引天地间浩然正气,驱赶瘟疫不在话下!”
陆知县观看纸条,思量道:“兄弟和他说的都不无道理,可自古民心难治。”
“眼下情况你不是不知,百姓民心早已乏累,如何恢复提振?”
“没有发生民变已然是好的了。”
“那书生此话也只是意气之言,当不得真。”
内兄一番话,如冷水浇在杨万山头上,憋了一天的心气被浇灭。
陆知县看他神情,一笑正要宽慰。
这时妻子和丫鬟入堂。
“夫人何故来此?”
“姐姐有孕在身,此处衙堂煞气重,莫惊扰了侄儿。”
二人迎上关怀。
陆夫人分看他们,面带喜气说:“妾身有件喜事要告诉夫君,就顾不得这些了。”
陆知县和内弟一眼相视,请着妻子落座,问:“是何喜事?”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陆夫人坐下笑问:“夫君可知,临安出了一位真学才子?”
此话一处,犹如霹雳入耳,使得陆知县、杨万山精神抖擞。
万山快步坐到亲姐身旁,脑中闪出一人,追问道:“此人是不是今日才回临安?”
“你倒是聪明。”
陆夫人杨氏笑颜不减,眼看夫君道:“此君名叫刘世才,今早与一位少年尼姑同船到达临安!”
“果然是他!”
杨万山刚坐便站起来,目光烁烁对内兄道:“我说的那位还乡生员,正是刘世才!”
“原来此君乃真学之士,难怪仪表不俗,言谈甚高!”
“姐姐,你如何知道他是位真学?”
“弟弟见过他了?”
陆夫人颇为惊讶,见夫君目光闪动,不卖关子说起‘午后去白雀庵进香所见’。
“今日白雀庵来了一位挂单小尼姑,乃是五台山出家的高僧。”
“她有佛门慧眼,能见鬼神所见,能看到妾身肚兜上的正气。”
“而且她见识很广,知道儒家真学,能说出三种入门之法。”
“妾身与其论佛两个时辰不觉乏累,甚是喜欢她,欲邀来家讲法。”
“方才我俩从寺中出来,我问她,你为佛门弟子,如何知道儒家真学?”
“她说,有位儒家真学才子与她同行,夸赞此人有大才,身怀孔孟大义,妾身询问尊姓大名,方知是刘世才……”
“妾身还听她说,刘公子有救民之心。”
“眼下灾情紧迫,稍有不慎就会民变,何不请他共治此疫?”
“真学之人,心思聪明,请他想想对策也好。夫君说呢?”
杨氏一番话,听得其弟意气震擞,心气高涨接道:“姐姐不知,小弟刚才就在与兄长说这个。”
“可兄长不纳忠言,反驳我意气用事。”
“唉……”
见其故作叹息,陆知县赔情道:“贤弟救民之心一片赤诚,是愚兄不够明察,胡乱断言。”
“今夜你我同去登门拜访,请他携手共治。”
……
第93章 齐氏母女
城南刘家。
此时前后院都在忙活。
前院炒菜造饭香气阵阵,灶房内桃花当主厨,福伯打下手,平儿在外劈柴,小黄犬叼着树枝给灶台添火。
后院刘彦和阿九整理晾晒的书籍,规整好收入巾箱。
正房刘氏夫人与刚来的慧静谈经论佛。
这个家,许久没见这般人气儿了。
“公子你看,这还有两册……”
阿九在《尚书》与《乐经》之间,发现他要找的《青竹雅集》。
刘彦午饭后,借闲暇翻阅那卷鬼神圈点过的《青竹雅集》。
颇有读《聊斋》之感,书中十篇典故寓意非常,道理通透。
他以文光照心品读此书,亦能从中收获真学,所以整理书籍时叮嘱阿九留意一下。
“果然没记错,娘子把这两册放到书桌上,今夜我要接着读……”
刘彦翻看后交给阿九,后者抱起整理好的书册进书房。
经过一番通风打扫,杂乱的书房清爽规整不少。
刚才福伯又点了艾草熏熏屋子,现在书屋几乎嗅不到潮气陈气,只有淡淡的艾香,鬼神也觉舒适。
“你们怎么出来了?”
“外面天还没黑,快回去……”
阿九进屋看见齐氏母**魂出现在书阁,放下手里巾箱,飘上小阁赶她们回‘香炉静室’。
其实不是母女自己出来,而是被艾草烟气熏出来的。
那烟气熏得她们阴魂燥热,眼下都聚在屋顶小阁,齐家母女吃不住便跑出画。
“告诉你们,公子念在邻里情分,才把你们带入家中,给你母子一处栖身之所,不叫你俩在外受寒吃苦。”
“可别逾越规矩,随意在院里走动。”
“若是惊吓了老夫人,齐嫂可担待不起。”
入画后,阿九变出把团扇,扇风驱除母女二鬼身上燥热,出言告诫立规。
齐氏慌的点头,连说‘不敢不敢’。
小月儿看着她手中团扇新奇:“姐姐能教我变这个吗?”
“那就看你乖不乖、听不听话了。”
阿九把团扇拿给她玩,手指凝香烟,变出两把椅子,请齐氏坐下说话。
“齐嫂眼下不得转世,在外会被别的鬼欺负,你母女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我家公子。”
“我公子是儒家君子,就是得道的仙家也爱结交。”
“嫂子不可再以旧日眼光看待公子。”
“今后你们就跟我住,我吃什么你母女吃什么,不会饿着冻着。”
“若是你们不愿留,还回城外乱葬谷去。”
“姐姐,月儿不想回去,哪谷里可冷了,还有大狗吃人……”
小月儿连忙扯袖拉手。
齐氏明白阿九意思,拉着女儿跪下说:“仙家教诲,贱妾晓得了。能得公子荫庇,是我俩阴福。”
“贱妾甘愿留在家中为奴为婢,鞍前马后,也不愿再去城外,与那群灾鬼抢饭。”
“说不好听的……”
“不好听的就别说了。”
阿九扶起她们,请嫂子坐下道:“你能明白就好。做人苦,做鬼也苦。但若得大人荫庇,那做鬼可比做人要自在多了。”
“我公子只是让你母女暂住,未说收不收留。”
齐氏自从死后,见识诸多,历经饥寒,岂不知贵人府邸乃‘安乐乡’。
“还请仙家多在公子面前美言。”
阿九点点头,散了坐下椅子道:“我与你有些眼缘,也喜欢月儿,适当时会替你说话。”
“我看嫂子略有姿色,回头我帮你打扮打扮。不至于看着寒酸,让外人见到笑话。”
齐氏摸脸显露笑容,起身送她出画卷,拉着女儿教规矩。
阁楼下,刘彦仰望阿九飘下,笑问道:“齐嫂是不是受不住憋闷?”
“那画卷只有一间静室,而且画境没开,的确难以存身。”
“她们如果想家,晚些让她们回去,以后每日一文香火供奉,算我回馈多年邻里之情。”
“公子涌泉相报,自然是美谈,可就怕齐家夫人受用不起。”
阿九落到身边,巧笑望窗外,贴近说:“公子试想,她们活的时候都没什么福气,死后岂能受用那么大的恩情回报?”
“齐家姐姐其实最想留下,受公子造化荫庇。”
说着,她把刚才所谈讲一遍。
刘彦思说:“留她们也不是不可,就怕这样一来,齐氏和月儿就错过投胎之机。还是看看再说。”
“你去正房陪老夫人,剩下的书我来搬运。”
“喏。”
阿九应声出书房,入正房听老夫人和小尼姑说佛。
刘氏见她回来,喜爱牵手道:“九儿真是持家女子,当我家婢女委屈了。”
“老夫人哪里话,小奴能得公子收纳,是几世福缘,哪里受的委屈。”
阿九床头蹲下说话。
慧静明眸看去笑说:“她的话并不差,贫尼观令郎贵气随身,身上有儒士之气。老夫人不可轻视自家公子。”
“嗯……”
刘氏眉目几分清亮,想到自家儿郎徐州一番奇遇,确有转运征兆,忽想起一事说:“九儿去叫李家桃花过来。”
阿九领喏,少时带着李家丫鬟桃花回事。
桃花笑问:“老夫人叫我何事?”
刘氏道:“晌午我跟你说的话,你跟家中太公太婆回禀了吗?”
午饭后,老夫人思量报恩,欲割让两张避瘟符给李家驱瘟,让桃花回府转告主家。
桃花身上瘟气已被平儿用符洗去。
她自是知道公子‘避瘟符’灵验,也回去告诉了主家上下,只可惜他们用不上了。
面对刘氏垂问,小桃花低头说:“回夫人,我家太公叫奴婢回话,几顿饭的恩情不值当刘家如此报答。”
“那灵符还是留作公子自用吧。”
“万一瘟疫变化,你家也好有个防备。不可因我家而毁自家。”
刘氏闻听疑惑,不想自己报恩之举,竟被右邻李家回拒了。
她张口欲问明白,桃花却借故‘前院做着饭’跑出正堂。
阿九转睛猜想出什么,追出去叫住桃花。
“妹妹说话不老实!”
“姐姐话是何意?”
桃花心生忐忑,口风却很硬。
阿九一把抓其手腕,扯到旁边对耳道:“李家之人,是不是都死了?”
桃花杏眼惊异,失口问:“你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
阿九猜想得证,转望书房。
又见平儿从前院过来,喊声‘平哥’叫他拉住桃花,一起去见公子回禀。
……
第94章 李家五口
“哼,定是你偷偷说的。”
“别这么看我,可不是我说的。”
进来书房,桃花和平儿大眼瞪小眼,心中各自有话。
刘彦正在阁楼上收整书籍,看下面三人各有不快之色,以为起了什么争执,湿布擦手下来。
阿九转头关门。
桃花先告状道:“你家平哥不守信,把我俩秘密告诉了九儿姐。”
“你胡说什么?”
平儿早憋着想把事告诉公子,见她自己挑破,索性说出来。
“公子,上午我和桃花送慧净法师去白雀庵。”
“法师察出桃花身上有邪气,好心告她小心为上,她却执迷不悟,置身险地还不怕。”
刘彦听着文光入目,观察桃花周身上下,并没看到什么阴邪之气,倒是身上不见瘟气。
“你对桃花用过避瘟符?”
“用了,可她不知好歹,把事错怪我头上。”
平儿如实跟公子回话,气恼手指邻家妹子。
阿九出言说:“公子不知,邻居李家因染瘟死绝户了。”
“早晨我就看出桃花身上有鬼气,想着她家病死人,鬼魂在家不足为奇。就没告诉公子。”
“方才老夫人询问桃花,她竟敢欺心不说实话,把死人话当活人话说。”
“我估计慧静法师也瞧出端倪,才出言提醒桃花妹妹。”
桃花听的呆愣,才知自己错怪了平哥,不解问她:“你如何看出我有鬼气?”
“九妹修炼道法,能见世间神鬼,岂看不见你身上鬼气?”
平儿得平冤昭雪,语气更壮,指鼻子说:“你那点小聪明,还敢欺瞒我家人。”
“那慧静法师可是佛门真修弟子,妖怪都能打,她说的话你可想清楚。”
桃花闻言落泪哭鼻子。
刘彦此时全明白了,坐下问:“李兄和太公他们几时死的?”
桃花袖口擦泪,低头道:“不敢欺瞒公子,我主家确都死了。今日便是太公太婆、公子夫人、还有小公子的头七。”
“我怕吓到公子和老夫人才一直隐瞒。”
“再个也是他们不叫我对外说,只叫我帮着你家做饭。”
平儿松口气,知道只要妹子说出来,公子不会坐视不管。
阿九插言问:“李家五口因何同时暴毙?莫非错服了毒药?”
