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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水煮茶     白日下的刺客txt下载     白日下的刺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最后一击

    当关客栈门口,木青一行人和一个屠夫模样的人擦肩而过。

    木青脚步一顿,身形不由自主地僵硬挺直了一丝。

    “怎么了?”小婵发现了木青身姿中的一丝异样,脚步轻移间,靠近后才悄声问道。

    木青星眸微翕,脖子挺直保持着向前平视。

    刚刚擦身而过时,那是一股明明无形却在心弦感应中浓烈如实质的血腥气息。

    对方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屠夫,虽然身子还算精壮,但面容苍老外显平凡,并不如何气势嚣张,甚至是连一丝真气的逸散都没有。

    但自己的心弦还是不由自主地蓦然颤动了一丝。

    这是自己晋升三品之后,天地人身共感提升一个档次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危险谨慎之感。

    若不是自己常年在地狱般的训练中就经历着、呼吸着血腥的空气,恐怕都不会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血腥气息。

    所以他在小婵悄声问道之后,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转过身去打量对方的意思。

    刘葳蕤本来一脸轻松惬意,当先走进了客栈,过了一瞬之才发现身旁无人后。

    她正要回望身后,却被跟上来的木青阻止了动作。

    “不要转头去看,直接进去。”木青与刘葳蕤并行,认真说道。

    客栈大街外,正要绕到客栈后厨小巷去的胡屠夫,眉眼看上去俱是寻常,凝寒冷封的眼眸中神光尽敛,悄然间就收回了打量木青背影那一瞬的目光。

    “难道这小子发现了我?”他心里嘀咕,转而觉得并无可能。

    自己已经很久没沾染上人血的腥味了,而且气息的隐藏从来都是顶级的,对方应该没有认出自己的可能才对,最多是谨慎的性格使然。

    他心里这般下着结论,脚步不停间已然来了后厨这边的拥挤小巷里,循着气息跟上了前面的一伙人。

    当关客栈二楼,店小二已经将观景台上那一桌残余的酒水佳肴清理干净,重新给木青一行人上好了酒菜。

    杯中泛着琥珀般金黄色泽的是杏花清酒,酒香清裂,入口清润,最适宜女子品尝。

    但刘葳蕤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美酒,也已经觉得无甚滋味。

    她看向正站在观景台大开窗旁的背影,黛眉轻皱问道:“血腥气息?杀气浓郁?”

    “又是针对商队来的吗?”

    木青目力所及,能够将自己刚刚走过的那座晴川关看得清清楚楚,他修长坚实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窗台,眸子里的沉思之色一闪而过。

    他谨慎回道:“对方暂时没有对我们流露出丝毫杀意,我能够察觉出对方身上的血腥气息,也是跟我自身的经历有关。”

    “但是。”木青并不喜欢故弄玄虚,他回转身来,迎着刘葳蕤担忧的目光,径直说道:“我们从铁骨寨那里出发,在幽炎州境内再也没有遇到过截杀,而在晴川州想来刘家的影响力越往锦官城走就会越大,所以如果对方要动手也只会选择如同晴川关这种既可以守株待兔又能及时脱身的地方。”

    “其实,这也算得上是我连累了你们。”木青坐回桌子旁,接过了小婵递过来的清酒,说道:“宁初师姐也说过,接下来如果还会有截杀,不管是不是有你那混账堂弟的插手,都极有可能会有一股针对我的力量插手其中,而这股力量明显会比之前的曹沫之流更加危险。”

    刘葳蕤见识阅历其实并不差,只不过经历这种血腥气息浓郁的事情尚算首次。

    她冷静分析片刻,黛眉间忧思晕染开来,轻声说道:“那要不要我们先停在此地,等我寄信回去,让我父亲派人手接应。”

    说到这儿,刘葳蕤心里才后知后觉泛起一阵害怕,对方既然对自己动手了,那难保不会对多病的父亲出手,若是家中早已变天又该如何?

    商队在外,本来就极少在途中跟家里联系,而这次又经历诸多危险更是在夹缝中求存,哪里还有时间专门去寄信之后再等待回信?

    刘葳蕤实在不知道在锦官城会不会有一个吞噬众人的漩涡在等待着自己。

    木青摇头道:“不,这样意外因素还是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不清楚锦官城具体如何时,葳蕤姑娘还是不要联系为好。”

    “嗯。”刘葳蕤看着木青平静的神色,心中一静,银牙轻咬地说道:“话本小说里也说过,既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那还不如迎难而上。”

    “噗呲——”

    小婵给刘葳蕤添满了清酒,笑道:“小姐你混江湖肯定也不差的,到时候情况太糟糕,咱们也学学那些绿林好汉,占山为王算了。”

    小婵的调笑明显起了很大的作用,刘葳蕤面上的忧色少了许多。

    木青也是笑道:“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今晚你们好好休息,而我也好好修习,巩固一下自己的境界,不是二品剑修或者什么奇怪路数的二品修士,我应该可以一战。”

    接着木青又想到之前在铁骨寨的惨痛经历,咧嘴苦笑道:“回去这段你们尽量就跟在我身边,若是再遇到一个毒修,很难说商队其他人会怎么中招,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没事的。”小婵想起在铁骨寨死去的那些护卫兄弟,冷声说道:“我们和护送商队的那些铁骨寨之人本就是利用关系,而且最危险的肯定是木青公子和小姐。”

    刘葳蕤点头应道:“他们肯定会把主要精力放在我们身上,若我们真地死了,难保商队身下的那些人是死了还是一拥而散了,那些马夫大多数并不是是刘家的在薄家臣,我确实想保他们一名,但也不会迂腐到分不清谁轻谁重,所以木青公子若真是遇到危险千万不用为此分心。”

    木青自信笑道:“放心。”

    ……

    “放心。”胡屠夫双手抱胸,俯视着脚下的男人。

    他像是在跟子侄辈闲叙:“虽然你弟弟对我言语不敬,还弄洒了我的酒水,但我既然享受了你五十两银子的酒菜,自不会取你性命,”

    本来是去鸿炉客栈的张子真,此时面无血色,正瘫倒在胡屠夫的脚下。

    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紧抿的唇角溢出,缓缓地淌过仰起来的下颌,滴落在地上。

    “噗——”

    竟然已经憋不住,张子真所幸一口气吐出了嘴中的鲜血。

    “你是谁!”

    他一边强行保持着冷静,一边努力地试着抓握起自己的阳爻刀。

    张子真心中的惊骇意味愈来愈浓,本想抓起黑铁重刀再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发现平日里早已习惯的百斤重量却好似突然增加了百倍,一时间竟然让自己抓握不起来。

    他认输了,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还记得半刻钟之前,这个在当关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屠夫,蓦然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在西山境内厮混多年的他不敢大意,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一旦一个不知跟脚的陌生人胆敢这般光明正大地拦住自己去路,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对方非常头铁,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

    二是对方非常自信,想问问自己“死”这个字怎么写。

    自从在西山境内招惹了那个该挨千刀的恶人之后,虽然和弟弟抱上了西山林家的大腿,张子真还是时常在弟弟耳边啰嗦,出门在外不能招摇过市,若是遇到刚刚这种情况,定要按照第二种情况设想,无论如何,狮子搏兔焉用全力。

    如今倒地不起连刀都握不住的现实,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话非常有道理,若是弟弟在这儿,他定会扯着对方的耳朵大声啰嗦道:“你看,做哥的没骗你吧。”

    只不过张子真马上浑身一颤,弟弟还是没在这儿要好。

    他回忆起了自己刚刚那全力的一刀,对着这个屠夫当头一劈,对方竟是躲都未躲,直接是在刀锋劈面之时,才风轻云淡般地抬起右手,伸出惯常刨开禽兽腹部的两个手指,十分契合地接住了他这神意圆满的一刀。

    接着便是自己想劈下去劈不动,想脱身离开又走不了,直接被对方一掌击中丹田气海,便成了这般凄惨模样。

    胡屠夫并没有回答张子真的问话,更不会看到脚下之人脸上那丰富的内心戏和微表情。

    此时的他正抬头看着晴川关峡谷悬崖的方向,虽然因为隔了两条街巷,又有墙壁遮挡了视线,但是通过天地人身交感,他还是清晰地感应到了那个方向愈发阴寒纠缠的真气剑元波动。

    他这时才有心思,笑着对张子真开口道:“再过半刻钟,想来你那无礼的兄弟就会陪着你一起了。”

    “什么?”张子真惊讶出口,脸色更加苍白,以为弟弟快死了,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明显是黄泉路上在一起。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晴川关镇上,竟然会有两名高手,心中小心翼翼潜藏着的那份希望也没有了。

    此时,晴川关悬崖边,真气剑元的波动剧烈,剑道真意弥漫,在这正午过后的晴天白日之下居然硬生生地交感召唤出了几分清冷的月色。

    “轰——”

    月华剑与阴爻剑上的剑元真气相交,四溢的剑气将那与剑道真意相合的月光切割成了片片月辉。

    月九在剑道真意上的凝练程度确实不如张子善,但他的真气剑元足够多,随着战斗的开始,手感越来越热,以往的战斗记忆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是以这看起来势均力敌的正面一击,反而是张子善没能在真气剑元上拼过月九。

    “哼!”张子善右手持剑,向下一挥,直接去掉了如同附骨之蛆般粘念在阴爻剑身上那丝丝如水阴寒剑气。

    他和月九两人初一对招,便是用上了各自的全力。他能感受出来对方的战斗经验比自己丰富,但剑意却没有自己纯粹,是以剑气相交之后,马上退身离开三丈有余。

    他打算喘口气,续接上周身真气剑元的运转,直接给对方上个大菜。

    剑修之间的战斗从来都是最容易死人的。

    也许初一照面打斗的双方真的是存着互相切磋、砥砺剑道的心思,但打得火热之时,若是不心存杀意,这既是对对手的不尊重,亦是对自己的生命的不负责任。

    所以许多时候,剑修之间打着打着,就是既分胜负也分生死的局面。

    张子善感受到了月九剑锋切开空气后,如月剑意之中那份清冷却凝练的杀意,眸子中的战斗之光熊熊燃烧,已经决定不再留手。

    阴爻剑诀中有一必杀技“流光捧月”,除了需要消耗掉大半剑元真气之外,剑道真意还得足够凝练,只有这样才能达到飞身一击如彗星流光般削掉对方的脑袋。

    所以他一边默默调动混身的真气剑元,一边认真说道:“应该只有这一击了,请阁下认真对待。”

    月九微微一笑,似乎他自己也未曾想到,这场战斗竟然会使自己心中的剑道挂碍减轻了一些。

    清冷的剑气一挥,他眸子中的神光亦是一亮,打算以己之短硬抗对方之长。

    月落剑诀九式当中第九式“水中捞月”,亦是首次如同废土新生般,有剑道真意蕴含,神意渐趋圆满。

    “来吧,最后一击。”

第四十六章:缺月有致

    月满中天,星宿斗牛,剑气近。

    晴川关峡谷上空,本来是未时日跌,日头偏西之时,却因为两道冲天霄汉的剑气,变了颜色。

    “夜阑倍觉寒光满,欲向天河射斗牛。”

    崖边的温度如秋霜月夜时分,刺骨阴寒。两道剑气分别射向了隐藏在星河之中的斗牛二星宿的位置。

    剑气中的剑道真意与月同源,是以异象陡生,本来晴空潋滟的天空,清辉洒落,双月映空。

    张子善右脚踏前,双脚错立,右臂自然舒展握剑于体侧,剑身水平,剑尖向前,左手剑指亦是垂于体侧,双眼中月辉湛湛,冷静地平视着月九。

    正是十三基础剑招中的“刺剑”起手动作。

    大道至简,万法自然。

    孩童时期的牙牙学语,剑修入门的基础剑招,都是如此。

    不管剑修所学剑经之中的剑诀招式如何不同,他们的血肉灵魂从来都会是这十三基础剑招。

    因为剑修各自所求的剑道真意是需要与天地自然中的本源相契合的,而最契合自然的起手式莫过于基础剑招十三式。

    而要发挥出剑招的最大威力,除了持剑姿势之外,真气剑元的运行路线与前者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不过须臾,张子善浑身凝如实质的真气剑元已经按照着特定的行气路线,在窍穴经脉疯狂流转,剑元中的剑意亦是更为凝练,渐渐地全部化成剑道真意。

    汹涌澎湃,气机已成。

    终于他动了。

    张子善握剑的手心向上,持剑的手臂由屈而伸,利达剑尖,平刺向前。

    只见他左脚踏前一蹬,整个人与剑身平齐,动若流光直刺月九,是为阴爻剑诀之中的“流光捧月”!

    流光电急,近月从容,劝君来把头颅捧。

    “咻——”

    空气中的音爆声已然跟不上那抹向自己冲来的流光,月九浑身剑道真意亦是蓄到了顶峰,眸中神意圆满。

    只见他身躯微微左转,左脚向前一步踏出,反手持剑直臂上举,虎口剑尖向前,右脚用力一蹬,随着身姿立圆绕圈,持剑右手由上而下再反手向前撩出,力达剑刃前部,从攻来的那抹流光下路直接剑高与其平齐。

    “水中捞月!”

    月华流光一度,动静有别,风景自然大不同!

    晴川之上,清辉漫天,本来是双月映空的天地异象。

    但在张子善动后,一轮圆月直接落在他的剑头,好似被流光一路追逐捧弄。

    而在月九动后,天空中的那轮孤零零的缺月陡然掉落晴川,与水中月倒影融为一体之后,又被月九捞在剑身前头。

    霄汉夜空之中的双月差不多同时坠空,又同时碰撞在了一起!

    空里流霜不觉飞,双月相逢。

    崖下晴川金波褪去,银辉又镀。

    月九右脚受力深陷地面,保持着上半身纹丝不动,举剑上撩,剑尖斜抵张子善的剑尖。

    剑尖之上的双月碰撞在了一起之后,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音鸣。

    到了这般时候,比拼的就是谁人的剑道真意更凝练,谁人的真气剑元更充足。

    而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月九的剑意明月明显有缺,深陷地面的右腿膝盖微弯,完全是靠着充足的真气剑元做着抵抗。

    而张子善依然保持着飞身平刺的姿势,剑意明月圆满无缺,已是占了上风。

    二人之间的剑道真意与真气剑元仍在疯狂地进行着抵抗消磨。

    远远看去,双月渐渐相融,此时有风随月色而动。

    却道是,剑尖相撞相离之后,剑气四溢如风。

    晴川江上,清辉剑气吹皱了银波,漫天月华溶溶于水,滟滟随波千万里,只是春江中再无月明,碎散成了点点星波。

    月九的右腿陷得更深,就连上半身都不得不向后倾斜,而正是在这一将败未败之时,他眼角余光所及,却是看到身下那如同天河倒转的晴川。

    月辉片洒,银波吹皱,自己的背影落在了水面之上,恍然如梦之间,直令人心醉神迷。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

    月九眸中的迷惘神思更浓之后,反而为之一清。

    思及过往,不由觉得前日种种如梦似幻,皆为光波泡影。

    一切依靠因缘而生的缘法,都如梦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雾霭一样的不可琢磨,无常变幻,同时又如同闪电一样的快速变化。

    我该如何观?

    水中捞月,捞的是什么月?是求得圆月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缺月自在求真我?

    前尘旧事早已不可追不可改,难道自己真地可以割裂掉以前的自己成为新的自己?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月九之前很苦闷,厌弃曾经的自己却也不知道如何走出来。

    直到今日,圆月缺月相逢,不说胜过人间无数,但至少算得上千载难逢的剑道真意一战,他才明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缺月也很美。

    接受自己从前的杀人如麻,甚至是“禽兽不如”,好似剑尖上的缺月一般亦能绽放清辉!

    自己不应该被以前的自己束缚现在的自己,解脱自在的剑道本性才对。

    剑心新生!

    月九眸中神光灿然,突生明悟之后,不再在意剑意是否圆月有缺,心中所思所想只是纯粹的“真我”二字。

    “很好!”

    张子善没有因为对方的剑道真意愈发浑厚凝炼而愤怒,反而心中一喜。

    剑修之间的切磋如果能够互证大道,本来就是值得举杯相庆的大好事,而今天这场圆缺有致的剑道互证,他也是收获良多。

    “你可得接住了!”

    月九嘴角微微翘起,弯曲的右脚渐渐挺直,手中真气剑元本就雄厚,配合着重获新生的剑道真意,竟是依靠一轮缺月隐隐压制住了张子善的圆月。

    而当圆月清辉减掉三分之后,张子善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阴柔的真气剑元一改之前的行气路线,由气海生发,经天枢、神阙、太乙再至神藏、璇玑、最后通过云门再顺着右臂的天井直到右手虎口的合谷穴而出。

    这一条途经九大窍穴的行气路线叫做“太阴”,正是阴爻心经之中放大阴爻剑诀招式威力的行气路线。

    圆月顿时比初显时更亮,而缺月亦是清辉凝聚不见,似乎只有等到谁人的真气剑元周天运转跟不上消耗之后,胜负才可能终见分晓。

    而就在月九两人还在抵剑力拼之时,胡屠夫拎着已然昏迷过去的张子真跃上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楼屋檐之上,正满目赞赏地注视着崖边的动静。

    他的腰间正挂着从当关客栈装满杏花烧酒的酒囊,此时看到圆缺双月虽然殊途但可同归的大道自在画面,兴致所至,不由取下酒囊大灌一口,激赏说道:“世间万法,剑道千条,入微之处,可窥真意,原来如此般美妙!”

    “这小子天生就该在不断的生死战斗之中砥砺修行,拓宽大道,偏偏浪费了那么多的大好光阴。”

    “可惜可惜!”胡屠夫的目光落在了月九的身上,眼中的惜才之意越发浓浓郁。

    他除了可惜对方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之外,也是在可惜自己不久之后也许要亲手终结掉对方的性命。

    就在胡屠夫心中尚存丝丝怅然满怀惜才之意时,晴川关崖边的战斗终于落入了尾声。

    不是哪一方剑道真意枯竭,也不是哪一方真气剑元难以为继,这一场起始于陌生巷弄的剑修之战,结束得实在是有些莫名奇妙。

    月九反手持剑在后,剑眸微翕,嘴角微抿,一脸不解地消化这刚刚发生的一幕。

    他看着飞落在不远处斜插在地上的狭长秀丽长剑,皱眉看着面前趴地吐血不止的对手,努力地寻找着自己胜利或是对方失败的原因。

    他能够感觉得到就算是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对方的剑道真意依然圆满不减,而真气剑元在自己剑心新生压制住对方后还雄浑倍增,这种僵持的局面在月九的猜测中应该还会持续至少半刻钟,直到对方真气剑元用尽难以为继。

    然而结局却是,在剑尖圆月大放光明的须臾之后,张子善持剑右手的经脉直接鼓胀生裂,长剑脱手而出,口中更是喷出了大口鲜血,最终直接落败。

    若并不是月九心中稍存对方帮助自己剑心新生的感激,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忍受筋脉的扭曲胀痛也要中断真气剑元的运行,只怕对方不会是如现在这般只是趴在地上吐血不止,而是早已被剑气切成了两半。

    月九平复了筋脉中的不适之后,左手对着不远处那把秀丽长剑轻轻一招握在手中,慢慢地走近了张子善的身前。

    “咳咳——”

    “噗呲——”

    张子善咯血不止,强忍着经脉里的剧痛。

    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败,看着渐渐向自己走进的那双脚步,向来性子大咧咧的他也是无奈苦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败得这么突然,你能告诉我你胜我的原因吗?”

    月九将张子善的佩剑写意般地插进对方的身前,因为不知道原因所以没有回答。

    而张子善把此间的沉默,理所应当地认为成了剑修切磋之后的取人性命。

    他盯着插入地上直立在身旁的“同伴”,内心之中倒是恢复了剑修应有的那股傲气。

    “朝闻道,夕可死。虽然劳资没搞懂怎么输给你的,但败了终究是败了,项上人头自可拿去。”

    “既然不服,那留你性命下次向我问剑。”

    对方是一个不错的对手,山水陌路街头巷弄若能再相逢,那问剑一场即可。

    月九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所以他冷声说完之后,直接选择了转身离开。

第四十七章:他山之玉

    “那边怎么回事?”

