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刘母认亲
二更亥时,月照东湖。
寒冷水气升腾,在湖面铺开万亩薄雾。
一白衣娇娥从湖中探出头,看了眼月牙便回到水府西厢园。
园内四位郡主围坐用茶,几个侍女在旁侍奉,周围园景雅致,不差地上王侯。
雪珠回来告知时辰:“郡主,外面二更天了。快启程吧,摸耽搁让君王久等。”
三郡主相文含笑引她来,笑道:“着急什么?”
“寻常民家此时都入寝,但刘府乃书香门第,刘公子为真学之士,岂会这般早睡?”
“我料他还在读书,不便前去搅扰,二更过半再去不晚。”
七妹相晴把盏转睛,想起一事道:“不知昨晚杀狗之事如何?那野狗子逢灾必出,真能借来做文章?”
六郡主说:“不试试怎知成与不成?一更天我和八妹出湖望气,见临安疫气似有降……”
八郡主点头:“父亲如此赏识刘世才,兴许…将来…我要叫姐夫哩。”
小郡主说完,眼扫三位姐姐,弄得她们都羞臊,纷纷娇瞪数落。
八郡主笑道:“神女嫁凡人有何稀奇的,洞庭湖大姐不就与凡生陈明允成双配对了?”
“这并不一样。”
三郡主相文说:“陈驸马有恩于洞庭姨母,其次他和大姐有天赐姻缘,这才配成婚姻。”
“刘公子与我等无姻缘,况且以他之才,应该早已成婚。”
“八妹不要乱画姻缘线,我看父亲有交友之意。”
七郡主相晴道:“爹爹结交,我们亦可结交。与其在这坐着干等,不如先去他府上看看,只把身形隐藏,叫他瞧不见。”
她的话把周围姐妹说动心,商计起一些事宜。
……
与此同时,临安南城刘府,一家人都还没睡。
后院月光如霜,照出一众鬼影,乃是李家五鬼和齐家两口。
他们七鬼身裹香火气,与正房明窗内刘氏叙话。
平儿、桃花、福伯在旁听讲。
阿九和黄家二女守在老夫人身旁,刘彦还在县衙与官家布计,细化‘治疫方略’。
乱葬谷回来后,他让阿九领二妹先回家,安排齐李两家阴魂见母,再告知城外变化,看他们愿不愿去鬼谷生活。
眼下正说此事。
阿九当老夫人面,把今日祭祀诸般事讲一遍,听得人鬼皆喜悦。
刘氏对外道:“城外鬼民已得消灾安抚,依我之见你们也都去吧。”
“乡里鬼多热闹,你等留在城内不是长久之计,早早去还能得个安身之所。”
“我家不用你等报恩,邻里之间算半个亲戚。往后想来说话,就让阿九领你们过来,咱三家情义未断,以后还当邻居处。”
窗外李家五口相视。
李太公谢道:“夫人公子大恩,我等没齿难忘。只是我五口死在家中,不曾去谷内下葬,若是过去…会不会被众乡亲挑理?”
刘氏倒没想这些,转看阿九询问。
阿九道:“明日我领你等下葬,谷中乡民不看僧面看佛面,会卖个人情给公子。”
“不过你等尸身不能行土葬,否则会引起不公。需先烧了再去下葬。”
李家老少都看太公,李太公咬牙说:“人都死了,要尸也无用,此事我等听凭吩咐。”
刘氏夫人含笑点头,让他们商计火葬之事,就交给桃花平儿来办。
二人领喏接下差事。
李氏众鬼答谢后回自家院子,独齐氏母女没走。
刘氏往窗外母女疑惑,阿九会心一笑,附耳说两句话。
“玉娘,你要给我家做奴婢?”
“你可知道,一旦为奴便归了贱籍?”
“你本是谷中之鬼,去了改嫁一夫,日子还能过起来。何苦投我家为奴?”
玉娘是齐氏的名字。
她娘家姓沈,乃小富之家。
沈玉娘从小识得一些字,算是知书达理,只是时运不济嫁到齐家,遭受接连苦难。
“这个我自知晓。可是贱妾造化甚低,若无贵人荫庇,怕做鬼也做不好。”
“改嫁丈夫,乃有德之妇不齿之事,奴婢不愿为之。”
“我和月儿都愿归入刘府,孝敬老夫人,报答公子大恩大德。”
齐氏玉娘诚恳表态,低头欠身拉女儿下跪。
刘氏犹豫,这母女都是知根知底之人,她也怜惜玉娘福薄,担心真在外受欺负。
老夫人心里隐隐有接纳之意,就是不知道读书郎愿不愿意。
阿九看出心思,说:“公子重孝,对玉娘姐姐亦有怜惜。此事老夫人可以做主。”
“好。”刘氏定心,眼望窗外母女道:“凭我两家交情,也当收容你们。”
“只是不能为奴,老身认你当个干闺女,但只在私下。”
“在外人面前,还需分主仆。”
“毕竟我儿非比从前了,叫外人知晓他有个鬼义姐,岂不是受人耻笑?”
玉娘大喜过望,领着女儿入正房认亲。
平儿、桃花、福伯含笑跟着进去,见证这场人鬼认亲。
十三娘与妹传音道:“姻母心善仁慈,此番认下鬼女,可传为佳话典故,不会使姐夫颜面受损。”
院外虚空上,东湖四位君主见到这一幕,相互交头接耳。
正房内,刘氏受大礼后,说道:“以后我女和月儿就随九儿吃住修行。”
“这个家我儿掌一半,她掌一半,专管你等。不可使脾气忤逆。”
“女儿遵命。”
“月儿遵命。”
玉娘月儿各自尊听。
福安笑道:“恭喜小姐,今日门庭改换,不可再念旧家了。我看小姐就恢复本家姓,后随我家姓。”
沈玉娘点头说:“福伯言之有理。往后外人问我姓氏,女儿就说自姓沈,家姓刘,母亲意下如何?”
刘氏颇为满意。
小月儿问道:“那我哩,我姓沈还是姓刘?”
“你还姓齐。”玉娘牵手女儿说:“如此,我对齐家也算有个交待,你乃他家后代香火,不可轻易改姓。”
月儿听了不高兴,觉得娘亲两个姓,自己就一个,明显偏心。
刘氏喜欢干孙女,笑道:“那也给你添个姓,跟我家姓刘。”
玉娘赶忙拉着女儿礼谢干娘。
屋内欢笑不断,家外刘彦独身回来。
穿堂过院时,隐约感应后院站着几人,文光入目也看不到。
刘彦思量自语:“也许今日见鬼神太多,过于敏感。”
正房内刘氏透窗瞧见儿郎回来了,叫玉娘阿九去请,笑谈结亲之事。
……
第122章 心丝相连
“母亲睡了吗?”
“回公子,老夫人睡了。”
半个时辰后,刘府大半熄灯,只有书房灯亮着。
刘彦泡脚持书,与新认的玉娘姐叙话,看她十分拘谨,亲和道:“此间无外人,姐姐就不必对我拘礼。”
“姐夫说的是,玉娘姐既认亲了,就别见外,不然岂不白结一场亲?”
十三娘开口说话,使得玉娘、月儿惊诧寻声。
刘彦笑望狐妹,书指声音处说:“两位贤妹还不显身见礼?”
黄家二女一笑,齐显身与沈玉娘行礼,后者惊叹她们容貌。
礼毕后,玉娘猜测问:“两位妹妹莫非狐仙?”
刘彦介绍道:“二位贤妹乃狐族八大家,常州狐黄氏,在家中排行十三、十四。”
“稍后你们入扇叙话,今夜可以安住其内。”
玉娘闻言心有疑问,却不敢多问。
十三娘笑说:“我看姐夫是不想带我俩去赴会,有意让我和妹妹入扇。”
十四娘向着姐夫说话,道:“姐夫何时说不带我们去?不要乱猜,叫大姐笑话我们狐疑。”
“你真笨,连玩笑都听不出来。”
十三娘手戳小妹额头,走到姐夫身旁附耳说:“外面有神女。”
刘彦眼看窗外,方知自己感应是对的,对方隐身了,所以看不到,说:“贤妹先与玉娘叙话,届时我叫你们。”
“还是算了。我怕去了被人耻笑出身,给姐夫丢人,今夜我就陪着玉娘姐说话。”
说着十三娘望一眼窗外郡主侍女。
阿九笑不插话,自取来山君赠扇,展开放在书桌上。
十三娘转头牵手玉娘,十四娘拉着小月儿,越走越小,化作小人钻入扇面画境内。
一入此间,天地转换。
沈玉娘惊愕四顾道:“此处莫非仙境?”
十三娘拉着她落脚说:“此乃画境,是真学之士笔墨开出的。以后姐夫儒术精进,弄个上等画境庭院不是难事。”
“姐姐此番认亲,造化大了!”
玉娘福至心灵,趁机向两位狐仙求教解惑。
众女在扇中相谈,外面刘彦泡完脚起身,对阿九道:“既然两位贤妹拘于礼数不愿去,娘子就陪我同去。”
阿九低头领喏,服侍公子解衣入床帐,安置好出来书房,礼见东湖郡主。
见隐身被狐狸识破,四位郡主各都不藏了,显出身形与阿九问话。
阿九该说则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雪珠瞧她不悦,端起神女侍婢姿态,质问道:“你敢不回我家郡主?就是你家公子也不会如此无礼。”
阿九淡然不言。
相文郡主打断说:“我看最无礼的是你。君家私事,其容外人问?上去准备马车。”
“喏。”
雪珠瞥一眼阿九,飘上虚空。
从袖中扯出金丝帕,丝帕上绣骏马车驾,挥手甩两下便掉落出来,化作金驾马车。
马儿活灵活现抖动鬃毛,扬头踏蹄子。
马后的车驾金灿灿,绘有战国古纹,四周无遮掩,上面一个黄伞顶盖,光彩夺目。
阿九仰观少许,暗感‘东湖相君厚待公子’,询问郡主:“公子乘此车驾,是否会僭越?”
七郡主相晴答话:“你放心,我父王安排周到,既不失礼数,亦不会僭越。”
“上面车驾只有一马驹,乃春秋公子所乘之车。”
“你公子乃真学君子,乘的起此等车驾。”
“你去服侍公子起床,我等不好进去。”
阿九领喏回书房,关上门看见公子已然梦境出窍。
她先取一文香火,弄香火术散开满屋避寒,后坐到床边,对公子叫魂。
刘彦梦里听见阿九叫名字,感觉有一股力量拉拽自己神魂出窍。
可他就算放松不抗拒,外面阿九也喊不动他魂儿。
此时刘世才,已是今非昔比。
他生魂受文光温养,魂重远超常人,而且身有文灯照着,寻常游魂叫魂根本勾不动他。
阿九连喊数次方才明白,阴魂入梦乡说:“奴婢道行太浅,无法叫动公子,如何是好?”
刘彦思量问:“你可知神魂出窍的方法?我试试能否自己出窍?”
阿九摇头道:“山君与我有约定,不能私授公子鬼仙法门。”
刘彦明白山君之意,也不逼迫阿九教自己,灵光闪动道:“那我教你灵犀术。”
“娘子学会,试着与我灵犀相通,以己魂念牵我魂念,试试能否可行。”
“再不行,只能请郡主相助。”
阿九点头答应,认真听公子传法,心里琢磨片刻就明白了‘心有灵犀’的要领。
两人梦中目光相对……
不知几时,阿九和刘彦彼此互闻心声。
阿九一时心神纷乱,宛如衣不遮体,转头羞出梦境,在外叫魂。
刘彦听喊叫,感应细微拉拽。
双目运文光,照见一根细丝与自己连在一起,刹那想到【心丝细腻】四字。
此刻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等同心丝相接在一起,任何细腻变化都能感知道。
“娘子再扯。”
“嗯。”
阿九在外用力扯‘心丝’,刘彦则紧紧的纠缠她。
两人心丝绷的甚紧,却还是扯不动,出不了窍。
刘彦转变思路,忽想到‘听惊雷’时魂儿发颤,便在手中写一【震】字文光。
哄——
【震】字随他手指一捏,仿佛于梦境听雷音。
刘彦感应神魂松动,顺势拉拽‘心丝’往外飞,阿九则受到背后巨力拖拽,倒飞入床帐。
转眸一看,自己侧身靠在公子怀中,公子神魂已然脱身出窍了。
主仆相视,阿九含羞脱怀下床。
刘彦神色自如,被她‘心丝’牵动,飘飘离开肉身。
他回眸打量自己,能窥见百窍清光透出,肉身好似进入自主防御状态。
阿九旁观道:“公子已聪明心窍,点亮文灯,肉身六神各都苏醒。”
“此时主公不在,他们便主持身窍,若有邪祟敢窥视,极可能遭公子正气白锦缠杀。”
“现在奴婢都不敢接近了。”
刘彦很新奇,这比他第一次出窍感受到的更玄妙,对真学士多了一重理解。
“何为六神?”