“也算是吧。”桃花低头回想道:“半月前,有个仙家给我家送来药方,说照方抓药能治身上瘟病……”
“头两天吃了两剂确实好转,我是第一个好的。”
“后来公子又去抓药,可药堂缺了一味药,我家太公急于去病,说少一味药不打紧。”
“当夜叫我煮药给他们喝,次日醒来就都死了,只有我没喝那药,才免得一死。”
“七天前,老太爷死鬼对我说,是他害了一家绝户,缺的那味药乃解毒之药,没有此药化解,喝下那药汤无异于饮毒。”
平儿恍然大悟,指责李太公糊涂:“岂不知是药三分毒,偏方用药更要谨慎小心。”
“我公子在徐州病重时,都不敢用乱用偏方。好在妹妹没喝。”
刘彦回神问她:“李家毙户,可有报知官府?”
“此乃人命大事,你不尽早报官,将来事发被官家知道,罪责会加在你身上。”
“官家仵作验尸,说你毒死主家,试问小娘子如何证明清白?到时候百口莫辩。”
他的话,无不直指要害,惊得桃花浑身发颤,心儿都快吓出来,比见鬼都害怕。
她慌乱跪地道:“奴婢没想到这些,求公子给我做主。”
“我受李家收养恩情,哪里敢毒害主家,是李太公冤魂不叫我别去报官哩!”
“他说,城外有大狗,专吃死人。”
“若是报官,尸身必定送去城外山谷,被狗所食。死在家里比死在外面好。”
刘彦让平儿扶起她,说:“世上纸包不知火,此事迟早会败露。你现在不报官,以后定吃官司。”
“小娘子若爱惜性命,今夜不要在他家住了。”
“否则,头七李家五口尸变,第一个害你。”
“原来那尼姑是这个意思,那奴婢住哪里?去庙里躲吗?”
桃花总算明白其中厉害,杏眼满是害怕。
阿九得公子授意,近身牵手道:“妹妹可暂住我家。”
“公子非是吓你,人死后神魂出窍,尸身七魄每日一变,头七是最后一变,最容易发生尸变。”
“何况李家五口死鬼都在家里,这就更危险了……”
“要知道,人死后本该魂下阴司,但如今他们在家躲藏,尸身必定沾染鬼气。”
“若是尸身残存七魄转变成恶魄,恶魄主持尸身就是恶尸,恶尸妖变即是尸妖。”
“我问妹妹,他们尸身存放何处?可有腐臭迹象?”
桃花心房哐哐乱跳,发颤答说:“太公他们尸身存在各自房内,我弄不动就给门上锁,这些日不敢去看。”
“这是太公死鬼吩咐的,他们说我看了会害怕。”
“姐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还如何是好,自然报官!”
平儿教训道:“他家都死绝户了,你难不成还要与鬼为奴?”
桃花低头说:“我想过报官,可我怕他们冤魂来找,若今天不回去,兴许晚上来找哩……”
“怕什么,有我公子,区区怨鬼胆敢放肆?”
平儿有过一番经历,变得不惧鬼了。
刘彦脑中筹划差不多,主事说:“吃完饭我和慧静法师去李家看看,与他们商议处置此事。”
“报官之事有我去告,李太公恨不到你头上。”
“这张符你带身上,有它就能避瘟驱邪,李家之鬼亦会忌惮三分。”
“哎,奴婢听公子的!”
桃花袖子抹泪,两手蹭腰,捧接避瘟符观看,对平儿道:“平哥你看,我也有符了。”
“还不快谢公子?”
平儿耳旁提醒,小桃花忙要拜谢。
刘彦起身免去礼数,安排她和平儿先去做饭,转对阿九说:“也许临安瘟疫转机,就在李家五口身上。”
“他们虽吃药而死,但药方确实有效,不然李太公也不会急于求成。”
“今晚去时,先问药方,后问是谁指点。”
阿九转睛点头,她与公子想到一起了。
……
第95章 入夜拜府
“饭刚做得,船家、沈兄不妨吃些再回船。”
“我儿说的是,今夜就借此宴一谢船家。”
黄昏,沈家伯侄携礼来拜府。
一番叙话后两人要走,刘氏母子出言挽留,请他们一同吃饭。
正房内,沈翁笑说:“老朽也想留下讨杯酒吃,只是祖上有规矩,年过五十不能在别家吃饭留宿。”
“就让小侄代我吃请……”
刘氏听此言,称赞沈家门风,不再强留长者,让儿郎相送。
刘彦路上询问‘临安官府如何与他们商议运药’。
沈炼把官家之意略说一遍,道:“县主簿说,试药需要些时日,叫我等暂留城中。”
“如若找到对症之方,立即叫我们回徐州,请王员外照方送药材过来。”
“小弟以为此法得当,临安知县是个好官。”
刘彦一念想到‘李家五口和他们所用药方’,打算得药方后去县衙一见知县。
送走沈翁,两人回正堂用宴,老夫人也从后院过来待客。
一张梨木方桌围坐四人。
刘氏母子坐东南,慧静沈炼坐西北,阿九侍奉主客用宴,福伯、平儿、桃花、小黄狗在灶房里吃。
桌上摆菜有鸡鸭鱼汤、豆腐素斋,加上利口腌菜,五六样拼成一小宴。
饭菜算不上丰盛,却有浓浓家味。
尤其那瓮白米粥熬的浓稠香甜。
沈炼盛粥一闻说:“南方的米果然香甜,大伯他没口福,我替他多吃两碗。”
刘氏含笑道:“壮士乃江湖侠客,今在我家不用拘礼,能吃多吃。法师既不戒酒荤,也不妨放开菩萨肚,少饮几杯水酒。”
慧静持礼答谢主家斋僧。
几句酒席宴话后,众人大吃粥菜。
刘氏许久没见这般热乎人气,陪着高兴喝一碗热粥、吃几块鱼,便告辞回院依床念经。
阿九安置好老夫人,又来前厅侍奉公子。
刘彦想起齐氏母女,安排她去待客,说:“就照昨夜宴席置办一桌,在你房里吃。”
阿九领喏走后,沈炼不太明白,问起心中疑惑。
说:“昨夜船在东湖岸边,刘兄何以置办酒席待客?那客人莫非鬼神?”
刘彦笑着给他斟酒,与佛家相视一眼问:“沈兄惧怕鬼神吗?”
“小弟不惧鬼神,只是始终没见过。”
沈炼接杯把酒,试问道:“刘兄昨夜接待之客,果真是鬼神?他跟到你家中有何企图?”
“若意图不轨,小弟与他分说!”
“沈兄侠义,当敬一杯。”
刘彦举杯先敬,一杯酒喝下说:“昨夜之客其实是鬼。她乃我邻家齐嫂,三年前做了寡妇,独自养一女孝敬公婆,可怜命运不济,一家人染瘟而死。”
“昨晚子时,东湖君家放粥救济临安疫鬼灾民,齐嫂携女随众拜庙讨粥,偶然上船被我认出。”
“……”
沈炼听着目不转睛,记起岸边渔翁的话,自语道:“难怪那老人家叫我等闻见声响别出门……”
“不知刘兄以何物招待齐嫂?”
“自然是鬼神香火。”
刘彦谈几句香火妙用,指着桌上饭菜道:“其实这饭食之气鬼也吃得,这便是‘凡人吃其味,鬼神食其气’。”
“妙!”沈炼抚掌道:“刘兄真乃奇人君子,不仅儒术通玄,见识极为广大,且平易近人,小弟钦佩欣赏!”
“我行走江湖数年,都没见过鬼妖,以为是坊间胡说八道。”
刘彦举杯请酒说:“沈兄若想见识,今夜我领你看看如何?”
沈炼起身,眼眸闪烁问:“何时?刘兄可是要与我引荐齐嫂?”
“不是齐嫂,是另一家邻居。”
刘彦话说一半,斟酒请他接着吃饭,转话聊起江湖侠客高人。
半个时辰后,明月初升,夕阳收落,天色渐渐黑下。
整个临安城笼罩在夜幕下,各家各户吃罢饭后在门口,或家院中烧纸钱,声声告念直达家人亡魂。
右邻李家大门不知何时打开。
一老一少站在门口,面无生气的讲话,月光照在他们脸上异常阴冷,脚下影子阴气沉沉。
巷口一只觅食的狸猫走过,顾看一眼惊得炸毛逃走。
少者说:“爹爹,你说我俩这样子去见世才兄和刘夫人,会不会惊吓他们。”
老者道:“刘世才得造化还乡。仙家言他儒术通玄,已是贵人了,叫我家当面答谢。不得轻慢。”
“可我儿之言在理,若是此去惊吓到他和刘氏,那你我便添一行大罪。”
少者问:“那回去吗?”
“回去,与仙家言明顾虑。”
说着,老者转身起跳,蹦过门槛进家院。
少者学他父亲,也这般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他们回家不久,刘家大门打开。
平儿、桃花各挑一盏灯笼打头,刘彦阿九、沈炼慧随后低声交谈。
“咦,你家门没关?”
“关了呀,我还在门下垫了木块,关的可紧了……”
平儿打灯照见李家门开着,心里一紧转问桃花,后者确认关了门。
两人说着,沈炼阔步走上前观看,隐约见地上有足迹,忽然转头说:“会不会是李家人把门开的?”
这话吓到桃花,她紧扯平哥衣袖。
平儿提振心气道:“不怕,他们五个,我们六个,打将起来不输人手。”
“言之有理!”
刘彦夸赞书童,接过桃花手中灯笼,领头步入李家大门。
身后除了桃花,无人怯场。
众人皆以刘公子马首是瞻,跟着他过前院、望后院。
李家和刘家不同,虽说都是两进宅院,可他家两院之间没有厅堂,只有一墙分开两院。
目光穿过墙门,一眼望见里院正堂敞开着,月光如霜斜照屋内,映亮几个高矮不一的鬼影。
他们站成一排站立堂中,面朝供案香火。
供案上点着一炷香,火头之上盘坐一个明亮小人,聚拢香烟于周身,手持法印分出五道光线,贯入李家五鬼眉心,看着颇为诡异。
夜风吹拂,屋内溢出香火气,院内众人观之嗅闻,各有其貌神色。
“公子,屋内有阴神在用香火术,助李家五口养阴魂。”
阿九看明白后,传音给刘彦。
刘彦鼻子闻香气,想起早上书屋那股气,似乎是一个味道。
他收起杂念,折扇在手,大步上前道:“太公,文玉,刘彦来祭头七了。”
……
第96章 开窍鼠精
“太公,文芳,刘彦来祭头七了。”
其声传入堂屋,惊动李家五口齐头顾盼。
供位香火上的小人面有惊喜。
他收了香火法术,身卷烟气奔出堂屋,月下长高三尺,似个童子行弟子礼。
“书玉子,拜见先生。”
堂内堂外,皆有诧异。
刘彦眼观一丈前行礼童子魂形,竟然人身鼠相,显然是精怪阴神。
不过这‘书玉子’鼠相并不恐怖,相反很有儒生书童气貌,身上香火化为儒子衣氅裹身,额头上一点文光亮闪闪。
一番打量,刘彦怀抱趣意问:“书仙家乃修道阴神,为何在我面前称弟子?”
