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 闲暇
“得了，别这么说，你能给我做就不错了。”艾浅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实话实说，粥熬得不错…”她眼睛晶亮晶亮的，弯成一个绝美的弧角。
“那是当然，我做菜更好吃，你可有口福了。”南宫翎可不谦虚。
“有机会肯定是要尝尝的，真想不到，我们有天也会这样心平气和一起吃早饭。”艾浅喝光了最后一口粥，没由来地煽情。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很讨厌…甚至恨不得杀了我？”南宫翎不避讳说这些事，因为他会让她慢慢改观的。
“你怎么知道？你说得太对了…以前我恨你恨得那叫一个牙痒痒啊”她说得意犹未尽，但还是停住了。
吃人嘴软，她可不好再说坏话了，“但是…很多关键时候又是你救了我们……总的来说，你还是很不错的！”她不走心地夸赞了一句。
忽然感觉余光里盈满了雪白，“啊啊……下雪了，好大的雪！你快看，你快看……”她兴高采烈，整个人手舞足蹈起来。
搁下碗便冲了出去，“哇塞，山上的雪真的好大呀！”艾浅伸出双手，微微泛红的瞳孔渐渐淡去了，只剩下柔和的光晕。
“你知道吗？初雪那天我没有看够，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看一次大雪是我梦寐以求的。”她笑盈盈，眼角堆出浅浅的纹路，嫣红的嘴唇向两边翘着，绯红的脸颊一闪一闪。
“我当然知道。”南宫翎背对着她站起身，小声呢喃。
“哈？你说的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或许还疑心他在说她坏话呢！
“我说既然你喜欢，就好好欣赏，这样的机会在这里还会有很多次，你要是愿意待在这儿……”
“我才不要看很多次，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不常出现。”艾浅连忙阻止了，“一个冬天看个两三次就差不多了，多了会腻的…”
“那也行，你要是不愿意看了，我们就换到一个不会下雪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南海，那里永远都不会下雪。”他站到了她身旁，目光斜斜，偷偷打量着她。
“那大可不用，我要是想去我自己会去的，你为什么总想留住我？我总觉得你居心叵测！”艾浅面上憋出几丝假笑，一双眼却炯炯有神，“你如果真的在算计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应该知道吧？我打人很厉害的。”
“哈哈哈，你别在我面前说什么大话，小心你的身体被其他人占领了，还想打我……”南宫翎嘴角一扯，笑出声来，笑着笑着，那微笑的弧度就自己僵住了。
他知道，就算她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魂灵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在他看来，过不了多久了……
神迹大陆形成之初的恶灵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虽然她暂时还不能控制艾浅，但是她的自主意识已经完全觉醒了，她能简单地控制人心，很快她就能真正占领她的身体。
南宫翎很着急，可是他也无动于衷，他抵不过黑暗恶灵，但是他会一直为她着想，拼了命去守护她。
“你闭嘴吧，这么美的景色，你可不可以不要破坏我的好心情……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呗，还没到最后关头，想那些事干什么？”艾浅摆摆手，顺势将两只手卷起来，组成一个望远镜的模样，“好好看雪吧……”
没有人再说话了，她专心观赏着洋洋洒洒的大雪，而他则专注地看着她。
千里无人烟，一切都被寂寥的白覆盖了，艾浅忽然好奇，这座小屋是谁建造的，为什么会选在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她突然发问，转过头来。
“呃……”南宫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着我干嘛？”艾浅谨慎地后退两步，“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是，刚好看见有雪花飞到你头上了，想帮你取下来而已。”他耸耸肩，一脸无辜。
“这还差不多…别让我发现你对我心怀不轨！”她促狭一笑，“量你也不敢……”
“当然不敢，我可不敢招惹艾浅大小姐。”他配合着她，很是真诚。
皇宫。
“皇上，我们不能派遣军队寻找艾小姐，这样大动干戈会引起百姓恐慌。”这是谢戎第一次忤逆南宫昭雪。
“去！害怕引起百姓恐慌，就给我小心一点，马上去找！”他似乎听不进去话，整个人语气沉重。
“皇上，我知道你很在意艾浅小姐，但是国家大事也不能儿戏，还是皇上收回成命。”谢戎猛地跪到地上。
“还想皇上收回成命！”一众武将齐刷刷跪了下去，大喊道。
“砰！”南宫昭雪将案牍上堆着的奏章全砸到了地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朕说了去找，就马上去找，难道听不懂朕的命令？”他怒火中烧，整个人剧烈颤抖着，语气不容置疑。
“皇上，万万使不得啊，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您长期以来树立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百姓们只会觉得你是一个爱慕美色的昏君。”谢戎并不害怕，他愿意做一个进尽忠言的谏客。
南宫昭雪胸腔大幅度起伏着，已经过了午时了，艾浅消失这么久了，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现在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只盼望能早点找到她。
“昭雪，你没有必要动用禁卫军，三娘派了驭魔殿的人，他们更加具有侦查力，行动也更为敏捷迅速，有他们足够了。”关逸一进来，便瞧清了里面的动静。
“正规军队只敢按街走访，轮班巡逻，但单靠这些根本不可能找到她，不用为难谢将军了。”
南宫昭雪怀疑的目光望向他，他笃定地点点头。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他身心俱疲，当他得知艾浅失踪的消息后，他便一直四处寻找，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他都去过了，不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你有什么好烦恼的，你应该高兴啊，他肯定受了神灵的眷顾，受的伤完全好了，所以才有本事跑出去”
333 闲暇（2）
“希望如此…”南宫昭雪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她必然是身体恢复了，才跑出去的。
“昭雪，以后你会经历很多大场面，可别次次都像今天这样失了方寸。”关逸拍了拍他的肩膀，稍显用力。
“前辈，你知道的，在她的事情上我没有理智可言。”他低下头，有些惭愧。
“按理说，我应该很希望看到你这样的态度，但身为一个臣子，我还是劝你以江山社稷为重。”他长叹一口气，氤氲的白雾消散开来，短暂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我以后会注意的。”他不敢做什么保证，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艾浅之事上的底线。
“该回来，她总会回来的，或许就是明天了。”他笑得很开心，微笑的力量感染了南宫昭雪，他几乎也相信了。
“三娘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她还在外面寻找吗？”他知道他们一向是一起行动，下意识问道，他也是想要转移话题了。
“今天我们是分开寻找的，我并不清楚她现在在哪里。”关逸眼神有些闪烁，他也不懂萧三娘为什么要故意疏远他，但既然她开口了，他就照做。
“嗯？”南宫昭雪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疏远？可能是你想多了……”他无暇顾及，转而说道，“这几日辛苦前辈了，你好好歇会儿，我会好好寻找她的。”
“我知道，皇帝您也要注意，天太冷了，可不要得了风热病。”他是真的很关心他的身体，他看出来了他的无奈，也知道他尽力了。
山间小屋。
“我真的不知道，一场大雪原来会下这么久！”天空已经从透彻的白茫茫变为了斑驳的黑块，很明显，天马上就要黑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毕竟你又不是土生土长的人…”他开了个玩笑，自己笑乐了。
“你在笑什么？你说谁不是人！你竟然拐着弯儿骂我！”艾浅小嘴撅得老高，“我不过是没见过，等我看见了第一次，我就会永远记住，这不是什么难事，哼……”
“那是当然了，也不看我们艾大小姐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赫赫有名，响彻四方的女侠！”南宫翎阿谀地笑着。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女侠这个称号我还是配不上，不过叱想咤风云这样的前缀倒是可以安排上，我很喜欢。”她真的以为他在夸她，乐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你到底是装笨还是真的笨？算了，估计你也就这智商了…”南宫翎一直没有忘记逗她。
“什么？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你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呀？我肯定玩不过你……”艾浅显得无辜起来。
“快进来吧，外面风大，别把自己冻坏了。”南宫翎给灶洞添了许多柴，整个房间也温暖起来。
“还是房间里暖和…”艾浅复又站起身来，把门窗紧紧关闭了。
“你不看你的大雪了？”南宫翎眉眼轻抬。
“大雪能看一辈子吗？太冷了，欣赏美丽的风景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能在屋子里就看见雪景……那就太好了。”她兀自遐想着。
“今天都大年初九了，冬天也快过去了……”南宫翎小声念叨着。
“那又如何？”艾浅睁着大大的眼睛。
“没事…”他随口敷衍两句。
“奇奇怪怪的…”她也没有多想。
“现在是不是该做晚饭了呀，我好像有点饿了。”过了许久，艾浅开口问道。
“你真的会饿？我看你就是馋吧……”南宫翎有些汗颜，他是真没想到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她饭量竟然不小。
中午他炒了两个小菜，自己还没吃两口，就只剩两个空盘子了。
“你还真别说，你做的菜确实有点好吃……但你别骄傲，我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厨艺好，是原料本身要高级许多，炒出来才爽口……”说完她还赞许地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说法。
“哈哈哈，不管怎么样，他就是好吃，你就说对不对吧？”南宫翎也不想和她争辩什么。
“是是是，要不现在开始做？晚上黑黢黢的，刀切到手可就不好了。”她兴冲冲地瞧着他。
“好，我马上给你做。”南宫翎轻笑着站起来，嘴角那抹弧度一直没有卸下。
他把清洗过的水白菜放在砧板上，切成等长的两截，又把一些佐料切碎，动作十分娴熟。
“欸，小皇叔，你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为什么还没有娶妻生子呀？我看你人长得风流倜傥，厨艺又高超……”她又开启了八卦模式，闲来无事唠唠嗑，她还是很喜欢的。
“你又来关心这些闲事，你可不要说我是断袖…”南宫翎未卜先知。
“哈哈哈……欲盖弥彰，你这不是自己承认了吗？正常，正常，皇城里这样的人好像还不少呢。”艾浅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她十分努力地保持语气的正常。
“呃……我喜欢女人。”他再陈述一次。
“真的？”艾浅悄悄走到他旁边，如鬼魅一般，带着神秘的气息，她在故作正经。
“千真万确…”
“那好吧，那就是咯……可是也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起过你和那家姑娘有什么渊源，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艾浅拿着筷子尝了一大口刚炒出来的水白菜，被烫得龇牙咧嘴。
“好烫啊，好烫……”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你慢点吃，晚上我可不打算和你抢，我不吃晚饭。”南宫翎又急又笑。
“你别想转移话题，说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现在！”她放下筷子了，规规矩矩看着他。
“你别说，还真有……”南宫翎冲她神秘一笑，也不点破。
“真的有！真的有？我就知道，我看你一天多愁善感，就知道你肯定有事，哈哈哈……”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是不是火眼金睛？嘿嘿……”
她似乎在等着他的表扬，一时没有说话了。南宫翎却并没有言语，他把切好的肉片放进了油锅里，顿时白烟腾起，遮挡了两人的视线。
334 闲暇（3）
“不…”他将小炒肉倒在盘子里，“你才不是火眼金睛…”他似乎有些无奈，“快吃吧！”
“嘁，夸我有这么难吗？”艾浅将小炒肉端到了木桌上。南宫翎小心翼翼将灶洞里的碳火移到了一个白瓷铁盆里，再把盆子移到了桌子下。
“别着凉了，山里太冷。”他也坐到了她的对面。
“着凉是不可能的，我可不像你们人类…”她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忽然手顿在了半空中。
“你…怎么了？”南宫翎眉心渐渐皱起来了。
艾浅摆摆手，一下侧过身去，面对着堆放芦柴的角落，“阿嚏…阿嚏…阿嚏！”连打了三个喷嚏。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乐了，“这就是你说的绝对不会着凉？”
她扶住额头，稍显尴尬，“意外，意外……我是被辣椒面呛到了，你故意的吧，放这么多辣椒！”她倒还有理了，气势汹汹。
“啧啧啧…你见过有人在青菜和小炒肉里放辣椒面？这顿晚饭我可是连辣椒都没碰着。”南宫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说辞。
“行行行…别说了，我要专心吃饭了。”艾浅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重新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你现在挺像一个人，你们海里也会用筷子吗？”他好奇开口。
“不用，我们都是直接上手…我刚来陆地，也不会筷子，还是凌然……”她忽然不说了。
“凌然？是谁？”南宫翎听得很仔细，见她沉默了，他半开玩笑道，“莫非他是你的老情人？”
他眼角弯弯，心里却有点堵。
“什么老情人呀！一个故人罢了。”艾浅立马辩解。
“那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有南宫昭雪高吗？”他却兴致勃勃，还想知道更多。
“没有可比性，闭嘴吧你！叽叽喳喳…像村里的老太婆。”她努了努鼻子，一脸嫌弃。
“行…你慢慢吃，看你吃得这么香，也算是圆了我一个梦想。”他点点笑颜，搓了搓冻红的手，拿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
“什么梦想？”艾浅扬起脸来，刚好夹了一大口细滑的肉在嘴里，笑得憨厚。
“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在院里里养一头猪…”南宫翎一本正经开口，他的眼角有很多细小的褶子，他实在太想笑了。
“什么！你去死吧！”艾浅将筷子抓在手里，作势就要向他掷去。
“别别别，小猪多可爱啊，我这是在夸赞你。”南宫翎赶紧改口，“朋友动口不动手…”
“谁跟你是朋友了？我们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关系。”艾浅咬牙切齿，食指和中指微微弯着伸向他，耀武扬威一般。
“哦？那你还吃得那么香，陌生人做的东西有这么好吃吗？”南宫翎轻哼一声，瞥了一眼快光了的盘子。
“陌生人做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吃？大街小巷那么多茶楼饭馆，你不认识里面的老板吧，我看你去得挺勤。”艾浅把剩下两片水白菜吃掉了，舒服地揉揉肚子。
“那我可是给了银两的，你会给我银两吗？”南宫翎精明一笑，伸出手来，“给点表示也行，不一定要钱财。”
“欸欸…不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哎呀，外面还在下雪吗？我先出去看看哈……”她现在身无分文，谈钱对她来说太伤感情了，她直接转移话题。
“欸，你别走啊…你怎么好意思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蹭饭！”南宫翎嚷嚷道，艾浅跑过他身边，卷起了一阵轻柔的风，他笑得很开心。
“你看，那些星星全都是白色的，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艾浅知道他也走出来了，继续瞎扯，只要他不跟她提钱就好。
“是呀，山上的星星是白色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南宫翎抬起头，也眺望浩瀚的星河。
两人静默了许久。
“欸！你把这个给我如何？就当饭钱…”艾浅感到腰间一扯动，她心一紧，大叫道，“不可以！”
转而又是剑拔弩张的模样。
南宫翎握着那枚透明的澄红玉佩，手僵在了半空。
艾浅想要抢，她的手直接就挥了过来，他则立马做出反应，灵活地向后一躲。
“这么重要？”南宫翎摊开手掌，仔细打量一番，问道“这是他送给你的？”
问完后，他又感觉自己是在明知故问。无需质疑，她在意的东西肯定来自在意的人。
“不是，你赶快还我！”艾浅又扑了上来，眼神凌厉。
“不对我说实话，那我就偏不给你。”南宫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艾浅的视线里，她眯起眼睛，只见一道蓝色的光束直冲向山崖边了。
“好啊你，南宫翎，敢抢我的东西…”艾浅眉眼一抬，飞速追了上去。
“欸欸欸…你确定你还要往前走吗？再靠近一步，我就把它扔下去了。”南宫翎摇晃着手里的玉佩，玉佩的绳结在狂风中剧烈摆动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而下方便是万丈悬崖。
黑色的烟云制造出迷幻的景象，艾浅有些瞧不清，但心却紧张到了极点。
“你给我小心一点，要是真的掉下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艾浅指着他大声吼道，声音在咆哮的山风中有些听不太清。
“你放心，我握得可紧了……它到底是谁送给你的？竟让你如此看重。”南宫翎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挺拔的身板在席卷开来的暴风雪中牢牢伫立。
“是我要送给别人的，送给南宫昭雪，只是还没有送出手。”艾浅没什么好隐瞒的。
此刻，她全身铺满了纯白的雪花，雪融化成冷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快给我！”她又吼了一句。
“送给我不行吗？”南宫翎小声呢喃，他只不过是说给自己听。
将嘴角的弧度隐去了，他看了一眼玉佩，丢了出去，“给你！”
“呼呼呼…”大风像是一个狂暴的巨兽，刚好发了怒，冲刺而来的暴风雪更大了，一瞬间，迷糊了艾浅的眼，“不要！”
她一挥手，将肆虐而来的风和雪击散出去，然而几乎是同时，那淡淡的鲜红玉佩消失在了她的视野范围内。
“不见了！”她着急地四下张望，那散开的风雪又涌了上来。
南宫翎眉头紧皱，他也没有看见玉佩。
“掉下去了？”他在心里想到，当真如此，艾浅应该会恨死他吧，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因为紧张。
“南宫翎，你最好乞求它没有掉下去，不让我很有可能会杀了你。”她跪下身去，开始翻找层层叠叠的积雪，她很急，但是找得却很仔细。
只一会，她的手被完全冻红了，好几个指头泛出鲜血，在这白嘁嘁的雪夜中，显出几抹迷离的诡异。
“你别找了，雪太大了，你会生病的。”南宫翎劝慰道，他想伸手去拉她，但只微微靠近了一点，她就骂道，“别碰我！”
呆愣一会儿，他也蹲下身去，一起翻找那冰冷透骨的积雪。
他比她更为卖力，两只手直直就往雪堆里戳，只消两三下，指尖就磨破了。
在这漫天大雪中，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积雪挪动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小浅，我不是故意要弄丢它的，我只是想逗逗你……”南宫翎很懊恼，他两只手都流血了，朱红的沙冰格外晃眼。
艾浅还是不说话。
“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打我骂我吧，找不回来了…应该是掉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坐在了雪地上。
“你真讨厌！”艾浅也放弃了。她站起身来，想要拍打肩头的雪花，这才注意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但她无暇顾及，背对着他往回走了。
“小浅，我……”南宫翎想要解释两句，但是这确实又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故意逗她，惹她生气，他们说不定正在房间里温暖地烤着炉火，瞎聊天……而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他往前动了动，硬底靴踩塌了一小块冰雪，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可那只是一个开始，电光火石之间，他脚下的一大块地方都往下塌了，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起，他整个人往后仰，随着那些散落的碎冰一起往下坠。
“呃…”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两只手费力想要抓住什么，但那残破的手只能抓住纤盈的雪花。
在那短暂的一刹那，他大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他在猎场上被人陷害，掉下马摔断了腿；他的母妃在他面前自缢，彻底没了动静；他苦练修为，成功破了八境；他四处周旋，在陈熹云一众人面前卖笑……
直到他遇见她，她伶俐至极，不停在他面前耍手段，她笑得肆意张扬，随心所欲，不经意间便晃了他的心扉。
