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
熬过了高三这一年，所有的学生都似解脱了般迎来了光明，凡萱的世界却再度陷入黑暗。
而这样的黑暗如同漫长的暑假一样，才刚刚开始。
数不清过了多少个煎熬无比的日日夜夜，凡萱把自己关在家里，彻底与世隔绝。
单方面的失联意味着什么，凡萱替云海找了一百个理由，仍无法改变两人已经分道扬镳的结局。
她一遍一遍拨打云海的电话，从“用户已关机”拨打到“此号是空号”。
她甚至想过要去找云海当面问清楚，可云海人呢，在哪儿？
云海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以最残忍的方式。
这种方式就是云海通知了全世界他的离开，却唯独没有通知她。
凡萱甚至想：老天一定是觉得自己过得太顺遂了，特别是改了名字以后，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现在终于降下一道天雷，劈得凡萱措手不及又无能为力。
林襄宜寸步不离凡萱身边，就怕自己的女儿突然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
凡萱从刚开始的愤怒、悲伤，再到现在的麻木、绝望，从眼泪止不住地流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凡萱以前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更是一整天都听不到她发出的任何声音。
她时常望着某一处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林襄宜焦急无比，却又毫无办法。
情伤最难熬，别人的安慰劝解只会变成伤口上撒的盐，唯独自己熬过去，才能真正走出来。
晚上，林襄宜都是陪着女儿一起睡，虽然躺在旁边的凡萱很安静，呼吸平稳，但林襄宜知道她根本就没睡着。
她想陪凡萱聊聊，可凡萱几乎很少给她回应，她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壳里，别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躺在床上，林襄宜苦笑了一下，像是问凡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女儿啊，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妈妈很迷信？有时候，妈妈真的不得不信命。”
林襄宜在黑暗中问道：“你还记得去年妈妈跟楼下烧饼店一家人去算过命吗？你下晚自习回来还问我来着，那时候我没跟你说，因为我根本就没相信。”
凡萱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道今晚林襄宜为什么会聊起这个话题。
这件事她当然还记得，就是因为那时候湘姐给她说了那诡异的算命事件，才有了后来云海送她上楼的举动。
如果没有这件事，或许他们到现在都还没被发现，那云海会不会就不会离开她了？
“那时候算命的就跟我说，你在今年有一劫，对你身心影响都很大，你猜他说的是什么劫？”林襄宜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背对着他的凡萱心头一跳。
“情劫！”林襄宜又笑了，笑得无奈又苦涩，“我那时候哪会相信啊，我家宝宝就是个乖乖学生，怎么会经历什么情劫，简直荒唐！”
直到......林襄宜在自家门口亲眼撞见两人情意缱绻的样子。
“所以，你现在应该能理解妈妈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如此失控了吧？”林襄宜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了凡萱的手，“那是妈妈第一次打你，妈妈真的太慌了，又慌又怕，最后还是你爸点醒了我。”
林襄宜轻轻的揉捏着凡萱的手，说道：“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不是错事，因为喜欢一个人根本就没有错，幸好你们还知道以学业为重，不是那些为了谈恋爱就不管不顾的人。如果妈妈在那个时候强迫你们分手，对你们的影响才更大。”
林襄宜不愿相信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所以最后默许了。
因为她觉得如果没有来自父母的阻拦，那所谓的情劫会不会就失效了，直到后来云海找到了她。
那日云海的神情林襄宜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明明已经痛苦万分，却要强装到镇定才能开口向自己乞求原谅。
“凡萱，云海一直就不属于这里，所以你留不住他。他有自己的追求，她母亲在他身上寄予了的太大的希望，虽然我并不觉得那种希望在你们这样小小的年纪能够承担的起，但云海选择去承担了。”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半会儿很难走出来，但是人的一生太漫长了，这只是你以后会遇到的各种挫折当中的一个。时间很伟大，你要相信时间对伤害的治愈能力，也许几年之后，你再次回忆起这段感情，你就能......”林襄宜打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
所有的道理凡萱都懂，但要做到真正释然却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从自己第一眼看到云海开始算起，他们认识八年了，也喜欢了他八年。
她为了努力和云海考一所中学而熬夜苦读，从各个方面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好与云海相配，可以说云海就是她的信仰，是她努力奋进的源头。
如今这源头没了，凡萱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世界仿佛只剩黑白，再无其他色彩。
她一直认为自己与云海和别的情侣不一样，他们懂彼此，默契到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所传递的讯息是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凡萱就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和云海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好好说清楚的？
即使云海决定要心无旁骛的去追求他的梦想，凡萱认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欣然应允，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渴望云海能够成功。
如果云海开口让她等，她也会像以前一样毫无怨言的等下去。
她不在乎会等多久，也不在乎两人聚少离多，她在乎的是她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是啊，她连等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林襄宜说的对，云海一直就不属于这里。
他和母亲虽然住在这栋楼里，却从未与这里的人有过多接触，他们一直活在别人的仰望里。
来时轻装简行，仿佛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走时亦悄无声息，抹掉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云海来到渝江是意外，离开也是必然。
星星，当然要在属于他的夜空里才能够尽情闪耀。
番外——陆萍烟
陆萍烟出生于七十年代的书香世家，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身子女。
正因为如此，陆萍烟天生就比其他同龄人更具优越感，再加上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陆萍烟还未上完大学就成了一名自由作家。
经家里长辈介绍，在陆萍烟二十一岁那年认识了已在国营单位上班的云国川。
斯斯文文的外表，显瘦挺拔的身材，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更加儒雅随和。
陆萍烟对云国川一见钟情，但云国川似乎对她并无此意。
后来陆萍烟才知道，云国川是他们单位里十分抢手的香饽饽，是一大群未嫁少女的梦中情人，多少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抢着想要当他的婆婆。
无论从家庭还是才貌来看，陆萍烟认为自己比那些对云国川有着同样幻想的女人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于是，在云国川单位领导的一再牵线下，在陆萍烟主动的追求下，两人终于喜结连理，结为夫妻。
第二年，陆萍烟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幸福。
如果没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出现，陆萍烟这一生也许就这样一帆风顺的过下去了。
可是人生总有意外，它总是在你觉得一切都心满意足时来打破你的风平浪静。
这个意外就是云国川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白月光，突然回国了。
那是个一直未嫁的女人，本来想回来与承诺要等待自己的男人再续前缘，却不想这个男人早已结婚生子。
女人不愿破坏别人的家庭，男人又放不下前缘，于是纠纠缠缠拉拉扯扯之后，陆萍烟主动提出来：要么净身出户，要么斩断前缘。
云国川选择了前者，甚至没有多少犹豫，一直骄傲如天鹅的陆萍烟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强大的挫败感让她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既然你不要我们母子，那我们就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离婚后，陆萍烟带着儿子远离伤心之地，前两年几乎没有跟任何一个亲人联系，过年都是母子俩孤身在外度过的。
陆萍烟从未在儿子面前说过云国川的一句不是，但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让心细如发的儿子明白一切。
父亲不要他们了，而母亲也只有他了。
云海从小就在音乐方面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陆萍烟也有意让儿子往这条路上发展。
于是，小小少年没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唯一的玩具就是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吉他。
陆萍烟对儿子寄予厚望，从母家带来的家底儿几乎全用在了儿子身上。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离开那个男人，她依然可以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才。
她要让儿子站在众人皆知的位置，而那时，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只能远远望着，想靠都靠不近。
一切都按照陆萍烟的计划顺利在进行，如果陆萍烟没有发现儿子藏在抽屉里的那个日记本的话。
那晚，云海很晚才回来，陆萍烟也没有打电话催，只是在家静静等着。
云海一开门，看到了等在餐桌上的路萍烟，也看到了餐桌上的那本日记本。
陆萍烟对云海当时的反应有些意外，因为云海并没有因为她偷看了日记本而恼怒，反而认命般地自嘲了一句：“太巧合就是注定了。”
相比那时田家如天塌了般地境况，陆萍烟和云海这对母子仿佛如无事发生般，都相当冷静。
一直到发现了这本日记本，陆萍烟才对以前云海的一些反常举动有了合理的解释。
云海初中毕业后，陆萍烟本来打算搬回潆城，可云海没有同意，他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喜欢渝江这个地方。
上高三前，她觉得云海骑车上下学太辛苦，再次提出搬家到七中附近，云海又拒绝了。
现在看来，自己的儿子哪里是喜欢这个地方，明明是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的一个人。
两个人的感情深到了哪种程度，从这本日记本里就能看出一二。
厚厚的一本日记，几乎每一页都用心记录了一个故事。
而云海在看过以后，在每一页后面又倾心写上了自己看到这个故事时的心情。
你说他幼稚吧，却又那么单纯，那么美好。
但却不能再继续下去。
“云海，你表舅在韩国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还有一年就出道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还需要我提醒你吗？”陆萍烟认为云海在很清楚自己未来规划的情况下，不该出现这种意外。
“且不说现在根本不是你谈恋爱的时候，万一你以后红了，早恋这种事情一旦被人爆出来，有损你偶像形象不说，凡萱的祖宗十八代都会被人扒出来你信不信？”
云海盯着笔记本的封面，千与千寻的样子渐渐与另外一个人重合。
陆萍烟的话语还在继续：“虽然封建社会早就不复存在，但这个世界对待男人和女人还是不公平的，就拿你爸来说，若是我跟一个男人跑了，我所受的唾骂和攻击绝对会比他多上不止一百倍！”
云海明白陆萍烟说这些话的意思，他要走的那条路本就荆棘丛丛，他需要使劲浑身力气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他本该注定孤独，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女孩的话。
喜欢一个人，就要学会保护她。
在保护不了她时，就要学会放手。
陆萍烟同当年一样，也给了自己儿子两个选择：要么与凡萱分手，立刻出国。
要么再等一年，高考后与凡萱断绝一切来往。
但与当年不同的是，云国川给了陆萍烟致命的一击，毫不犹豫选择了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而如今，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云海会如何选择。
而这个选择，只会是她想要的。
高考结束的那一晚，陆萍烟的车就一直等在正街口，她看见自己的儿子牵着那女孩的手从远处慢慢走来，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甜蜜笑容。
陆萍烟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前夫，想起了他在自己和那个女人面前截然不同的神态，想起了他做出那个选择时的毅然决然。
手指甲紧紧地嵌进了掌心里......