    “一场剑修之间的对决。”

    木青和刘葳蕤并肩立于观景窗台,崖边的动静很大,想来不少人都已经注意到了。

    在刘葳蕤的视野中,刚刚还晴空无云的晴川关峡谷上忽然聚起大片的乌云,乌云中乍然升起了两团穿透层云的亮光,后来又急速坠落大地。

    此间种种,因为亮光太过刺眼,所以刘葳蕤并没有看得真切。

    “这两人所修剑道看来都跟天上月有关,不然也不会产生这般天地异象。”

    异象落尽,圆缺各有致的两轮剑月亦是早已消散。

    木青剑目微翕,天地人身交感的灵识将那边动静“看”得一切二楚,感叹道:“已经结束了,真是令人惊讶。”

    刘葳蕤倒没觉得紧张,只是觉得踏上修行后原来会有这般改天换地的威力,快速问道:“结果如何,是不是更亮的那一方赢了?”

    木青努力体味着那一场剑修相互问剑所泄露的剑道真意,那是他以前不曾体味过的修行风景。

    对于未来的修行之路感到迷惘,这本就不该是一位三品实力的修行中人会面对的事。

    但木青天赋太高,体质又很特殊,一路修行起来,其实颇为顺风顺水。在铁骨寨因祸得福,阴差阳错之间就晋升了三品,是以一路走来确实心生惘然。

    自信的人一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其实是很难完全解决这种心里障碍的。

    所以离开铁骨寨之后,他就一边小心应对着可能会有的截杀,一边又为当前的修行困境感到惶恐无措。

    当他这些天在路上一直没敢耽搁修行,一有时间就会运转万毒心经这门心法,将体内原有的万毒青气按照特定的行气路线,炼化后存于窍穴之中。

    还记得在刚刚修习万毒心经的那晚,他的万毒青气就能停于少阴少阳两条线路之中的第七个大穴。他还以为随着接下来的炼化,等体内的万毒青气完全藏于窍穴之中后,自己会成功进入到万毒心经第八重,也就是江湖上公认的二品修为境界。

    但是事与愿违,木青非常遗憾地感觉到了,自己通往二品的大道都还没有踏上,更别说晋升二品的门槛。

    除了之前就是液体的万毒真气在完全炼化之后,纯化成了一种介于液体与实质之间的一种青色琥珀流体,并无太多改变。

    当然,木青也能明白自己的这一身真气恐怕在目前的三品境界,不说是天下无二,但也是到举世少有的地步。

    但他苦恼的也是在此,就算那次侥幸用毒算是险胜二品剑修耿剑一分,但木青依然能够明白,自己并没有发挥出这一身精纯真气百分之一的真正实力。

    他山之石,亦可攻玉,

    偶观剑道真意一战,木青在迷惘沉思之后,终于明白了自身修行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到了三品之境,他算得上是毒修,但并不清楚自己所修的道具体是什么。

    这实在令人尴尬。

    木青是个聪明人,心心念念地想着变强,想着成为一品,但在有些方面又会显得迟钝,甚至是一叶障目。

    到了三品之后,选择与自己相契合的大道是修行中人最重要的事情。

    但木青似乎潜意识里就在逃避这个抉择,就没做好准备。

    毕竟与毒修相呼应最清楚的一条大道,毋庸置疑的会是毒之大道。但木青扪心自问,对这毒之大道的了解甚至不如早就接触的杀伐大道。

    在没具体了解和掌握体内的“特殊内力”之前,自己一直修炼的都是修罗诀。但修罗诀讲究的是以无尽杀伐历练本心,成就杀伐之道。这条大道异常宽广,毒修可以,剑修亦是可以,在修行众人的口中,这种杀伐之道更显虚无,真意庞大,其实最是难以修成。

    大道无穷,包容并蓄。

    剑之大道的真意亦可以化身细分千条万条,月圆月缺就各为一道,更何况这大千世界何止剑之大道一条。

    大道虚无缥缈,难以琢磨。木青以前只知道闷头苦练,哪里去细致了解过这些。

    但观刚刚那一场各自以剑道真意的一战,虽然追寻己道依然是雾里看花,但木青觉得自己稍微明白了一些什么。

    毒修,剑修,“毒”和“剑”既可以是手段,也可以上升为大道,这在于修行中人的选择。

    原来船到桥头有时候也不会自然直,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木青站在观景窗台,到了最后仍然没有选择出自己的道路。

    但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之后,他却是能清楚明白,自己经历了十二年的噩梦,是绝对不会选择修罗杀伐之道。

    而且多想无益,还不如去找经历过更多修行岁月,看过更多山上风景的人为自己指点迷津。

    木青的心中马上浮现了一位气质冷清、姿容绝丽的女子面容,不由心中稍安。

    “木青?”刘葳蕤出声打破了观景台上的沉默。

    她本就生得一副如同牡丹花开一般典雅端庄、秀丽绝伦的容颜,此时纤纤黛眉微蹙,螓首在窗外的天光侧影下,恍若神女。

    她还是第一次在木青脸上看见如见苦恼纠结的表情,满含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难道那场战斗有你相熟之人?”

    木青转过来的目光刚好落在了刘葳蕤那绝色容颜之上,心神摇晃一瞬之后,摇头笑道:“不。踏入修行之后,路转溪桥,忽见清泉叮咚,山登峰顶,忽见锦绣辽阔,林跃御风,忽见日月悬空,与今日这般,陌生小镇观天地异象,心之所至,都可以为自己的修行查漏补缺。”

    刘葳蕤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挺翘的胸脯,眸光灿灿道:“那种景象真美!木青你是修行有所悟了?”

    “嗯。”木青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带着一丝尴尬道:“算是吧,只不过我的修行问题涉及太大,我现在也只能多经历一些人事,多看看一些风景,寻求更多的灵感。”

    “可惜。”刘葳蕤将黯淡下来的眸光投向了窗外,“我因为身体原因,根本没法踏上修行之路,我的好朋友现在都是江湖上的‘四品’的。”

    小婵跟了上来,安慰道:“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乱世之中,立身的根本除了自身的武力之外,还有许多,葳蕤姑娘不用太过伤心。”

    “嗯,对!至少我可以花钱请你啊,就是不知道下次还请不请得动你了。”

    木青用修长坚实的手指挠了挠额头,知道话题又扯远了,针对刚刚那一场天地异象说道:“刚刚那一场剑修之间的对战,反倒是亮光稍弱的那一方赢了,而且我能隐隐感觉的出来,赢了的这人,剑意原本之中的缺陷反而成就了他自己独特的剑道,所以我猜若是给那人时间,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突破了。”

    “他们是几品的剑修啊?”小婵问道。

    “三品。”

    木青看身旁两位美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皇朝内乱多年,许多人如我一般都选择踏上了修行之路,现在遇到真正修行中人的次数会变得越来越多,两位姑娘不必太多担忧。”

    小婵努力点头说道:“嗯,总不能但凡遇到厉害的都是针对商队来的吧,那也太可怕了。”

    “那……”刘葳蕤心觉冒犯,反应过来之后,又抿住了红唇。

    “葳蕤姑娘是想问我若遇上刚刚的那些人了,会不会有危险吗?”

    刘葳蕤虽然知道陆凡柔一事之中出现了一个剑修叫做耿剑,但出于保护,木青并没有把这牵扯芍药师门的事情说得太过详细,是以她并不知道身旁的木青早已险胜过江湖名号非常响亮的二品剑修“黑曜剑狂。”

    木青看到刘葳蕤眼眸中的那一丝明亮,知道自己算是猜对了女儿家心思,轻声答道:“若是对方剑道真意圆满,剑元源源不断我确实难以接近,只能算是平手,但近身该是我胜。”

    木青一边回答,一边在脑中考虑以后怎么面对那耿剑。

    他相信作为天狩的二档头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地就死在了自己的毒下。

    那自己就得考虑若是下次再次遭遇,该如何应对了。

    想来天狩里面有关于与他对敌时该注意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他近身使出一套“破体擂神式”了。

    思来想去之间,木青竟然没找到太好的应对之法,因为他在隐谷所学的大多都是近身刺杀之法,与剑修对战完全不占优势。

    “看来自己得找两本剑经来看看,它山之玉嘛。”木青看着晴日复出的晴川关,默默想到。

    ……

    “你似乎不知道怎么败的?”

    胡屠夫将张子善扔死狗一般扔到昏迷未醒的他哥哥旁。

    “嘶~”张子善短促地吸气忍痛道:“你他妈又是谁?若是觉得刚刚在客栈里我冒犯了你,那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快放了我哥。”

    胡屠夫等月九走之后,轻而易举地就将张子善像拎一条死狗般拎回了自己的肉铺。

    他刚刚逮住张子善的时候,抓着对方的右臂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对方最后的行气路线,是以觉得面前这小子挺逗的。

    他没有理会对方虚张声势的话语,自顾自问道:“你学的剑经叫啥名字,说来让老汉听听。”

    “呸!”虽然不知道自己大哥怎么糟的,但张子善觉得对方就是在趁人之危。

    “气海,天枢、神阙、太乙、神藏、璇玑、云门、天井、合谷,是这几个窍穴吧,我怎么想都觉得这行气路线该是个娘们儿练的,你练来作甚?”

    “你……”张子善双目瞪圆,一时间心中恍然,突又觉得恼羞成怒。

    “好了,你既然话比较多,那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不好好回答我,我就用你的剑,往你哥身上插一个洞。”

    胡屠夫不待张子善有什么准备时间,径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来这里接的‘刘家小姐’是锦官城的刘家小姐吧。”

    “你个老东西果然在偷听。”

    还没看见胡屠夫怎么出手的,阴爻剑已然插在了张子真的大腿上,就算是昏迷之中浑身也是猛烈一颤。

    胡屠夫隐藏在眉目之间的冷意渐显,漠然问道:“回答我的问题就行,其它的话多说一句,你哥身上就多了一窟窿。”

    “好!你问吧。”张子善看着刚刚那一幕,气血翻涌更甚,却也只能忍着。

    “你们是刘家的供奉?”

    “哼!我哥俩的来头你可惹不起!”张子善看着胡屠夫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连忙补充道:“不是,我哥俩来自西山林家。”

    “西山林家?”胡屠夫眼中的冰寒之意一滞。

第四十八章:前路剑盛

    对于皇朝中的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走出自己的家乡,更没有能力远游踏上另一州的土地。

    但对于皇朝中的修行之人来说,他们自然能够走得路更远,见得风景更多,终会在有一天发现,木槿皇朝只是太始大陆的皇朝之一。

    虽然它是太始大陆存在最久远、军队实力最强大的皇朝,但那也只是皇朝中的最强者。

    在整个太始大陆上,还有十大家,还有许多强大而又神秘的势力,是木槿皇朝也不想轻易招惹的存在。

    站在皇朝山巅多年,虽然亦是暮年老朽,但胡屠夫站得更高,所以看得更远,他自然知道“西山林家”这个几个字代表着怎样一股强大的势力。

    那是皇朝西境更西,十万大山中最强大的一个修士家族,同时位列太始大陆十大家之一。

    胡屠夫眼睛微虚,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被姜尚修那个混小子给算计了,事情并没有对方信中交代的那么简单。

    他抽出插在张子真腿上的长剑,用泛着寒光的剑锋挨着张子善的脸颊,冷声说道:“虚张声势,西山林家派出来办事的人会有你哥俩这种垃圾?”

    “你再不说实话,我下一剑会直接插进你大哥大腿根的大动脉血管里,到时候那血管一断只会缩进血肉里再也找不到,神仙难救,你要相信屠夫几十年的手艺。”

    “我说的是真话,我和我哥以前是西山境内的一座山头上的头目,后来因为招惹上不该惹的人,这才加入西山林家不久,还只是末等供奉,但我哥俩的一套合击技法对上一般二品也是不觑的。”

    张子善心里一直在纠结“垃圾”这个词语对自己的冲击,所以才又补充了最后这句话。

    胡屠夫稍微相信了一些,问道:“西山林家和锦官城刘家会扯上什么关系?”

    “这……”张子善一脸为难,努力保持着沉默。

    “嗯?不说。”胡屠夫作势又要往张子真大腿上插上一剑。

    张子善的沉默终于被破,连忙说道:“这算得上西山林家的一桩密事,当年在西山境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林家大小姐闭关接受家族传承之时意外身亡,现在看来其实是假的。我这次出来才窥见冰山一角,似乎林大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跑了出来,还嫁给了刘家的现任家主,生下了一个女儿。”

    “前面的那一部分西山境随便找个人一问都知道我没骗你,后面这些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张子善怕胡屠夫觉得自己是在糊弄他,连忙眼巴巴地诚恳说道。

    胡屠夫眼中惊芒一现,问道:“刘家小姐岂不是西山林家的外孙女?”

    “对的。”张子善说话越来越流畅,似乎感受到了胡屠夫的忌惮,继续补充道:“这次我哥俩随主母来此就是为了接回刘家小姐。”

    “你们主母也来了?”胡屠夫心里一惊,连忙打量屋外,还以为对方也在晴川关镇。

    张子善看懂了对方的表情,无奈苦笑道:“我主母大人不可能轻易出手,这是十大家与俗世皇朝之间维持的默契,所以只派了我兄弟二人来。”

    他见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连忙露出混迹山野多年的见识,语气带着丝丝讨好问道:“不知这位前辈如何处置我哥俩,若是你觉得我之前在客栈冒犯了你,那在下可以亲自为你设宴赔罪。”

    胡屠夫看在眼里,心里莫名觉得好笑,对方明明已经并不算是野修了,但对方到了生死关头为了求活,还是难掩那丝野修身上才会流露出的精明市侩劲儿。

    “人间不值得,唯大道而已。大道是什么?唯不敢死尔。”

    胡屠夫心里感叹过后,平静说道:“你们两兄弟就先给我待在这儿,我什么时候想放你们走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他并不像解释太多,之前出手拦阻下这兄弟两人,本就不是想杀掉对方,而是让他们不去干扰早该发生的事情。

    ……

    当关客栈二楼,木青一行人正在下楼。

    刘葳蕤对着赶上最后餐食的李四交待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和你姐就一直待在一起相互照应,尽量不要跟铁骨寨那群人混在一起了。”

    李四会错了意,连忙交待道:“小姐你放心,我知道咱们跟那群山贼的关系,我只是觉得无聊所以跟那群人吹吹牛。”

    小婵扭了扭弟弟的胳膊,轻声说道:“笨蛋,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嘶——”李四瘪嘴吸气。

    要说论自家小姐的绝色姿容谁不想跟她待在一块儿,但李四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所谓旁观者清,他人虽然显得有些木讷,但也知道小姐对木青似乎藏着情意,而且自家姐姐也……

    这让他如何跟这群人待在一起。

    他看着姐姐娇俏清丽的面容,苦笑道:“我这不是怕姐姐你天天训我嘛。”

    刘葳蕤轻笑道:“小四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接下来也许还会遇到危险,你跟你姐姐待在一起安全一些。”

    “这……”李四一脸苦闷地看着自己姐姐。

    “哼!”小婵天性活泼,不耐道:“你才七品,你姐姐我五品,单手都能打赢你了。”

    木青静静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不由得想起了远在万花谷的妹妹芍药。

    他正要说话,语气却是马上一滞。

    朝着他们迎面走来的这人,青色胡须稍显潦草,潇洒帅气的面容上,消极颓废的暮气与逐渐新生的朝气相互交织,隐隐是朝气渐多。

    月九在进门的的时候,按照脑海中的描摹勾画就差不多确定了刘葳蕤的身份,但他并没有在书局提供的信息中发现有木青这个人。

    所以木青在打量他的时候,月九也在打量着木青。

    只见木青一身气机尽隐,看不出具体的修为深浅,但从木青感知到自己暂时收不住的逸散剑意后仍然沉静自若的表现来看,月九猜测对方的实力应该不错。

    月九缓缓地低下了头,借着垂下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了刘葳蕤的娇容,心里在感叹对方美貌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丝丝歉意和惘然。

    月九说道:“小二上酒!”

    木青同时说道:“小二结账。”

    两人一愣之后,相互点头平静致意。

    店小二急忙冲了过来,对着月九拱手赔礼道:“客官实在对不住,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把你的酒菜给撤了,老板刚刚交代,直接给你补上一桌当作赔罪”

    月九眼中的精芒一显而敛,他不知道是不是客栈还隐藏着什么势力看出了什么。

    自己刚刚在桌子上扔下了银子,没打招呼就走了,说起来已经算是结账走人了,对方实在没必要如此做低。

    其实小二会如此作为,根本原因还是他自身散发出的那丝丝剑意。

    客栈的背后老板眼力不错,看出了这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怕这些狭路相逢的江湖中人,若是意气不相投,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把客栈拆了,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木青微微一笑,记起了自己一行人才上楼时那还没收拾的酒菜,想到了许多。

    他的目光开始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了月九,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虽然没有明显的火药味儿,但其中的难寻意味就算是生性木讷的李四都已察觉。

    月九点了点头,虽然意外于这么早就见了面,但依然保持着寻常的心态,他还要等巩固了自己的进境后才会出手。

    客栈的大街外,木青一行人沉默着向鸿炉客栈走去。

    “他就是那个赢了的人。”木青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刘葳蕤向他靠拢了一点,反应极快地问道:“晴川关峡谷那边最后赢了的剑修?”

    “嗯。”木青剑目微翕,回忆起了刚刚那丝丝剑意的精纯阴寒,轻声叹道:“我猜错了。”

    “猜错了什么?”

    “我还以为他需要消化感悟的时间才能有所突破,没想到战斗一结束他就突破了原本的境界。看来对方停在三品已有一段时间。”

    “这么说对方是二品剑修了?”刘葳蕤惊讶莫名。

    “嗯。”木青点头笑道:“修行就是如此,契机一到,厚积薄发,也许刹那就晋升了。”

    李四拍了拍额头,想到自己才七品怕是对方随手的一道剑指剑气都挡不住,不由得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小婵倒是想得更远一些,回忆说道:“他刚刚的目光有扫过小姐,但小姐这么漂亮谁见到了也忍不住会看,倒是对我们没有什么敌意。”

    “木青你怎么看?”刘葳蕤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身边这人的看法了。

    木青点头说道:“确实没有敌意,但对方因为晋升二品之后,心绪波动较大,我倒是多体会出了一些含意。”

    他看着众人直接说道:“那是一种歉意和惘然。”

    “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怎会如此?”

    刘葳蕤轻叹道:“不管那么多,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我们明天早点赶路,争取早点回家。”

    ……

    朱雀内城,城主府书房。

    白豪眼含隐晦笑意问道:“二档头不再多休息几天,你身上的毒虽然除了,但万一落下个隐疾就不好了。”

    耿剑素来不喜欢跟皇帝手下这些玩弄权术阴谋的人共处,轻声说道:“多谢白城主的万花丹,我的毒已经去尽了。”

    “嗯。”白豪穿着一身黑色金丝袍服,站起来更显富贵威严,只见他笑着说道:“二档头中这毒说来很是奇怪,之前遍请城中药师都给不出具体的诊治药方,幸好我费尽千幸万苦向那隐谷泉府一脉讨来了这珍贵的万花丹。”

    耿剑眼中精光一显,轻声说道:“多谢城主救命之恩,若城主以后有事,在下可以帮忙一次。”

    白豪洒脱笑道:“耿兄言重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说起来早该相互结识一番了。”

    耿剑点了点头,冷声道:“那泉府一脉在朱雀城的话事人是那陈浊,还请城主要小心对待,不要沾染太多因果。”

    白豪虎目中冷芒一显,轻声摇头道:“耿兄多虑了,说起来你知道伤你那人的真正身份吗?”