“回先生。”
书玉子持礼说:“弟子原身乃一子玉鼠,生来便得三分灵秀,后闻书院夫子讲学开得灵窍。”
“我虽是阴神精怪,但因儒学而得道,故在真学面前称弟子。”
看他一副诚然貌,慧静轻声低语:“子玉鼠,书玉子,原来如此。”
阿九亲善上前问:“早晨偷吃我公子文光的,可是你?”
书玉子诚实道:“是弟子偷吃的。弟子当时就躲藏在书桌下。恐冲撞了先生,等先生走后,弟子才敢出来。”
“欲逃走时,惊见先生留在《青竹雅集》书封上的文光。”
“弟子斗胆猜测,那一字文光乃先生赏赐,于是就吸入自家阴魂……”
“但弟子并未吃它,只留在魂儿当一盏‘明灯’使,借先生真学明亮我的文思。”
“大姐不信,可观我额上。”
他额上那点萤火文光,众人早就留意到了。
刘彦本以为,那点文光是他自家养学所得,不想却是‘窃’来的,并且巧心留下‘照亮’,用于修学。
从这点看,书玉子便与其他精怪不同。
阿九观看点头,转眸分顾自家公子。
刘彦把灯笼交给她,持扇上前说:“书兄误解我意。”
“我之所以留下那字文光,乃试探家中有没有阴神精怪藏身。以此作为告诫。”
“你却不告而取,先窃读藏书,后盗我真学……”
“眼下,你又在此蛊惑李太公他们。”
“这是儒子该做的吗?”
“先生恕罪!”
书玉子两袖一开,跪地稽首,不敢与他辩驳。
堂屋内,李家五鬼面面相觑,惊诧刘郎君子之气。
刘彦那平和的问话,透着莫名威慑,就是旁观也觉气压鬼身。
李太公顾不上许多,慌忙携少子、幼孙出来相迎,帮着书仙家说话。
“公子着实错怪仙家了!”
“书仙家与我五口有大恩。”
“今夜乃我家五口头七,仙家恐我等诈尸,特来助我等降服尸身恶魄,……”
“正是,世才兄明察,书仙家绝非邪意,全都是好心善心。”
李太公拱手求情,其子李文芳跟着附和,小孙儿懵懂望着。
刘彦听他父子之言,心如明镜一般,转看地上稽首的书玉子,让阿九扶起,略施一礼说。
“小生并非仗势欺人。”
“刚才严厉之词,乃是提点书仙家。”
“书兄开窍后虽有聪明在身,但要谨慎使用,否则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先生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书玉子又行弟子礼,起身说:“其实弟子本欲今夜拜府告罪的,打算让李太公和公子先去答谢……”
“先前桃花小娘子说,先生有避瘟灵符,欲割舍两道与李家,以报答邻里之情。”
“但…太公他错用了弟子所给的药方,致使全家喝下毒汤而暴毙。”
“先生灵符他家已用不上,然先生和令堂美意不能不谢……”
“弟子欲让他们父子上门答谢,却忘了他们尸相可怖,险些又聪明办错事,还好他们及时回来。”
“原来如此……”
刘彦等人现在全然明白。
平儿道:“我说来时李家门开着,原来是太公开的门,好险你父子没到我家,否则就要项上吃一刀!尸身化两截了。”
父子二鬼闻言惊恐。
小孙儿童言问:“为何吃一刀?你家有斩鬼的兵器哩?”
“那是自然。莫说你爹爹你爷爷,就是他贸然闯来,也要了账。”
说着,平儿笑指鼠精面门。
书玉子忙行礼道:“小弟无有谋害之意,全都是好心好意,望大哥明见。”
刘彦折扇敲打平儿,迈步进李家堂屋上香。
见到太婆、少夫人先见一礼,后对着供桌灵位行礼。
“阿九,上香。”
“是……”
阿九摸袖,取出一文钱香火,两手合十夹着念咒,指缝涌出大股香气。
她抓握一抖,变成一把鬼神香,足有上百支。
香火气弥散开,顷刻充盈堂内,补入李家五鬼身中。
书玉子鼻吸一气,眼眸闪亮,暗说:“此香火绝非凡品,乃庙内正神享用的俸禄。”
等阿九把香火插上祭坛。
刘彦环顾李家五口,见他们鬼貌舒爽,笑问:“太公、太婆受用吗?”
“受用,受用!”
李太公、李太婆齐声笑答。
少夫人品着香火,礼问:“公子这香火,是敬供神仙的吧?妾身好似吃到珍馐美味一般,身子舒畅得很。”
“公公、夫君,还不请公子和诸位上座?”
李太公陡然回神,敬如上宾,请刘彦一行落座,又呼唤桃花奉茶待客。
刘彦落座拦下说:“不必上茶。小生此来,一是吊孝,二是验尸,三是问方。”
“不知太公欲留尸身到几时?”
“以小生之见,你等尸身存在家中,总归不是好事,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太公可有想过,如果官府查此命案,桃花岂不要蒙冤受屈?”
“唉……,公子之言老朽岂不知,只是我等不敢城外下葬,那城外有大狗……”
李太公叹气述说苦衷,太婆、少夫人哭着抹泪。
沈炼好奇他口中‘大狗’是何邪物,竟然使鬼惧怕,抱拳询问详情。
书玉子答说:“此狗非家犬,亦非寻常野犬,是吃死人尸骨的野狗妖变所化。”
“这个畜生属邪类,它专吃死人脑,吸尸身七魄。”
“据弟子所知,城外大狗少说二三十头。再过三五日,将妖变更多!”
“等乱葬谷的死人尸身吃完,它们就要祸害乡野了。”
“这都怪临安县处置不当,把病死百姓乱葬于山谷,积累尸气引发灾祸异变。”
沈炼听罢,侠义之心抖擞,暗生出‘杀狗除妖’之念。
慧静持佛礼,低头有所想。
平儿惊问:“那大狗是何长相?难不成也是你这般?”
书玉子解释道:“那野狗子比小弟可怖得多。它狗头如脱了皮的恶犲,一嘴尖牙,四寸多长,我看见都怕。”
平儿桃花听着脸皮紧绷。
刘彦收神思,转问起‘李家五口尸身如何’。
“太公他们可有尸变之兆?”
“先生安心,他们尸身七魄已被我炼化,并以香火术补给他们阴魂。”
“如今那些尸体,只是一具空壳,不会自己跳起害人,过几日就会僵硬不能用了。”
说着,书玉子领路带众人去各房验尸。
……
第97章 书中药方
“如此还算好。”
“我只怕太公他们尸染鬼气,尸魄精变而后害人。”
李家堂屋,烛火微光,香火弥漫。
查验各房尸身回来,刘彦放心许多。
根据他文光入目察看,以及佛家慧眼扫视,都不见五口尸变之兆。
为保无漏,公子又让阿九入尸探查。
果真不见尸身七魄,五具尸就好比金蝉脱皮后的躯壳,空荡荡一副皮囊。
这让刘彦看清了鼠精书玉子的诚实和聪明。
他落座后说:“不过,太公五口之死,还是要上报官家,以免牵连桃花蒙冤受屈。”
“先生言之有理。”
书玉子看眼李太公,说:“方才,弟子正与他们商议处置尸身之事。”
“眼下他们尸魄补充阴魂,躯壳无魄无害,亦不会被大狗所食。”
“只要装入棺材,择日下葬便可。先生以为如何?”
“书兄思虑周全。”
刘彦赞赏一句,叫来桃花说:“明日你随我去见官家,把事说清楚。之后我让平儿陪你去棺材铺置办棺椁……”
“此事他颇为熟悉。如若缺银,我资助一些。”
平儿闻听,想起徐州买棺材之事,笑着应承下来。
桃花高兴磕头答谢。
太公领子孙礼谢道:“公子恩德,我等来世当报答。我家中尚有些钱财,足够置办棺椁,无需公子贴补银子。”
“来世报答太迟了。”
阿九接话笑问:“太公你可知‘阴债欠不得’?”
“若等到来世,你五口就怕家破人亡,都偿还不起这恩情债。”
“我看你家宅院尚可,不如就当抵债还恩了。”
“将来你们转世投胎,也落得个无债一身轻。”
“可行!就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太公一口应下,他自知‘阴债难还’,若能以宅院抵消,那就再好不过。
这家宅已是身外之物,与其留给远亲,不如报答近邻。
刘彦思量,扇指阿九:“就依这鬼娘子之言。”
“你家的后事,就由我家来料理,以后每晚都有今日这般香火可享,如齐氏母女一样。”
李太公喜悦万分,能受用这等香火,他深感福气,领全家礼谢君子。
其子李文玉试问:“世才兄收留了齐嫂母女?我闻她家也绝户了,尸身都被拉到城外乱葬谷……”
刘彦点头将昨日‘夜宿东湖畔,三更遇鬼邻’大致讲给他们,又提到‘东湖君家放粥赈灾’。
小桃花眼睛放亮,拉扯平哥小声说:“你公子怎变得这般能耐?”
平儿趾高气扬道:“妹子不知儒家入真学的好处!”
“我公子落难徐州,得神人相助还魂,一夜通达心胸,又得贵人点拨明白儒家真学。”
“此番回来,今非昔比,你可不要等闲视之。”
桃花听完还是一知半解,但也明白刘公子不同往日了,是真正贵人。
李家众人旁听,恍然懂了书仙家的话,各对刘世才心生敬意。
而书玉子暗有心想,说:“先生有大气运,我有幸结缘,何不拜入他膝下!?”
刘彦看他们目光有变,点指平儿:“以后休得在外人面前嚼舌,否则就是害我。”
“嗯。”平儿抱拳领喏。
阿九转睛观察书玉子,问话道:“刚才听你说,是你传授的李太公驱瘟药方。而他们错用了方子,减少一味药材,才导致中毒身死。”
“你那药方从何而来?”
“回大姐。”
书玉子眼见机会,抱拳答说:“那药方乃从书中所知。”
“李公子书房有一套《青竹雅集》,乃前朝大学士徐玄所著,方子出自书中《吴生》一篇典故。”
“弟子这就取来,与先生过目。”
说话他健步出去,少时回来奉上一本《青竹雅集》,乃全册中第十七卷。
刘彦在他指点下,翻到《吴生》一篇观看。
这篇故事讲的是前朝一场瘟疫。
说:薛县有个吴生外出会友,夜宿客栈没有上房,只好睡在大通铺。
半夜,有几个神汉来此落脚。
听他们谈话,吴生暗知是‘代替瘟神行疫的庙祝’,于是趁他们熟睡,偷了行疫法器,藏在茅房里。
次日清早,众神汉找不见法器,急的乱转大哭,祭起香火上报瘟天师。
那天师知道是吴生偷藏法器,显身相见索要。
见威逼不成又行利诱,但吴书生一心救民,纵是一死不愿交出。
瘟天师被其君心打动,告诉他:“那地方的人该得一场瘟疫,就算我不去施瘟,另有别的同僚前去。”
“你还是尽快把法器归还他们。莫要延误了时辰,惹上天震怒。”
“我可传你一方子,能治这场瘟疫。”
“你去的时候,那地方死人也够数了,可用此方去病消灾。”
吴生答应‘法器换方’,得了良方连夜启程赶路。
等他去到发瘟疫的地方,听说死了上万人,捶胸顿足恨自己来迟。
他将药方交给当地父母官,官家试验有效,命人大锅熬药发给灾民喝,半月就解了全县瘟疫。
后来此方被前朝收录在册,在坊间广为流传。
只是时灵时不灵,甚至有致人中毒发生,逐渐没人敢用这个药方了。
前朝大学士徐玄,把方子写在下文。
说:“瘟部五神,所行瘟疫各不同。瘟疫产生的病症也是千变万化,吴生所得药方只能医治其一,不能医治百瘟。”
“不是对症下药,无异于饮鸩止渴。”
读到此处,刘彦又看一遍下文所记药方。
其中七味药都在沈翁药单上见过。
“书兄如何知道,书中药方能治太公他们瘟症?”