“六神乃指:心、肺、肝、肾、脾、胆,他们乃六者中的神明,故而称‘六神’。”
阿九解说道:“除了六神,人身各个窍穴也有藏神。人身有诸天窍穴,便有诸天神灵藏在其中。肉身炼通九窍,便是人仙之境。”
“那时肉身能随意变化,不惧断头。”
刘彦赞叹道家修仙之妙,能把肉体参悟到这等程度。
收了浮想,与阿九先入折扇告知玉娘、黄家二妹。
而后引香火护神,穿门走出书房,与四位郡主相见。
三郡主观他生魂说:“公子无愧明经、明心之人,不修性命,亦能照亮魂儿。家父在府内等候,请公子乘驾。”
刘彦仰望天上‘春秋车驾’,拱手一礼答谢,跟随阿九‘心丝’牵引飘上虚空。
七郡主奇异看着主仆之间‘丝线’相接,不知使得什么法术,压下疑问先随姐姐上车。
随着雪珠、粉珠驾马驱车,两列金灿灿的车驾行空而去。
刘彦宝驾上享风看月,胸怀诗意打开,甚是爽快自在。
……
第123章 相君试探
“你家君王在哪待客?”
“在艮园……”
东湖水府。
外院一条青竹茂密的小路上,一个绿衣媚娘跟着水府丫鬟去面君,私下好奇‘相君宴客何人’。
她不是东湖侍婢,而是从洞庭湖来的,乃洞庭长公主书瑶贴身侍婢。
二女走过竹林道,看前方一墙拱门,墙内笑声入耳,燕语莺声。
进到里面,绿树葱郁,花香扑鼻,发笑的都是水府奴婢。
她们手托着一盘盘美食佳肴,干果葡萄、香桃、脆梨、黄杏,列成一队去往北园。
丫鬟邀请绿衣媚娘跟上,两人尾随众女身后,又过了一个庭院。
见前方一片山水景色,水榭风亭,假山奇石,几折曲栏浮桥搭在水池上,四周二三十株垂杨,枝条根根青绿,园里爽风自然。
园门口立着一块林石,上书【艮园】二字。
绿衣媚娘立在此处,让丫鬟前去通传一声。
抬眼而望,看到园北边有一座小山,不过七八丈高,上面三丈平地,建一座艮山亭,亭内两位儒士谈笑风生。
她知道其中长须者乃东湖相君,另一个不留须不知是谁,猜想‘许是今夜东湖所宴贵客’。
那贵客正是受邀而来的刘彦。
他入水府之前,想过许多仙宫景致,直到入园才知另有乾坤,非自己所想的‘龙宫之景’。
这东湖水府宛如一方洞天,却比画境更真实。
府内景致有自然之美,让人忘却湖外天地。
刘彦在艮山与相君谈论楚辞,有感下方目光窥视,转眸与园门处绿衣女对视。
君王伴望认出那女子,笑道:“此女乃洞庭湖长公主侍婢,名叫绿珠。得驸马陈明允宠幸收为妾室。”
“今日她来必带了陈驸马佳作,稍后你我鉴赏一番。”
“洞庭湖,驸马陈明允……”
刘彦灵光跳动,蓦然想起《聊斋·西湖主》一篇故事。
故事说的是‘书生陈明允在洞庭湖偶入仙境,与洞庭公主配成夫妻。公主用分身法术,把陈生一分为二。一半回乡孝敬父母、夫妻团圆,一半留在水府仙境做驸马……’
“陈驸马才情如何?”
“略有风骚。”
说话,君王相视道:“不能与世才比之。”
刘彦含笑谦虚说:“相君过誉。小生不过是朽木开花,偶得贵人点拨才有些开窍。今日君家如此厚待,学生受宠若惊。”
听他自谦,相君反而不悦,说:“先前我女说你不拘小节,我当你是放达之君,才生结交之念,不想你也弄起谄媚虚言!”
“世才若觉得我为神人,不配与你儒门真学结交,大可一走了之!”
“……”
刘彦一时愕然,自己何来谄媚虚言?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思量时,见三郡主牵七妹来回禀说:“洞庭陈驸马遣妾送诗,请父亲帮着斟酌,改一下诗句。”
“交上来。”相君冷言一句,背袖不理贵客,独自进了凉亭内。
两位郡主一眼相视,自然看出父王不悦,目光都落在刘彦身上。
三郡主下去传话,留七妹问公子‘如何惹得君王生气……’。
相晴瞧姐姐走了,玉指扯袖拉着刘彦一旁问话。
“我父向来大度,不轻易与人置气,怎叫你给惹恼了?”
相晴说话带笑,如俏皮女儿乐意看父亲恼火。
刘彦与她不拘礼,说起刚才那一问一答,思说:“小生所言皆出真心,没有刻意藏什么,相君这无名火甚是莫名其妙。”
相晴掩口而笑,冲着凉亭告状:“爹爹,刘世才道你乱发无名之火,一点不讲理。”
亭内相君冷哼一声,心气反倒顺畅,低头无言,调墨润笔。
刘彦不料七郡主当面状告,转顾那君王神态,却不见更加恼怒,心神琢磨原因,隐隐明白他为何生气。
彼时,三郡主领着洞庭湖绿珠上山。
绿珠经过时,特意停步看了眼贵客,欠身一礼后跟着入亭。
刘彦收目光,试问七郡主:“相君可是恼我,不以君子之交对他?”
他重新审视刚才对话,想起徐州城隍薛文芳,才发现自己再次察人误判,忘了相君生前乃儒家学士。
此等人落入神道,面对一群不是志同道合的神人,只怕内心十分寂寥。
眼下有一位可以结交的同道儒生,希望彼此相待如君子,而非被当做一方神明。
“君家今日,今日无论是接引还是待客,所用都是对待君子的礼数,相君所希望的是受到相同对待。”
“而我却察人有误,仍敬他为神明。”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我这一敬看似有礼有节,实则是疏远,不经意间冷了相君热诚之心。”
说着,刘彦看眼凉亭相君。
那君王听他坦诚直言,装作两耳不闻,只看陈驸马送来的诗词。
七郡主点头,伴看父王说:“你的确用心不全。这洞察人心、练达人情的学问,你还在门外哩。不过还算聪明,至少能‘后知后觉’。”
“我父如此待你,正是把你视为可交的君子。”
“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为名利,不尚虚华。”
“而你反倒把虚华之词挂在嘴边,这岂不是以小人口吻,与君子说话?君子岂不恼怒?”
郡主笑颜谈论,只把该说的说出来。
刘彦相视道:“言之有理,庄子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我之前的话,就好比小人之言。而相君待我如君子,一反一正,可见君家之心。”
“公子明白就好。”
三郡主相文出凉亭,走近道:“我父渴求知己,很想结交一个正直聪明、才华横溢的真学君子。”
“望君以后用心如镜,以聪慧照人,对待君子要如君子。”
“小生懂了。”
刘彦一笑抱手,背袖步入凉亭,去鉴赏洞庭驸马陈明允佳作。
两郡主含笑相视,目光迸发出赏识。
“此君一点就通,果真是块良才。”
“爹爹此番试探,想来已看清楚刘世才品性,你说会不会传法与他?”
“这却难说。刘公子根基甚好,心地也不差,但授法需二者心向一处,且看爹爹怎与他说。”
……
第124章 司徒绝学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知不知?”
艮山亭。
刘彦欣赏起陈驸马这首《送别诗》,朗读品味诗中‘思人之心’。
洞庭绿珠诧然看他,略感这书生无礼。
倒是相君气恼尽除,笑颜听他品读。
“世才以为,陈驸马此诗如何?”
“佳作,但略有不足。”
刘彦端起自己那碗香茶,盯着诗词鉴赏,脑上文思出窍,化作文境显现出这篇‘杨柳飞花’诗意。
绿珠举目瞧见,惊喜解了疑惑:“原来此君是真学之士,可请他指点驸马不足。”
三郡主七郡主走入凉亭,一同欣赏君子文境,驸马诗词。
相君片刻询问:“世才以为何处不足?”
刘彦用茶说:“此诗不足,不在与景致,而在于人情。”
“驸马诗词前二句写景一绝,但后二句用情不深。”
“杨柳是心,飞花是情。折柳之意是赠别。”
“第三句‘柳条折尽花飞尽’,是说那位朋友已经离开很久,使得诗主睹物思人,开始想念了……”
“因而写出第四句‘借问行人知不知’,相隔千万里追问,述说心中之情。”
“我以为不足就在于此!”
相君端茶,就着他的话一同咽下,眼眸明亮,心神一通。
“不错,此诗不足就在于此!”
“世才以为当如何改?”
刘彦放下茶碗,提笔看绿珠。
见其点头后,运笔圈起‘借问行人知不知’最后三个字。
并在圈注之下,补上三个字‘归不归’。
如此一来,这首诗最后一句就从‘借问行人知不知?’变成‘借问行人归不归?’
虽只是三字修改,但品读起来已经大不一样。
诗中情义顿时饱满,与第三句‘柳条折尽花飞尽’相得益彰。
“知不知,归不归……”
“嗯,好!由此可见,刘世才乃用心之人,知情之所在!”
心头一句赞语,相君再看他变了目光,揭起陈驸马诗作归还说:“娘子回去见驸马就说,后句乃临安刘世才所改。”
洞庭绿珠点头记下,欠身答谢君王和才子。
三郡主替父送客,七郡主思道:“爹爹,女儿甚是不明。知不知和归不归,哪点不同?不都是遥问朋友?表达心意心情?”
相君此刻爽朗,分看刘世才说:“二者看似一样,内中情义天差地别。”
“‘知不知’只是表述思念,无法对应‘花飞尽’之思。”
“归不归乃渴求再次相见,岂不厚过知不知?”
“世才三字补不足,可见他通情达理。”
相晴郡主豁然开朗,眼眸盯看刘世才。
刘彦坦然自若,说:“相君缪赞。刚才若无郡主点拨,小生不知君家之情。相君折杨柳,我当报飞花!”
“愿与君结为君子之交。”
“好!”
相君以茶代酒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当以茶敬之。”
刘彦和他共用香茶,受邀落座道:“我初入真境,许多都不通。比如‘用心如镜,聪慧照人’。有时自以为聪明,实则愚笨。”
“我想请君指点。”
“世才说哪里。”
相君对刚才的事一笑了之,说:“聪明才士,并非事事皆明,大儒夫子亦有栽跟头的时候。这便是‘明察秋毫,不见舆薪’。”
“有时心地太聪明,反被明光遮目。”
“用心如镜,在于看的全面清楚,大可不必细致入微。”
“若那般精于算计,则落了个小心眼,只见小而不见大。”
“我方才其实是故作气恼…,乃用心试探君心,看你是否是精于算计之人,对我使用心计。”
“我爱诚实君子,不喜谋算之人,世才君心正合我意。”
刘彦闻言一笑,不想相君还有深意在里面,越发觉得‘心学玄妙’。
相晴郡主笑说:“爹爹这般不公平!你担忧他使心计,精于算计。而你却使心计去试探他,该罚酒!”
“我女言之有理。”
相君大方认错,对世才道:“稍后我自罚三杯,与君赔情。”
刘彦并不在意,分看父女说:“今日君之言、郡主之语,使我领悟颇多。”
“君子明心聪慧,看人需用心看,明白彼之心,而后思自己。”
“若是小人,当待他以小人,在他算计之前把握其思,谋定而动。”
“若是君子,当待他如君子,当坦荡胸襟,不以虚华对待,一举一动发自赤诚。”
“如此便是真正的‘心术’。”
“我想,相君也是如此用心的。”
相君听他表述领悟,竟把自己心思说透了,赏识倍增,不说虚言,起身道:“世才既已知我,今夜我不会放过你。”
“我酿了一缸新酒,你我尽情畅饮。”
“我女速去叫人把酒缸搬上山来,我就在此待客。”
“嗯,女儿这就去问。”
七郡主相晴巧笑离开,对着刘彦抛出赞赏目光。
刘彦感君家厚待,向他请教问:“小生感相君之心术,光明正大,运用玄妙,非小人弄心。可是一门学问?”
“世才说对。”
相君座谈说:“我生前善修心学,师承开朝大儒司徒明。”
“老师为当世心学大宗师,用心如境,可照天心,晚年达到了孟子‘不动心境’。”
“只差一步,便入诸子境!”
“我师门之学,名为《君心化龙》。”
“此术乃正大心术,承载恩师绝学之精妙,其中包含孟学‘不动心’,孔学‘明德’‘仁德’,以及《易经》中‘地山谦’‘雷天大壮’‘乾坤二卦’……”
“能养君心如龙,使君子立世之心常胜无敌,不遭小人算计,洞明世事!”
“我师在当世,乃一百零八位大儒之中第三位。只因他对前两位持谦,否则当仁不让做第一。”
“我门心学难修,欲修《君心化龙》,要先通达孔孟,以及《易经》……”
“而且心中不能蒙尘,需如对待镜子一般,每日用功擦拭……”
“我虽继承老师绝学,但只修得皮毛。”
“如今世上,已无司徒心学弟子了。”
说到此时,他目发神采,观察眼前良才道:“我观世才适合修此术,你可愿意继承这门绝学?”
