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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心

    吴兆言道,“被害人叫区楚修,人称小区子,是一个二十岁左右来京城投靠亲戚的穷小子。他初入京城,被贼人抢去银子,左脚骨折,后来被欧阳邈救了。谁不知道仁济堂的诊费是京城最贵的,那穷小子哪里付得起。穷小子付不起诊费,就想赖账,整日里借口报恩或者腿疾发作,去仁济堂缠着欧阳邈。谁知,欧阳邈却是个有断袖之癖的,正正瞧上了穷小子的斯文白净。二人各怀鬼胎,没多久,穷小子就‘以身相许’了。

    穷小子攀上欧阳邈这个金主,胃口越来越大,今个儿要银子,明个儿要金子。欧阳邈虽然有钱,可是总这样任取任予的,也不是办法。于是他买了块上好的糖白玉,想安抚这小白脸。谁知,穷小子拿了糖白玉,仍不满足,还要欧阳邈把他弄进仁济堂,便于往后二人时时偷欢。

    欧阳邈这下急了。他家的老婆不会生,再来一个不能生的穷小子,他该如何是好?再加上穷小子越来越强势,不再老实听话,他逐渐生出杀意。他以云游、行医为借口,提前踩点好了大哀山西北密林的那处洞穴,又备好匕首,以幽会为由把穷小子骗到洞中。

    可怜那穷小子,以为欧阳邈邀他共赴云雨,欣然前往,没想到,欧阳邈趁其不备,一刀刺中穷小子心脏,穷小子一命呜乎。欧阳邈把穷小子的尸体投入洞中洞后,正打算清理现场,不料,那洞中洞里突然飞出一群白妖,欧阳邈又惊又怕,拿起匕首就跑了。

    事后,他大病一场。待身子恢复,已是半年之后。虽然当时的仓皇出逃,令他心中屡屡生出不安。但他之后每每踏进大哀山,脑中就会想起那群扑面而来的白妖。他心有余悸,于是安慰自己,洞穴隐秘,不会被人发现云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案发一年多后,穷小子的尸骨居然因为你和卫大人的巧合得以重现天日。他惴惴不安,扮作扫墓来大哀山打听情况,与守坟人高大勇碰了个正着。他旁敲侧击,问高大勇案件进展,高大勇却直接问他,尸骨是否与他有关。

    原来,高大勇因为手腕经常脱落,得过欧阳邈的医治。一年多前,他守坟当晚,曾看见一个人影匆忙从西北密林中跑出来。他觉得像是欧阳邈,又不敢冒认,于是就将此事放到了一边。如今,先有官府调查,认定了案发时间和凶手身高,后又有欧阳邈心虚打听,令他一年多前的那一眼印象不断重合,终于让他确定,案发当晚,他见到的那个人影就是欧阳邈。

    欧阳邈见事迹败露,明白等待着自己的将是身败名裂,于是打算跳山自尽。高大勇却打着小算盘,打算用自个儿的命来换取妻儿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他与欧阳邈订下协议,他替他顶罪,他就要给他银子、房子,还要把一身技艺教给自家小子高龙龙。

    欧阳邈一一应允,高大勇这个蠢才就去官府自首。此事若是就此了结,只能算是一般受过案件。可是,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人就是高大勇的娘子高杨氏。高杨氏乃一介无知妇孺,收了银子,享了几日富贵,又觉得不踏实了。她见银子、房子已到手,生怕欧阳邈待他家男人死后会再夺了去,于是找到提刑大人,咬出了欧阳邈这个真凶,这才令洞穴白骨一案真正大白于天下。”

    吴兆言口若悬河,说得眉飞色舞。

    沈月然有了片刻的失神。

    这样说来,卫奕那天带她去大哀山,就是为了劝高杨氏自首的。而且,他定是早就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才选择以高杨氏为切入口。

    所以,洞穴白骨一案,虽不是他亲自经手,却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沈月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他可真是——

    她越发心神荡漾起来,连耳朵根儿也红了。

    ——狡猾!

    吴兆言说完,瞧见她面上的红晕,不禁一怔。

    “你脸红什么?”他不解。

    “哦,饼铺里热。”沈月然低下头,掩饰内心的悸动。

    吴兆言斜她一眼,“怎么样,案子是不是挺精彩?这其中的推理、证据、审问环节多着呢,你一个妇道人家,只能听个乐儿,听不了门道儿。”

    他的口气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

    沈月然收回思绪,仔细回味起吴兆言的话,心中生出异议。

    从吴兆言的话语中,洞穴白骨之案大抵就是一个穷小子因为贪欲被一个黑心大夫杀了,而这个黑心大夫逃跑时又被一个愚蠢的守坟人瞧见了。最后,是贪心的妇人使出一招“过河拆桥”,反咬一口,解开了整个案件的真相。

    区楚修、欧阳邈、高大勇三人她不认得,不作评论,可是,她曾经与高杨氏有过一面之缘,却知高杨氏并非一个黑心妇孺。高杨氏言语间颇懂得分寸,对高龙龙的关切、呵护溢于言表。虽然她不知道卫奕到底与高杨氏说了什么,可是她觉得,高杨氏去向聂提刑自首,绝不是为了“利”,反而极有可能是为了高龙龙。

    不过,这种动机怕是势利的吴兆言根本看不见的。

    “吴校正,您认为人心是什么?”她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吴兆言回道,“人心就是人心喽,哪有是什么。”

    “若让吴校正找出三个词来形容人心,校正会用哪三个?”沈月然又换了一种问法。

    吴兆言哼道,“还想考我?人心难测,人心不古,人心隔肚皮,人心不足蛇吞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不都是人心,何止三个?”

    沈月然“啧啧”两声。

    “校正说了这么多的人心,可有听过人心如镜?”她问道。

    吴兆言皱眉,“这是释证法师说的。”

    沈月然笑道,“对,这是释证法师说的,人心如镜,照山是山,照水是水。校正的心难测、不古、隔肚皮,自然也会认为他人的心也是难测、不古、隔肚皮了。”

第一百五十章 翻案

    吴兆言挑起眉角,就要发怒。

    沈月然双手扯住耳垂,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她笑嘻嘻地道,“校正莫要恼,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吴兆言白她一眼,冷哼一声。

    沈月然道,“校正身居汴京府要职,由校正口中描述出洞穴白骨一案,当然与百姓口中的捕风捉影或者说书先生口中的夸张演绎不同,是最接受事实真相的。可是,案子是由人犯下的,既然是人都有‘心’。凶手有‘心’,被害者也有‘心’,可是为何月然从校正的描述中只听出了‘利’却听不出‘心’呢?”

    吴兆言扬了扬下巴,“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不用绕圈子。”

    沈月然道,“洞穴白骨一案一共牵涉到四人,分别是凶手大夫欧阳邈,死者区楚修,顶罪者守坟人高大勇和揭发者高杨氏。先说区楚修。

    校正言,是区楚修的贪得无厌、强势索取令欧阳邈对他生出了杀机。可是,校正有没有想过,如果区楚修一开始就只是想赖去欧阳邈的医药费,他为何不索性一走了之?他原本就是外乡人,说是来京城寻亲,可寻来寻去一无所获。他若不想付那高昂的医药费,大不了离开京城再寻个地儿打工就好,或者干脆换个名字,反正京城这样大,大不了往后绕着仁济堂走就行了。可是您瞧瞧他,却偏偏硬撑着未愈的身子就要去归云楼打工,还三天两头地在欧阳邈面前晃悠。校正觉得,他这是想赖掉医药费吗?”

    吴兆言挑眉,面上带着轻浮的笑容。

    “你是说区楚修本身就是个龙阳君,他对欧阳邈一见钟情,然后以筹还医药费为由勾引欧阳邈?”他奚落道。

    沈月然偏了偏头,“这样看来,校正心中不仅全是‘利’,还有‘图谋’。校正难道不明白,心动的一刻是无法计划也无法控制的吗?”

    吴兆言收起笑意。

    沈月然接着道,“区楚修本身是喜欢女子还是喜欢男子,这一点谁都不能得知。我只是想说的是,区楚修一开始对欧阳邈或许只是单纯地感激,单纯地想偿还那笔医药费的。他一个外乡人,初来京城,就遇劫难,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只有欧阳邈救治他,照顾他。他一时意乱情迷,对欧阳邈既感激又感恩,既尊敬又仰望,这许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令他钟情上了一个不该钟情的人。

    感情上的越陷越深,令他渴望获得的回报也越来越多,他向欧阳邈索取的或许不只有财富,还有感情甚至一个名分。感情是会令人冲昏头脑的,也会令人越发想去控制对方,而这种占有欲和控制欲,或许才是区楚修最终遇害的真正原因。”

    吴兆言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会说出什么人心呢,原来不过是这些如同妇人一般的小心眼儿。”

    沈月然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继续道,“再说欧阳邈。欧阳邈医术高超,仁济堂门庭若市。就是这样一个名利兼收的人也有心结,那就是他的娘子方氏。不过,我觉得,他介意的并不是方氏不能为欧阳家续后这件事,而是他本身擅长妇科,却面临着不能医治自个儿娘子、‘医者不能自医’的尴尬。他一直不肯纳妾添小,就是他始终对方氏存了一份愧疚的最好证明。只是这样一来,问题也随之而至。

    方氏对欧阳家心存愧疚,而他又对方氏心存愧疚。感情或许可以由愧疚而生,可是夫妇间的长远相处哪里再能由愧疚主导了彼此?夫妇间的相处需要包容与理解,两个人若都对彼此愧疚,彼此小心翼翼,相互端着掂着,这日子根本没法儿过。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没有区楚修,也会有张楚修,李楚修。

    欧阳邈对区楚修动了杀机,最根本的或许在于他对方氏的那一份愧疚。他不能治愈方氏,又深感方氏多年来的付出,于是,当区楚修提出要搬进仁济堂,并扬言与方氏发生正面冲突时,才令他终于动下杀手。”

    吴兆言听罢,目光玩味十足,盯着沈月然瞧起来。

    “你看什么?”沈月然被他盯着心里发毛。

    “你成过亲?”吴兆言冷不丁儿地问道。

    “咳,咳——”沈月然咽了一口口水。

    “没有啊。”她眨巴两下眼睛。

    “没有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怎么知道夫妇俩若是彼此愧疚日子就没法过?要我说,夫妇俩就得对彼此愧疚,才能彼此珍惜。”吴兆言道。

    强词夺理!

    偷换概念!

    沈月然眼白朝上。

    “那高大勇呢?”吴兆言问道。

    沈月然笑道,“校正这会儿有兴致了吗?”