“是弟子斗胆推测出来的。”
书玉子对此颇为得意,说:“书中提到瘟天师。据我所知,临安瘟疫正是‘瘟天师李平’所降,故而推测他会用同样手段!”
“弟子又见太公一家病入膏肓,急需施药救命,便让他们照方一试。果真有效!”
“但此药不能全治瘟疫,只能治其症,不能驱其气。”
“而且城外还有疫鬼。”
“那些鬼皆染瘟而死,疫气随身。”
“何时湖君救济不了他们,众鬼便进千家万户讨食。”
“先生家自然无事,可怜城中别家百姓都要遭难受灾。”
平儿听他后话不悦,正声道:“我公子乃儒家真学,心系天下,岂能不管本乡百姓?”
“谅你小人肚量,不知我公子胸襟广大。我公子已有筹划在心。”
书玉子解释说:“弟子并非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
“只是临安瘟疫如洪,犹如病入膏肓,神人束手无策。先生何必图费心力?”
刘彦持书起身道:“孔子说仁,孟子讲义,我以孔孟立文道,不能坐视瘟疫荼毒百姓。即便图费心力,也义不容辞。”
说话间,他心中正义随言语震铄,周身上下溢发正气岚烟。
李家五鬼望之退身敬畏!
书玉子瞠着鼠目,方知这先生兼修孟学!
此乃君心大义发震浩然气!
……
第98章 知县来请
“先生恕罪,弟子不知先生心怀大义,方才妄言胡说!”
“书兄请起。你这般惶恐,莫非忌我没有度量。”
书玉子撩衣下拜叩首,刘彦持书请起。
后转顾太公五口道:
“今夜吊孝,略表寸心。小生告退了。”
“此书容我暂借回去。有书上治瘟偏方,临安瘟疫就好治些。”
说着,刘彦步出堂屋。
李家五鬼皆送君子,书玉子目发神采跟在身后。
众人才出李家大门,便见管家福安挑灯在外。
两方照面,福伯说:“官家来了。在前堂用茶等候公子许久,夫人怕怠慢了官人,让我来请公子。”
平儿不解:“官家来做什么?”
沈炼转顾刘彦道:“岂不是正好?省得刘兄明日找他们。”
慧静笑说:“今日我去白雀庵挂单,午后知县夫人来寺进香,与我有所交谈……”
“许是她回去跟知县转述了,故此官家今夜拜府。”
“原来是佛家牵线。”
阿九一笑眼望门内。
进到前院,望见前厅灯烛明亮。
有两人坐站攀谈说话,其中一人身负官气,另一人文气清爽,非寻常公子。
他们听门响,各顾看刘彦等人。
那文气公子敛袖整衣,快步出厅堂,月下见礼。
双方礼毕,他自荐道:“小生杨万山,早起在河边曾闻仁兄船上一番高论,后因他事未能当面拜会。”
“不想内兄治下临安县,有世才兄这等真学名士,”
“这位佛家可是慧静禅师?”
“正是……”
刘彦收敛杂思,与他介绍慧静、沈炼,入堂礼见本乡父母官。
知县陆侯见真学不敢以官家自居,和内弟一样行儒生之礼。
杨万山引荐:“这是内兄陆侯,字子洵。拜入家父门下修学,不过我二人都未入真境,不能与世才兄相提并论。”
“今日我俩来此,是请世才兄共治临安瘟疫。”
“仁兄早上那番高论,万山现在还记忆犹新。”
“大人、杨兄请坐。”
刘彦敛袖请他们以及慧静、沈炼落座,书玉子隐身旁听。
“不瞒杨兄,我正打算毛遂自荐,为本乡百姓出谋划策,贡献微薄之力。”
“只是小生回来时日尚短,对临安灾情所知不全,故而未敢贸然见官进言,投石献策。”
“不想陆大人爱民心切,礼贤下士,亲赴寒舍……”
“陆侯官职卑微,不过区区七品知县。岂敢在真学面前称大人?”
说着,陆知县正色显笑道:“刘兄若不弃,我等平辈论交。”
刘彦见官家有‘宋包公’之相,身骨正直,生几分好感,也不推脱,改口称他‘陆兄’。
手探茶温后,叫福伯再去烧水奉茶。
平儿笑嘻嘻扯走发愣的管家大伯。
进到灶房,福伯手指门外询问,他却没想到一县父母官,面对自家公子这等‘谦逊’。
平儿神采飞扬,附耳道:“福伯不知,公子如今不同以往了,做通儒术,聪明心窍,又得贵人指点修成真学。纵然鬼神也敬哩。”
“官家礼遇公子,乃他见识高!晓得公子不俗。”
福伯笑着点头,虽不太明白平儿的话,但就公子言谈举止亦能看出些端倪。
前堂内,宾主谈论起正事。
来意杨万山已经挑明,眼下陆知县说起‘临安各县和杭州府疫情形势’。
后又讲起‘州官县官对于瘟疫应对之策’。
说话如文章答对,有条不紊,把疫情灾况梳理的很清晰。
“当下全府各县都很棘手,朝廷虽发放赈灾钱粮,却无法消减瘟疫。”
“杭州府正在加紧制造的‘济世丹’,此药多半无用。”
“因此我与郭主簿、范县尉商议,自寻驱瘟治病良方,从万书中筛选方子配药尝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如今有了沈家船上那千斤药材,下官所思之法就能施展开,也请刘兄指点,看还有何良策可行?”
知县陆侯拱手请教,杨万山亦如内兄,目光同看刘世才。
刘彦正坐思虑少许。
通过陆知县所言和自己所见,脑中有了临安灾疫立体全貌,心窍灵光闪烁,思海跳出【人神共治】四字方策。
他暂压心计,说:“陆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所思,也是集合众力抗击灾疫。”
“人不自救,孰能救之?”
“正好我刚得到一个偏方,据说方子有效,不妨配药一试。”
说罢眼看阿九。
后者把手中《青竹雅集》翻到【吴生】一篇目,手指文下‘驱瘟方’请陆知县过目。
陆侯接书观看,一眼读罢方子后,又通读上文典故。
杨万山在旁问:“世才兄怎知书中药方有效?莫非亲身试药?”
刘彦见福伯送茶,让他到后院取笔墨纸砚,支走后才说起‘如何知道此方……’。
一番精简陈述,讲清楚‘李家五口之死’,并说明白‘药方由何而来’。
“世才兄造化甚高,一回临安就有气运荫庇百姓,有此良方,瘟疫可除!”
杨万山虽没见到他口中之鬼,却深信真学士口中之言,君子不会欺心。
知县陆侯放下手中书,起身施礼:“下官替临安百姓,谢过刘兄。”
“大人这是何意?”
刘彦同起身,说:“此方非我发现,有功劳不该归我,而该归书玉子仙家。”
“仙家可在?”
“弟子在!”
隐身书玉子立即回声。
陆杨二人闻声不见人,猜想其来历,是狐仙还是什么?
陆侯礼道:“仙家何不显身一见?好让下官当面礼谢。”
“弟子样貌不全,丑陋无比,恐惊吓了官人和公子。眼下非论功劳之时,药方还需多试,方知其效。”
书玉子不居功,对答得体,使得陆知县和内弟心生好感,有结交之想。
杨万山道:“仙家此言在理,应以大局为重。”
“时辰不早,我看今夜不要多扰刘兄。不如明日正午府内设宴,再请刘兄一叙详谈,我等共论良策!”
“万山提议甚好。”陆知县爽视刘世才:“仁兄意下如何?”
“小生定当赴约。”
刘彦伸手相送,拿起桌上《青竹雅集》让他们带走。
送出门外后问:“陆兄杨兄,可想去见见李太公他们?”
……
第99章 二更月下
“夫君可去见了?”
“去了,刘世才诚言不虚,李家五口已然身死做鬼。”
……
二更天过,月朗星疏。
知县陆侯和内弟万山回到县衙,与夫人杨氏在内园亭歇坐叙话,布置明日之事。
此时陆大人谈到‘刘世才请他见鬼’。
陆夫人和丫鬟面显惊色,责怪‘官人莽撞’。
“刘世才真学之士,不惧鬼物,夫君官气护身,也不怕它。”
“但见鬼总归晦气。让我看看,有没有小鬼跟在屁股后……”
说着杨氏转圈打量夫君,寻觅鬼物。
杨万山见家姐可爱,笑说:“姐姐此话差矣。内兄礼贤问鬼,传出去乃一桩佳话。何来晦气之说?”
“今夜所见之鬼,又是治下百姓阴魂,何惧之有?”
“就你会狡辩。”
杨氏含笑归坐,又问夫君:“李家五口既已死,为何还恋家不入葬?就没有阴司鬼差拘他们魂魄?”
陆侯内敛神思,谈道:“夫人不知,染疫病死之人就成了疫鬼灾民,阴司不收此类。他们不愿城外安葬,也是有苦衷。”
“此事要怪我。先前我治疫失策,对于病死百姓尸身安置不当,将他们乱葬城外山谷,以至于滋生出妖孽!”
“听闻那妖孽吸人脑,食尸魄,乃是野狗妖变所化。”
“据说城外有二三十此类野狗,李家五口死后不敢报官,是惧怕尸身送到城外被狗所食。”
他的话让夫人丫鬟骇然吃惊!
杨氏忙问官人:“可有对策?以妾身短见,此狗不除又成一害。它祸害完死人,就要祸害活人。因当尽早除了!”
“内兄正有此意。”
杨万山吃着糕点说:“回来前我等已有筹划,明晚三更天出城围猎此狗。”
“何必等到三更天?”杨氏思虑不解:“莫非那些野狗,只三更天出没?”
陆侯用茶道:“三更天是刘兄定的。他说,城外乱葬谷已成鬼乡,有多少尸身就有多少疫鬼……”
“之所以三更前往,是因明晚三更子时东湖神明放粥赈灾。”
“等谷中疫鬼都去讨粥,才好前往猎杀野狗。若不避众鬼,贸然前往极难行事。”
“竟有此事?”
杨氏闻听身子发寒,不想一场瘟疫使得人鬼同厄,阳世阴气森森。
陆侯叹然自责说:“这都是我酿的恶果。若非刘兄告知,尚不知自己治县混乱,害了一方百姓。”
“这世道,本就怪力乱神,每逢乱世则必出妖孽。内兄不必耿耿于怀。”
杨万山巧言安慰他。
杨氏点头附和,转话翻看《青竹雅集》中的药方,聊问‘刘世才其人’。
其弟笑道:“以我所见,世才兄,人才也。”
“今夜拜府虽说未曾深交,但我见刘世才练达人情,干事果断,思虑周全,乃聪明君子。”
“对于鬼神之事,他亦有所洞悉,会审时度势!”
“只是走的仓促,忘了问他师承,不知哪位夫子收得好门生。”
随他夸夸其谈,陆知县也一同品谈这位本乡真学才士。
……
南城刘府。
前院宾客散尽熄了蜡烛,后院各房都亮着油灯。
福伯平儿在偏房收拾床铺,阿九在书房给公子整被褥。
刘彦搬个小凳子坐在正房床前,给母亲捏脚,与母谈家事。
洗脚水是艾草煮的,泡脚可以通气助眠。
他手拿木刮,一遍遍刷着母亲脚底。
刘氏低眉看着,越发觉得读书郎不同。
“我问儿一事,你可说实话?”