婚礼现场
炎炎六月，阳光灿烂，天空万里无云，又是一年仲夏。
潆城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悠扬的小提琴音乐在室内回响，一个被鲜花与帷幔装扮的舞台上，几个小提琴手身着白色小礼服优雅地拉着琴。
来宾陆陆续续从大门口进来，原本安静的宴会厅里顿时喧哗无比。
每张圆桌上都有一张精心设计的桌卡，粉红色，上面是一对幸福新人的笑脸。
笑脸旁边印着“我们结婚啦”几个萌趣字体，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桌号数。
一位婆婆老眼昏花，看不清上面的数字，拉住一个路过自己身边的服务员问道：“小伙子，16号桌在哪里啊？”
小伙子瞥了一眼旁边的号码，一个大大的“16”映入眼帘，他抽了抽嘴角，随即笑容满面扶着老婆婆就近坐了下来，“阿姨，就在这人呢，您坐吧。”
老婆婆被年轻小伙子叫了一声“阿姨”很是高兴，拉着小伙子道了谢，指了指自己桌前空着的酒杯，“再帮我倒杯白水吧，饮料我喝不惯。”
小伙子心里一阵无语，表面还是礼貌温和地解释道：“婆婆，我不是酒店的服务员，我是这场婚礼的督导，您等着，我叫服务员给您倒水。”
怎么又叫婆婆了？
在婚礼现场被当做服务员使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小陶虽然早就习惯，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你看看哪家酒店的服务员有他帅啊？
哪家酒店的服务员还戴白手套啊？
小陶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服，这种白衬衣陪黑色外套的休闲西服的确跟那些男服务员没什么区别，走出去还有可能被认为是卖保险的，看来是得让老板给他们换换皮肤了！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中午好！欢迎大家来到梁琴、刘鹏的婚礼现场，距离婚礼正式开始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请已经来到现场的来宾抓紧时间入席就坐......”
小陶听到音响里传来熟悉的温馨提示，刚刚被认作服务员的郁闷忽然一扫而空，他朝舞台旁边的音控台处看了一眼，满是羡慕地摇头晃脑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小提琴手已经退下舞台，凡萱拿起话筒做起了第一次婚礼前的温馨提示。
靠近左侧音响的一桌传来了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凡萱听清的话语：
“卧槽，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电台DJ的感觉有木有？”
“关键是人还这么漂亮，你看她像不像那谁，韩国以前很火的一个女明星！”
“找这么漂亮的女司仪主持婚礼，不把新娘给比下去了啊，哈哈哈......”
凡萱神色如常的朝音响位置走了几步，那桌的人瞬间闭声，她转过身朝音控台旁坐着的一个人问道：“我觉得高音是不是调太高了，我到前面再说几句，林师，如果待会儿有啸叫的话麻烦您帮我调一下。”
林师是这场婚礼负责音响设备的师傅，凡萱说完，他朝凡萱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凡萱走之前又对坐在电脑前的一个脑袋轻拍了一下，“给我换首节奏稍微快一点的暖场音乐，人来得差不多了。”
小脑袋转了过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是的，遵命。”
凡萱走到T台前方又做了一遍温馨提示，根据音质情况林师帮她调好了音，凡萱这才往回走，用话筒通知所有的工作人员到舞台旁边集合。
这是每一场婚礼开始前都必须要做的工作，再次核对流程有无更改，确认所有需要的道具是否准备好，仪式上需要上台讲话或表演的人员是否已经到场。
等督导、摄像师、摄影师等全部在音控台前聚齐以后，凡萱给每人分发了一张流程表，从头开始核对流程和道具。
说到父母环节时，凡萱顿了一下，小陶抬眼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凡萱摇了摇头，核对完流程又说起了注意事项：“这场婚礼就是常规流程，没有什么特别的，但需要注意的是新娘的婚纱有很长的拖尾，共同登场的时候摄影师可以多拍几张背影，还有摄像师要注意自己在T台上的站位，小陶要随时帮新娘整理拖尾，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皱成一团。”
大家应了，又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
十分钟之后，婚礼正式开始。
凡萱从进入大学后，就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外接单主持。
三年下来，上过大大小小的舞台不下几百场。
婚礼、宝宝宴、寿宴、开业典礼、年会或是招商会全都来者不拒，在各种不同的主持风格中自由切换，毫无压力。
此时，她身穿一身齐地的香槟色雪纺礼服，手执话筒站在舞台中央，柔和的灯光铺洒在身，用清新悦耳的声音讲述着一对新人的爱情故事。
凡萱脸上只化了很淡的妆，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脸上的笑容很美，目光在不经意间望来时会蓦地让人心跳加快。
小脑袋坐在电脑前，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放在调音台控制音量的按键上，眼睛紧盯着舞台，耳朵认真地听着主持人的话语，一刻也不敢放松。
小脑袋是凡萱的室友，名叫刘珍珍，在寝室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她三妹。
在寝室的四个人当中，她和凡萱走得最近。
凡萱的年龄在四个人当中最小，在外主持却要装老大，年龄都往上虚报了好几岁。
虽然长相看起来还是显小，但凭借好几年积累下来的丰富主持经验，倒也没让人对她产生怀疑。
三妹一边对照着流程，一边按照主持人给的台词提示无缝衔接地播放着各个环节的音乐。
在一对新人向坐在舞台中央的双方父母敬完茶后，接下来是照全家福的环节，可台上那位久经沙场的主持人说的话却让三妹越听越不对劲儿。
三妹慌乱地抬头望向凡萱，想用眼神询问她到底要干嘛，可凡萱一直面向舞台前方，看都没往自己所在的小角落看一眼。
小桃不知何时也到了音控台，一脸懵逼地问三妹：“流程什么时候改了吗，怎么没通知我？”
真正的主持人
酒店化妆间里，一群伴娘围着中间身着白纱的新娘不停安稳着：“乖乖啊，别哭了，妆都哭花了。”
“就是啊，结婚就要开开心心的啊，快别哭了。”
“就是，老婆，快换衣服吧，我们还要去敬酒呢！”新郎在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步，焦急不已。
几位伴娘见安慰没用，转头就埋怨了起来。
“你说那个主持人怎么回事，突然来这么一出，彩排的时候也没有这个环节啊！”
“对啊，当时我都惊了，虽然也挺感动的吧，但是......”
化妆师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偷偷用手机发着消息。
“不是......不要怪......”新娘哭得太厉害，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看看，你看看琳子发来的消息，新娘正在化妆间哭呢！衣服都不肯换！”小陶将手机递到凡萱面前，一头喷满发胶的黑发都凌乱了，跟他此时的内心一样。
“我就纳闷儿了，凡萱老师，您也算是老主持了，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小陶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很是郁闷，“私自修改流程就算了，你没看到新娘她爸的脸哦，立马就黑了，我都要以为他要当场发飙了！”
三妹在听到“老主持”三个字差点儿没忍住笑，听到后面一句就有点替凡萱抱不平了，“他还有脸黑，这种不让自己女儿亲生母亲上台的举动谁做得出来......”
小陶两手叉腰，很有要好好教育一番三妹的样子，说道：“那是别人的家事，我们管不着，我们是服务人员，就得按照客人的要求来！现在客人不满意了，怎么办？这场婚礼的尾款都悬了，还有七八千呢！”
“谁说不满意，他们说什么了吗？”三妹不甘示弱，一张小嘴翘得老高，“再说了，你光看台上不看台下啊，来宾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感动了！”
“又不是来宾结尾款！”小陶很是无语，心里拔凉拔凉的，都不敢在公司群里汇报这场婚礼的执行情况。
“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一直没说话的凡萱突然抬起了手，示意两人安静，“尾款要是结不到的话就我来出吧，我的主持费也不要了。”
一句话说完，场面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推菜的小推车在走廊里滑动的声音。
三人站在酒店后门的安全通道口，一时谁也没有再说话。
小陶心知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说的话不太好听，可凡萱的确是犯了主持人的大忌，特别是在婚礼这种一生一次的重要典礼上。
三妹则是替自己的好友心疼钱：七八千，那可是凡萱辛辛苦苦主持好多场的费用了！
“走吧，带我去给新人道个歉。”凡萱看着小陶，示意他带路。
小陶烦躁地又抓了一把头发，抬脚往消防通道门外走去了。
凡萱在小陶的带领下去到更衣室时，新娘刚刚换好敬酒服坐在化妆台前，化妆师正在小心翼翼的为她补妆。
新娘从镜子里看到推门而入的主持人，眼眶又红了。
坐在沙发上等待的伴娘们的脸色更臭了，刚想开口叫凡萱出去，就听见了新娘的声音：“谢谢你，凡萱姐姐。”
语气温和，情感真挚，一听就不是故意客气一下做做样子。
伴娘们惊愕地转过头，见新娘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通红着一双眼望着主持人，脸上是满足的笑。
旁边的新郎叹了口气，转过了头。
嗯？好像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本来走前面带路的小陶到了化妆间门口就怂了，让凡萱自己一个人先进去，但没想到门一开会是这样反转的剧情。
三妹则又走神了：凡萱姐姐？这位姐姐可比你小不少哦，新娘小妹妹。
凡萱走到新娘面前，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轻声对新娘说：“但我还是要向你说声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加了这个环节。”
新娘比凡萱矮一些，很是感激地用力抱了抱凡萱，略微抬起头看着凡萱说：“不用道歉，相反我是真心想感谢你，我结婚母亲不能上台，我能在台上对着她深深鞠一躬表达我对她的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就像你在台上说的，父母永远占据着我们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父母的爱是任何感情都替代不了的，如果你今天没有这么做，那我内心当中最柔软的角落里会永远都有一片阴影，我的婚礼也因此变得不完整了。所以，谢谢你，没给我留下遗憾！”
一长段话说完，刚刚才收回去的泪水又开始决堤了。
凡萱连忙从化妆台上抽了一张纸巾替这位感性的新娘擦眼泪，新郎也走过来搂住了新娘的肩膀。
站在门口的小陶感觉自己的肩膀也被人戳了戳，他侧首一看，一张小小的脸上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三妹哼了一声，朝凡萱方向看了一眼，挑眉道：“看到没，什么叫做真正的主持人！”
剧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凡萱没跟新娘再多说什么，两人只是约好私下再一起吃个饭。
可小陶还有些不放心，出门前朝新娘暗示道：“那叔叔那边......”