    耿剑眼中剑光大胜,将手掌轻抵在黑曜剑柄上,对着白豪认真说道:“愿闻其详。”

第四十九章:浮出水面

    白豪来到了书桌前,提起笔山上墨汁微干的紫羊毫,一手轻扶手腕,一手行转写意之间,“曹白芨”三个字跃然纸上。

    他提起韧润洁白的宣纸,轻笑问道:“耿兄,是这个名字吧?”

    耿剑右手微微握紧了剑柄,剑目微翕,平静点头道:“嗯。我最后一剑应该没有杀死他,城主可知这人的具体身份?”

    白豪轻轻摇头,虎目之中精光乍现,耿剑那细微的手上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意味不明地说道:“耿兄真地是败在了这人手上?”

    白豪对耿剑的态度并不友好。在他眼里,都是食君俸禄,替君办事,说得难听点,谁还不是陛下的爪牙走狗,偏偏面前的耿剑没有这种自觉,一直游离于这种身份认知之外,故作清高。

    所以他不介意好好挫下这人的锐气,假意担忧问道:“耿兄是不是中毒过后记忆混淆了,以你的实力怎么会败在一个三品的毒修身上?”

    耿剑眼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语气生硬说道:“我没有记错,曹白芨,三品毒修,而我……确实是败了。”

    耿剑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轻抬下颌,直视着白豪问道:“城主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白豪故意不答,低头提笔在书写着什么。

    宽敞的书房内,内饰书柜的陈列,文房四宝的摆放,既充满着古色古香的历史况味,又无形之中散发出来尊贵堂皇的气息。

    在紫羊毫沾着墨汁划过宣纸时,在这安静中更显突兀的轻微“沙沙”声响中,白豪在平铺开来的宣纸上,围绕着“曹白芨”这个名字周围,又写上了诸如“三品”、“毒修”、“胜过耿剑”的字眼,他这次没有向耿剑确认的意思。

    耿剑的剑目微翕,他能够轻易地看到宣纸上的内容,这种无声的羞辱让他周身的太虚剑意无形生发,愈渐凝聚,最终剑域自成。

    他似乎是针对那个名字,又似乎是针对白豪这种无声的作为。“沙沙”的笔触声响最后变得艰涩了许多。

    “城主?”耿剑轻笑问道。

    他腰背挺直,与白豪相对而立,同样黑袍金丝在身。

    木槿皇朝以黑为贵,又尊金为帝王色。

    白豪因为皇室宗亲的身份,又是当今皇帝的忠实拥泵,所以得赏一身黑色金丝蟒袍穿戴在身,权力与地位彰显无遗。

    而与之相对站立的耿剑,则穿的是黑色的木槿花常服。此种衣服被称为“木槿服”,以黑色为基色,边角上的木槿花按照权力地位又分三色,耿剑身上的那一朵朵木槿花全都用的金线勾勒,这既代表着他在天狩中的实力功绩,又代表着他与白豪这种重臣同等级的权力地位。

    但就是这样的他,与生俱来骄傲自持的他,还是败了。

    剑修出剑,本就追求飞剑取人头颅。耿剑这次人没杀死,自己反倒身中巨毒。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出道江湖这么多年,以二品巅峰剑修的实力,竟然败给了一名三品的毒修小辈,对方明显还是江湖新人长得一副陌生面孔,他就觉得书房内的空气都在嘲笑着他。

    白豪自身气机生发,抵抗着耿剑的剑域,将最后一个“青”字写完,这才将毛笔轻放在青色笔山上。

    “耿兄?”白豪虎目一扫,摇头表示着自己的不理解。

    耿剑的心绪起伏太大了。

    白豪坐回梨花木圈椅后,平静缓慢地说道:“这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神秘的风景,奇人异事,人力总有穷尽之时,有些时候输了就是输了,只要自己还没有死,能有多大事情?耿兄的剑心竟能如此不平静?”

    所谓天才的固有骄傲,在白豪看来,就是死脑筋的固执。

    耿剑一言不发,书房内的气氛持续下降,白豪不想事情闹得太僵,拍了拍桌子,对着书房门外轻声命令道:“进来吧,给二档头好好说说你们查到的线索。”

    “是。”门外响起了重叠的声音,侯义勇在前,马小二在后,弯腰低头,快步跪在了书桌前方。

    耿剑看着这些走狗的献媚样,心中没来由的一怒,冷声说道:“站起来说,别耽搁时间。”

    “是,耿大人。”侯义勇站起来后指着一旁的马小二说道:“马小二,之前就是他去的铁骨寨,负责联络双方。”

    耿剑早些时候追逐白草诗去了,后来又直接中毒,所以并不怎么清楚其中的细节。

    他剑眉微蹙,回忆着最后那断断续续的记忆,好像就是这人同天狩剩下来的几个弟兄将他连日赶夜地送来了朱雀城。

    耿剑脸色稍稍和煦,抱拳道:“多谢这位兄弟的一路护送。”

    马小二嘴巴一咧,受宠若惊地连忙摆手道:“这是小的职责所在,耿大人抬举了。”

    耿剑眉毛一抖,他最不喜欢这种献媚,话峰一转,冷淡问道:“我弟弟回来了没有?”

    耿介当时去追前朝余孽去了,按理说他今天也该来书房才对。

    马小二与侯义勇对视了一眼,无奈说道:“我们走得急,一起回来的只有九人,而耿介大人一直未归。”

    “我记得你们朱雀城也有白头鹰。”耿介看着白豪说道。

    白豪摇了摇头,这些小事他从来不会具体过问,蓄着整洁胡须的下颌对着侯义勇轻抬,示意对方回答。

    侯义勇眼神阴冷地瞪了马小二一眼,躬身快步向前,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刻有木槿花的玉扳指,双手捧到了耿剑的面前。

    耿剑顿了一下,手臂沉稳地拿起了这枚扳指戴在手中。这是他的信物,他将这个东西交给了自己唯一的弟弟,戴着它在天狩之中拥有的就是跟他一样的权力。

    如今,这枚玉扳指又回到他的手里。

    “他死了吗?”耿剑语气平静。

    侯义勇回答得很详细:“马小二走之前特别交待过,若是耿介大人回到铁骨寨,叫他径直来朱雀城即可,但在大人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考虑到两地之间有两百多公里,所以我们在前日才用白头鹰去信询问,他们派人搜寻山崖后的那边密林,今早上才有了回信,信中直言,面目腐烂见骨,只能依稀通过绣有木槿花的黑服和身旁物品判断身份,特意带来了这个扳指……”

    “不用再确认了,就是他。”

    耿剑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视线越过了侯义勇的肩头,看向了门缝外的世界。

    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心中的复杂苦闷难以示人,耿剑轻声冷漠说道:“踏上修行,技不如人,死在哪儿就埋在哪儿,你们回信让铁骨寨就地埋了吧。”

    耿剑轻移了几步,把背影留给房内众人,冷硬说道:“此事不再谈论,说说你们对‘曹白芨’这个人查到了什么线索。”

    马小二不敢怠慢,回道:“我们在信中向铁骨寨详细询问了关于这人的信息,回信中提到,他们的寨主林盘之前也中了这人下的毒,后来这人暴露,就被铁骨寨一直关押着。”

    “被关押着?”耿剑的剑眉皱成了一团,郁闷问道:“铁骨寨的几人实力如何?”

    马小二回道:“寨主林盘实力最高,四品修为。”

    耿剑摇头道:“那他们不可能抓得住这人,这人三品修为,真气的强横程度更是世所罕见。”

    “呵。”白豪轻笑出声,对着属下二人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信息,都说出来吧。让耿大人好好判断判断。”

    侯义勇在城主大人的注视下,表现欲望强烈,快速地说道:“这件事情和属下一直在跟的另一件事情恰好在铁骨寨聚在了一起。”

    “当时有一支商队,正好也在铁骨寨。而商队里有一人叫做木青,这人极有可能是出身隐谷的刺客。正是这个叫木青的人和曹白芨拼了个两败俱伤,才使得曹白芨被铁骨寨所擒。”

    “隐谷出身,刺客木青。”耿剑喃喃低语,暂时还理不出其中更深层次的关系。

    他看着侯义勇,说道:“继续说这曹白芨后来怎么跑出来,又刚好到密林中来的。”

    侯义勇点头道:“信中回道,正是围捕前皇室余孽的那天,寨子人数不够,防御空虚,曹白芨趁着空当跑到了密林中去,使用魔功吸食别人的精血,快速地恢复了年轻的容貌和实力,这才有了后来……大人中毒的事情。”

    “这世上还有这种魔功?”耿剑一脸怀疑,诧异问道。

    侯义勇摇头说道:“在下确实不知。”

    耿剑在剑道修行上很有天赋,但分析起情报来,实在是没有多高水平。

    他努力地回忆着侯义勇刚刚说的内容,总觉得自己除了“魔功”这些字眼记住了之外,再也没能从信中内容找到其他疑点。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说说你自己的看法,我不需要你把那封信再复述一遍。”

    侯义勇轻声笑道:“这封信只是铁骨寨的一面之词,其中确实有几个疑点。”

    “一是曹白芨怎么逃出来的,信中含糊不清一笔带过,只说是人手不足内防空虚。”

    “二是密林发生之事,虽然信中说是这曹白芨使用魔功吸食精血恢复了功力,整个人更是变得年轻了许多岁。但除了耿大人你是亲身遭遇了一个自称是‘曹白芨’的毒修之外,铁骨寨众人其实并没有亲身遭遇也没有亲眼看见。”

    “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信中除了最后提到过木青这个人,在大人的剑下救下了他们的寨主之外,似乎全程有意识地掩盖了这人的踪迹。”

    马小二回忆起在议事堂的一幕,愤声说道:“这个叫‘木青’的人,两次议事堂议事都在,明显身份不低,而且最后那一次他还有意无意地向铁骨寨打探耿大人的具体身份。”

    “是了。”侯义勇挺胸抬头,对着自己的谍报分析能力有着充分的自信,认真说道:“我想告诉大人的正是,‘曹白芨’和‘木青’这两个人绝对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等等。”耿剑轻轻拍了下脑门,这个时候才转过身来,举起了手中的黑曜剑晃了晃。

    他看着侯义勇二人问道:“我的剑下?我的黑曜剑确实是在最后刺向了曹白芨,怎么变成了那个林盘?我以为是你们给我找回来的。”

    侯义勇眼中精光一现,抬头说道:“就是这里,木青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林盘,还说自己和那曹白芨力斗了一阵,曹白芨为了脱身,就将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剑射向了林盘,这一点颇为可疑。”

    侯义勇语含轻蔑,继续说道:“铁骨寨的回信中,关于曹白芨在密林之中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从木青口中得来的,这在当时根本没有其他人能替木青佐证,只是因为这木青救了林盘几次,所以铁骨寨那群庸夫最后选择了无条件相信。”

    侯义勇看着耿剑手中那把被捡回来的黑曜剑,轻声说道:“因为耿大人和曹白芨交过手,在下想冒昧问几个问题。”

    “你问吧。”耿剑轻声应允。

    “大人可曾见过这人使用魔功吸食精血?”

    “没有。”

    “这人在与大人交手时,是一副怎样的面貌?”

    “年轻人,二十岁上下。”

    耿剑脸颊的肌肉稍微僵硬,一说起年龄,他就会清楚地想到自己就是败在了这样的一个无名的年轻小辈身上。

    他面颊发烫,侧身问道:“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有!”侯义勇坚定道:“这个曹白芨被关押时还是一位看面容超过六十岁的老头,到了密林中就因为魔功的原因变成了一个年轻人?”

    他继续说道:“曹白芨确实逃走了,但他到底会不会魔功呢?大人与其交过手,根本就没见过。而且这世上若是真有那种靠吸食别人精血就能恢复年轻的魔功,恐怕……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吧,不不说别的,大人所在的天狩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要说木槿皇朝有谁最想长生久视,一直拥有一副年轻面孔,恐怕非皇帝陛下莫属,侯义勇这话的潜意识也足够明显,就连天狩之前都没听说一点关于这个魔功的动静,那其实是非常可疑的。

    耿剑想起了自己中毒后遇到弟弟一行人的事情,当时脑袋浑浑噩噩,但也确实清楚记得在自己说出“曹白芨”这个名字时有人喊过“曹老头”。

    他眼含赞赏,看着侯义勇,肯定说道:“只有木青这一个人见过对方使用魔功。”

    侯义勇一边将手放进袖中,一边平静说道:“对,在如我一般干谍报这行的人眼中,能够自圆其说的人,并不是说就没有问题,只是暂时没有其他的事情去反驳罢了,相反的,与曹白芨接触过的木青往往会有很大的嫌疑,我这里有一副画像,请大人过目。”

    一张皱皱巴巴的画纸被侯义勇提着边角,展开来后晃荡着竖立在空中。

    画纸上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纤薄,正是马小二议事堂所见的木青模样,这与侯义勇当初让车夫张安平辨认的那张多了许多细节,通过他干谍报多年养成的高超画技,寥寥数笔就已传神。

    “哼!”耿剑眼中剑意爆燃,声如金铁说道:“就是他!他叫曹白芨还是木青?”

    侯义勇弯腰低头,轻声回道:“他叫木青。”

第五十章:星垂森林

    耿剑看着那张在空中轻微晃荡的皱巴画纸,一时间五味杂陈。

    虽然心中不相信有信中所说的那种魔功存在,但从侯义勇的口中知道曹白芨对方有可能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时,他的心中还是稍稍自在一些。

    如今结果浮出水面,原来画中人根本不叫什么曹白芨,而是叫做木青。

    看样子,真的是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小辈,峰回路转之间,他一时间还在默默消化着心中的复杂情绪。

    感受到了书房内众人打量的目光,特别是白豪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份揶揄,耿剑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黑曜剑,轻声问道:“这木青现在在哪儿?”

    侯义勇回道:“应该还在那支商队里,随行护送。”

    耿剑想到了天狩之中记录的关于隐谷的信息,皱眉问道:“隐谷的刺客也干走镖的买卖了?”

    白豪闻言后轻轻一笑,拍了拍黑袍下摆,站起身说道:“权力和财富,隐谷也不能免俗,不然我又怎么可能向他们要来万花丹。”

    只见白豪径直来到身后的书柜一旁,取出了一本封面题为“隐谷洞见”的情报收集书刊,一边翻阅着一边说到:“耿二档头为陛下办事,天南海北到处在跑,毕竟不如我们朱雀城扎地生根于皇朝南疆,要知道,现在的隐谷早已不是以前的隐谷了。”

    耿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白豪的动作,看到了封面上的几个字,不由问道:“不知道城主有何洞见?”

    白豪笑着说道:“不出三年,隐谷就不会是天南沼林的隐谷,而是皇朝的隐谷了。”

    耿剑眼中精光一闪,想到了一些传闻,说道:“有人生意想做得更大更方便?”

    白豪疾步走回桌前,摊开了一张天南沼林的势力分布图,认真说道:“一直以来,天南沼林都是三不管地带。而在这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就是隐谷。”

    白豪手指轻点着朱雀城勘验出来的隐谷位置,继续说道“隐谷泉府一脉想做生意,在我们皇朝九州各大州府都开了书局,既然他们已经把自己摆在了明面上,我们怎么可能不去接触?以金钱开道。”

    白豪笑着说道:“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还是以金钱开道最为方便。”

    “你们朱雀城得了陛下授意?”

    “当然!”

    耿剑听得对方自信得语气,也暂时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想了解的是什么,聚精会神地看着天狩也没有的详细地图,沉思片刻后问道:“就算你们与隐谷的泉府一脉有了联系但还是不够,隐谷最核心的还是刺客一脉。”

    在一个可以修行御空的俗世皇朝之中,实力的强大往往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足够披靡众人的实力,权利财富这些东西甚至会不请自来,所以耿剑并不认为白豪做到这步就够了。

    白豪看着耿剑手中的长剑,虎目虚眯,感叹道:“实力确实才是最重要的。耿兄想的方向没错,但还是对隐谷了解不深。”

    耿剑安静地直视着白豪,等待着对方得补充。

    白豪轻笑道:“隐谷最核心的其实并不是传闻中的刺客一脉,而是掌律一脉。在隐谷,刺客是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的,他们只能作为一把听话杀人的剑,而握剑的人却是掌律一脉。掌律之中的那些人都非常神秘,似乎有天榜中人的存在,实力非常强大,最低都是三品修为,对于有了异心的刺客,他们向来会报以最残酷的镇杀。”

    耿剑的剑眉皱得更深了一些,他实在没想到白豪能够了解到这么多东西,看来对方还和隐谷的其他势力有了联系。

    白豪感受到了耿剑目光中的探询意味,笑道:“除了财富还有权力。隐谷中有人想自己握住本该属于自己的剑。”

    “隐谷的二长老姜星渊,刺客一脉的掌权人。此人对权力的掌控欲望非常强大,却沦为了别人的座下傀儡,他能愿意?”

    “你是说隐谷那最神秘的大长老?”耿剑问道。

    “对,掌律一脉的大长老慕容隐。”白豪点了点头。

    他从侯义勇手中拿过了木青的画像,眼中的冰寒迅速敛去,说道:“这木青应该会是隐谷今年初出茅庐的刺客,铁骨寨一事当中,那曹白芨的身份也极为可疑,说不定也与隐谷有关,我看这人似乎是那姜星渊眼中的刺头,事情变得有趣了许多。”

    耿剑抬剑轻指着木青的画像,问道:“城主找到了什么切入口?”