在他眼中,刘世才真是再适合不过。
其一孔孟双成,其二尚无师承,其三心性上佳。
相君虽为神道中人,心却一直挂念着儒门师门,早想给恩师绝学寻一位后继之才,此乃他夙愿。
方才试探观察,此子为上佳之选。
刘彦思量,明心说:“我已寻得自己的路,我入学之时文章寄托心志,发正义之心而得七尺浩然气。”
“若是改道换路,岂不损伤自身?”
“哦?”
相君略有惊讶,知他孔孟双成,却不知内中详细,点头道:“你有此顾虑也对,请来文章借我一观。”
“我给你参详参详,看看你之道与我师之学是否相冲。”
……
第125章 愿意一试
“改得好!”
“借问行人归不归,着实好于‘借问行人知不知’,公主来看……”
“相君大才!”
千里外,月照洞庭。
洞庭湖驸马府园内,一俊貌文雅的书生对着修改后的《送别诗》赞不绝口。
周围丫鬟数名,身旁坐着长公主书瑶和绿珠,这书生便是驸马陈明允。
绿珠适时插话说:“驸马这诗,并非相君所改,乃君家一位贵客指点出来的。说来也是位真学才子,据说还是临安当地人士。”
“哦?”
驸马公主都很好奇,询问叫什么。
绿珠答:“刘世才。我观此君是放达之士,不拘礼数……”
听她讲述见闻,陈明允心生结识之意,对公主道:“小生想去一趟临安,拜会那位刘世才。”
公主扶肩道:“夫君爱才士,何必在此一时?临安正发瘟疫,东湖四处借粮赈灾,你若空着手去怎好相见?”
“不如等几日再过去,我家筹备些粮草一并送去,无多有少,算些心意。”
“公主思虑周全,那就晚些再拜访。”
陈明允心情甚好,转问起‘刘世才样貌如何?’
绿珠回想描述时,东湖艮园亦有侍婢借着送茶,窥看公子容貌。
东湖水府,艮山凉亭
刘彦淡然面对偷看,接下茶碗随口问:“我家丫鬟现在何处?”
送茶侍婢回话:“公子丫鬟在陪王妃郡主说话,等会与我们一起吃宴。”
两人说话并未影响一旁相君。
他此时正专心致志通读《正气歌》。
刘彦写出这篇入学文章给君家过目,亦想请君指点,请这位前辈达者,教导他这个后学。
“好文章!”
“世才文中正义,独树一帜,乃为我儒门开辟一条孟学新路。”
相君读完大赞,双目盯着文章,又说:“文章中提到三位,莫非就是你所言贵人?”
“正是。”
刘彦说起三位兄姐对自己帮助,心怀感激道:“无有这三位,就没有我今日通达。”
“小生想请教,我所设之路,所举正义,如何去修?”
相君会心笑道:“我见君心大气,举大义而得孔孟双学,往后因当‘内养明灯,外养正气’。”
“你这条路,路遥十万八千里,需要身体力行。”
刘彦闻点拨,如见明月照前路,隐约看清一些方向,思说:“吾将上下而求索。”
说罢,见他盯着自己,不知要问什么。
相君对视笑问:“世才可愿以君心大义,承装我师门绝学?”
刘彦思虑反问:“我可以修司徒夫子绝学?”
“可以!”
相君再看文章,剑指道:“你正义之心包含诸多大义,有海纳百川之气魄。”
“你立此旗帜开新路,需要集合百家之长,方能铸成大业!”
“老师之心学,脱胎于孔孟,与你正义之道不相冲,反能助长你君心道义。”
“世才若修我师门《君心化龙》,以正大心术立世御敌,对以后证道天心,步入大儒亦有好处。”
“绝不会损伤你的道路,你不妨思量一番。”
“你若同意继学,我便将师门心学倾囊相授。”
“此后你就是我恩师隔世嫡传弟子,你我兄弟相称。”
闻相君句句善意,刘彦颇为动容,先谢一礼,后说:“小生定当思量。眼下临安瘟疫未解,小生此来赴宴,亦是求治理良策……”
“果然是心怀大义君子。”
相君归还入学文章,谈道:“我从三女口中,得知世才治疫六法。”
“你所思方法得当,县官遵循人治,不日可除城中疫病。”
“但治鬼却难,那三千疫鬼十分棘手,我思得一法可以安置……”
“只是此法需要一位心有大义,肩夫毅力,受得苦厄之君子相助,方可成事。”
“如我所见,世才乃最佳之选,你可愿意相助?”
刘彦好奇他口中之法,暂不提今日祭鬼之事,请君直言。
相君点头与他说起‘下邳阴山给孤园’。
“那阴山是上古鬼神魍魉开辟的一方阴土。”
“其后代薛候之女,现在那块阴地设立‘给孤园’,收容世间孤魂冤鬼。”
“世间鬼神都称那处为‘小阴司’,称薛娘子为‘给孤娘娘’。”
“前年沂水县遭瘟,多蒙薛娘子收容疫鬼,才不至于世间野鬼游荡。”
“我欲将本乡疫鬼,送去阴山给孤园,之前变作书生前去一试……”
“奈何那娘子因受贬下界,迁怒我等神人,不容我分说,便赶我出来。”
“丫鬟说‘你家遭灾与我何干,要见娘娘,找个经得住沸河苦厄的人来。’”
说到此,相君用茶笑看刘世才。
刘彦正在想‘给孤园’和‘薛候之女’。
他记得《聊斋·锦瑟》一篇记载着相同的人物、地方。
“相君之意。是让我渡河求见那薛娘子,说服她收容本州疫鬼?”
“正是此意。”
相君道:“那阴山沸河滚烫无比,其中苦厄犹胜地狱油锅,非胸怀大义、肩夫大毅力之人,不可渡河过去。”
“世才这些都符合,是为上佳之选,可愿吃得一苦,为民渡河?”
刘彦举正义之心,爽快说:“我愿意一试。”
“不过,临安三千灾鬼疫气已除,他们未必愿意奔赴他乡。”
“另外官家也与本县新任城隍立约,请他安置乡鬼……”
相君一听如获意外之喜,追问起此事。
刘彦便将‘昨日杀狗、今早烧谷、日落祭鬼’串联细说一遍。
得知他‘一篇祭文引来文道响应,因此解了众鬼疫气,迫使天庭降旨抚民’,这位东湖水主大感畅快!
“好!世才此法用的甚妙,如此我水乡无忧了。”
“速将祭文写来,借我一睹为快!”
“我乡只是暂时无忧,如若西子城和其他县疫情加重,难保临安太平。”
说着,刘彦一边提笔写祭文,一边与他谈聊本州别处疫鬼灾民。
相君越发赏识,随口说:“除了临安,州府各地至少还有两千疫鬼。”
“若将这些疫鬼治了,配以驱瘟良药治人,这场瘟疫就能化解。”
刘彦笑说:“驱瘟良方有了,只是祭文无法再用二次。欲治剩下众鬼,需用相君之策。”
“择一良日,我与君去一趟阴山给孤园。”
“小生领会一下阴山沸河之苦。”
……
第126章 独饮半缸
“果真饮完一缸酒?”
“嗯,奴婢偷偷看了文缸里的青山酿,瓢子都沉底了。”
“那刘公子醉的神魂颠倒,魂儿冒酒气,身上似罩着水雾……”
“他还发酒疯哩,张口吟诗,诗句从嘴里唱出,就变成一个个明光小字了。”
“然后…,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把那些明光小字串成诗文,弄成一支支珠钗,抛给山下姐妹们……”
“使得丫鬟们都去争抢,全无规矩了。”
……
寅时,水府东厢园。
一侍婢与大王妃、二王妃回禀艮园所见,右手袖中藏着一物,闪烁文光宝色。
两位王妃听罢各有神色思量。
大王妃余光留意到她手袖藏东西,问:“袖里藏的什么?”
侍婢羞臊递给王妃过目。
见是一支清亮珠钗,犹如酒光所化,透着青山酿香气,钗身浮现【水光潋滟晴方好】七字诗文,字字莹然,文光宝色。
“好诗句。”
大王妃拿在手中观赏。
她贵为一方神明妃子,未曾见这般雅致诗意珠钗。
“这就是你说的,刘公子所弄诗文珠钗?”
“嗯……”
侍婢低眉点头,偷看珠钗依依不舍。
二王妃接过观赏道:“刘世才造珠钗之法,乃是用文光凝酒气,并将诗文字意注入其中,便得这般雅致珠钗。”
“我看了都喜欢,难怪会引起丫鬟争抢。”
“凝云,这就是你不对了。”
“你也得了好处,怎能告状说闲话?说佳客不是?”
“刘公子分明是诗兴大发,不吝惜真学明光,厚赏你等。”
“你却说成‘发酒疯’……”
这凝云侍婢乃大王妃贴身人。
她赶忙说:“奴婢并非说刘公子不是,只是怕公子过于豪放,大把洒真学,回家清醒过来,又暗自吝惜起来,道我家丫鬟贪心。”
大王妃闻言笑了笑,归还珠钗道:“你把他看低了。”
“真学君子,心如明镜,身醉心不醉。”
“他此时因当是清醒的,既造宝钗送你等,岂会暗自吝惜?”
“我猜其中必有缘故。”
“刘公子若真醉了,君家岂能任由着他乱使酒兴?”
凝云重得珠钗,心喜点头说:“刘公子抛珠钗时,君王在旁欢笑,却无劝阻之意。”
二王妃含笑道:“这说明他们相交畅快,人间难得是欢喜,大醉一场又何妨?”
“相文她们在何处?可在艮园?”
“四郡主都不在园内,与那刘家侍婢在西厢园说话。”
说着,侍婢补充道:“刘公子也给郡主送珠钗,送给郡主的钗可以配成整诗,合在一起可漂亮了,宝色中显诗文之境。”
“刘公子真是出手不凡,女儿们应该会很喜欢。”
大王妃称赞一句,又问外面天时,得知过了‘寅时’,便与二王妃结伴去北边艮园。
路过溪园,见一众丫鬟嬉笑读珠钗诗句,相互对比做交换。
等到了艮山上,却见君家独自在风亭。
亭外的大缸青山酿见底,只剩一点底浆。
“夫君与佳客好兴致,这么一大缸酒却都喝完……”
“酒逢知己千杯少,世才肚量容得下半缸青山酿,夫人无需担心。”
相君淡笑接话,揭起刚刚抄写的《乡鬼》、《正气歌》,给两位夫人过目。
两位王妃一人接一篇品读。
读《乡鬼》时,受文词感染,心中悲愤,百姓疾苦入神灵。
观《正气歌》时,如爽风拂面,文中所呈现浩然气充塞她们神灵。
大王妃二王妃相视,知道两篇文章必出自刘世才,明白‘为何夫君敢叫他如此狂饮青山酿’!
此君着实有胸怀和肚量。
相君指文章道:“那《正气歌》乃世才入学文章,那《乡鬼》乃他今日祭鬼文章。”
“刘世才凭借此文章,解了三千灾鬼疫气。”
两位王妃惊喜问君王:“何时的事?”
“就在今日。”
说着,相君要来两篇抄文,投入亭外酒缸内。
见文章落入缸底便化开,原本见底酒浆好似涨水,缸内酒光文字生出岚烟白气。
不等文章之气溢出,他随手盖上,从袖牵出两张金光封条,把酒缸贴封,点指道:“叫人搬入我院,百日后可成佳酿。”
“那时再与世才痛饮此酒。”
大王妃点头吩咐侍婢喊人抬缸下去,又与夫君问起‘刘世才祭鬼’的事。
相君坐亭,把所谈转述一遍,两位王妃无不高兴。
“这般临安就无忧了。”
“嗯,我家也不必四处借粮救济灾民。”
“那还要不要请他去一趟下邳阴山,求见那给孤娘子?”
“要去。”
相君宽袖端茶道:“临安虽无忧,州府仍有鬼。”
“那些灾鬼不治,等同病根不除。”
“我已与刘世才商议妥当,他应承此事,约明晚前去一见薛娘子。”
两位王妃闻听又是一番称赞。
大王妃问:“可他万一明日不能酒醒,该当如何?”
“我正是此意!”
相君回味刚才欢饮场面,含笑说:“我非一时兴起,与他狂饮青山酿。而是知其肚里,刻意为之。”
“等明日去时,刘世才半醉半醒,酒助豪情激发大义,便能抵挡住沸河苦厄。”
“如今我一半青山酿都在他腹中,周身酒气厚如棉衣,亦能保护其魂身,使他下河不被沸河所烫。”
“君家好计策!”
二王妃明白过来,说:“方才大姐侍婢来报,妾身还在猜想夫君这般待客用意。此时方知真意。”
“如此一来,凭借刘公子心志,加之酒气护体,定能渡过沸河。”
“看那薛娘子还有何话可说。”
大王妃点头问:“刘世才何时走的?可差遣人送?”