新郎朝他摆摆手，笑道：“放心，我岳父大人最爱面子了，再说，主持人在台上不是也狠狠地吹了他一波彩虹屁吗？”
小陶笑着关上了化妆间的门，尾款妥妥的了！
凡萱收拾好电脑和礼服，拉着行李箱和自己的小跟班在来宾的注目礼中走出了酒店。
正午，是太阳很毒的时候。
三妹从包里掏出一把太阳伞撑在自己头上，抖了抖腿，“不行，你今天中午必须请我吃大餐，本小姐受到的惊吓太大了！”
凡萱拉着行李箱走进了阳光里，回头对三妹粲然一笑：“行！没问题！”
三妹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这人不笑则已，一笑简直惊为天人啊！
“我要吃日料！”
“好。”
“不坐公交车了，打车回学校！”
“行。”
“晚上在我直播间露个脸，要笑的那种！”
“.......”
贫困生
阳光直晒进寝室，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嘶嘶啦啦，惹人烦闷。
午后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人，期末考完后就人去楼空，还未离校的人也不想在这燥热的天气里到处溜达，毕竟一动就会出汗的温度着实让人不好受。
三妹打着哈欠走到窗边，一把拉上窗帘，整个寝室一下暗了不少。
“快点儿！“三妹一边往上铺爬一边偏过头朝着坐在书桌前的人喊道，“赶紧先把头发吹干，睡会儿午觉吧。“
凡萱刚刚洗完澡，发丝还滴着水，一手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一手敲击着电脑键盘。
“哎，你说你中午在台上那会儿怎么想的，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三妹跟着这位老主持放音乐挺长时间了，除了遇到发生突发事件凡萱需要临场应变以外，她还从来没有擅自更改过主持流程。
就像小陶说的一样，这是大忌，一不小心就要惹得主办方爸爸不高兴，一不高兴主持费就泡汤了。
凡萱关掉电脑，望着黑掉的屏幕发着呆。
和这对新人沟通时，新娘就向凡萱说明了自己的家庭情况：父母很早就离了婚，且离婚前还闹得很僵，主要是他爸不甘心，不依不饶。
所以，新娘的爸爸对她母亲是有恨的，哪怕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出了轨。
离婚后，他爸很快又结了婚，新娘还没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就突然有了个后妈。
按理说，新娘结婚当天当然是由自己的亲生父母登台，可父亲不同意，于是新娘也就不同意这个半路杀来的后妈上台，父女俩也因此事一直处于冷战状态。
于是，在婚礼的舞台上，本该四位父母登场的，就只上来了三位。
原本一切都按照流程进行，凡萱之前也没想过要这么做。
可是她是主持人，她站在台上，台下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新娘的母亲远远的站着，望着舞台，眼眶通红。
也许想着是自己女儿的婚礼，这位其貌不扬的母亲还是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碎花旗袍，头发也挽了起来，唇上还抹了一点口红。
可她却和其他母亲不一样，不能像其他母亲那样为女儿披上头纱，不能在全场来宾的见证下为女儿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别说上台了，连主宾席都没有她的座位。
她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
看到这一幕，凡萱心里酸涩无比，一度差点儿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台词是什么。
三妹问她想起了什么，她能想起什么，只能想起自己的母亲——林襄宜。
她想起林襄宜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高三毕业后那个黑暗暑假，林襄宜是怎么陪着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她想起林襄宜哭着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
凡萱没有回答，起身走进浴室吹头发，“嗡嗡“的噪音从浴室里传出，放在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弹了出来。
一转眼，三年就过了。
这三年，凡萱几乎没让自己闲下来，除了闷头学习，就是闷头赚钱。
她在整个播音主持系都很出名，一是因为长相，二是因为家庭。
大家都以为凡萱家里很穷。
能上艺术院校的学生，家里几乎都是不缺钱的，哪怕还只是象牙塔里的年轻学子，却早已就沉浸在各种虚荣的攀比里无法自拔。
凡萱一枝独秀，不买奢侈包，不穿名牌服饰，平常甚至都不化妆。
整个人清淡得如同一株雪后新梅，却把系里的男生迷得神魂颠倒，可却没人能把这株梅折下拥为己有。
寝室老大曾说过：“凡萱就是一座冰山，怎么捂都捂不化。”
老幺也说：”谁要能追到凡萱，我送他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
三妹懵逼了，问道：“为什么是妙手回春？”
老幺妩媚一笑：“因为冰山化了，春天来了啊！”
凡萱吹完头发出来，见原本一倒头就人事不省的三妹却神奇的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四个人的寝室如今只剩下两人了。
老大凌锦是潆城本地人，家境殷实，形象也好。
在父母的安排下，凌锦已经进入了市电视台实习，早早的搬出了寝室。
老三就是三妹，是一个小网红。
三妹五官立体，高鼻梁，鹅蛋脸，双眼皮儿配上小红唇，很是耐看。
唯一的不足就是皮肤偏黑，用了再好的护肤品也收效甚微，肤色问题成了三妹不能言说的痛。
由于三妹上镜好看，又能说会道，在刚刚流行起的直播平台上收获了一大波铁杆粉丝，礼物收到手软，和凡萱一样成了还未毕业就开始挣钱的模范代表之一。
寝室里最特立独行的要数老四筠萧儿，大家都叫她老幺。
此幺虽非彼妖，可货真价实的是只小妖精。
身材高挑，穿衣大胆，大学三年里换了不知道多少个男朋友。
在同寝室的人还没把其男朋友的人和名字对上号时，下一任都又上任了，后来大家索性不去记了。
老幺之前换男朋友时，出于对舍友的关心，大家还会问问怎么回事，怕老幺受伤，后来也见怪不怪了，因为她不去伤害别人就不错了。
这不，期末一考完人就没影儿了，说是要在出入社会之前再好好狂欢一把，也不知又祸害谁去了。
而老二田凡萱在四个人当中是最沉默的一个，不争不抢，无欲无求。
整天徘徊在教室、食堂、寝室，以及晨练的操场！
一到周末跟老幺一样不见人影，但老幺是去挥霍，人家是去挣钱凑学费。
在其他三人看来，凡萱的校园生活真真儿是无趣！
各种社团不参加就算了，连场恋爱都不谈，除了闷头学习以外，一到长一点的寒暑假，短一点的十一或五一假期，凡萱都在外面打工，甚至有一次连过年都没有回家去。
这家里是得穷成什么样啊！
短信
四个人倒不是因为年纪在排大小，而是以大一报道时进寝室的先后顺序来定的，如果按年龄来排，凡萱年纪最小，理应是老四。
凡萱的床铺和三妹面对面，她拿着手机爬上床时随口问了三妹一句：“想什么呢？”
三妹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想晚上吃什么。”
“中午的日料吃得不够饱？”凡萱轻轻一笑，躺在床上刚按亮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出的一条信息时愣了一下。
【凡萱，晚上我到你们学校来，一起吃个饭吧。】
三妹躺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床沿边轻轻晃动，反正也没了睡意就跟凡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老二啊，你的实习单位还没找到吗？”
凡萱点开微信，看着那条对话框回着三妹的话，“明天要去面试三家公司。”
“三家？都什么公司啊？”三妹知道凡萱一直挺拼的，但一天之内面试三家公司是不是太拼了点儿？
“做教育培训的，都在市中心，索性就约到一起了，进城一趟也不容易。”凡萱手指轻轻点着手机屏幕，犹豫着这条消息是回还是不回。
发来消息的人是凡萱的高中同学，正是一起并肩而坐了三年的同桌——刘飞扬。
她和刘飞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填志愿的时候，刘飞扬在看到自己时的满脸担忧让那时深处悲伤和怨愤中的凡萱觉得十分刺眼。
她知道自己与云海的种种都不应该迁怒于刘飞扬，哪怕刘飞扬早就知道一切却要在她面前装作不知道。
当时刘飞扬对她说过些什么凡萱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刘飞扬最终放弃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和自己一样来了潆城。
但同在潆城，两人却没有再见过，她换了手机号以后与以前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刘飞扬也是有一次在老家碰到了林襄宜，才死缠烂打要到了凡萱的电话。
凡萱放下手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三妹不满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凡萱这才回神，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三妹坐了起来，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要面试三家公司就不要去挤地铁了，惹一身臭味儿去面试多尴尬啊！”
“还有，面试的时候要多个心眼儿，别被人坑了，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最爱坑我们这样的实习生了！”
“好。”凡萱疲惫地应了一句，翻了一个身面朝墙壁。
三妹也一头倒了下去，寝室顿时陷入寂静。
凡萱侧过身，头枕在胳膊上，在记忆深处又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而又清晰的画面。
“我说，我叫云海，天边的那个云海。”
“宝儿，你要记住，哪怕有一天我们迫不得已分开了，你也别忘了，我一直都在......”
“总有一天，我会登上比这更大更炫的舞台！我希望，那个时候，你们都能在我的身边。”
凡萱闭了闭眼，有些记忆越想忘越忘不掉，有些伤痛时间越长却越深刻。
三年了，自己一味的躲避，生活因此有很大的改变，心境的改变却微乎其微。
也是深刻体会到了所谓的失去有多痛，凡萱才明白自己对云海的爱有多深。
全身几十万亿个细胞，每个细胞都凝结着对云海的爱。
而细胞的更新周期是120到200天，也就是说，这些爱着云海的细胞要六到七年才会全部更新成新的细胞。
也就是说，自己要六到七年后才会彻底不再爱这个人了。
凡萱自嘲一笑，很好，已经过半了。
拿起电话，凡萱给刘飞扬回了一个字：【好。】
想了想又补发了一句：【还有我一个室友会一起来。】
刘飞扬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那晚上六点半我在你们学校南门等你，带你去吃好吃的！晚上见！】
火伞高张，暑气熏蒸。
在这样的天气里，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呆在空调房，心无旁骛、昏天暗地的睡一觉。
所以，这一觉三妹睡得昏天暗地，时而鼾声起伏，时而梦呓连连，在被凡萱叫醒时，还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五点半了，快起来了！”凡萱看着一脸睡意朦胧的三妹，不知道三妹是怎么做到把白天当晚上睡得这般沉的。
“不要，我还想睡......”三妹拉过凉被盖住头，口齿不清的呢喃道，“今天帮你放音乐起太早了.......”