    “不急。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让耿兄与这人见上一面的,到时候就看耿兄的了。”

    “我又欠你一事。”

    白豪将那木青的画像递给了耿剑,二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场交易。

    ……

    巳时末尾,临近日中。

    木青所在的商队,离开小镇走上归途,将满三个时辰。

    “啊嚏——啊嚏——”

    “木青你没事吧。”

    刘葳蕤骑在马上回转身来,一双水润眼眸中倒映着木青的身姿,自然地流露出了关心的神色,

    木青用手擤着鼻翼,窘迫回道:“可能是我昨晚修行没注意时间,稍微受了点春寒,没有大碍。”

    “我这里有一小瓶香精,你试试。”

    刘葳蕤在盈盈一握的腰间摸索了一会,递给木青一瓶散发着薄荷青草香气的小瓷瓶,开玩笑说道:“会不会是有人一直在远方念着你,不然你怎么会一直打喷嚏。”

    木青深吸了一口香精,顿觉神情气爽,摇头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小瓷瓶的精油真厉害,不仅能清醒五官,似乎对山林毒瘴,蚊虫毒蚁也有防治之效。”

    “那是我姐妹给我配的,说起来那晚上曹白芨在篝火中点燃毒烟,我和小婵蒙着口鼻的面巾上就洒了些上去。”

    刘葳蕤放慢了骑行的速度,偏着头娇俏问道:“你到时候要不要跟她探讨一下这些东西,她确实挺厉害的哦。”

    木青纤薄有形的嘴唇轻轻开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见到对方无声的应答,刘葳蕤红润的嘴唇一抿,她还记得木青说过将商队安全护送回锦官城之后就会马上离开。她其实想请他到家里坐坐,再见见自己的好朋友,不由得有些失落。

    一时间双方又是安静地行在道途,他和他之间大多数时侯都是如此,相亲却又无话。

    虽然在路途中就晋升了三品,在皇朝境内已经算得上实实在在的高手,但木青其实也才干满十八岁不足两个月。

    这样青涩懵懂,一直呆在隐谷的他,其实并不太懂比自己大了将近四岁的女孩儿心思。

    但他和刘葳蕤之间这种时常保持着安静的微妙气氛,的确又是他有意为之。

    既因为他需要时刻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出手救人不能分心,也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刺客”身份,只会给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朋友带去灾祸。

    所以即使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与亲近,他也只会选择记在心里不做回应。

    刘葳蕤剪水双眸微翕,恍若绝世神女的娇颜上,复杂的情思泛起。

    她悄悄地望着身旁同行的木青,心里隐隐觉得,对方是因为各自所处的身份角色不同,所以尽量控制着彼此的交往。

    木青挺直腰杆遥望向远方,只见视野之中竟是一片连绵至天际,看不到尽头的葱绿森林。

    晴空潋滟,万里无云,薄日春光,纤尘尽现。微小飘渺的尘埃在日光的抚弄下晕染枝头,轻摇曼妙之间给整座森林蒙上了一层神圣隐秘的光辉。

    “这座森林很大啊,应该有名字吧。”

    “星垂大森林。”

    刘葳蕤轻声回答了木青的疑惑,踩在马镫上遥望向了远方,就像一位热情友人介绍着家乡的风物,认真说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在星垂大森林后面就是晴川最大的一条支流月涌江。听我父亲说,每逢中秋月圆,月下御风浮游俯瞰这片森林,就能领略到漫天繁星垂落平野森林,玉色圆月倒涌宽阔大江的绝世美景。”

    说得兴起,刘葳蕤脚踩马镫直接轻身而起,保持着上半身微倾,后腰下陷的姿势。

    此时澄澈晴空下,一副美人瞭望图应运而生。

    刘葳蕤胸前的双峰本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娇嫩挺拔,又因为俯身下倾的动作而曲线汹涌成了晃荡的山水,娉娉袅袅,停停当当,山水到了盈盈一握的婀娜腰肢才知道猛然收束,腰身曲线婉转悠扬之间,才坠低谷又登山巅,挺翘的丰腴翘臀最后成了这幅画的点睛之笔。

    就如同在修行生涯之中那些福至心灵偶然有感的瞬间,木青呆呆地欣赏完了整副画卷,心神为之沉醉之间,见到刘葳蕤又有动作,这才猛然将视线转向了远方的森林,喉咙发痒感叹了一句:“那…真的会很美。”

    刘葳蕤白皙的娇颜上羞红晕染了双颊,最终又爬上了耳根。她在跨蹬起来时就清晰地感受到了被自身曲线上吸引的目光,僵硬了片刻之后这才坐下身来。

    她明眸善睐蕴含春水,将光滑额前的一缕青丝挽在了耳后,回忆着往事轻声说道:“我爹说他当年带领商队为了赶路,没算好时间,等好不容易走出了这片森林,结果却是一条大江横亘眼前,只好在月下露宿江边。只不过……也是那一次遇见了我娘。”

    木青不好意思去探寻刘葳蕤的家事,轻声问道:“穿过这片星垂大森林,一般需要多长时间。”

    刘葳蕤略显嗔怪地看他一眼,答道:“至少四个时辰,穿过了森林之后还得沿着月涌江往上游走一段路,才有过江的渡桥。”

    木青剑眉微皱,打量着天光的偏移对森林之下幽暗环境的影响。

    但凡在路途之中遇上这种成片的森林,进入之前和进入之后都将会是两个天地,视野会瞬间阴暗昏沉许多,这里面会不会藏匿着什么危险呢?

    木青他们这次走在了商队的最前面,此时回身后望,掠过了不远处紧跟着的小婵姐弟俩,之后便是缀得长长的车队和分散开来的铁骨寨众人。

    既然早在之前就确定接下来若是遇到危险,只需要保证三人的安全,木青也就不会白费力气要求那些行动散漫的铁骨寨众人按照以前的队列要求行进。

    他心思翻涌间,对着身旁的刘葳蕤建议道:“离正午时分还剩半个时辰了,既然大家短时间走不出前面的森林,不如现在就让大家先吃了午饭,正午过后到申时这段时间阳光正盛,我们那个时候进入前面的森林,视野也会清明一些。”

    “好!”刘葳蕤轻快地娇笑应道:“都听你的。”

第五十一章:快速交手

    短暂的午食休憩之后,商队终于走近了星垂大森林。

    碧空澄澈,林海波涛阵阵。

    木青之前远望,风中的星垂大森林就像是漂浮在原野上的一块碧绿飞毯,如今随着脚步走近,莫名觉得是碧色天穹低垂原野。

    高大的乔木主干破土而出,直上云霄,就像是身姿挺拔的禁卫,威严地守护着后方那一片幽深的净土。粗壮的枝干自然生长,疯狂追寻着日光的足迹,仰头看去,则像是禁卫手中的一杆捅破穹盖的大枪。挤满视野的那一株株擎天之柱,向欲要进入的人们宣示着自身的岁月悠久与神秘不可侵犯。

    正值春日当空,日光本就未有半分倾斜。但脚步踏入森林之后,木青的视野仍是不可避免地暗淡了许多。

    那些艰难挤出树冠繁密间隙的光线,撩动起了林中的微生浮尘,如一枝枝利箭一般射向了众人的前路。

    而越往里走,森林里面的温度就越低。起初还在感叹清凉舒适的众人也都闭上了嘴巴,除了怕语惊栖鸟之外,更多地是感受到了那种无言的阴寒。

    此时的木青纤整的剑眉微微蹙起,他不动神色地向右微微偏头,寻觅着灵识当中刚刚感应到的那一丝异样。

    但右前方那片次第渐幽的绿叶荫盖,并无异状。

    “葳蕤姑娘,请跟紧我。”木青放慢了脚步。

    刘葳蕤牵着马绳安静地跟在了木青的右边,而在她右边的则是一匹高大的棕红色骏马,这匹大马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身姿。

    这个时候,左手边牵着大马的木青又从左边并行了过来,两边的大马俨然成了一堵肉盾。

    刘葳蕤看着这般阵仗,不由得小声惊讶道:“木青,不至于吧。”

    在进入森林中时,她听从木青的意见已经下马步行,这严重地影响了商队的速度,现在还要并排而走,自然觉得木青太过谨慎了。

    木青摇头说道:“若真是一阵急弩射来,这会是最笨也最有效的办法。”

    木青会如此安排,自然是在铁骨寨崖后的那片密林里见识了天狩那群人的弓弩厉害,可以说白嘉禾他们死去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没反应过来直接死在了第一轮的弓弩攒射之下。

    刘葳蕤视线后转,打量了一下学着她和木青的小婵姐弟俩,微微苦笑道:“若对方真是用上了军中才会有的强弩,那咱们也只好认命了。”

    木青稍微离得近了一些,自嘲笑道:“修行之人因为见识过更多的死法,所以会更怕死的。比如我。”

    “但同样的,经历得多了就很难死了。姑娘相信我便是。”木青一边说话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刻保证着窍穴中凝如琥珀的真气能够随时运转。

    至从晋升三品真气完全化作琥珀之后,木青发现自己的灵识同实力一般有了飞跃的质变。

    随着脚步深入,前方的幽暗森林在木青的灵识之中,总是会闪过微若的警兆。

    这种感觉玄妙难言实在飘渺,却又真真切切时刻噬咬着他的神经,让他不敢大意。

    而就在他右前方半里开外的树林中,也的确藏匿着一人。

    只见这人踩在横向的枝干上脚下微蹲发力,无声间又向后倒跃了几颗树的距离,等发现木青的灵识触及不到自己之时,这才重新站直了身躯。

    他被茂密的枝叶遮盖了大半个身子,周身都融于幽暗之中,只剩下那双凝实的眼睛划过细微的精光。

    “年少一点也不轻狂,谨慎怕死。”

    即使隔了如此之远的距离,胡屠夫依然将木青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想到没想到这小子的灵识能够散得这么远,更自己都有得一拼。

    他今日来此,只是充当一只躲在螳螂后面的黄雀,确保一些事情能够按照信中所说的那样发生。所以并不像吸引太多的注意。

    胡屠夫再打量了木青片刻,又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捕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剑意。

    “这小子逸散的剑意仍在收敛,看来二品的境界还没有完全稳固。”

    胡屠夫不会捕捉对方剑意太久,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扮演好一名资深的看客,等待着好戏的上演。

    木青所在的商队在进入森林之初,走的还是一条足以让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

    此时是阳春三月,气候温暖,万物生发极快。商队越往林深处前行,杂草就变得越深,原本的道路早就没了边际,众人只能一边“哗哗”探路,一边警惕着前行。

    距离商队两公里外,只要商队不迷失方向就会走过的必经之处,在幽暗的环境之中,杂草掩映之间,一个人影与身后粗大树干上爬满的绿苔几乎融为了一体。

    危险已经离众人越来越近了……

    只见这个人一身青衣,闭目盘坐于树下。他的双手掌心摊开向天,捧剑自然落于膝前,正收敛着逸散出的最后几丝剑气。

    正是等候商队多时的月九!

    至从昨日在客栈与木青一行相遇之后,他今早凌晨就离开了小镇,寻到了此处,一边安静地稳固着自己二品境界,一边等待着送所有来人最后一程。

    丝缕状态的剑气,无声环绕在月九的身边,发出灿然的月白色清辉。等到所有清辉都消散在空中之时,月九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剑气在月九的眼中一闪而过,就在刚才,他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股查探自己的灵识,来得快去得也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法分出心神去跟上对方。

    月九猜测多半是昨日相互打量的那人发现了自己,于是也不再刻意隐匿气息,朝着商队的来路径直寻了过去。

    “咔吱~咔吱~”商队里载着货物的马车不可避免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穿过杂草、穿过树叶,传到月九的耳中时,早已变得非常微弱,但已经为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林中的光影变幻在此时也跟不上了月九的速度,“暗影浮游”的身法被他催到了极致,他的身影就像藏于黑暗之中的鬼魅一般快速地在林间纵跃穿梭。

    木青面色一冷,在他的灵识感应之中,就在商队的正前方,一股强大的气息正扑面而来。

    “小心!”木青轻喝出声,将刘葳蕤护在了身后。

    对方的灵识似乎已经锁定了商队所在,弥漫开来的剑气是那么的熟悉。

    木青心中蓦然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呲——”

    这是剑气划过地面野草的声音,木青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是这么阴毒的招式。

    “快后退!”木青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他直接回身抱起了刘葳蕤,双脚用力跃上了身旁的大树枝头。

    月九的这一招是月落剑诀之中的“月扫平野”,月白色的剑气直接从远处扫来,卷起无数杂草的同时更是攻向了众人的下路。

    当先的两匹大马在剑气横扫过来时,直到四肢尽断后,才嘶鸣着倒在了地上。

    月九的这一招并没有用上剑道真意,只用上了真气剑元,纯粹是晋升后的尝试性出手,是以当那道成片的剑气扫向木青身后时,被他拂袖射出的真气冲散开来。

    现在情势万分危急,月九根本不会给木青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

    他刚刚没见到木青与自己同样的身法,但他见识到了木青随袖而出的雄浑真气,眼睛一亮,手中的月华剑凝聚剑气真元后,直接就是横着一挥。

    一道威势更比之前的剑气眨眼之间就射向了木青。

    木青真气鼓动之间,身子快速向下一沉就来到了地面,他来不及交代什么,转身将怀中的刘葳蕤交给小婵。

    身法立马提升到了极致,第二式“浮游天地”一出,在月九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然悄无声息间来到了他的后背。

    破风声响起,木青一直藏于袖子中的短剑直接刺向了月九的后心窝。

    月九浑身一惊,真气剑元全力鼓动,同样的身法使出,侧身躲过了木青这电光火石的一击,拉开了双方的角力。

    感应着对方那一身汹涌澎湃甚至是隐约强过自己的浑厚真气,月九心中掠过了许多惊疑。

    但现在是生死关头,不像之前跟张子善的那场打斗一般,根本就不会有闲暇的时间去做交流。

    他剑心一动,剑道真意凝聚,月华剑被他竖握手中,左手呈剑指,抹过了剑锋。

    木青双目星亮,灵识扑出,一点也不敢大意。

    他现在非常被动,因为他要等月九动了才能确定对方这一招针对的是谁。

    月九眼中的月辉乍现,真气剑元疯狂地汇聚在剑指抹过的剑身之中,他有着充分的自信,随着月华剑的向下一刺,一道凝实如水的剑气竟是眨眼之间就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射向了刘葳蕤。

    “月落琼浆!”他轻声地说出了剑招的名称,想知道木青怎么在自己这一招之下救人。

    等他双目微翕在幽暗的环境中寻找木青的身影之时,木青早就动了。

    木青后发现至,皆是因为他的筋脉之中流淌是如琥珀一般凝实的真气,所以当那招“月落琼浆”在刘葳蕤的眼中越来越近之时,木青的背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木青轻喝一声,万毒心经疯狂运转,万毒青气用上手臂,他的手腕挽了一个剑花,手中的短剑携带着浓郁的真气形成了一个似乎可以吞噬万物的漩涡。

    月九眼神明亮,沉默地注视着剑气陷入了那道漩涡之中,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嗡——”

    如水的真气相撞,却是直接发出了恐怖的金铁之声。

    木青心中一惊,他本来已经接住了对方的这一招,抵消了这一招的威力,却没想到这如金铁交割的嗡鸣之声,直接震得身后的三人吐血不止。

    木青连忙空出一只手来,向后挥出真气隔绝了刘葳蕤和小婵她们的周身,这才真地松下了一口气。

    月九全程在安静地注视着木青的一举一动,这一招“月落琼浆”是月落剑诀中威力最为凝聚的一招,他本来对此有着充分的信心,可当他看到木青在抵挡剑招之后还有余力空出一只手来替同伴抵挡逸散的剑气余波,月九的眉头猛地一跳,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的平静。

    “你是谁?”月九快速问道。

第五十二章:酣畅淋漓

    “月落琼浆”还未落尽,木青身前的漩涡还在疯狂旋转。

    月九浮空丈高有余,他眼睛虚眯,眼瞳缩小,俯视着地面的木青。

    看着自己的剑招被木青光凭真气硬生生地消磨殆尽,月九心里暗忖,要想靠着单纯的真气消耗就完全接住自己这一招,必须付出比这一招多出十倍的真气。

    一切终归平静。

    月九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木青,实在难以相信对方消耗掉如此多的真气之后,还能保持着如此平静的呼吸状态,甚至刚刚还尤有余力去照顾身后几人。

    剑意凝寒欲出,鼓动了衣襟的下摆。

    月九为了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测,再次问道:“你是谁?”

    木青星目中的亮光一闪而过,近距离地感受这阴寒的剑意,与昨日远远地用灵识去领略,多出了许多不同的风景,他的心中燃起了强烈的战斗欲望。

    月九刚刚躲闪自己背刺一击的身法,木青觉得这世界上自己肯定会是最熟悉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隐谷刺客一脉都会修习的身法——暗影浮游。

    虽然这门身法是残缺的,它没有具体名称,便以第一式“暗影浮游”命名,但能够被隐谷的长老们统一认可,选做刺客必修,其中的含意不言自明。听说掌律一脉有它的第三式身法,而木青和月九他们目前只是习得了前两式。

    木青在这难得的打斗空隙里,就像路遇故人一般,轻声笑道:“没想到会是隐谷同门,木青。”

    月九眼中的精光爆现,出于对木青实力的认可,他轻点下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月九。”

    听到这个名字,木青的剑眉微微翘起。

    这是木青回忆一些模糊事情的习惯性小动作。

    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月九”这个名字,但也许是当时的自己对包含这个名字的故事不太上心,所以没有想起来更多的消息。

    “难道他听过我的名字,想跟我攀谈一下交情?”木青皱眉的样子落在了月九的眼里,使得月九心里蓦然泛起了奇怪的想法,但隐谷的刺客又何时讲过同门之友谊!

    月九摇头驱散了心头泛起的无用心思,右手持剑微微一颤。

    “嗡——”

    一声剑鸣,是战斗继续的标志,也是月九不满的提醒。

    真气剑元附在剑上,月九右臂遇见平直,整个人已如离弦快箭一般刺向木青。

    月九的动作快若流光,木青眉头一挑,在这一刹那想起了许多东西。

    在拿到《万毒真经》之后,他只是确认了万毒心经是否有误,关于配合万毒青气使用的招式,到目前为止也只会两招。

    其中一招是自己用过一次的“破体擂神式”,另一招则是最近为了炼化修罗诀的内力而新学的“万毒归宗”。

    “万毒归宗”这一招,曹沫曾在他身上用过,木青对当时心中的绝望记忆犹新。所以在路途中一有修行时间,木青就在琢磨一招的使用方法。

    在初学之初,他极为克制自己找人实践一番、蠢蠢欲动的欲望,一想到这“万毒归宗”若真是能够吸收别人的真气内力化为己用,那真的将会是天下无敌。但是事实上,当木青真正地了解了这一招之后,他才发现理想与现实的天差地别,曹沫当初使用“万毒归宗”这一招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全是因为他自己的特殊原因,所以才可以直接吸取青气。

    若是遇到其他人,这一招讲究的是先将自己的万毒青气送入敌人体内,在使出这一招侵染同化对方的内力或是真气,最后才能化为己用。但敌人不会傻到一直等着木青使用万毒青气去接触侵染。

    还记在与耿剑对战那一次,木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使用万毒青气对敌。当时的他使用起万毒青气,却想使出修罗诀的招式。当时总觉得生涩陌生。

    因为对于修行者来说,修习一门内功心法自有其行气路线和对应的招式,若是使用不对应的内力来使出同样的招式,很难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随着对万毒青气的掌握与实践,木青惊喜地发现了,这世界上总会有些特殊的存在,万毒青气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他,按照当初修罗诀的行气路线使用万毒青气亦是没有半分不适,这让木青相信万毒青气的适应性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强横许多。

    所以当月九俯身直刺而来时,木青极为自然地用出了以前学习修罗诀时的各种招式。

    “砰——”

    剑尖被真气包裹,相撞在一起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木青在隐谷修行的都是些突袭近身的招式,他抓住月九近身而来的机会,右肩卸力的同时,左脚向后肢撑,身体顺着对方剑尖传递过来的力道旋转了一圈,手中的短剑顺势划出一条弧线,来到了月九的肋下。

    “哼!”月九的战斗经验是经历过无数的真实搏杀和鲜血的,远比木青在隐谷经历的训练来得残酷。

    当木青右肩卸力的同时,他就察觉了对方的意图,但他丝毫并没有侧开身子躲避肋下一击的意思。

    只见他的右手虎口夹紧,直握住手中的月华剑,右臂仍然保持着水平刺出的姿势,而他的左手来到肋下,手指灵动间已然掐好剑诀,竟是想以此去抵挡木青的短剑。

    当月华剑的冷冽寒锋掠过脸颊,带来无关紧要的轻微刺痛时,木青心中一冷,剑眉紧蹙间,这才发现月九的真实意图。

    恍然明白自己不管不顾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的后面有人!

    他还能不管她们只顾自己的目的达成吗?

    木青动了,动得比刚刚还迅速。

    他浑身的万毒青气狂涌,却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放弃了横切月九肋下的机会,手中短剑在划破月九衣服之后,去势达到极限,终于赶在月九剑尖刺向刘葳蕤娇颜的生死关头,猛地用剑刃一格抬起了月华剑,使其只是险之又险地切下刘葳蕤额前的一缕青丝。

    “去你麻的!”木青心中一惊,只是差一点,刘葳蕤就在自己的身后香消玉殒了。

    木青不曾知道,月九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会专注得异常可怕,从一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优先杀死刘葳蕤。

    木青再也不敢大意,右脚向后踏出,小腿用力在地面踏出一个小坑的同时,真气聚拢在身体左侧以左肩开道,竟是想强猛无铸地一头撞开月九。

    他想要故技重施,破开月九体表的气罡之后,使用破体擂神式!