刘彦心窍一震,以为身母察觉出什么,准备道:“娘亲请问。”
刘氏眼瞟门外,目光带笑询问:“九儿可是鬼女?”
听母亲问这个,刘彦一下放松,反问:“娘亲怕吗?”
“不怕。”
刘氏低眉对儿郎说:“其实为娘我见过狐仙。”
“我在家当闺女时,邻家空宅时常听见笑声,乡里人都说那家住着狐仙,经常看见美娘子出入。”
“有一次我趴墙头偷看,被她们发现,拉我一起吃酒……”
“那些狐仙教我辨别鬼和人。”
“一是摸手试温,二是观其形影,没有人影便是鬼类阴物。”
“我看阿九没有影子,可摸手却又温热。”
“为娘想不明白,才问我儿。”
“阿九确是鬼女。”
刘彦如实回话,擦手与母相视道:“之前怕娘亲受惊,未敢实话相告。”
“此女是修道之鬼,能日行夜游,会弄香火法术避寒,因而有体温。”
“娘不必担心,她身上并无鬼气,不会有伤活人阳气。”
“原来如此。”
刘氏明白后心气通畅,拉起他说:“我儿今日尽孝可以了,以后给女人洗脚这事不可再做。”
“你为儒生,岂能做下贱事?你能有此心意,娘亲真是高兴。”
说着她含笑落泪。
刘彦颠袖给母亲拭泪,从言谈中感受身母慈爱。
“公子,老夫人眼睛怎么了?”
阿九进来关切询问。
刘氏看她显笑,拍儿手臂说:“我儿去吧。九儿来与我说说话。”
“是。”阿九乖巧应诺,拿来布巾给她擦脚。
刘彦端着木盆出去倒水,与院里平儿攀谈几句,便转身回书房准备读一会儿《青竹雅集》。
抬头看书阁,两道阴魂鬼影晃动,齐家母女不知何时出来。
“嫂子可想回家看看?稍后让阿九领你们去。”
“并非想家,贱妾是想面谢公子。”
说话,齐氏领着女儿下楼,飘落书桌前欠身见礼。
她把头一抬,灯光映照鬼相颇有风韵,姿色千里挑一。
其衣着打扮也有改换,头插玉簪花,白衣披轻纱,似戴孝之妇。
身边小月儿换上可爱纱裙,手持一把小团扇。
刘彦收起打量说:“嫂子月儿,已不复初见那般落难之相,可喜可贺。”
“皆蒙公子所赐。”
齐氏低头答谢,眼望屋外正房问:“老夫人睡了吗?”
“还没,正与阿九说话。”
刘彦一念思量道:“李家五口七日前暴毙。太公惧怕城外野狗,因而秘不发丧,鬼魂都在家中躲藏。”
“今日是他们一家头七,稍后嫂子可去吊孝。”
“适当时,我会让嫂子见见家母。现在老夫人气血虚弱,见不得鬼物。”
“是。”
齐氏不敢有逆,转话询问李家五口死因。
一人一鬼谈聊几句,阿九从正房回来,见公子带羞容,眼眸有躲闪。
刘彦没有细看多想,安排她带齐氏母女去李家吊孝,润笔后开始读《青竹雅集》。
月下,三鬼穿过前院大门。
齐氏瞧出九娘子好神采,挽手笑问:“娘子因何藏羞?可是得老夫人应许,能与公子共枕?”
阿九轻点头,收起娇羞说:“老夫人已知我是鬼,方才问我可有‘共枕之法’……”
“以我现在鬼身,还不能侍主。”
“姐姐你也收正心思,不可得寸进尺。”
……
第100章 六等九品
江南多雨,一觉醒来整座临安城笼罩雨雾之中。
回家的第一夜,刘彦睡得很踏实,夜梦读一遍《孟子》,醒来没有忧烦,心气畅通。
洗脸净手,推开书窗,孟冬雨气袭人双鬓,飞入的雨点打湿桌面《青竹雅集》。
阿九端茶进来:“前院米粥熬好了。桃花今早很是殷勤,天没亮就来造饭。”
刘彦接茶笑道:“心结一解,她自然放宽心了。稍后把狐氅给老夫人送去避寒,若问就说贵人相赠。”
阿九点头想起书玉子,转睛说:“昨夜领齐氏母女去李家吊孝,小鼠想来请教学问,被我借故挡了回去。”
“我观此鼠似想投奔公子,拜入膝下求荫庇。”
“我刚入学,亦非达官贵人,何以荫庇精灵阴神?”
说着,刘彦口茶看眼《青竹雅集》道:“此书典故精妙,道理通达,可以多读。”
“回头你把李家同册书找来。那书玉子要来不必拒他,我自会与他论学。”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他听书开窍,腹中学问未必就少。”
阿九领喏说起自己看法。
主仆闲话半盏茶,平儿喊公子吃饭。
众人加上老夫人都到前厅喝粥。
没多久小雨见停,知县内弟杨万山提着油布伞拜府。
刘彦欲请入书房待客,杨万山却提议‘行雨沐风’而谈。
他爽利说:“今日气象更新,细雨可刷心尘,不妨出去透气说话。拥一身风雨,感乾坤大气,何其快哉?”
“也好。”
刘彦让平儿取油伞,交代一些琐事后便与他结伴出门。
家外雨气更大,丝丝烟雨如雾罩面。
见街巷墙根青苔积厚,纸钱也爬满绿斑,空气中香火气与造饭烟火混杂。
行走南城大道,两行街景冷清。
只有棺材铺、香火铺生意兴隆,大早就有人买棺材、购香蜡。
“昨夜忘了请教世才兄,不知尊师是哪位夫子?”
杨万山寻机询问。
刘彦不知这是第几次被人问师承,实话告诉他没有拜师,只自己读书修学,因贵人点拨而明白真学。
他说的轻描淡写,杨万山却闻雷一般,眼眸照出难以置信,两步紧追接问:“不知仁兄是明经入学,还是养气入学?”
“都有。”刘彦行步顾头,谈说:“我入学时,并不知‘孔孟之分’,所以一篇文章兼顾二者,既寄托文道,又表心志道义。”
“奇才!”
杨万山低语一声,眼亮跟上道:“世才兄孔孟双成,令小弟刮目相看,即便洛阳城内,也无兄长这般才俊。”
“你可想过拜一位夫子为师?”
“仁兄若受名师教导,承其绝学,他年步入大儒之境也未可知。”
“暂无拜师之想。”
刘彦望雨点,撑起伞边走边说:“我修儒术全凭兴趣使然。若让我承接别人之志,岂不自毁心中之道?”
“我以为修学如行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身体力行始见学问。”
“昔日孔夫子周游列国,亦是自己行道,上下而求索,方得一圣贤。”
“当然,有名师指点也是好的,可以少走弯路,但要自己辨明方向。”
杨万山听他阐解有所获,并肩交谈‘自己如何修学’、‘内兄如何修学’。
原来他们都到了‘养文光’的地步,已有‘自知之明’,算是半步入学。
刘彦顺话问起他的家世。
几句谈聊得知,杨万山是洛阳书香门第。
三百年来,杨家真学香火未曾断过,早年间一门中出过两位大儒夫子!
到了杨公这世,书香才见衰败,却也强于众多世家门第。
杨公以及其长子杨涛皆是真学名士,父子同为翰林学士,官居从正三品。
杨万山是家中第三子,学文不及大哥,只考了个举人出身。
他生性闲散,爱好击剑,数次拜师公孙大娘被拒之门外。
二姐杨氏未出嫁时,便是京中有名才女,论学识不差其夫。
陆知县则寒士出身,二十岁中举人。
后经人引荐拜入洛阳名儒杨公门下,蒙恩师喜爱,下嫁二女与他为妻。
而杨万山又娶陆侯之妹为妻,两人互称内兄弟。
听到此,刘彦好奇其父、其兄儒术境地,问:“不知令翁、令兄通达何等儒术境地?”
杨万山有心结交,故此不做隐瞒,答道:“家父孔学明经,云梦之境。家兄孟学养气,三丈白锦。高低相差二重境。”
“何为云梦之境?”
刘彦请教,他现在只知入学分上下三等,尚不知儒术境地划分。
杨万山谈道:“欲达‘云梦境’,先入‘经香境’。”
“仁兄已明经入学,莫非指点你的朋友,没告诉你‘儒术六等九品’。”
“我却是不知。”刘彦面对他目光,诚然说:“朋友只是点拨‘何为真学’,不谈儒术境界之分。”
“杨兄可以讲讲吗?”
杨万山迟疑,点头道:“儒术境地非不传之秘,世间鬼神大多知晓。小弟愿为仁兄讲解一二。”
“孔学儒术有六等境地,好比《易经》六爻。”
“第一境【明经】,即入学,点亮文灯步入真境。”
“第二境【正心】,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经之后便要明德,正君心,修身性。”
“第三境【乾道】,乾道君子,笃志修学,如《易经》乾卦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
“第四境【经香】,步入此境,文光生气,文气生香,乃身中经学发出香气,鬼神凡人皆可嗅。”
“第五境【云梦】,欲入云梦之境,先得经香文气。”
“云梦学士入寝后,君心文道随梦而出,百窍文气托举梦境,梦境如在云雾里,故称‘云梦之境’。”
“云梦学士,约等同半步大儒,周身文气可以振发‘云雷’,如道家雷法般克制阴邪。”
“而且文气能脱身化形,六丈之内,御阴神鬼仙。”
“第六境【天心】,此境要见天地,以自身文道去感悟天道,从中洞明大道理……”
“如庄子所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有天心的才叫大儒,天心大成即是诸子之境。”
“至于‘孟学九品境界’就好说。”
“孟学九品,以浩然正气长短来论品级,一丈白锦一品级。”
“孟学大儒,九丈浩然正气,白锦祭出神鬼退避。”
“孔孟儒术,六等九品,其实就如同《易经》乾坤两卦。”
“孔学天行健,孟学地势坤!”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
“天地间,见龙御风而行,上飞八极,下游九野,这即是君子。”
说到此时,杨万山气魄充盈神思,双目神驰望天空。
刘彦文思闪烁,真学泛光,在心里数山峰,念着以后要攀登的儒术境地。
“明经,正心,乾道,经香,云梦,天心。”
“一丈,二丈,三丈,四丈,六丈,九丈!
“儒术六等九品,我只在山脚下,前方有六座大山、九座天峰要攀登。”
“山君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怕我望而却步,亦或好高骛远。”
“如今我得知,心性不见松动,很好。”
他宽袖一敛,遮去身中明光,心气平静如常,呼吸清风雨气。
转头对万山道谢说:“多谢指点,非仁兄点破,我不知儒术六等九品之玄秘……”
……
第101章 画符救人
“万山何故如此看我?”
话说完,刘彦见杨兄痴盯着自己,好像自己有哪里不对。
杨万山探问:“世才不动心吗?”
“我是说,你听完我方才那番阐述,得知儒术六等九品,就无向往之心?”
“万山是问我有没有‘心猿意马’?”
刘彦笑了笑,看眼被雨水浸湿的左袖,比给他看。
“你看这袖子湿了,我还有心思去想那些?”
“书童拿给我一把破伞,这伞顶上有缺,雨水顺杆流,回头要缝补。”
他答非所问,是为了藏拙,免得这位仁兄继续下问。
可此话入了杨万山耳中,却大不一样,还特意走到他伞下,仰望顶部**。
恍惚明悟一般,把自家雨伞放到地上,对着刘彦拱手行一礼。
刘彦不解,单手托起问:“仁兄又是何意?”