“夫人当我喝醉不成?”
相君用茶笑道:“他刚走不久,我叫三女七女相送,想来此时已送回府中。”
“天下出此才士,乃儒门之幸,百姓之幸……,他可愿继承司徒心学?”
大王妃巧问丈夫。
相君对视说:“我看他有意,只是需一番思量,这不打紧。”
正说着,三郡主相文、七郡主相晴上山交功,笑说‘刘世才还魂时的窘况’。
“头一次归窍,他因酒气裹身,被身窍六神赶了出来。”
“第二次归窍,肉身发出浩然正气,一丈白锦裹住公子魂儿,捆得似蝉蛹,吊在床上面。”
“第三次归窍,公子照我说的方法,震发神魂胎光,解了白锦捆束,那六神才识得是主公,在脑门开文光梦境,恭迎他回壳。”
君王和王妃听罢笑逐颜开,家中刘彦却余惊未定,暗自道惊险。
……
第127章 三魂六神
“好险,差点不能归壳。”
“肉身六神真如阿九所说,替我主持肉身,防御外邪不得入侵。”
“若非我亮出神魂胎光证明身份,恐怕难回身窍。”
……
临安南城,刘府书房。
刘彦归窍后,于梦境思量。
魂儿酒气充斥整个梦乡,仿佛大雾弥散开,雾气闪闪凝露,露珠内藏有诗词明光。
“那六神倒是有趣,只认胎光不认面目,不知二者是什么关联。”
“这其中必有修仙成道之奥秘。”
思量不多时,他神魂合梦,尝试自己清醒过来,闭心目睁肉身双眼。
一霎时,魂儿带回来的半缸青山酿,浇筑在肉身之中,身中学问受酒气浸泡,好似庄稼补水,全都散发明光。
同时肉身百窍毛孔舒张,散发出清新如山雨般的酒香,很快香气溢满书房。
房内阿九、玉娘、黄家二妹皆嗅见神酿酒气,目光探看床帐。
十四娘疑惑道:“姐夫已然归窍,为何还能发出魂儿酒香?”
十三娘推测说:“此乃灵肉合一,神魂归窍后,魂儿酒气亦合入肉身之中,说明东湖君家酒好,能从魂儿补肉身。”
“姐夫应该醒了,是不是姐夫?”
“贤妹猜的正着。”
床帐内刘彦合衣搭话,单穿着素衣下床。
阿九去给他取外衣,却遭公子阻拦。
他笑说:“穿了还要脱,不如素衣相叙。二位贤妹和玉娘姐,都是自家亲人,想来不会怪我施礼。”
这话传入听者耳中,三女各有笑颜。
“姐夫说的是,自家人何必拘礼。”
“贤弟现在可有醉意?”
“到无醉意,只是……”
刘彦说着一笑,不知如何与沈玉娘描述此时状态。
归乡前夜,相君曾送一葫青山酿,他品尝过一口,能尝出酒浆乃诗文酿造,喝罢神爽学问泛光。
如今喝了半缸在入魂,酒气化作‘千言万语’干扰他神思,使他不能静心思量。
此时,酒气正在滋润肉身,身中所学都受到浸润,却不能吸收掉,其身就如洪水所淹之田。
“只是什么呀姐夫?”
十四娘见他迟迟不说,经不住询问起来。
刘彦含笑不言,在书桌前坐下。
见十三十四娘、玉娘姐,如小人站在扇面上,便让阿九在桌上布置茶案。
阿九领喏,阴魂缩小飘上书桌,弄香火术变出待客桌椅。
十三娘牵手玉娘姐入座,十四娘次之。
她们眼前刘彦如五丈高楼,一身素衣散发酒气,众女都爱闻这酒香气。
刘彦指扇问:“月儿还在其中?”
玉娘端坐说:“承蒙十三妹传我母女养魂之术。月儿有些悟性,到现在入定未醒。”
“贤弟此去君家,吃了多少酒?”
“让姐姐见笑了。”刘彦道:“我与君相交甚欢,大概喝了半缸神酿……”
阿九在旁补充:“君家之酒,非同一般,乃文章诗词所酿造,学问浅的喝一口就会醉。”
说话从袖中摸出几枚‘诗文珠钗’,说起‘自家公子醉酒弄文光诗词造钗,赏赐君家丫鬟之事’。
“公子想着三位小姐和月儿。”
“这八对珠钗,乃是给你们留的。”
一鬼二狐接过珠钗观赏,都被风雅诗文、文光宝色吸引,神采很喜悦。
十三娘马上给妹妹戴上,阿九则帮着玉娘佩钗。
少时,三女都佩戴上,文光宝钗映衬下,各添美色,先后笑颜答谢。
刘彦夸赞两句,转话问:“十三妹可将结亲之事告诉玉娘姐?”
“小妹说了。”
十三娘分看玉娘道:“我也叮嘱过姐姐。亲事暂不要告诉老夫人,等婚事落定后再说不迟。”
沈玉娘点头不过多插言。
刘彦又转话题,问起‘胎光和六神’之间的牵连。
回想刚才归窍窘境说:“若非三郡主教我‘显胎光’之法,,亮明正身,只怕难以归窍。”
“这其中有何玄奥之处?”
“六神如何感应胎光,便知是身主回来?”
“其中奥秘,要从‘三魂七魄’说起。”
十三娘接话解惑道:“所谓三魂,便是天魂、地魂、人魂,其名曰‘胎光’、‘爽灵’、‘幽精’。”
“胎光生来明亮,是为魂魄灵明,乃三魂之长兄。没有它,神魂就失了‘神’。”
“胎光又叫‘天灵’。”
“世间为母者,得精气结胎。”
“胎儿在形成之前,先得先天灵光,灵光分阴阳,阴者化为三魂,阳者化为七魄。”
“之后,又孕育出肉身诸天窍穴神灵。”
“六神乃从天灵中生,岂会不认娘亲?”
“并且,肉身内还有七魄。”
“姐夫胎光一照,七魄皆知,也会告诉主持肉身的六神‘主公回来了’。”
“原来如此……”
刘彦并非初闻肉身奥秘,山君也曾说过‘肉身窍穴藏神’,却没讲明来历。
他思问:“三魂可以分开吗?”
“通常三魂不可分。除非阳寿已尽,亦或遭受大难,被妖术落魂才会分开。”
十三娘说:“人魂之所以被称为‘生魂’‘神魂’,是因为其中有‘天魂胎光’和‘地魂爽灵’。”
“天地相合,孕育神灵,因此被叫‘神魂’。”
“一旦人死后,胎光爽灵便会消散,只留存人魂幽精。”
“幽精脱尸壳后,即是游魂、鬼魂,如玉娘姐。”
阿九问道:“那鬼魂养魂,与活人养魂,有何区别?”
十三娘笑看她一眼,说:“鬼修炼魂体,修炼到顶只得鬼仙道境。因缺少天地二魂,修不成阳神天仙。”
“除非鬼仙之后,再去转世投胎。”
“从胎身内补充胎光、爽灵,但要经受‘胎中之谜’考验。”
“过不了‘胎中迷’这关,就记不起前世种种事情。”
“真学儒术可以养三魂。”
“即便不修炼神魂之术,胎光也比凡人明亮……”
“听说大儒死后,能保全三魂不失,只要他愿意,可以举天心,炼三魂入道,一朝修得鬼仙境界。”
听到这儿,刘彦解了疑惑,止住话题不听后面修道之事。
“多谢贤妹,我今夜贪杯吃酒,要睡一觉醒醒魂儿,可能晌午才起得来。”
“两位贤妹家中自便,若觉闲闷可去东湖游赏……”
说着又对阿九吩咐:“于成业若早来,请他在李家书房少待。家中之事就交由娘子代管。”
“喏。”
阿九浅笑听命。
黄家二女看着姐夫回床休息,商议要不要去东湖游玩。
十四娘说:“只我俩去有何好玩的,不如留在家里,帮姐夫掌家待客,帮着阿九分担一些。”
玉娘暗说‘狐仙颇知人情’,起身与她们答谢:“那便有劳两位妹妹,妾身阴魂之身难以接待仙客。”
“姐姐说哪里……”
十三娘把手牵她入折扇叙话,把聪明都用在练达人情上。
阿九等她们进去,飘然入了公子床帐,回禀‘她和四位郡主所谈’。
……
第128章 唐诗宋词
“青山酿的酒气,为何还散不掉?”
“观书屋之气,似乎不曾减少。”
书房床帐,刘彦思海,观想书屋。
自他躺下到现在,在书屋内观想修学已有三个时辰,外面天过午时。
可身中青山酿酒气却不见消减。
他读书时,这明雾般的酒气萦绕梦魂,使其念头神思不得清净,就算明亮心窍文灯,也不能摆脱其绕,很影响读书修学。
合书环顾,书屋内弥漫的烁烁白雾。
刘彦请来心窍文灯照亮,见白雾之中闪烁无数文字,时而化句子,时而化诗词,一缕一诗句,一片一文章。
大眼一扫,少说有千篇。
“相君的青山酿,乃千词万诗酿成,这些酒气犹如文章诗词精气,……”
“相君猛劝我多饮此酒,是觉得我胸怀宽广,诗才甚高,有肚量容得下……”
“但眼下这等窘境,只怕到明日也解不了酒气。”
想到这儿,刘彦苦恼笑自己贪杯,四顾书架找寻解酒之法。
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乃是《诗经·小雅》一册。
蓦然间,他灵光一闪,持书击掌道:“相君以诗词酿美酒,我何不反其道而之行?”
“何不写来诗词作为容器,以诗文盛装这些酒气?!”
此念头一出,刘彦放下手《小雅》,敛袖归座书桌前,取来毛笔。
“以我之才,写不来盛装酒气的佳作,还是要借‘唐诗宋词’相助。”
想着,神思外浮而出,唐诗宋词中无数佳作词句,出现于他脑窍之上。
就在此刻,奇异一幕发生了。
只见他梦魂头顶,思想文境之中,那些佳作似灵鱼翻涌,搅动波光粼粼。
屋内酒气犹似得到召唤,亦如小鱼儿看见大鱼儿,欢喜的涌入他文境思海。
确切地说,是涌入那些佳作中。
一时,半缸酒气竟全都被他思想中的‘唐诗宋词’吸去了。
那些诗词佳作得神酿酒气,就如诗中所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各种诗意在他思想文境内争奇斗艳,可谓‘五味杂陈,美不胜收’。
刘彦此时此刻全然沉溺其中,心窍文灯光明大作。
不知几时,他分出一缕神念,外观感应头顶文境内的‘唐诗宋词’。
念头中冒出【身窍】【还阳】【得精气】等词。
“莫非,唐诗宋词得相君神酿酒气后,枯木逢春,得气还阳了?”
“还是说,这些诗作被酒气所唤醒?”
“它们随我一同来此世间,却一直不在身学中显现,书屋没有它们存身书册。”
“如今得青山酿酒气浸润灌入,仿佛得了躯壳形体,又似恢复生机。”
“此间真学,画技通神可以开画境,学问通神可以造就经意书灵,诗词通神,注入真学,亦能开出诗境来。”
“这些唐诗宋词,无不是意境饱满的上品佳作,更有旷世之作。”
“它们诗意宏大,应该亦有灵秀在其中,所以得相君学问精气而‘苏醒’。”
思量至此,他灵机一动,暗把思想文境压缩收拢,好似捞起渔网,想象这些诗词化作‘经书’。
应他所思所象,见头顶文境‘唐诗宋词’篇篇相叠,集合在一起,化作‘六本诗经’飞落在书桌上。
刘彦心情甚好,抄起一册那在手中,未曾翻看便知里面存有多少诗,诗句全不全。
其实他记忆中的前世佳作,大多都是不全的,很多只记得诗中名句,因此这‘六本诗经’有七成不全。
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就如身边多了一群故友陪伴。
“不想会有这般意外收获。”
“这六本唐诗宋词,乃属于前世书。”
“它们集合前世唐宋两朝之才气,每诗每句都值得揣摩。足以和《诗经》相提并论。”
“我当视为正经去修读。”
“那些不全的诗句,正好可助我养才情,我可仔细揣摩诗意,补齐残诗诗句。”
“如此也算是在做学问。”
想着,刘彦翻看起手中这本‘唐诗集’。
翻开第一页,就被《将进酒》扑面而来的诗仙豪放倾到!
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中便显现波涛般雄壮才气,黄河之水的奔流激荡显于文字之中!
那大河水气直冲他三魂七魄,激得他精神抖擞,周身学问泛光!
刘彦趁兴追读下句,一边感受诗仙才情,一边研磨诗中精妙,揣摩李白作诗心境。
与此同时,临安南城白石桥处,一玉面粉衣妇人与一位大娘问路。
“敢问这位大娘,槐花巷怎么走?”
大娘听她要去槐花巷,反打量问:“娘子去槐花巷作甚?莫非是求见刘公子?”