    但月九没能让木青得计划如意,在手中一刺用尽力气之后,他左手化剑诀为掌,真气附着其上直接迎向了木青的肩头,同时借力向后一退,已然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不错!”月九站定后,绕了一个清冷的剑花。

    他稍带遗憾的目光落在了木青的身侧,那里有一缕被月华剑刺掉的青丝。

    那缕青丝因为受到两人刚刚短暂却激烈的打斗影响,此时仍然飘摇晃荡于空中,直到最后落在了木青摊开的手掌之上。

    木青的剑目微翕,冷硬的目光从青丝移到了月九的脸上。

    他能够感受到月九目光中的那份坚决,那是猛兽盯住猎物后势必要上前扑咬至死的坚决。

    而对方眼中的“猎物”暂时还不是自己,这才是让木青束手束脚的根本所在。

    刚刚从死神手中挣脱的刘葳蕤这个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感受着月九那凝如实质的杀意,无声间地向后退了一步。

    木青能够感受到身后之人那紧绷的躯体,安静地横移之间,宽阔强壮的身体已经完全遮住了身后的佳人/

    他左手向后轻拍以示安慰,身上的万毒青气从来没有此刻这般圆转如意。

    “你看起来不像一个刺客,你会出自哪一脉?药师?”

    月九将木青的动作全都放在了眼里,他感受了其中的隐含的意味。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事情应该会变得简单许多。可预料的是,他是必杀的坚决,那木青就是必救的信心。他要率先杀死刘葳蕤,木青就要拼命救下刘葳蕤。

    木青随时有可能会因为分心救人而被他找到机会率先击杀,但月九并没有感到放松和开心。

    相反的,月九有了更深的不解与踟蹰。恍惚间,他在木青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救人?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刺客该考虑的事情!”月九看着木青轻声说道。

    前面发出的疑惑,毫无疑问针对的是木青,而后面抒发胸臆的感叹很难说有没有月九对自己的暗自规诫。

    就算木青是药师一脉又如何,那也只会是外门弟子,绝对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木青趁着月九发愣的难得时机,向着身后打着手势掩护着刘葳蕤几人撤退。

    等确定她们退得足够远时,他才轻抬下颌,笑看着月九,认真说道:“这是我作为刺客的第一个任务,很庆幸不是杀人。”

    “虽然这让我看起来不像一个真正的刺客。”

    “但是这是我作为刺客出道的第一个任务,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决心去做好它。”

    斩钉截铁的语气还在空中,木青已经向月九直刺而去。

    木青决定先把月九打出这片区域,只有在确保刘葳蕤不会像刚才那般差点香消玉殒的环境里,他才能够绽放出自己的最是肆无忌惮的全部实力。

    木青倒持短剑,“暗影浮游”一处,阴影晃动之间他已经冲向了月九!

    破风声迎面而来,是汹涌而出的真气。

    月九嘴角轻抿,知道自己今天若想要顺利完成任务,木青这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绕开的了。

    他右手持剑自然下垂,左手掐着剑诀,真气剑元涌动间,对着还在空中的木青就是两道如秋夜月光般的阴寒剑气。

    木青将体内的万毒青气灌注附着了在短剑之上,手腕晃动之间,强横地破掉了两道剑气之后,依然速度不减地冲向了月九。他选择近身作战!

    既然自己不会那些发出远程剑气的剑诀,那就拉近了往死里打。

    屈膝,直刺!

    转身,上撩!

    木青将十几年里早已融入血肉的近身搏斗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万毒青气汹涌澎湃地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

    月九眼中如月光般清亮,木青直刺他就格挡,木青上撩他就下阻。

    同为隐谷刺客,虽然月九后来有了其他的选择踏上了剑道,但他对木青修习的修罗诀每一招每一式并不陌生。

    但当木青一气呵成地将这些招式连贯在一起,行云流水般地向他攻来时,月九一时之间除了迅疾地进行格挡,竟然也找不到更好的应对方法。

    快!

    木青的攻击实在是太快了!连绵不绝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砰砰砰——”

    “噗噗噗——”

    远处枝头,春困的栖鸟,在惊醒后扑腾着飞向了更远处的天空。

    近处林上,飘飞的青叶,在空中旋转着感叹自己的春光易逝、生命短暂。

    林下双方,依然打得不可开交,剑与剑相交,真气与真气碰撞,气劲四射之间,丝毫不顾及早已打扰了这片幽静密林里原住民们的午后春光。

    月九一直在心里猜测着木青的一口真气还能够周天运转多久,每当他以为木青的下一个动作需要换气的时候,木青下一刻的招式反而会利用他松口气的瞬间变得刁钻狠辣更胜之前,彷佛对方的那一口真气循环永远也不会难以为继。

    木青的真气中还没什么具体的大道真意,应该是三品无遗。

    但月九越打越是心惊,越大越是吃力。

    他现在能够清晰地判断出来,木青的真气要比二品的自己还要凝练庞大。

    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恐怕等自己的一口真气用尽,木青仍有余力,所以月九决定自己这一口真气剑元还能提起时不再等待!

    只见他轻喝一声,真气剑元顺着手臂疯狂地涌入月华剑之中,右臂自然垂落,然后猛地上撩,月落剑诀中的“水中捞月”已然在无声之中快速使出。

第五十三章:屠夫身份

    “水中捞月”并不是一场空,它是月九剑心重生后最具缺月真意的一招。

    当月九这一招使出之后,一轮缺月猛然坠挂剑头,在幽暗的环境中交织绽放出了月白色的清辉。

    月华剑剑身颤动之间,虚幻与真实的剑光交相辉映,冷冽的月华寒意已经刺痛了木青虚眯着的眼。

    而随着月九的手腕向上轻撩,星河倒转之间,剑尖上挂起的那轮缺月如同一抹流星起始于大地然后划破了长空,最终迅疾无比地撞向了木青。

    不过须臾,月九一招已出,两人之间的攻守之势立刻互换。

    现在的木青仍然一鼓作气继续保持着屈肘直刺的攻势,只不过在之前只能勉励抵挡他的剑光虚实交替之间已然自成圆缺,一股清冷之意由下而上地直接闯入了他的胸怀。

    “嗞啦——”

    裂帛之声响起,月九的剑尖已经划破了木青的衣服下摆来到了腹部。

    月九似乎早就料到了木青会是屈肘直刺这么一招,所以他在刚刚那一瞬间由守转攻,抓住了木青向前直刺的空挡。

    此时木青的双脚踏前,他的身影已经很难止住地向前冲了过去,场间的局面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在刘葳蕤远远投来的惊骇目光中,木青就像是专门对着月九的长剑冲了上去,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对方由下而上地划开胸膛。

    “喝!”一声力尽,木青知道自己鲁莽了,他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表现出了最大的冷静,身上的真气努力地改变着使出的方向。

    现在他腹部坚实的肌肉已经感受到了冰寒的剑锋,这股剑锋还在想往更深更上的胸膛刺去。

    木青强行忍受着真气逆转的疼痛,将已然直刺出去的手臂向下一挥,短剑终于赶在月九的剑尖入肉半寸的时候,下压了下来,阻挡住了对方继续上撩的攻势。

    月九感受到了月华剑上的阻力,在一口真气剑元将尽之时,全部催动起来涌上了剑尖,使得剑尖上的剑气猛然一长,直欲将木青刺个对穿。

    木青在感受到腹部的肌肉被剑锋撕裂的疼痛之时,浑身真气疯狂地涌了过来,终于赶在月九剑尖上剑气更长一分之后,抵住了对方。

    剑刃与剑刃相互交击滑动,一个要进,一个要挡,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砰——”两剑终于再一次猛烈交击之中分开,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这才响彻林间。

    木青腹部乃至上半身受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人在半空无处受力,心中一惊,生怕月九还有余力,立马将真气灌注在双腿之上,向后一翻,向下一沉,这才踉跄地落在了地面。

    “好险!”木青剑目微翕,左手捂着腹部微微弯腰,喘出了几口带着血腥的浊气。

    木青终究是靠着更雄浑磅礴的真气重新将自己的性命握在了手种,但他现在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也没有。

    只因为木青后知后觉地发现,头一次侥幸胜过耿剑给了自己很大的错觉,总觉得剑修也就那样,所以在被月九刚刚刺杀刘葳蕤的作为激怒之后,就少了许多警惕之心。

    而且当耿剑换成同出隐谷的月九之后,木青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动作变得异常熟悉,甚至是提前猜到了自己下一招的空当在哪里,两人之间的战斗,不受控制地有利于了对方。

    木青虚眯着眼睛,紧抿着薄唇,认真地盯着月九的手腕,留意着细微的动作变化。

    现在重新再战,要想打赢对方,木青深知还得看自己能不能通过不断地消耗找到机会。

    “你一口真气的周天运转时间不像是个三品,不然你刚刚已经死了。”

    月九虚眯着眼睛,平静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他的目光落在了从木青指缝间溢出的鲜血之上,稍显遗憾地恢复着体内真气剑元的周天循环。

    他刚刚的一招已然将一口真气剑元消耗殆尽,不然木青在空中无处受力之时,只会迎接上他发出的更多阴寒剑光。

    树叶飘飘转转地落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上,鲜红的血液溢出木青的指缝也滴落在了他的脚下,星垂大森林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在被剑光划出光亮之后又复幽深。此时的林中,相对而立的两人,在喘息恢复的同时,都在心里想着怎么破局。

    “该怎么打?”

    而在更远的地方,扶着粗大树干高高站立的某个屠夫有了自己的看法。

    “看来姜尚修那小子的来信也不是纯粹糊弄我出手。”

    他的眼中蕴含着清润的亮光,即便隔了将近一公里的距离,两人之间的打斗细微之处依然纤毫毕现地落在了他的眼里。

    胡屠夫的心里有些怅惘,这就是如今江湖上的新人俊杰了么。

    他将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木青身上,他实在是没想到就在今日对方带给自己的意外竟比月九还多。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

    刺客天榜排名第七的“屠夫”在江湖上早已消声匿迹十年,而刚好在十年前,一个神色落寞黯然的青年汉子来到了晴川关镇,在镇东头开了一家肉铺,也许是他一生都与“屠夫”有缘,他最开始自称的“胡老板”还是被镇上的人们唤作了“胡屠夫”。

    他出身隐谷刺客一脉,没有太多称得上机遇的选择,所以他修炼的是刺客一脉最基础的修罗诀。早年间为了快速晋升一品,他以杀伐入道,沾染了太多因果,积累下了一身旧疾。

    十年前,当被仇人寻上家门的时候,他正巧在外做着一个柳叶录的甲级任务,那本该是他决意为了妻子女儿金盆洗手,作为隐谷刺客的最后一个任务。

    但等他带着一身伤势和解脱跨入家门之时,眼中所见,他那娇美的妻子,他那可爱稚气的女儿,正瞪大着的惊恐双眼落在门槛后盯着他,那是她们没有身子的脑袋,那是让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地狱画面。

    江湖有时候就是一个圆圈,他以前杀得别人家破人亡,然后又被别人还以了同样的结局。

    按理来说,那种画面他应该很是适应才对。但当死的是自己的妻子女儿之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跟以前那些跪在自己脚下如一条死狗一般乞怜苟活的人没有太大的区别,痛苦与恐惧击穿了他内心全部的柔软。

    也就是那一刻,他的新伤旧伤再也压制不住地同时爆发,一颗在成家后勉强维持的杀戮道心完全崩碎,大道真意消散,境界修为差点掉入二品,这一生恐怕都难以恢复巅峰。

    在此之后,“屠夫”这这个沾满鲜血的杀神名号在江湖中彻底消失不见,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真会寻一处小镇去做那宰牛杀猪的屠夫。

    虽然胡屠夫的真名早已不可考,但他却是隐谷出身,还进入了刺客天榜的十人之列,与隐谷的关系怎么可能是说断就能断的呢?

    一旦踏入了这样一个情仇循环的江湖,无论如何潮起潮落,新人换旧人,谁都走不出这个圆。各种情感和欲望交织在一起早已化作水中淤泥,等想要上岸求解脱之时,蓦然回首才会发现自己早已泥足深陷。

    隐谷掌律大长老曾对那些想叛逃的刺客说过:“但凡走过,必有足迹。”

    所以还没等胡屠夫凄惨破碎的心境如何修复,隐谷的刺客一脉就找上了他,要求他每年为隐谷做一件事,而隐谷则给他提供压制旧疾稳住境界的珍稀丹药。

    所以才有了他最近几日的客栈等待,才有了今日的林中扮演。

    在姜尚修的信中,曾清楚地提出要求他扮演好一只侍机觅食的黄雀。

    在最开始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胡屠夫曾以为不是自己糊涂了就是姜尚修那小子在刻意糊弄自己。

    因为姜尚修在信中提到木青只是三品的毒修,虽然含糊其辞说其与有二品剑修也有一敌之力,但当时的他对此是不太相信的,凭借自己的过往经验来看这几乎是很难的事情。

    让胡屠夫稍显气闷的是,姜尚修在信中的关于结果的要求与安排。本来已经成为刺客一脉眼中钉的木青,若是最后胜了月九,那就还有可堪打磨利用的价值,若是技不如人死了,胡屠夫也正好替他报仇。无论如何,月九却是非死不可。

    这种黄雀在后等待,两人既分胜负又分生死的安排,在当时的他看来,不过是姜尚修想让两个年轻人死得更“自然”些的要求罢了。

    更何况他在昨日亲眼见证了月九的突破晋升,所以他觉得今日的这一场截杀,木青必死,而自己肯定会在之后出手杀掉月九。

    但是现在,局势的走向似乎真地变得难以琢磨起来。

    胡屠夫遥望却是细看之下,月九的剑道真意似乎与所使的剑招不是十分契合,因该是剑心重复新生之后,剑道有了变化。

    而木青的真气在仍是一品境界的胡屠夫看来仍然觉得颇为震撼,总觉得二品巅峰的真气也没这般能够一口气支撑打斗这么久的。

    胡屠夫平实的眉头微微蹙起,脚步在枝干上轻轻一踩,整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等他再次停下脚步之时,他的位置已经离木青月九两人越来越近。

    ……

    木青腹部的伤口足有一寸长半寸深,是一处剑尖造成的贯穿伤。

    此时因为他的吐纳起伏,鲜血正从他的指缝之间疯狂溢出,这样下去拖得越久对战斗的影响就会越大。

    他的万毒青气对中毒的症状能有奇效,对排除体内淤血也比寻常内力真气要强,但在木青还没去掌握毒体篇的修炼之时,这种特殊的真气对于纯粹的外伤用处不大。所以木青选择了最实际的办法,右手出指如风,封住了腹部的几个大穴,虽然运气到腹部时会受阻,但及时遏制住了伤口的流血之势。

    快速地做完这一切之后,松开手掌捂着腹部的左手。木青这才有机会确认刚战绩。疾风骤雨一般的近身攻守过后,自己的腹部多了一道伤口,而对方只是喘得厉害了些。

    不服输的心气升起,木青右手松紧之间,握实了短剑,轻抬下颌虚眯着眼睛看向了月九,冷声问道:“再来?”

第五十四章:月九中毒

    春日午后,天光似乎感受到了被繁密林荫遮挡住的热闹,拼命地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角度钻入了叶隙,让随着绿叶晃动的点点光斑落在了林间。

    此时,那些晃动的光斑就像是迫不及待想看到结果的眼睛,随同一位真正看客的接近,在幽深林间轻轻地闪动,邀请着木青他们再赴一场生死决斗。

    “再来!”月九神色从容地轻点下颌,月华剑斜持向下指着地面,一身青衣无风自动。

    在回应了木青的再战邀请之后,月九屈膝前弓,在右手肘往后收的同时,左脚向后无声一蹬,整个人已如划破长夜的流星冲向了木青。

    月九那月白色的朦胧剑气在头顶星星点点的天光淬炼下显得无比耀眼,不由得是木青虚眯起了眼睛。

    只见他脚下用力,万毒青气凝藏在短剑之中没有外显,完全无惧月九裹挟着天光而来的沛然气势,整个人激射而出迎着月九。

    月九这一次没有使用月落剑诀中的招式,他人尚还在空中之时,持剑手肘一收一放,月华剑与手臂平直,一道简洁明快的平刺剑直接攻向了木青的胸膛。

    木青横剑在胸自然地一挡,从此刻开始,两人之间剑与剑的碰撞再也不曾停歇。

    “砰砰砰——”剑气四溢,火星绽放。

    剑光浮动,天光散落之间,木青和月九手中的剑早已拖出了长长的剑影。剑气四溢间,带着金铁交击产生的火星向着四周扩散,就像是一朵朵随剑而生的花朵。

    招招攻对方不及,剑剑刺对方欲救。

    木青和月九的脸庞紧绷,始终流露出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冷漠神色。

    而往往在金铁交击之声响过几次之后,那道道相互纠缠的青玉色剑影才会慢慢消散。

    两人初一交手,你追我赶之间,剑影交错,时间也过去半刻。

    虽然剑光越来越快携带者风雷之声,但是两人之间都奇怪地极力保持着某种克制与留手,并没有在之后的对招中立马使出威力更大的杀招。

    时间一久,木青的目光通过纷纷乍起又散落的剑光空隙,落在了月九沉默平静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审视谨慎意味。

    他保持着内敛克制,是因为知道自己在招式和大道真意上不及月九,所以想通过消耗找到最好的机会,一举将万毒青气送入对方的体内。

    那对方这般隐忍等待又是想做什么呢?

    剑刃与剑刃相抵之间,两人的身形再一次靠近,越是这种时候,谁都不敢再轻易脱身,狭路相逢勇者胜,各自性格之中的那股狞狠之劲在此刻终于展露得淋漓尽致。

    月九默默地积蓄着真气剑元,回击着木青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其实早在使用“月落琼浆”之后,他就隐隐觉得自己的剑招出了一些的问题。

    当月九在再次使用了“水中捞月”之后,渐渐有所明悟,当自己剑心重生之后,剑道真意意发生了一些自己还不曾完全参透的改变。现在的月落剑诀除了“水中捞月”这一招之外,其它的都与如今的“缺月”剑道真意不再完全契合。

    这种改变非常细微,若不是在今天这场连续使出两招剑诀的战斗之中,月九恐怕也难能发现,第一招的“月落琼浆”威力远不及第二招的“水中捞月”。

    月九能够保持克制的原因就是在此,越是在这般危急时刻,许多细微的改变会在招式使用过后被无限放大,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就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月九如同木青一样,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木青贴近自己,被自己再次使用“水中捞月”,击中同一个地方的机会。

    “喝!”这个机会并没有让各怀心思的两人等待太久,在一持续几十击的最后一刻,机会已然来到。

    木青在感受到月九一口真气剑元将近之时,眼中精光大放,短剑横在胸前格挡掉月九的竖劈之后,一直潜藏着的万毒青气若一只隐伏在山野道中的猛虎,顺着这一个简单的格挡动作蓄力猛扑,直接将月九推得向后踉跄退去。

    月九心中惊异,他确实没料到木青在打斗这么久之后,不需要换气一口真气还能剩下这么多。

    还未等月九眼中的惊异之色完全褪去,木青就已经撕掉了之前刻意安稳的伪装。

    只见他整个人就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猛兽,单臂屈肘前刺,简洁明了的动作却是不给月九一丝改变方向的机会,在对方后退的时候,短剑携带着无可匹敌的杀伐之意破风而至。

    月九明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漆黑的瞳孔骤缩,闯入眼帘的剑锋显得无比清晰,当左胸感受道那股刺破血肉的疼痛之后,他眼睑猛然跳动之间,竟然将身法在一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呲——”短剑破开血肉,鲜血沿着剑锋激射而出。

    木青的眼睛虚眯成了一条直线,月九在最后一刻强行扭转了身子,短剑顺着肩胛骨的位置直刺而入,他手中的短剑并没有如愿刺中月九的心脏,

    但木青并没有觉得如何诅丧,战斗到如今,他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厉害的对方,自己本来就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一次就能尽全功于一击。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向前,继续向前,真气疯狂翻涌灌注之间,力图把剑尖送得更深,把凝藏在剑身之中顺着剑尖而入的万毒真气送得更多。

    “飒——”破风嘶鸣之声响彻林间。

    在刘葳蕤她们射来的焦急目光之中,木青和月九好似久别重逢的故友,相互依偎在了一起。一个前进得很快,一个后退得不慢,所以两人的身影在这静谧的空间之中发出了破空的嘶鸣之声。

    在短剑刺进血肉已达一寸之后,在木青疯狂地前进想要刺穿月九的肩膀之时,月九在极短暂的一瞬之间就压制住了那股持续钻心的疼痛,重新掌握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月九一边飞速后退,一边于无声之中,将自己一直积蓄的后手送给了木青。

    一轮缺月在林中乍现光明,然后瞬间坠挂剑头,最后无声划破长空,“水中捞月”这一剑招以一种无限吊诡又绝妙难言的角度再次刺进了木青腹部的伤口。

    月九眼中的厉色一现终于不再后退,而壮烈无比地迎向了似乎来不及止不住身形的木青。

    如果在进一步,月九的肩膀就会被短剑刺穿。

    如果再进一步,木青的胸膛就会被长剑划破。

    但这个世界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如果”,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木青怎么可能会去撞向真能带给自己死亡的锋芒?