不过一切都是徒劳，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他没有能力，只能受人束缚，他想要靠近她，可做的事却不断将她推离。
他想过无数次死亡的场景，他希望自己死得壮烈，死得有价值，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死于失足掉落万丈悬崖。
他这一生，活得唯唯诺诺，窝窝囊囊，死了或许也无人牵挂…
他发觉脸上冰冰凉凉的，睁开眼，只见漫天的雪花，它们热烈而耀眼，纯白成了他的死亡底色。
他想，这样也不错。
“砰！”一声巨响，他感到他的右手被温热桎梏了，“南宫翎，你干什么！”接着是狂怒的咆哮声。
他看见艾浅焦急的面容，“你是不会法术了吗？难道你的脑子是雪花做的！”她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两只手却握得更紧，费力往上拉拽。
“小浅…”南宫翎疑心这是幻景，她不是生气走了吗？
“别说废话，快给我上来！”她眉心那个“川”字格外鲜明，面容因为过度使力，微微扭曲了，“快啊！”一颗颗血滴沿着南宫翎的手臂下滑，湿热的触感缓缓移动，他知道这不是假象，是她来救他了。
“好！”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喑哑，他稍稍使力，整个人一跃而起，连带着艾浅稳稳落到了坚实的地面。
“喂！你刚刚那是在干什么？寻死吗？我以前没发现你心里那么脆弱！”艾浅白了他一眼，很是暴躁。
“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随便搪塞过去了。
她冷笑一声，大步往前走去。她的衣裳完全湿透了，猛烈的风几乎要把她吹透，全身也如这冰雪般冷得刺骨，她忍不住小幅度颤抖着。
南宫翎小跑两步，想要追上去，脚底却被一块硬物磕到了，他心中一喜，连忙摸索，“我找到了，找到了！”那触感他很清楚。
他手中升起一团紫色火焰，火光照亮了迷途般的雪夜，确认一遍后，他兴冲冲往前跑，依然嚷嚷道，“找到了……”
艾浅听到动静后回过头去，看见他活蹦乱跳，仿佛一个急需受到表扬的孩童，稚气满满地叫嚷。
“你看！”他把玉佩重新举到了她的面前，这次他很小心翼翼拿着，同样的事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原谅你了！”艾浅一把抢过来，“下次再想整我，我可不会绕过你。”她翘着嘴唇，不忘警告。
“再也不会了，不敢了……”他怯生生答道，头垂得很下去。
“行了…快进去吧，我要冷死了。”她缩成一团，步伐迈得很大，雪地上是密密麻麻的脚印，但很快又变浅了，最后消失不见。
“你去隔壁房间换衣服吧，我在这里生火。”南宫翎推开进餐的那间屋子，指尖轻点，已经熄灭的炉火就自动点燃了，他又加了许多柴。
红光映衬了整个屋子，光看着便觉得一阵温暖，这也是山峦之上唯一的亮光。
两人都换好了衣裳，坐在木质圆椅上。
“欸，你在衍国不是当了一个什么官吗？没有事情需要处理？”艾浅全身都已经暖和起来，心情也完全平复了，兴致便上来了。
“不过是一个空设的职位，去不去都没关系…”他以前在衍国时就不常去官府，那里百姓那么少，或许都没有人知道他是新上任的王。
“那你不会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吧？”艾浅纯属好奇。
335 恶灵重启
“一个人在哪里过都一样，如果……”有人愿意与我携手与共，那一切又不同了。
“嗯？”艾浅凝神望着他，“你说话怎么老是吞吞吐吐的。”
“如果你喜欢这里，那我就一直在这里住着。”他抬起头来，通红的烛光映衬着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他整个人被暖融融的光包裹，艾浅一瞬间愣住了。
“你…”她挠挠头，有些困惑。
“哈哈哈…你紧张什么，我逗你呢！等什么时候我不喜欢这里了，我就回衍国去。”南宫翎眼角往下一弯，笑出了声，那低垂的眼眸却带着淡淡的苦涩，可惜她看不见。
“嘁…我还以为你脑袋被门夹了。”艾浅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么无聊。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他反问道。
“我……可能明天就回皇宫吧，我不想让阿萧姐姐还有关…前辈担心，还有我想听他的解释。”艾浅想到这里，心又有些堵了。
那销魂的浪叫声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响，纵然她一知半解，但还是可以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是南宫昭雪啊，他那么爱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还要回去？他都那样对你了，他和别的女人做了那样的事，他背叛了你！”南宫翎一下急了，他一点也不想她走。
他不介意为此说很多谎话，成为一个坏人。
“你别说得那么严重！我觉得我应该理智一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迁就我，我不希望我一直是那个不懂事的角色，我要学着相信他，学会了解事情真相！”
艾浅昨晚的确很气愤，可是她已经离家出走一天了，明天确实该回去了。
“你要理解他？”南宫翎那颗炽热的心像是掉到冰窟里了，他很明白她的意思。
“是的，我要去问清楚，他会给我一个解释的。”艾浅脸上是笃定的神情。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昨晚那样的场合，如果不是你拦住我，或许黑暗恶灵就会彻底控制我…”她很清楚地记得，在她被他打晕前，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而那也就是她被控制的前兆。
“不用说谢谢…”他的声音冷了下去，“你如果被控制了，整个神级大陆的人也活不下去，我也算是救了我自己。”
他拖着凳子往后退了一大步，周围的空气里没有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既眷恋又有些厌恶的气味，像是初夏的琵琶花清香。
“你说什么？”艾浅站起身来，不小心把快燃尽的木柴踢了一脚，细碎的火星飞舞起来，飘到她的腰际又全消散了，“什么叫神迹大陆的人都会死？”
她只知道她被恶灵彻底控制后，灵识会永远消失。她也听关逸说过，恶灵成功寄生后会给神迹大陆带去一场灾难，但是不会严重到所有人都死去吧？
南宫翎目光慌乱，他竟然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我随便乱说的。”他望着即将燃尽的柴火，一下窜起身来，“我去添点柴火，要是火熄灭了就不好了。”
他才往前走了一步，艾浅一个瞬移到了他面前，“你说清楚！”
“我…”他心跳忽然加速了，“我真的就是胡乱说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不过是吓吓你。”他脚步一移，还想着去取柴火。
“南宫翎！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会说谎。”艾浅抓起他的衣领，他的头不自觉低了下去，和她的距离很近很近，几乎快要贴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死？”她压低了声音，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他，而且逼迫他直视她。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不介意和你耗下去。”她态度很坚决。
“小浅，你别逼我…”南宫翎处于巨大的挣扎中，他懊悔不已，如果时间来过，他就算心里再憋屈也不会说出这件事。
“说！”她抓得更紧了，眼神狠戾。
“好，我告诉你，但你答应我，不要将这件事想得太严重，你一定不会被她控制的。”他最后安慰道。
“别说废话。”艾浅冷冽开口。
轻叹了一口气，南宫翎缓慢说道，“黑暗恶灵是上古所有怨念积聚而成，等她拥有了实际可操控的能力后，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世界，因为只有恶念才会促进她的成长壮大，在不断破坏中，她的能力会越来越强，直到可以摧毁神迹大陆。”
“她强大无比了，就一定会摧毁神迹大陆吗？”艾浅的手逐渐松开，但心却揪紧了。
“一定会的，因为她是恶灵，她憎恶一切善意，一切希望，她会杀了所有人，让神迹大陆成为荒芜的废墟。”他望向她，目光悲悯。
“你别这样望着我！是不是……”艾浅犹豫了，“是不是我死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语气有些颤抖。
“不不不……你不要这么想。”南宫翎有些急了，他一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摆动，不知所措。
“你不要说谎，说实话！”艾浅又拉紧了他的衣襟，“是不是没有其他方法了？”难道一定要她去死？
她的瞳孔又开始发红，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缝，“你快说呀！”他沉默了。
“南宫翎，你别给我装哑巴！”她贴近了一些，将灼热却危险的气息扑散到他的呼吸间。
“是！是！是…我不知道其他办法了…”他倔强地别过脸去，“但并不是就没有其他办法…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而已。”
“原来如此…”艾浅颓丧地松开了手，“他们全都瞒着我，我以为没有这么严重…”她坐到了圆木椅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小浅，南宫昭雪在想办法，我们都在想办法，办法一定会有的。”南宫翎走到她旁边，半跪下去，“你不要有什么压力，恶灵一定不会控制你。”
可惜连他都底气不足，艾浅对上他殷切的目光，又一下移开了，“添点柴火吧，我觉得好冷。”她漠然开口，恍惚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真实了。
所有灯都熄灭了，艾浅闭上眼，须臾，再睁开眼，无论如何所见都是一片漆黑。
混沌的一切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她所有希望与开心。
“我并不想毁灭神迹大陆。”她轻声呢喃，郁结的所有愁思彻底化作无法忽视的压力。
在这漆黑中，有淡淡蓝光显现，她心一动，轻唤一声“小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出现。蓝光开始忽闪，变得迷乱而跳动。
很快，一束束蓝光似乎在激烈打斗，晦涩的墙壁被印上虚晃的蓝影，一切缤纷错乱。
“主人，小心…”它的话被突兀地截断了，只听见一声喑哑的吼声，蓝光一下熄灭殆尽，房间又恢复了黑暗。
“小希？小希？你怎么样了！”艾浅一下撩开被子，寒冷侵袭了她，她大脑既清醒又浑浊。
“小希！小希！”她费力嘶吼着，紧接着听见外边咚咚的脚步声，她知道南宫翎过来了。
“小浅！小浅你怎么了？”他猛烈敲门，印在窗格纸上的黑影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
艾浅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呆呆看着，不想动也不想应答。
“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帮你杀了他，好吗？”她的耳边出现了女人诱惑的声音，她极速转头，什么也没有，又转过头去，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这么讨厌，杀了他！”但是那声音还在她耳畔回响。
“你走开！怪物走开……”她骂骂咧咧，一双手无目的挥动着，很快，便小声啜泣起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占领我的身体呢。”她把头彻彻底底埋在被子里，不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
“哈哈哈…是我救了你呢，你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我吗？当初你没了真元，只剩最后几抹灵识，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透了，小妹妹，你本该好好谢谢我，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似乎有极度炽热的气息扑打在艾浅的耳垂，她立马扬起头来，那黑影还在晃动，她想他应该呼唤她的名字，可是一切声音她都听不真切了，除了那个怪物。
“你在找我吗？我就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你。”那音色粘腻无比，“从我救你的那天起，我们就融为一体了，你在逃避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永永远远。”
“我不要，你给我滚，你走开！我根本就不稀罕你救我！”艾浅破口大骂，她想去给南宫翎开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
“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听话…他是进不来的，我已经设好了结界。”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掌正在抚摸她的面颊，艾浅却感到一阵恶心，她只得拼了命地把头往后仰，但是无论如何，依然逃不脱她的桎梏。
“你骗我！你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控制他，你不过是孤魂野鬼。”她不相信她说的话。
“没有能力？都这么久了难道我不会进步吗？乖乖听话，不要用这么强大的精神力和我作对，你会得不偿失的。”
“你休想！你这个怪物！滚出我的身体…”艾浅握紧了拳头，呼吸声逐渐加大，她才不要听她说的这些话。
“既然你不愿意，我就硬来了，找时机可是太累了。”恶灵似乎带着沉重的叹息，但或许那不过是沾沾自喜的口吻。可她这句话足以让艾浅慌乱，“你…你要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你不是不相信我有这个本事吗？”
“你……你有什么做不出来？你这个坏家伙！”艾浅忧心至极，可是她不能动弹分毫。
“告诉你也无妨，我第一个目标当然是要杀了他，昨晚他可是坏了我的好事，要知道我差一点就可以完全控制你了，哈哈哈……”
她的笑声不停歇，艾浅的手不自觉举起来了，“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她还在挣扎，可依然抵制不了她的控制，逐渐站起身来，枉生丝线缓缓蔓延开来，只要她一打开门，眨眼间就可以断了他的喉。
“南宫翎！你快跑…南宫翎，快跑…”她大声吼叫，可是门前那道黑影依旧还在。
“我跟你说过了，他根本听不见，杀掉一个你珍视的朋友并不算什么，以后你会杀掉更多，在我的带领下。”
艾浅胸前的黑域印记散发出夺目的紫色光线，那光线迫使她举起了她的另一只手，她即将打开那扇门。
“小浅，你怎么样了，小浅，你快开门！你不要跟她对话，不要去听！”南宫翎声音已经嘶哑了，他仍旧不停提醒道，搭在门上的两只手通红无比，但他感受不到寒冷了，因为焦急裹挟了他所有思维。
“有结界？”南宫翎终于发现了异常，他本以为是她心情不好，所以不给他开门，但如果过了这么久，他都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那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门裂开了一条缝，隐隐的紫光浮现，紧接着是闪耀的黄光，只一刹那，他就彻底明白了，她已经被操控了。
他一跃身，到了冰雪地中，枉生丝线扑了一个空，可是那双眼通红的人儿也翻身到了雪地上。
“可惜了，你蛮有天赋。”说话的人是艾浅的脸，但是语气、表情都显得如此陌生。
“可惜与否，还说不定。”南宫翎一挥手，他的长柄战刀戮仙赫然出现在他手里，“你最好滚出她的身体，神迹大陆早就不欢迎你了。”
“我不需要欢迎，这个世界从前属于我，现在也该属于我。”她鬼魅一笑，带着枉生招摇逼来，“希望死在我的手下，不会让你觉得太冤枉，哈哈哈……”
“那就试试。”南宫翎站稳了脚，将长柄战刀缓缓旋转，淡淡光芒凸显，照耀了他坚毅的面容。
很快，他超前大迈一步，也迎了上去，“小浅，你快醒醒，不要被她迷惑了……”
两人交锋着，南宫翎不忘唤醒艾浅，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不可能打得赢这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他必须要让艾浅重新获得意识，现在怪物的控制并不牢靠，一切还有可能。
336 灭世危机
“该清醒的是你！”艾浅一挑眉，招式更快，她下了狠心，枉生化为一条条射线，杀伤面呈几何倍数增加，南宫翎估计是躲不过了。
“小浅，你真的要杀了我吗？”他将长柄战刀横在面前，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
“找死！”她并没有停手，而是直接将枉生推了出去，无数透明的丝线绽放着点点黄光，在这漫天大雪中，格外分明。
那些射线在南宫翎眼中是一个个点，他呆立在原地，清冷的暴风搅动了气流，他的墨发飞扬，神情平静。
“主人！躲开！”一声嘶吼声传来，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阿凛便倒在了他面前，他的嘴角溢出许多鲜血，密密麻麻的血孔很快染红了他整件长衫。
“哟？有人替你挡住了？”艾浅收回了枉生，抱胸在前，百无聊赖地观赏着。
“阿凛…阿凛，你怎么样了？”南宫翎拖住他不断下坠的头，心急如焚。他跟了他将近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
“主子，小心…”阿凛长吁了一口气，“你一定要活下去，替阿凛好好活下去。”他的眼帘缓缓落下，垂在半空的手也滑落到雪地里了。
“阿凛！阿凛…”他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我害了你…”他将他平放在雪地里，抬起头来，直视面前的艾浅。
“哎呀，不好意思，我可不打算杀他的，是他自己忽然跑出来了。怎么样？你是不是很生气呀？很憋屈？
千万不要这样，因为这些恶念我都能感知到，我会靠着它们提高修为，你知道吧，杀戮和毁灭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我会越来越强，你们则会一个一个死亡。”
幸灾乐祸的语气，南宫翎感到陌生至极，“你这个抢人身体的魔鬼，我要杀了你！”
他重新握紧戮仙，直逼艾浅而去，心理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戮仙的剑刃带着盛放的紫色光晕，如同开在深渊中的一朵紫玫瑰。
“要来真的了吗？我以为你要一直当缩头乌龟呢！”艾浅嘴角的弧度缓缓增大，她两只手同时旋转，紫黑的烈焰正在迅速变大，光芒照耀了整个黑夜。
“砰！砰！”她看准了时机，对着那跳动的身影就是猛烈一击，南宫翎重重倒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晕开了一大堆红澄澄的污迹。
“你的速度太慢了，你是来散步的吗？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她淫笑着，光芒四射的暗黑光球划破微露的朦胧晨曦。
“哈哈哈……神迹大陆，我会轻轻松松踩在脚下，而你，是一只太无足轻重的蜉蝣。”她手指一动，光球便飞驰而去。
结局已定，他一个人必然躲不过。艾浅将枉生收好，无聊的闹剧要结束了。
“什么！”片刻之后，却不见他的尸首，她眼底闪过一刻诧异，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敢从我的手下抢人。”
她眯起眼睛，只见遥远的天际划过一道炽白的线，“速度还挺快？呵！”一闪身，她的人影也消失了。
山野山洞。
“竟然是你？”南宫翎看着面前的南宫昭雪，感到难以置信，“她…她被控制了！这件事……”他话还没说完。
“咚！”南宫昭雪将他使劲推向坚硬的石墙，他的后背实打实撞到了墙上，发出极为沉闷的声响。
“南宫翎，你好大的本事，你竟然敢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知他忧心过度，并没有休息过。
他很用力，很快南宫翎便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我为什么不可以！你如果不能给她专属的爱情，我为什么不可以抢走她…”他仍逞强着，似乎丝毫感受不到那几乎快要吞噬他的窒息感。
“你能给她什么？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是你激发了那个恶魔。”南宫昭雪隐忍着自己的怒气，他真想杀了他泄愤。
“这件事…我确实有错，但我想你明白，你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在前晚，恶魔就已经有吞噬她的征兆了，如果不是我强行把她带走，一切只会来得更快。”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畏惧过他，今天更是如此。
“你什么意思？”他听不明白。
“那天晚上，你和白瑾芝…当时她就在外面，你可以想象她有多气愤了吧，其实你也不过如此，你根本不够爱她。”他冷嘲热讽，满满的不屑。
“哼！”南宫昭雪一把将他推开了，自己的手也松了，“我不过是受人陷害，白瑾芝又故意纠缠，我绝不会背叛她。”
他未曾想过那晚的事被她知晓了，他扶住额头，觉得心累无比。
“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好好应对眼下的事吧…”南宫翎沿着石壁缓缓下落，“恶灵很快就会找上来的，我们两个人根本打不过她。况且……我想你下不了手吧，就算是有了这样的时机，你也不愿意亲手杀了她。”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保全她，同时杀死那个恶灵。”南宫昭雪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形式，一旦激发了恶灵，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恶灵控制她！你还是乱了她的情绪。”他仇怨的目光射向他。
“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恶灵也会吸取身边一切邪恶力量，她会慢慢壮大自身，强行用意念控制艾浅，这不是你我可以操控的，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南宫翎淡然开口，“你早就知道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不是吗？何必一直存有侥幸呢。”
他并不想戳破这一切，可现在说不说都无大碍了，很快神迹大陆会出现一个真正邪恶无常的妖女，她杀人不眨眼，嗜血成性，而她的最终目标是毁灭整个神迹大陆。