粉衣妇人目色迟疑,说:“妾身来探望刘家老夫人。”
“我家与老夫人是远亲,听说临安遭灾,家人都担心,叫我送个偏方过来。”
“奴家少出远门,未曾到过临安,大娘可否与我引路?”
“奴家这里……有一茶之敬。”
说话从夸篮摸出一钱碎银子。
“夫人快快收起来。实不相瞒,我就住在槐花巷,乃刘府邻居。”
大娘笑颜推回银子,与她引路说话。
粉衣妇人跟着思量问:“大娘何以知道,奴家要去刘府?”
“我就是一猜,眼下求见公子的多了去了。”
“你怕是不知道,刘公子现在非同一般了,就说昨个‘城外祭死鬼’这事……”
邻家大娘边走边说,粉衣妇人仔细的听。
尽管这大娘说话不清不楚,东一榔锤西一棒子。
但她还是听出‘妹夫此番还乡大有作为!’
这粉衣妇人并非旁人,是广平狐高二姐。
二姐此次打青州来,这几天她在青州狐封家炼药。
自她从蜀中回到广平,便挂记着世才妹夫,担心他和姻母染瘟疫,回到家交差后便寻避瘟丹。
实在寻不来,就去到青州找封三娘,借着她家丹炉炼制丹药,在青州耽搁三天。
说话间便到了槐花巷。
邻家大娘指巷尾说:“那第九户就是刘府,老夫人和管家大哥都在家里……”
高二谢了邻居,独自夸篮往巷里走,三两步就来到刘府门前。
这时右邻李家门开。
她见一小娘子戴孝出来,身后跟着妹夫书童平儿,里面一群人吹着送殡唢呐往外抬棺材。
高二叫声:“平儿。”
后者如被叫住魂儿一样,转头直勾勾的看她,从她眼中看到‘青花舫高夫人’。
高二笑问:“认出来了吗?”
平儿猛地回神,知道她是狐仙画皮,不敢当众认亲见礼,只是点点头。
等送葬队抬着李家五口棺材出门,他推着桃花先去送葬,请高二进李家。
“我公子尚未与老夫人提起结亲之事,还请夫人先在此少待,小人马上回禀公子。”
“夫人族亲正好也在此,一些事不访问两位小姐。”
“族亲?”
高二思量着,随他来到李家后院。
见平儿走到书房前扣门。
少时门打开,肉眼看屋里没一个人。
平儿拱手一礼,转头引荐道:“此乃广平高家二夫人,我公子内亲家姐。”
“夫人,小人差事在身,公子让我帮着邻家办丧事……”
“嗯,你去吧。”
高二笑眸盯着屋内。
在她眼中,这书房里面甚是热闹,七八个阴神鬼魂,其中有黄家二女、于家姐弟,书玉子,沈玉娘还有小月儿。
“我说是哪位族亲,原来是黄家两位小妹。”
“怎么?不认得姐姐了?”
高二进屋变化身貌,还回本来面目。
黄家十三娘牵妹妹上前见礼:“小妹黄十三、黄十四,拜见二姐姐,姐姐万福。”
“免了吧。”
高二放下夸篮,变一把团扇拿在手中,狐目环顾众鬼精怪问:“都是何人?”
……
第129章 六卷诗气
“世才还乡,为民解灾……”
“短短数日办了这么些大事。”
“大丈夫当如此!”
一炷香烧完,高二从十三娘、书玉子口中获知‘妹夫刘世才归乡后为民之举、所行之事’
此刻,她眼眸充满欣赏,亦觉得容颜添彩。
分顾黄家小妹道:“扬州之事,多亏了你家。等见着姨母,我当面谢。”
“姐姐哪里话。”
十三娘端坐道:“我八家乃是一家人。三姐夫遭难,我家岂能坐视不理?”
“因此一事,我黄家还与姐夫结了情义,母亲得了姐夫一封手启。”
高二含笑点头,正欲问话……,见九娘子穿门而入。
阿九礼见内亲,说:“公子起了,请夫人和两位小姐入梦叙话。”
旁边小月儿问:“九儿姐,那我和娘亲哩?去不去?”
阿九笑道:“玉娘小姐和月儿小姐也一同去。”
“公子今日悟通妙法,炼化青山酿酒气,得六卷诗气,又知二夫人来此,很是高兴,造一方诗梦迎亲接待。”
她又转看于氏姐弟和书玉子说:“就请公子和令姐少待,书兄弟帮着陪客。等我公子与家姐叙一番情义,再来相见。”
于成业秉持弟子之心,施礼答谢。
书玉子则高声领命。
等先生一家鬼狐亲众离开,匡娘思说:“原来先生娶的是广平高家三小姐……”
“此女我略有耳闻,听说修得鬼仙境地,已然转世投胎了。”
“想来先生和她尚未完婚,不然她现在就该在府里。”
“小弟,书兄弟,你们说先生那六卷诗气是什么?”
“何为‘诗梦’?”
一鼠一狐相视一眼,以他们的学识,尚无法琢磨其中玄奥。
别说他们,就是高二也不知,跟着阿九走入书房,一眼看见‘奇异’。
床帐之内,刘彦额头之上,起三寸大的山水梦乡。
梦境周围似有岚烟托着,仿佛山间水气凌云,与寻常‘清明梦’大不同。
二姐眼见心喜,神思闪出【云梦】二字。
但她知道,世才不会如此快就通达‘云梦之境’,内中必有玄妙。
遁入梦乡,见乾坤广大,山水灵秀,诗情画意。
外面三寸梦境,内中却有百里广度,诗意沁人心脾。
高二环顾亦觉眼熟,似曾见过一样。
她把眼寻找妹夫,看到山下有一所草庐篱笆院。
院里有青竹,院外是松柏,刘世才立于院中酒席案前,举杯相接。
“二姐远道而来,小弟喜不自胜。”
“世才……”
高二身随语落,面前观赏他。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诗画一般的梦乡,犹胜荀姐姐那‘山居图境’,不差云梦之境。”
“你儒术必有提升,快与我说说此间玄妙。”
“二姐难道不觉眼熟?”
刘彦笑说,提壶斟酒递上,转看天上赏景的几女说:“喝下这杯酒,姐姐便知晓了。”
高二接酒杯,看里面文光闪烁出《山居秋暝》诗句。
恍然中饮下品味,顿觉山水诗意沁人,再看梦中山水景致,心中了然。
“原来此梦脱胎于《山居秋暝》的诗境……”
“世才以诗造梦,难怪阿九称‘诗梦’。”
“可是…诗气又从何而来?”
“据我所知,儒术通达‘生香之境’,方能‘学问生香,文章生香’。”
“而我闻世才梦中诗气,并非单纯诗意之气!”
“而是真正芬芳之气,好比酒浆陈酿之香……”
“快与我解来!”
刘彦领她落座草席酒案,敛袖凝剑指,反朝自家眉心一戳。
指落,他眉宇间好似破开一洞。
见洞内灵烟光灿,其内有‘黄河波涛澎湃’,有‘侠客剑光闪烁’,有‘金戈铁马沙场’,亦有‘春夏秋冬四季’美景。
二姐看的痴迷。
刘彦又剑指点心房,梦中《山居秋暝》诗气,于四面八方朝他梦魂汇聚!
犹如一件轻薄的衣氅披在身,散发淡淡的岚烟光气,甚是玄妙。
“诗境化衣?”
高二蓦然想到这四个字,随口说出来。
刘彦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小弟无法说清楚它具体如何产生。就请姐姐与二位贤妹帮我参详参详。”
他说话时,阿九、黄家二女、玉娘月儿落在院内听讲。
“大体是这样的,昨夜小弟到东湖君家赴宴。”
“君家有一缸青山酿,酒浆乃万诗文章酿造,酒气如诗气……”
“后来,君王劝酒不停,小弟又贪杯不止,喝了大半缸去,魂儿醉的颠倒,神思内无数诗句纷飞。”
“回来家中,本想借肉身散酒气。谁知酒气不散,反在我身中施云布雨,降下无数的诗文词句。”
“我苦思解酒之法,陡然灵光一闪,心思‘既然君家之酒乃诗文酿造,我何不以诗文去承载?’”
“想到此我作诗一首,那酒气好似飞蛾见光,果都飞入其中!”
“之后小弟又做了五首诗,才算吸尽身中酒气……”
“这六首诗得酒气后,又似古卷生香,能入我魂儿,施加在身就是衣氅一般。”
“姐姐见我眉心内所显,便是另外五首。”
“不想因此得了六卷诗气,实在奇妙。”
刘彦此番讲述,九成真一成假,只是删减掉了‘唐诗宋词得酒气而显形本’。
实际情况是,脑中三百篇唐诗宋词得酒气化为六本诗经。
而后他趁兴修读诗……
《将进酒》读完便感诗句入了魂内,周身上下散发出诗文意境,黄河大海之气加身。
他欣然继续读诗,有读李白《侠客行》,读罢亦是这般!
如此,接连通读辛弃疾《破阵子》,杜甫《春夜喜雨》,柳宗元《江雪》,以及王维这篇《山居秋暝》。
这六首从‘唐宋诗集’中脱胎而出,抽干了六本诗集上的青山酿酒气,飞入他魂儿如文光随身。
如今,他身中六本‘唐宋诗集’还在,只是毫无酒气,其他旧书并无二致。
魂中六首诗,等同承载了青山酿半缸酒气。
在他魂儿文光照耀下,不断融合转化成自身诗气。
《山居秋暝》是他最后修读的,因而吸收的酒气甚少,酒气很快转化成自身诗气。
其他五首,各自吸得酒气饱满,需要持续文光温养,才能转化成诗气。
所以他无法请出来与二姐她们过目。
只是点透魂儿,让她们一窥内中玄奥。
说罢,刘彦一扯身上附着的《山居秋暝》诗境诗气,落在手掌中,化作一篇诗卷。
诗卷在酒案推开,见诗文起灵烟,一缕缕漂浮而升……
在案上合聚成山水灵气之境,亦如梦境一般。
玉娘月儿母女全然看痴,黄家二女喜悦扶案欣赏,阿九在旁给她们斟酒。
高二笑颜低眉,观诗作思量。
……
第130章 说妹解惑
“那东湖君家,前身可是一位真学之士?”
“相君生前乃太祖年间大才子,拜师司徒鸿儒,儒术通达‘经香之境’,可以文气生香。”
刘彦提笔回答二姐所问,写下【相建元】三字,暗言君家姓名。
高二闻此,玉容几分豁然,看相君名讳道:“原来相君是位‘经香学士’,他的雅号我有听闻……”
“《百子籍》中记载,太祖年间江南有十八名士,其中‘建元公子’乃杭州第一子,想来便是此君。”
“难怪君家可以诗词酿酒。”
“此等境界的儒士死后,虽然大业中断,但儒术境界还在!”
“只是无有肉身承载儒教真学,酿不出真学文光。”
刘彦听这一句,心中便有猜想,思道:“儒家的学问,要以身载道,肉身存书,如此方能存住真经,酝酿成文光。”
“二姐之意,莫不是说……”
“我正是此意。”
高二微笑捏起‘文酿诗酒’,把杯观赏说:“我猜那君家,定是以酿文光之法而酿酒。”
“他境界还在,但无肉身载道存真学,于是就以酒缸为‘学问容器’,把所得文章诗词投入酒缸,因而得一缸奇妙酒酿!”
“他那青山酿,好比是真学所生文光。只是稍有不同。”
“你吃他半缸,等于饮他一半身学。”
“酒气即是才气、文章气,亦可视为学问精气……”
“此气归入你身,又不能吸纳,你自然陷入当时窘境。”
“妙就妙在…,世才以自己诗文为瓶器,盛装了他的学问精气。”
“而后,你诗文与他学问之精相合,一点点将其学问精气,化为自家诗气。”
十四娘听到此,眼眸闪烁道:“这是不是就好比,把偷来的银子化了重铸,变成自家银子?!”
十三挑眉瞪小妹说:“姐夫哪里是偷?分明是相君所赠,应该说是‘银子打成了首饰’。”
刘彦耳闻二姐推测和两位贤妹比喻,内心多了些明了。
“我明白了。”
“二姐是说,相君另辟蹊径修儒术,以缸为容器,承载学问酿成酒浆。”
“我闻君家那缸青山酿,酿了有百余年,昨夜我一场醉,等同喝去他五十年学功。”
“若非二姐点明,小弟尚不知相君对我如此恩厚!”
高二含笑问道:“如此厚待,必然有事,他可有事托贤弟相助?”
刘彦点头,与她说起‘明日赴阴山,渡河拜薛娘子’之事,说:“此事我已答应君家。”
“原来如此!”
高二对‘下邳阴山给孤园’亦有所耳闻,道:“我知道了,相君之所以劝你多饮此酒。他本意其实是,想借此酒气保你神魂。”
“届时你魂身渡河,有他学问精气护体,可以抵消沸河之苦。”
“而贤弟却想出妙计,以诗瓶装其酒气,收了他的学问为自家所用。”
“我料明日相见,那东湖水主定然惊讶。”
十三娘担忧道:“可是姐夫失了酒气护身,生魂单薄如何经得起沸河熬煮?到时还不煮熟了?”