    所以在感受到那道直欲破开自己胸膛的剑招之后,木青立马抽剑下压,双脚踏前,脚跟触地竭力一蹬,终于赶在月九剑尖划破胸前衣料还想再进一寸划破血肉之时,险之又险地躲过月芒凝练的剑锋。

    “嗒——”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又像是脚掌轻轻落地踩出来的声响,木青情绪稍显复杂,压制着腹部的伤势,已经与对面的月九拉开了距离。

    他安静地站立于一方,平静地看着月九。

    这一路走来,虽然也与曹沫耿剑他们有过危险的交手,但带给木青的情绪都远远没有今日这般复杂深刻。

    木青从隐谷出来就明白剑修会是江湖中最难缠的对手,但年纪轻轻实力已是不弱的木青仍然有着自己骄傲。

    但今天木青那颗骄傲的心呐,稍微萧瑟了一些。

    因为他在同一个人,同一个招式上,落入了下风两次!

    这对于骄傲的年轻人来说是有些不可接受得,但木青同样明白今日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厉害的对手。

    对方总能在生死之间抓住那如白驹过隙的机会。

    木青努力地祛除着胸腔之中的寒意,左手轻轻地捂着腹部,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得比上次还快,但他并没有急着去处理这道更深的伤口。

    他抬起下颌,剑眉星目,一脸平静地等待着万毒青气带给对方的影响。

    此时的月九也在看着木青,只见他手指翻飞之间,已经快速地封住了肩胛骨附近的几个窍穴,木青带给他的伤口,血流渐止。

    木青这个时候并没有上前去干扰月九,一是因为对方之前给了自己的自治的时间,而是他在等待某些事情的发生。

    场间又由极动转为极静,相对站立的两人保持着缄默。一个精壮的身影借着林中的幽深与打动的声响,终于靠近了两人,融于某处阴影之中,等待着两人最后分出个你死我活。

    月九暂时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口,轻提长剑注意到了木青的安静。

    他偏着脑袋,眉头微蹙,将目光落在了木青仍在不断被浸染的手指,心中生出了一些不解。

    他向前走了两步,感觉左脚踩到了什么,但保持着平视没有低头。他看着木青,轻声打破此间的诡异沉默,问道:“你再等什——”

    “噗呲——”一口热血喷落脚尖。

    心脏的剧烈跳动声似乎就响在了月九耳边,伴随着“咚咚”声的,是一股发源于肩胛骨伤口,流向全身的气流。

    当万毒青气不受木青心念操控就进入别人体内之时,就再也不是什么消化毒素的清凉真气,它们不受控制地肆意冲撞着月九的筋脉,酷寒与炙热呼吸间就会交替。

    月九单膝跪地,左手撑在地上,旁边刚好是他刚刚踩过的一封信,但他现在已经无暇去顾及这封被刺破的信是不是从木青身上掉落,右手连点将自己左边身子的所有窍穴都一一封住,这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几滴因为燥热而生的汗珠从青筋暴起的额角生出,缓慢地淌过了渐变乌青色的脸颊,等到速度越来越快流至唇角,将要混着溢出的青色毒血一起滴落在地面之时,霜寒渐显,却是凝结成冰,并冻挂在了月九的下颌之上。

    极热之后有极寒,月九痛苦地明白自己中毒了。

    月九抬起了脑袋,虚眯眼帘看向了木青。他强忍着在筋脉中非人能忍受的痛苦,断断续续地轻声说道:“给我……解药,我给你卖一次命……”

    月九相信木青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只不过他眸子里随着体内还在蔓延的毒素渐无光彩,生死转瞬之间握于他人之手,结果太难料。

    “吐——”一口充满血腥味的唾沫被吐了出来。

    事情的发展终于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木青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时候才松了下来。

    木青星目微翕,将目光落在月九的脚旁。

    他一边封住腹部的伤口,一边保持着谨慎冷静走向了月九。

    迎着月九黯然的目光,木青身体保持着时刻防御的姿态弯下了腰来,轻轻地捡起了那一封从自己怀里掉落的信,轻声笑道:“你的命很值钱?想要解药除非……”

    木青的目光落在师姐宁初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上,剑眉剧烈一跳,一时间竟觉得这世界太过奇妙巧合。

    “你叫什么名字?”木青认真问道。

第五十五章:你的名字

    林中的流动的空气停滞了一瞬,因为月九的不解与沉默。

    迎着月九黯淡不解的目光,木青绷着脸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身上的毒越来越深,明明封住了左边身体的所有窍穴,但是那股寒热交替的洪流依然无视了那些小小的关隘,冲向了月九的全身。

    乌青的鲜血从喉咙里涌了上来,又被紧闭的双唇憋在了嘴里。

    月九抬起下颌,虚眯着眼睛,用无声的冷淡回应着木青。

    月九曾经听说过有些变态的人在杀别人之前总会有一些怪癖,必如现在这样,问出名字之后将名字刻在身体之上,美名其曰方便收尸。

    可月九在之前就已经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无声的林间,空气中交织的是许多复杂难解的情绪。

    木青的目光在信封与月九脸上不停轮转,剑眉蹙在了一块儿。

    难怪自己在之前会对“月九”这个名字感到似曾相识,原来宁初师姐交给自己的这封信上就有这个名字。

    木青一边留意着月九的动作,一边将大部分目光聚焦在了信封上。厚约一寸的信封是韧性十足的桐油纸材质,但早已被月九的一剑在上面划开了个三寸长短的口子。

    事后看来,若是没有这封信被木青放在胸前,恐怕木不会只有腹部那一处伤口。

    木青刚刚捡起这封信的时候,开头写着锦官城某处地址的几个字被剑尖划烂,已经无法辨认,但“月九亲启”四个字刚好完整无损,一字不差地落入眼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奇妙的巧合。

    “噗——”无声的沉默实在有点久,月九终究是憋不住,将喉头涌出的毒血吐了出来。

    月九的眸子黯淡无光,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几年后的第一次出手,破而后立的晋升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会落得个中毒身死的惨淡结局。

    他的目光从木青疑惑纠结的脸上落道了那份信上,大概明白这封信是从对方身上掉下来的,上面还有自己一剑划破的口子,但这种时候不给自己一剑痛快杀掉,是想做些什么?确认些什么?

    木青在月九身前蹲了下来,离得极近,星目翕动之间,审视的目光落在月九有些不修边幅蓄着潦草胡须的脸上,发现对方脸上乌青色更深,不由得斟酌着迟疑问道:“你叫月九?锦官城的月九?”

    木青的问话有些遮掩,并不想因为一些不能确定的可能性,就放过刚刚还与自己打得无比激烈的月九,所以他不会说出一些让月九能够直接顺杆往上怕的话头。

    月九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轻微地点了点下颌。他黯淡的眸光稍微恢复了一丝灵动,落在木青手上的那封信上,气息微弱地问道:“因为这封信?与我的名字有关?”

    木青也不否定,语气生冷说道:“这个世界会有许多巧合,同样姓名的人也不少,就看是哪种巧合了。”

    本来已经放弃地接受死亡,如今觅得一丝生机,月九稍显迟钝地大脑一阵阴冷的刺痛,就像被无数剑光充斥其间,但此时的思维反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动。

    “信,与自己有关的信,会是写给我的吗?”脑子里想着这些,如果能够抓住那一丝机会,月九又怎会甘心去面对死亡。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问过木青是不是出自药师一脉,猛地抬头问道:“你与药师一脉有关系?那你认识宁初吗?”

    “呼——”木青稍显遗憾地吐出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可能不能杀这人了。

    随即他出手如风,在月九的丹田气府位置连点,让对方彻底地丧失了行气的可能。

    等这一切做完之后,木青才在月九疑惑警惕的目光中,将手掌按在了他肩胛骨的伤口处。

    随着体内的万毒真气越发收放自如,不过半刻钟,本在月九体内肆虐的万毒真气又回到了主人的体内,月九脸上的乌青色渐渐褪去,多了几丝红润。

    体内的毒素就如冰雪遇上沸油一般,在短暂无声的时间里消失得一干二净,月九虽然一直在沉默地接受着木青所有动作,但当他面对这峰回路转的结果,仍然不由自主地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他想到了自己提起的那个名字,心中一时间将生死都抛在了身后,只想知道那封信里的具体内容。

    木青站了起来,低头对上了月九的惊讶目光,语气极度认真地问道:“宁初师姐和你怎么认识的?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不要觉得靠编就能骗过我。”

    一丝窘迫落在了月九的脸上,他能感受到木青压抑着对自己的杀意,自己若是不说,这小子怕是会不再留手地杀掉自己吧?

    换做是月九自己,恐怕也不会放过刚刚还在打生打死的强劲对手。

    “我是隐谷的刺客,和她是在一次刺杀任务中认识的。”

    单薄飘渺的声音在幽深静谧的林中响起,陷入回忆的月九将他与宁初的过往说得非常仔细,木青听得时而眼露凶光,时而剑眉轻皱,无奈又郁闷地确认了此人确实是师姐要送信的那个月九。

    木青认真地听着这些本该属于师姐和月九的共同过往,想起了宁初在石头城分别时叫他小心前路的叮嘱。

    不由得觉得世事总是会带着几丝荒谬。

    那一次得相遇与今日这次似乎有一些相似,都是一个要杀一个要救,隐隐之间牵扯而入都是隐谷的刺客一脉与药师一脉。

    难道在这些看似寻常的刺杀事件中,有一双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在故意挑拨对立?

    木青努力地想分辨出其中隐藏的信息,虽然一直在听月九轻声说着过往,但是早已将思绪放远。

    “好了。”木青打断了月九,盯着他认真说道:“你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体内的毒也除了。”

    月九点了点头安静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木青转身欲走,快速问道:“你跟万花谷什么关系?”

    虽然“万花谷”与“药师一脉”同指一个地方,但月九的话里明显有了更深的探究意味。

    木青转身欲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和月九站在一起离得极近,比较下来竟然比月九稍高了一寸。

    木青向下一瞥,目光落在了月九持剑的手上,虽然心里无比确定将对方的真气剑元给封住了,但仍是警惕问道:“你想做什么?还想杀了我再完成任务?”

    月九感受着筋脉之中的胀痛与封堵,无力自嘲道:“技不如人本就死得不冤,我现在不会如此不知死活。”

    木青轻抬下颌,冷静道:“你知道就好。你应该清楚没有这封掉在地上的信,你早就死了。”

    木青举起手中的信在月九面前晃了晃,然后在月九沉默里夹杂着丝请求的眼光中,将其放入袖间。

    月九的目光离开信封之后,掠过了木青被划开的前衣,语带歉意道:“抱歉,我并不知道你与宁初她们师门的关系。只是……”

    “想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木青直接打断了月九,摇头说道:“我会按照宁初师姐的交代送信去锦官城……”

    木青的话语声戛然而止,脑中闪过破烂的信封画面上已经模糊不清得送信地址,装作平静地问道:“对了,你住哪儿?”

    月九无奈苦笑道:“锦官城浣花溪边月九草堂。”

    木青点头道:“嗯,那我们就到时候见。”

    “等等。”林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所有人都一脸惊讶。

    木青听到了重叠但音色不同的声音,心中一惊,因为这明显是两个人的声音。

    他看着身前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侧后方的月九,心中明亮,脚下用力之间,已经飞退至刘葳蕤那个方向。

    在距离木青刚刚所站之地得身后不远处,有一颗荫盖巨大的乔木。那一声沙哑阴冷的声音就是从那个乔木下传来。

    此时乔木下的有一块阴影突然发出了声音,就好似开花结果一般长出了一个人影。

    胡屠夫赞许地看着飞身后退的木青,慢慢地走出了阴影。

    月九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没法做出有效地应对,他看着渐渐走向自己的胡屠夫,面无表情地问道:“前辈是谁?”

    胡屠夫没有去看离自己很近的月九,目光一直落在了木青身上,用着粗犷沙哑的嗓音问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木青剑眉向两边飞扬,他的心情并不平静。若不是胡屠夫自己出声的话,木青恐怕到现在都不会发现对方。

    而等胡屠夫的身影走入微亮天光下之后,借着明暗交替的天光,木青立刻就认出了这位隐匿能力极强的人是谁。

    “我们在当关客栈见过。”木青的心弦绷紧,语气却保持着平静,他一边暗自蓄力,一边问道:“恐怕前辈今日不是来当看客的吧?”

    胡屠夫的那张脸,早已饱经风霜,再被过往惨剧打磨得没了棱角之后,更显得无比平凡普通。在明暗交替的天光下,木青没有从对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情绪外露。

    胡屠夫双手抱胸坦然接受着木青的打量与质询,微微摇头,轻声笑道:“刚刚是,现在不是。”

    若是木青把月九直接杀了,他应该早就变成了一块真正的阴影离开了此地,但这世界上许多事情终会超出预料,所以胡屠夫在木青没走之前就堂而皇之地站了出来。

    他可以轻松地决定在场所有人的生死,至少胡屠夫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隐藏在阴影中听了许久,胡屠夫多了一些打算,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出手,而是平静问道:“你们跟药师一脉的关系如何?”

    木青和月九同时保持着沉默,他们看着大大方方走到二人中间位置的胡屠夫,探究谨慎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胡屠夫的身上。

    感受着林中的一味沉默,胡屠夫轻嗤一声说道:“谁跟药师一脉更亲近谁就可以不死。”

    木青根本并不会相信这偷窥者说的任何一句话,他脚步轻移间,已经离刘葳蕤他们越来越近。

    胡屠夫的眼光在某一瞬间掠过了刘葳蕤的绝色容颜,心中了然,这女子大概是西山林家的外孙女。

    所以他暂时没有去理会木青的小动作,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月九的面前,明明比月九还矮了半个头的身体突然之间爆发出来了浓郁的血腥压迫气息。

    月九此时空有真气剑元,但因为丹田气府被堵,本来挺直的身躯不得不在这股强大的压迫下弯了起来。

    “你是一品!”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感受着那股让人血肉颤栗的气息,已是二品的月九虚眯着眼睛,道出了胡屠户的实力但却没有退后一步。

    随着胡屠夫释放的血腥杀伐气息越发浓烈,月九肩胛骨的伤口也开始喷射出了鲜血,但他依然不肯说出自己与药师一脉的关系。

    之前与木青坦白,完全是因为月九的心神全都放在了那封信上。

    如今的他,有着自己的骄傲。

第五十六章:意欲何为

    月九保持着沉默,就像剑修之间的生死对决那般一味锋冷无声。木青看着这一幕,不由对月九的沉默感到了诧异,然后也选择了沉默以待,于是三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和紧张了起来。

    胡屠夫并不想沉默以待,所以他只好打破沉默。他沉着脾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月九说道:“再问一遍,你跟药师一脉或者说万花谷有什么关系?”

    受威压所迫,月九已经瘫倒在了地上,那股让血肉甚至是灵魂颤栗的威压越来越强,血丝从牙缝里渗透了出来,担心给心中的佳人带去危险,月九没有理会头顶的凶光,而是将视线偏向了木青,语气急促说道:“快走!”

    “哼!臭小子想死吗?”看到月九这般无视自己,胡屠夫心中一怒。

    他早些年间杀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天才剑修,昨日对月九的赞赏惜才之意在此刻尽去,并不介意先送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去死。

    胡屠夫杀念一起,场间一直在蔓延的血腥气息瞬间收敛。

    木青星目微翕,还没等他看清胡屠夫如何动作,对方那一双粗实宽大的手掌已经掐在了月九脖子上,将其提了起来。

    “前辈!”

    箭如弦发,月九的脖子也许在下一刻就会被捏断。木青现在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多判断厉害关系,只好高声阻止。

    他捏捏了衣袖中的厚厚信封,想到月九刚刚死活不肯说出和宁初的关系,剑眉蹙在一起之后舒展开来。

    “怎么?”胡屠夫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单臂直举将月九抓离地面,这才微微侧过视线,哑声问道:“你要救他?刚刚不是还在打生打死吗?”

    “呃…不用你管,你直接走!”月九额头青筋暴起,对着木青嘶声喊道。

    木青嘴角向下微抿,没有去理会理会月九的作死行为,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和他只是个误会,如今消除了自然没事。”

    木青左手背在身上,示意身后的刘葳蕤他们再退,自己却是慢慢地向前走去。

    他平视着胡屠夫,冷静问道:“只是不知道前辈与我们,或是说与万花谷有什么误会?”

    胡屠夫双眼微翕,卡着月九脖子的大手感受到了木青隐晦的目光,他手上更加用力,摇头冷声道:“你确实不像一个真正的刺客。”

    木青没有否定这个说法,眼睑微缩,平缓说道:“前辈之前隐藏在暗处,我们谁都没有发现,那个时候你若是想动手杀了我们恐怕早就动手了吧。”

    木青话中隐藏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既然当时没出手,现在有何必如此呢?

    “呵呵。”胡屠夫感叹着木青这么年轻就能有如此冷静透彻的心思,不由得轻笑出声。

    一股绯红真气在他的手臂之上一显而隐,月九在他手上毫无抵抗之力,转瞬之间就被他松手扔了出去。

    “咻呼——”撕裂衣帛般的破风声响起,月九人在空中,却是快速地撞向了木青。

    木青不敢大意,右脚向后一踩,真气涌上手臂,堪堪抓住抓住了月九,一股滔天的巨力瞬间就向他身上涌来,幸好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因力势导,右脚向后踩出了一个两寸深的脚印,这才将那一股巨力抵消。

    “你的真气确实很特殊。”胡屠夫的眼中有着几分赞赏。

    姜尚修在来信中关于木青的内容并不多,说木青此人天赋极高,刚刚成年就已是四品,但以前一直修习的是修罗诀,却在路途中晋入三品之后成了个毒修,隐谷并不清楚其中的变故,也不了解木青到底擅长哪种手段用毒。可见木青一直很会隐藏自己。

    他刚刚有心试探出木青的真气,甩出月九的时候用了六成的实力,一品和二品本就是天堑,更何况木青还是个三品,这并不是靠数量就能弥补回来的差距,照理来说,一百个木青都不一定抵抗得住他的全部实力,六成都是他存心留手。

    但在木青能够稳稳接住月九不退一步的时候,胡屠夫就发现了木青的真气恐怕比寻常的巅峰二品还要浑厚。

    一个在信中才晋升不久的三品毒修,真气就能够如此恐怖,胡屠夫修道至今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毒修最厉害的应该不是真气而是用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胡屠夫的目光在须臾之间就扫过了木青手上的那把短剑,带着一丝确认和警惕之意。

    刚刚隐藏于阴影之中看了很久,他几乎可以确定,木青应该是在短剑上涂抹了剧毒才能侥幸胜过月九,这不过是外用毒药的小道。

    行中泛起的思绪复归平静,胡屠夫看着在木青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的月九,轻蔑说道:“这小子之前被你封住了窍穴经脉,我杀他就如同杀一只死狗,临死前都无法反抗,全然无劲。”

    “你!”月九怒意十足,身上的剑意马上快要强行冲破窍穴经脉的封锁。

    木青无声之间制止了月九的动作,星目微翕看向胡屠夫,疑惑问道:“前辈到底何意?”