“不，我一定会救小浅的。”他们平常的浪漫生活还没有开始，他向她许下的承诺也还没有践行，一切应该是崭新而富有希望的，办法总会有的，他坚信。
“你要救我吗？那怕是不用了，我不需要你救。”魅惑人心的声音响起，两人皆谨慎地转过头，艾浅站在洞口，她纤细的黑影覆盖了半面墙，纤薄的衣衫像是晕开的一滩春水，在晨光中缓缓摇曳。
“小浅！”他轻唤一声，面色凝重。在他救下南宫翎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已不是他心中那个人了，那个眼神，那个姿态，他陌生无比…
他很无措，他现在望着逆光的那个身影，心里很是慌乱，“舍不得动手吗？哈哈哈…”艾浅放肆狂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扭了扭有些酸软的手腕，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小心！”南宫翎将犹豫中的南宫昭雪推到了一旁，“她不是她，你要是在她面前犹豫一秒，那命就没有了。”他挥动着戮仙迎了上去，这次他不准备消极怠战，若是连自己的命都没有了，那怎么可以救回她呢。
南宫昭雪手持傀命也加入了战斗，两个身着雪白长袍的人并肩作战，而面对的敌人，有着他们最爱女人的容颜。
暗黑浮球一个接一个，爆裂开来的激光打碎了山壁，激起一阵灰尘，“咳咳咳…”
两人借着短暂的隐蔽向后退去，可是艾浅紧追不舍，光球层出不穷。
“你们以为能跑赢我？给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速度。”她身形一闪，直接窜到了他们前方，极速跃动的同时，伴随着无数光针狂射而去。
“快躲！”南宫昭雪看清了他的招式，向左一闪，可是他稍微迟钝了，左边肩膀中了好几根光针，鲜血很快浸染出来。
南宫翎受的伤更重，他腹部开始流血，一下跪到了地上，冰冷透骨的融雪渗透了他的裤脚。
“你怎么样了？”南宫昭雪甩了一个光盾挡在前面，移到了他身旁。
“我们两个人，必然有一个人走不了，你别管了，沿着原路返回，我来拖住他。”南宫翎喘息开始困难，毕竟在遇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受了伤。
“不可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既然救了你，一定要带着你活着走出去。”
“砰砰…”在他们急促对话时，光盾正在一点点破碎，终于在一个重击下，光盾完全消散了。
“谁都走不了。”艾浅语气轻悠，在她眼中，杀死这两个人是再稀松平常的事了。
南宫翎手撑着戮仙费力站起身来，他颤颤巍巍，似乎又要下坠，南宫昭雪赶紧扶住他。
他一只腿迈开，终于稳住了身形，手掌握着戮仙的柄，长柄战刀旋了一个圈，他将锋刃直指艾浅。
“昭雪，听我的，我来拖住她。我曾经做过许多错事，虽然那时我以为我是正确的，可我如今觉得把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到你身上，对你不太公平。
过往的事我很抱歉，最近这几天的事我也很抱歉，保你一命，我心里可以好过一些。”话一说完，他就直接冲了上去，“走！”
戮仙招招前刺，但是每一刀都被艾浅躲开了，她柔软得像是一滩水，可以轻易躲过所有硬兵器的伤害。
“出招不够快！难道你以为我是木桩子吗？”艾浅嘴角一勾，在他出招的间隙，一击致命。
她一手勒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控制了他的戮仙，尖利的指甲戳进了他的皮肉，“你瞧瞧，是不是太慢了？”
她几乎紧贴着他的面容，那带着香甜的气息本是专属于她的，可……
“都生死攸关了，你还走什么神？不会是在想黄泉路长什么样子吧…哈哈！”她渐渐用力，指尖戳得越来越深，鲜血从一点点渗出，变成现在极速流出。
“松手！”南宫昭雪手中的傀命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齿峰剧烈旋转着，带动着凌冽的空气，直逼艾浅的脖颈。
“放开他！”艾浅为了躲避，不得已松手了，她向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还没有走？”南宫翎往后仰，刚好倒在他的肩膀上。
“我说了，要带着你一起回去。”南宫昭雪将他拖到一旁，独自迎战，“小浅，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意识，就帮帮我们。那天晚上的事是你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一边打斗一边解释。
他不是说给恶灵听的，他在希冀真正的艾浅还可以回来。
“你想要说给她听吗？很抱歉，她可听不见了。”那抹邪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恍惚中南宫昭雪想起初始艾浅那会儿。
他记得她高坐在崖壁之上，轻盈的红纱被海风卷起，一抹艳红在碧蓝的天空中流浪，她摇晃着双腿，眉头微蹙，似乎有着她自己的心事。
她对他笑着，笑容意味深长，她说她就是那个红衣女妖，她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她让他远离她。
可他只觉得她惊为天人，一颦一笑都如此动人，那绝美的红衣一下就住进了他的心里。
“接招！”眼前那熟悉的身影使出了枉生，丝线蜿蜒而来，带着不容抵抗的威势。
南宫昭雪用傀命抵挡，枉生和傀命是他们共同在无境之涯寻来的，他们之间从未用这两件圣器比试。
“怎么会？”艾浅眯起眼睛，“原来还有枉生切不断的东西。”
只见那些微不可见的丝线全顿住了，将傀命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可是仍然无法将它切断。
“原来傀命便是枉生的例外。”南宫昭雪用力一拉，艾浅没稳住身形，便倾倒而来，他立马使出一个熔岩光球，她猝不及防，硬生生扛了下来，威力过大，便重重摔到了地上。
“走！快走！”南宫昭雪一下转过身，扶起南宫翎就向前跑去。
他们必须要到有掩体的地方，才有可能躲过恶灵的追踪。
冬日的曦光显得惨淡又落寞，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原更是如此。他们不断往前跑，不敢稍有懈怠，但是到处是颓唐的杂草，连一棵高大的树木，亦或是小巧的山丘都没有。
“看来天要亡我们…”南宫翎叹了口气，说道。
“不会的。”南宫昭雪并不放弃，一直朝前奔走。
337 爱人不在
“往哪里逃？”果不其然，艾浅很快追了上去。
南宫昭雪和南宫翎的体力都已经到了上限，他们很难再支撑下去了。
“跑有什么用？无论你们走到哪里都是会死的，整个神迹大陆都会毁灭，不过是时间问题。”艾浅极速奔来，带着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她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穿透了空气的阻力，直接在他们耳畔回响。
“嘣嘣…”两个光球猛扑上来，二人齐齐倒下，刺眼的鲜血染红了一小方晶莹透彻的冰雪。
“拿命来吧！”恶灵正欲使出最后一招。
“住手！”一声怒吼，伴随着疾驰而来的光剑，艾浅灵活地躲过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来凑热闹？”她瞧清了面前的人，讥讽地笑着。
“论岁数，我怕是比不赢你，某些怪物早该下地狱了，还活着干嘛！”来者是关逸，“你最好滚出她的身体，不然有你好受的。”他完全没了往日嬉笑的模样，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凸显了年岁的无情以及他生命的厚重，此时此刻，更昭示了他的和狠戾和决绝。
“你们沿着北面跑，出了这片荒原有人接应，先回皇宫吧，我会尽快回来和你们商量对策。”他压低了声音，那音色犹如断了两根弦的箜篌，沉闷干瘪。
“有劳前辈了。”南宫昭雪最后一次打量艾浅的面容，心里想着，“小浅，等我，等我找到办法救你出来。”他带着南宫翎往关逸指的方向匆忙奔去。
“我说过了，谁都走不掉！”艾浅没有片刻犹豫，带着一股煞气直逼而来，关逸硬抗下了，巨大的冲击力使他后退了不少，胸腔剧烈的震荡，纵然他没有表示出来，他还是由衷震撼恶灵的强大实力。
“哈哈哈…老头儿，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吧？”恶灵盯着艾浅的面孔笑得张扬无比。
“谁输谁赢还还不一定。”关逸气势上并不输她。
“嘴硬！那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恶灵全身笼罩着紫黑的戾气，犹如一朵盛放在晨曦之上的恶之花，邪恶得彻头彻尾。
“来啊……”关逸呈弓步站着，蓄势以待。他知道他打不过她，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拖延一点吧。
恶灵脚踏空气，手上是翻转的符印，符印不断扩大，天罗地网一般，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
“看你这次拿什么嘴硬！”恶灵带着杀戮的决心，出手即是狠招，一点不给关逸喘息的机会，他根本没有办法躲过，而如果直接承受这一切，他就算不死也得折掉半条命。
他全身骤然绷紧，他能预料自己的结局……死不足惜，可叹他并没有为他们争取到什么时间。而面前这个即将要了他性命的人，还占用着他亲生女儿的身体。
“哈哈哈……”恶灵已经开始胜利的狂笑了。
忽然！所有符印瞬间破碎，如同一块巨石砸向了初春的河面，薄薄的冰层一触即碎，只留下晃动的波影。
“什么？”恶灵愣住了。
“谁都不可以动她！”艾浅的面容极具变化，最后定格为巨大的悲悯，“前辈，你快杀了我！我拖不了多久了…”瞳孔的红色减退了不少，那澄澈的眼眸晶莹无比，几滴滚烫的泪水划过面颊，映照着死气沉沉的天空。
“小浅，我…”关逸站在原地，心跳如同散落的弹珠，一上一下，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前辈不要犹豫，赶快杀了我，只要杀了我这一切都会结束的。”艾浅咬紧牙关，她在与恶灵争夺时间。
“小浅，我真的下不去手，我……”他和她是同样的目光，那看透世间的瞳孔也闪着泪花，他要怎么亲手终结自己女儿的性命？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了…二十年前，在断情崖上，他决定和洛嬿此生不复相见…
二十年已经过去了，直到现在他心里的伤口都没有愈合，他不想再经历同样的痛苦，他不想往后余生还要背负更为沉重的包袱，那样还不如死去。
“前辈，用我的性命去换时间苍生所有生灵，很值得，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艾浅面孔极尽扭曲，她快要不受控制了。
“小浅，一定还会有办法的，你别着急，你别这么快就放弃自己，我不允许，三娘也不会允许，你的朋友爱人都不会答应。”关逸低下头去，他不敢看她痛苦的脸。
“其实要想解决恶灵，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因为希望过于渺茫，他一直没有将其考虑在内。
“只要能够打开玄机图，逆转时空，就能阻止她的重生，同时避免这一切灾难。”他重新扬起头来，目光坚定。虽然玄机图究竟要如何打开，世间没有一个人知道。
“前辈，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可能无法再夺回自己的身体，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动手吧！”艾浅不是不想活下去，但她不想以神迹大陆为代价。
“呃……呃……”一阵接一阵的强烈冲击，她的大脑浑浊不堪，她知道她不剩多少时间了。
“前辈，我自己来吧。”她飞速向他奔去，目标直指关逸手里的冰剑，只要剑刃命中她的心脏，她和恶灵便会同归于尽。
“小浅…”关逸还犹豫不决，他也知道打开玄机图的不易，可……
“噗…”他还未来得及做出抉择，便重重摔倒在坚硬的冰上，全身被密集的冰渣刺出许多血孔。
恶灵重新占领了艾浅的身体，“这小丫头还挺倔，不过以后她肯定不会出来了，又让你多活了半刻，现在乖乖受死吧！”她夸张地大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两只手心都开始蓄积火焰，这次她一定要一击致命。
“去死！”她大吼一声，正欲将火焰推出，却机警地停下了。
她眯着血红的双眼，眺望灰暗的天空，“有意思…”
只见漫天箭羽朝着她一人而来，密集的黑色箭矢占领了整片天空，无数细密的黑点渐渐化为一眼可见的箭身。
“哒哒哒……”马蹄声不断，似乎有千军万马正疾驰而来，而在这同时，马背上的正是技术精湛的弓箭手，他们把弓拉满，箭矢一个接一个发射出去。
“冲啊！全部给我上！”终于，那千军万马越过密林，雪地中的荒野被机械前行的黑影占据，南宫昭雪在队伍的最前方，他高声指挥，面上是无所畏惧的神情。
“这次我先放过你，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恶灵知道自己的形态还不稳定，她没必要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想保住这副令她得心应手的身躯。
话一说完，她那血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白得晃眼的雪地中。
皇宫。
“陛下，现在该怎么办，需不需要我指挥士兵全力搜索，找到那个怪物…找到艾小姐…”谢戎站在殿内战战兢兢，南宫昭雪把他叫到这里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呆呆望着晦涩的天。
“你说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不过是想过平淡的生活。”他突然开口，却不是为了正事。
“陛下，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经历了一件便少一件。”谢戎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人，他知道他心里的苦楚，可他没有解决办法。
“要是经历不过呢？”南宫昭雪终于停止了忧愁的眺望，把目光转向了他。
“经历不过，就一了百了嘛！陛下何须忧心，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们尽力就好。”他想了一套万能的说辞，他自己以前并不相信，可现在他也得依赖这些虚妄的说法了。
“前辈醒了吗？”南宫昭雪并不接他的话，他的思维很跳脱，他在慢慢变得理智。
“还没有接到前辈醒来的消息，但是三娘一直在照顾他，陛下不用担心。”谢戎回话完毕，发现他又开始失神了，“陛下，陛下？”
“南宫翎呢？他怎么样了？”他再次回过神来。
“太医说并无大碍……陛下不如去休息一下，您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微臣实在担心。”谢戎瞧着南宫昭雪下陷的眼窝，焦虑不安的神情，着实感到难过。
“不了，我去探望一下关前辈，你先回去吧，随时待命，听候我的指令。”他招招手，示意他退下了。
南宫昭雪独自走在甬道上，浓云翻滚，不知道是在酝酿一场大雪，又或者是一场大雨，他呆呆瞧着，忽然想起了李贺的诗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人世如此美好，若是彼此都能相安无事，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昭雪哥哥…”一个甜美的声音响在了他耳畔，“昭雪哥哥，我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答应。”白瑾芝兴冲冲跑了过来，仿佛她已经全然忘记了几天前那尴尬至极的夜晚。
南宫昭雪一下便蹙起了眉头，“谁允许你私自进宫？”他表情严肃，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我……”白瑾芝被他冷漠的语气惊到了，她那绯红的小脸儿一下皱了。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再踏进皇宫一步。”他继续说道，毫不留情。
“昭雪哥哥当真要这么无情吗？是太后娘娘让我进来的，她想让我多进宫陪陪她…”白瑾芝收了嬉笑的面孔，那绯红也褪下了，小脸儿苍白。
“就算是她让你进来，以后也不可以了。”南宫昭雪态度很坚决。
“一定要这样吗？你和我难道要永不相见了吗？”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不停打转的泪水滑落。
“白瑾芝，我想我那晚就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了，是你放弃了我们十多年的师门情谊。”他心里的失望不断上升，他不知道从何时起，他那可爱的小师妹逐渐变成了他讨厌的模样。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昭雪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她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可她就是做不到潇洒地说再见。
“你觉得这是害与不害的原因吗？白瑾芝，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要试图越界，那是我认真对待你的唯一前提，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面无表情，似乎身心俱疲。
白瑾芝就算用尽全力扬起头，也无法阻止眼泪滑落了，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她小脸一转，擦着他的肩膀快速走了。
大概走出去了十来步，她又回过头来，目光平静如水，“太后一个人在后宫真的很孤独，陛下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她。”
说完她不做任何留念，大步远去，南宫昭雪注视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背对着走了。
“三娘，关前辈怎么样了？”踏入小院的大门，他急急忙忙走了进去，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他必须要舍下一切小情。
“他的情况不太稳定，总是断断续续地醒来，又很快沉睡过去。”萧三娘满脸忧心，“他究竟是年岁大了，经不得你们这样的折腾。”
“是啊…他本不用来救我们的。”南宫昭雪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男人，此刻他觉得他鬓边的白发异常刺眼，他的确是老了。
“前辈有说什么话吗？”关逸的意见一向是他重要的参考。
“他并没有跟我说什么，不过他在昏睡中一直念叨着玄机图…”
“玄机图…关…键…”恰好萧三娘的话音刚落下，关逸发出了声。
“他说了什么？”南宫昭雪弯下身去，想听得更为仔细，可是他却不开口了。
“他一直念叨玄机图是关键，可是其中的缘由他没有说清楚，莫非玄机图可以用来对付恶灵？可是应该怎么对付呢？”萧三娘把她心中所猜测的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要打开玄机图？”南宫昭雪手里捏着白瓷茶杯，渐渐使力，他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雪妩曾经说过，她知道打开玄机图的方法，可是她已经死了…”
“既然她能知道，我们也有办法可以知道，总是有希望的。”萧三娘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他一些鼓励。
338 逆转乾坤（1）
御花园凉亭。
南宫昭雪召唤出傀命，他全神贯注打量着扇面上玄机图的轮廓，试图从中发现一点蹊跷。
“机关到底在哪里？”他缓缓触摸着扇面，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急躁。
如果说玄机图的机关可以轻易破解，那想必它不会成为神器。
“来人！”
“陛下，我在。”侍奉在一旁的小成子走了过来。
“传令下去，让礼部的人召集学士翻阅藏书阁文物典籍，找到所有和神器相关的内容，记录下来，越快越好。”他必须要主观寻找方法，他不相信在历史长河中，没有丝毫关于神器的记载。
小成子下去了，刚好和风风火火赶来的谢戎擦肩而过。
“陛下，急报！”谢戎神色严肃，肥厚的脸上闪烁着不安。
“出了什么事？”南宫昭雪一看便知是不好的消息，他打开信件，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杏花村遭遇不明大屠杀，一百来户村民全无幸存，皆死相凄惨，断手断脚，五脏六腑散落一地。”
他将信件揉烂了，紧紧攥在手里，一言不发。
“陛下，现在应该怎么办？需要我带兵围剿吗？”谢戎知道他难以抉择，思虑片刻说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应该以江山社稷为重，纵然艾小姐过于无辜，但……”
“谢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派兵去拦截吧！不要让她再残害我族同胞了。”他招招手，示意他下去。
一百户村民，那是多少鲜活的生命啊…恶灵我一定会亲手终结你，南宫昭雪努力平复自己因气愤而颤抖的身体。
他呆呆注视着傀命，那漆黑的扇面竟然出现了艾浅火红的倩影，她在对他笑，媚眼如丝。
可他一眨眼，那映像便消失了，“小浅，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拥有简单的幸福呢，明明我都让你爱上我了……”
“陛下，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三娘那里也传来消息，听说关前辈醒了。”小成子回来禀报消息。南宫昭雪赶紧收了傀命，大步赶去。
“三娘，你放开我，我要马上去找她，一刻也不能耽搁。”关逸整个人很激动，他拼了命往前，而萧三娘则在身后拖住他。
“逸君，你去只是送命，那已经不是小浅了，我们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办法，你不要这么着急。”她没料到一向镇定的他这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要怎么静下来？那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她现在就要死了，被恶灵害死了，我真的静不下来，我恨不得跟她一起死去！”关逸颓唐地坐在凳子上，满眼凄楚。
“前辈，你不是说玄机图可以救她吗？我现在拿着玄机图和你一起去！”南宫昭雪三步做两步，快速走到了他们身旁，手一扬，傀命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昭雪，如果不能找到进入玄机图的方法，它根本毫无作用。”关逸叹了口气，玄机图的奥秘老一辈的人大多知晓，可是并没有人能破解，他自己也如此。
“玄机图，玄机图，你的玄机究竟在哪里？”南宫昭雪又开始发愣，“恶灵已经杀害了杏花村一百多户村民，如今人心惶惶，世人皆说灜朝冲撞了邪灵，得了报应。”
“若真是冲撞了邪灵，赔罪道歉倒是可以免去祸害，可现在的情形哪有这么简单？”萧三娘也听闻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为此深表不屑。