“姐姐糊涂。”
十四娘手指案上《山居秋暝》说:“酒气被姐夫诗作所收,化作了诗气。”
“方才,你没看见诗气化衣氅,加在姐夫魂儿身上哩?”
“去时姐夫以六卷诗气护魂,不一样能抵御沸河酷热?”
“而且,君家学问被姐夫炼化了,那相君也不得要回去,姐夫因此得了好处!”
“不错,你说的极是!”
十三娘脑子转过弯,转对刘彦道:“姐夫真有福运。”
“小妹以为,这六卷诗气,将来能够修成宝物。”
“或炼成护魂法衣,或者……”
“这个无需你来指点。”
高二明眸扫视她,打断说:“你个修道狐狸,如何指点真学之士?”
“世才意外收得六卷诗气,自会琢磨其中妙用。”
“吃完这杯你俩就出去,我与世才说些私话。”
“是。”
十三、十四娘各领命,不敢忤逆高家长姐的话。
沈玉娘惧怕二夫人威势,和女儿品尝过文光诗酒,也跟着黄家二女同出梦境。
等她们都走了,高二与贤弟相视说:“我来临安三件事。”
“其一归还你入学文章,其二给贤弟送来避瘟丹,其三说一下蜀中之事。”
“黄家倒也有情义,先我一日与世才送来解瘟丹药。损我一桩功劳。”
“那件事,她们跟你说了吧?”
刘彦不知二姐所提何事,回想道:“两位贤妹此来,并没说其他的事,只是送药。”
“二姐为我奔赴青州炼丹,来回数千里,情义重如山。岂能说无功?”
“小弟岂能因她们先,而不记姐家厚情?”
“贤弟真是知情君子。”
高二相对夸赞,低眉观酒案诗卷,叹说:“可惜你这等宝玉,却不被蜀中所识。”
“我赴蜀地见三妹当日,莫夫子便差遣经意书童,给另外七姓狐亲送‘绝情书’。”
“大意就是,让七家狐与三妹断绝往来!”
“一纸文书便把三妹剥离出狐族,斩去了前世种种情义。”
“以后世上再无‘高三娘子’了,只有‘莫家小姐’。”
“如今七家狐亲皆知此事,也知晓爹爹算计落空,世才沦为有名无实的高家三女婿。”
刘彦闻知此事,暗说:“高家招婿以阴谋算计,莫家夫子以阳谋化解,相互博弈,还是夫子棋高一重。”
“如此也好,只待三年期满,我便解了枷锁。”
阿九插话问:“夫人见莫家小姐,可与她讲明我公子实属无奈?”
“我自然明说。”
高二说话带气,道:“我为了让她明白贤弟乃良才美玉,不仅把世才入学文章带去,还从荀姐姐那借走《山居秋暝》。”
“她倒是赞赏贤弟才学,但婚事不由她自己做主。”
“该说的我都与她说了,至于她听不听,我也不想管了。”
“世才你只当与此女无缘,且忍上三年!”
“三年后我与你另寻佳偶,以贤弟之才,何患无好妻?!”
刘彦让阿九斟酒,共同举杯道:“姐心向小弟,我一身暖意。这桩婚事作废后,你我之间情义不散。”
“此外作为兄弟,我想说两句,姐姐且听且思。”
高二被他情义感动,饮下杯酒说:“弟弟无需有所顾忌,只管言明。”
刘彦收卷酒案《山居秋暝》,将其化小藏入袖中。
“弟以为,莫娘子有她苦衷。”
“她要是果真绝情,就不会与姐姐相见了。”
“我推测,她脱离狐亲、斩断前世,只是遵从夫子之意,非娘子本心本愿。”
“小姐心中对高家对七姓狐,尚有情义在。”
“姐姐不妨将心比心,站在她的角度去想想,世间情义如真金,不可轻易抛弃。”
“此乃小弟心里话,姐姐自思量。”
高二低头思想,从他话中受到点拨。
抬头相望,她颜笑道:“贤弟真是善与人解怨。”
“她确说过相似的话,但那时我正在气头上,没去细思细想……”
“今闻贤弟之言,我有所明白她的心意。”
“不如过两日,我再去蜀地见她一见,把事问明白。”
“说来你俩本无仇,她为才女,君为才子,亦可结交一番。”
“不谈婚事,只通交情,交个朋友总归是好。”
“弟弟以为如何?”
刘彦分顾阿九,开怀笑道:“这正合我意。”
“莫小姐两世修学,必有真经可以教我。我愿向她求教。”
“甚好!”
高二举杯索要文光佳酿,以此为题与贤弟说笑攀谈。
此时家门外,杨万山携带两名公人拜府,各都手提食匣,看着颇有分量。
……
第131章 狐狸求学
“管家有礼,世才兄在府上吗?”
“我公子在书房小息,小人这就去叫。”
刘府前堂。
杨万山谈问落座,目送管家去后院,吩咐两名公人把匣中金银取出,摆在茶桌上。
事办完便叫他们提着空匣先回,独自坐等思量。
“莫非世才被鬼吹风,身上起了病症?”
“待他来问一问,真若染病要及时医治。”
不多时,福伯请着公子来到前堂,见茶桌一锭锭金元宝、银元宝为之一愣。
大致一数,银子二十锭,有一百两。金子十锭,约五十两。
刘彦也看到金银财气,随手一礼撩衣坐下,安排福伯奉茶。
“官家封赏来得及时,正好狐生在隔壁。”
“走时让他捎带回去,可解他家燃眉之急。”
“狐仙有何燃眉之急?”
杨万山好奇,打量刘世才见他毫无病态,精神面貌更胜昨日。
刘彦笑说:“于氏狐从外乡迁居过来,眼下居无定所。他们有心安居,却手头无银子。”
“今日官家封赏到,岂不解了他家心中之渴?”
杨万山乐道:“如此说,那狐生是位寒门弟子?”
“我闻狐狸都会偷盗之术,于氏不偷说明有品德,稍后请仁兄与我引荐,我与他结交一番。”
又指金子道:“这五十两乃谢世才。”
“原本封赏一百两,我说世才兄为民出自大义,岂会要这个封赏,他必定推辞……”
“内兄道,既如此,就替世才捐出一半金,用作抚民,另一半与君送来。”
刘彦闻言心窍自明,知晓官家话术,笑说:“五十两金可补我家用,小生就不推辞了。”
说着,问起今日放药。
从万山口中获知,今早放药三千碗,先与病重的医治。
下午还有三千碗药汤发放,发放完后连夜熬煮新药,此事由县药局两位医官主持。
此外官家也没闲着,早上布置完公事,便带上药方,押送狗尸去了西子城见知州。
说话间,福伯端茶过来,刘彦告知他‘金子乃官家酬谢’,让他送到正房与母亲说一声。
彼时,高二见过老夫人出来正房,瞧见管家奉十锭金子迎面而来,问阿九‘钱财来路’。
福伯看不见隐身的狐仙和阿九,擦身入正房,高兴与老夫人回禀。
高二听两句明白了,走去前堂打量杨万山。
刘彦起身引荐:“这位是官家内弟,洛阳才子万山兄。家中尊长乃云梦学士,翰林院杨公。”
高二随介绍显身,端庄行礼:“不想万山公子在临安,怪不得重阳诗会,君不来。”
杨万山见忽然冒出个美人,暗知是狐仙,起礼道:“小生九月初离京来临安,这些日并不在家,不知夫人说的是……”
刘彦笑问二姐:“莫非当日名单上,也有万山兄?”
“嗯。”高二点头说:“万山公子乃京中名士,岂能不请?”
“他们在说何事?什么重阳诗会?”
杨万山听对话心中疑惑。
刘彦吩咐阿九把百两银子带上,请着杨兄去隔壁李家,边走边与他解惑,谈起‘广平高家,重阳诗会’。
“原本名单上有万山兄,可惜你不在府上,不然你我就能在诗会上相遇。”
“原来如此。那诗会之上,世才兄一定大放异彩!”
跨出刘府门槛,杨万山疑惑解开,笑颜询问他在诗会上的佳作。
进到李家,阿九先去书房通告。
高二对万山传音入耳,说:“世才当日一人力敌长安、洛阳六位真才,以一篇千古佳作,叫他们俯首称臣。”
杨万山精神抖擞,激动道:“可否请出佳作一看?”
“现无笔墨,如何写出?”
刘彦迈步携风,走到李府后院说:“且等片刻,稍后我赠送万山一诗,不负你我一场结交。”
万山如沐春风,心爽道谢。
这时书房门开,见于成业、书玉子出来恭迎。
他们身后屋内茶案设一炉清香,炉前放着一张‘求学帖’。
“于成业、书玉子拜见世才先生、杨公子。”
狐生、鼠生齐声施礼。
刘彦文光入目,自然看得见他们。
杨万山却看不清,即便明亮心窍,也只看见阴神形影,还礼问:“我观书房之气肃穆,不知有何要事?”
“并无要事,只是论学。”
刘彦说话领步入书房,邀万山一同落座香案左右交椅,拿起‘于氏狐求学帖’,不看先问:
“封赏之事,我家娘子可与你们说?”
“回先生,阿九妹妹都与我们说了,小奴代家父谢过先生和官家。”
右边匡娘欠身回话。
刘彦笑看一眼,打开帖书道:“那百两可为置办家业之本,使用得当不出几年,贵府便能殷实起来。”
“这求学之书,可是成业所写?”
“是弟子所写。”
于成业持礼回话。
刘彦见他和书玉子还站着,让阿九弄香火法术,在对面设席位,请这两位异类生员落座。
他看完《求学帖》内容,见上面提到‘家父欲献祖学于先生,祈求先生以明灯照弟子……’。
其中之意,就是‘于家想以祖宗绝学做交换,请他收于成业为弟子’。
刘彦是对他家‘灵灯术’颇为好奇,但绝无窥视绝学之意,把帖书放下,面色严肃说:
“于太公对我有解围之恩。”
“此书若出自令尊之笔,我大概会留你在身边,帮你参详,为你助学。”
“而此书却出自你手,这就另当别论。”
“你向学之心很好,只是执念太重。”
“修学应该是兴趣使然,而非外因压迫,不要逼着自己去读书。”
“你明白吗?”
于成业仿佛被先生看透心思,松弛心神说:“弟子明白。”
刘彦很欣赏他的悟性,谈说:“还有一点要说。”
“令尊欲以祖学交换。这个在我这里行不通。我不是窃书偷学之徒,对贵祖绝学并无窥视之意。”
“以后……不可有人再自作聪明了,行我不愿行之事。”
他最后这句话,没有明确对谁说。
但阿九和黄家二妹心头自知,暗惊公子姐夫聪明,竟这般快就想到她们身上,各都把头低下。
高二瞟一眼,开口道:“君子有德,小人无德,以后还需养好德行,莫给家中丢颜面。”
“不过,我却觉得于家献祖学乃出自诚意。”
“对吗?”
“二夫人所言甚是。”
于成业起身拱手道:“家父真意是,想请先生通读我家祖学后,以真学所悟再传授弟子,如古之圣贤授徒。”
“我家献书绝非做买卖,亦非受人所迫,请先生明见。”
“那是我误会太公之意了。”
刘彦思量说:“令尊所言不失是个好办法。婴儿小时不能嚼食,都是父母口嚼喂养,此为‘哺育’。”
“自古便有哺育良才之师。”
“贵祖绝学就留在我家,我闲暇时会读。”
“今日只看你根底。除了祖宗之书,你都读什么典籍?”
于成业福至心灵,低眉观心,察数书籍,后一一报上。
其中有很多,他也没读过。
刘彦赞狐生博学,随意从《礼记·大学》摘句问他。
今日论学,由此展开。
……
第132章 黄犬入梦
“世才与狐论学?”
“不止一狐,还有一鼠……”
日落,县衙后园。
杨万山与刚回衙门的陆知县迎面攀谈,说起今日所见‘趣闻’。
夫人杨氏在亭内与丫鬟低头读诗,眉目甚是专注,仿佛听不见二人说话。
陆侯想看看夫人读什么,杨万山衣袖背手,笑颜慢步跟去道:“姐姐正在读《山居秋暝》,乃世才兄重阳佳作!”
陆侯闻听,凑到夫人耳旁,观赏品读佳作,片刻心神也沉溺其中。
万山笑看夫妇,端茶道:“此诗虽是重阳旧诗,但却是世才今日所写,而且是文光落笔,真学诗作。非等闲可比。”
“兄长可知广平府高氏狐?世才便是高家女婿。”
“而此诗,就是媒人。”
“哦?”
陆侯被他扯回神思。
听杨万山侃侃而谈,说‘当日诗会’和‘今日论学’。
陆知县听罢,赞叹‘刘彦造化奇高’,后问:“世才可愿收那狐生于成业为徒?”