    “呵,你小子嘴上倒是一句一个‘前辈’。”胡屠夫一脚勾起地上的月华剑,当月华剑还在腰腹位置之时,他反手一拍剑柄,长剑已如流星般射向了木青。

    木青剑眉一挑,没有动作,明亮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月华剑落在了身前的地面上,这才抬起头来,冷静地看向了胡屠夫。

    “可惜,你们始终不说与万花谷到底有什么关系。”

    胡屠夫眼中的冷意渐多眸光灿然,蓄着花白浅短胡须的下颌轻轻一抬,看着木青冷声说道:“上一个机会你们没抓住,我再送你们一个机会。你把他的真气封锁解开,你们两个好好和我打过一场,能撑过我十招,才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成为场中焦点的半百老头,木青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现在听得这话,手上动作如风,将月九身上的窍穴解开之后,竟然是沉默着第一个冲向了前去。

    “呵,都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胡屠夫手中的真气一射,切断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绯红的真气萦绕其上,坚实程度可以比肩寒铁。他杀人时从来不会刻意准备什么武器,大多数时候一双铁拳便能锤杀许多对手。但木青的那把短剑上不知道带着何种剧毒,胡屠夫也不会自持修为就小看对方。

    “砰。”

    一声短促的嗡鸣过后,木青全力一击,仍然是直接倒飞了出去,而胡屠夫只是轻微后移了一步。

    就算道心崩碎一品修为不复巅峰,但真气尚在,仍然磅礴得不是谁人都能轻易抵抗的。

    胡屠夫看着倒飞出去在空中就稳住身形的木青,眉头微挑,并不满意这种结果,手中的木棒一抖,整个人在须臾之间就追上了木青,手中的木棒已经挟带风雷之声砸向了木青的面门。

    月九看着木青倒飞在空中深陷危局,眨眼之间拔出地上的月华剑,强行运转起了滞涩的真气剑元就冲了上去。

    冷冽的寒芒从背后生起,携带着风雷之势的木棒从前面敲来,木青没有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师姐的眼光,将后背暴露在了月九的剑光之前。

    “呲——”随着真气剑元渐渐运转无碍,月华剑上的冷冽剑芒又长,直接赶在木棒距离木青只剩一尺距离时,破开木棒的前端绯红真气扎了进去。。

    感受着从后背涌来最后擦脸而过的这股剑气,看着面前剑尖与木棒的细微对撞之处,木青心中一定,人还在空中,真气汹涌澎湃之间直接强行扭转了退势,左手自然地在身侧的月九肩上借力一拍,右手持剑贴着木棒斜削了上去。

    “嘶——”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爆鸣。

    胡屠夫身上的气势全开,绯红的修罗真气顺着手臂汹涌而出,木棒变得更是坚不可摧。

    月九受到了从剑身上与木青手掌上传来的巨力,整个人向后飞去,暂时无碍。

    不过才交手第一招,青红二色的真气相互交缠碰撞就发出响彻幽林的声音。木青在须臾之间就由倒退转为了前进,趁着胡屠夫还没撤手之际,裹着真气的短剑刮蹭着木棒上溢出的绯红真气,直接削向了对方那坚实有力的虎口。

    “哼!”胡屠夫手碗向下轻动,木棒之间向上猛抬,直接就挡住了木青顺棒削来的一击。

    “这把短剑上一定涂满了剧毒!”胡屠夫心中不敢大意,真气涌动之间,第一次主动后退。

    胡屠夫站定之后气息异常平稳,冷眼看着木青手中的乌青短剑。

    感受到了对面射来的如针扎一般的目光,木青的右手向破裂后自然垂下的衣袖中缩了缩。

    此时,他握着短剑的右手还在轻微的颤动,衣袖飘荡之间,遮挡住后五指微微放松,努力地缓解着这种刺痛麻木感觉。

    仅仅只是一击,木青右手掌心就被擦破了血肉,再也无法安稳地握住手中短剑。

    回想起刚刚那汹涌扑面的绯红真气,木青心底一沉,眼睛虚眯成了一条直线,掩饰着心中的惊骇,看着胡屠夫冷声问道:“修罗真气?”

    木青知道自己肯定会落入了下风,这并不会让他感到如此太过惊骇。

    但胡屠夫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克制,就算是一品的气势威压,杀伐血腥之气露了出来,但木青仍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真气。

    因为对方就算是在扔出月九时,真气也总是一闪而隐。直到刚才近距离的打过一招之后,从木棒下脱离危险后的现在,木青才惊觉刚刚那股绯红的真气,与自己无比熟悉的修罗内力同源,分明就是修炼修罗诀到三品以后才会慢慢转化出现的修罗真气!

    修罗诀与木青现在大胆转修的万毒心经一样,都只是一门内功心法。按照常理来说一门能够被宗门选中的心法都应该会有与之配套的其他内容,比如万毒心经只是《万毒真经》专修真气的毒气篇中的内功心法,在毒气篇中还有许多随着修为晋升而能够学习的配合万毒真气使用的招式。

    修罗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如同木青这样的孤儿被隐谷掳掠而来,只能学习修罗诀以及配合三品以下内力使用的招式,没有三品以上配合真气使用的招式。

    木青曾听芍药的师傅说过,修罗诀只是《修罗真经》中的内功心法,真正的《修罗真经》只有长老可见全部。

    在修行界有一个得到所有人都认可的一个共识,在晋入三品之后,想把一身内力慢慢转化为真气,就必须通过修习可以使用真气的招式才能够一边体悟各自大道一边慢慢促进转化。

    而修习修罗诀的刺客在晋升入三品之后,除非用柳叶录上的高等级任务功绩去换,或者是选择加入掌律一脉,不然很有可能因为没有三品之后的招式,不得寸进,永远卡在三品。

    木青不想受制于人,所以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就大胆地选着半途转修《万毒真经》,而月九则是在很早之前有了机遇修习了《月华剑经》。从某些选择上,也可看出他们其实都不想受制于隐谷。

    但对于隐谷出身的刺客来说,修罗诀从根本上牢牢地拴住了他们的心,因为修罗诀在前期非常易于修习入门,若是天赋很高到了后期,一心一意地做隐谷的走狗,也能得到《修罗真经》的其它内容,最后若是能以杀伐证道,其实本就是一等一的大道真经。

    不过眨眼之间,木青的心中就泛起诸多繁杂心思,不成为隐谷铁打的走狗,又怎么可能够通过修罗诀就晋升成为求真一品呢?

    他剑眉微蹙,按照这个逻辑推断下去,对方一直在追问自己和万花谷的关系,到底意欲何为?

第五十七章:春雷乍响

    晴川关镇东头,街角的那家肉铺到下午申时了都还没开门,当关客栈的店小二已经来了几次,想要预定新鲜肉食,这一次仍然是败兴而归。

    至从来到小镇,过往十年间,这胡屠夫总会在一年中消失个那么几天,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消失多久。

    店小二敲门无果之后,怏怏地想着接下来这段日子去镇上的哪家店铺采办。平日里虽然跟胡屠夫这人处不到一块,但也明白跟这种人做生意就跟他那木讷寡言的性格一样,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采办油水……

    春日午后,一到申时日头就偏西得很快。碧蓝晴空,无云也无风,却是在此时有一道青电划破了长空,在小镇东头突兀响起一道春雷。

    青色的电光才从眼角划过,震耳欲聋的霹雳就落向了地面,空气中突然弥漫开一股山火的味道。

    店小二浑身一激灵,难道是天老爷也看不下去自己背着老板捞这么多油水了?

    电光与炸响不分先后几乎同时闯入感官,那道春雷应该离得很近。店小二呆傻了片刻,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酥麻了整个身子,却是将好奇的目光向身后寻去。

    他目瞪口呆地发现,那一道乍响春雷击穿了一家身后私宅的屋顶,炸出了一个四尺见方的窟窿。而那座私宅位于肉铺后方,正是胡屠夫的屋子。

    店小二没有胆大到跑进去瞅一瞅的作死行为,皇朝的底层百姓没有见识过什么仙人御风动若惊雷的修行风景,对于这种神秘的自然现象,向来都是发自内心地敬畏。在嘴上咕哝定是那胡屠夫干了坏事之类的埋怨,店小二一溜烟地就跑离了这老天爷施展天威的现场。

    被春雷击穿的屋子里瓦砾明尘,天光朦胧之间似有一神女倩影降世。

    张家两兄弟震撼地看着那渐渐清晰的身影,不由恭敬喊道:“主母大人!”

    想起兄弟两人什么事都还没做到,却是浪费了一张珍稀的千里定位符,不由羞愧地趴在地上,不敢再看着主母渐渐走近的身影。

    凌青竹凤目微翕,清澈的目光从兄弟二人的伤腿破手上扫过,衣袖一挥便去除了胡屠夫下在二人身上的禁制,冷声问道:“什么情况?直接说重点。”

    张子善扶着无缘无故伤了大腿的哥哥站起来了之后,连忙恭敬地说道:“这个镇子不大,但却卧虎藏龙,把我们关在这儿的那人外貌年龄五十多岁,是前面肉铺的老板,实力……暂时还不清楚。”

    “你们连对方的实力都没试探出来,就败困在这儿了?”

    凌青竹清丽的眉梢一挑,语气带着一丝怒意。

    她暂时抛过这个问题,问出了最关心的事情:“你们等到葳蕤了么?”

    “是的,主母。”张子真点头道:“昨天正午时分,小姐的商队过了晴川关,我和弟弟正要去找小姐他们会合,结果……”

    “结果什么?”房间内好像从暖春进入了寒冬,凌青竹冷声问道:“我来之前用秘法探知葳蕤并没性命之忧,是被困住你们的那人抓走了吗?”

    “不不。”张子真连忙低头道:“卑下被困于此,并不知道小姐后来如何,但这样一个镇子却出现了高手,我和弟弟十分害怕……小姐出事。”

    “高手?”凌青竹冷漠一笑,冷声戏谑道:“那个肉铺老板吗?”

    张子善低头踟蹰道:“有两个人,我是败于一个剑修手上,我哥是败在那屠夫手上的。但我们报出了自己的来历想来那屠夫不敢对小姐如何。”

    “哼!真是废物,平白拉低了西山林家的实力。”凌青竹袖子一挥,给了他们两颗丹丸,“吃了这个,伤势能够被最大限度止住。”

    “谢谢主母大人!谢谢主母大人!”兄弟两人不疑有他,万分感激地一口吞了下去。

    “出来这么几天,你们应该知道商队的路线吧?”

    张子真听出了话语里的不耐烦,如果连这个都还没弄清楚的话,那怕是只能一死谢罪了,他连忙低头说道:“小姐她们若是没在镇上的鸿炉客栈休整的话,此时应该进入星垂大森林了。”

    “嗯,时间紧迫,你们带路。”凌青竹螓首微仰,房顶的窟窿就好似一口天井,天井外春雷留下的青烟已经渐渐隐去。

    兄弟两人一将千里定位符捏爆,尚在锦官城的她感应到方位之后,立刻腾空御气而行,不过半刻钟,两三百公里的距离,在她身法全开之下,从天上俯瞰也不过是一缕飞快倒退的青烟。

    这已经是坏了规矩。虽然这规矩本就是十大家联合修行宗门与世俗皇朝定下的规矩,但总归是有些许麻烦,恐怕用不了多久,在木槿皇室苟且偷生的那些老东西就会察觉了吧。

    ……

    ……

    星垂大森林,栖鸟远离的一片区域。

    胡屠夫单手将木棒随意地杵在身侧,听到木青的疑问后,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地说道:“听说你小子以前也是修习修罗诀的,怎么在晋升之后反而成了毒修?”

    胡屠夫这样说,算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月九持剑来到木青的身旁,冷声说道:“这应该是隐谷刺客一脉设的一个局。”

    木青星目微翕,一直在留意着胡屠夫的动作,点头轻声说道:“若是杀了你,我恐怕没有颜面去见师姐,若是没有那封信,恐怕无论结局怎样,是你死还是我死,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吧。”

    “只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会这么容易就被看透么?”木青疑惑低语,心中的阴影渐深。

    月九听到木青提起那封信,心中一暖。他颓废这几年,时刻不在想着如何从隐谷的泥泞漩涡抽身,至从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看待隐谷的许多安排就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他早就明白隐谷的许多手段其实都是针对自家人的打压和控制,不由自嘲道:“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挑拨对立,拉拢打压罢了,大概是有人想借此事打压药师一脉,毕竟……万花谷和药师一脉终究不同。”

    木青和月九说话的声音虽然极小,但是并没有刻意遮掩。

    胡屠夫眼睛微眯,普通至极的老脸并不生动,两个年轻后辈的谈话更没有在他的心湖中投下一颗多大的石子。

    早在妻女死去的最开始那几年,胡屠夫的那张脸就没了表情,但与那张被凄惨风霜刮得面目全非的脸不同,道心破碎时剩下的精纯杀伐道意已经成为了一颗充满执念的种子,种在心湖畔后已经有了许多生动之意,那是怀疑,那是复仇。

    隐谷能够那么快找到他,证明有目光一直落在了他的身上。能在刺客之中成为一品的人,一向耐心极好。在这十年间,他借着去做任务消失的短暂时间,一直在悄悄地收集线索。如今线索渐渐清楚,在他的心中那股一直压抑着的复仇杀意也渐渐在他心湖中形成了噬人的漩涡。

    他听着木青和月九的话语声渐止,不由在心头苦笑一声,出身隐谷的刺客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这些吧?

    “说完了吗?”胡屠夫看着木青和月九两人,“隐谷这几年的年轻后辈都是如此不尊重前辈的吗?我的问题你们可是一个也没回答过。”

    绯红色的真气又起,一品的威压和气势完全放了出来,胡屠夫并不打算让两个小家伙就这么一直聊下去。

    月九蹙着眉头,心中黯然,压低声线到极致说道:“你带着她们先走,今日会落入这样一个局中,说来还是我对不起你们,以后若是遇到了阿初,请待我致歉。”

    木青轻嗤一声,戏谑道:“你连我都打不赢,要我走,你是赶着去投胎吗?再说了,你要道歉就去当着师姐的面道歉,我又不是万花谷的外门弟子,哪能专门跑去找师姐。”

    “那你喊师姐?”

    “我妹妹是宁初师姐的师妹,我随我妹妹喊不行吗?”

    两人的对话有些无厘头,却是同时运转起了浑身真气向着胡屠夫冲去。

    “给我制造机会,我得把真气送入他体内。”呼啸的空中,木青的声音被风声拉扯得断断续续,但这已经是木青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轰——”

    青色渐浓如碧玉翡翠,绯红渐深如深海珊瑚,两个庞大的真气团撞在了一起。

    光波在刹那之间就照亮了整片幽林,青红两团真气相撞之后,最初无声得如同雪落溪涧一般融洽自处,等到木青和胡屠夫再近半步之后,却是激烈得如同沸油烹雪般嗞啦作响。

    木棒和短剑在真气的包裹下根本没有撞在一起,但短剑的剑尖已经开始有了细小的裂纹,木棒更是被削短了一寸。

    月九在木青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根本无法分心掺合进这大厦将倾的局势。

    他斜剑直立,剑目微翕,在这一刻终于沉入了剑心通明之境。只见本来被两团真气照亮的密林在一瞬之后黯淡了几分,一轮玉色缺月猛然坠挂剑头。

    “轰——”两团真气环绕纠缠着向四周散开,风涛阵阵,吹得几人衣襟簌簌作响,刮得周遭枝叶零落纷飞。

    终究是木青对真气的控制与使用太过粗浅,不如一品的胡屠夫太多,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之后,他整个人便如同一只破浪的小船随着袅袅波涛撞向了远方的暗礁。

    “就是这一刻!”

    月九睁开了剑意莹然的双眼,他没有时间去管木青伤势如何,前跨一步,以身推剑,剑领身催,斜削向前,月华剑的剑尖直接划出了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弧度,撩至胡屠夫剧烈吸气还没来得及复原的胸腔。

    “砰——”剑棒交击之声又起。

    “哼!”胡屠夫根本没想过之前那一击会直接消耗掉自己一口周天循环的真气,此时真气堪堪复起一半,便被月九找到了一个行气未满的空当,只能提起蒙尘已久的大道真意,手中木棒俨然变成了一根能够定人生死的判官笔,由上而下从右至左地画了一丿,修罗杀伐的大道真意与缺月有致的剑道真意,直接碰撞在了一起。

    大道碰撞无声寂寥,木棒有了许多绵密的裂纹,剑头的那一轮缺月更是将裂未裂,这已经拼及大道根本。

    这一招“水底捞月”可谓是月九迄今为止,最为神气圆满的一招,剑意盈盈,缺月如玉。但是面对那如同沾着血液的木棒一击,仍然是差了一截真意,缺月在撞击上那浓郁如血的修罗真意之后,裂纹慢慢变大,不过几个眨呀的功夫,缺月崩碎,月九直接倒飞了出去。

    幸好胡屠夫这一招真气未满,虽然伤及了月九的缺月剑道,却没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咻——轰——”

    就在这时,呼啸声突然从身后袭来,月九持剑倒飞于空中,感受着快速上前的那股熟悉真气,心中一松,对着那抹从肩侧晃过的流光喊道:“该你了!”

    一招未平,一招又起。

    幽林中似乎也响起了一道春雷,木青人剑合一,疾若青色流光,向前写意刺去。

第五十八章:一招不慎

    两团真气爆开的地方,就如同刚被投进了一颗石子的平静湖面,以此为中心,如同明镜一般的湖面骤然破碎,水波袅袅风波阵阵,一波才远一波又生,在这片幽林中向四周泛起了圈圈青红涟漪。

    木青劲起于脚,整个人在真气的包裹下化作了一模青色流光,他举剑向前,整个身体在空中与剑成了一条直线,早已人随剑走,力透剑尖。

    风卷常林,破风声中流光电急,有人一剑绝尘。

    那抹青色流光逆风而行,剑尖劈风斩浪,刺穿了重重真气涟漪。

    被木青逆行而击的真气被木青劈开后,又在他身后以更快的速度汇合在了一起冲向了远方,眼看着便快要波及到来不及反应的刘葳蕤等人,却是在此时,密林之中没有任何征兆般地生出一股暖风,真气余波与其相撞之后,便如冰雪消融一般没了动静。

    木青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诡异一幕,胡屠夫复起的那半口真气都被月九消耗殆尽,正是最好的机会。

    绯红的真气还没有缠绕上木棒,短剑的剑尖这次非常清脆地就切开了木棒的前端,就像刀切豆腐一般没有受到丝毫阻力。

    风不过才吹远毫厘,那根在之前看似坚不可摧的木棒便已经寸寸皆断。

    木青星目一亮,手心向上,手臂由屈而伸,短剑与臂又成直线,在须臾之间就完成了蓄力,简洁干练地向前猛刺而去。

    眼看剑尖即将刺破手掌,胡屠夫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招式,整个右臂都像极了一块血色浸透的红玉。

    “叮——”清脆的交击之声瞬间就穿透了密林的上方,泛着乌青亮光的剑尖与粗糙坚实的虎口撞在了一起。

    胡屠夫能够不靠着刀剑利器就能杀死许多人,自然有着他骄傲的原因。

    十几年前的刺客天榜“屠夫”在江湖上创下赫赫威名,他那一双“修罗之手”便是是他用得最多的杀人依仗。

    修习修罗诀到了三品之后,等到可以接触《修罗真经》之后,就会知道,修罗杀伐之道不同于先天本源大道,它的大道会出现修内或是修外两条路走。

    或是修习体技,锤炼修罗之体,不断充实人身小天地,达到肉身化兵的大道境界,或是修习剑招,炼成修罗之剑,不断以剑杀人领悟杀伐真意,达到修罗道中的奇峰突起。特别是后面这一条,若是大道有成,便是剑道和修罗道双修!