“如果今天之内，还没有找到打开玄机图的任何线索，我就会和其他两国商量，集结神迹大陆所有高手，共同抵抗恶灵……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就不可能救下小浅了。”
南宫昭雪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别无选择，他不可能容忍恶灵摧毁灜朝，杀害他的子民。
“前辈，三娘，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决定。”他声音很小，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用掉巨大的勇气。
“昭雪…我能理解。”三娘这两日憔悴了不少，胭脂水粉都淡去了，未经修饰的面容更显出疲惫。
“前辈？”他还在等关逸一句话。
那位老态尽显的人摇了摇头，“昭雪，你自觉无愧就好，我懂你的苦衷。”过了很久，他开口了。
“多谢二位，我……”南宫昭雪话音还未落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深深的不安又窜上心头。
“报…”一封加急信件，来自身处前线的李冀。
“陛下，微臣惭愧，没有抵御住红衣女妖的袭击，我所率领的部队死伤殆尽，可用作战斗的兵力不多了，恳求支援。
经确认后发现杏花村的百姓无一幸免，目前女妖正向千鹤镇方向行动，我会派遣士兵秘密追踪，等候陛下下一步指令。”
南宫昭雪沉默地看完了所有内容，“情况不妙，恶灵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她所到之处，所有生灵都难以逃脱。而且她行动速度极快，很快便由一个村落去到另一个村落，又是一番屠杀。”
“先派士兵拦截，现在恶灵的情况不是太稳定，她不敢冒然应对大量军队的围堵，但等她强大起来，没有谁会是她的对手。”关逸出了主意。
“好，就按前辈说的做。”他正准备亲自回复信件，宫门外却传出一阵吵闹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门外涌进来一批侍卫，一个个面色铁青，一看便出了事。
“怎么回事？你们是哪里的侍卫？”庭院中的三人交错过目光，心中皆是忐忑。
“陛下，天牢里关押的犯人宋沉越狱了，我们找遍了天牢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人，恳请陛下责罚。”侍卫们都知道自己今天触了霉头，率先认罚或许可以减免罪责。
“宋沉？”若是他们此刻不提起他，南宫昭雪几乎要忘掉这个人了，“他越狱了？”
“是的，陛下。就在不久前，送饭的狱卒发现大牢房间里没有人，早上人都还在，应该不久前才逃脱，我们已经派了人在寻找，希望能重新抓捕他。”侍卫一本正经地解释。
“宋沉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太对劲，他沉默寡言，却总是一副算计的样子，我不太喜欢他。”萧三娘直言不讳，在这样的关头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这个人是话少，可是应该不会做出错事，他为什么会越狱？”上次的事情，南宫昭雪不是没有怀疑他，毕竟以他的戒备心理，不可能不去查涂青槐的身份，而一旦知晓了她的身份，为了自己的清白，选择远离或者上交刑部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他却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还教她最难的烟花戏法，把那次可以与皇上和众大臣见面的机会给了她。难道他是爱上她了？其实南宫昭雪并不相信宋沉会爱上其他人，他的爱应该都给了真正的叶悠扬。
“若是他心里没有鬼，他何必出逃呢？更何况他马上就要被释放了。”关逸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暂时放下了那些愁肠百结，开始思考面前这件事。
“他到底哪里有鬼？”他想不通，“他孑然一身，又能有什么图谋呢？”
“跟踪他，一切就都明了了。”萧三娘不想依托这些虚妄的猜测，“我马上让风澄风澈寻找他，并秘密跟踪。”
“说不定他会是结束这一切的关键人物。”关逸挺胸抬头，正色道。
宋沉已经逃离了皇城，他偷走了一匹烈马，正奔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他要赶去杏花村，他要想办法找到恶灵，与恶灵进行一场交易。他行色匆忙，藏着深深的心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礼部的人组织众多学士快速翻阅了藏书阁中的所有典籍，很遗憾的是，里面关于神器的介绍少之又少，而且各种说法都有，参考价值并不大。
唯有上古这本古籍中，谈到一点，或许可以延伸。书中有一句，“玄机入天，黑域入海，世界方平。”
“这句话看似简单，实则别有深意，它表明了在神迹大陆形成之处，玄机图和黑域印记是共同存在的。”关逸拧眉深思。
“那又如何？两种神器本来就是在大陆形成之初产生的，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不足为怪。”萧三娘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仔细想想，打开玄机图会出现怎样的结果？按照盛行的传说，玄机图是通向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大门，而那个平行世界是未知的，所有史书上都没有任何记载。
那会不会出现这样一个情况？平行世界是一个未经开垦过的大陆，还没有出现任何文明，也就和神迹大陆在上古之初一样。”
关逸停了下来，望了望眼前的二人，“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前辈继续讲。”南宫昭雪似懂非懂。
“我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神迹大陆形成之初或许就等同于玄机图中的平行世界，如果在那时出现了两个神器，那是不是证明两个神器同时存在，是打开玄机图的关键？”
众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刚才是害怕听漏了关逸所说的话，而现在他们则是沉浸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假设中。
“前辈您说得很有道理！”思虑了许久，南宫昭雪兴奋不已地开口，“如果我们可以打开玄机图，单单只把恶灵赶入平行世界中，那她就不会再祸害神迹大陆了。”
“可是，平行世界并不一定处于混沌状态，若是我们将恶灵引了过去，这样……”萧三信奉她心底的人道主义。
“这个不用担心，玄机图和黑域印记应该是相辅相成、无法割裂的，如果它们不处于同一个时空，便无法发挥各自的作用。”关逸从前思考过这方面的内容，为了和死去的洛嬿重聚，不过后来因为不是玄机图的天命之主，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如何将恶灵驱赶到打开的玄机图中呢？”虽然玄机图并未打开，但至少知道了方法，希望便加大了许多，南宫昭雪已经开始考虑后话了。
“这就要看临场发挥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的。”关逸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们去追踪恶灵，到时候我召唤出玄机图，或许一切会水到渠成。”南宫昭雪已经迫不及待，他想要和真正的艾浅重逢，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好，现在就出发。”萧三娘也很愿意。
西域。
“启禀王，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手拿弓箭的勇士跪在安曦和面前，神清恭敬。
“哦？把他给我带上来。”今天是西域一年一度的祈草节，祈求这一年的水草丰美，牛羊肥壮。
“你轻一点，你下手这么重干嘛！我是你们王的朋友，你再这么粗鲁，小心我让她惩罚你……”公孙翊麻麻咧咧从远方走来，“曦和，曦和！”搁着很远的距离，他就开始喊叫喊。
安曦和眉头微蹙，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节来西域，他是没有脑子吗？
“公孙翊？”心里虽然不解，她面上还是很友好。
“曦和，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回中原找我？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公孙翊连蹦带跳走了上来。
“你现在怎么敢来这里？中原还不够乱吗？”她眼睛微眯，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糊涂。
“中原能有什么事？国泰民安好得很呢！你的好朋友们也都过得不错，你不用担心他们。”公孙翊的话真挚无比，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安曦和将身旁的信件甩给了他，“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内容，等你看完以后，我看你是不是还敢说出这番大话。”
这是南宫昭雪发给她的，交代了大致的情况。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来的时候明明都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公孙翊一看便急了。
他半个月前启程，当时确实没有任何异常，事后家人也并未将此事告知他。见到安曦和的所有快乐都消失了，他的心填满了怅惘，他着急想赶回去了。
339 逆转乾坤（2）
“现在中原是恶灵肆虐的重灾区，你呆在这里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安曦和眉眼轻抬，“你如果愿意留在西域，我会让人保护你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疏离，还有几分拿腔拿调的别扭，公孙翊感到很陌生。
“不用了，曦和，我现在就赶回去，希望能帮上一点忙。”他望了一眼大殿之上的安曦和，发觉自己的热络显得有些可笑。
“那我派人护送你……你找一小队送他回中原，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她招招手，对一旁的侍卫说道。
“遵命。”侍卫走了下去，可是公孙翊却站在殿下，并不跟随他离去。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安曦和看了看残破的冬阳，估摸着时辰，祭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必须要走了。
“没事…你好好保重身体，中原会没事的，你的朋友们也会没事的。”顿了许久，他轻悠悠开口，却不谈及自己。
“你也要好好活着，你也是我的朋友。”安曦和温和一笑，“恶灵接连残害百姓的生命，这是神迹大陆的灾难，也是你我的劫难，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平安度过。”
“一定可以的。”公孙翊在心中暗暗想到，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再来找她也不迟，“只是……”
“顾合德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他还是没忍住，他心里很在意，即使是在可能国破家亡的危机关头。
“他被我派到北蒙当卧底了，中原变故，现在正赶回西域，应该还在途中。”安曦和说得很随意，光听她的语气，似乎她并不在意他。
“原来如此，有机会我还想和他一起喝酒。”公孙翊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并没有一直待在她的身旁，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现在可以放心走了？”安曦和眉眼一弯，收了那一板一眼的严肃。
“可以，如果能近距离再看看你，就更可以了。”公孙翊的吊儿郎当又上来了。
“那你还是快点走吧！送他下去！”安曦和示意等在一旁的侍卫。
“请吧。”侍卫语气生硬。
“那我走了，下次见。”他朝她挥挥手，在那一刻，心里还满是希冀，他不曾料到他们之间没有下一次了。
“好，下次见。”安曦和如是回答。
灜朝皇宫。
“风澄来信了，心中说宋沉正在往杏花村赶去，多半是要去寻找恶灵。”萧三娘将打开的信件递给南宫昭雪。
“那我们也去吧，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握紧了手里的信纸，揉皱了也不管。
杏花村。
南宫昭雪一行三人站在村口，阴冷的朔风将血腥味和腐尸的气味裹挟，填满了他们所有感官。
带着僵硬头盔的士兵正在搜查房屋，偶尔有士兵抬出一具早已僵直的尸体，用力往湿软的黄泥路上一丢，便机械地滚到了正中间的尸堆里。
尸堆有些高了，绵密的阴云中有一个杏黄的太阳，稀薄的暖意播撒下来，染黄了一个个死不瞑目的脸。
尸体大多不完整，干涸的巨大血痕昭示了他们死前一刹那的绝望。除却一些断肢以及夹缝中微不可见的破碎皮肉，还有几个血迹斑斑的头独自立在路沿，那灰褐色的眸子圆睁，永远停留在了死亡一刻。
两个士兵正抬着一个小孩的尸身走过，他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如此稚嫩的身体却受到了这般残酷的迫害，当真令人心寒。
“连小孩也不放过，她实在是太过分了……”萧三娘忍不住开口，她两只手攥紧了，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
“我们一定要把她赶到平行时空，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关逸别过脸去，纵然他见过太多悲剧，但是看见还这么小的孩子死得如此凄惨，心中仍旧很不好受。
“去找他吧。”南宫昭雪也不忍再看了，“去找宋沉！”他转过身去，面对荒芜一片的旷野。
“这个宋沉到底是什么人物？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器重他。”萧三娘边走边问道。
“他原来是玄虚宫白蘅殿下的弟子，一直勤恳好学。在和白蘅的斗争中多次帮助我，后来他从戎了，跟在谢戎手下，战绩显着。我看他头脑聪明，总是能有些独到的见解，便一直很看重他，希望他能为我所用。”
这的确是南宫昭雪的真实想法，他不过是想为朝廷招揽栋梁之才。
“他为什么愿意帮助你们？”关逸还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
“他其实并不是要帮助我们，他只是想帮叶悠扬，因为他一直喜欢她，他不知道小浅占领了她的身体。”不过现在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叶悠扬彻彻底底消失了，意识连同身体。
“他喜欢叶悠扬？”关逸满脸的皱纹又凹陷了许多，“我想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肯定是想复活真正的叶悠扬。虽然看似现在的小浅和他喜欢的人早已没有任何关联了，但其实她们的联系深着呢！而且她们之间的联系和恶灵脱不了干系。”
“当初小浅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后一缕灵识，按道理来说绝不可能复活，她重生必然是依托了恶灵的力量。当时叶悠扬溺水而亡，身体沉入了深海，她的灵识或许还在，只是被恶灵侵吞了，不过现在她的身体……”
萧三娘冷静分析着，一切都在渐渐明晰。
“照这么说，恶灵早在一年前就开始算计这一切了，她那时就看上了艾浅，把她作为了宿主的唯一选择。”最后众人得出了结论。
“如果宋沉想要复活叶悠扬，他必须要找到恶灵，很有可能他会助纣为虐。”南宫昭雪不自觉加快了速度，一行人也紧跟着。
千鹤镇。
“你要在那里藏多久？要上就上，扭扭捏捏干什么？”恶灵拨弄着自己的墨发，两眼一瞥。
“你早就发现我了？”宋沉走了出来，握紧了手中的法器，他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是无恶不作的坏人。
“就你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跟踪我？”恶灵转过头来，嘴角是一抹讥讽的笑意。
“怎么？你想要杀了我？这么自不量力…”她语气轻佻，玩味儿十足。
“不，我想要和你做一笔交易，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你让我替你做什么都行。”宋沉平复了心绪，走近了许多。
“哦？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想要和我做交易，你先说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恶灵来了兴致，她收了枉生，暂时放过了那些畏首畏脑的百姓。
“我想要你替我救活一个人叶悠扬，或许你对她有印象，她就是你现在这副躯体的灵魂曾经寄生的人。”他满脸希冀，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成功，他就彻底辜负了叶肆的嘱托，也辜负了曾对她的承诺。
“叶悠扬？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听着不错。”恶灵松开了柔软的头发，转而欣赏新染上的黑色豆蔻。
“你记得她？你有办法救她吗？”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害怕她说出来的将是令他绝望的话。
“当然有办法，在我这里一切可以毁灭，也可以被拯救。”恶灵婉转一笑，“不过到底要不要救，那还得看你愿意拿什么和我交换。”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我有的。”宋沉全无畏惧，哪怕是要他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你有的我可不稀罕，不过世间确实有一物，我很想得到。”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你说，你说…我一定给你弄到手。”他十分笃定。
“我要玄机图，南宫昭雪身上的玄机图，我只要它！如果你可以把它拿到手，我便替你复活叶…”她眉头微蹙，一时间忘了她的名字。
“叶悠扬，她叫叶悠扬。”
“没错，叶悠扬…”恶灵撇撇嘴，依旧笑得张扬。
“好，我会尽快把玄机图拿到你面前。”宋沉眼眸深沉，写满了算计，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悬崖，令人猜不透。
“去吧…不过怎么还跟了两根尾巴…”恶灵嗜血的目光一转。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看来有人在偷听，风澄风澈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北方跑去。
“我去看看！”宋沉心中有些顾虑，他害怕是南宫昭雪的人。
“你不用去了，人已经逃走了，你肯定追不上。”恶灵拦住了他，“我去就不一定了。”她勾起一抹邪笑，闪身消失不见了。
“欸……”宋沉呆愣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他决定去做他该做的事，他要把玄机图拿到手。
一会儿。
“信号消失了！”萧三娘停在了废弃的草垛旁，“奇怪，他们留下来的信号从这里断开了。”
“怎么会？难道他们被发现了？可是以他们二人的身手不可能打不过宋沉，信号不应该消失的。”南宫昭雪面上有些焦虑。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遇上了恶灵，也就是说宋沉和恶灵见面了。”关逸添了一句。
“那就遭了！”萧三娘叹了一句，她的心里很不好受，风澄风澈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她不想他们出事。
“砰！砰！砰！”远方炸开几道光波，璀璨的黑紫光芒映照了半边灰暗的天。
“在那里！快……”萧三娘心中一紧，跑在了最前面，二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哈哈哈，还想跟我斗……是谁派你们来的？跟了很久了吧？”恶灵右脚踩在风澄的肩膀上，暗暗用力，骨头破碎的声音有些清脆。
“你们还太嫩了点，不过给我解解乏倒是不错。”那只脚渐渐上移，最后落到了风澄的脸上，“还不说吗？无非是那几个人，我不是猜不出来。”
“那你还问！”风澄虽然气息紊乱，但是语气充满了不屑，显出几分气势。
“啧啧啧……瞧瞧，瞧瞧，还这么倔，你不是找罪受吗？”恶灵召唤了枉生，透明丝线扩散开来。
“你想感受一下凌迟的滋味吗？哈哈哈……”
“你放开他！”风澈浑浊的意识清醒了许多，他认清了现在的形式，就算他知道自己打不赢恶灵，他还是想尽量拖延时间，他知道殿主快赶到了。
“怎么了？你想代他？”恶灵转过身去，看着苟延残喘的风澈，他不久前替风澄挡下了一招，所以受的伤更为严重。
“我不用他代！要杀要剐随你便……”风澄当即反驳道，“你别磨磨蹭蹭了，我不需要他替我，他总是想让我亏欠他，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风澄眉头一扬，隐隐有了几分怒气。
“哦？看来有故事呀！”恶灵斜斜笑着。风澄风澈四目相对，有了些主意。
“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他想独自领功，独自受赏，他干惯了这样的事情，事事都想抢在我前头，如今送死时也想在我前头。”风澄继续补充，张牙舞爪的模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明是你喜欢当缩头乌龟，明明什么事都没做，还想受赏，你觉得可能吗？”风澈似乎也咽不下这口气，两人剑拔弩张起来。
“哟哟哟，有意思…”恶灵诡异地笑着，面容有些扭曲，一股朦胧的气息围绕着她，连同她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她正在吸收恶念，这是她最想看到的局面，恶之花的盛开需要恶念的浇灌，她喜欢看到恶念的滋生，借此提升自己的法力。
“你还好意思说，你忘了上一次，你把我丢下，独自跑回了宫殿，要不是我命大，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了。”
“那又怎样，那一次所有的打赏都归了你一个人，我看你挺开心的……”
两人不停斗嘴，虽然他们不明白恶灵现在的状态，但是至少拖延住时间了，他们需要这样的机会，毕竟没有谁想死。
“哈哈哈……够了够了，今天差不多了，你们也别在这里吵吵嚷嚷了，一起去黄泉作伴吧。”
她笑得越发放肆，她指尖轻点，枉生蔓延得更为夸张，几乎将二人包裹在内，只需一收手，他们都会成为肉块。
“住手！”怒吼声传来。
340 异世之门
“哈哈哈，来了？”恶灵转过头去，红眸仿佛盈着鲜血。