“乃谢世才兄指点小生修学。”
杨万山扬起神采,捡起雨伞,伴行道:“我并非愚钝之人,你话中蕴藏之意,我已明白!”
“你是以破伞比喻自身,雨水乃指杂念,雨水浸湿衣袖是指心生杂念,有所心动向往。”
“然,世才兄对此十分明白,用自身‘不动心’见自身‘心念动’。”
“明白了如何克服心性不足,所以才说回头缝补。实则是补缺之意。”
“君无愧‘世才’二字,只是简单一句比喻,就将第二等‘正心境界’之要领阐解出来!”
“此等聪明,小弟不能及!”
刘彦闻言暗笑:“究竟我聪明?还是你聪明?没想他曲解的如此深,但听着很有道理。”
“尤其他那句‘以不动心,见心念动’很值得去揣摩。”
两人撑伞步行论学。
百步后,杨万山指他破伞道:“可否借我一用?小弟想借兄之漏伞,一观身中不足之处。”
“只要不怕衣裳湿透,你便用。”
说着刘彦与他交换,撑起他那把好伞。
而得其漏伞的杨万山甚是高兴。
右手撑着,细细感受雨水顺着伞把流入手心手脖,浸透衣袖和心神。
心窍中所积攒的文光,犹如获得雨水浸润,洗出新的光亮。
此时心境十分难言,他眼望刘世才,似遇良师益友。
“世才兄有朋友吗?”
“有,大多是泛泛之交,真正朋友不出五指。”
刘彦迈步顾行。
杨万山心念跳动,试问:“我可否为君之友?”
刘彦一笑提袖道:“这就看你我是否意气相投!”
“言之有理,朋友乃知心人,不可轻易结交,一厢情愿也结不成好友。”
说话,杨万山跨步甩水,半身爽气跟他侃侃而谈。
不知觉,二人由南到北逛了大半个临安城。
见前方北城衙门口雨伞如林,汇聚着二三十文生。
刘彦转目问道:“诸兄因何聚集县衙外?”
“是内兄请他们来此。”
杨万山说:“昨夜内兄不是提到‘欲自寻良方,筛选方子配药’?这些生员皆是受邀协助查书寻方的……”
“只是没想到,一见世才兄就获得《青竹雅集》中的良方。”
“内兄今日一早就把本县惠民药局两位官医请来看方,梁药丞、邹方丞看过都说可用。”
“我估计现在已配药熬煮了。”
刘彦听后赞赏知县雷厉风行,办事没有拖泥带水,望县衙大门说:“你我是否也去点名?”
“也好。”
杨万山领步笑道:“我看了生员名册,世才兄正好在列。我以为只我不爱功名,原来兄长更胜一筹。”
刘彦知他话意,边走边说:“以前我执迷功名,奈何四次省试都不过。”
二人正说着,忽见衙门口众生员中一人倒地。
四周惊呼搀扶,呼喊‘周兄’‘慕白’。
刘彦收了雨伞夺步走入人群,见瘫倒生员已然昏死过去。
文光入目观察他,不仅一身瘟气,且混杂着鬼气,脸上气血薄弱,周身正气被掩盖,有将死之兆。
“他是周慕白?”
“正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同乡生员急着跳脚无策。
刘彦蹲下,抄手翻看周生瞳孔,转对杨万山道:“速去叫门,准备笔墨,晚了周兄性命难保。”
万山话不多说,提雨伞便去叩响县衙大门。
堂内陆大人为首官吏正在试药,正好药局两位医官也在。
他们听闻外面有生员病倒,赶忙叫抬进来。
刘彦联合众人架着周生进衙堂,郭主簿让出座椅安置,二医分别对其诊脉断病症。
少时,梁药丞、邹方丞对视一眼,拱手道:“大人,此生员邪气充脉,心窍遭堵,只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话出口,同乡好友哀嚎大哭,捶胸顿足埋怨不该让他来。
陆知县面红耳赤,不敢与堂下真学对视,只问二医道:“可否用此药一试?”
众人看他所指之处,有一口大锅咕咕冒着热气,药味有几分甘苦,熏入鼻腔颇为提气。
这药汤所用方子,正是《青竹雅集·吴生》一篇所记载的解瘟方。
刚才让病重的周县丞试药,喝了一碗几日胸闷得到缓解,其他人也都喝了此药汤,各说有效。
梁药丞再次号脉,捏须说:“这位生员气脉几乎断绝,喝此药也无用。”
“除非克其身中邪气,疏通堵塞的气脉,恢复他周身正气。届时再用药,方可有救。”
几位官家闻此话,知道周生活不成了。
陆大人暂压羞愧,走向刘彦拱手:“刘兄可有正气之法?”
四周众目有惊奇有错愕,纷纷看向知县大人礼问之人,有认识的暗下心说‘这不是刘世才、刘三第?’。
“官家多问了。”
杨万山端着一碗墨汁一支毛笔过来,笃定道:“世才兄若没有治他之法,不会让小弟取来这两样。”
刘彦不多言,请人扒开周生上衣。
他则取笔沾墨,心头祭起诚念,默念‘火车灵官王元帅’之名。
等周生胸膛坦露,他持笔点在其心口,大笔挥写【避瘟符】法咒。
心念文光由笔端浸入墨汁,显于符篆之中。
遥感太上一道金光落入符篆,符咒霎时显灵!
从其胸膛绽放雷火,附着周身的瘟气鬼气一烧而尽!
周慕白浑身颤动,忽地大口深吸,呻吟着出气。
邹方丞拿手把脉,眉目惊异看刘彦,上报知县道:“此生员邪气拔除,脉中正气通了!”
此话堂内响起,如雷鸣炸耳。
众目无不再看持笔画符的刘世才。
杨万山好神采,灵光一闪忽生妙计,对内兄笑问:“我说如何?世才兄既见仙家,岂会没有超俗手段?”
“诸兄有所不知,世才兄归来之时,偶遇一位仙家,得其传授驱瘟之法……”
“临安之疫,不日可除!”
……
第102章 皆为吾师
“果真?”
“此事乃我亲眼所见,刘世才在其胸口画符,周慕白就醒了!”
“真想不到那刘三第竟得神仙授法。他现在何处?”
午时,秋雨见收。
临安东城一家酒楼上,几个秀才公子吃喝攀谈。
他们都是本城富户子弟,家中都有避瘟灵符和驱赶瘟病的灵丹妙药,因而瘟神剪命没剪到他们头上。
昨夜郭主簿请他们查书寻方,一个个托病不出,生怕去了沾染瘟疫,今日却在此聚众吃酒,调侃生员。
七人之中,只有窗边那位华公子去了。
他家与另外六家通生意往来,但不喜商贾自利自私,今日赴宴不过应酬。
闻对面张公子直呼刘彦绰号,问他在哪。
华公子暗下鄙夷,面色如常说:“自然被知县大人列为上宾,请入后衙叙话。”
“刘兄得仙家赐法,如今临安乃至州府百姓生死,系于他手上,知县安能不敬?”
北座陶公子拍桌气愤:“那仙长莫非瞎了眼不成?”
“刘世才一穷酸蠢人,何德何能授之驱瘟法?不是糟践东西?”
“我家刚去蜀地买药,回头让他一搅合,岂不砸了生意?”
“也就叫愚人有愚福。”
旁边汪公子笑谈:“那刘世才得妙法不知利用,当众在人前显露,可见此人愚直不虚。”
“诸兄应该想想,如何与其结交,从他身上诈取好处。”
“嗯!汪贤弟此言在理。”
做东的蔡公子扶桌思量,支走周围家奴商谈算计。
华公子只觉有污心耳,借故告辞下楼。
汪生起身欲留,遭身旁陶生扯袖。
等其走后,蔡公子眼望窗外道:“他走了也好,此人与我等同船不同路,以免他听后走漏风声。”
“诸兄都说说,那刘三第还有何好处可诈取?”
六人如六蝇嗡嗡谋划着。
楼外华公子行步长街,心神舒畅不少,看天气自语:“老师说得对,与小人为伍,头痛心麻。”
“此等小人不但毫无德行,目光也极为短视,刘兄蒙仙家看中,岂无根由?”
“必有道理在其中,只是不足对外人道而已。”
说着他眼眸北望,拂袖向西去。
北城县衙后园,凉亭内酒菜糕点逐渐上齐。
刘彦、陆侯、杨万山水榭中观鱼池说话。
“万山兄有急智,我没想到之事,你想到了。”
“如此一来,那书中药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推广使用。”
“往后,亦能借‘仙家所传之法’名义来做文章!”
“而且还帮我解围,不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谢了。”
说着,刘彦略施一礼。
杨万山满面红光,受用夸赞说:“我能想到这个计策,皆因世才兄街上之言。”
“我还记得你说‘眼下治疫,要从心治开始……’”
“先给予百姓信心,使大众相信瘟疫可知,方能凝聚全县民心。”
“民心凝结一股绳,办任何事都不难!”
“因此,你画符显妙之后,我刹那心起灵光,想着‘何不借此机会行计?’”
“想必现在,半个临安县已知这件奇闻,全县民心寄托于仁兄身上!”
“后面可借兄之名义来发号施令,引导大众齐心协力。”
“小弟智短,只能想到这些,后面请你和内兄出谋划策。”
陆侯黑面展露笑容,眼与内弟相视道:“应该看世才谋略,愚兄连你都不及,更别提与刘世才相提并论。”
刘彦笑了笑,见慧静和一位贵气妇人携手入园,转话问道:“那位夫人,可是官家之妻?”
陆知县伴望附和说:“正是内助,昨夜内弟与内助谈论世才。”
“我妻很想一睹君子风采,今日小宴故来见客。请。”
刘彦见他家不拘礼,也就不避讳官家夫人,随请步入凉亭赴宴。
亭内杨氏夫人手挽慧静,望说:“刘世才果真气度不凡,观其身形,可见品德,与法师夸赞的相吻合。”
慧静含笑谈道:“此君如青竹,一日长三尺,贫尼所谈不过旧貌,夫人无需参照对比。”
一僧一俗两句交谈,陆侯领刘彦入亭引荐夫人。
见礼后,杨氏未敢入席,携手慧静落座席边说话。
“听下人传言,巳时点名前,有一生员因病昏死过去,是公子画符为他去疾……”
“才使那生员气脉归正,捡回一条命。”
“不知公子用的什么符法?”
杨氏夫人一问,陆侯和万山也好奇,刚才只谈妙计,忘了问这个。
刘彦已知杨家乃真学士族,见识颇多,直言道:“小生用的是‘灵官法咒’‘文光画符’。”
杨夫人刹那眼明,转望夫君,替他问道:“儒家文光何以请动道家神明?”
“心诚则灵。”
刘彦直指要领说:“道家供奉神明,是借泥像揽收香火俗银。而世间神明吃的是百姓香火俸禄,所以无论儒释道,心诚则灵。”
“公子阐解的通透!”
杨氏口赞道:“我夫因修儒术,一直避讳仙家鬼神,佛法都不沾。可说赤诚求学,但至今也没换来五百文光,寄托文章入学。”
“反倒公子知鬼神事,学问通透,可否赐教一二?”
陆侯知道机不可失,起身施礼求教:“愿听教诲。”
刘彦欣赏官家向学之心,分看在场说:“刘彦不过初入真学,就算好为人师,亦不能乱与人指点。”
“我闻令岳翁乃云梦学士,君又是其下门生,如何做学问还用问我吗?”