    眼看吴兆言脸色又要变,她赶紧正色道,“至于守坟人高大勇,我觉得,高大勇替欧阳邈顶罪,并非全是为了银子。高大勇若只是为了银子,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牺牲自己才可以达到目的。校正听听,随便一说,就能说出很多种比顶罪更有效的方式,比如敲诈、勒索、写匿名信。”

    “所以我就说高大勇是个蠢才喽。”吴兆言不屑地道。

    沈月然莞尔,“我觉得,高大勇顶罪,一来是为了妻儿的荣华,二来也是为了保全欧阳邈。他的手腕经常脱落,曾经得到过欧阳邈的救治,所以,他或许才是真正‘以身相许’的报恩人。”

    吴兆言讥笑,“好一出‘以身相许’。”

    “至于高杨氏。不管校正如何认为,月然是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高大勇夫妇俩一个顶罪,一个反案,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年幼的孩子。高杨氏或许曾经被所谓的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可她最终还是迷途知返,使真凶显了形,使无辜者洗了冤。校正说她无知也好,说她愚蠢也罢,事实却是她救了自个儿的男人,保全了自个儿的家庭,她才是真正的赢家,不是么?”沈月然最后道。

    吴兆言抬眼看她,“所以,你认为洞穴白骨一案就是一个年轻人迷恋上了一个不该迷恋上的人,一个大夫因为愧疚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杀机,一个守坟人因为报恩顶了一桩不该承担的罪过,一个妇人最终悬崖勒马、在银子与良心之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乞丐

    “校正果然聪明!”沈月然狗腿十足。

    “所以,你所谓的人心就是指区楚修的痴迷纠缠,欧阳邈的情义两难,高大勇的知恩图报和高杨氏的回头是岸?”吴兆言又问道。

    “对。”沈月然点头。

    卫奕早就说过,这件案子与“情”有关。而且,她也不能认同吴兆言将案件的起因缘起、来龙去脉全部归因于一个“利”字。

    “哈哈。”吴兆言看她一眼,干笑两声。

    沈月然蹙眉。

    她当然知道她这样翻译洞穴白骨一案肯定会惹来吴兆言的不满,因为她与吴兆言根本就是想法南辕北辙的人,就像猫和狗。

    当狗在向猫摇尾巴示好的时候,猫却会以为狗竖起尾巴是在向它示威。

    所以,她也做好了被他奚落的准备,只是这样的“哈哈”是什么意思?

    “校正‘哈哈’是何意?”她学了他的样子,哈哈两声,真就问了。

    吴兆言挑眉,“‘哈哈’就是‘哈哈’,你说是何意?”

    说完,他又干笑两声。

    沈月然扁嘴,“校正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发出这般哈哈的笑声,怪渗人的。”

    “是吗?”

    吴兆言又看她一眼,第三次干笑两声。

    沈月然索性不理他了,坐回杌子上,挑了挑炉洞里的火苗。

    居然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连炉火快熄了都不知道。

    她暗自责怪自己大意。

    吴兆言见她不再言语,垂头忙起手中的活儿,倒觉得讨个没趣儿了。

    他向外挪了挪脚步,踌躇片刻,扬长而去。

    坐上马车,返回京城。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热度。

    吴兆言撩起窗帘,看向窗外。

    “凶手有‘心’,被害者也有‘心’,可是为何月然从校正的描述中只听出了‘利’却听不出‘心’呢?”

    “这样看来,校正心中不仅全是‘利’,还有‘图谋’。”

    ……

    眼中是窗外的景物,脑中一直回荡着刚才的话语,心中满是不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则为利往。

    人不为利,谁肯起早?

    无知的女人,懂什么?

    他一阵心烦,不顾闷热,放下窗帘,双目微闭,静心养神。

    过了片刻,马儿突然发出一阵长嘶,引来马车一阵颠簸,伴随着马夫的粗言,马车停下。

    他两手扶住窗框,稳住身子,问道,“怎么了?”

    马夫显然也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

    “那人……突然……转弯……他倒没事……惊着了少爷怎么办……”马夫又气又急。

    吴兆言探出头去,只见马车前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双手撑地,身子后倾,目露惊慌。

    见是一个转角,他心中了然。

    马车转弯,与乞丐碰了个正着,马夫突然勒马,马儿尥起蹶子,吓倒乞丐,引起慌乱。

    不过是个乞丐而已——

    他扔出一枚铜板。

    铜板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蹦了几下,滚到乞丐的脚边。

    “走。”

    他命令。

    既是对马夫,也是对乞丐。

    马夫听令,再次勒紧缰绳,乞丐却一动不动。

    他正要落帘回身,瞥见乞丐不动,皱了皱眉。

    他又扔出一枚铜板,再次喝道,“走。”

    谁知,那乞丐两眼只是贼溜溜地盯着两枚铜板,仍然一动不动。

    马夫先恼了。

    “喂,讨饭的,滚开!是你瞎了眼自个儿撞上来,拿了两枚铜板还不滚!”马夫凶狠地道。

    乞丐却捡起两枚铜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乞丐的脸上满是污垢,可是目光中的鄙夷却是清晰可见。

    “你——”马夫又想发作,吴兆言制止了他。

    他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实在懒得再与一个乞丐争论。

    他又掏出五枚铜板,一把甩到了乞丐的身上。

    “滚!这下够了吗?”他道。

    乞丐一怔,垂下头,逐个捡起铜板。

    吴兆言冷笑。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瞧见了吗,七枚铜板就能让你这个讹人的乞丐滚蛋!

    他再次落帘回身,不料,那乞丐竟将手中七枚铜板全部冲他身上砸去!

    他猝不及防,躲避间跌下马车,幸亏马夫及时搀扶,才不至于当场摔倒。

    马夫扬起马鞭,就向乞丐身上抽去。

    “XXXX,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瞎了狗眼,连我家少爷都敢砸……”马夫满口粗话。

    乞丐抱头躲避,大声嚷道,“来人啦,来人啦,有钱少爷当街抽打一个讨饭的,快来瞧,快来瞧……”

    时值午后,街道上行人不少,乞丐的叫喊很快引来众人围观。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呀,打一个讨饭的做什么?”

    “这是谁家少爷,与一个讨饭的有多大的仇?”

    ……

    听见百姓议论纷纷,吴兆言喝下马夫。

    他身居汴京府五品校正,当街与一个乞丐冲突,若被人认了出来,并传扬出去,的确有损官威。

    他轻描淡写,对众人道,“这乞丐意图讹诈在先,污辱本少爷在后,本少爷小惩大戒,各位不必惊慌,全散了去吧。”

    他准备回车,那乞丐却像与他杠上了似的。

    “你胡说!谁讹诈你了?谁污辱你了?”乞丐愣愣地指着他道。

    “你去打听打听,这街角一向是俺老乞丐的地盘儿。今个儿日头正好,俺正睡得美,你的马一脚踢到俺头上,俺啥也没说,你为何要拿铜板砸俺?砸了一次不中,还砸了一次又一次。”乞丐一脸耿直。

    吴兆言皱眉,“你是个讨饭的乞丐吗?”

    乞丐一怔,抹了把鼻涕,“俺是啊。”

    众人笑道,“这不明摆着吗?”

    吴兆言收起颜色,黑面喝道,“你是个讨饭的,本少爷扔给你铜板何错之有?你不说感激本少爷,还敢对本少爷无礼,岂有此理?!”

    众人更是大笑,“老乞丐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下轮到乞丐又气又急。

    “俺是个讨饭的怎么了,俺是个讨饭的也不要你的铜板!你的马车撞到了俺,俺没有伸手向你讨,也没有装假扮可怜,俺什么也没说,你就拿铜板来砸俺,还说我俺诈你辱你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你有钱,别人都要图你的钱吗?你图钱,别人也都图个钱儿?俺就不要你的钱,你拿俺老乞丐咋样?”乞丐跳着脚叫道。

    “这样看来,校正心中不仅全是‘利’,还有‘图谋’。”

    吴兆言没来由地又想起这句话。

    他打了个哆嗦,甩了甩头。

    看来,今天他走的是个“背”字儿。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丢下一句话,抬脚上车。

    “走!”

    和一个乞丐计较,无论输赢,输的都是他,不如走为上策。

    马夫听令,马车再次启动,留下众人的讥笑和乞丐的叫骂不绝于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姐弟

    这一日清晨,吴兆容还在懒床,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以为是早起开工的沈日辉又忘记带上什么东西返转回来,于是慢吞吞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趿拉着布鞋,咒骂着向大门走去。

    满脸不悦地打开房门,却在看清来人后立刻换上一副殷勤的笑容。

    原来门外站着的是吴兆言。

    “兆言,怎么是你?”

    吴兆容喜出望外,顾不得整理自己睡眼惺忪的仪容,赶紧把他向屋里迎来。

    “今个儿沐休吗?特意来瞧姐姐?你平日里公务繁忙,若是赶上沐休,就好好歇着,莫要东奔西走。”

    吴兆容连声说着客气话。

    二人走进前堂,吴兆容照旧张罗着好吃好喝的,吴兆言道,“姐姐,我今个儿来是有事问你,你莫要忙前忙后的,就是坐着可好。”

    吴兆容一听他又有事要问,挨着他坐下了。

    “兆言有事尽管问,姐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笑着道。

    吴兆言沉吟片刻,从袖口掏出一只香囊。

    “我——我想多知道些沈家旧事。”

    自从那日回京,他就没有再去过京郊。

    不是公务繁多,也不是琐事缠身,而是不愿再去。

    那一日,他与沈月然谈的明明只是洞穴白骨一案,沈月然说的那些话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妇人之见。可是回京后的他却每每想起二人当时的对话,都莫名感到一种心虚和慌乱,仿佛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凶手一般。

    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一向自恃老成圆滑,工于心计,不料,却在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的老姑娘面前露了怯。

    “这样看来,校正心中不仅全是‘利’,还有‘图谋’。”

    对,他讨厌的正正是这句话,还有那老姑娘说这句话时的眼神与神情。

    一句话就仿佛剥光了他所有的衣裳!

    他越想越窝火。

    凭什么他轻易地被那老姑娘看穿了,凭什么那个脏不啦叽的老乞丐也要说出一样的话来?

    他忿意难平,找到吴兆容。

    他也要看穿她,才能扳回一城。

    吴兆容瞄一眼他手中的香囊,面露嫌弃。

    “上次姐姐不是告诉过你,这是那老姑娘的手工吗?你怎的不扔了,反倒——”

    吴兆言不悦。

    “我来问你沈家旧事,你管我拿什么手工。”他黑面瞪她。

    吴兆容咽下溜到嘴边的话,整容笑道,“不管,不管。沈家旧事弟弟想知道哪一桩?”

    吴兆言想了想,道,“你可确定当年沈明功贪下的银子是被他藏了起来?”

    吴兆容道,“确定!十分确定!我原也没这么想过,还是六年前,官府罚银罚到沈家,沈明功一下子拿出了两百两银子,才让我动了心思。后来我几番试探,无奈那沈家父子一个整天不语,一个装傻充楞。直到沈明功摔伤在家,日辉整日外出,那老姑娘又整日张罗着饼铺,我才拿住了他……”

    吴兆言打断她。

    “你之前不是说她整日无所事事,怎的张罗一整天?”他问道。

    吴兆容一怔。

    “她?谁?老姑娘?”她为吴兆言称呼沈月然为“她”感到意外。

    “就是沈明功受伤之后她才良心发现的,学了梅长生的模样,做起了酥饼。”她道。

    “哦,那沈明功受伤之前她整日里都做什么?”吴兆言又问。

    “就是烧烧水,煮煮饭,洗洗衣裳什么的。”吴兆容回道。

    “你不是说她什么也不做吗?”吴兆言问。

    “……”

    “我说她什么也不做,是说她没能为沈家赚得一两银子。”吴兆容勉强解释过去,问道,“弟弟,你问得这般仔细做什么?”

    “我——”

    吴兆言语塞。

    “你管我问这般仔细做什么,后来呢?”他故伎重施,黑面瞪她。

    吴兆容言归正传。

    “你想啊,沈明功瘫在床上,吃喝全得指望我,想知道点儿什么消息也全得指望我。刚好,老姑娘那时又不知怎的得到了文池县令张文兴的垂青。张文兴不仅请她吃席,还帮她卖饼,更主动上门探望沈明功,搁下十两银子……”她侃侃而谈。

    吴兆言皱眉。

    “那她如何对张文兴?”他再次打断吴兆容的话。

    “还能怎样?她若是从了,成了文池县令的小妾,姐姐我就不用挖空心思地回京城了。嗳哟,不过回来也好,文池到底是文池,哪里能和京城的分毫相比。”吴兆容得意地叹道。

    “她为何不从?除了张文兴,还有其他男子对她献过殷勤?她可有与哪个来往过?”吴兆言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吴兆容的话上。

    吴兆容挠了挠头发。

    “没有。谁知道她啊,她就是个怪人,见了男子跟有仇似的……”

    “为何?”吴兆言再问。

    吴兆容招架不住了。

    “弟弟,你到底是想问沈家旧事,还是想问老姑娘旧事?”她是越听越糊涂了。

    “哦。”吴兆言握着香囊的手不由一紧,面上也不由飞上一朵红云。

    “你接着说。”他整容道。

    吴兆容奇怪地瞧他一眼。

    如果她没有看错,弟弟方才应该是脸红了吧。

    ——说着说着,脸红什么?