“自己送上门来，真有意思！”这几日，她在杀戮中吸收了大量恶念，法力又精进了不少，她本准备明天杀去皇宫，终结南宫昭雪，没想到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着急杀他是有原因的，一是南宫昭雪的身份，他是灜朝的王，而灜朝占据了神迹大陆最中心的位置，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经济发达，她想要灭亡整个大陆就要先拿灜朝开刀，擒贼先擒王，自然得先杀了他。
还有一点，她知道唯一能成为自己的克星的东西玄机图，她有着不生不灭的灵魂，她不会畏惧世间任何东西，唯有玄机图，而此神器恰好在南宫昭雪身上。
只有杀了他，她心里才能真正快活。
“南宫昭雪，你看看这荒芜一片的旷野，以后整个灜朝都会像现在这般。你守护不了你最爱的人，你也同样守护不了你的子民，你的江山！”恶灵赤裸裸嘲讽。
“你住口！守得守不了可不是你说了算！”
萧三娘向风澄风澈使了个眼色，想让他们见机逃走，她则翻身逼了上去。
“小萧，不要莽撞！”关逸本想拉住她，可来不及了，无奈自己也跟了上去。
恶灵淡漠地站在远处，瞧着他们逐渐闪进的身影，似乎并不把二人放在眼里。
冬阳颤颤巍巍升到了头顶，稀薄的烟云半遮半掩，惨兮兮的阳光扑散到每个人身上。
雾蒙蒙的天际飞过一群大雁，它们诡异地嘶吼，魔音经久不息。南宫昭雪下意识捂住了耳朵，目光锁定了那些大雁，他眼神混沌，呆呆望着，直到最后几个黑点消失不见。
一切都销声匿迹了，恶灵不久前说的话瞬间填满了他整个心灵，同时也盘旋在他的耳边。
“你守护不了你最爱的人，你也守护不了你的子民，你的江山？”原来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这般弱小，我谁也保护不了，他不禁在心里想着。
无论是泥泞的小路，飘摇的荒草，还是光秃秃的山峦，以及正极速往前冲的人，一切事物都透着悲壮。
南宫昭雪视线里所有的事物都分崩离析了，他看见枯败的草走上了湿润的黄泥地，高悬在空中的太阳落到了山峦上，两个跑动的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挑衅一般。
好像还有很多杂乱的声音，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吼叫，他面前有泪也有血，“我是怎么了？”
他闭上眼睛，尽管黑漆漆一片，仍有跳动的红光突兀出来，想要灼烧他的眼睛，想要吞噬他的心灵。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竟感受不了跳动，这一刻，究竟是他死了，还是世界毁灭了。
“南宫昭雪！南宫昭雪！小心…”有什么刺破耳膜，他一下睁开眼，闪烁的红光晃得他眼睛生疼，那令他流连忘返的容颜亲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惊醒，终于看清了现实。萧三娘和关逸倒在了荒草地上，重伤的身体压断了许多干枯的秸秆，秸秆倒插在泥土上，当真像站起了身。
“南宫昭雪，你大意了。”恶灵尖厉的指甲陷入了他的脖颈，她笑得花枝乱颤，上翘的桃花眼加重了她的邪魅和放肆。
“你毁灭了神迹大陆又能如何？放过这里吧，放过所有人！”他声音清冷，整张脸耷拉下来，凝视着面前这张妖冶的面容。
“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毁灭，世界越黑暗我越喜欢。”恶灵目光炯炯，她温热的手轻抚他冰凉的面颊，“你能懂吗？哈哈哈……”
“一切都毁灭了，没有人会畏惧你，没有人会憎恨你，更没有人铭记你，你活着也就等同于死去，这样有意义吗？”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别碰我……”
恶灵倒没有生气，她放下了手，依旧注视他的眼眸，“我觉得一切有意义就可以了，不用你来告诫我。让你说了这么多话，我已经很仁慈了，现在……”
她蓦地瞪大了眼，握住他脖颈的手臂青筋暴起，她开始用力了，她想直接掐死他。
“簌簌簌…”一阵机械的轻响，伴随着整起有力的脚步声。
恶灵抬起眼眸，只一看，便皱起了眉头，“南宫昭雪，你算计我？”层层叠叠的士兵围了一个大圈，最里两层是拿着坚硬盾牌的步兵，接着是弓箭手，剩下还有许多许多，延伸出去，不知道此刻到底围了多少人。
“摆阵！”一声苍老却有力的命令，众人都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白发仙人赫然而至，他立在半空中，灰蓝的天做了他的陪衬。他手执天青色的墨语，孤冷而高傲。
就在此刻，无数的白衣少年跃到包围圈以内，他们全是玄虚宫的弟子。
他们齐齐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手掌呈半圆状慢慢拉开，突然掌心向前，猛推出去，闪电般的激光呼啸着奔向恶灵，最后在她头顶上方汇聚，雪白的巨大光球再直直向下。
“啊……”恶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过于自傲了，她以为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任何事物都不会对她造成威胁，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又或者她低估了团结的力量。
这个阵法牢牢控制了她的魂魄，她无法行动，也没有办法使用法力，解脱这阵法，估计要耗上几个时辰，她耗不起这个时间。
“算计你？这也算算计？”南宫昭雪挣脱了她手掌的束缚，翻身越出了阵法，这个阵法对他并没有半点伤害。
“这是我玄虚宫独创的灭魂阵，妖女，受死吧！众弟子听令，加大法力！”青芜三根手指滑过墨语，青光四溢，璀璨了整个剑身，他也要动手了。
“你们太小看我了，这个的阵法只能暂时困住我。”恶灵面容扭曲，但是说的话仍旧锐气满满，“想要杀死我没那么简单……现在轮到你了！代替我忍受这一切吧！”
她取下了手中的枉生，“灵兽替主人受死再正常不过了，我留你的命留了这么久，该发挥作用了。”
她将枉生丢到半空中，用长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溢出。她在以血召唤灵兽。
蓝光一闪，小希从半空跌落，他瞬间陷入了阵法，而她身子一侧，闪出了阵法。
“呃…啊…”不过才掉入阵法，小希就化为了独角兽的模样，它一个劲儿尖叫着，痛苦万分。
很明显，灭魂阵的威力巨大无比，小希的实力按照人类的修仙境界，至少也是七境……可是这么快，就难以维持自身形态了。可以想象，在里面坚持了一会儿的恶灵到底有多厉害。
“停下来！全都给我停下来！”南宫昭雪莽夫般大叫，“赶快停下来，她已经逃脱了，快停下来…”
围在一旁的人还没有看清形势，就连青芜都还未反应过来，在他眼中，灭魂阵定能一击致命，他并未想到，恶灵并不止一个魂灵。
“停！停！”阵法终于停止了，南宫昭雪冲向正中心，抱住了已经气息奄奄的小希，它毛发脏乱，头顶的犄角断裂开来，水灵灵的眼睛猩红不已，然而终究是慢慢垂下了，它快要死了。
“小希，小希……你再坚持坚持，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别…”它在费力睁眼，沾满污泥的爪子也试图向他传递出什么。
“我都明白，我都懂，我肯定会救她，我会带她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这日子同样也要有你…你别睡，别睡……”南宫昭雪嘶吼着，最后眼睁睁看它完全闭上了眼，“不要，不要…”
他颓唐地跪在地上，手一松，小希布娃娃般的身体彻底滚落到污泥里了，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如刀割，这才是真正的什么都守护不了。
“哈哈哈……它死了，如果它不是非要和我作对，我应该不会把它囚禁在枉生中，它也不至于有气无力，这样或许还能多撑一会儿。”恶灵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不需要逃走，灭魂阵只给她带来了短暂的痛苦，并未伤她分毫。
一群白衣弟子当下无措，全都专注等着青芜的指令，恶灵发觉了，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这个阵法只需禁锢一个人的灵魂，可惜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如果再来一个灭魂阵，我就让真正的艾浅替我受死。”
她看着南宫昭雪，一字一句都是对他说的，“不如这样吧，刚刚听了你说的话，我也觉得一个人活着没有意思，不如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留着我，让我毁灭神迹大陆，又或者同时杀死我和你最爱的艾浅，你来选择吧，都听你的……”
她刻意放大了声音，她就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她想看他迫不得已，看他痛苦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南宫昭雪冷笑一声，“你别耍这些把戏。”
“耍把戏？我可一向说话算话，今天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怎么？你想要为了他舍弃天下，舍弃在场的所有人？”她长袖一挥，故意渲染。
“怎么？不敢做出选择？你到底在怯懦什么？”她一步步向他靠近，他脖颈上残存的血迹激发了她杀戮的欲望，她望向重重叠叠的士兵，有些恼人。
“你们全部都给我听好了，我现在给了你们君王一个机会，我让他亲手杀了我，可是你们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他竟然犹豫了？哈哈哈……他配做王吗？他不过是一个爱慕美色的昏君。”
恶灵转过身去，对着一圈的士兵吼道。
“你……”南宫昭雪隐忍着，一双手握紧了。
“昭雪！上！杀了她！”青芜跃到地面，站在凸起的小山坡上，“这样的时刻绝对不能心慈手软，神迹大陆容不得你的犹豫。”
他老态纵横的脸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杀了我，那个老头让你杀了我呢！你还愣着干什么，她有这么重要吗？比江山社稷也重要？”恶灵鬼魅地附在了他身后，将灼热的气息扑散到他的颈间。
南宫昭雪看向关逸，看向萧三娘，两人正呆呆望着他，三双同样悲凉的眼此刻相对了。
“杀了妖女，杀了妖女！”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呐喊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响应起来，“杀了妖女，杀了妖女！”士兵们喊声震天，挥舞着手臂，那全是一张张饱含愤怒的脸。
“昭雪！不要再犹豫了！”青芜催促道，冷漠至极。
南宫昭雪一挥手，傀命显形了，锋利的锯齿转动着，眨眼间便可夺人性命，他缓缓举起……
“昭雪！”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心一跳，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诧异地回过头，看清了来人后，鼻头一酸。
“师父？”他看着远远站立的人，只觉得这是幻觉，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姬绝尘一步一步向他靠近，那张脸少了些许凌厉，带着柔和，他有些陌生，就觉得很亲切。
“师父，我……该怎么办？”他小声问道，他的确是个懦夫，他现在怯懦得畏惧这些士兵。
他们还在高声呐喊，他们自然是没有错的，不过是在扞卫自己的存在，扞卫自己的一切。
可难道他就有错了吗？他和她的爱有错吗？
“昭雪，跟随自己的心，师父这次会站在你的身后，无论你是怎样的选择。”姬绝尘话语真诚。如果洛樱没有死去，他不会发现他的生命曾经是如此绚烂，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宫昭雪守住这一切。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可是会突然改变想法的。”恶灵高高在上，似乎她做的一切都是在施舍。
南宫昭雪低下头，看着手心紧握的傀命，以及若隐若现的玄机图，没有办法，他打不开它。
“太慢了你，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最后问你一次，想好了吗？”恶灵揉了揉手指，看来她想活动身体了。
341 玄机重现
“昭雪！还不动手！”青芜声音冰冷，在他眼中，此刻正是好时机。
“你个老匹夫，你懂什么！”关逸破口大骂，“昭雪，我不允许你杀了她！你要是杀了她，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前辈…”南宫昭雪双眼迷离，他是真的迷惘了。
“昭雪听从内心的想法，师父会和你一起承担后果…”
“昭雪，赶快动手！”
“昭雪，你不可以伤害她！”
“恳请陛下杀了妖女，恳请陛下杀了妖女……”
“你看看你，你是个胆小鬼，彻头彻尾的懦夫……”
各种各样的叫嚣声此起彼伏，完完全全乱了他的心，头顶又飞过一群大雁，那缠绵的喑哑声像是来自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他耳膜发疼，似乎周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又好似他什么也没听见。
他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恶灵，仔细打量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孔。他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的放肆、她的高傲、她的倔强，连同她的脆弱，她的忧虑……她怀抱的温暖，唇瓣的炽热，诸如种种！
然而他要终结这一切了。
“我选择杀了你！去死吧！妖女！”他握着傀命，看着锐利的锯齿几乎要刺向她的心脏。
他正要亲手杀了她，心底仍有疑虑，但他故意不去想，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恶灵嘴角一勾，妩媚的意味更深了，那抹笑意在南宫昭雪眼中无限放大，他心跳慢了一拍。
“嗞嗞……”钝器刺入血肉的声响如约而至，他停在了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呃…”呻吟一声，他感到喉咙一阵腥甜，一会儿，他嘴角突兀地涌出一抹鲜血，衬着那苍白如纸的面孔。
“嗦嗦嗦……”钝器抖动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围了一圈的士兵，他们举起手中的长矛，逐渐缩小包围圈，目光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正中央的不明人士。
青芜眉头一皱，白影一闪，也要逼近正中心。
“不许动！你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突然闪现的人大叫一声，他仰起脸来，半遮半掩的斗篷不能完全遮住他的容颜了。
“是他！宋沉，是宋沉！”
“怎么可能会是他，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天哪！他藏得太深了……难以置信…”
士兵中有人在小声议论，那窃窃私语传到了关逸的耳朵里，他颤抖着站起身来，眸子很沉。
南宫昭雪看着从腹部穿出来的剑刃，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嘴里的铁锈味却那么鲜明，他觉得身子沉重无比，他一点点下坠。
那绝美的容颜却是一点一点靠近，明艳的笑容在他心中也越发清晰，面前的人似乎不是恶灵了，只是艾浅，原原本本的艾浅。
“对不起了，南宫昭雪。”他听见了背后那人的耳语，在那一刻，他似乎也原谅他了，他不过是为救自己心爱的人，有什么罪呢？就像他也想为了心爱之人，放弃天下苍生。
宋沉将长剑拔了出来，鲜血溅到了他冷漠的面颊，他轻轻拂去了，南宫昭雪直接倒在了地上，他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目光闪烁。
“你们谁敢靠近，我就立马杀了他。”宋沉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傀命。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玄机图我已经拿到手了。”他看向恶灵，带着怀疑。
“当然！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哈哈哈…”那星眸皓齿的面孔笑得更加动人，“我会替你救她的，我喜欢成全别人的爱情，你先把它给我吧。”
她撩拨着自己的长发，凝视周围一圈的人，她喜欢欣赏他们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紧接着，那散漫的目光又落到了宋沉身上，“怎么，现在又不想给我了吗？我可没有打算先把人给你变出来哦…”她调皮地吐吐舌头，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爱。
“不，我先给你。”宋沉将傀命丢了出去，连同附着在其中的玄机图。
恶灵一把接住了。她的手还在不停滴血，但是却将傀命握得很紧，任凭那鲜血浸入扇面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狂傲，那妖冶的面孔直直盯着上空，唯我独尊的样子。
正值初春，天象却格外诡异，此刻浓云翻滚，像是一锅被搅糊了的稀粥。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短暂刺破了混黑的云。
“你…你什么意思？”宋沉眉心逐渐下沉，他连连后退，心有不安。
在恶灵的狂笑声中，一道接一道的气流铺散开来，紊乱了空气。
“我是谁？我说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我为什么要救人，我不仅不救人，我还要杀光世间所有人……”恶灵不笑了，她正色道。
“你……你这个骗子，我要杀了你！”宋沉重新举起手里的长剑，向他猛刺过去，但恶灵只轻轻一挥手，他便重重坠到荒草堆里了。
“不好，她要大开杀戒了，玄虚宫的众弟子听令！摆阵！”青芜发觉形势更加严峻了，恶灵似乎正在异化。
白衣少年重复了不久前的动作，白光渐起。
“你以为我还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吗？”恶灵飘至半空，在移动的同时，两只手不停结印，火红的光芒四射开去，击倒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包括那些正要准备施法的白衣少年。
“老头儿，我承认你这阵法有点厉害，但是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了。”解决了那些实力一般的人，她把目光投向了青芜。
“哼！那就来吧！妖女，我不怕你。”青芜将墨语立在前方，他脚步轻盈，带动着炽热的流光。
恶灵也迎了上去，她迫不及待要解决他了。
一红一白在空中反复回旋，绚烂的光波四溢开来，在这迷雾一般的浓云中，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几乎所有围观的人都倒下了，疼痛难忍，他们无心关注战事。
萧三娘和关逸相互依偎着站立，四目相对，只觉得阴云沉重。
“呃……”南宫昭雪眼神迷离，他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眼中的景象越来越虚妄。
“砰！”一口鲜血溅出，青芜清瘦的身影直直滑落，重重跌落在地。
所有的人都倒下了，恶灵翩然落地，神情不屑，她似乎并没有玩够，“你们怎么站起来了？这样多不协调啊，全都躺着我看着舒服。”她幽幽一笑，指尖轻点，火红色的光束疾驰而去，萧三娘和关逸根本来不及躲避，便又倒下了。
“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怎样，结局都不会改变，整个大陆的开端有我，整个大陆的结束也有我……”她无聊地拍拍手，欣赏着傀命的轮廓，葱段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玄机图的纹路。
“黄泉路上，你们就一起作伴吧。”她闭上眼，两只手相交，手心孕育出一个耀眼夺目的光球，红得热烈，像是一个太阳，而这个太阳正在逐渐长大。
她不停念咒，随着太阳的扩大，两只手逐渐分开。这光球并不是透明的，它像是一个经由烈火石打造的实心球。
光球不停增大，直到脱离了她手的控制，渐渐孤立出来，这一击必然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全都毁灭吧，整个神迹大陆，所有的人，这世间全部……”她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呃…”在她全神贯注施展法力之时，一只长矛突然刺穿了她的胸口，她措手不及，所有的蓄力一下消失不见。
“是谁！”她后退了几步，方才止住了这强大的冲击力。
她四下打量，全身抖动着，不停呼气吸气，两只手同时握成了拳头，用力之重，掩藏在红纱下的手臂都爆出了青筋。
“居然趁我不备，搞偷袭！”从她有了意识以来，她就没有这般生气过。
刚刚她所铸造的光球，名唤咒怨，是所有生灵死灵恶念的集结，那般的威力足够摧毁神迹大陆，她也不想玩什么游戏了，她想直接结束这一切。
“嗖嗖嗖…”利器接踵而来，她灵活地躲避，但是因为身受重伤，所以反应有些迟钝了，不断有长矛划破她的皮肤。
“是海族人！”迷糊中的萧三娘轻声念道。
恶灵稳住了身形，凝结出一个光盾，抵挡了四面八方的攻击。她以为今天的敌人就是这些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援军，看来是她小看了。
利器一波接一波，但是都无法刺破光盾，全都掉落到黄草堆里。
所有的援军都显形了，他们有龙族的人，有海蛇族的人，也有龙鱼族的人，人鱼族、海妖族……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族。
他们拿着各自的武器，虽然有着不同的领袖和信仰，但此刻都为了同一种信念，保卫神迹大陆。
“海族人？我还以为你们会一直待在海底，直到世界毁灭呢！”恶灵收了光盾，面无表情拔掉了心脏上的长矛。
“这是谁的？”她举起长矛，质问一群海族人，“谁有这样的本事，别担心啊！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带着笑，却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那是我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着正大步走来的凌然。
“是你？”恶灵的邪笑又显露出来，她暗自握紧了手。
“是我！”凌然应了一声，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面孔，他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终究没有保护好她，他似乎永远都在伤害她。
“看来你并不在乎我呢？竟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她的声音忽然软了下去，带着几分交娇喘和魅惑。