凡萱走到窗前将窗帘打开，不紧不慢的说道：“今晚有人请吃饭，你不想去啊？”
“嗯？”三妹一把将凉被拉开，揉了揉眼睛问道，“谁要请吃饭？”
凡萱把刘飞扬的情况跟三妹简单说了一下，让她赶紧起床收拾，毕竟是小网红嘛，不化妆不打扮得光彩照人是不会出门的。
况且，女孩子描眉画眼，搽脂抹粉是很花费时间的。
所以，凡萱平常都不化妆。
“啊，原来是同桌的你请吃饭啊，”三妹一边换衣服一边贼兮兮的问道，“帅吗？”
凡萱回过头，轻轻一笑：“不帅你就不去了？”
“哈哈哈......”三妹大笑起来，一拍衣柜门自嘲道，“帅不帅当然都会去，不去就不是我了，对吧？”
凡萱笑了笑，三妹不仅是个小网红，也一枚资深吃货。
寝室里就她跟凡萱走得更近一些，经常拉着凡萱陪她去寻觅各种美食，两人甚至有一次去了一个光听名字就完全没有食欲的苍蝇小店——“厕所串串”。
不过名字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味道确实不错。
但相比于辛苦寻觅美食，三妹更热衷于各种蹭饭，老幺的历届男朋友没少被她敲诈过。
倒不是真的想占别人的便宜，主要是爱瞎凑热闹，没热闹也要创造热闹的那种。
“唉，早知道中午回来时就不卸妆了。”三妹想了想，又把头歪过来，小声问道，“不是在追你吧？我去会不会不方便？”
“就没有你不方便吃的饭，”凡萱回过头看了三妹一眼，补充了一句，“只是很久没见了，吃个饭而已。”
三妹换好衣服着手开始化妆，嘴里嘀嘀咕咕着：“也是，都在潆城读书还这么久没见过面，看来你们以前关系也不咋地......”
凡萱静默了片刻，起身走到了窗边。
韩国烤肉
凡萱和三妹踏着傍晚的夕阳往校门走去。
脚踩一双高跟鞋，手撑一把遮阳伞，淡淡的香水味萦绕耳旁，一条白色超短牛仔裤搭配黑色环扣吊带背心，三妹妆容精致，引人侧目。
而并排走在一旁的凡萱，则显得朴素了很多。
白色衬衣搭配了一条深灰色背带裤，黑色头发轻挽于头顶，是最平常的学生打扮。
“要一起遮遮吗？”三妹将伞往凡萱头顶移，凡萱摆了摆手。
“哼！”三妹撇撇嘴，“吃不胖就算了，还晒不黑......”
两人刚走到南校门，就见一个身穿条纹衬衫，咖啡色休闲短裤，头发蓬松微卷的男生站在校门口正对着他们抿嘴笑。
凡萱停在原地仔细看了看，才朝男生挥了挥手。
刘飞扬的变化有些大，凡萱差点儿没认出来。
以前戴在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已经摘掉了，原来的凌乱的短发也染了颜色，烫了一个时尚的发型。
凡萱印象中也只有刘飞扬穿校服的样子，与现在站在面前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若不是笑容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刘飞扬和她面对面走过，凡萱估计都不会认出他是自己的同桌。
“嗨，两位美女好！”刘飞扬走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嗨，小帅哥。”三妹站在伞下，仔细打量着刘飞扬。
刘飞扬一愣，帅哥就帅哥，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个“小”字？
“这是我高中同学，刘飞扬。”凡萱简单的互相介绍，“这是我室友，也姓刘，叫刘珍珍。”
刘飞扬笑着朝三妹点点头，询问两人想吃什么，凡萱不想走远了，三人就近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大部分的学生都放假回家了，烤肉店的人不多。
凡萱和三妹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见刘飞扬已经点了满满一桌，大大小小的盘子里装满了各种肉和蔬菜。
刘飞扬见凡萱和三妹走了过来，才叫来了服务员开火。
“哇，点了这么多菜啊......”三妹一走近就吃惊的说了一句，“吃不完多浪费了啊！”
“不多不多，”刘飞扬招招手，“快坐吧！”
凡萱和三妹在刘飞扬对面坐下，她不知道三妹感觉如何，反正她是觉得有些尴尬。
她和刘飞扬太久没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新的话题，因为旧的话题她根本不想聊，刘飞扬估计也不会提。
刘飞扬往烤盘里夹着肉，肉一入锅就滋滋儿响，他一边翻着烤肉一边说：“今晚就让我来为两位小姐服务！”
“好，先谢啦！”三妹笑着道谢，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从你们学校坐车过来挺远的吧？”凡萱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努力找了一个很无聊的话题开了头。
“还好，”刘飞扬笑着回答，“今天刚去实习公司报了道，离这儿挺近的，就直接过来了。”
三妹打趣道：“只是顺便啊，还以为你是专门过来请我们老二吃饭的呢。”
凡萱在桌下轻轻踹了三妹一脚。
“老二？”刘飞扬夹了一块儿烤熟的五花肉放进凡萱盘子里，“你在你们寝室排行第二啊？”
凡萱点点头，三妹替凡萱回答道：“嗯，因为大一入校时她是第二个进寝室的。”
“以这个排的大小啊，呵呵.......”刘飞扬又夹了一块肉放进三妹盘子里，尽职尽责的充当起了服务员的角色，“有意思，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寝室跟你们一样了。”
三妹一笑，问刘飞扬道：“听凡萱说你当了她高中三年的同桌？”
“没，两年半，”刘飞扬纠正道，“我是高一下学期才从理科班分过来的。”
“哦，这样啊，”三妹拿起水杯抿了一口，笑着调侃道，“老二这么冷的一个人，跟她当同桌岂不是很无趣啊，没把你给闷坏了吧？”
刘飞扬看了凡萱一眼，一边翻着五花肉一边说：“不会，我那会儿比她更闷。”
“啊？”三妹吃惊道，“那你俩这高中生活岂不是过得索然无味！”
刘飞扬笑了，见凡萱默不吭声，岔开了话题：“五花肉是要焦一点的还是嫩一点的呢？”
“焦点儿的！”三妹回答完后，看了眼刚刚刘飞扬烤好放在自己盘子里的肉，心想这人怎么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家门儿，你在潆城工业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三妹知道凡萱话少，主动开启了聊天模式。
(同一个姓且年龄相仿可互称对方为“家门”，这是一种地方方言。）
刘飞扬将烤好的五花肉分别放入对面两人的餐盘里，朝三妹挑了挑眉，“你猜猜？”
三妹夹起肉的手停在了空中，盯着刘飞扬看了几秒，才说道：“工业大学啊，我不太了解，计算机？”
“不是。”刘飞扬摇了摇头。
“土木工程？”
刘飞扬再次摇了摇头。
“工业大学的专业还有些什么......”三妹开始苦思冥想，“修飞机？造火箭？”
刘飞扬噗嗤一声笑了，“都不是，看来我们没有缘分啊......”
“你知道吗？”三妹突然转过头问凡萱，凡萱一愣，仔细回想了下刘飞扬曾经好像似乎跟她说过，什么专业来着？
“你别问她了，她肯定不记得了。”刘飞扬笑着拿起饮料，眼里闪过一丝暗淡。
三妹看凡萱一脸茫然，疑惑怎么连这个同桌都不知道刘飞扬读的什么专业，这同桌当得很不尽职啊！
三妹一扬下巴：“那你直接说了吧，搞得神神秘秘的。”
“韩国语。”刘飞扬回答完，朝凡萱问了句，“要生菜吗？”
凡萱和三妹同时一愣。
没等凡萱回过神来，三妹放下筷子大声说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跑到一个工业大学去学什么韩国语啊？”
在三妹的印象当中，学习韩语这种“嗲嗲语“的应该都是深受韩剧腐蚀的脑残女，整天对爱情、对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希望电视剧里的情节能在现实生活中出现。
比如她的一个表姐，都快三十了还没谈过恋爱，就是因为韩剧看多了后发觉身边的男生都不符合她的审美。
当然，这位表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
触碰逆鳞
所以，当听到刘飞扬的回答时，三妹还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这专业，岂不是要千年的缘份才能猜的出来？
“不要这么吃惊，是科技方向的。”刘飞扬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仿佛刚刚引起了别人极大的震惊的人不是他。
“哦，那还差不多。”三妹拿起筷子，继续开吃。
凡萱恍惚想起好像刘飞扬的专业是有点偏，但不记得他是学的韩语了，虽然是科技方面的。
“填志愿那会儿我记得你好像不是这个专业吧？”刚一问出口凡萱就后悔了，她那时候哪有心情听刘飞扬讲话，自己的志愿怎么填完的都不知道。
“不想上大学了还那么累，后来调配了专业，”刘飞扬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主要以前听你说韩语挺好学的，就换了。”
“嗯？老二你还会韩语呢，我还不知道。”三妹想着自己对学韩语的人的判断还是有些有失公允，虽然不知道凡萱以前为什么学韩语，但她绝对不脑残。
“会一点儿，”凡萱简单的回了一句，又问刘飞扬，“那你实习找的什么工作？”
刘飞扬刚把一块儿肉放进嘴里，赶紧嚼吧嚼吧咽了，说：“在一家韩企，做物流方面的工作。”
凡萱点点头，没再问了。
一位身穿韩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用韩语问候了一声，问道：“这是本店的招牌杂酱面，请问放在哪里？”
“放这位小姐面前。”刘飞扬朝凡萱伸出手，“这位小姐，需要我帮你拌好吗？”
“我自己来吧，谢谢。”凡萱接过面时，三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嘿，家门儿，”三妹喊了一声刘飞扬，笑嘻嘻的问，“上高中那会儿追凡萱的人多吗？”
凡萱拌着面的手轻轻一抖。
刘飞扬想都没想一下就摇了摇头，“不清楚。”
“不是吧？这都不知道？”三妹的疑惑更深了，“你俩到底是不是同桌？一个记不清对方读什么专业，一个连对方有没有人追都不知道，你们......”
“你再不吃我把面吃光了。”凡萱将扮好的杂酱面往三妹面前推了推，打断了三妹的话。
“我......不吃，”三妹看了一眼杂酱面，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给我点的......”