“此事未定。”
杨万山道:“世才有考察之意。我看他颇为欣赏于成业,今晚他还要与狐鼠梦中论学。邀你我一同过来。”
“梦中论学?”
陆侯颇为心动,可他不懂出窍入梦之法。
杨万山说:“我与世才讲好,只要内兄想来,他差人接引你我,包括我姐亦可同去。”
杨氏抬头接道:“此乃与君子结交良机,夫君不可迟疑。”
陆侯喝茶说:“我并无猜疑之心,唯独觉得麻烦世才……”
“内兄多虑了。”
万山吃着糕点出凉亭:“世才兄乃以诚待人,视你我为可交之人,方有意请入梦中,你如此顾虑,岂是真心结交?”
杨氏笑颜看小弟,对夫君道:“万山之言不无道理。”
“好,今日我家同去。”
陆侯爽快答应。
除了知县一家受邀,刘彦还请了于太公和匡娘。
于太公对他有解围之恩,刘彦打算今夜敬酒谢恩情,然后再谈于成业之事。
通过一下午摸底,他见于成业是可教之才,有心抬举一把,但只怕自身学问不足,教错了误人子弟。
思量再三,刘彦决定把成业留在身边,相处一段时间,指点狐生读书,而后与其解惑。
如此算作报答太公之恩。
至于,成业所带来的于氏祖学。
刘彦要当面问问于太公,此番献书真意是什么,是否如其子所言。
此刻,南城外东山崖山,高二姐领黄家两妹,正与于家太公传达贤弟之意。
于翁闻言喜出望外,感先生用心赤诚,长须迎风谢道:“请夫人转告世才先生,老朽定当赴约。”
“犬子能在先生身旁听教,是他之造化。学不好只怪犬子无用,怪不得先生身上。”
高二微笑点头:“那便好。我贤弟爱惜良才,唯恐不能教导令郎。方有此顾虑。”
“今夜来时,太公把令郎狐身带上,以后就让他与书玉子住在隔壁李家,一日三餐我贤弟会管。”
“多谢先生。先生养教犬子之恩,老朽自当记得。”
于翁连连答谢,高二笑说几句家事,众狐仙便在石崖分别。
送走于太公,二姐转对黄家二妹说:“明日你们便回吧。”
“并非不让你们与世才结交,只是家里阴神鬼物一多,会引来一些窥视。以后相处机会多着。”
“回到家替我答谢姨母。”
“我本该亲自过去,却想起一些事,要去趟蜀中。”
“我家算计,世才比你们先知道。他甘愿助我家,谁料莫夫子绝情,一封书信就断绝我妹情义。”
“妹妹们与世才结交,定要赤诚善心,不可去算计,否则损害自身。”
“原来姐夫他早就知道了?”
听着二姐忠告,十三娘更敬重世才姐夫为人,牵手十四妹欠身领命。
她们走后三个时辰。
皓月当空。
月光照在崖石上,于翁挑灯张望南城门,匡娘背着一箩筐,筐内是小弟狐狸肉身,一身锦毛黑白相间,眉宇间透着文气。
临安南城刘府,几只蛐蛐在灶房鸣叫,小黄犬蜷缩在灶台口,闭着眼睛,下巴垫爪,在梦里捉老鼠。
阿九、沈玉娘、小月儿送完李家五口回来,路过巧看见这一幕。
玉娘夸说:“此犬温良忠厚,做梦都在守家,不知它捉的小鼠,是不是书仙家。”
小月儿跑去蹲看黄犬梦境,问道:“九儿姐姐,这小狗能成精吗?”
阿九一笑走近说:“世间生灵皆可成精。此犬有些灵性,也许以后能开窍。”
说着走入灶房,对着小犬连叫三声‘小六’。
黄犬听叫魂,耳朵抖动,梦境收入脑窍,魂儿从肉身坐起来。
但后肢臀尾好似粘在身上,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急的旺旺叫。
阿九两手抱它魂儿脱壳,摸了摸脑袋送入小月儿怀中,转身飘去后院。
来到书房,床帐内公子诗梦熠熠。
黄家二女、高夫人正在梦中草庐小院,与公子席地喝茶叙话。
小黄犬一入公子诗梦,便欢跳脱了月儿怀抱,‘汪汪汪’的四处奔跑。
刘彦耳闻犬吠,有些异趣,知道这必是阿九所为。
“公子,李家五口已送去山谷。”
“我看谷内开始建城了,三千乡鬼各自画地分居,场面很是热闹。”
“乡亲们对公子感恩怀德……”
阿九笑说回禀。
刘彦听完,手指篱笆外打滚的小六问:“抓此犬入梦,可是你的主意?”
阿九伴望点头,分看狐仙说:“今夜公子在《山居秋暝》中宴客论学,草庐篱笆若多只黄犬,便能添三分生气,所以小奴擅自做主,叫它出来作陪。”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高二夸赞说道:“我观此犬有些灵性,也许以后可以开窍。时辰不早,阿九随我去一趟官府请客。”
“今夜这场款待,可恢复官家十日心力,世才此举乃无形之中为临安助力。”
“陆兄做事亲力亲为,我愿结交此人,今夜只在养情义……”
说着刘彦凝一点文光抹在小狗额头,吩咐阿九遵照家姐之言去办,不可失了礼数。
……
第133章 于氏春秋
孟冬时节小阳春,江南却日渐寒冷。
一觉起来,小雨淅沥。
窗外凉风雨气吹散书房温热香火气。
刘彦目光清澈望窗外雨帘,昨夜梦中一场论学收获颇丰。
于成业、书玉子收获指点心窍开悟,刘彦亦在论学之中温顾众多儒家经典。
许多不明之处,在谈论阐述过程中自然而知。
一盏茶前,刘彦熄梦乡送客。
阿九、书玉子、于成业代送官家夫妇、杨万山。
高二姐、黄家二女则送于氏狐父女,小六也被月儿抱回肉身。
“于太公说,寅卯时心思最静。”
“此时修学是最好的时候。”
“昨日听成业论学,许多独到见解都出自其祖学《于氏春秋》一书。”
思量着,刘彦转看书桌一小箱经册包裹。
彼时,二姐携风带雨窗门飘入,落在身边道:“于氏狐可交。”
“那太公不显山不漏水,却已是鬼仙境界,他家那门‘灵灯术’着实不俗。”
“既然他家把书送来,不妨看一看其中门道。”
刘彦拉椅子请姐姐落座,说:“我正欲通读《于氏春秋》,十三十四妹走了?”
“嗯。”二姐说起黄家二女离开缘故,笑问道:“世才可有纳妾之意?”
“姐姐何出此言?”
刘彦解开书箱,取书道:“小弟面前无尽学问,哪有闲心去想美妾娇娥?”
高二嫣然依靠桌子,手儿托腮说:“君无此心,人家却有意。狐狸心肠姐姐最知。”
“如今,另外七姓狐都已知我家与你空结一场亲。”
“难保他们之中,无人惦记良才。”
“就说黄家,这般殷勤,其心可鉴。”
“其实不娶妻,先纳一妾室也无伤大雅,……”
“姐姐莫乱我读书心。”
刘彦直言打断道:“小弟暂无此心。子曰‘三十而立’,我差三年便是而立之年,期间当用功立业,三十后成家不迟。”
“而且家有阿九,此娘子可为我分忧。”
此言飞出窗外,巧被回来交功的阿九听见。
她心中如春,低头笑思。
高二感应屋外阴魂,笑道:“阿九还不进来?”
阿九回神,乘风入窗见礼说:“陆大人和夫人、以及万山公子都安稳送回身。于成业、书玉子回了李家院悟学。”
刘彦点头:“辛苦娘子,正好二姐在此。娘子若有修行困惑,不妨与姐姐请教。”
高二明白贤弟之意,牵手阿九道:“世才要修学,你我不要在此搅扰,且入折扇叙话。我也正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话两道光烟入了一旁折扇内。
画境内,玉娘正教月儿人情,见内亲二姐进来,牵女儿相迎。
高二扶起她,对阿九道:“贤弟处处想着你。我看他是把你放到了妾室之位,将来你真得了宠幸,再不济也是个妾。”
“你姿色不错,却不会打扮。稍后我教你一些,媚法就不教你了,用不好让世才生厌。”
阿九含羞点头,玉娘暗给她道喜。
却不知这都是高二自家猜想。
扇外刘公子此刻心无杂思,关上书窗,借油灯观看起《于氏春秋》。
……
北城县衙后宅。
陆侯睁开眼坐起身,思量昨夜梦境,内心莫名的舒爽,连日劳心奔波乏累全都消除。
枕边夫人也醒了,只是在想美梦,未曾睁开眼。
这时房外有人敲门,杨万山呼叫‘内兄姐姐’。
开门相见,万山问:“梦中可有赴宴?”
官家夫妇眼明心亮,相视点头。
陆侯道:“我梦见我三人同去刘府,不知为何……转眼进到一处诗画般世外山居。”
“果然一样!”
杨万山爽笑出门,看天色说:“你我和姐姐昨夜去了世才兄梦中!”
“那梦境便是《山居秋暝》诗境,而我等所饮香茶,乃世才文光所酿。”
“我父也曾云梦待客,与昨夜世才兄诗梦待客,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不到世才他能将儒术如此妙用,真是奇才!”
“多亏喝了他文光香茶,我们醒来才心里清亮,否则将落入道家所言‘梦中之谜’……”
听小弟兴兴大谈,杨氏脑中越发明亮,回想起更多梦境之事。
陆侯也想起一些‘梦中所见’,门外看雨道:“能结交世才,乃一大幸事。贤弟速去穿衣,随我去一趟西子城。”
杨万山疑问:“今日为何又去杭州府?昨日不都上报知州了?难不成他们还有疑虑?”
“唐知州对我所言无有疑虑,不过李通判略有不信,他欲让家人试药。今日乃是拜访他。”
说着,陆侯回房更衣,请夫人准备粥饭,吃完便与内弟启程去杭州。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小雨见收,一架官车载着二人出城。
杨万山问:“内兄是怕李通判试药有误,错害家人性命?”
“这倒不是。”
陆侯吹着爽风,眼望车窗说:“通判大人做事谨慎,一定会照方用药。”
“我此去,乃是推荐君子,把世才所思‘治疫六法’详细相告。”
“昨日府衙议事,不便说这些。”
“此去与通判解疑虑,大人明白就不会阻拦推行药方了。”
“然后再与州府讨药材,沈家客船那批只够这两日用,他们送药过来还需五六日。”
万山了然道:“内兄之意,怕不止于此。你向李通判推举世才兄,是想借通判之笔,向朝廷表功讨封,叫天子也知晓临安刘世才?”
“我说的可对?”
“不错。”
陆侯扯窗帘对视:“我官微不能上达天听,所以要借通判之笔,上表世才之功。”
“世才扶我临安之危,等同扶大厦之将倾!”
“若无世才妙计相助,只凭我等安能扭转灾疫?”
“杭州、临安就如大周千里堤坝中的蚁穴。”
“此蚁穴一溃,灾疫将冲淹半个南国。南国鱼米之乡,一旦百姓陷入瘟疫,来年无人春耕……”
“到那时,我朝又将陷入饥荒窘境,难保灾民不反。”
“内兄思虑通透!”
杨万山扶膝正坐说:“世才兄此番相助,等同堵住溃烂的蚁穴,挽救生灵无数!”
“此等功劳,该让天家知晓。就看通判此人如何。”
……
第134章 通判之女
“小姐,小姐,我俩看到临安县瘟妖大狗了,好生可怕!”
“嗯,小姐你没见不知道,那瘟妖大狗可吓人了”
“像豺又像狗,小的五尺,大的六七尺,吊起来比我俩还高。”
……
辰时雨停,杭州城南一户大宅闺园。
买菜回来的两丫鬟,绘声绘色跟自家小姐讲街市见闻。
晨光下,那小姐清瘦,身着浅粉褙子、内衬白裙,外穿衣氅,一手香帕止咳,坐在院内假山前摇扇煮药。
药气随风拂面,熏得满院苦味。
两丫鬟的话让她若有所思,杏眼转问:“看的人多吗?”
“可多了!”