“世才兄此言差矣。你自学成才,必有独到之处!”
万山公子一言,暗惊官家夫妇。
杨氏不禁道:“公子未拜名师?”
刘彦不知被问了多次,简言说几句入学经过,后道:“小生以为修养真学,在于钻研学问、明白道理。”
“道理通达,心窍自明。与拜不拜师关系不大。”
“名师固然可得授业解惑,但学问总归要自己做。”
“读书如种田,小农可以向老农请教耕种。但明白以后,田还要亲耕。”
“天下没有一样的人,没有一块相同的田地,所以要因地制宜,修学也因人而异。”
“只有找到适合自身修学之路,这才算吃透了‘耕种之法’,将来开阔见识,治田修身,小农亦能成为老农。”
“在我眼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因而我不避讳鬼神,天下人,天下事,皆为吾师!”
“极是!世才兄‘以耕田比喻修学’真是大妙!”
杨万山似饮甘泉,把他的话喝到肚子里,肺腑透爽,拱手说:“今日闻道,喜不自胜!”
杨氏眼眸雪亮,思量道:“家父向来爱好耕田,在府后开一块小菜地,种豆种菜,无论四季细心经营,时常还去乡下求教老农……”
“妾身只当是个乐趣,今闻公子一场点拨,方知内中道理。”
“夫君若有明悟,何不敬酒答谢?”
陆侯神醒,话不多说,提壶倒酒,诚心敬上谢意。
刘彦不推辞,饮下笑问:“可否开宴?”
“小生腹中饥饿,肠胃二兄叫着‘来食来食’,好生吵闹!”
“哈哈哈……”
其风趣之言,令在场无不欢笑,午宴由此而开。
……
第103章 治疫六法
“夫君可醉了?”
“无醉意。与刘世才吃酒,只觉畅快,何来醉意?”
“夫人你看,这是他留下的‘治疫方略’……”
午后酒宴散场,园廊只剩官家夫妇。
其弟万山跟着刘彦去东湖拜庙,慧静回了白雀庵养禅。
陆侯揭起书案一篇文章给夫人过目。
杨氏低眉观看这‘治疫方略’,文章题目为【人神共治,破瘟六法】。
往下通读,落笔工整,字字卓见。
“临安之疫,人鬼共厄。”
“单治其一不可解除瘟疫。需人官治人,神官治鬼,人神共治。”
“人治有三法,一法‘去疾’,二法‘拔哀’,三法‘正气’,依此三法可治人疫。”
“神治有三法,一法‘抚镇’,二法‘显圣’,三法‘送鬼’,此三法可以治灾鬼。”
“……”
读到此,杨夫人深感文章不俗。
她暂不读下文,只问夫君:“官人可打算依照此法,用文章中的‘人治’?”
陆侯目光如洗,饮茶道:“世才‘治疫六法’无有遗漏。这篇文章可谓真知灼见,将人治说透。”
“我只需照章治理即可。”
说着,他放下茶碗扣盖,眼望廊外浮云看天时。
“《青竹雅集》那篇药方已见奇效……”
“我等商议,再观察一日,多找人试药,看看明日众人症状能好几成。”
杨氏点头,走到官人身旁说:“刘世才有气运随身,他自身就是治瘟疫的药方。所谓达者为师,夫君多求教。”
“读书人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为上品君心。”
“夫人说的极是。”
陆侯笑道:“为夫不是愚钝之人,见君子如龙,安能不求教?”
“刚才用茶,我等商定今夜出城杀狗除妖!然后以野狗做文章,施行‘人治之策’。”
杨氏闻言,想起昨夜官人提到过‘大狗’,问:“夫君说野狗,就是乱葬谷的大狗?它有何文章可做?”
“大有文章可做!”
陆侯接来《破瘟六法》,点指第二法‘拔哀’道:“眼下城中哀气极大,唯有拔除大众心中哀愁,方能提振大众正气!”
“正气生,邪气退,瘟症便能减轻!”
“今夜杀狗,一为百姓除害,以防为祸一方。”
“二就是借此畜生提振民心,拿它做文章。”
“世才说,所谓‘拿大狗做文章’,即是把临安瘟疫灾祸推到此狗头上,将其指为‘散播瘟疫之妖’!”
“今夜猎杀几只,明日大庭广众宣告,使得百姓晓得源头,心中之气便有了发泄之处!”
“再使百姓明白‘瘟犬疫妖’可除,由此提振民心、凝聚民心!”
“而后再将《青竹雅集》那药方从狗肚子里掏出,指药方为仙方,百姓就更加相信。”
“此法精妙!刘世才的计略在于‘骗民’,虽是蛊惑人心,却是用于正途。”
杨氏夸赞后,又担心夫君被大狗所伤。
陆侯道:“夫人宽心,今夜不止我去,世才也会去。他有诛邪兵器。吹毛断发,正气驱使,乃儒家防身宝物。”
“有他陪同,不必担心。”
杨氏笑颜相视,把手官人道:“夫君结此良友,为妻为你高兴。等夫君辞官回京,妾身自当与父亲提及刘公子。”
“以后他有事,我家自当帮衬。”
“无需夫人说,我自知如何去做。”
陆知县与妻携手,共入厢房换衣。
今夜‘围猎野狗’需要仔细布置。
他打算招来范县尉、韩都头商谈,看能调用多少人马。
与此同时,离城十几里外东湖,沈家客船向湖伯山行近。
雨后东湖,烟波浩渺,水雾蒙蒙,青山秀美。
望山顶湖伯庙,见凌烟笼罩,香火冷清,登山小路不复往日拜庙之景。
船头杨万山叹道:“可怜君家为民施粥,却无人来进香答谢,而那些置身事外的神明,倒香火鼎盛。”
刘彦持扇背手,观山庙说:“乡民遭横祸,无心礼神。等临安灾过,可请陆兄率众民来祭相君,那时君家显圣,一日可恢复往日鼎盛。”
“眼下之急,在于三千疫鬼。”
“那些病死之人,疫气缠身,若不医除,只靠相君放粥救济,无异于杯水车薪。”
“等到粮尽之时,那三千疫鬼就会作乱!”
“届时就算陆兄治好百姓,亦会因此前功尽弃。”
一旁沈炼问道:“刘兄可知湖伯家还有多少粮草?”
刘彦回想与两位郡主攀谈所听,说:“据我所知,东湖粮草已然耗尽。现在君家所用赈灾粮,是从太湖借来的,只够支撑十日。”
沈家伯侄闻听,感叹东湖神明仁厚。
杨万山想计策道:“能否使用官粮赈灾?”
“这个尚不知晓,稍后祭庙可以一问。”
说着,刘彦问船家要笔墨纸砚,走入船屋润笔写《祭神文疏》。
‘文疏’即‘表文’,乃凡人沟通神明,祭神、敬神、祈神的文书。
道家礼神,开罗天大醮,法事最后都会呈上一封‘天地文疏’,以告诸天神明。
道人写表文有一套章程,好比儒生作诗词对赋。
刘彦写《祭神文疏》不用道家章程,祭文以辞赋为体,效仿楚辞的体例。
辞名定为【九歌·相君】。
他在文思内聚拢香火气,心窍文灯仿佛一盏照夜灯笼,想象‘只身一人挑灯穿行在香火笼罩的尘世,看见黑夜里东湖君家施粥济众鬼之景。’
文思生成,心境酿词。
刘彦托举思想文境出窍,提笔书写祭文内容。
旁观的杨万山巧用心窍文光,窥看他头顶文境……
只见刘世才思想的辞文笼罩着香火气,文字在其中显现,如黑夜神目泛光,照人心神!
又似一双双鬼眼盯来,使人心寒颤栗。
不经意间,杨万山心中跳出【神鬼辞赋】四个字。
他不敢多窥,怕文字神目鬼眼熄灭自身文光,转身走出船房,缓解发憷的内心。
万山出生真学府邸,见过的好文章起码过百,但无一篇如此一般直戳心神,使其冷汗生怕。
“刘世才真乃奇士鬼才。”
“父亲说,活用学问是第一。”
“他不但能活用儒术,且将辞赋作出鬼神气,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
少时,客船抵岸边。
湖边出现两位美娘子,她们偏梳着飞仙髻,轻纱披肩,眺望着船头问:“可是沈家客船?”
……
第104章 九歌相君
“可是沈家客船?”
第一声石沉大海,岸上娇娥再询问。
船家沈翁回神道:“正是,不知二位娘子……”
旁边杨万山暗下猜想二女身份,但不敢确认。
白衣娇娥笑说:“我们是相君家婢,小奴名叫雪珠。与刘世才公子是故交,公子可来了?”
“果然是神女……”
杨万山猜想证实后,礼道:“世才兄也来了,正在船房写‘祭文’。”
“今日我等此来,乃祭祀湖君,答谢君家仁义救民。”
“还算有些良心。”
粉衣娇娥随口一句。
雪珠忙扯袖,欠身谢道:“难得公子来祭,今日庙中无人,容奴婢前去开门。”
说着二女挽手飘飘上山。
沈炼目送想起一些事,杨万山仰望上山神女,有些诗意入心。
正欲赋诗一首,听身后说话。
“相君有灵,感应你我到此,故遣侍女接引。”
刘彦揭起‘祭文’出船房道:“今日祭祀,可要诚心。”
杨万山拱手领喏,接请他手中‘祭文’过目欣赏。
其心窍文光与辞文字句交相呼应。
有感刘世才这篇《九歌·相君》字字放光,乃真学书写,通篇约用两百文光。
“世才祭文香火浓厚,鬼神气冲我脑窍,字中文光犹如神目,醒我神思。可为上品辞赋。”
“我到现在尚未攒够两百字文光,你一篇‘祭文’就耗费两百!”
说着,杨万山指着祭文道:“世才莫非打算以真学文章祭神?”
“既然祭神就要诚心,不然来做什么?”
刘彦望山庙说:“此文穷尽我文思,写成后略有收获,今夜回去就能补缺。等万山入了真学,也就不会吝惜了。”
杨万山感君子气度宽广,洒脱豪放,追随身后下船上山。
来到山庙门前,雪珠巧笑相迎。
“公子别来无恙?”
“还好。”
刘彦对她没有礼数,当成旧交攀谈:“相君可在水府?”
雪珠摇头说:“今日君王不在家,去了太湖还情。是我家郡主看见沈家船号,猜想公子会来,命我和粉珠迎接。”
“公子只管祭祀,君王感念香火,自会收到公子心意。”
刘彦点头随她走入湖伯庙正殿。
大殿红墙黄帘,湖君塑像没变,只是香火冷清了。
他率众行一礼,展开手中‘祭文’递给雪珠过目:“娘子看可以收吗?”
雪珠、粉珠齐头并观,眼眸被辞文照亮,文中鬼神之气,任她们侍奉君家多年也没见过。
一时,各自口中无词,只把头点点,眼观刘公子。
刘彦请杨万山持烛,卷起‘祭文’点燃后投入火盆,对湖君塑像行一礼。
见祭文燃尽后,从火盆掀起一股辞气,犹如香火聚拢升旋。
众人仰望吸鼻子,似闻到淡雅文墨味,又含纸钱香火气,二者合在一起奇异难说。
入了两婢女口鼻,却大不一样。
她们只觉得异香扑鼻,深呼吸仰望飞上庙顶的文章气,内中文光显现山水湖泊,神人与疫鬼景象……
与此同时,东湖水府。
不知何处飘来一股香气,园内王妃郡主皆嗅到此香。
大王妃四顾道:“谁人祭祀?我闻异香中有香火气、有文章气,隐隐透着有一股古巫祭神之法,香火祭文有古楚韵味,乃上等香火。”
二王妃和四位君主细品点头。
五百里外,太湖水府。
相君正与上君论救灾之事,忽然感应刘彦烧来祭文。
《九歌·相君》直入他神灵,使其灵思大振,神明如电!