凡萱一怔，又面无表情的将炸酱面推向刘飞扬，“那你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三妹顿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转头见凡萱手拿筷子在空盘里画着圈，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看了一眼放在刘飞扬面前的这碗炸酱面，面还是好面，猪肉、洋葱伴着春酱，色泽暗红，香味扑鼻。
视线再顺着炸酱面往上，见刘飞扬也没动筷子，三妹怕再不说话会冷场，赶紧圆场道：“对啊，家门儿，你赶紧吃点儿，都一直任劳任怨的为我们服务，还没顾上自个儿呢。”
“行，我吃！”刘飞扬不自然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炸酱面放进面前的盘子里。
三妹松了一口气，看着凡萱的表情比平常更加冷淡，不禁努力回想刚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刘飞扬好像说话做事都没有什么不妥，那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咯？
自己刚刚到底哪一句话说的不对？
三妹一边泰然自若的吃着饭一边前前后后把之前的对话在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之后，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傻不拉几的触碰到了凡萱的逆鳞！
刘飞扬是凡萱的高中同学啊，高中！
自己不停的扯高中生活就算了，还问了凡萱有没有人追的问题！
脑子有病啊！还问这个问题！
刘飞扬能不知道吗？人家好几次有意无意的避开有关高中的话题，自己还浑然不觉！
自己这哪里是一句话说的不对啊，简直句句都是错！
真想给自己扇一个大耳刮子！
三妹的内心一片哀嚎，凡萱抱头痛哭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明，也许是见惯了凡萱平时的淡然清冷，她竟然都忘了还有过这样一幕......
这饭一开始就没开好头，三妹定了定神，开始努力扭转乾坤。
“家门儿，你的实习公司在哪儿啊？待遇怎么样？”三妹表面镇定，可每说一句话都得先思考一下有无不妥之处。
“在南门的流金大厦，”刘飞扬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待遇嘛，实习生都差不多吧，拼死拼活一个月也就一两千块钱。”
“嗯嗯！”三妹无比赞同，开启了抱怨模式，“实习生就是廉价劳动力，工作任劳任怨，还不能有脾气。听上一届的学姐说，他们有一位学双语主持的学长去了电台实习，一个月你猜多少钱？”
还没等刘飞扬回答，三妹就迫不及待的揭晓答案：“八百！天啊，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一个月八百块，除了录节目还要各种打杂，真的是惨绝人寰！”
明明是别人的实习经历，三妹却如感同身受一般，连连叹气道：“要是我早就不干了，八百块够干嘛？不饿死才怪。”
“也不能一味地看钱多钱少，能积累更多工作经验也是不错的。你呢？凡萱，”刘飞扬问道，“实习单位找到了吗？”
凡萱摇了摇头，“还没，明天去面试。”
三妹因刚才自己闯了祸而有些愧疚不安，正想找个什么方法哄凡萱开心，赶紧接着这个话题一个劲儿的吹捧了起来：“凡萱这个高材生，年年奖学金拿到手软，专业能力又强，找个实习单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对吧？”
凡萱白了三妹一眼，三妹回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那很好啊，找个专业对口的单位，工作起来也顺利些。”刘飞扬说完，起身拿起凡萱的杯子倒饮料，“打算找个什么工作呢？”
凡萱盯着自己的杯子，碳酸饮料的气泡在里面翻滚，“语言类的培训学校，当老师。”
刘飞扬倒水的手一顿，有些惊讶的看着凡萱。
还是朋友
相比起刘飞扬，三妹的反应倒还淡定一些，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说：“真不知该说你是特立独行还是没有追求了，把导师推荐去省台实习的机会都拒绝了，是要去做个辛勤的园丁。”
刘飞扬听了更惊讶了，盯着凡萱半天没说话。
这不是自己原来认识的田凡萱，原来的田凡萱什么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即使决定走艺考这条路也从不放松自己的文化课，她是以文化分数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潆城传媒学院。
为了个子再长高一点儿，硬是每天早上坚持五点半就起床晨跑。
高中刚开始自学韩语，发现自己发音有很大问题时还专门报了培训班进行系统的学习，一年后轻轻松松考过Topik四级。
她骨子里一直就有一股倔强，不服输，不言弃。
刘飞扬微微皱眉，这样的凡萱，竟主动放弃了这么好的实习机会？
专业能力又不差，她甘心去名不见经传的培训学校当一名默默无闻的老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顿饭的时间，三妹主动找些话题跟刘飞扬聊着，哪怕这些话题在凡萱看来无聊至极，倒没让气氛再次冷场。
刘飞扬也似乎在三妹的影响下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侃侃而谈。
潆城的火锅哪家最好吃，早晚高峰的地铁到底有多挤，在寝室里养过哪些奇葩宠物等等，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就差点儿没当场拜把子了。
凡萱在一旁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这情形看来，刘飞扬和三妹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同学，自己是来蹭饭的了。
在聊到男生照相是不是真的不开美颜时，刘飞扬提议三人一起合张影，三妹赶紧拿出手机调到最适合自己的拍照模式，递给了旁边的服务员。
三人同时侧过头看向镜头，刘飞扬举起剪刀手，三妹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一颗心，凡萱什么都没做，只是微微一笑。
咔嚓！画面定格。
刘飞扬主动加了三妹的微信，结完账后，沿着路灯将两人送到了校门口。
刘飞扬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
“哎呀，我还说带你到我们学校转转呢。”三妹挽着凡萱的手，笑得没心没肺。
凡萱轻轻踢了三妹一脚，这种假惺惺的话就别说了。
刘飞扬也轻轻笑了笑，“不用了，我刚来的时候已经转过了。”
说完后也没走，就一直看着凡萱，似是有话要说。
三妹见刘飞扬欲言又止，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奶茶店，“我去买杯奶茶啊，你第一次来我们学校，还是得尽尽地主之谊，先别走，等等我哦！”
三妹说完快步走向奶茶店，这地主也不问问别人想喝什么味儿的奶茶，只想着自己赶紧脱身，毕竟这顿饭夹在中间吃得挺不容易的。
见三妹走开了，刘飞扬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一般，顿时变得有些局促。
“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吧。”凡萱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夜晚的微风拂来，几缕发丝飘到了凡萱的脸颊，她拢了拢头发，等着刘飞扬的回答。
“我......”刘飞扬偏过头，看向一旁，双手微微握起。
在答应和刘飞扬见面时，其实凡萱心里也有些慌乱不安。
刘飞扬是否会提起云海，他跟云海是否还有联系，会不会问起她不愿再提及的往事？
“凡萱，”刘飞扬回过头来，轻声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凡萱怔然抬起头，刘飞扬脸上早没了刚才与三妹时的谈笑风生，他取下眼镜后，凡萱第一次发觉刘飞扬的眼睛是如此深不见底。
“当然，我们是朋友。”
突然就放松了一般，刘飞扬缓缓点点头：“要出校实习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都可以找我。”
“嗯。”凡萱点点头。
“既然我们还是朋友，再找你的话就不可以再躲着不见了。”刘飞扬看向凡萱，眼里的神情透露着一种凡萱看不懂的情绪。
凡萱沉默着低下了头，半晌，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刘飞扬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睛看向远处，说：“小的时候总盼着长大，觉得长大后想干嘛就干嘛，可是长大后才慢慢发现，烦恼越来越多，能一起结伴而行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凡萱内心突然一阵歉疚，她和刘飞扬同窗三载，不仅仅只是同桌，还是那么好的朋友。
他话不多说却总是默默付出，宁肯自己吃亏也不亏欠别人，答应的事情势必言出必行，高中时自己的所有的开心与不开心，几乎都有刘飞扬的参与。
刘飞扬抿起嘴，眉头也微微蹙起：“凡萱，我们......我们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但是......”
刘飞扬看着凡萱眼睛都不眨，“有些事情......别轻易放弃，行吗？”
凡萱回望刘飞扬，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伤感，眼睛里暗流涌动。
凡萱不知道有些事情到底是哪些事情，只是想到与刘飞扬之间的这份友情，确实是自己单方面放弃了，甚至都没留下一句话，只想着独自舔舐伤口而不被打扰。
而对于刘飞扬来说，好朋友一声不响的突然消失，联系上后还对自己不理不睬，他又没做错了什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试图挽回这份已经不被重视的同窗之情，他不也是受伤的那一个？
凡萱想起第一次见到刘飞扬时，是在文理分班后。
凡萱所在的八班划为了文科班，在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搬走之后，整个教室显得空空落落的，刘飞扬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坐到了凡萱的旁边：“你好，我叫刘飞扬，以后请多多关照。”
就这样，两人一直同桌到毕业。
“奶茶给你，家门儿，”一杯奶茶横在了两人中间，打断了凡萱的思绪，三妹握着奶茶递到了刘飞扬的面前，“谢谢你的晚餐！”
刘飞扬收回目光，接过奶茶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鱼儿上钩
夜色笼罩校园，蛙鸣蚓叫，微风不燥，三妹提议去操场多走几圈消消食儿。
一手挽着凡萱，一手把遮阳伞拿在手里轻轻晃着，通过今晚这顿饭局，彻底勾起了三妹对于凡萱过去感情经历的好奇。
就像是人在饥饿时尚且觉得还能忍受，一但闻到肉香味儿就彻底觉得非吃不可了，三妹此时就是这种感受。
她边走边试探性性问凡萱：“你们刚刚聊了什么，我感觉刘飞扬走的时候好像不太开心。”
凡萱捏了捏眉心，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大概就是......”
凡萱不知道该如何跟三妹描述刘飞扬说的那些话，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和刘飞扬之间因为云海而变得敏感的朋友关系。
三妹偏过头，对着凡萱笑嘻嘻的说：“不管你们刚刚聊了什么，今晚这顿饭的功夫我算是看出来了。”
三妹盯着凡萱笑，凡萱配合着问了一句：“看出什么了？”
“刘飞扬喜欢你！”
凡萱无语，目视前方，连一个白眼都懒得分给她。
“真的！”三妹见凡萱无动于衷，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我有证据，要我给你罗列一下吗？”
“就这一顿饭的功夫，你还能搜集到证据？”凡萱好笑地看着三妹，“人证还是物证啊？”
“嘿嘿！”三妹狡黠一笑，完全不受凡萱的影响，“你先听听，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三妹转过身倒退着走，与凡萱面对面，开始罗列她的证据：“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前喜欢吃韩国炸酱面？”
凡萱回道：“还行......”
三妹拿起伞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所以他今天特意给你点了那碗杂酱面！”
凡萱：“......”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妹一脸笃定的盯着凡萱，“这些刘飞扬都记得。”
凡萱一巴掌捂住三妹的脸，觉得三妹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拜托，我们同桌三年，记得这个很正常。”
“错！”三妹抓开凡萱的手纠正道，“不是三年，是两年半！”
凡萱：“......”