    她收回思绪,道,“别看沈明功平日里不怎么与老姑娘说话,实际上对老姑娘看得可紧了。之前老姑娘整日里不出门,他才没多问。后来因为做饼,老姑娘出去得频繁,他天天问我,月儿做什么去了,月儿做什么去了。我故意对他道,老姑娘和张文兴勾搭上了,要做上县令小妾了。沈明功一听,果然大怒,一个劲儿地让我扶他去找老姑娘。

    我就趁机道,你去找也没用,老姑娘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钱,全是不想再受贫寒的苦。你就算这次找回来了,不改变沈家的状况,老姑娘还是会为了银子出卖自个儿。你若心疼你的女儿,不如就把私藏的银子交出来,缴了罚款,再为老姑娘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寻个好人家,大家全都省心。

    谁知,沈明功不仅不领我的情,反而大骂我,说我居心叵测,说我图谋已久,说我枉为吴家儿女云云,后来我一恼,就……”

    吴兆容攸地闭上了嘴巴。

    吴兆言瞟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后来你就摔门而出,外出泄愤,待到气消返回沈家时,沈明功已经摔倒在地,奄奄一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撕打

    “对,对,弟弟说得对。”

    吴兆容鼻孔微张,一只手抓住心口,声音紧而涩。

    吴兆言不再看她,目光低垂,看向自己的脚尖。

    “她知道沈明功去世的消息如何?悔恨还是自责?”他低声问道。

    “她——”

    吴兆容张了张嘴。

    尚未从前一秒钟的惊慌平复是其一,没有料到吴兆言会问及沈月然的感受是其二。

    “哦。”吴兆言抬眼。

    “沈明功弥留之际可有对她说过什么?”他换了一种问法。

    吴兆容恍然,“有,说了好些话,不过当时我并未偷听到。到了京城后,有一日提及那老姑娘的亲事,日辉说冒了嘴,说爹爹临终前道,沈家女儿不可为妾。”

    “不可为妾?”吴兆言心头一动。

    这么说来,周岸则就没有机会了……

    “对。”吴兆容点头,“日辉是这样说的。后来沈明功又把日辉叫进去交代一番,我明明听到‘银子’‘月儿身上’这几个字。在来京城的路上,我有问过日辉,不料那死鬼说我听错了,还说沈明功的原话是‘往后多攒些银子,照顾好月儿的身子’。”

    “她身子有恙吗?”吴兆言紧张地问道。

    “哪有。”吴兆容不以为然,“天天能吃能喝,能跑能走的,又没遭过什么罪,哪里像是身子有恙的人?不过是日辉搪塞我的借口。”

    吴兆言想起沈月然在饼铺的利索劲儿,微微一笑,的确,她挺能干,不像身子不好的人。

    这一笑,心情也好了许多。

    “姐姐,可有吃的?”他问道。

    一大早就来了,空着肚子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饿了。

    “有,有,姐姐去去就来。”吴兆容喜笑颜开,连忙起身向后厨走去。

    习惯了吴兆言的爱搭不理,今个儿居然主动开口要吃的,她受宠若惊。

    姐弟二人边吃边聊,吴兆容又说了些文池旧事,直到巳时左右,吴兆言才起身告辞。

    吴兆容把吴兆言送出门外,吴兆言走出两步,又转过头来。

    “沈家旧事莫要对外人提起,银子的事我正在查,你莫要打听,要沉得住气。你且记住,你是沈家的长媳,你的任何言行都会引起他人的猜测。”他交代道。

    “是,是。”吴兆容连连应承。

    见吴兆容答应,吴兆言不再多说什么,阔步离开。

    吴兆容瞧着吴兆言离去的身影,双手合十,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回身之际,瞥见巷角闪过一个人影。

    谁?

    她眼尖脚快,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一脚踩住那人的裙角。

    “是你?!”

    看清来人,吴兆容不禁蹙眉。

    那人年纪约在二十四五,长脸削肩,丫头装扮,正是那一天陪同一位妇人来订喜饼的女子,妇人唤她熙春。

    在她印象中,这一主一仆言行颇有些奇怪,明明说是订喜饼,却一个劲儿地打听沈月然的亲事。妇人就算了,至少态度是和蔼的,只这丫头,又凶又恶,与她屡屡冲突。

    她心中不悦,张口就骂,“臭丫头,为何鬼鬼祟祟藏匿巷角偷听人家说话,有何企图?”

    熙春原就对吴兆容印象不佳,这会儿又被逮了个正着,恼羞成怒。

    “你少血口喷人,我是恰巧路过,谁听你们说话来的?”她一口否认。

    “胡说!”吴兆容见她不承认,心中更气。

    “这就是个死胡同,你说你路过,我倒要问你,路的是哪门子的过?是去瞧地王爷还是去瞧恶鬼叉?”她气势汹汹。

    熙春捂住双耳,跳脚尖叫,“你这妇人话语太难听,嘴里不干不净的,该被抓去灌粪水。”

    吴兆容骂道,“你才该被抓去灌粪水!把你的耳朵眼儿里都灌上,看你往后还怎么偷听人家说话。”

    熙春虽是个丫头,可是常年跟在刘惠琳的身边,极其受宠,半分骂也没有受过。这会儿居然被吴兆容指着鼻子骂,她是怎么也忍受不了。

    她气急,两手就去扯吴兆容的嘴。

    “让你嘴巴臭,让你嘴巴臭,我今个儿就撕烂了它。”

    吴兆容哪里会让,也双手迎上,二人骂骂咧咧,撕打成一团。

    二人扯衣裳、拽头发,不分上下,只听“嘶啦”一声,吴兆容一把扯烂了熙春的袖口,一条金光灿灿的锦帕飘然落下。

    熙春不肯罢休,还要上前,吴兆容捡起锦帕,气喘不已。

    “等会儿!你先说说这锦帕从何而来咱们再战?”

    锦帕用的是上好云锦全以金线刺绣而成。

    令她吃惊的不是这锦帕的名贵,而是锦帕上的刺绣,正是她一个月前绣下的群蝶戏牡丹。

    一月前,吴兆言拿来云锦和金线,说是送个人情,要她三日内绣上个一般女子会喜欢的图案。她想了想,选择了牡丹图样。后来觉得只有牡丹过于单调,又绣上了蝴蝶。

    她原以为吴兆言是拿来送给什么女子,不料,竟是一个丫头!

    熙春似乎这才意识到自个儿的锦帕被吴兆容捡了去,她一把拽过锦帕,塞进怀中。

    “你管这锦帕从何而来?先赢了我再说!”熙春不服气。

    吴兆容却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跟踪兆言的吧?”她问道。

    熙春一怔。

    她的确是跟踪吴兆言而来。

    少爷离开后,夫人心中始终惦记着沈月然一事,几次想再去京郊瞧瞧,每次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她不解,问夫人为何。夫人道,少爷开诚布公地待她,她也不愿再做那偷偷摸摸之事。况且少爷临走前答应了她,待他从东海回来,便找个日子,让她与沈月然正经见上一面。那时,沈月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全凭她自个儿判断。

    熙春知道她心中还是放不下,于是主动讨好道,夫人因为少爷的允诺不能去,她这个丫头可以去。她可以常去京郊转转,暗中观察着那沈月然,再把当日见闻回来告知。夫人一听大喜,欣然应允。

    她在京郊转了近半月,沈月然一切如常,倒是吴兆言的举动引起她的怀疑。

    按照吴兆言当初对夫人所言,是沈月然钟情他在先,他避之不及在后,怎的少爷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黏了上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故事

    今个儿打听到吴兆言沐休,她以为他又会去京郊,所以暗中跟随,不料,他却来到了城北吴家。她存了心思,在巷角徘徊,希望打听到什么,又被吴兆容抓了个正着。

    熙春的愣神看在吴兆容的眼中更像是心虚。

    “哦。”她恍然。

    “一定是你早就瞧上了兆言,所以三番四次来这里希望偷偷见上兆言一面,还偷去了他的锦帕私藏对不对?”

    她是怎么也不肯相信锦帕是兆言主动送给一个丫头的,一定是这丫头用了什么手段得去的!

    上一次,这丫头前脚刚走,兆言后脚就来了。这一次,兆言前脚刚走,这丫头后脚就现身。若说二人不认识,鬼才信呢。

    熙春瞪大了眼睛。

    “呸!你这个泼妇冤了我一次又一次,谁瞧上了吴校正,这锦帕是他酬谢我的!”熙春气急败坏。

    “呸!”吴兆容才不相信“酬谢”一说,也啐道。

    “还不承认!你口口声声地唤兆言校正,还不承认与他相识!兆言年轻有为,哪有女子不钟情这样的男子?”

    “呸呸呸!你这个疯妇!你以吴校正为荣,你家小姑子钟情他,别的女子就也得钟情他?”熙春口不择言,早把吴兆言对她的叮嘱抛之脑后。

    吴兆容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谁钟情兆言?”她面色大变。

    熙春见她变脸,知道这话刺激到她,心中越发得意。

    “就是你家那个不嫁人的小姑子!她对吴校正一见钟情,为了讨校正欢心,什么都做……”

    熙春一股脑儿地将吴兆言在戏楼对刘惠琳的话全倒了出来。

    说完,她只觉之前的恶气尽消,丢下目瞪口呆的吴兆容,扬长而去。

    吴兆容怒不可遏。

    怪不得!

    怪不得那老姑娘自打进入京城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看上了兆言!

    呸!

    这个扫把星,当初在文池祸害沈家不算,如今到了京城,又要来祸害吴家!

    门儿都没有!

    她头脑一热,关上大门,向京郊赶去……

    ******

    沈月然早起去集市买来五六个菠萝,做好一炉酥饼后,趁闲时拿起小刀打算削菠萝,周岸则阔步走来。

    “削菠萝吗?小心伤手,我来。”

    周岸则不由分说,挽起衣袖,自在地接过刀子和菠萝,削皮,剔除内刺,一气呵成。

    沈月然见他动作娴熟,没有多言,端来一盆盐水放在柜台上,打算待会儿将削好的菠萝放入盐水中浸泡。

    “三少爷好吃菠萝吗?手法挺熟练。”她搬给他一张杌子,自个儿蹲在一旁瞧他。

    周岸则摇头,“不怎么好。你好吃菠萝,一下买了这么多?”

    沈月然也摇头,“我也不怎么好。只是如今正是菠萝贱卖的时候,想试着做出几炉菠萝馅的酥饼。”

    红豆沙和椒盐两种口味的酥饼在京郊站稳了脚跟,她如今也有了些结余,于是打算再推出一种水果馅。

    周岸则笑道,“好一个精细的掌柜!不过五月果蔬一向丰富,为何单单选择了菠萝?”