忍不住脱口称赞:“好辞赋,刘世才这篇祭文,得屈原《山鬼》七分精髓,其辞气饱满,胜万贯香火。”
“他定是全文通用真学书写,否则不能文光照我神灵。”
“可惜文章落在水府,不能与君共赏佳作,嗅其辞文香气。”
说到此处,他不顾上君惊讶,神念与塑像感应。
看见刘世才在和两婢女谈话,又一念回了水府与家中女眷指明异香出处。
“刚才刘世才烧来祭文,其文章乃楚辞之风,文词妙笔,辞气生香。”
“想来你们已闻见,速去待客答谢。祭文落在我房中,你等可看。”
两句吩咐,相君神灵收去。
花园,众王妃郡主各个起身,恍然明白异香来历。
大王妃转对女儿吩咐:“相文相晴前去待客,莫忘了向他道谢。”
“是。”
三郡主、七郡主领命,一前一后出水府,携手飘向山庙。
庙内,刘彦刚才有感窥视,转看相君塑像,不见神灵显现。
雪珠耳旁笑问:“公子怀疑我家君王不灵验?感应不到你祭文?公子大可放心,你那祭文可以通神!”
粉珠附和道:“公子祭文难得一见,胜过千人烧香。此时水府内,或许已然香气满园了。王妃郡主必然知道。”
她话音刚落,便见三郡主相文、七郡主相晴结伴走入大殿,各都是云鬟掠削,仪态清丽。
杨公子明目雪亮,沈家伯侄愣神打量。
“郡主来了……”
雪珠伸手指引。
刘彦顾首见上一礼,二郡主含笑欠身道谢,说起‘家中忽生异香……’
相文与妹对视说:“起先都不知谁人焚祭香火?母亲称赞,香火含有文章之气,有楚人巫祭之味,夸赞是上等香火……”
“直到父亲神念告知,才知异香出自公子祭文,乃公子辞赋生香。”
相晴郡主道:“你诚心来祭,我家自当欢喜,但是礼敬太高了,只怕我家庙小受用不起。”
“一篇祭文而已,略表小生心意。”
刘彦说:“如我当日所见,若非君家赈灾,临安已是鬼城。这点礼敬,实在不足一提。”
相晴笑如花开,眼眸盯他:“之前我误解你,讲了些刻薄之言。现在与你赔情。”
刘彦避开,拉来杨万山引荐说:“万山兄乃养学之士,家中太公是云梦学士,长兄翰林院学士,不知比我高出几何。”
“此外,他还是知县内亲,此番代表官家敬拜君家。”
“等临安灾过,官家会亲率百姓祭祀相君,以谢神明山高仁义。”
两位郡主笑颜礼谢,如久旱逢甘露,庄家见收成。
爹爹苦心为民,总算换来官家明白。
杨万山还礼道:“之前我内兄只知治人,不知治鬼。今日午宴,世才兄一场点拨,内兄已明白如何治疫。”
“借用世才之言,临安瘟疫,人鬼同厄,治人也要治鬼。”
“人除病疫,鬼拔瘟气,如此方能解除灾劫……”
“刘世才,你真聪明!”
七郡主相晴当面夸奖,问他:“你可有除鬼瘟之法?”
刘彦思量说:“我还没想到。此番一来祭祀君家,二来便是请教治鬼良策。”
相晴小嘴微嘟摇头:“我家也无良策,不然早就用上了。”
相文灵心微动:“不是全无办法,但很难办到。”
“山庙冷清许久,没有香茶待客。不如公子请回客船。容我姐妹回府备些茶点,不失我家礼数。”
刘彦持扇谢道:“两位郡主相迎,有何失礼?我另有一问,君家今夜是否施粥?”
“今夜施粥。”
相晴回他话,追问:“你们可是想来看看?”
“这倒不是。”
刘彦分看两位郡主说:“临安城外滋生妖孽,有一些野狗食百姓尸骨,妖变成大狗……”
“今夜我等欲去杀此畜生,为避免冲撞灾民疫鬼,打算等君家放粥时再去。”
“届时灾鬼来此喝粥,可伺机而动,为百姓除害!”
众人说话走出大殿,背后相君塑像神灵感应,即传神念对二女道:“邀刘世才明夜过府一叙。”
……
第105章 出城杀狗1
“内兄何在?”
“官人和范县尉商议‘除狗’,尚未回来。”
“你身上哪来的茶香气,怪好闻的。”
天近黄昏,阴云初开。
杨万山回到县衙内宅,与亭内做绣的亲姐相见。
他一入亭,杨氏便嗅到一股雨后茶香味,清新淡雅,极好闻。
姐姐发问,万山公子落座指弹茶碗道:“姐姐肯定想不到,小弟我有幸一品神明香茶!”
“我现在满腹清香,环儿去给我倒杯清水,这几日我不饮俗茶。”
丫鬟环儿转看夫人,走近他嗅闻香气,含笑去了。
杨氏知道小弟不说假话,猜问:“今日你和刘世才前去祭祀湖庙,莫非东湖神明显灵了?还奉茶待客?”
“正是如此!”
杨万山扶案而起,拿起一块糕点边吃便说:“世才兄文采斐然,一篇祭文两百字,字字文光璀璨。辞中鬼神气,惊鬼神,照人心。”
“引火焚之,辞气充盈东湖水府,惊动王妃郡主,乃至相君。”
“难道这不值一盏茶答谢?”
他与家姐细谈见闻,又说:“我等走时,郡主相邀世才兄明夜过府面君。”
“世才兄答应,打算借机向相君讨教治鬼之法……”
“有刘世才上下协力,破除临安瘟疫指日可待!”
“内兄回来告知他一声,今夜湖君三更放粥,可以前去杀狗!”
说着端走丫鬟奉来的清茶,又拿了几块糕点。
杨氏让环儿把糕点都送去,独坐亭内自语:“刘世才真乃造化之士,若是拜入爹爹门下……”
“不过听其言,他好似不愿拜师,还是不要轻易提及。”
……
城南刘家。
刘公子刚入家门,就听后院闹哄哄群人说话。
开门的福伯说,他在县衙画符医治周生之事,已在临安传开了,如今满城皆知‘刘世才得神仙授法’。
单是午后一阵,就有好几人来拜府送贴,老夫人不敢贸然接见,全都拒之门外。
此时家里来的都是本巷六户邻居,不好驳了多年邻里情,只得请入家门。
阿九不叫老夫人出房待客,怕再染瘟气,就让众邻在后院叙话。
刘彦明白大概后穿堂过院,礼见众邻。
院里男女老少十二三人,各面带病色,身裹瘟气。
见刘郎回来,众人无不行礼,还有少年跪地扣头。
刘彦还施一礼,知他们渴求去疾,立身说:“诸位皆是邻居,过去多蒙恩顾,小生自当有所回报。”
“今夜我会上香祈求仙家,为你等驱瘟赐符……”
“晚上各家都点香礼神,次日见家有灵符,不可声张。”
“那灵符出门时贴身使用,可保不染瘟气。”
“诸位切记,事不得与外人说,泄露出去折损阳寿。”
满院邻居喜不自胜,全都领喏答谢公子。
之后不再搅扰,都兴兴离去。
他们走后,刘彦入正房见母,回答娘亲疑问。
将早上救人之事细说一遍,又谈午后‘官家设宴’,饭后‘东湖祭神’。
只是未提东湖郡主,隐去神人显灵之事。
倒是阿九鼻子敏锐,嗅见公子身上茶香不俗。
“好!我儿归乡造福乡人,为娘脸面增光!”
“等到下元节,当祭刘氏先祖,好让他们都泉下有知……”
刘氏赞赏读书郎善举,心知此子不同以往了。
先得贵人扶持,又蒙仙家赐法,如今能与官家平起平坐。
他年恩科得中封官,只是早晚之事。
聊完家事后,老夫人便叫公子回房思量计策,助官家治理瘟疫,安排阿九去侍奉。
到书房,刘彦问起‘平儿’。
从阿九口中得知‘平儿一天忙碌,帮着桃花主持白事,眼下正在李家设灵堂。’
“公子东湖祭神,可得君家招待?”
“娘子闻出来了?”
刘彦宽衣坐床,谈起东湖祭神,一篇祭文换来君家赏悦,香茶待客……
后谈到午宴与官家商定之事,说:
“今晚县衙调兵,欲杀乱葬谷野狗,需要便于行事之人相助。”
“你一会儿去李家问问书玉子,看他愿不愿相助,做今夜先锋探子。”
“今日写祭文,我心有所悟,观想领会,二更天再叫我。”
“嗯。”
阿九记下公子吩咐的事,等他躺下后拉下床帐,上至阁楼入画,叮嘱齐氏母女:“公子要悟学,不可搅扰。”
说罢隐身出去,穿墙进到李家后院。
瞧见院里放着五口棺材,李家众人尸身已然入殓。
堂屋里,灵堂布置得当,桃花坐在火盆前烧纸,平儿在旁盘坐啃鸡腿说话。
李太公、李公子五口都在各自灵位,看着他们说话,见到阿九后纷纷行礼。
阿九走入询问:“书玉子在何处?”
李太公指引说:“仙家在东屋看书。”
阿九点头去了李家东屋书房。
房内艾草气弥漫,看书桌一炉清香袅袅升烟,一只锦毛黑鼠蜷缩在铜炉后。
桌前书玉子正经端坐,一手持笔,一手翻书,额上文光闪亮,全神贯注的读书修学,读得还是《青竹雅集》。
阿九不打扰,等他读完一篇典故,才说话:“书兄弟造化到了。”
书玉子放下毛笔,见礼请教大姐口中‘造化’。
阿九谈起‘官家今夜出城杀野狗’,说:“我公子想抬举你,请你来做随军先锋,打探野狗踪迹。”
“今夜差事若能办好,自会有你好处。”
“不知书兄弟愿不愿意?”
“先生抬举,弟子岂敢不从。”
书玉子福至心灵,明白自身造化机缘就在今夜,只要把差当好,便得先生赏识,因此‘膝前听教’也未可知!
说话间,他想起一位朋友,也许今夜用得上。
“大姐,小弟城外有朋友,乃开窍灵狐,狐中生员。”
“他父子二人还有一姐,就住在南城外乱葬谷东山。”
“原借住在扬州楚家外宅,因……”
阿九不愿听他啰嗦,直问道:“你是说,那家狐狸住在山上,应该知晓野狗出没?可是这个意思?”
“大姐聪慧。”
书玉子抱拳道:“小弟是这么琢磨的,但不敢断定他就知晓野狗藏匿之处。”
“今夜前去可以问问,就是不知先生厌不厌狐。”
世上一些真学多有怪癖,有人喜狐,有人厌狐,有人喜鬼神,有人则敬而远之。
书玉子略懂这些,怕冒犯先生忌讳,自身遭到迁怒。
阿九含笑心中有话,但不与他讲,只说:“公子不厌狐。你想请朋友助阵也可以,但别请来心思不正的狐狸。”
“是!”
书玉子领喏道:“我和那狐生算是旧交,对其品性略知一二。他心性端正,一心修学,凡事都礼让三分……”
阿九挂念公子那边,不在此多留,走时问起东山狐姓。
书玉子回话:“他叫于庆,表字成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