“不，我很在乎她，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凌然并不想跟她废话，在他身后，正有一人靠近，众海族人自觉让路，那是艾衡。
再看到他的一刹那，萧三娘下意识望向了关逸，却发现他目光平静，或许他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了。
“那是艾衡。”她声音沙哑，看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她以为是他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但倒也不再提了。
提了又能怎样，关逸不可能拿着一把大刀去砍他，也不可能走上前跟他理论一番，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现在连打都打不赢他。
“你怎么来了？”凌然惊讶于他的到来，他以为他一向随心所欲，试图撇开所有事，他一向是瞧不起他的。
“都到这样的关头了，我不来合适吗？”艾衡倒也不生气，“一起？”
“好啊！”凌然举起手中的剑，“恶灵，拿命来……”
“一批接一批，我是真的倦了，突然就不想和你们纠缠了，先行一步，有缘再会。”她的笑容收敛了很多，胸口那个血骷髅若隐若现，任凭是谁，也不可能笑得肆无忌惮了。
纵然她实力超群，她也无需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因为她明明可以信手拈来，看来今天终究是她大意了，还是个个突破得好，她在心里叮嘱道。
“你休想逃跑！我们不会给你机会的……”凌然直逼她而去，他一直在加速，他决定殊死一搏，艾衡也跟了上去，他可不愿意输给一个年轻人。
恶灵回头一望，她没想到他们居然跟得这样紧，失策了，失策了
，她的心竟然有些紧张了。
“吃我一剑！”凌然两只手掌不断向前推出，哪里只有一剑，分明是不可计数的光剑，好几只都插到了她的肩膀上，也有些落到了后背。
艾衡也以同样的方式攻击她，一刻不停地出招，这对一个试图逃跑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有用的牵制。
所有人又燃起了希望，恶灵势必会在今天灭亡，所有一切又将回到正轨，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中了数剑后，恶灵终于怒了。
“这是你们逼我的！我本来已经打算暂时放过你们了……”她一下转过头来，直面所有的攻击。
她双眼猩红，如同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来的鲜血，“你们以为可以赢过我？做梦吧……”
她白皙的面庞凸显出许多红纹，一根根都盈着淡淡的金光，她的身体似乎在发生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化。
342 玄机重现（2）
“不要动她！不要再攻击她了！她马上就要发生异化了。”关逸黑眸一沉，呼吸又急促起来。他知道激怒恶灵必将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什么！”凌然听不太清楚，但隐约知晓了大致内容，他一个回旋落到地上，艾衡紧随其后。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恶灵已经开始异化，全身金纹暴起就是一个象征。
恶灵是一个混沌的意识体，在大多时候她可以正常发出指令，支配自己的身体，但一旦她被激怒，她就会失去这样的能力，身体成暴走状态，只知道杀戮和毁灭。
“快走！所有人马上逃离……抵挡不了了！”关逸嘶吼着，黑色的眼珠倒影着浓云密布的天。
趴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动作幅度更大了，像是盛夏里扭动的蛆虫，耸立的荒草被压断了许多，秸秆断裂的脆响不绝于耳。
也有一部分人停止了一切行动，静静等候死亡的来临，他们觉得无需逃窜，反正也躲不过恶灵的杀戮。
“砰！”一道脆生生的惊雷炸裂了半边天，浓云层层压了过来，一道一道加深了黑暗，这哪里还是白天？分明就是夜晚。
“昭雪！快！跑……”姬绝尘一把扯起南宫昭雪的身体，他心里焦急万分，即便自己危在旦夕，他也想保全他的性命，因为他是灜朝的皇帝。
“快！昭雪！”关逸也大声呼唤着，萧三娘在一旁颤抖着，她极力保证自己不倒下。
凌然和艾衡注视着恶灵的动向，一步一步往后退，如果注定只是飞蛾扑火的话，他们是不会选择上前迎击的。
“不行，我不能走！”南宫昭雪一把甩掉了姬绝尘，“师父，我要留下来，你带着他们先撤离吧。”
“昭雪，在这个时候你就不要犯糊涂了，你不可能打赢她的，我们先走，或许还会有办法。”姬绝尘不愿意看着他去送死。
“不，师父，在这样的关头，我更应该留下来……我先拖住恶灵，你们先走吧，带领更多的人逃出去，远离这片是非之地，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目光坚定，对于现如今的他来说，苟活亦或是死亡都差不多了。
“昭雪，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那师父留下来陪你，这次我们一起战斗到底。”姬绝尘面上满是无畏，对于他来说一切也是可以抛弃的，他本就一无所有了。
“师父，你走吧，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送死。”南宫昭雪紧皱眉头，他希望以一己之力暂时阻挡恶灵，他不想再搭上任何人的性命。
“昭雪，我说了无论你做什么抉择，我都会陪着你。”姬绝尘没有丝毫动摇。
“你们先走吧！”他转过身去，对着关逸还有萧三娘说道。
“既然你们都不走，我们又怎会走，那就一起留下来吧。”
几人会心一笑，调转了方向，重新直面那红光四溢的恶灵，她此刻正淫笑着，发出凄婉而诡异的声响。
她这次不开口说话了，直接伸直了尖利的爪牙，直逼他们而去。她的意识已经涣散，所有邪恶的魂灵各自为主，共同支配着这残缺不全的身体。
南宫昭雪很是心碎，他从前断不会让艾浅遭受这么严重的伤害，可是现如今身上的伤口不可计数，有那么多是他亲自造成的。
“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她呢？她凭什么要这么不幸！”心里叫嚣着，他仿佛忘却了大大小小伤口带来的疼痛，一往无前冲了上去。
“你要干什么？”另一边，艾衡叫住了正欲往前冲的凌然，“你还不走？你不回去管理你的龙宫吗？”
“我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陪着她。”他停住了脚步，回望一眼。
“可你是龙王？你……”艾衡感到难以置信。
“龙宫里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替我处理的。”他顿了顿，“你知道的吧？我是真的很想当你的女婿，可惜这一世没有机会了。”纵然他和艾僖之间有过一段错乱的结合，可海族人都知龙王喜欢的是在人间的红衣女妖。
未等他回复，凌然一跃向前。
六个人共同对抗已经异化了的恶灵，能够逃走的士兵全都撤离了战场，视线之内已经望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不管这七人之间的战争如何，南宫昭雪的目的已达到了，保全更多的人。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活下去的人该如何面对未来黑暗的生活，但至少是活下去了，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
恶灵全身弥漫着紫气，紫光中带着隐隐的红，她出招极快，一个一个符印击打出来，众人躲过了，射到泥土上，击出一个巨大的坑。
她法术转换间无比自得，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姿态，而其余几个已经受了重伤的人，纵然在数量上占了优势，很快便招架不住了。
“小心！逸君！”萧三娘身形一闪，替关逸挡住了一个暗黑光球的进攻，她承受了所有的冲击力，被逼到杂草堆里了，再难站起身来。
“阿萧！”关逸心中很是担忧，可是眼下他无法脱战，如果他一走，形势只会更加严峻，他们这多人防线立马就会招架不住。
南宫昭雪没有了傀命，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不停躲避攻击，同时在夹缝中寻找机会，但无奈他所有的攻击都被化解了。
恶灵一言不发，却愈战愈勇，随着战斗时间的增加，她的气息更为平稳，结印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了。
她两只手的拇指和无名指微卷，剩下六根手指重合在一起，口中默念咒语，随着两只手的一合一离，无数的光针显出形来，光针源源不断，很快覆盖了她周围一圈的空气，一众人都无法近距离攻击了。
“不好！光针覆盖范围实在太大了，我们都躲不过的，只能硬抗了。”关逸一双老眼渐渐浑浊，他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形势。
“就是现在了。”恶灵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每一个字都带着轻微的颤音，可配上这样一副绝世的容颜，却是锦上添花，加深了她的魅惑。
话音一落，所有银针同时发射，在那一瞬间，一个足以掩护六个人的光盾也同时生成了，这是他们六个人法力的结合，除了暂时抵御住银针的伤害，他们别无选择。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恶灵眼睛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缝，她再一次使用了刚才的咒语和手势，只是这次出现的不再是光针，而是杀伤力更为强大的光箭，她手臂微微波动，光箭便一触即发。
光盾承受的压力更大，这压力传递到每个人的手心，紧接着是全身，六人几乎同时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须臾，喉咙便涌上来一阵新鲜的腥甜，所有人的嘴角都浸出鲜血。
“快支撑不住了。”萧三娘面容完全扭曲了，被脂粉隐匿的皱纹都显现出来，浓密的黑发中飘逸出一丝刺眼的白，原来她也已经老了。
“砰！”光盾在那一刻破碎了，六个人如同残破的废品，被扔到了肮脏的泥土地上，无论怎样翻滚，怎样试图支撑起身体，都站不起来了，他们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恶灵一挥手，光针和光箭都调转了方向，准确地立到了他们的头顶，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准备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了，万一再钻出来一个什么人物，她还要再折腾，她不想再折腾了。
“全都去死吧！”她半空中的手轻轻垂下，而受她指令的光针光箭，也在同一刻下坠。
其他人都绝望地闭上了眼，唯有南宫昭雪一人还在翘首以盼，他赌了很久，如果在光针没入他身体之前，他期待的还没有到来，那他就算赌输了。
“老天爷，我唯一一次祈求你，赠于我在最后一刻的幸运。”他在心中默默想着。
“磁…”伴随着一声嘶鸣，强烈刺眼的光线迫使他闭上了眼睛。
而那些正等待死亡的人只感到一片漆黑都被照亮了，他们因为这是死亡前的最后一击，只是那一击迟迟没有落下。
“逸君，下辈子我一定要最先遇到你。”在一片静默声中，萧三娘轻轻开口。
关逸听得很清楚，这次他不打算逃避了，他已经怯懦了这么久，“好，下辈子我们一定最先遇到。”
他的声音很小，却像是字字斟酌，因而也显得无比真挚。这句话正是萧三娘想听到的，这辈子她无缘的东西，只希望老天爷能够眷顾她在下辈子得到。
姬绝尘在这仿佛死亡的圣光中兀自想着心事，他在祈求主管亡灵的人把他带到洛樱所在的地方。
他必须要见到她，有好多来不及说的话他还想要告诉她，他想让她知道他在很久之前就心动了，他要向她描绘那是一个怎样的场景，而他又是怎样的心潮澎湃，却又为何要故作矜持，欺骗自己。
每个人都有着临死前的顿悟，凌然也不例外，可他选择忽视所有想法。他已经被自责和悔恨捆绑了整整一年，他想无羁无绊地死去。
然而，悬挂在他们头顶的利器却迟迟没有落下，这个时间长到他们都感到疑惑了。
可是那炫白的光一点没有减弱，他们也无法睁开眼。
类似机械旋转的声音终于落下了，光也渐渐消退，但仍然不同于刚才的黑暗，难道太阳在此刻破晓了？
他们自以为将如期而至的死亡却没有到来，终于他们睁开了眼。
南宫昭雪也睁开了眼。
悬挂在他们头顶的光针和光箭早已不见踪影，恶灵还站在远方，可是她身体僵硬，她似乎在挣扎，但无法脱离她此刻所处的一隅之地。
而在众人的头顶上，占据了半边天的是更为奇绝的景象，一个幽蓝的巨大漩涡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个遮蔽天空的漩涡是一个巨大的引力中心，无数的细小生物，包括南宫昭雪厌恶至极的大雁都被吸收进去了，它是动感的，它是魔幻的，它是令所有人惊叹不已的。
“玄机图！玄机图竟然打开了！”关逸硬是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这样的盛世之景能见一次，也就死得其所了。而更令他兴奋的事，玄机图的出现意味着他们不会死了。
“什么？”没有一个人敢相信，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试图打开它，况且它一直在恶灵手中。
“你高兴得太早了。”南宫昭雪拍打掉身上多余的尘土，费力站起来，老天爷在这最后关头终于给了他一次幸运，天平终于向他倾斜了一次。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赶你进去！”他质问道。
“怎么会？玄机图怎么会打开？你知道方法？”恶灵一刻不停地扭动身体，她想挣脱掉无形的束缚，可是束缚却越来越紧，她知道这来源于玄机图的引力。
在玄机图的强大引力下，没有人可以使用法力，而离它越近的事物便会感到越强的吸引，这股力量会迫使其进入此图。
“我事先并不知道打开方法，我只是一直在试探，血契是自古以来最常见的契约方式，我一个人的不行，那就试试加上你的……果然就可以了，虽然速度有些慢了，但好在卡在了最后关头。”
南宫昭雪冷静述说着，并不为此感到过分骄傲。
“血契？可是我并没有……”恶灵话音突然落下，她举起手来，仔细打量，发现自己手上有许多干涸的血迹，她这才想起她试图用这双手掐死南宫昭雪，他破损的皮肤滴落了许多鲜血，而为了召唤灵兽，她又割破了自己的手。
没想到打开玄机图的方式竟然是这样……但实则所有人都漏掉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南宫昭雪的泪水，真情的泪水同样是打开神器的必要条件，不过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道了。
没有几个人重视真情实意，自然没有几个人知道真情到底有多可贵。
“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你是自己离开，留下她的身体，还是要我们迫使你离开。”
343 告别神迹
“想要打败我，还没那么容易！”恶灵不停尝试着冲破玄机图的吸引，她全身上下再次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墨发四散，呈波浪状流动着。
旷野中所有直立的杂草都在有节奏地翻滚着，这是棕色的动态的草浪，每个人的衣袂都鼓满了风。
“玄机图可以控制她吗？她会不会……”萧三娘观察着形势，心中又忐忑又激动。
“可能还需要人帮忙，需要有人消耗恶灵的精力。”关逸两只手心并拢，他想试着结出一个符印，但只有虚妄的空气。是啊……他能站起来就很不错了，短时间内确实没有办法使用法力，他们几乎都是同样的情况。
“这是你自找的！”南宫昭雪放了一句狠话，他重新召唤傀命，没了玄机图的加持，傀命的光芒有些黯淡了，但这并不影响它的锋芒。
“你真的愿意伤害我吗？你不看看我是谁……”恶灵发觉自己难以挣脱束缚，突然收敛了邪恶的嘴脸，满脸愁容，可是那血瞳依然炯炯，南宫昭雪知道她不是她。
“你没必要骗我，我分得出来。”南宫昭雪不吃她那一套，他一挥手，傀命翻转着朝她奔去。
他并不一下使出全力，他只想让她感受痛楚。
傀命一点点割开她的皮肉，红衣上映出许多鲜明的痕迹。
“呃…”恶灵痛苦地呻吟，她正在一点点往后退去，而身后就是那巨大的蓝色漩涡。在受到攻击的同时，她无法再抵抗吸引力了，只能往后退，而且速度还在一点点加快。
南宫昭雪眉心皱得很深，他面颊不停滚落汗珠，施法的手不停抖动着，他的灵力也已经到极限了。
“不好，昭雪快要抵挡不住了。”关逸一颗心都揪紧了，如果他灵力枯竭，不能控制恶灵，恶灵仍然有很大机会逃脱。
“我们来了！”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众人回过头去，看见南宫翎和公孙翊正小跑着赶来。
“这样的事，怎么能少了我们。”公孙翊虽然知道自己法力不高，但他也很想发挥自己的能力。
南宫翎手持戮仙，目光坚毅，他看着那不断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的人，小声说了一句，“艾浅，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了。”他将长柄战刀握在手中，整个人咫尺而去，稳稳站到了南宫昭雪前面，“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他给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目光，转眼间，戮仙就飞了出去，而傀命乖乖回到了南宫昭雪手上。
恶灵不停经受着攻击，她面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了脸上，她瞳孔圆睁，两只手仿佛真的被什么束缚住了，向后延展。
“南宫翎！你快住手，我好痛，我快要忍受不了了。”她眸子中的那抹血红似乎淡去了许多，整个人也完全没有了狠戾的神态，反而多了几分娇柔，“昭雪，是我啊，我是小浅，快让他停下来。”
南宫翎一瞬间愣住了，南宫昭雪也诧异地抬起头，心似乎凝滞了，地上站着的人全都扬起面孔。
“不要这样，我真的好疼，每一个呼吸都疼，救救我吧，救救我……”她泪光闪动，一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摇晃着。
“这……”南宫翎回过头去，看着南宫昭雪，闪过一抹疑虑。
“不是她！”他只消思考片刻，便笃定地说道，“她不会这样的，她不会说这样的话，永永远远。”
南宫翎再次凝视艾浅，她像是一只破败的蝴蝶，翅膀严重受损了，不能再飞起来，只能不停扑腾。
“你真的是她吗？”他小声呢喃，操控戮仙的手有些犹豫了。
“相信皇上的判断，毕竟他和她相处这么久了。”公孙翊走上前来，提醒道，他发觉他有些出神了。
“好！”南宫翎收了闪烁不定的目光，继续攻击她。
“不要…不要……”恶灵的身体扭动得更为剧烈，“是我，真的是我，昭雪，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她一副凄迷的神情，身子瘫软得像一滩水。
“你把她的身体和灵魂还给她好吗？不要再玩这样的把戏了，我是不会相信的。”南宫昭雪走上前两步，棕色的瞳孔充满了悲哀。
“哈哈哈……”恶灵再次换了一副面孔，“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离开她的身体，就算我要进入玄机图，我也要带着她的身体一起。”
她虽然仍在不断后退，但她还是龇牙咧嘴的面孔，似乎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想要让我在神迹大陆消失，那就要做好她也会消失的觉悟，我不会放过她的身体，绝对不会。”她圆睁着眼，两只手鹰爪般往前伸。
“不可以，你今天必须留下她！”南宫昭雪盘腿坐在地上，他还有最后一个对付恶灵的办法，他要施法，他要加大玄机图的引力范围。
他再最后赌一次，赌恶灵不想被玄机图吞噬，赌她会选择逃离艾浅的身体，因为在引力骤然加大之后，她别无选择了，她不再有跟他们耗下去的机会，是生是死也只在眨眼间。
即便这次不能将她困入玄机图中，他也希望恶灵能逃走，因为他真的好想念她，好想念……他只想把她解救出来，允许他最后自私这一次。
“南宫昭雪！你要干什么！你不可以这么做。”关逸看出来了他的动机，他想用自己的真元施法，这也是他当下唯一的选择了。
“你这样很容易走火入魔，得不偿失啊，昭雪！”关逸着实没有料到，他会选择这般牺牲。
“前辈，没事的，只有这样做了，她才可能逃离她的身体。”南宫昭雪坚定自己的想法。
一个透明的魂球从他头顶上方缓缓升起，那便是他的真元，他以耗费真元的方式施法，法力可以达到最高水平。
“你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去死吧，你和她一起去死！我已经尽力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他语气颓唐不已，前半部分说得掷地有声，后半部分却像是自我安慰。
“什么！”恶灵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你竟然要选择放弃她？”她所持的筹码不算数了，她自然有些心慌。
“不是我放弃了她，是你不想让她活下去，是你选择带她一起死。”南宫昭雪语气冷漠至极，“现在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他重新施法，炽白的光束朝她扑去，却直直掠过她的面容，向着她身后方的蓝色漩涡。
他在一点点操控玄机图的大门，漩涡的引力果然逐渐增强，地上的人有些站不住脚了。
“你们退后一点，小心别被漩涡吸进去了。”他叮嘱一番，不断加大法力。
“昭雪，循序渐进，你这样灵力消耗太快了。”关逸护着萧三娘往后推，一双眼却紧紧注视着他。
他的真元已经经不起这番折腾了，若不是如此，他也很愿意奋力一搏，毕竟那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他从来没有疼爱过的女儿。
“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看来你和她也不是什么真爱……”恶灵轻蔑一笑，“这世间哪有什么真爱，不过是利益趋之，谁不是最爱自己？可笑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她念念有词，终于短暂卸下了猖狂的嘴脸，发了一次牢骚。
“是啊，爱情多么可笑，我决定不要了。”南宫昭雪附和着她的话，他渐渐感到疲软，但是他丝毫没有减弱手上的法术。
南宫翎和公孙翊收了法器，退了下来，不甚理解地望着他。
引力增强后，还不到原来时间的一半，恶灵就往后退了足足两倍，她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不留心就会消失不见。
南宫昭雪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如果她再不选择脱离她的身体，她们就会一起被拉进新世界的大门。
此刻紧张得不止他一个人，在他几丈远的距离外，所有的人都绷紧了心上的弦。
恶灵完完全全停止了挣扎，她似乎是顿悟了什么，当真觉得爱情不过如此，觉得一切毁灭也不过如此，因而自己也想毁灭了。
“不好！她真的要带着她一起走。”萧三娘紧紧抓着关逸的手臂，力道加大了许多。