    沈月然解释道,“成本是一方面,口感和存储则是另外两个方面。菠萝酸甜可口,软硬适中,混合蜜糖腌渍,用来做馅儿再合适不过。另外,菠萝比起其它的时令水果,例如草莓、桑果更易存储。万一做出来卖不动,回头我还能与绿苏过个菠萝瘾。”

    周岸则大笑。

    “这可不好,还没做就先想着卖不动。既然打算做,就全力把它做好才是,莫要给自个儿留后路才是。”他一本正经地道。

    沈月然当然知道周岸则明说“不好”,实际上是为她打气。她笑道,“是,三少爷。”

    二人笑语盈盈,这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说什么这么开心?”

    沈月然抬头,见是吴兆言。

    她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吴兆言有好几日不曾露面,她如释重负,以为他往后不会再来饼铺,没想到今日又来了,还与周岸则碰了个正着。

    吴兆言瞥了一眼垂头削菠萝的周岸则。

    “怎么,他能来,我就不能来?”他面露不悦。

    沈月然不愿与他冲突,走回柜台后,不吭气。

    周岸则抬头笑道,“校正来了,这么巧。瞧,我这正在削菠萝呢,占着手,没法儿施礼,请校正见谅。”

    吴兆言单手倚着柜台站立。

    “你还有这能耐呢,少见。”他似笑非笑,对周岸则道。

    周岸则嘿嘿一笑,不多言语。

    “你想吃,他就削来?”吴兆言又转头对柜台里的沈月然道。

    沈月然一怔。

    她总觉得他这话问得暖味不明,可又找不出不回答的理由。

    她摇头,把打算用菠萝制馅儿的想法说了一遍。

    吴兆言听罢,道,“用水果做成饼馅儿,想法不错。有三少爷帮手,菠萝也是现成的。不过,若想卖得好,光动手可不行。”

    沈月然没有想到吴兆言真就与她讨论起了水果馅饼的话题。

    “校正的意思是还需要——”她问道。

    “编故事。”吴兆言道。

    “编故事?”沈月然不解。

    周岸则也放下手中刀子,恭敬地道,“愿听校正灼见。”

    吴兆言道,“食物若想卖得好,色香味是一方面,有故事则是另一方面。做出色香味可以让客人吃了还想吃,可是做出了故事,就能让千里万里之外的客人慕名而来。远的不说,就拿如今京城最火的几种食物来说,个个都是有故事的。

    麻婆豆腐,相传创始人面上微麻,人称‘麻婆’,专为船工、马夫而做,由此得名。东坡肉,相传是苏东坡任杭州太守、百姓感激他的功劳,由苏东坡发明。夫妻肺片,是为了纪念郭朝华夫妻俩的勤劳、精细,区别于其它的肺片。西湖醋鱼,则是讲述了一段叔嫂恩义的故事,劝告做人莫要有了甜就忘了曾经的酸。

    所以,食物好不好吃是一方面,只要能有说道的故事,这就仿佛那妇人面上的脂粉,男子腰间的玉带,顿时能增色不少。”

    沈月然恍然。

    品牌文化!

    吴兆言说的居然是这个意思,她始料未及。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心

    周岸则连声赞道,“校正真知,令人佩服。”

    吴兆言有些许得意,眼角余光瞄了沈月然一眼。

    “只是,不知一个酥饼能编出什么样的故事来?”周岸则接着问道。

    吴兆言一怔。

    “这——也需要我来说明吗?”他翻眼。

    沈月然忙道,“对,校正指明了方向,剩下的容月然慢慢想想,才能体会校正话语中的精髓,做出有故事的酥饼来。”

    吴兆言微微颔首。

    “你可以从菠萝的方面思考。”他提醒道。

    “菠萝?”

    沈月然喃喃,“菠萝性平,味甘、微酸、微涩、性微寒,具有清暑解渴、消食止泻、补脾胃、固元气、益气血、消食、祛湿、养颜瘦身的功效,不过一次不宜吃太多。”

    吴兆言想了想,“这些全是口味与功效,有没有特殊之处?”

    沈月然沉吟,抬头道,“菠萝一生只开一次花,算不算特殊之处?”

    吴兆言道,“算,当然算,只是,你可确定?”

    沈月然点头,“确定。菠萝开花之后,母株再存活一段时间就会死去,所以一株菠萝一生中只开一次花。”

    周岸则接道,“佛教中有一种花,名曰彼岸,据说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有人因为这种花的花叶不相见,于是用来形容没有结果的爱情。有人却道即使爱情没有结果,彼岸仍会开出盛放的花朵。其实,花仍是花,想法不同,寓意就不同。既然菠萝有此特性,不如就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沈月然眼前一亮,“不如把菠萝馅儿做成心型如何?”

    她接着道,“菠萝一生只开一次花,就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卓文君一般,执着,痴情,坚守,三少爷认为,这可牵强?”

    周岸则正要回答,吴兆言插嘴,“说着容易,菠萝馅儿可好成形?”

    沈月然踌躇满志。

    “这些校正大人莫要担心,馅饼的做法月然自有办法,拿不准的是这样编故事是否显得牵强。”她笑道。

    吴兆言斜她一眼。

    “先做出来再说。如今光是说,没有见着实物,说什么都是牵强。”他教训她道。

    “也是。”

    沈月然点头。

    吴兆言说得对,做出来再说。

    周岸则不知想起什么,咧嘴笑了。

    “沈姑娘若真的做出这饼来,是不是梅字饼就该换招牌了。”他笑道。

    “换何招牌?”沈月然问道。

    “一心饼啊,既然是一心人,当然得叫一心饼。”周岸则盯着她,如有所指。

    一心饼。

    沈月然心头一动,是一心还是奕心?

    她天天数着他返京的日子,还有七日就能见到他。

    不知东海冷不冷?他可已在返京的路上?

    她心神荡漾,顾不上去想周岸则是有意双关还是一时巧合,面红红地垂下头来,装作翻面酥饼。

    “嘁。”

    吴兆言换了一只胳膊倚在柜面上。

    “一心饼,真难听。”他撇嘴,低语。

    “要叫也得叫无心饼才是——”

    周岸则听得真切,笑道,“校正大人今日好反常,居然吃这干醋,不如叫月心饼,皆大欢喜。”

    吴兆言面上一红,瞪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只是张了张嘴。

    沈月然懵懂不知,道,“月心饼不如一心饼有说法,校正大人以为呢?”

    吴兆言一听更气,哼一声,借口更衣,匆匆离开。

    不一会儿,周岸则把菠萝削好,沈月然连声道谢,端出水盆和布巾让他净手。

    二人比肩而立,一个人影旋风一般地冲进饼铺,直直地撞上了沈月然。

    周岸则眼明手快,一把推开沈月然,沈月然勉强站住,惊呼出声。

    “嫂嫂,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从城北吴家赶来的吴兆容,只见她气势汹汹,两手掐腰,如同一只护犊的母鸡。

    “我怎么来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来了?我若不来,你不要把全京城的男人全勾引了去?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吴兆容二话不说,破口就骂。

    沈月然面红耳赤。

    “嫂嫂,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上门来撒泼,总得有个说法!我沈月然若是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任你打,任你骂,半分怨言也没有。”她莫名其妙,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呸!”吴兆容啐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个儿做了什么样的事你自个儿不清楚?说出来简直都怕脏了我的嘴!我告诉你沈月然,你不要仗着自个儿有几分姿色,就到处搔首弄姿,我吴兆容不吃你这套,吴家不吃你这套,兆言更不会吃你这套!兆言是我吴兆容唯一的弟弟,更是吴家的骄傲,你就是再年轻十岁,就是换上一副天仙的面孔,你也配不上他!你趁早省省吧,明天——不,你今个儿就收拾铺盖滚回文池去,往后别在我吴家人面前出现!”

    沈月然被骂懵了。

    什么吴兆言吃不吃套,什么配不配的?她好端端地在京郊卖饼,招她惹她了,让她这一通臭骂?!

    旁观者周岸则先反应过来。

    “这应该是沈家大嫂吧。”他依然恭敬有礼。

    “我看此事定是有误会,不如大嫂去问问吴校正再来质问沈姑娘可好?”他劝道。

    “呸!”吴兆容忿意难平。

    “还用问什么?!我告诉你,你千万莫要上了这沈月然的当!我原以为她是转了性子,才会变了个人,没想到,原来全是因为看上了兆言!”

    说到这里,她又指向沈月然,“扫把星,活该被雷劈,六年前的晴天霹雳就该再劈狠一点,免得祸害完我吴兆容,又来祸害兆言!”

    “哈哈!”

    沈月然终于理出了个头绪,不怒反笑。

    “嫂嫂,您今个儿来饼铺兴师问罪,是因为有人告诉你,我勾引了吴校正是不是?”她问道。

    吴兆容一怔。

    “不要脸!”她骂道,算是默认。

    沈月然又问,“那吴校正可有对嫂嫂表示过他钟情月然?”

    吴兆容连声否定,“呸呸呸!兆言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老姑娘?!”

    “这不就结了。”沈月然两手一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冲突(karlking和氏璧加更!)

    “吴校正既然看不上我,你来我饼铺闹什么闹?”沈月然突然收起面上笑意,板起了脸。

    “我——”吴兆容语塞。

    “嫂嫂,我早说过,也对您不止一次表达过我的愧疚与歉意。文池五年光景,全是有赖嫂嫂照顾,月然感激不尽,永世铭记在心。示好的话,讨好的事,我能说的、能做的全都说了或者做了,就连欠条也打过,只为化解当初因为无知幼稚而在嫂嫂心头种下的心结。

    如果嫂嫂仍然对我有误会,觉得我做这些事是另有图谋,月然无话可说,只能说明我做得不够好,往后要加倍努力才是。可是如果嫂嫂对我的品性存了偏见,一心侮辱,那么别怪月然与嫂嫂计较。

    嫂嫂说我勾引了吴校正,我说我没有,我二人全是口说无凭,不如先将此事搁置一边,咱们就来说说校正大人如何。正如嫂嫂所言,校正大人年轻有为,人才出众,与月然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既然如此,嫂嫂还有什么担忧?难道校正大人的眼光竟不如嫂嫂?难道校正大人是那种受不了女子三言两语诱惑的人?嫂嫂未免太小瞧了校正大人!

    嫂嫂爱弟心切,月然明白,如果我的确做了什么令校正大人造成困扰的事,或者惹来旁人说了闲话,嫂嫂指出,我愿意改正,甚至弥补、赔偿。可若嫂嫂半分证据也拿不出,只这样一味撒泼犯浑,别怪月然不客气!

    谁都是有爹有娘的,嫂嫂这般指着鼻子诅咒别人去死,若有一天,别人指着嫂嫂这般骂道,监正大人会如何?重儿又将如何?月然明白嫂嫂的心情,不代表就认同嫂嫂的作法,嫂嫂若是还有廉耻,就在月然没有动怒之前赶紧离开!”

    这时,饼铺外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沈月然说完,走出饼铺,对众人道,“一场误会,全散了吧。”

    吴兆容哪里肯罢休。

    沈月然越是淡定从容,她就越是怒火中烧。

    她瞥见周岸则脚边的水盆,就要去端。

    周岸则觉察到她的举动,先一步端起水盆,喝道,“你要做什么?”

    吴兆容落了个空,又瞥见放在柜台上沈月然打算泡菠萝的盐水。

    她头脑一热,端起盐水,就向沈月然头上泼去……

    ******

    沈月然对众人喊话完,正要转身,听见动静,瞧见了吴兆容的动作。她正要躲避,谁知一左一右两只手臂同时拽上了她。

    “小心!”

    “小心!”