“还有......”三妹继续开始她的分析，“他说他调过专业，调成了韩语！我就纳闷儿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学什么韩语啊，那不是因为你会韩语吗？”
“我会不会韩语跟他学不学韩语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用韩语交流，”凡萱掰过三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去，“再说他不是学韩语，是学的科技韩语。”
“那有什么区别，就这个，最大的证据！”三妹回过头来，此时的表情跟柯南破了一桩旷世奇案时一样肯定。
凡萱懒得再理他。
“其实......”三妹犹豫了一下，轻声补充道，“你今晚不吃那碗他特意给你点的杂酱面，他好像挺受伤的。”
凡萱停下脚步，觉得自己不能再任由三妹胡扯下去了，再次强调了一遍她和刘飞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刘飞扬也根本不可能喜欢她。
“以前或许没有过，现在呢？”三妹撇撇嘴，“他实习单位在流金大厦，过来我们学校老远了好吧，还说什么挺近的就顺便过来了，一点也不顺便！”
“不是，主要是他以前也约过我很多次，只不过我一直没答应跟他见面而已。”
“咯，你自己都这样说了，人家约你好多次了！”三妹勾起嘴角，一脸奸笑，“或许人家早就想跟你告白了，可能是不敢说呢，怕你拒绝，也或者，怕说了，你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不会的！”凡萱抬起头，看向前方，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高中三年，我们又是同桌，我很多事，刘飞扬都知道。”
很多事他都知道？
三妹激动了一下，鱼儿终于上钩了！
三妹暗自庆幸自己的线放得虽然有点长，但好在鱼饵不错，利用“刘飞扬有可能喜欢你”的这个话题，勾出自己想要探听的讯息，自己真的是太聪明了！
庆幸过后，三妹突然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问道：“包括......和你前男友的事儿？”
“嗯......”凡萱低下了头，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小石子儿，“所以，刘飞扬不可能对我有想法，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我有多喜欢那个人。”
有多喜欢那个人？
三妹一惊，这算是凡萱主动的坦白吗？
刚进大一时，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由父母陪着来报道的，但没有哪个学生的父母陪着孩子在学校呆了整一个月。
那时候的凡萱一脸病态，整个人瘦得像一张纸片儿，风吹来都怕她倒了。
刚进大学，大家还没有互相了解到很深的程度，寝室的几个姐妹都以为凡萱生了一场重病。
一次，一位气质清冷的女人突然来学校找到凡萱，正好被老大凌锦碰到，她零星听到什么“你不要怪我儿子......”之类的话，就被突然出现的林襄宜给打断了。
那时候，寝室的其余三人对凡萱的事有过很多大胆的猜测，莫非凡萱跟那个豪门富二代好了，遭到了富二代父母的强烈反对？
当然，这都只是猜测而已，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得问问当事人。
三妹觉得此时天气已褪去炎热，操场上环境也安静，凡萱竟也愿意主动开口，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时机啊！
“老二......”三妹拉起凡萱的手，轻声的说，“跟我说说他吧。”
既然已经在凡萱的心上撬开了一个口子，就没有再停下来的理由，三妹一鼓作气，不达目的不罢休。
凡萱望向漆黑夜空，长久的沉默着，思绪仿佛已经随着朦胧的夜色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良久，凡萱蓦地一笑，问三妹道：“你确定想知道？”
三妹急不可耐地点点头。
凡萱：“那我说到他名字的时候你不要太惊讶。”
三妹一脸懵逼：“为什么要惊讶，是我认识的人？”
凡萱抬手指向天边，刚刚入夜的天空还残留着一些零碎的痕迹，“他叫云海，天边的那个云海。”
面试(一)
翌日，凡萱第一次在闹钟响时还在闷头大睡，脑袋又晕又沉。
昨晚和三妹在操场上聊得太晚，也许是第一次在分别后直面那些斑驳却鲜活的回忆，凡萱一晚上都在做梦。
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分不清楚方向，像是在找一个人，也像是在找一个地方，可始终想不起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是谁，要找的那个地方在哪里，梦里的惶恐不安到此时都心有余悸。
凡萱从床上坐了起来，见三妹还躺在床上睡着，睡姿相当豪放。
凡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真想让她直播间的那些粉丝看看，他们喜欢的那个小姐姐平时睡觉是个什么样子......
凡萱撑起身子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透了些新鲜空气进来，才走进浴室洗漱。
今天有三场面试，一场上午十点，还有两场分别是下午两点和四点半。
凡萱把面试都调到同一天，想赶紧把实习单位落实了，才好就近租房子。
凡萱打开衣柜，拿出熨好的衣服，一套白色连衣群，裙子是过膝鱼尾样式，是凡萱在校外接商演主持时会经常穿的衣服。
头发束成丸子头，这是凡萱最喜欢的发型，简洁大方，不烫不染，清新自然。
一条浅粉色的小丝巾搭在领口，气质卓然，符合面试者的形象要求。凡萱除了主持时平常都不爱化妆，只是淡淡的抹了点口红。
检查完自己的形容仪表，凡萱把简历重新整理了一遍，又再次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三家公司的出行路线，她做事喜欢提前做好规划，不然心里不踏实。
跟睡意朦胧的三妹打了声招呼后，凡萱打开寝室门，走向了社会的怀抱。
三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晚的一切不是在做梦吧？
凡萱讲的那些故事确实是真的吧？
所以，那个存在他们猜测中的富二代是假的，真实的身份是那个如今正火得如日中天的明星歌手云海？
三妹挠了挠一头乱发，怎么这个身份听起来反而更假了......
潆城传媒学院地处市郊，凡萱所在的校区是新修的，如果要进城得先坐公交到就近的地铁站，再坐拥挤无比的地铁去到目的地。
今天的第一家公司是一个比较出名的教育机构，招聘小主持老师。
面试官是个有些微胖的女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深蓝色职业套装，带着一副黑框镶金边的眼镜，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姓刘，是人事部的主管，叫我刘姐就可以了，所有员工的初试都是我来面的。”刘姐微笑着，脸上由于皮肤粗糙而抹不匀的粉显得格外明显，“我觉得初试才是最重要的，一个面试者在初试时的表现，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受面试官的影响。”
“嗯，是的。”凡萱点点头，脸上是得体的笑，主持人的职业性笑容。
“所以我面试不喜欢搞传统的那一套，一开始就让人家做自我介绍，或者问人家为什么选择来我们公司等无聊问题。”刘姐一边说，一边亲自给凡萱倒了杯茶。
“谢谢刘姐。”凡萱起身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后放在桌前。
来面试前，凡萱的确想过会被问到刘姐刚说的那些问题，但没想到这个面试官不按套路出牌，第一次面试就遇上这样的情况，凡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所以我们就像普通朋友聊聊天，不用那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刘姐端起茶杯，放在手中，“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女还是有兄弟姐妹？”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凡萱坐姿标准，微微欠身，并未像刘姐说的聊聊天那样放松。
“啊，现在二胎开放了，好多家庭都是两个孩子了，”刘姐笑着说，“我就有两个孩子，老大读一年级了，老二刚满三岁，正是调皮的时候。”
凡萱尴尬而不是礼貌地笑了笑，这个生孩子的话题对于刚刚走入社会的新新青年来说，无法感同身受。
“我们是做小孩子艺术类培训的，现在国家大力倡导素质教育，哪家孩子不学个艺术特长对吧？”刘姐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这个行业的前景是很好的。你想要进入这个行业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是，我有了解过这个行业，也很看好这个行业。”凡萱放弃老师推荐去省台实习机会，有自己的一些原因，还有就是因为她最多也就只是能在电视台实习一年，这一年还有可能干的不是和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
想要成为有编制的员工更是难于上青天，没有过硬的关系和经济实力是不可能办到的。
而凡萱选择培训行业，也正是看到了刘姐所说的这一点，教育行业的前景非常不错，她做事不喜欢朝三暮四，选好了方向就要长久走下去。
“做艺术培训的老师，首先是得让孩子喜欢你，你的专业能力有多强不重要，孩子喜欢你，才是重中之重，才是我们这个企业长久发展下去的根本，所以，我们每一个门类的老师的选择，对于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
凡萱不太认同前半句话，她认为老师的专业能力也很重要，如果只是一味的讨孩子喜欢不就是误人子弟了吗？
凡萱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未露声色，只对刘姐所说的后半句话给了回应，“是的，做教育就是做良心，老师的好与坏是会影响到学校口碑。”
“是啊，所以，你喜欢小孩儿吗？”刘姐微笑着问道，“你知道，很多小孩都很皮的。”
凡萱笑了笑，老实回答道：“其实我跟小孩子接触得不多，亲戚家的兄弟姐妹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可能我现在对小孩子的喜欢还不能达到像一个母亲对孩子那样发自内心的喜爱，但作为一个老师，我会真心对待每一个孩子，努力去做到在教授他们知识同时，让他们也能喜欢我。”
面试(二)
刘姐笑了，问道：“那你觉得如何让小孩子喜欢你呢？”
“首先我觉得不管是对待小孩或者是其他人，用心很重要，你是否真心对一个人好，他是可以感觉得到的。其次要学会和小孩子相处的方式方法，他们的世界和我们成人的世界不一样，他们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我们也不一样。最后就是自己的上课方法和内容吧，得要寓教于乐，让孩子们觉得好玩，也能学到东西。这样他们才有兴趣一直学下去。”
凡萱一口气儿说完自己的想法，从刘姐的表情看不出她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因为她始终面带微笑，往往这样的人反而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嗯，”刘姐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也是想要找有经验的老师，当然了，优秀的实习生也要，可以当助教，跟着主教老师学学嘛。”
刘姐拿着凡萱的简历又看了看，感叹道：“你的专业能力很强啊，到我们这儿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怎么会？”凡萱礼貌地笑了笑，“我除了有你们不太看重的专业能力外，其他不都还不太符合要求么。”
“哈哈哈，小姑娘说话这么直接啊！”刘姐大笑起来，凡萱这才发觉自己刚刚那些话有些意味不明的味儿在里面。
但她绝对没有恶意。
刘姐又问了一些课程设计上的问题，凡萱都按照自己的思路一一作答，刘姐寒暄了几句，结束了聊天。
正当凡萱起身准备离开时，刘姐突然叫住她，“小姑娘......”