粉衣丫鬟说:“官家将两只瘟妖吊在囚车上,去看得人成百上千……”
蓝衣丫鬟道:“听坊间说,临安县抓了有二十多只瘟妖,杀死剖腹,从中发现仙方……”
粉衣丫鬟接话:“据说有位公子还乡遇到神仙,仙家传他避瘟法术,捉拿瘟妖是他指点的……”
小姐眉目含思,道:“坊间传闻有真有假,不可全信。昨日临安知县来府城议事,已将药方呈交知州大人。”
“我父有些疑虑,说临安县所报不明,说‘狗腹取方’乃无稽之谈,愚弄百姓之法。”
“今日父亲要去临安县亲自查问一番。”
两丫鬟相视。
蓝衣丫鬟笑道:“老爷不用去了。我俩回来时,见临安知县来拜府,还带个俊俏公子,不知是不是坊间传闻那位。”
原来这家府邸,就是李通判家。
眼前小姐乃通判小女,年芳二十,名叫怜云。
李怜云自幼聪慧,熟读诗书,并且身上有一番奇闻。
李通判原为芙蓉城通判,三年前才调任到杭州。
在此之前,一家都在蜀中居住,这怜云小姐从小体弱多病,当地一位有名相士言她活不过十六。
通判不信算命相术,谁料相士的话在小姐十六周岁当日应验,怜云半夜气绝。
次日家人哭丧办白事。
有一青城道姑下山化缘,得知怜云小姐昨夜刚死,又看了尸身说‘可以医治’,便从袖中取一枚明珠,叫丫鬟掰开小姐下颚,放珠子入口。
少时明珠变得乌黑,见怜云小姐出气,面貌恢复血色,一家人无不喜悦,拜谢那道姑。
道姑收回珠子,在府上住了几天,与小姐修了师徒缘法。
走时秘传养命之术,告诉通判:
“令女之所以能死而复生,非贫道之功,皆因她前世积德,鬼差见她有阴功在身,就留她在尸身多住三日。”
“贫道又恰巧感应缘法,便来府中一探究竟,不想与她前世有缘,故而出手相救。”
李通判询问‘仙家和女儿前世因缘’。
道姑说:“怜云前世乃青城观潜修的青蛇,我俩本是玩伴。后来她为救人与一条黑蛇结怨,黑蛇被打死后化作怨鬼,寻找报仇之机。”
“十年后,青蛇度雷劫不成,身死道消,转世到你家为小女。”
“黑蛇怨鬼在她降生之时,跑来咬了一口,使其三魂减半,阳寿大减。”
“如今怜云灾消难满,只要修我养命法门,可以恢复三魂。”
“但不能与人成婚,即便成婚嫁人,也不会得子。”
“就让她留在府中,与你养老送终,当个孝女。”
李通判礼谢,谨记道姑之言。
这些年不少人登门提亲都被他回拒,只把女儿养在深闺。
通判调任杭州这三年,怜云在家自学医理。
一年就能开方治人,所开之药颇能治症,府内下人有病都请小姐看。
瘟疫传来杭州,通判府能不死一人,多亏她避瘟有方。
李怜云以道家、医家阴阳正邪之理,借药气蒸熏之法调合府中疫气。
但随着瘟疫传播,州府疫情加重,小姐之法逐渐失效。
药熏无法克制外邪,现在府内上下都有染瘟。
她又改变方法,调配正气香囊,让下人进出时佩戴,能驱赶疫气,却不能治病症。
这两日怜云也染了瘟疫,她便借此试药配方,找寻可用的良方。
不想昨日临安来喜讯,发现一种可用之方。
她从通判爹爹那里得到方子,看过后发现药中有毒,若是少用一味药材或者用错,烧煮出来的便是毒汤。
李通判闻知颇为恼怒,越发觉得临安县所言不实。
甚至怀疑陆知县,欲借此药方治死百姓,从朝廷骗取救济银,用人命行贪赃之事!
所以他才想今日去临安查问,若真如猜想,当请来天子剑,斩杀了虎官。
……
“小姐,老爷问药煮好没,老爷要让临安县当面试药。”
主仆三人正说话,又一丫鬟跑进来传话。
怜云凝眉暗言:“爹爹怒火攻心,必有打赌。万一此药真有害,岂不是谋害同僚之罪?”
她打开盖看眼热腾的药汤,这炉药就是依照‘临安仙方’所配,说:“药已煮好,你回禀父亲,稍后我送药过去。”
那丫鬟领喏跑回前院。
蓝衣丫鬟疑惑,盯看药炉问:“莫非小姐煮的药,便是临安县的方子?老爷不信能治,故让今日来拜府的临安知县试药?”
怜云嗯声点头,吩咐她们取碗盛药。
片刻后小姐挂上面纱,带着两丫鬟端药去前院厅堂见父亲。
堂内,临安县与一公子落座客位,通判父亲正坐主位,气氛冷然,主客皆不言语。
非陆侯不愿说话,而是通判大人先入为主,认定他药方有假,除非当面服药,才愿听他后面说词。
杨万山便与李通判打赌:“喝下无事,又当如何?”
通判赌气道:“若无事,又能治症,我与令兄赔罪。”
万山当即与他立约。
此刻双方无话,却各有心思。
李怜云把堂内众人神态收入眼中,先礼见临安县和杨公子,后走到父亲面前见礼,细声说:“爹爹乃上官,岂能与下官做赌?传出去有损官声。”
李通判怎不知这些,可当时心起无名火,由不得自己谨言慎行。
杨万山闻着药味说:“小生没猜错,此药乃仙方配药熬煮而成。既然良药已来,那就小生先喝。”
“公子且慢。”
怜云分看父亲,阻拦道:“家父连日劳神,心中烦躁故而说了些气话与君打赌。”
“不妨把赌约搁置一旁,说些别的事,想必知县大人来府,有要事商谈。”
“原来是通判千金,小生失礼了。”
万山一礼后不愿罢休,颠袖自取丫鬟托盘药汤,称赞一句‘好药’就往嘴边送。
父女二人各有神色。
陆侯澹然自若说:“下官此来,是要告诉大人‘仙方’真正出处,并与大人举荐一人。”
“临安灾疫能够扭转,皆仗这位君子相助。”
……
第135章 上官来历
“问仙家,祭神鬼,巧思计,以野狗做文章,抚百姓之心……”
“奇士!”
通判府,南庭院。阳光暖人,清风拂面。
庭廊下一张书桉,李氏父女和杨万山围桉攀谈‘刘世才’,陆侯持笔书写《治疫六法》。
李通判听完临安县一番实言,此刻全然换了一副态度,一尺须迎风,两鬓发随笑,眼目透着赏识,浮想刘彦为人。
“如此奇人智士,昨日公堂之上,为何不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岂能在公堂议论?”
杨万山含笑接话,看着内兄书写‘六法’,说:“而且‘六法’中有云‘骗百姓而医治其心’,……”
“倘若昨日府衙之上,内兄如实说出‘仙方是假的’‘瘟妖也是假的’……”
“岂不让民大失所望?那时百姓惶惶,民心生乱,岂不乱了治疫六法?”
“灾疫之下,百姓信鬼神大于信官。”
“倒不如顺应民心,以其所信来治其心,提振百姓心气。”
“而这,便是世才所提‘人治三法’中的‘拔哀’‘正气’二法之精妙!”
“再配合《青竹雅集》之中良方去疾,方能治理这场瘟灾。”
“通判大人以为是否?”
“嗯,万山言之有理。”
李通判拂须点头,眼眸添彩说:“刘世才之法,以鬼神抚慰民心,加以良药解症,着实是为上策治疫之法。”
“今日如何不请他来?”
怜云小姐随父并看杨公子。
万山端茶道:“前日祭乡鬼,三千鬼众民怨甚大,起先捣乱祭坛礼祭,不愿受我等香火。”
“世才兄孤身入谷相劝,遭他们鬼气阴风杀威……”
“眼下疫气入体,在家养病,不能见大人。”
“刘公子独身面对三千疫鬼?”
李怜云暗自惊诧。
她修养命之法,通晓神鬼事。
前日西湖放粥,也曾出窍去看。
只是三五百疫鬼聚在一起,就已是鬼气冲天、疫气如潮,使她内心发憷。
而这位君子,面对十倍之数,却能屹立鬼众之中,其胸怀智勇令人钦佩!
李通判赞叹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刘世才丈夫也。他病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万山朗声笑说:“世才兄内有正气,虽遭外邪入侵,但能自家调理,并无性命之危。”
李怜云明亮眼眸,暗思道:“刘公子…莫非乃孟学养气之士?”
彼时,陆侯写完‘治疫六法’,落笔揭起文章,交大人过目。
李通判两手观看,尽管已经听过‘六治之策’,但观读文章依旧赞不绝口,请教临安县如何用计。
李怜云则请万山一旁叙话。
“敢问公子,刘世才可是一位儒门真学?”
“小姐如何猜测?”
杨万山早看出通判之女不俗,说话很有思理,见识高过其父。
怜云面纱轻扬,说:“小女子虽不才,但对真学略知一二。恩师授我养命之术时,曾与我说过‘儒释道’三家之别。”
“儒家学问入真,亦能通玄妙、见鬼神。”
“刘公子若非真学之士,岂有这等聪慧和胆识?”
“小姐聪慧也不差真学。”
杨万山相视夸赞,笑道:“实不相瞒。世才兄乃孔孟双学入真境,心怀大义,心有明灯,乃明心之君,浩然之士!”
“此等奇人,天下少之。”
怜云惊诧,明白他的意思,思说:“刘世才孔孟双成?这的确世间少有!”
二人一旁私语,李通判并未听见,只与陆侯笑谈说:“刘世才颇有治世才干,我州府亦可用此法来治。”
“方才有言在先,输了赔礼。”
“我女就代为父,与陆大人赔情一礼。”
怜云回神,面向陆侯轻轻下拜。
陆大人见女替父赔情,也就不躲闪,受之一礼道:“此事只怪下官未及时与大人明说,才酿出猜疑。”
“下官今日来,另有一事请大人相助。”
“临安草药即将用尽,下官想讨些回去解燃眉之急,”
李通判笑说道:“药材之事我自会帮你,晌午你和令弟就在我府用宴,我想听你细说刘世才……”
陆侯与内弟相视,礼谢通判:“那下官就厚颜讨杯水酒。”
“我看不如先去见知州,今日若请不回草药,下官无颜回去面对乡亲。”
李通判爽悦答应,分顾告诉女儿,命家人备午宴,后携带‘治疫六法’与陆侯信步出廊。
杨万山等小姐安排完家务,问道:“小姐也能掌家?”
李怜云走到书桉前,提笔说:“我虽女子身,家父却养我如男儿,家父不在我便能做七分主。”
万山听着高看几分,落座笑道:“既如此,小生就不当你是寻常千金。不知小姐想知道世才兄哪些事?”
怜云面纱朱唇澹笑说:“杨公子真是聪明君子。那我就先问,刘世才学问如何、才情如何?”
杨万山有意在佳人面前给刘兄扬名,端坐庭廊下侃侃而谈,讲述自己所见所闻。
百里之外,临安县。
刘彦也在与女谈话,却非阿九,而是飞刀中的【上官女】。
他刚粗读完一遍《于氏春秋》,从中收获不少修学思路。
其中有一门‘问经养学’很奇妙。
所谓‘问经养学’,需要通达明经正心境界,能够将心思沉入经书之中,使得心念与书文相通。
届时便能从经书内见书中天地,与书中经意精灵对话,向其讨教学问。
《于氏春秋》中说【经意之精,承载圣贤道理而生。向其问道,如直面圣贤,可得真金真意。】
刘彦初闻此法,便想到‘佛门灵犀术’,灵犀之法也是聚心念与物相通。
但经他尝试,此法并不能‘问经养学’。
不过,这让他想起‘上官飞刀’中的经意书灵【上官女】。
撩起衣袖,见一只光亮银环套于手腕,此环乃上官飞刀所化。
杀狗之夜,刘彦携飞刀出门时,突发奇想‘既然飞刀可刚可柔,何不随身携带?变化器形……’
刀中【上官女】感应主人心意,竟然自主的变化飞刀形体,结成银环套在他右手腕上。
这两日一直不曾取下,以自身之气,养飞刀之气。
两日佩戴,水银刀身也不曾使他染毒,手腕肌肤亦无变化,反而飞刀银环越养越亮。
他方才点入文光,用灵犀术内察【上官女】文字身,其灵性饱满并且活跃,一见主人神念便欢呼‘公子’。
刘彦趁机询问:“你总叫我公子,可知我是谁?”
【上官女】灵性回说:“你是公子呀?”
刘彦又问:“那你是谁?”
【上官女】回道:“我是奴婢。”
二问之下,刘彦见问不出信息,就参考‘问经养学之术’,转换思路问:“你是哪国人?”
【上官女】回答:“奴婢楚女。”
刘彦心窍明亮,猜测此女生前是春秋战国人,出自某部‘春秋之书’,不然岂会自称‘楚女’?
于是试探巧问:“认识屈原吗?”
【上官女】答:“奴婢知道,屈大夫是公子的朋友。”
刘彦一念追问:“我是宋玉吗?”
【上官女】这次迟疑,彷佛在想事。
刘彦凝一点文光,点入飞刀银环。
【上官女】得明光相助,回说:“公子是宋玉。”
刘彦一笑,再点入几粒文光进去作为奖赏,起身出书房,面朝清风看天色。
阿九正房出来,见公子精神甚爽,低眉看他手腕‘银环’:“公子可问出【上官女】来历出处?”
刘彦转顾说:“此女出处不明,但来历我已知。”
“她原是楚国大夫宋玉侍婢,应该出自与宋玉有关的列传,为列传中的经意书灵。”
“若是有缘,以后兴许能读到……”
“今夜我将赴阴山试炼心志,午后养精蓄锐,不见外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