    一只手臂来自刚刚放下水盆的周岸则,一只手臂来自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吴兆言,正中的沈月然不得动弹,被淋了个通透……

    ******

    “那妇人在哪里?我去替粉姐姐出气去!”绿苏见到返回住处的沈月然成了只落汤鸡,又气又急。

    沈月然略显尴尬。

    她拿干布巾沾了沾发髻上的水珠,对绿苏苦笑道,“你先去替我烧来两壶热水,我想泡个澡。”

    五月的天气很暖和,她一路从饼铺走回住处,身上的水珠已经干得差不多。不过那是盐水,水份可以蒸发,盐渍却留在了她的身体上,很涩,很蛰,令她极不舒服。

    绿苏点头,瞧了瞧立在庭院里的周岸则。

    “粉姐姐要泡澡,让三少爷走吧。”她道。

    沈月然想了想,道,“你去烧水,我有话和他说。”

    绿苏点头离开,沈月然站在窗口,隐去身子,唤了一声。

    周岸则听见,垂头走来,也识趣地隐去了身子,二人隔着一堵墙。

    “沈姑娘可有大碍?”他问道。

    “无碍,让三少爷见笑了。”沈月然回道。

    “那就好。既然无碍,在下先告辞,沈姑娘好好休息。”周岸则放下心来,打算离开。

    “三少爷。”沈月然开口唤道。

    “月然有话说,还请三少爷留步。”她拨弄着手指,心中有些不安。

    “沈姑娘请讲。”周岸则道。

    沈月然沉吟片刻,放下手指,看向窗棂。

    此时,霞光微斜,落在窗棂上,形成一轮迤逦的光晕。

    “三少爷,今日之事您是目睹了整个经过的,月然觉得委屈,但更多的是难堪。一个女子,被自个儿的嫂嫂当街指责,就算我心中无愧,怕是也会留下话柄让外人谈笑……”

    周岸则连声劝道,“沈姑娘莫要耿耿于怀,今日之事我当然是清楚的。沈姑娘若是介意街坊邻居的言论,在下挨个儿向他们解释。”

    沈月然苦笑,“要解释也轮不着三少爷解释。何况,月然想的并不是如何解释,而是为何会变成这样。想来想去,月然觉得,全是自个儿的错。”

    “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周岸则似乎感觉到她想要说什么,声音变得粗哑。

    沈月然接着道,“三少夫人刚刚去世,三少爷情绪低落,月然原本想着,若是换个环境,想些其它的事儿,三少爷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可是,今日的事让月然恍然,原来三少爷心情好不好,根本与月然无关。因为旁人不会理会你为何这样做,他们只会看到你做了什么。所以,在旁人眼里,在我嫂嫂眼里,就是我沈月然打开了大门,让您与校正大人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

    我一个人习惯了,或许也正是因为我一个人,才会惹来不少是非。从文池到京城,各种猜测、闲话从未停止。嫂嫂今日是当面骂了出来,可是我想,比她骂得更难听的话还有,只是我没有听见而已。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想平息这一切,除了我自己,没有其它的出路。”

    “所以——”周岸则道,“你是想说从此不再与我相见,还是你不久就会嫁人?”

    沈月然别过头去,美丽的侧颜越过窗棂,投影在周岸则的眼前。

    周岸则盯着她的影子看了一会儿,又道,“其实你不用绕圈子。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正是因为我与吴校正近日接连来饼铺找你,才会惹来旁人的闲言碎语,导致今日的冲突。你与其说是自责,不如说是指责。”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变化

    沈月然提了提唇角。

    他果然是懂她的。

    “既然三少爷明白,恕月然不远送。”沈月然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

    周岸则说得对,她的确是恼怒,除了对自己,还有对吴兆容,对吴兆言,对他。

    吴兆容能从京城赶到京郊,一是护弟心切,二是一定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不过,沈月然不打算与她解释。

    正如她之前所说,这是口说无凭之事,更是无稽之谈之事,她越解释,越显得自个儿心虚,再加上吴兆容一向对她有偏见,说得越多,只会越错。

    可是,她觉得,周岸则和吴兆言欠她一个解释。

    她与二人都谈不上熟识,只能算是认识。是这二人,整日里有事没事地来她饼铺。如果说周岸则是为了解闷,那么吴兆言呢,来饼铺是因为何事?

    再加上今日依她所见,这二人是早就认识的,就不得不让她多想。

    还有刚才被盐水浇身之事,也足够她哭笑不得。

    她明明是可以躲得过去的,谁知这二人一左一右,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正正地拉住她,她才被浇了个正着。

    所以,如果说她今天是十分尴尬,那么三分在自己,三分在吴兆容,还有四分,这二人平分。

    周岸则没有动。

    他沉吟片刻,吐出三个字,“你变了。”

    沈月然不愿再与他多言。

    “是吧。”

    她敷衍地答道,转身坐回杌子上,解开干涩的头发。

    “当然。”周岸则道,“变得敢表达愤怒,也会表达愤怒。变得不再一味指责自己,变得有自己的原则。懂得拒绝,也懂得顾及体面。不再软弱,也不再天真,这很好。”

    沈月然理顺发尾的双手一滞。

    说得仿佛相识许久似的……

    她心中暗道。

    “既然如此,月然再请三少爷离开。”她道。

    周岸则发出一阵低笑。

    “你说完了你想说的话,就赶我走,我还有话没说完怎么办?”

    “我说完了我想说的话,不用你赶,自然会走。”

    沈月然屏住了呼吸。

    “今日之事,有巧合,也有必然。你对我生疑,我不怪你,因为我至少在三件事上骗了你。”

    沈月然冷笑。

    周岸则接着道,“我来京郊,说是探友人,是骗你的。我来京郊,是为了见你。

    娘子去世,我来此散心,是骗你的。娘子去世,我当然伤心,可是散心的法子有很多种,我用不着舍近求远,大老远地跑来京郊。所以,我来京郊,还是为了见你。

    还有一件事,谈不上骗,只能算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与吴校正,的确早就相识。他时常来饼铺,我也是瞧见过的。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为何来,更不知道他今日会来。我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否和我一样,只是为了见你。”

    沈月然的嘴角逐渐变得僵硬,胸口也起伏不平,周家三少爷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刚才表明态度,一是希望我从此不再来找你,二是有了嫁人的念头。抱歉,这两个愿望我都无法答应你。第一,我往后还来,第二,你若想嫁人,可不可以先考虑我。”

    ******

    沈月然怔坐原处。

    周岸则居然在向她求亲?!

    这太令她震惊了!

    周岸则继续道,“我的样貌你瞧得见,我的品性由你判断,我在周家的身份和处境路人皆知。我身为庶子,娶妻自然也为庶妻。不过,连庶妻我一时也无法给你,如今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我纳房妾室。今日这话于你而言或许突然了些,可是于我而言却是思虑了许久。好听的话我不懂得说,可是我曾经如何对待娘子,你也是瞧见了的。我只能说,你肯点头,即使是我周岸则的妾室,也如同嫡妻。你肯点头,我待娘子如何,待你只会更好,不会有差。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也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今日也累了,好好歇息,回头我会再来。”

    周岸则说完,抬脚离开,长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拖曳,蔓延。

    周岸则前脚刚走,绿苏后脚就推开门跑了进来。

    “粉姐姐,周少爷方才是在向你求亲吗,那灰大人怎么办?”她又惊又慌,仿佛被求亲的人是她。

    沈月然看她一眼。

    这丫头,偷听好象光明正大似的。

    她抿了抿下唇,道,“先洗洗吧,身子实在难受得紧,容我想想再说。”

    绿苏反锁上房门,合上窗帘,桶中盛满温水,小屋里一时间水汽缭绕。

    沈月然仰躺在桶中,乌黑的青丝铺洒桶边,绿苏拿来淘米水和皂角。

    绿苏一边替沈月然净发,一边道,“粉姐姐是怎么想的,刚才为何不直接拒绝了周少爷?”

    沈月然不答反问,“你都听见了,你觉得他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吗?”

    绿苏连连点头,“粉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周少爷面相斯文,平日里为人挺和善,言行也是不紧不慢的。就是有时见到我绿苏,也总是温和地笑着。可是他方才的话,却有些……”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

    “霸道!”

    “呃,也不全是,绿苏形容不出来,反正就好象粉姐姐不会拒绝他似的。”绿苏尽力准备地描述自己的感受。

    沈月然不语。

    她也有同感。

    准确地说,周岸则刚才的表现并不是霸道,而是踌躇满志。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对他的感觉,他更像是在通知她,而不是请求她。

    和卫奕的求亲相比,他显得平静自信许多。

    可是,她仔细想了想,她并没有说过或者做过半分让他误会的话或者事。二人的相处,很平淡,一直很平淡,平淡到她现在想,都想不起来任何值得回忆之处。

    莫非,是他性格使然,才使他如此有把握?

    莫非,是他觉得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莫非,其中又有什么误会?

    ……

    那边,绿苏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周少爷挺不错,样子不错,脾气也好,虽然是个庶子,可那是周家的庶子啊,有句俗话不是说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粉姐姐和灰大人才是一对,他就别妄想了。灰大人是不是再有几日就该回来了?喛呀,快回来,快回来把粉姐姐娶回家,省得他惦记。他说他回头还会再来,哼,我才不会让他进门……”

    沈月然心中哂然。

    就是,想别人做什么。

    她专心做她的一心饼,等她的一心人,等他回来,她可是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红斑

    沈月然想起卫奕,心中又轻松许多。

    绿苏替她净完发,她泡得也差不多,身子暖烘烘的。她拿起布巾,从水桶中走出来。

    回眸间,又瞧见绿苏直勾勾地盯着她。

    二人同吃同住许久,亲密无间,彼此间的尴尬少了许多。

    她想起半年前二人一同泡澡的情形,不禁笑道,“绿苏,上次你说我背上有九颗红痣,我后来瞧了,什么也没有,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说笑来的。”

    绿苏眨了眨眼。

    “说笑?粉姐姐说笑还是绿苏说笑?就是九颗红痣啊,绿苏正瞧着,越瞧越稀奇呢。”绿苏不解地道。

    沈月然蹙眉。

    “正瞧着呢……”

    她嘴里喃喃,拿起铜镜,侧身望去。

    果然,九颗如火似血一般的红色小痣弯弯曲曲地分布在她光洁白滑的背心附近,煞是显眼。

    “真的呢。”

    她大吃一惊。

    上一次明明什么也没有的!

    绿苏自顾自地直了眼,“粉姐姐,这些红痣好像、好像、好像……”

    她又是咂嘴,又是歪头,“好像”了半晌,就是说不出下文。

    “我也说不好像什么,像一座山,又像一条龙,像天上的星星,又像一条弯曲的小河。”她伸出食指,试图连接起那九颗红痣的形状。

    沈月然从铜镜中无法看得真切,试着用手指去摩挲,也并未觉得明显突起,不痛不痒。

    准确来说,是红色的小斑点。

    她暗自思忖。

    身体突现红斑,有可能与血管有关,也有可能与皮肤炎症有关,比如过敏,湿疹。

    她记得上一次绿苏说看见红斑,是泡澡时。这一次,又是泡澡时。

    莫非,红斑的出现与水温或者体温有关系?还是她的皮肤敏感,泡澡后就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她正想着,绿苏的目光从身后移到了身前。

    “粉姐姐胸前才是两座山。”她大大咧咧地说道。

    沈月然大窘,抓起布巾扔到了绿苏的头上,然后手忙脚乱地穿起衣裳。

    倒忘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

    ******

    周岸则走出庭院,看见了站在梧桐树下的吴兆言和吴兆容。

    “她怎么样?”