    胡屠夫没有什么学剑的天赋,他勤勤恳恳地走上了一挑炼体之路。在他巅峰时期修罗之体,四肢都可以化作红玉。如今大道破碎许多,只能将一只手臂化作修罗之手。

    但就算只有一只手可以化作修罗之体,修罗真意也是异常凝聚,并不是木青凭借真气的庞大就能轻易破开的。

    在场其他人眼中,胡屠夫单凭一只浸透血色的肉掌就抵住了木青的流光一击,无不被震撼地心神摇晃。

    一击未能见效,木青并不气馁,他星目微翕,稳住自己的心神之后,真气更是狂涌而出。

    “怎么?想让我中毒?”一股股冰寒刺骨之意时刻从剑尖上击向虎口,胡屠夫猜出了木青的用意。

    木青剑眉微蹙,根本就没想过能够遮掩自己的目的,并没有因为被看穿目的就选择放弃,手腕颤抖着就要拼命向前刺去。

    乌青的剑尖周围突然凝聚起了琥珀琉璃状的青色真气,这股如凝脂般的真气围绕着剑尖疯狂旋转,就像是一个锋利的铁锥钻击着胡屠夫的虎口,四溢的如水真气之中,似乎已经开始有红玉碎屑随风飘飞。

    胡屠夫眼睑微缩,不再去等待木青自己气竭。

    他虎口收紧的同时,拇指冲着剑尖敲了下去,看似无声的轻轻一击,却使得剑尖上原有的裂纹在一瞬之间就变得绵密了许多,并且正在不可挽回的向剑锋边缘延伸。

    “蹦嗡——”敲击声再起,剑尖疯狂颤鸣。

    “咔擦——”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木青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中短剑,剑尖就再也忍受不住这近似无声的第二次敲击,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寒铁剑屑,如同铁雨流星一般激射向了四周,扎进树干射入地面,发出了“噗噗噗”的响声。

    剑屑四射,在脸颊上已经划出了几道血痕,木青纤薄的嘴唇抿得极紧,偏头躲过了更多的剑屑。

    木青眼中的狠意渐多,胡屠夫此刻依然用的是体技,这证明胡屠夫的真气周天并没圆满。自己和月九二人合力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局面,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剑尖碎了又如何,我还有剑刃!

    木青屈肘收剑,剑锋倾斜而下,剑光斐然如飞瀑泻地一般,飞快地砍向了胡屠夫的胸膛,须臾停顿都是没有。

    “哼!臭小子还不死心?”

    胡屠夫左脚向后迈出,俯仰抽身之间,修罗之手已经重新横档在了身前,与剑刃之间发出了“砰砰砰”的巨响。

    一剑,两剑,三剑,十剑……,短剑光寒,如素手琵琶,嘈嘈切切一度猛砍,又如凝涩冰泉,婉转叮咚之间银瓶乍破水浆迸,全都倾泄向了胡屠夫的胸前。

    金石交击之声还在继续,短剑的锋刃已经出现了坏口。

    手腕被反震得酸麻不已,木青面容冷静,心中却被震撼得不轻。他只是听说有人踏上武道后,修习体技淬炼自身,巅峰时肉身的坚硬程度堪比金石。但为何明明是修罗杀伐之道的胡屠夫,肉身的坚硬程度也能如此强横?

    胡屠夫的心中怒意渐生,面前这小子就像吃了春药一般一通乱砍,他的修罗之手尚还撑得住,但那股巨力通过手臂传向全身之后,在他胸腹之间震荡不休,一口周天真气总是差那么须臾才能复起。

    “砰砰砰——”胡屠夫的真气周天没能复起,,木青却还能继续压榨着少阴少阳经脉窍穴中的真气,他的劈砍动作早已变成了一团溶溶剑影。

    “木青,接剑!”

    月九震撼地看着木青如同一位莽夫一般猛砍,手中的短剑都将要完全崩碎,连忙将自己的佩剑月华射了过去。

    大道相拼之后,月九损及剑道伤得不轻,本来已经认命的结局,却在木青疯魔般的劈砍声中拔云见日,似乎又能重见青天。

    木青的身上有着月九以前或许有过但是现在早已遗失的那种朝气,从不言败,执着勇敢更不认命!

    撕裂空气的月华剑来得极快,木青顺势而行,左手猛推剑柄,刺向了胡屠夫不曾修罗化的胸口,欲要一击毙命。

    “你还真想要了本大爷的命啊?”胡屠夫的眼中怒意渐盛,若是他一开始就全力而为,木青在他面前根本撑不过一个回合。

    如今却被两个小辈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攻击,硬生生地拖进了这般难堪的局面。

    使出修罗之手过后,胡屠夫就一直在等待着木青气竭的时候。

    意料之中的是木青的真气非常浑厚庞大,意料之外的同样也是木青的真气非常雄浑庞大。

    胡屠夫在最开始还是以为木青的真气只是比肩二品巅峰,如今看来木青的一口周天真气竟然比自己还要多,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去哪里修来得那么多真气?

    夺舍?奇遇?

    情势稍显危急,胡屠夫摇头打散了心头这些不合时宜的猜忌,定下心来想到,若不是木青真气虽多却少了大道真意,恐怕他自己会败也不一定。

    胡屠夫的念头闪动得很快,但木青的月华剑推动得更快,快得已经将冰冷的剑尖抵上了胡屠夫的胸膛。

    胡屠夫眼中的血色陡然浓郁十倍,癫狂之意第一次出现在那张平静普通的脸上。

    既然不是那把染了剧毒的短剑,何惧之有?

    爷爷今天就是拼着受伤,也要一拳将这个小子捶得狠狠吐血!

    胡屠夫心里想着这些,血色的双眼之中掠过丝丝狠辣果决,本来就比木青低一截的身子猛然一沉。

    木青此时已经利达月华剑剑尖,更不可能在改变方向更改,只能不受控制地向肩膀刺去。

    胡屠夫一边举着修罗之手的右臂继续格挡着木青的短剑劈砍,肩膀肌肉猛然收缩,牵制住了已经刺入半寸的剑尖,胸腔内的那一口周天真气终于在此时续接圆满,左手上绯红真气聚如血泉,化掌为拳之后,血泉汹涌聚于一点,竟是同样带着如琥珀状的真气轰向了木青。

    “喝!”木青眼中星光乍现,藏于少阴少阳这两条行气路线窍穴中琥珀状真气如水化开,被全部使用了出来,一边通过月华剑疯狂地涌进胡屠夫的肩头,一边在腹部积累起了一道厚厚的真气之墙。

    木青在赌,赌胡屠夫这一拳并不能在冲破真气防御之后,还能要了自己的命,也在赌自己的真气能让对方更早中毒。

    “砰——”拳头落在实处。

    “噗呲——”真气涌入肩头。

    “你的真气竟然有毒?”胡屠夫第一次惊讶地大声问道。

    一股浓郁无比的真气进入体内不过须臾,胡屠夫就发现了事有不妙。

    他本来是用肩部肌肉夹住刺入的月华剑,来限制住木青的位置,以便更好地出拳。

    在木青依然不放弃持剑刺入的动作时,胡屠夫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心喜,因为月华剑已经被肌肉附近的修罗真气团团缠住,木青不可能再对他造成更多的伤害。

    但当木青的那股浓郁如青色琥珀的真气进入体内,破开了修罗真气迅速地钻入血肉之时,比月九经历得更多的胡屠夫,不由自主地就回忆起了自己早些年遇到过的一个用毒高手,那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胡屠夫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有的人真气是可以带毒的,

    如今时隔多年,熟悉地感觉再次在身体了蔓延。

    胡屠夫震惊地发现了木青的真气跟那个高手的真气不仅一样似乎还要浓郁许多,不由在心中惊骇于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本来夹紧月华剑的肩部肌肉连忙放松,凝如血砖的拳头也不在讲究将更多的力道送入木青体内,而是直接将木青给一拳给击飞出去了老远。

    “咚咚。”突然急促起来的心跳,就如滚雷一般响在耳侧。

    心如针扎,真的是心如针扎的感觉。胡屠夫的老脸皱成了一团,如同蚁噬一般的痛苦感觉由肩部生起渐渐地蔓延向了全身。

第五十九章:如何收场

    “唔呃——”

    木青抱腹弓身倒飞于空中,胃部的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喉头。

    胡屠夫刚刚的那一拳凝如血钻,可搬山截瀑的真气之中还带着沛然的修罗真意。

    在刚一接触的瞬间,“噗呲”声中,一下就捶散了木青好不容易才聚于腹部的真气防御。

    绯红的修罗真气透过顺着拳头凹陷下去的腹部肌肉,瞬间就渗透进了木青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地闹腾了起来。

    而更严重的是随着绯红真气一起进入的沛然大道真意,那一一股股细小凝实的修罗真意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更是带给了木青痛苦的血肉撕磨感受。

    “砰砰。”

    在被击飞之后,空中的木青就如一只断线风筝,不受控制地落在几丈之外,后背落地,又翻滚了几圈,这才停了下来。

    木青在空中就一直调动真气抵抗着体内的修罗真气,如今落地时的反震传来,外力的进入瞬间就将身体的平衡打破。

    “噗呲——咳咳——”鲜血被撕心裂肺地咳了出来。

    此刻好像有无数根针在肚子穿来穿去,木青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出,再也忍受不住,呻吟出声。

    迷迷糊糊之间却是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巧不巧,木青落地时与刘葳蕤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前方那越发危险的气息被视若不见,刘葳蕤快步走到木青身后,直接蹲下来将木青抱在了怀里,“木青。木青。”

    刘葳蕤黛眉紧皱,眸中满含担忧,双颊尽染苍白。她用袖子轻轻地擦拭着木青嘴角的血渍,快速问道:“我这里有治内伤的丹药,有用吗?”

    木青咳得是脑袋一片混沌。隔衣相拥,背后有温暖弹嫩的感觉传来,他下意识地觉得舒服。

    背后到底是两团什么,明明隔了几层衣服为什么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温嫩娇挺?

    木青星目一怔之后,这才神思渐清。

    他连忙想撑着起身,却没有想到撑在没有香肩的双手一阵无力,神色窘迫地跌坐进了美人怀里。

    “啊~”丰腴凝脂被手肘轻撞了一下,刘葳蕤耳根染红,反应过来木青的意图之后,这才低着头将木青扶了起来。

    “伤是严重了点了,能让他中毒也值了。”场间局势似乎将明。木青捂着腹部心里想着这些,却仍然没有放下警惕,站起来后第一时间就向几丈外的胡屠夫投去了目光。

    胡屠夫此时如同一尊修罗杀神般静立原地,血腥之气正在身周疯狂盘旋,安静肃穆之中带着萧瑟之意。

    木青飞出去之时,他出手如风,已经封住了伤口附近的窍穴。

    凝如实质的绯红真气疯狂涌上肩头,似乎想通过庞大的真气将万毒青气排出体内的。

    但无论他用尽何种办法,除了那只修罗之手红玉如初,还没有被毒素侵扰之外,周身其他地方已经不受控制地渐泛乌青。

    “呼——嘶——”木青吐出了一口浊气,心头一松,肚子里的绞痛却又涌上了心头。

    他这次使用万毒青气下了狠心,虽然时间不长,但进入胡屠夫体内的万毒青气却比进入月九的还要浓郁许多。

    胡屠夫一时大意之下,已经成为了万毒青气的第三个中毒者。

    耿剑能够在毒发之后还能奔袭两百多公里去朱雀城求药,除了他自己的真气雄浑之外,更是因为木青那时才修习万毒心经不久,并没有将万毒青气完全炼化成如今的这种琥珀流体状态,也没有直接将万毒青气注于对方体内,“破体擂神式”需要万毒之体才能完全显示出威力。

    “为啥总有老头跟我们过不去呢?”刘葳蕤皱眉打量着远处一动不动的那个狠人,双颊两边的苍白之色并没有完全被羞红遮掩。

    点点幽香传来,木青鼻翼微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靠在女孩侧怀,并没有脱离女孩怀抱。他稍稍离开一拳距离,偏头打量着女孩绝美的侧脸,苦笑着说道:“这就是隐谷针对我设下的一个局,看来反倒是我拖累了你们。”

    刘葳蕤偏头打量了木青一眼,抿了抿嘴,稍显生气地没有说话。

    她根本就不想接受木青的道歉,没有错又道什么歉呢?

    白皙修长的手指绕着青丝将其挽至耳畔,遮掩着耳垂上的点点红晕,“说起来1,这还是我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呢……”

    刘葳蕤连忙摇了摇头,心头的霏思在此刻显得太过不合时宜,她窘迫地打消了这种念头。

    “你一定受了内伤吧,我这里有我朋友制的丹丸,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

    “不用。”

    常言道,医者能自医,方能医别人。自己伤在哪儿,木青最清楚。

    胡屠夫的修罗真气在体内肆虐一阵之后,就被万毒青气慢慢消磨殆尽,最难办的还是那丝丝缕缕缠绕肚肠的修罗真意,此刻仍然如同一把把小巧的钝刀子般,折磨着血肉。普通的内伤丹丸用了也是浪费。

    木青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也只是在消耗掉修罗真气之后,将大部分的真气用在了包裹那些修罗真意上面。

    “该死!真气对这些修罗真意似乎没法消磨掉,解决不掉这些麻烦。”木青捂着肚子,紧闭嘴唇堵住了痛苦的呻吟,不想让身旁的女孩担心。

    “木青!”一声充满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如雷炸响,血腥之气汹汹扑面。

    木青心中一怔,感受到血腥气息之中的那股杀意,眼睑皱缩,出口喊道:“快退!”

    他转过身体,强忍着腹部钝刀割肉的痛苦不管,真气涌上双手轻轻地拍在了刘葳蕤的肩上,将她轻柔却迅捷地推向了后方。

    不过眨呀功夫,被真气包裹着倒飞在了空中,刘葳蕤神色仓惶之间,这才发现了一个被血色笼罩的人影已经冲到了木青身前。

    “小心啊!”她惊呼出声,落地时脚下一扭,没能控制好平衡,即将摔倒之际,却是被林深处袭来的春风温柔地扶正了身子。

    “呃——”木青双手使劲地拍打这修罗之后,却仍是无能为力。

    推开刘葳蕤之后,木青本想立刻侧身躲开。

    但很遗憾的是,他面对的明显是胡屠夫的暴怒一击,还没等他做出动作,血色缭绕的修罗之手已经径直扼住了他的喉咙。

    “混蛋小子,快给解药!”胡屠夫抓着木青喉咙,手臂向上用力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月九也被这样提起来过,只是被木青救下来,那木青呢?

    腹部如刀绞,喉部如石磨,木青满脸痛苦之色,星目虚眯成了一条直线,,连痛呼都不能发出。

    “大不了同归于尽!”木青心中一狠,体内剩下的真气狂涌而出,他的双手顺着修罗之手劈向了胡屠夫的面门。

    “混账小子!看谁先死!”胡屠夫也不甘示弱,修罗之手扼得越来越紧,修罗真意直接钻进了木青体内。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来到这般鱼死网破得地步,生死在下一秒就能见分晓!

    “轰隆!噼啪——”一声霹雳落在了二人中间,沛然的道意直接将二人分开。

    “咳咳,阁下是谁?”感受着这股雷霆之意,胡屠夫单膝支撑着身体,根本就不会相信那只是一道极其偶然的晴天霹雳,必是有高手在最后一刻出了手。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凌青竹,听到胡屠夫得问话后,这才无声间地从刘葳蕤身后的那片幽林露出了身影,须臾间掠到了刘葳蕤的身旁。

    “小姐小心!”小婵姐弟俩奋勇向前,将刘葳蕤护在了身后。

    张家两兄弟就跟在了凌青竹的身后,此时来到刘葳蕤身前时,动作更显夸张,他们兄弟俩在刘葳蕤惊讶警惕的目光中,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语带歉疚低头说道:“小姐没事就好,属下没能接上小姐,实在是万死难究。”

    刘葳蕤黛眉微蹙,回过神来后,将目光转移到了离她很近的那位妇人脸上,心神一阵摇晃之后,不由分开了小婵姐弟俩,不由快步走到了凌青竹的面前。

    “你是谁?”刘葳蕤的水润双眸中,怅惘亲切之意交替升起。

    凌青竹明明是刘葳蕤的外婆,但她跟刘葳蕤站在一起宛如姐妹,以那清丽绝巅的娇颜来看,最多不过二十八九岁。

    “呵呵。”看着刘葳蕤看清自己容颜后的思念亲切神情,凌青竹的双眸之眸中闪过丝丝爱怜,她伸出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直接抚摸上了对方呆呆的脸颊。

    看着这张跟自己女儿林幼薇有七分相像的容颜,以及脸颊上泛起的那丝丝红霞,想到刚刚暗中看见的她与那年轻人的亲密状态,凌青竹不由捏了捏刘葳蕤那凝如雪脂的脸颊嫩肉,无奈又宠溺地轻笑说道:“好孩子,我是你外婆,我们等下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聊。”

    刚刚那道惊雷落下,直接劈开了木青和胡屠夫,却并没有伤到他们二人。

    在最初之时,对于这道从天而降的雷霆,木青只是一味惊讶,并没有想到会是人力就可制造天威。直到见多识广的胡屠夫喊了出来,木青才开始紧张。而凌青竹从刘葳蕤的身后现身,倏忽之间就靠近了刘葳蕤几人,更是让木青心中一惊,便一直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的动作。

    如今听得凌青竹自报身份,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怎么这些高手都喜欢偷窥啊?”木青心里嘀咕,压抑着浑身疼痛爬了起来。

    “年轻人实力挺不错的。”凌青竹早就察觉了木青的目光,等他站起来后,轻点下颌朝他温柔一笑。

    木青刚刚拼劲全力的表现,落在了凌青竹的眼里,能得到了一个“挺不错”的评价,其实极为难得。作为十大家之一的西山林家当家主母,凌青竹见识过的天才俊杰不知凡几,她的实力很高,眼光自然更高。

    木青凝神看着那张跟刘葳蕤有几分相像的娇容,心中对凌青竹的身份相信了几分。在一愣之后反应倒是变得快了许多,轻笑说道:“前辈谬赞了。”

    在木青眼里,这个自称葳蕤外婆的女人实力实在深不可测,一招雷霆霹雳落了下来,就分开了已经准备鱼死网破的两人,还能不伤及对方,这得是个什么境界?一品巅峰?大道真意圆满无缺?

    凌青竹这个时候,才将目光转向了同样一直警惕着自己的胡屠夫。

    张家两兄弟带路花了一些时间,凌青竹来到星垂大森林时,木青已经和胡屠夫打了起来,

    那个时候,木青和胡屠夫硬拼了一次真气,一圈圈青红涟漪由内向外,层层吹动着树林,这比什么方式的指路都还要吸引眼球。

    对于整件事情的前因,凌青竹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很快就随着刘葳蕤的态度确定了自己的立场。

    凭借胡屠夫的那只修罗之手,以及对方透露出的一品修为气息,凌青竹隐隐确定了胡屠夫的真正身份。

    但就算你是隐谷那个刺客天榜的“屠夫”又如何?真屠夫假屠夫,照样都杀得了。

    所以面对胡屠夫时,凌青竹娇颜渐冷,没有率先开口。

    “难道今日要死在这儿了?”看着那两个跪在刘葳蕤身前拼命道歉的背影,胡屠夫认出了是被自己关着的张家俩兄弟,那救他们出来还找到这里来的这个女人会是谁?

    “唔。”一口毒血涌上喉头又被胡屠夫咽了下去,万毒青气在这片刻时间内已经侵入得更加厉害。

    胡屠夫脸上的乌青更深,眸子里灰意的渐渐取代了血色,他看着凌青竹问道:“阁下是西山境林家主母吗?”

    胡屠夫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份,凌青竹并不意外,张家兄弟已经暴露了此行目的,对方不难猜出。

    凌青竹轻点下颌,冷淡问道:“阁下想如何收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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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下的刺客介绍:
修行是为了什么?
在他六岁被抓去隐谷后就有了答案。
作为一名刺客,他学的是杀人技,爱,就爱得彻底,恨,就恨得凛冽。
恣意行事,无愧本心!白日下的刺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白日下的刺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白日下的刺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