“不，还不一定，可是要是再往后移十丈的距离……就算她脱离了她的身体，我们也没有办法救小浅了。”
南宫昭雪一直关注着形势，他还在赌，赌现在恶灵的平静只是她故意营造的假象。
最后七丈…
五丈……
三丈……
“砰！”一道紫光刺破了白得亮眼的光晕，呈一束光不停在天际晃荡，恶灵出来了，她终于逃离了艾浅的身体。
彻底失去意识的艾浅直直坠落，南宫昭雪收回真元，奔她而去，在半空中接住了她掉落的身体，这是原原本本的她！
抱着她稳稳落到地上，南宫昭雪别过脸去，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没有走火入魔，却急火攻心了。
“昭雪！小心！”一声呐喊，他下意识回过头去，亮白的光剑正要刺向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想动手阻拦，可是法力再次消失了。
眼看着光剑就要逼近，凌然和南宫翎二人同时冲了出来，拦住了那把剑。
“公孙翊？你怎么回事…”南宫翎带着审视的目光。
“不好，他已经被附身了，他现在成了恶灵。”南宫昭雪一看他的红瞳就明白了。
他抱着艾浅血迹斑斑的身体，连连后退。南宫翎和凌然自觉挡到了前面。
恶灵逼了上来，打斗声又重新响起了。
“这次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恶灵不忘说狠话，但是新的身体她有些不太习惯，一时间节奏没有把控好，竟然硬生生吃了几招。
“把她往那个方向赶！”南宫翎小声说道，凌然心领神会。
必须要再次把她带到漩涡引力范围内！
“哼！你们以为同样的事还会发生第二次吗？”恶灵更加注意自己的走位，她绝不往漩涡处靠近。
“尽量保住公孙翊，他是无辜的。”南宫昭雪叮嘱一声，他一直很看重他，他明白他在公孙家中的重要性，也可以预料他以后会为灜朝做出多大的贡献，他不想让他死掉。
“我们只能说尽力。”凌然回复一声，更加毅然决然战斗。
恶灵的意识有些受损了，再加上这个身体她不太熟悉，两边也算是势均力敌，至少没有被完全碾压。
“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厉害！”恶灵掉转了方向，暂时退到十丈远的地方，她禁闭双眼，两只手一上一下，缓缓聚合，顿时紫光弥漫开来。
这是一种逐渐扩散的毒气，可以在短时间内杀人于无形。中了这样的瘴气，首先会失去意识，接而出现幻觉，最后自己杀死自己。
“不能让她施法！若是毒气扩散开来，会毁掉方圆十来里所有的生灵。”关逸声嘶力竭地大吼，他费力想要上前，萧三娘却把他拉住了。
“你就不要去添乱了，你现在绝对不能再使用法术。”她坚决不让他前去，如果没有经历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如果他的真元没有受到巨大损毁，她倒也不会阻拦他。
“好……”关逸长叹一口气，他确实只会是添乱。
南宫翎和凌然同时朝她进攻，只要能阻拦她，现在弥漫开来的紫气不足为惧。
“来不及了…”南宫昭雪矗立在原处，“因为速度不够…”他似乎是在对艾浅说，又想是在跟自己说，他绝望地摇摇头，抱紧了怀中的人儿。
如果这是最后一刻，能和她死在一起，也不失为一种完美。
然后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急速划过半空，像是一只被射出的利剑，而利剑的目标正是施法的恶灵，那黑影直直撞向恶灵，冲击力之大，带动着他不停后退。
恶灵没有反应过来，地上站着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抹黑影带着公孙翊以及恶灵的魂坠入深深的蓝色漩涡。
所有人都站定了，观看着这惊异的场面，蓝色漩涡很快恢复了正常，好像它并没有吞噬掉任何东西。
“刚刚那是什么？”有人问道。
344 恶灵陨落
“刚刚发生了什么？”南宫翎和凌然二人缓缓落到地上，还不明白眼前的形势，只是视线内没有公孙翊的身体了。
南宫昭雪四下打量，发现宋沉已经消失不见，他仔细一想，说道“宋沉把恶灵和公孙翊一起带到漩涡里了。”
“刚刚那道黑影？”南宫翎反问道，有些震惊。
“没错，他应该消耗了他的真元，所以才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南宫昭雪面无表情，心中酸涩难耐，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恶灵终于被解决了，还是该难过于那么多人的死亡。
“没想到他最后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间倒不知该怎样看待他了。”关逸长吁一口气，瘫坐在石头堆上。
每个人都是深深的疲倦，一时间竟忘记感叹，也忘记惋惜，唯有南宫昭雪望着深蓝色的漩涡，望着这通向异世界的大门，突然有些愤慨，他意念一动，关闭了玄机图。
身体一颤，他跌落到地上，昏睡过去了，怀抱中是沉睡的艾浅。
三天后。
暖阳破晓，南宫昭雪从宫殿里醒来，整个大殿没有一个人，显得空旷无比，窗格内射过许多阳光，一束束橙黄的长方块遍布，好几束险些要射到他的面前。
“小浅，小浅！”他着急地叫了两声，起身环视，并没有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小成子？小成子？来人……”他放大了声音，穿上鞋子，歪歪颤颤跑了出去，推开了大门。
“这……”他一颗心沉了下去。整个皇宫全是白嘁嘁的装饰，行走的宫女太监一身素净，神情庄严。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为谁祭奠，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朕？谁来告诉朕？”他大吼，可是所有走动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
“皇上这才登基多久啊，没想到英年早逝……”
“是啊，也没有留下一个子嗣…”
两个宫女从他旁边走过，小声议论着。
“什么？我死了？”他半眯着眼睛，不敢相信。
就在这时，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从宫门外走了进来，她步态庄严，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种贵气。
“小浅！小浅！”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立马跑了过去，却发现她也看不见他。
艾浅凝望着大殿，眼角有一滴清泪，“昭雪，是这苍生害了你，也害了我们，若是还有来生，你不要做你的皇帝，我也不要做什么红衣女妖，我们就做一对平凡夫妻，哪怕是在一个乡野小镇，也比这般幸福。”
她费力仰着头，不让泪水滑落，在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南宫昭雪走了。
“小浅，我在这儿！小浅……小浅！”他扯着嗓子大叫，身体一抽搐，彻底醒了过来。
他整张脸浸满了汗珠，滴到眼睛里，涩得发疼，他望了一眼，发现床前围满了人。
“皇帝，你醒了？”阮荷用一张帕子轻轻擦拭他的脸，将多余的汗珠擦掉了。
“母后？我……我还活着？”
“皇帝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急火攻心，近乎走火入魔，是关先生救了你。”她解释道，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关逸。
“你这小子，总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关逸打趣道，发现周围人都对他投来了惊愕的目光，这才发现有些失礼，便不说话了。
“三天了？”南宫昭雪喃喃重复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皇帝，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刚才他一直叫着她的名字，整个殿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呢？她怎么样了？她有没有醒过来？”他忽然反应过来，急促地问道，满眼期待地望向关逸。
后者似乎有些为难，他极不情愿地摇摇头，“她没有醒来，而且……”剩下的话过于令人绝望，他顿住了。
“而且什么？前辈你说清楚，无论什么我都可以承受的。”南宫昭雪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了。
“没有真元，或许她永远不会醒过来了。”关逸也感到愤懑不已，恶灵在逃离她身体的同时，也带走了支撑她灵识的黑域印记。
恶灵本是寄生在黑域印记中的魂体，后来她和黑域印记一起寄生在艾浅体内，也带给了她复活的本领。
她的真元早就脱离了她的身体，如今又没有了神器的庇佑，她不会再有意识了。
“怎么会这样？”南宫昭雪猛地坐起身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呼吸声逐渐加重，整个人面色又涨红起来。
阮荷欲言又止，她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世间姑娘千千万万，总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这样的话了。
她并不想失去她唯一的儿子，她决定理智地不再触碰他的逆鳞。
“你不要着急，昭雪，你现在这样的状态不允许你动这样大的火气。”关逸心中一紧，他不希望他再出什么事。
“她现在在哪里？”他又问了一句，他想去看看她。
“在清陵县的，阿萧说她来照顾她，等你身体好些了，再去看她也不迟。”他知道他现在肯定很想见到她，可是他的身体还不允许。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南宫昭雪摆摆手，又躺回了床上，他别过脸去，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的表情，无论是怜悯，还是忧愁。
“昭雪，这并不是毫无办法，只要找到她从前的真元，或许也是有可能的。”关逸带着些许信心，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好退下了。
摄政王府。
南宫翎走进了有些破败的院落，在半年前他就住在这里，他也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艾浅，才过去短短半年，不仅是这里，整个灜朝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政权更替，恶灵现世，在这中间还有无数次小的波折，大的动乱，现在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但是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阿凛！”他唤了一声，许久没有人应答，他这才想起，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人，已经在几天前去世了。这一年来的动乱，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小浅，这么久过去了，我不仅没有让你喜欢上我，我还没能做到让你相信我喜欢你，这算不算一种失败。”他低声浅语，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你有什么打算吗？还是要回你的衍国？”不知道关逸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前辈。”他恭敬地鞠了一躬。
“别叫我前辈，像是在说我老一样，虽然我的确比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他惭愧一笑，“你的事，姬绝尘跟我说过了，难为你没有迁怒于南宫昭雪，还帮了我们这么多忙。”
南宫翎有些诧异，微微抬眉，忽然又释然了，“并不是没有迁怒，只是没有迁怒成功，似乎他总有办法转危为安。”这次换他惭愧一笑了。
“孩子，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消散吧，好好做自己，你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他走上前来，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想要给他一些鼓励。
“以后的人生是还长，不过似乎我已经预料到它的孤寂。”他嘴角缓缓上翘，眼中淡漠至极。
“孤寂是人生的常态，你如果想要扭转也不是没有办法，放下执念是第一部，她或许是你最喜欢的，但并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关逸不是没有看出来他对艾浅的心思。
“前辈，你……”他终于正眼直视他了，“你知道了？”
“很明显，只要稍加观察便能轻易察觉。”关逸毫不掩饰。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她不会喜欢我，但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我并没有奢求她和我在一起，前辈无需多虑。”他沉下面容，言语真挚。
“你想当皇帝吗？做一个关心政事，体恤百姓的好皇帝。”他话锋一转，竟然问了一个大不敬的问题。
“嗯？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南宫翎不太懂，他并不以为他试图让他谋朝篡位。
“我就问问，你对做皇帝感兴趣吗？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想法传出去，我只想听听。”关逸依旧不讲明他的理由。
“没有任何兴趣，我对政事一直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在田园做一个平凡的百姓，平凡到被世人遗忘。”他无所保留，这就是他心中所想。
“我明白了，我祝福你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相信很快就可以了。”关逸宽厚一笑，“我就先走了，好几天没有合眼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趁着年轻就肆意挥霍。”他不忘开玩笑。
南宫翎含蓄一笑，并不做回应。
是夜。
乾清宫。
“小成子，把锦盒拿过来吧！”南宫昭雪轻唤一声。
他发神看着手中的玄机图，神器已经被割离出来，他决定尘封它。
“陛下，真的要把它装进去吗？”小成子拿着锦盒走了过来。
“装进去，这样的东西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楚，让它彻底消失吧，至少在我面前彻底消失。”他一下将其丢进了锦盒中，“尘封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接近他。”
他招招手，示意他拿走，自己则整顿好衣裳，站起身来。
“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小成子眉头微皱，心中有隐忧。
“我要去一趟清陵县，去看她，这边的事你多照应着，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联系。”他抓起一个小包袱，想要趁着夜色出宫。
“陛下，万万不可呀，百官都知道陛下您已经醒过来了，明早必然要上早朝，这次要是您再不出现，大臣们一定会起疑的。”
他并没有危言耸听，在南宫昭雪与恶灵斗争时，朝廷的政事一直是阮丞相在主持，虽然他公道，少失偏颇，但是身份不在，这毕竟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而且自古以来，内戚当政，祸乱朝纲的并不在少数，虽然没有人敢明着议论阮丞相，但是背后嚼舌根的有很多。
“就说我身体仍然抱恙，这难道不好糊弄吗？我必须要去一次清陵县。”
虽然他并没有南宫翎的归隐田园思想，但从一开始他也不想当这个皇帝，如果当初南宫慕玄没有用邪恶的方法夺走他的一切，他是很愿意把这个身份让给他的。
但这世间没有如果，他必须要复仇，他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皇位，走到了一个他必须要肩负责任的至高地位。
“皇上，您这是让阮丞相为难啊，他遭受的非议已经够多了，您不妨体谅体谅他这么大把岁数。”那些难听的话他没有复述出来，有人说阮丞相想要架空皇权，这一切都是他搞的把戏，他故意支走皇上，就是为了操控政事，最终当上皇帝。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有人在污蔑阮丞？”南宫昭雪将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的，阮丞帮助陛下您处理政务，其实顶着很大的舆论压力，有很多人污蔑丞相。”小成子回想起那些言语，当真替丞相感到冤枉。
“可是我……”他通过敞开的大门望向远处，似乎这样可以看见远在清陵县的艾浅。
“艾小姐知道您的心意，她不会生气的，皇宫里的事务，陛下必须要好处理了，这段时间拖下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在的那段时间，小成子整理了许多奏折，现在就堆放在案牍上。
“好，那我过两天再去。”南宫昭雪妥协了，这份责任他也不想辜负，毕竟有那么多的老百姓都信任他，支持他。
“小浅，你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他放下了肩上挎着的包袱。
小成子为其斟了一杯茶，“陛下，喝口热茶吧，春寒料峭，可别着凉了。”他又为他披上了厚实的披风。
南宫昭雪并没有回应他，他陷入了沉思，那个梦他没有忘记，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总结出一点，那就是他不能当这个皇帝，为了快乐简单的生活他不能做皇帝，为了和她的幸福他不能做皇帝，他还得自私一次，他要将皇位传给他人。
“谁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345 交付皇权（1）
“谁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呢？”他在心里思考着，长夜漫漫，他有些失眠了。
第二天，他必须要去上早朝，恶灵肆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如今他解决了恶灵，平息了神迹大陆的波乱，倒没有人刁难他。
“陛下，替神迹大陆解决了这么大的祸患，实在是劳苦功高啊……”王严一声高呼，溢美之词不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阵呼喊，南宫昭雪很不喜欢。
“平身吧，这不过是朕分内之事，不需要这般颂赞。这场风波平息了，我想短期之内灜朝不会再出现其他事了，国泰民安，休养生息就显得极为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年，各种纷乱不断，百姓也算是受尽了苦，将各项赋税都降低吧，鼓励生育，壮大我灜朝的人丁。”
这件事他昨晚也思考了很久，恶灵屠了两个村，损失了一千来人，当然并不是说这一千来人有多重要。
这样的政策也算是安抚人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不在少数，给他们一些补贴，既可以缓解他们的困难，不可以抚慰他们的心灵……可以避免很大一部分人步入歪门邪道，危害社会。
“皇上英明！”
“皇上英明……”
他这个决定和很多大臣的想法不谋而合。
“近日来，听到了很多我不太喜欢的传言，我想大家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这些传言实则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这段时间出了很多事，我不能时时在皇宫，因此需要其他人主理朝纲，我看他做得很好，如果还有谁乱嚼舌根，我会像对待恶灵一样，把他丢到异世界去，我说到做到。”
他面色严肃了许多，殿下的大臣都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谄媚之言也省略了。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也是想让大家有一个心理准备，灜朝有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的人，不久后，我会选择退位让贤。”
话音一落，议论声又响起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从古至今，灜朝就没有登基不到一年就选择退位的皇上。”
“但是灜朝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动乱的一年，皇上或许是感到身心疲倦。”
“或许皇上在这次大战中受了重伤，他已经没有精力管理朝政了。”
大臣们满脸疑云，整个大殿嗡嗡地响着，南宫昭雪估摸着讨论的时间差不多了，复又说道
“你们不必感到诧异，以后不论有任何难事，我都很愿意出来帮助灜朝渡过难关……好了，我看大家也没有什么事了，退朝吧。”
他摆摆手，率先走了。
摄政王府。
“小皇叔，你对皇位感兴趣吗？”南宫昭雪几乎是明知故问，他知道他必然不感兴趣，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因为除了他，他实在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南宫翎知道他话里的实际含义，可他还是问了一遍，话中带着锋机。
“没事，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南宫昭雪浅浅一笑，“什么时候回衍国？”
他坐在了石椅上，凉意袭来，他咳了几声。
“身体还没有恢复，就不要出来走动，我想回去的时候会跟你说的。”南宫翎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冷漠。
“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了，不然也不会出来的。”南宫昭雪并不在意他的语气。
“你什么时候去清陵县？我跟你一起去。”他并不忌讳让他知道，他是如此在意艾浅。
“明天就去，政事都告一段落了。”他也不介意带着他一起去。
“她有一个红色的玉佩，是她从艾僖那里抢回来的属于她的真元，只要让她的真元重新恢复活力，我觉得她一定可以恢复意识。”
他是信心满满的，因为对象是艾浅，他相信她无所不能，一定不会一直沉睡下去。
“真的？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红色玉佩？”南宫昭雪陷入短暂的思索，似乎在他的印象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东西。
“她本来准备将它送给你，或许是在你被下了媚药的那一晚。”南宫翎还记得那时的情形。