    吴兆言也看见了他,快步上前问道。

    “无碍。”周岸则答道。

    “哦。”吴兆言不由向小院瞄了一眼。

    “那她——可有生气?”他又问道。

    “没有。”周岸则又道。

    吴兆言稍感安心,身后的吴兆容慢吞吞地走来,听见二人的对话。

    “不过一盆盐水有何介意,还能净身消毒呢。”她不以为然。

    吴兆言回头瞪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岸则。

    周岸则灵巧地道,“明白,校正大人,岸则先回去。”

    说完,他垂手施礼离开。

    吴兆容见周岸则离去,不满溢于言表。

    “兆言,快走吧,都说那老姑娘没事了。你非要守在这里,让别人瞧见了笑话你怎么办。”她催促吴兆言离开。

    她也是奇怪,水是她为他泼的,气是她替他出的,他到现在一句话都不和她说是何意?

    吴兆言转眸,目光清冷。

    “娘亲是不是曾经说过,吴家的正气全被爹爹一人占去了,剩下的邪气你我姐弟俩平分。”

    他盯着吴兆容的脸,是问句,也是陈述。

    吴兆容莫名。

    “娘亲是这样说过,不过是玩笑着说的。怎么了,兆言,你有些奇怪,莫要吓唬姐姐。”她心中不安。

    吴兆言道,“当时是玩笑着说,可是却是一句实话。今日之事,因是我种下,果却是你造成。我姐弟二人各打五十大板,所以,我不与你计较。”

    吴兆容越听越莫名,“兆言,你在说什么,姐姐为何听不懂?那老姑娘就是个扫把星,谁沾上她谁倒楣!”

    吴兆言冷哼一声。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沈家兄妹一般好糊弄。沈明功是怎么死的,临终前又对你交代了什么,你费尽心机,从文池迁往京城,也全是为了我?”

    吴兆容大惊失色,嘴唇噏动,“兆、兆言,姐、姐姐我……”

    吴兆言看她一眼,“沈家旧事我已清楚,你与她的恩怨我也了然,若说她有愧,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次是最后一次,往后你若再来行骚扰之事,别怪我不顾及姐弟情份。”

    说完,他欲拂袖离开。

    吴兆容却像突然恍然一般,一把拉住了吴兆言的衣袖。

    “兆言,是不是这样,你上午才警告过姐姐,要姐姐莫要轻举妄动,结果下午姐姐就闹出了这么一出,所以你才会生气,说出那样决绝的话来?”

    “所以,还是为了沈家的银子对不对?”吴兆容向四周瞧了瞧,压低了声音。

    吴兆言一怔。

    吴兆容拍拍脑门,道,“一定是的,兆言。喛呀,全怪姐姐,姐姐一听那丫头道老姑娘对你存了心思,就什么都忘了,居然把这等大事也抛之脑后。兆言放心,往后姐姐一定会三思而后行,不会再惊扰到老姑娘,不会打草惊蛇……”

    吴兆言一言不发,抛手离开,吴兆容一手捧住心口,絮絮叨叨地跟上他,“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弟弟你一定是为了银子才跟姐姐发火的……”

    吴家姐弟俩返回京城,吴兆容径直回了城北吴家,吴兆言借口公务,七转八拐走进了隐藏在民巷之中的食肆。

    推门进去,周岸则安然自若。

    “校正大人来了。”他起身,彬彬有礼。

    吴兆言坐下,端起桌几上的一杯茶,冷热正好。

    “三少爷好精细。”他抬了抬眼皮。

    周岸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今日校正姐姐闹这一出,算是歪打正着。这样一来,用不着咱们多说,那沈月然的名声估计也是保不住了。”周岸则也坐下道。

    吴兆言不语,专心品茶。

    周岸则接着笑道,“说来今个儿的事算是有趣,几个巧合全碰到了一起。今日我来,校正大人也来。校正大人原本说来唬卫夫人的话,却传到了校正姐姐的耳朵里去。还有校正姐姐一发火,你我二人又刚好把沈月然拉住,一盆盐水,从头到尾,浇得个通透。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比咱们计划得更有意思。”

    吴兆言看了看他。

    “有意思吗?”他问道。

    周岸则仍旧笑道,“没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吴兆言又问。

    周岸则识趣地住了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心

    周岸则叫来几个家常小菜和一壶酒,二人边饮边吃,一顿饭罢,吴兆言道,“往后你我都莫要再去京郊罢。”

    周岸则问道,“为何?”

    吴兆言道,“经过今日一闹,想必闲话已经传开,往后也没人再会对她生出什么心思,咱们不如歇两日。”

    周岸则笑道,“歇什么,打铁不应该趁热么?就是趁着如今闲话满天飞,才好趁虚而入,女子在被人误解的时候通常最脆弱。”

    吴兆言道,“可是,我以为她或许并不知道银子的下落。”

    在吴兆容的口中,沈月然是一个懒惰、粗俗、刻薄之人,可是据他近一个月来的观察,沈月然不但不懒惰,反而很勤快,手脚相当利索;不但不粗俗,反而很得体,妆容、言行都没有失礼之处;不但不刻薄,反而待人很和气。就算今天吴兆容闹上门去,她也没有恶语相向或者大打出手,只是据理力争而已。

    他很难想像,这样的她会拥有一笔不见天日的巨额财富。

    银子,在他心中,是欲望之本,也是人心所向。没有人不爱财,也没有人会视钱财如粪土。穷人,富人,一目了然,不在于有没有穿上锦衣,全在于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他不认为,一个人在明知自己拥有巨额财富的情况下,还能如她一般,勤劳,恬静,整日里安于饼铺繁琐、枯燥又不算轻松的劳作。尤其是今天,当他说出要为酥饼编一个故事,她的眼中顿时有了动人的神采。

    他能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用心在做。

    可那只是区区一个酥饼,一间饼铺啊。

    一个酥饼就算再有故事,能赚得几文钱?一间饼铺就算客似云来,又能赚得几两银子?那全是起早贪黑的血汗钱!

    她若知道沈明功把银子藏在了哪里,还会如此勤劳用心地打理饼铺,还会如此平静从容地面对吴兆容的无理取闹?

    他在心中划上一个问号。

    周岸则道,“她知不知道有何关系?沈明功已死,银子的下落一定与沈家兄妹俩有关。如今沈日辉被校正姐姐盯得死死的,咱们再把沈月然的姻缘切掉,不就相当于把银子囊入怀中了吗。”

    “可是——”吴兆言迟疑,“她到底是个女子,今个儿姐姐这一闹,她已是难堪至极。”

    周岸则面露不解,道,“校正大人这是何意?同情还是不忍?为何在下觉得校正大人似乎对沈月然的态度不同了,而且,自从校正姐姐泼了沈月然一头盐水后,校正大人似乎就挺——”

    他仔细想了想,才道,“窝火,对,大人就是挺窝火的模样。”

    “哪有。”吴兆言端起茶水,作势垂头饮茶。

    “不是?”

    周岸则皱眉,随后恍然大悟,“莫非校正大人看上了那沈月然?”

    噗——

    ******

    周岸则再一次淡定地用布巾擦去脸上的茶水,吴兆言再一次一脸尴尬。

    “胡说!”

    吴兆言的声音虚弱而无力,“我怎么会看上一个比自个儿年长的女子,瞧你说的,滑天下之大稽。”

    周岸则擦干水珠,笑道,“倒是岸则多心了,校正大人无心就好。不去就不去罢,反正邵小姐那边也赶到了东海,回头不用咱们出面,也够他们费神的。静观其变,校正大人有见地。”

    吴兆言“哦哦”两声,算是应答。

    过了一会儿,他向窗外瞧了瞧,借口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总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咱们从长计议。”

    他再次交代一句,推门离去。

    周岸则恭敬地目送吴兆言离开,待房门重新关上,眼中的恭敬变成不屑……

    ******

    算到卫奕回来的那一天,沈月然不到天明就起来,赶到饼铺忙碌。

    周岸则当初说叫做“一心饼”,或许有戏谑的成份在里面,可是她却觉得挺合适。

    面好活,馅也易做,主要是“一心”,费了她不少心思。

    馅饼做成“心”型容易,一个模具就成。

    饼面上再裱上一个“心”型也容易,些许草莓酱加上一枝自制的裱花笔就成。

    但是她觉得远远不够,她希望卫奕一口吃下去,就能够看见一颗“心”,一颗用菠萝馅做成的心。

    她做了几次,馅儿不是稀了,不成形,就是稠了,影响口感。

    还有火候。烤得过了,馅儿容易洇皮,毁了形状,烤得轻了,又不熟。

    直到将近午时,满头大汗的她才终于掌握住分寸,烤出两个“一心饼”。

    她把“一心饼”盛入一只精白蓝口瓷盘,再以洗净的新鲜果蔬装点一番,装入竹篮,盖上白巾,欣喜地坐上去京城的马车。

    来到汴京府,她向守门的衙役打听,衙役倒挺客气,一听说她是找卫大人的,一指后巷。

    “姑娘来得巧,卫大人刚到,马车正停在后巷,卸东西呢。”

    沈月然整了整容,脚步轻快,向后巷走去。

    她并未与卫奕说好,要来看他,也不曾提前告诉过他。

    卫奕走的时候只说为期一个月,确切的日子她是从吴兆言口中得知的。

    吴兆言与卫奕是同僚,自然不会说错,所以,她满心欢喜,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转过弯,果然看见一辆马车,还有几个衙役进进出出,搬运大件的包裹。

    他在车里!

    沈月然快步上前。

    “咯咯咯……”

    一串清脆的笑声溢出车帘。

    “奕哥哥……”

    沈月然不由怔住。

    这声音很熟——对了,好象是那个叫邵云如的声音!

    邵云如也来接他?

    “奕哥哥,云如的大不大?”

    果然是她!

    什么大不大?

    “不大不小,口感滑腻。”

    这是卫奕的声音,他口中似含有什么东西,含糊不清。

    沈月然不由捂住心口,竖起了耳朵。

    衣料摩挲,摩挲,摩挲。

    “唔……”邵云如低呼一声。

    “奕哥哥轻一点。”她娇声道。

    “让你心急!偏要在这里,一刻也等不了。”卫奕回道。

    邵云如笑道,“就要在这里!待会儿见了他们,哪里还有咱们做这事的份儿。云如跟着奕哥哥去东海,足足一个月呢,奕哥哥可不许辜负了云如。”

    “辜负谁也不敢辜负你。”卫奕笑着应道。

    ……

    马车外的沈月然面如死灰,双手紧紧握住竹篮,飞也似地跑出后巷。

第一百六十章 追随

    卫奕听见动静,正要起身探头,被邵云如一把拉住。

    “奕哥哥,卖荔枝的老农家说了,要一气呵成,不可分心。”

    邵云如仰着小脸,嘻嘻笑道。

    卫奕重新坐下,瞧了瞧手中用云锦包裹住的几颗荔枝核儿,又瞧了瞧邵云如的小脸。

    “你的脸已经很小了,为何还要听那老农家的胡言,你瞧不出,那老农家只是唬你买他的荔枝吗?”

    二人从东海返回京城,路过闽地,在驿站休息时遇见一个卖荔枝的农家。

    那农家估计是瞧二人衣着华丽,出手贵气,于是缠着邵云如,兜售自个儿的荔枝。

    农家恭维邵云如,道,荔枝性温,开胃益脾,前朝的皇族贵妃专好此物,实属养颜佳品。

    哪知邵云如一听“前朝贵妃”二字,撇了嘴,道,谁不知道前朝贵妃是个胖子,她才不要吃胖贵妃爱吃的东西。

    农家见话拍在马蹄子上,又连忙改口,道,荔枝分成肉和核儿,姑娘若是不喜那荔枝肉的滋养,只用干净的核儿来推拿身子,推到哪里就能瘦到哪里。

    这明显是胡诌的话,邵云如却信了。一口气买了两大筐,运来京城。

    刚才在马车上,就迫不及待,要卫奕吃下荔枝吐出核儿,清洁后用云锦包住,替她推拿脸颊和下巴。

    见卫奕质疑,邵云如嗔怪,“谁会嫌自己太漂亮!奕哥哥懂功夫,有内力,推拿起来力道刚刚好。怎么样,有没有成效?”