“嗯？”凡萱回头，看着刘姐。
“长得这么漂亮，要多笑笑，像我一样。”说完，刘姐又笑的更灿烂了些。
凡萱坐在地铁里，回想了一下面试的过程，第一次正式的去参加面试，没有出现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在一个偌大的房间里，几位面试官坐在中间，门外是一个个面带着紧张和忐忑的求职人员，每个面试完从房间里出来的人都会被其他在外等候的人围上去问东问西，以便做更充分的准备。
也许每个公司面试的方式会有不同，而刚刚的这场面试，刘姐以聊天的方式进行，其实聊天也是面试，只是刘姐把这场面试做得像山间流水般舒畅自然，不会让人感到紧张，却能在你放松时一眼就窥探到你内心的隐秘。
从刘姐叫住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凡萱从包里拿出粉饼打开来，对着那面小小的镜子，轻轻勾起了嘴角。
她觉得自己刚才一直在笑啊，难道笑得不够真诚？
中午在外面简单吃了午饭，到达第二场面试地点的时间刚刚好。
负责接待凡萱的是一位姑娘，年龄应该在二十六七的样子，板栗色的齐耳短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从接到凡萱的那一刻起就不停的在夸她漂亮。
她热情的把凡萱领到办公室坐下后，拿着凡萱的简历发出了第一声惊叹：“哇，你连证件照都照得这么好看，好多人的证件照都惨不忍睹！”
凡萱笑了笑，现在谁照相不P图啊，校门口普通的证件照10元，要精修的话就翻了4倍。
当然，凡萱的证件照是普通型的，她正要开口说句谢谢，姑娘又发出了第二声惊叹：“哇，你还得过奖学金啊！你太厉害了！我大学的时候不知道学霸太多还是我不够努力，一次都没得到过。”
凡萱本想说一句“肯定是学霸太多了”，又觉得有点拍马屁的嫌疑，所以继续将微笑进行到底。
“嗯，嗯，嗯，非常不错！”姑娘看着简历，连连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的形象气质很好，目前是我们所有老师中颜值最高的哈哈哈......”姑娘笑得十分豪放，一点儿也没顾及自己的形象，“田凡萱，我觉得你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
凡萱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非常符合他们的要求了，难道他们选老师都看颜值？
“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付灵菲，大家都叫我菲儿，我目前在学校负责教务工作，兼职面个试，嘿嘿。”
没等凡萱开口，菲儿又继续说道：
“我们是一家正规的成年人艺术类的培训学校，目前这个校区只有主持演讲、形体礼仪，拉丁舞和声乐这几类。学生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需要参加的艺考的学生，还有就是成人的艺术类培训，这其中包括那些爱好唱歌跳舞的叔叔阿姨们，当然也不乏一些企业老板啊什么的。呀，忘了给你倒水！”
菲儿赶紧起身，去饮水机旁拿着纸杯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凡萱后又接着说起来：“我们公司的全名是潆城铭施教育管理有限公司，6年前就成立了，这是我们的营业执照。”
菲儿拿出ipad翻出一张营业执照的电子版给放到凡萱面前，一边点着屏幕一边说：“这是在网上查得到的，绝对是一家正规的公司，这个你放心。”
菲儿迅速的又点出一张照片，“我们一共有四个校区，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是我们老板，长得帅吧？”
凡萱定睛一看，一位五十出头，穿得西装革履的大叔，跟立军姿似的在镜头前站得笔直，脸上是一片的红光满面。
不知道红孩儿会不会老，如果会的话估计就是这幅模样。
“老板是一个特别有情怀的人，对唱歌情有独钟，一拿起话筒就停不下来。”菲儿说着忍不住笑，眼角爬上细细的鱼尾纹。
凡萱心想：老板一拿话筒就停不下来，菲儿的嘴一开口也停不下来。
“正是因为自己对艺术的热爱才开了这家公司，圆他们那代人没能圆的艺术梦。这张照片是他第一次穿正装拍形象照，看起来有点傻吧？”
凡萱惊讶于她的直接，这一会儿说老板帅一会儿说老板傻的，胆儿真够大的。
“这些照片，都是我们历届学生的一些学习照片和毕业合影，你可以看看。”
面试(三)
凡萱接过菲儿递过来的iPad，食指轻点，一张张照片从指间滑过。
照片里大多是成人，有站在钢琴前张大嘴巴唱歌的样子，也有舞蹈房里翩翩起舞的样子，有艺考的孩子结业时和老师抱成一团的样子，让凡萱想起自己在高二那年暑假参加艺考培训时的生活，一转眼已经过去四年了。
“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教室。”菲儿站了起来，朝凡萱招招手。
凡萱赶紧起身，这女孩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说走就走。
离开办公室跟在菲儿身后往教室方向走时，凡萱才发现菲儿的脚走路有点跛，左脚似乎比右脚更短一些。
她穿着长裤凡萱看不清她左脚是否受过伤，但肯定不是崴脚了，因为她还穿着一双接近5公分的高跟鞋。
一扇自动玻璃门打开后，凡萱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整个校区的装修以白色为主，通道墙上挂着不知名的抽象油画。
每间教室的大门都宽大厚重，镶着金属边框，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弧形的灯带一直从走廊入口往前方蔓延，像一条河流引导着入海的方向，整个通道温暖而透亮。
“左边是四间声乐教室，不是很大。”菲儿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着，凡萱看见有两间教室正在上课，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头发都有些花白了的大叔。
再往前走就是舞蹈教室，凡萱透过墙上异形的玻璃窗看进去，舞蹈教室虽然没亮灯，但看得出来很大。
“前面右转就是你的教室了。”菲儿回过头来眨眨眼，调皮的说道。
“啊？”凡萱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上课的教室，哈哈哈......”菲儿大笑着，带着凡萱推开了主持教室的门。
凡萱眼前一亮。
一大片粗边黑框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间教室的二分之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整间教室萦绕在片片光斑中。
四方形的象牙白地砖，砖面镶嵌的金粉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点点星光，与空中的光斑遥相呼应。
教室中间有一个直径大概两米的黑色圆形镜面舞台，舞台下方是一圈金色灯带，一张张美式乡村的铁质桌椅将这方小小的舞台紧紧围绕。
谁要往舞台中间一站，绝对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一看这间教室就是精心设计过的，凡萱有些吃惊，没想到主持教室一反常态，会是这样特别的布置。
“怎么样，喜欢吗？”菲儿歪着头靠在门边，笑嘻嘻地问道。
“喜欢，很独特！”凡萱发自内心的感叹道，“这间教室的布置花了不少心思吧？”
“是的，来我们这儿报这门课程的以成年人居多，除了想规范自己的普通话外，也有很多想提升自己的演讲能力的。我刚不是说了嘛，我们这儿的大老板们可多了，别看他们平时在公司里凶得很，一上台就怂了，嘿嘿嘿......”菲儿一脸坏笑，不仅敢说老板坏话，学员也不放过。
不过这些话也并未夸张，凡萱在外主持时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好多看起来事业有成的人士一上台讲话腿都在发抖。
”所以啊，我们一改传统，把舞台重新设计成现在这样，习惯成为焦点，习惯这个舞台，就成功了一半。”
凡萱深感认同，因为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当初选择这个专业，几乎知道的人都很惊讶，因为她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不太能接近。
一直在上大学前，身边的亲戚或是同学都对她抱有一定怀疑的，包括自己的亲生母亲林襄宜。
为了让自己快一点从云海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少一些胡思乱想的时间，凡萱加了学校里的一个兼职群，开始了在外接单主持的经历。
她简单做了一份个人介绍ppt，那时候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做得精美一点，简历也是老老实实地写，投出去几乎都没有回应。
还是一个好心的学姐看不过去指点了一二，凡萱才明白自己投出去的简历为何会石沉大海。
原来主持人一般都会有个艺名的，不会用自己的真名接单。
原来从业经历是可以乱编的，哪怕你是零经验的人都可以写上个两三年，身高也可以往上走那么几厘米。
再去别人的活动现场蹭几张照片，那些活动就是由你主持的了。
总之，只要你高兴，你可以尽情的美化自己。
凡萱当时都震惊了，不过入了这行才知道这种现象太普遍了，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但是，主持人的颜值和能力却做不了假，这也是凡萱这么多年单量不断地根本所在。
凡萱接到的第一场活动是一个路演，卖牛奶的。
商家在门口搭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一对音响和一个主持人就成了这场活动的全部构成。
第一次上台还是会紧张的，但凡萱的准备非常充分，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与台下的观众打成一片，一天在台上站了六个小时也没觉得有多累。
三妹说她能吃苦，特别是一些外地的单子，独自一个人拎着重重的行李箱，又是挤公交又是赶火车的，没多少女孩子受得住。
但凡萱却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因为她把课余时间都充分利用了起来，大大减少了想念一个人的时间。
也是因为这样，凡萱给大家留下了一个家里很穷的印象，这可把喜欢她的那些男同学给心疼坏了，追个人连人都看不到就算了，怎么还能在得知心仪女孩为了维持生计辛苦打工的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呢？
于是，一个家境优渥太子爷竟然大言不惭对凡萱说：“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可以养你！”
凡萱心想：你怕不是霸道总栽的电视剧看多了。
总而言之，一场场的主持，一次次的登台，凡萱的个人履历愈加丰富，已经不需要再“美化”自己了。
当然，以前都是利用课余时间找点儿事做，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需要一份工作，这些经历也只在凡萱的求职简历中一笔带过。
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甚至，在某些老师和同学的眼里被看做不务正业，会被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带歪的。
面试(四)
菲儿走到教室中央，拉了张椅子对凡萱说：“来，坐着感受一下。”
凡萱坐了过去，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样的上课体验确实很特别。
菲儿却走到一旁的音控台前打开音响，拿了一只话筒递给了凡萱：“要不要感受一下音响效果怎么样？”
凡萱笑着接过了话筒，她发觉自己今天的两场面试，面试官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在这种时候，总不能给菲儿来一段绕口令吧，凡萱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首诗。
“能配个舒缓点儿的音乐吗？”凡萱问道。
菲儿笑着点点头，从电脑上找到了一首曲子。
当音乐前奏响起时，凡萱苦笑了一笑，仿佛命中注定般，当她想要在此时朗诵这首如此美好的爱情诗时，音乐却是来自韩国的一部青春电影《春逝》里的配乐，名叫“离开”。
配乐舒缓是舒缓，却也很悲伤。
唉，将就了吧......
凡萱拿起话筒，站上了那方圆舞台，菲儿坐到台下，静静聆听着......