“原来是这样？”他不言语了，心里堵得厉害，就是从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和她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忽然感觉好想她，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南宫翎轻抬眼眸，以前热烈起来
“有……可惜我的想法在她心中无足轻重，她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也不是一直…让她喜欢可不容易。”南宫昭雪轻笑两声，笑容中有甜蜜也有苦涩。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来得有多么不容易，当他终于捂热了她的心窝，老天爷又出来作祟了，它不希望他们获得幸福，给他们设置了重重难关，仔细回想起来，他们的美好都是如此短暂，都是在奔波与逃亡的间隙。
“结局是好的就够了，不是吗？”南宫翎努力掩藏自己的羡慕，毕竟他既没有过程也没有结局。
“结局是好是坏，谁又能看破呢？只要还是这个皇帝，我和她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你也知道的，这个身份不允许有幸福。”
南宫昭雪说了这些话，又觉得悔恨万分，自己竟然这般自私，想把这一切推给南宫翎，推给一个梦想归隐田园，被世人遗忘的人。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道，有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试图得到皇位，皇位却偏偏落到了将其视为累赘的人身上。”南宫翎感叹一声，心中却有了自己的决断，他这一生苟活至今，一直小心翼翼，没有做成什么大事，也没有犯什么大的毛病。
他心爱的人他不敢表白，他连明目张胆保护她都做不到，他付出的所有加起来也不及南宫昭雪一半，他没什么好忧伤的，他本就不该从他手里抢走她。
“是啊，而且还必须承受。”南宫昭雪一转头，看见了仍旧苍翠欲滴的斑竹，“看到这竹子，似乎能回忆起许多往事，我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御花园最北面练武的样子，那时的竹子也这般苍翠，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们已经如此疏远……剩下这句话他保留了，说出来不觉得煽情，反而是尴尬。
“十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也该放下了。”南宫翎添了一句，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他并不是一个做事不经过大脑的人，他也不是凭空疏远南宫昭雪。他曾想如果南宫骋没有设计害死他的母妃，也没有害他落马，致他险些终身残废，他或许和他仍旧会是好朋友。
这些事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今天他也不会说，仇恨的包袱他背得太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想南宫昭雪像他一样，背负愧疚的包袱。
还有一件事，他沉思着。
“我愿意做这个皇帝。”过了许久，他忽然说道。
“什么？”南宫昭雪握着白瓷茶杯的手一颤，他很是惊讶，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愿意做这个皇帝。”南宫翎重复了一声，“但是你知道，我这并不算是答应你的请求，我只是想让她开心，而让她开心似乎也得让你开心……你们去过心中所想的生活吧，我来替你守护灜朝。”
他说得丝毫不假，在艾浅眼中，有南宫昭雪的生活才会真正快乐。
南宫翎盯着那些斑竹，发了神，“你不用告诉她什么，这就当是你我二人的约定，你只要真心实意对她好，我会一直替你当这个皇帝，明日的清陵县之行后，我不会再见她了。”
他收回了目光，“茶凉了，皇上想要喝热茶，还是回自己的宫殿吧。”
“皇叔……”这是南宫昭雪第一次没有在前面加一个“小”字，“无论如何，我都先谢谢你。”
不等他回应，或许也是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回应，他放下茶杯，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南宫翎听着脚步声远去，再次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斑竹，黑黄的印迹分布得很均匀，这是他半年前特意从御花园移植过来的，难为它们长得这么好。
清陵县。
“阿萧，你不用一直守在旁边，丫鬟守着呢，有什么消息她会立刻通知你。”关逸看萧三娘已经几天没合眼了，有些心疼。
他也一直关心着艾浅，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守在房间里，可是比起她来，他还远远不够。
他还是睡了觉的，虽然严格意义上说那不算睡觉，只是躺在床上发愣而已……他已经失眠好几天了，浮肿的眼皮下吊着两块明显的眼袋，更显老气。
“逸君，那些丫鬟我不放心，她们都粗枝大叶，很有可能错过了什么细节。”
萧三娘也明白自己没必要时时刻刻守在一旁，可她就是不放心，万一艾浅动了一下手指，或者有什么其他反应，她也好及时应对。
“只要真元没有回到她的身体内，她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你不用抱有期待。”关逸知道期望太多便会失望太多。
“……”萧三娘一时语塞，“逸君，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待在小浅身边，这样会让我觉得安心。”她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手。
“你不用太过担心，明天昭雪他们就来了，或许会带来一些好消息。”他憋出几丝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萧三娘侧过头去，盯着他的面容，看他如此憔悴，一瞬间也愣住了。
关逸的老态已经很明显，他头发乱糟糟的，细密的皱纹堆满了眼角，可在她眼中，他明明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记得他站在崖壁上，冲她张扬肆意地笑。
她记得那时她问他，“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我要去浪迹天涯，不会再回来了，帮我照顾好你家小姐。”
他背过身去，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现在从他身上似乎也能看到那个少年的影子，但终究有些模糊了。
萧三娘有些惶惑，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曾属于过往的少女回忆。
她为从前二人的相处附加了太多遐想和回味，她凭着一己之力，逐渐增加那段回忆的分量，也增加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因此思念成疾。
她开始突然剖析自己，得到了这些她以前从未想过的结论。并不是关逸在她心中就不重要了，她只是忽然发觉没那么重要。
“怎么了？阿萧？阿萧？”关逸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阿萧！”他加大了音量，萧三娘从她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啊？对不起，逸君，我有些失礼了。”她低下头，轻笑了两声，“刚刚忽然想起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哈哈哈哈！”关逸也笑出了声，“我年轻时的样子？想这个作甚，阿萧是想说我现在老了吗？”
“不不…谁不会老呢？我只是恍惚间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再说了逸君在我心里其实并不曾老去。”她微笑着点点头，
那个在断情崖上高扬着头离去的人永远不会老去，老去的也不过是皮囊。
“哈哈哈，我们都没有变老，苍老的是时光，时光给我们附加了太多东西，可我们的心都似从前那般纯净。”
关逸和萧三娘都笑了，他们确实都不曾老去。
“公子，你不能进去，你不能进去……”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
黑影在窗格纸上跳动着，最终破门而入，是凌然。
“你怎么来了？”萧三娘早就不排斥他了，便招呼跟在他身旁阻挠的人退下。
“她醒过来了吗？我来看看她。”回了龙宫没多久，他就开始心神不宁，如果不能早日确定她的安全，他便一刻也不能舒心，于是待了两晚，他又来了。
“还没有醒过来，你放心她好了，我会立马通知你的。”萧三娘对他很客气。
“有劳三娘了。”一番道谢后，他走上前去，他想要看看她。
346 交付皇权（2）
凌然坐到了床边，艾浅睡得很安静，她似乎真的只是在睡觉。
“小浅，不要再睡了，那么多的人都在等你醒来，你这样睡着好意思吗？”他小声呢喃，久久注视着她的面容。
“南宫昭雪来过了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明天就会来……你想见他吗？”萧三娘有些疑惑，他和他一直都没什么交情。
“想跟他说些事……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醒过来，三娘，你也知道的，龙族有一种秘术可以重塑真元……”
“凌然，你不用这样的，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如果她当真因为你复活了，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也不会活得开心。”萧三娘第一时间就制止了他。
“你们不要告诉她就可以了，这本来就是我欠她的，是我一步错步步错，就当我是赎罪了。”凌然一直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他多想让她开怀大笑，像从前在凌家小院那般。
“你早就不欠她了。”关逸听她说起过他们之间的故事，虽然他内心急迫，可他不想这样年轻的生命白白消失。
“一切还不着急，等他们来了再说吧，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让她苏醒。”他继续补充，目光柔和了许多。
他错过了艾浅成长的二十年，但知道了有这么多人这么守护过她，他心里倒也想开了许多。
“凌然，她早就原谅你了，你也知道的，不要再心存愧疚了。”萧三娘温柔一笑，“以后的人生为了自己而活吧，不用再想这么多了，这是她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凌然望向她，像她那般温和一笑，“好。”他笃定地迎应了一声。
第二天傍晚。
南宫昭雪和南宫翎风尘仆仆推开了三楼的门，“大家都在？”萧三娘和关逸在不足为奇，他没想到凌然也在，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怎么？是不欢迎我吗？”凌然故意开他的玩笑，但是眼角眉梢并没有任何嘲讽之意。
“怎么会？”南宫昭雪嘴角微扬。
两人一起往内室走了，艾浅在里面。
“三娘，你们有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一个红色的玉佩，那是她原本的真元，也就是后来到了艾僖身体里的那一块。”他找了找，并没有发现。
“红色的玉佩？我替她整理梳洗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或许是落在旷野里了。”萧三娘仔细回想，并不记得曾看见此物。
“倒是有可能。”如果在她身上找不到，相对来说就会比较麻烦了，已经过去三天，就算原本落在了野地，现在也可能被人拾走了。
“不应该，不应该会掉落。”南宫翎思虑片刻，说道。
“她很珍视那块玉佩，肯定把它放得很好，不应该掉落。”尤其是那晚之后。
“阿萧，你跟我出来一下。”关逸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疑惑不已。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怎么了，逸君？”她看他神色凝重，应该不是为了小事。
“如果说小浅是我的女儿，她为什么会有象征海巫族身份的红宝石手链？”而且这条手链还保过艾僖的性命，肯定不可能是个假货。
“呃？”萧三娘闪过一丝惊讶，“这……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眉头微蹙，目光飘渺，陷入了回忆。
“你……不知道？”关逸神情严肃了许多，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不想不清不楚。
“逸君，你可以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公主？这件事是她告诉我的，而且我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和王上确实没有肌肤之亲。”萧三娘辩驳了几句，但是她确实想不明白艾浅的真元从何而来？
“罢了，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无论她是不是我的女儿，我都会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关逸摆摆手，看似不在意了。
“逸君，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分明就是不相信我。”萧三娘脾气也上来了。
“阿萧，你和我别扭个什么劲儿？我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了。”关逸不太明白她现在的执拗。
“你不在意就算了，我是很在意的，我心里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就够了。”萧三娘一甩袖，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甩脸色，让关逸有些措手不及。
海巫王宫。
“王上，您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苏媚兮按摩着他的肩膀，悠悠开口。
“今天是她的祭日。”他的声音凉凉的，比这海底深处的水还凉。
“她？陛下指的是何人？”苏媚兮不太明白。
“先王后洛嬿，你知道这个人吗？”他脸一转，看向了飘摇的远方，那里有她的墓碑。
“王上可是在思念她？是王后福薄，早早去世了。”苏媚兮黄莺般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惋惜。
“不是她福薄，是我过于心狠手辣了，是我亲手害死了她。”艾衡拂去了她的手，站起身来。
“我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很多事情我看破不说破，等到事情堆积了太久，我会一起解决，不明所以的人难免觉得我残暴……”他忽然看向她，目光炯炯，“但其实不是，我是忍了太久……”
“对你也一样，你如果再做出一些蠢事，我不介意了结了你的性命。”他唯一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他真的欣喜若狂，可惜……
“王上……”苏媚兮听后一下跪在了地上，“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她本以为这件事毫无破绽，却没想到他早已知晓一切。
“你现在还活着，就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以后如果再出现同样的事情，我不仅不会饶了你，连人鱼族我也不会放过。”他语气傲慢，“你就在这里好好悔过吧。”
他朝着他眸光所向的地方走去，他要去看看她。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似乎自她死后他就没有来过，但他一直知道她被埋葬在这里，因为这片地方是他亲自定下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几乎是一见倾心，可惜天意弄人，他得到了她的人，却没有得到他的心。不！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得到她的人，他从来没有触碰过她。
“这里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以前是最爱干净的，这里肯定让你浑身难受吧。”艾衡打量着这片墓地，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必定没有人打扫，可是却没料到竟破败至极，“阿嬿啊，什么都讲个先后，如果我比那个人类先遇到你，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你有可能爱上我吗？”
他坐在了墓堆旁，“是不是我坐在这里，也让你感到厌恶至极，可我还是要坐在这里，反正你都这么讨厌我了。”他在心里哀叹一声，默默往旁边移了一点，他下意识不想让她讨厌，这可能也是他唯一的执着了。
“阿嬿，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为你做……我至少替小浅找到了一个适合她的海巫族真元，才没让她在整个海族遭受唾弃，虽然她还是受了不少苦。
我现在感到很庆幸，因为这唯一一点事，似乎这可以减轻我的愧疚，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回首过往……”
他扯着墓地上的杂草，自言自语，“说起来我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喜事，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如果是的话，现在到头了吗？你可以在天上保佑我吗？”他长吁一口气，摇晃着手里的红色玉佩，念完了那句话，“保佑我可以过些平凡日子。”
这个红色玉佩当时被他拿走了，他没有想过它还能有什么作用，他不知道现在的艾浅仍处于昏迷状态。
继续扯着荒草，扯着扯着…他竟然倚着墓堆睡着了，这是他将近二十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翠红楼。
“没有红色玉佩，怎么寻找她的真元？”凌然坐在圆木椅上，打破了房间里持续已久的静寂。
“其实可以……”萧三娘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了，她看了一眼关逸。
“不用顾及我，直接说吧。”他知道她有办法。
“可以去海巫王宫，找艾衡，他肯定有办法再次找到一个适合她的真元，如果你们不太方便去，我可以去。”她倒不是见不得艾衡，她又不怕他。
“不可以，我不会让你去的，万一他伤害你怎么办，他那个暴脾气，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关逸出声反驳。
“不会的，他没有这样蛮不讲理，我可以去找他。”凌然插进话来，他其实也有些疑惑。以前听人说起海巫王，总觉得他冷血至极，麻木不仁，但那日和他的短暂相处后，他并不这样觉得了。
相反，他觉得他是一个睿智、有想法的人。
“如果你愿意去，那倒是更好，你是龙族的王，他不敢动你。”关逸沉下脸来说道。
凌然本想反驳他，话到嘴边又省去了，他没必要和他争。
“注意安全，他应该不会为难你。”萧三娘很信任他。
“这次都靠你了。”南宫昭雪走上前来，眼中满是希冀。如果不是因为他不识水性，他也很愿意去的。
“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凌然很高兴自己可以派上用场。
“我跟你一起去吧。”众人都准备送走他的时候，关逸忽然插上话来，大家都有点惊了，人在水中的承受时间很有限，或许还没有下潜到海巫王宫，身体就不行了。
“你凑什么热闹，你担心深海几千里不够你死的吗？”萧三娘因为心里郁闷的缘故，说起话来有些口无遮拦了。
关逸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前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副面孔，看来是我还不够了解你。”他笑道。
“跟你说正事呢，我不会让你去的。”她的脸板着，不容忤逆的样子。
“不，阿萧，这次我要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跟他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以前是我选择逃跑，这次我不会了，很多事情我要和他当面说清楚。”关逸也很正经，很坚决。
“可是……”她还想再说什么。
“没有可是，欠阿嬿的我再也无法挽回了，但是和他还是可以分出胜负的。”
“不需要分什么胜负，在海里你肯定打不赢他，不需要他打你，你自己也会被海水闷死。”萧三娘不知道他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半截骨头都要埋进土里的人了，我想他不会选择打架这样的方式，我只是想和他谈清楚，解开那些节而已。”当然如果他要和他打一架，他自然奉陪到底。
“那你去吧，留条命回来就可以了。”她也不再阻拦他，她明白有些事憋在心里十几年有多么痛苦。
于是，凌然和关逸二人一起去了深海。
南宫昭雪和南宫翎想着出去走走，没想到刚出了翠红楼的大门，就遇见了故人。
“你来了？西域的事都解决了吗？”南宫昭雪心中一喜，但立马又是失落，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公孙翊已经走了的事实。
“没什么事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新任王处理，我可以悠哉很久很久了。”她笑容明媚，快活地从马车上蹦下来。
“公孙翊呢？怎么不见他？他回皇城了吗？”她左顾右盼，没有看见那个总是笑得很妖孽的人。
“曦和啊……”南宫昭雪犹豫着，面上有些难看，安曦和一看便知不对劲。
“他不会……死了吧？”她颤颤巍巍问出口，心中连忙否认着，“不可能，不可能……”
“是的，曦和，在最后关头，他被恶灵上了身……我在信上跟你说，宋沉最后迷途知返，将恶灵推向了蓝色漩涡，他其实是推着公孙翊去的…”他凝视着她，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
“他真的很勇敢，只是我害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告诉你，但是该来的总会来，我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你了。”他低沉着头，神情凝重了许多。
在这样大的浩劫中，只有不去追究那些死去的人，才能从胜利中感受到短暂的快乐，不然不论胜利与否，都只是悲哀。
他也一直在麻痹自己，他不去想那些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而只去思考拯救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