    邵云如尖起嘴巴,问向卫奕。

    卫奕哭笑不得。

    “只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可能见着成效?推拿塑身一说,是有几分道理的,不过怕是得长期坚持,才能瞧出变化。”

    邵云如道,“云如就是觉得下巴有点儿肉肉的,以前不觉得,后来瞧着那沈月然的,就觉得自个儿的不怎么好看了。”

    卫奕提了提唇角。

    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仿佛就在眼前。

    “她是挺好看的。”他眉眼弯弯,笑语盈盈。

    分别一月,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无奈云如跟随,只得先回京城,再计划去京郊探她。

    邵云如撅起嘴巴。

    “奕哥哥一点儿都不顾及云如的感受,哪有这样当面夸心上人好看的?”

    她醋意满满。

    卫奕皱眉,“怎么?一到了京城,就忘了在东海说过的话?”

    他抵达东海的第二日,邵云如千里迢迢,追随而去。

    他一见是她,勃然大怒,劈头盖脸骂她一番,让她回去。

    她却有备而来,执意要他听完她的话。

    她说,经过大哀山一事,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也知道自个儿做错了。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去找过他,就是因为心中有愧,没有颜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她曾经的几个好姐妹,也因为此事,不再有了往来。

    她十分难过,情绪低落,每日里就是跟着娘亲学刺绣,打发无聊的光景。

    不久前,何叙蓉的突然造访,令她又有了另一番心思。

    何叙蓉道,她也承认,几人当初的确是做错了,可是,错的并不在动机,而在方法。自己喜欢的人,却喜欢别人,自己努力争取当然没有错,错的只在于,她们把“劲儿”全使在了无辜的沈月然身上。她这一阵子,深感自己过去的冲动与幼稚,对沈月然感到抱歉。

    她道,若是重新来过一次的话,她仍然会劝云如莫要轻易放弃卫大人,仍然会劝云如争取,只是绝对不会赞成史永依的说法,认为是沈月然抢走了卫大人。她觉得,如果一个人钟情另外一个人,第三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抢不走的,所以,她会对云如道,争取机会让卫大人倾心自己才是正道。

    离别时,何叙蓉又道,卫大人会离开京城去东海公务一个月,她希望云如不要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何叙蓉走后,邵云如再也坐不住。

    最后的机会。

    她得承认,何叙蓉的话鼓动了她,也诱惑了她。

    她虽然知道奕哥哥心里装的是沈月然,可是她并不明白她到底输在哪里。她想来想去,认为是自己与奕哥哥相处的日子少了,奕哥哥对自己了解不够,所以才没有看见自己的好。这次奕哥哥东海公务一个月,沈月然不会跟随左右,而她却能够私调邵府马车追随而去。

    眼看奕哥哥远行日子在即,她跃跃欲试,终于动身,在东海追上了他。

    她千里追随而至,与他约法三章。他不可躲她,不可赶她,不可恼她,在没有沈月然的情况下,像待一个普通女子一般待她,与她相处。她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抓住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独处机会,得到他的倾心。

    卫奕听完她的一番话,没有再恼,沉默不语。

    坦白说,邵云如千里追随的作法的确震动了他。

    且不说这千里路途,就说她一个娇弱千金,冒着被家人责骂的风险,为了他,不顾一切,前往东海,这份心意和勇气着实难得。

    还有邵云如的话,也令他意外。

    他以往总是把邵云如当作妹妹看待,尤其经过大哀山一事,更是认为邵云如心智幼稚,言行欠妥。可是邵云如此时的话,却令他不得不把她当作一个成熟而理性的女子看待。

    她不再哭哭啼啼,而是深思熟虑后与他谈判。

    她不再一味痴缠,而是给自己订下了期限和条件。

    她的不服气,于他而言,更像一种考验,考验的是他的心意。

    他沉吟片刻,答应了邵云如的条件。

    邵云如欣喜,他也附上自己的条件。

    “我可以不躲你、赶你、避你,甚至还能许你与我同吃同行,可是,公务完结之后,我若仍是钟意她,你往后就不可再纠缠此事,更不可再骚扰她。”

    二人达成协议,相伴左右,离开东海前,邵云如终于认输。

    “奕哥哥,我算是服了你,也服了沈月然。不为你无论瞧见什么女子总是认为她最好看,不为你无论吃上什么小菜总是认为不及她做得美味,也不为你常常走神、不自觉地画出她的画像,就那一只包袱,就足够令我邵云如输得心服口服。

    你道那包袱是你临走时沈月然替你打的,这一路,无论你打开过那包袱多少次,始终完好如新,无论你放进去或者取出来多少东西,始终方方正正。这一份小心翼翼,精心呵护,怕是我邵云如再怎么努力也争取不来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逃兵(karlking和氏璧加更!)

    他听完,不禁大笑。

    “云如,你没有输。你什么也没有损失,却变得成熟,有主见,懂得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而不是只一味听从。云如,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子。”

    二人把话说开,兄妹情义更胜从前,一路说说笑笑,从东海返京。

    所以,当她表示出不满,卫奕才不解。

    邵云如白他一眼。

    “奕哥哥缉凶挺神,为何对女子的心思却半分也捉摸不到?就算我不再有痴念,也不代表就能容忍你当面夸赞另一个女子好看。容貌,是一个女子最在意的东西。”邵云如一本正经地“教训”他。

    卫奕不认同。

    “我是说她好看,可也没有说你难看,你这醋吃得莫名,小心眼儿。”他回道。

    邵云如冲他耸了耸鼻子,奚落道,“女子都是小心眼儿啊。奕哥哥若不信,敢不敢当着沈月然的面儿,夸我邵云如好看,看她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卫奕一怔,似乎真就认真思考起来。

    邵云如哭笑不得。

    “喛哟,我的奕哥哥,你还真打算试一试啊。你该不会还打算把我跟着你去东海的事也一并告诉沈月然吧。”

    卫奕又是一怔。

    这事,他倒真的没有想过瞒她。

    邵云如一见他的反应,急了。

    “奕哥哥,我告诉你,这件事千万不可以说,知不知道?”她急声道。

    “为何,怕她笑话你吗?”卫奕皱眉。

    邵云如忍不住翻眼。

    “你以为我是担心自个儿的名声吗?我若担心自个儿的名声,就不会大老远地追到东海去!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才千里万里地追去,而且,我也相信奕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云如,不会让云如受到半点伤害。可是,奕哥哥,你想过沈月然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吗?你我如今虽以兄妹相称,可是到底孤男寡女,共处数日,你认为她不会介意吗,你认为她不会恼怒吗?比容貌更令女子在意的是什么?是男子,尤其是自己钟情的男子!”邵云如越说越激动。

    “这么说,要瞒着她?”卫奕犹豫。

    “当然了。她不问,你就不要说。她若问了,你轻描淡写,一语带过。绝对不能专专把这事告诉她,你若说了,你觉得自个儿是胸怀坦荡,她还以为你是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回头她与你生气,你可不许赖我。”邵云如先把自己撇清了。

    卫奕想起与沈月然之前因为求亲之事怄了几日气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说就不说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道。

    “对沈月然不说可以,可是待会儿对阳厘和侍郎大人,我可是要实话实说的。”他黑了脸,沉声对邵云如道。

    邵云如红了脸,心虚地道,“说就说呗,反正哥哥和爹爹早就知道我的心意,娘亲又一向疼我,不会拿我怎么样。”

    “那就最好!”卫奕瞪她一眼。

    邵云如绷着小脸,自顾自地拿起荔枝核儿,又向下巴推去。

    “当然。这趟回来,我最怀念的就是我的云永雅叙。我这就要约史姐姐、雅心和叙蓉一起再来金兰阁做客,尤其是叙蓉,若不是她,我的心结还打不开呢。”

    她望向窗外,计划着,向往着。

    ******

    当夏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床榻上,蜷缩在床角的沈月然微微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她一阵恍惚。

    “小诺,我要出趟差,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回去。”

    “小诺,这边事没有处理完,可能还需要三天。”

    “小诺,这边还是走不开,后天就回去了。”

    “小诺,怎么是你?!”

    “元小诺,你都看见了,你不用怀疑,我宋婷就是与丛浩在一起了。我们这半个月来白天黑夜地待在一起,丛浩一刻都没有想过你!”

    “小诺,我……”

    “丛浩,小诺都跟踪你跟到酒店来了,你还不做个选择,是我还是她?”

    “小诺,要不你先回去……”

    “元小诺,你别走,迟早都要面对,你走到哪里也没用!”

    ……

    她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令人难堪的场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却传来一个女子“咯咯咯”的笑声。

    “奕哥哥……奕哥哥……奕哥哥……”

    她绝望地捂住双耳,如同一只驼鸟,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有些事,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不料,当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昨日重现,她仍然是一个逃兵!

    就这般浑浑噩噩地不知躺了多久,房门吱吜一声被推开。

    “粉姐姐,粉姐姐,灰大人来了,灰大人来了。”

    绿苏雀跃不已,连蹦带跳地闯进来。

    沈月然“哦”了一声,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咦,粉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绿苏这才看见她的异样。

    面色苍白,就连唇色,也淡得几不可见。

    “没事,昨晚没有睡好。”

    沈月然别过脸去,胡乱扒了扒头发。

    绿苏当真。

    “灰大人带了好多东西来,全是绿苏见都没有见过、吃都没有吃过的玩意儿,如今堆满了庭院,粉姐姐快出去瞧瞧,快出去瞧瞧。”

    绿苏一脸兴奋。

    沈月然黯下双眸。

    这一世,她不想再被骗,再被他人当作一个傻瓜。

    她道,“绿苏,庭院的东西你先莫要动,你——让他进来。”

    绿苏一怔,随后又拍了拍脑门,吐着小舌道,“瞧我,真是没眼色,粉姐姐与灰大人一月未见,定是有不少话要说,我居然把这等大事忘了。行,绿苏这就去叫灰大人,粉姐姐赶紧妆容。”

    绿苏说着,一溜烟儿地跑出小屋。不一会儿,卫奕就阔步走来。

    “月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朗。

    沈月然转头,他已经步至身前。

    “月然,我好想你。”

    这一刻,他只想拥她入怀,好好地诉一诉一月来的相思之苦。

    不料,沈月然后退一步,垂头施礼。

    “卫大人。”

    她的态度出其的恭敬。

    卫奕的双臂滞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月然……”

    他不解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

    思念了一个月的人儿,终于得见,她的态度为何这般生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歧

    卫奕尴尬地缩回双臂,目光流转,瞥见了床头桌几上的竹篮。

    竹篮上的白色布巾被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两个酥饼。

    沈月然觉察到他的目光,正要阻止,卫奕已经把酥饼从竹篮中拿出来。

    “好漂亮。”

    他由衷地叹道。

    酥饼金黄,心型圆润,面上各画了一颗红色的桃心。

    “这是你做的?”

    他明知故问。

    沈月然看他一眼。

    是为你做的。

    她心道。

    “这叫什么饼,心心相印吗?”