天也欢喜
地也欢喜
人也欢喜
欢喜我遇到了你
你遇到了我
当时是你心里有了一个我
我心里有了一个你
从今后
是朝朝暮暮在一起
......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逝而过，凡萱想起了自己抄写这首诗时的情景，又羞涩又胆怯。
想起了云海提笔将这首诗洋洋洒洒地写在了黑板上，供全班同学观摩学习。
想起了课堂上坐在第一排的那个挺拔的背影和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时的那个神眼。
想起了天台上的紧紧相拥，那是在自己生病、委屈、难受时极度渴望的温暖......
凡萱曾经把自己对两人未来最美好的幻想融入了这首诗，悄悄地塞进一大堆情书中递到了他面前，不过送他这首诗的人是谁以及这首诗里所包含的情谊，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
再生一两个孩子
一半儿像我
一半儿像你
......
朗诵到最后，凡萱有些哽咽，抬起头来，见菲儿也红了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菲儿连连道歉，揉了把自己的脸，“怪我的音乐没配好，太忧伤了！”
凡萱走下台来将话筒递给了菲儿，在菲儿旁边坐了下来，菲儿拍了拍凡萱的肩膀，继续说道：“这个校区一共有两位主持老师，其中一个主要带艺考生，还有一个负责成人演讲课程，但是马上要生孩子了，所以我们得再找一个，很幸运啊，你来了！”
凡萱一愣，听这语气，是打算录用了自己了？
“我们这所有的课件你都可以用，你要是觉得不好的话，可以自己做些调整，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上课风格和独特的教学模式，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不用太拘于传统，”菲儿再次用力拍了拍凡萱的肩膀，一副很是看重她的模样，“我们鼓励创新，只要你能想到的方法，就大胆的用！”
凡萱内心却有些担心，自己只是刚刚出入社会的实习生，教学经验并不丰富，看得出来这所学校很重视这门课程，一来就要顶替另外一个老师的岗位，不知自己是否能胜任。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似乎对自己很是信任，信任得让凡萱觉得有点儿盲目。
“我们上班时间是周一到周日，有两天轮休，根据课表来安排就是了，关于薪资这块儿呢，我要重点的说说。”
菲儿顿了顿，凡萱也坐直了身子，关于薪资她虽然不报太大希望，但这毕竟也关系到生存问题，得重视。
“我们老板人真的很好，”菲儿一开口，语气不自觉温柔了许多，“他说每一个老师都是我们的宝贝，不管年龄大小也不管学历高低，只要教得好，该拿多少薪水就拿多少薪水。而且我们公司对于实习生和正式员工的待遇都是差不多的，不会像其他企业那样变着法的压榨实习生的劳动力。”
凡萱的脑海中浮现出了IPad上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没想到这位老了的红孩儿能说出这番深得人心的话。
“我们这儿的实习期三个月，可能是稍微长了一点，但是没办法，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考验老师的能力，但实习期的工资不低，底薪2000加课时提成，我们的课时提成是按人头算，你带的班多，钱就多。每上一节课都是按实际上课人数提成，所以这也要求老师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个学生，保证学生的出勤率，你来......”
菲儿正说得带劲儿时，教室门口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一个男生推开门探进身来，道：“菲儿姐，还有多久结束啊？又有面试的人到了。”
菲儿回过头，对着男生斩钉截铁的一摆手：“跟她说声抱歉，我们招到人了。”
“啊？哦......”男生带着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表情，看了眼凡萱后关门出去了。
“你来的话会接惠姐的学生，”菲儿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道，“她的学生很多，所以你实习期的话一个月三四千是绝对没问题的。转正后底薪和提成会更高一些，社保也会买上，每逢各种节假日还有额外补贴，工作满一年后有10天带薪年假，10天哦！怎么样，明天可以来上班吗？”
“啊？”这下换凡萱没反应过来了，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看着菲儿一脸势在必得的神情，凡萱内心有些忐忑。
从进门到现在，除了朗诵那首诗外，自己这个面试者加起来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除了自己那份稍微看得过去的简历以外，是什么让菲儿这么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他们需要的人？
“想什么呢，宝贝儿？”菲儿戳了戳凡萱的额头，“不会认为我刚说的那些都是在骗你吧？”
“不是......”凡萱被菲儿那声“宝贝儿”叫得有些不自在，摇了摇头，收起心中的疑惑，开玩笑道，“只是按照常规流程，不是面试完了都得问问面试者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公司待遇这么好，你还能有什么问题？”菲儿扬了扬眉，一脸自信。
老幺
“我......确实有个问题。”凡萱说。
“什么问题，说。”菲儿双手插兜，似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我得先在这附近找到房子，才能来上班，”凡萱老实说道，“要是还住学校的话上下班太不方便了，所以我不能立马入职，可能要晚几天。”
“所以，你这就答应了？”三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朦胧的鼻音，“就因为喜欢那间教室？”
“不仅是喜欢那间教室，”凡萱握着手机，往地铁站走去，“还喜欢他们开的工资待遇。”
“待遇是不错，但是不还有一家吗？你不等面试完了再做决定啊？”三妹的声音有些不满，似乎觉得凡萱的决定太过草率。
“不用了，我已经跟那边道歉说不去面试了，我得抓紧时间租房子了。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学姐找人合租吗？你帮我问问地址和价位吧。”
凡萱挂掉电话，回过头望去，“铭施艺术培训学校”的招牌巨大而醒目。
刚才菲儿把凡萱送到门口时，凡萱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菲儿姐，你凭什么认定我能胜任这份工作？”
菲儿说了两个字：眼缘。
“眼缘......你懂吗，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能行！”
回到学校时刚好到了晚饭时间，食堂再过几天也关门了，现在只留了两个窗口为还在学校的学生服务。
三妹不想出门，让凡萱打包给她带回去，凡萱一个人打好饭后坐下来，拿出手机边吃边看看租房信息。
对面椅子突然坐下来了两人，凡萱正纳闷儿这么多的空位为什么坐自己面前时，抬头一看，难得露面的小妖精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旁边还坐着一位个儿挺高的男生，长的算是清秀，可能是老幺的新任男友。
“二姐怎么一个人啊？三姐呢？”老幺笑靥如花，娇声软语，听得凡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吃了先回去了，我刚面试回来，”凡萱放下手机，朝男生方向偏了偏头，“要......介绍一下吗？”
“啊，哈哈，我男朋友郝冉。”老幺歪着身子侧过脸对着男生介绍道，“这是我室友，田凡萱。”
“你好！”男生笑着打了个招呼，一脸恋爱中的幸福与甜蜜藏都藏不住。
“你好。”凡萱客气的回应道，边吃边问道老幺怎么今天到食堂来了。
“郝冉第一次到我们学校来，想吃食堂，不是说了解一所大学就是从食堂开始的嘛，”老幺满面含笑的脸上突然滑过一丝悲伤，“再说，我们不是马上就要离校了吗，也想在食堂再吃一次饭，毕竟有些舍不得。”
啧啧，这演技，如果不是对老幺知根知底的人根本看不出一丝表演的痕迹，凡萱在心里默默的为老幺竖起了大拇指。
老幺除了晚上回来睡觉，平时在寝室呆的时间本就少的可怜，周末更是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寝室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酒店，要不是有些衣物还在，其实跟搬出去了没什么区别。
“没事，以后只要你想回来，我都陪你。”男生抬手揉了揉老幺的头发，一脸宠溺。
凡萱的心突然疼了一下，拿起筷子却怎么也夹不住菜。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老是遇到些事情让她不得不想起云海。
看着眼前腻腻歪歪的两个人，凡萱一下没有了食欲，要想在这热恋中的情侣面前坚持把饭吃完是不太可能了，凡萱起身准备去给三妹买饭，临走时假装问了一句：“老......幺妹，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先回去帮你整理一下？”
“好啊，谢谢二姐！”老幺甜甜地笑着，趁男生不注意，朝凡萱眨了眨眼睛，“一会儿吃完饭郝冉就陪我回去拿。”
凡萱心领神会，挥挥手道：“那我先回寝室了，拜拜！”
凡萱大步离开，隐隐听到男生说了一句：“你们寝室的人真好，跟你一样......”
回到寝室，三妹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接过凡萱手中的打包盒就准备大快朵颐。
凡萱催促道：“你吃快点儿，待会儿老幺和她男朋友要来。”
三妹翻了个大白眼，一边拆着筷子一边说：“她给我发消息了，我没理她，是之前那个男朋友吗？”
凡萱从浴室洗了一块抹布出来替老幺擦桌子，闻言摇了摇头，“另外一个吧，不是我们学校的。”
“她前男友也不是我们学校的啊，还有那谁，前前前男友，就她这更换男朋友的频率，都找我们学校的不得打起来啊！”三妹一脸不耐烦，筷子狠狠地戳着饭盒，“回来就回来，干嘛还把人带上来秀恩爱，真当放假没人管啦！”
凡萱把三妹的衣服扔给她，让她抓紧时间换上，又将老幺桌上的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三妹见状直摇头：“哎，也就能使唤得动你了。”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毕，两人坐在凳子上跟等着宿管检查卫生似的，东瞅瞅西瞧瞧，看看哪里还有没有不符合女生寝室美观之处的地方。
老幺吃完饭后回来拿行李，与凡萱和三妹一一拥抱告别，满眼尽是不舍
临走前拉着三妹的手，叮嘱道：“三妹，你做直播别熬夜，太伤身体知道吗？”
三妹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
转身又拉起凡萱的手，用力握了握，“凡萱，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平常就喜欢独来独往，在学校还好，出了社会可不行，知道吗？”
凡萱肉笑皮不笑的点点头。
老幺拉起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我的电话一直不变，有事儿没事儿多给我打电话，我也想多听听你们的声音......”
三妹和凡萱一起皮不笑肉也不笑的点点头。
流着不知名的眼泪，说着依依不舍的话，此时的老幺确实看起来楚楚动人，是个男人见了估计都会起怜香惜玉之心。
但凡萱和三妹不是男人，也早习惯了老幺的作风，只不过当着人男朋友的面，不好拆穿，不然正常的画面应该是：
老幺路见不平般一声吼：“姐妹们，我走了啊！”
然后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下妆容，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潇洒拉开门扬长而去。
“嘭”的一声，门被关的震天响，仿佛力道轻一点儿这门就关不上似的，因此寝室还换过两次锁。
再不毕业，估计只有换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