    一个酥饼,入眼的是两颗桃心,于是他笑道。

    他咬下一口,只觉得酸甜可口,酥软适中,放眼再看,一颗黄色的心型馅夹在酥饼之中。

    他心情大好,心中更是甜丝丝的。

    她如他思念她一般思念他呢。

    “原来不是心心相印,是三心二意,哈哈。”他玩笑道。

    沈月然原本稍稍弛然的面色攸地绷紧,白他一眼,背对着他一屁股坐在杌子上。

    “哈哈,哈哈。”

    卫奕的笑声逐渐变得尴尬,目光不自在地移向别处。

    他三口两口把酥饼吃完,又拿起另外一个,绕到沈月然的面前。

    “月然,这酥饼真好吃,你瞧,我一个都吃完了。”他曲下膝盖,讨好地道。

    “这是什么饼,里面是什么馅,可是菠萝,为何想出来用菠萝做饼馅?”他颇有兴致,连连发问。

    沈月然瞧见他唇边的饼屑,心内酥成一团。

    一月未见,她是多么地思念他。如今这张英气十足的脸依然如故,触手可及,而且对她百般讨好,小心翼翼,她是否过于敏感了?

    或许是误会?

    她心念转动,伸手拂去他唇边的碎屑,柔声道,“是菠萝,这叫做一心饼。”

    然后,她把菠萝一生只开一次花和“一心人”的典故说了出来。

    卫奕听完,握着她的手笑道,“菠萝一生的确只开一次花,不过,这与一生只愿得一人白首的卓文君可不是一个意思。其实,像菠萝这种一个生长周期内只开一次花的植株并不少。最常见的就是好多一年生植株,比如棉花、大豆、高粱,还有蝴蝶花、向日葵、翠菊等,这些植株都和菠萝一样,母株开过一次花,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不过,来年,也就是它们的下一个生长周期内,又会开出美丽的花来。这就是它们的存活方式,不值得如此牵强附会。”

    沈月然不服气。

    她大费心思、大做文章的菠萝酥饼,为何到了他的嘴里,就变得如此平淡寡然,成了牵强附会了?

    她道,“你认为这是它的存活方式,我却认为这是它的动人之处。你知道佛教中有一种花,名曰彼岸的吗?一样的花,却有不同的寓意,就是因为看待的眼光不同。”

    卫奕大笑,“彼岸花?你说的是不是‘死人花’?”

    沈月然目瞪口呆。

    卫奕接着道,“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这种花在许多佛经中都有出现,甚至传说和歌讼,被称为曼珠沙华。但是,这种花只是石蒜花的一种,因为生命力强,喜爱生长于墓地,又被称作死人花。许多人喜好对此花解读,一是因为这种花,花落后叶才生,花叶不相见,令人生出关于爱情的联想。二是因为这种花通常开在上坟的时节,又开在墓地,火红火红,远远看去,像是用鲜血铺就的地毯。有人道它们是黄泉路上的唯一风景,也有人道它们是灵魂的指引者。”

    说到这里,他仍嫌不够,得意地道,“其实,它们只是一种喜好生长在石缝和坟头的野花。开棺验尸时,我与殓尸房的同僚经常见到。”

    沈月然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头烧到脚,令她忍无可忍,腾地一下从杌子上站起来。

    “谁要听你的解释!谁要听你的死人花!你走,你走!”

    卫奕莫名,也站起来。

    “月然,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为何突然发脾气?”他皱眉,不解。

    “你——”

    沈月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怀着无限思念,包含无限心意,做出一心饼,还讲来各种有关爱情的故事,为何到了他那里,他一点情感上的共鸣都不给她,反而一本正经地拿起银针,一个个地把她吹起的美丽汽球全部戳破?!

    对了,对了,她倒是忘了,她和他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一个感情至上,一个执着真理。再说下去,分歧只会越来越大。

    “算了,算了,我不想说了。”她摆手道。

    “就是一个酥饼。一心也好,三心也好,什么馅儿都好,能填饱肚子就行。”她意兴阑珊。

    卫奕一怔,吃不透她是何意。

    他昨天先把邵云如送回邵府,与阳厘和邵侍郎聊至黄昏。后来赶回卫府,又与卫中鸿和刘惠琳聊至亥时。他压抑住深夜去京郊探她的念头,今日一早去汴京府点了个卯,就借口查案,连赵显阳的面儿都没见,直接赶到了京郊。见到她,原以为她会欣喜地拥住他,告诉他她有多么地思念他,没想到,她先是给了他脸色看,后来又发火,干脆赶他走,这会儿更是让他捉摸不透。

    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难免失望。

    他没有接话,沈月然也没有开口,二人谁也没有搭理谁,小屋里静悄悄的。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主子,主子,府衙来信,报失踪案,让主子赶紧回去一趟。”

    姚进谦急声道。

    卫奕正愁有火没地方发,粗气喝道,“是谁家的猪走失了,还是谁家的鸡被偷了?不到十二个时辰,不理!”

    姚进谦道,“不,不,不,这回不是猪,也不是鸡,而是人,是吏部主事的大千金王雅心。吏部主事一家老小如今都在汴京府,府尹大人急召主子回去。”

    卫奕看了看沈月然,有些无可奈何。

    “月然,我……”

    他——

    是有公务在身的人呵。

    沈月然垂了头。

    “你走吧,救人要紧。”她轻声道,眼眶却不由红了。

    卫奕大步上前,紧紧拥她在怀中。

    “月然,对不起,我想了你一个月,今个儿一早专程来探你,没想到却惹来你的不快,总之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带了许多小玩意儿给你瞧,你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好不好?”他唯恐失去她一般,急声道。

    沈月然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嗯,我等着你,你这一路上,一个人,定是有许多趣事罢。”

    她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对,这一路上,我一个人,是遇到了许多趣事,回头告诉你。”

    卫奕说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匆匆离去。

    一个人?

    那邵云如算什么?

    沈月然垂下眼帘。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失踪

    卫奕快马赶回汴京府,见到了报案的吏部主事夫人王许氏。

    王许氏哭哭啼啼,说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卫奕算是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

    失踪的人正是王雅心,吏部主事王刚的长女。昨天午后申时左右,王雅心接到了邵府千金邵云如发来的请柬,邀她戌时(注:晚上七点)去金兰阁一聚。王雅心接到请柬,十分欢喜,对王许氏道,她与姐妹们许久未见,打算促膝长谈,彻夜不归,让王府下人莫要为她等门。因为王雅心之前也曾在邵府金兰阁过过夜,所以王许氏并未多言。

    今日早餐时,她见王雅心未归,于是派丫头去邵府打听,谁知,邵府的人道雅心昨晚亥时(注:晚上九点)左右就离开了邵府。王许氏大惊,慌忙来汴京府报案。

    卫奕看了看时辰,午时(注:早上十一点),如果王雅心昨晚的确是亥时左右离开邵府,便是失踪了七个时辰。

    他问道,“王夫人去邵府求人未果,可有去其它地方找找?”

    王许氏道,“也派丫头去了附近的亲戚家和雅心相熟的友人那里,可都不见人影。”

    卫奕想了想,道,“令媛年满十六,按说已是适婚之龄,夫人可有为令媛安排亲事?”

    王许氏连连摆手,“卫大人,这话可是要毁了雅心名节的。雅心尚未出阁,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子,绝不会跟男子整夜厮混的。”

    卫奕安抚她道,“夫人莫要敏感,本官只是依例询问,逐一排除,并无定论,夫人只要据实相告即可。”

    王许氏这才安下心来,道,“雅心今年年初满了十六,老身与她爹爹是为她张罗了不少。可是,每次见面她总是不言语,垂着头只管自个儿抠手指。她这般,男方自然觉得无趣,不会再有下文。老身说过她几次,她当时也答应得好好,说下次一定会改云云,谁知,到了下次,她依然如故。喛呀,雅心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儿小,特别小,平日里连与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她这般害羞,老身都不敢想像,如何与男子相处。所以,卫大人尽可以排除,她的失踪一定与男子无关。”

    卫奕点头,又道,“令媛最近有没有与何人结怨?”

    王许氏道,“没有。她不善交际,从不与人冲突。从小到大见她来往密切的只有邵府千金邵云如、何学监的次女何叙蓉、史家的史永依三个外姓结拜姐妹。昨日若不是知道是邵府的请柬,我说什么也不会让雅心去,雅心定是被坏人掳走了……”

    王许氏说着,忧心不已,再度痛哭。

    卫奕见王许氏情绪不稳,心知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线索。

    他想了想,道,“夫人,此案本官已经受理,定会尽快找出令媛。此案尚未定论,未必是绑架勒索,不过夫人若是收到任何书信或者口信,切不可轻举妄动,务必派人通知本官。另外,本官还需再问问平日里侍候令媛的丫头婆子,请夫人代为通传。”

    王许氏应允,由下人挽扶着离开。

    卫奕唤来衙役,打算去邵府走一趟,不料衙役道,邵阳厘与邵云如兄妹俩以及何府千金何叙蓉、史家姨娘段氏在府衙外等候多时。

    几人甫一见面,邵云如就扑了上来。

    “奕哥哥,雅心不见了,史姐姐也……”

    邵云如小脸苍白,惊慌失措。

    “云如,这是汴京府,不得无礼。”

    随后而至的邵阳厘厉声喝道。

    邵云如这才如梦初醒,端端地施了个礼,凄凄地道,“卫大人,雅心和史姐姐都不见了。”

    ******

    卫奕眉头紧锁。

    一瞬间,一人失踪变成了两人失踪?是意外还是蓄谋?是绑架勒索还是另有隐情?是两起案件还是一起案件?王史二人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厉目一扫面前四人,问向邵云如。

    “云如,你把昨晚的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记住,千万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正色道。

    邵云如点头,整了整容,道,“昨天一回府中,我就迫不及待地写下三张请柬,要请史姐姐、雅心和叙蓉来金兰阁一聚。到了戌时,叙蓉先到。大概一盏茶后,史姐姐也到了。我们三人边聊边等,一直到将近戌正(注:晚上八点)时分,雅心才到。事隔一个多月,我们四姐妹再度重逢,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本想畅聊至天明,不料……”

    说到这里,邵云如瞄了一旁的段氏,道,“聊到亥时,史姐姐先走了。史姐姐走后,叙蓉也坐不住了,第二个离开,之后就是雅心。雅心走的时候,我记得还特意瞧过时间,是亥时过两刻(注:晚上九点半)。我闷闷不乐,没想到计划好好的姐妹重聚又是不欢而散。今早辰时左右,雅心的娘亲找上邵府来要人,我才知道雅心不见了。我大惊,慌忙去找叙蓉,又与叙蓉一同去找史姐姐。谁知,史家人道史姐姐昨夜也没有回来……”

    看来,有一点毋容置疑,王史二人都是从金兰阁离开后不见了的。

    他暗自思忖。

    “史家有没有接到过任何勒索书信或者口信?”他问向段氏。

    段氏是个形容老态的妇人,白发苍苍,声音沙哑。

    “没有。”她答道。

    “直到午时左右邵小姐和何小姐找到了府中,民妇才知道永依失踪了。”她显然也是哭过。

    卫奕皱眉。

    “为何?”

    王雅心失踪,王许氏是一早就发现了的,为何同为大户人家的史永依失踪,段氏直到午时才知道?

    段氏面露难色,垂头不语。

    “民妇疏忽,是民妇疏忽。”她兀自自责。

    疏忽又是何意?

    他正要再问,邵阳厘突然干咳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

    卫奕心知有异,没有追问。

    “昨天令媛从府中离开,可有异样?”他换了一个问题。

    段氏道,“没有。大约申正(注:下午四点)左右,永依接到了邵府的请柬,便钻进房里拾掇,民妇问她用不用吃过晚饭再去,她说不用。后来民妇去了后厨,再回来时,大约酉正(注:下午六点)时分,永依已经走了。”

    卫奕沉吟片刻,把方才对王许氏交代的话又对段氏交代了一遍,段氏逐一应允退下。

    “现在,你们可以道出实情了吧。”

    他抬眼,对面前的三人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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