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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离枝

    邵阳厘瞪了垂头的邵云如和何叙蓉一眼,对卫奕道,“这几个丫头,没有一个省心的,有事没事儿地偏要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疯疯颠颠。上一次京郊沈月然一事,是你大度,不与她们计较。现在可好,四个人丢了两个!今早爹爹一听说出了事,生怕真的出了岔子,赶紧令我同着她们来了。”

    卫奕明白邵侍郎父子俩为人一向周全,这会儿由邵阳厘一起到汴京府,估是怕云如年纪小,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为邵家或者自个儿惹来什么麻烦。

    他对邵阳厘道,“目前说什么都为之尚早,王家或者段家都没有收到勒索信息,也没有衙役来报意外伤害。你先别急着责骂云如,或许与她无关。我的意思是,既然二人都是在从金兰阁离开后失踪的,不如咱们往前捋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二人若是安然无恙,自然最好,二人万一有何不测,我这边也好立刻反应,不至于全无头绪。”

    邵阳厘点头,道,“言之有理。”

    “说起昨晚的事儿,还得从史家的家事说起。”邵阳厘接着道。

    “光禄寺主膳史一丁,也就是史永依的生父,年轻时是地方上的一个厨子。因为手艺精湛,家境富裕,当年一口气迎娶了段家嫡庶两姐妹。嫡姐为妻,庶妹为妾。之后,段家两姐妹相继为史家诞下骨肉,一家几口,其乐融融,一时也被传为美谈。

    不料,适逢战乱,段家姐妹走散,妹妹从此沓无音信。史家为谋生计,举家迁至京城。史一丁本就有个好手艺,又因机缘巧合得到朝中大官举荐,得以入职光禄寺,官拜主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此,史家在京城算是站稳了脚跟。

    史家安定下来,史夫人见找寻妹妹多年无果,也就认了命。她以为妹妹定是遭遇了不测,又心疼妹妹的孩子,生怕孩子长大后受委屈,于是对外宣称,孩子为她亲生,取名永依。”

    “原来。”卫奕道,“史永依的嫡女身份是这样来的。”

    邵阳厘叹息一声,道,“可是世事总是难料。今年年初,一个苍老妇人找到了史家,对史家人道,她就是失散多年的段家妹妹。她道她当年被贼人掳去,百般折磨,所幸命不该绝,逃脱出来。她一路乞讨南下,重回故地,不料早已物是人非,史家人不知去向。她苟延残喘,只为能再见到女儿和姐姐一面。她四处流浪。终于,在京城重新见到了史家人。”

    “这么说,你口中的妇人就是方才那位史家姨娘段氏?”卫奕适时地插话。

    邵阳厘点头,“史一丁史夫人再见到这妇人,俱是痛哭不已,感怀万千,谁能想到,分别十多年的姐妹、夫妻、母女能再相聚!史夫人与段氏本就姐妹情深,听闻段氏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心中更是觉得有所亏欠,于是与史一丁商量,让段氏重回史家。史一丁也算是个念及旧情的,没有嫌弃段氏老态,不仅腾出史家老屋让其居住,还令史家下人皆以姨娘称呼段氏,算是给了段氏一个名份。

    这本来是一桩破镜重圆的美事,到了史永依那里,却成了两难。认了亲娘,失了嫡女身份。不认亲娘,情理难容。史夫人爱妹心切,力主母女团聚,史永依自是不敢违抗,于是一夜之间,史永依由嫡女变成庶女,成为京城的笑柄。”

    卫奕叹道,“京城的确有此陋习,嫡庶之分泾渭分明,跟嫡顶庶,一旦被打上庶子、庶女的烙印,便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生而嫡庶岂是常人能够选择?既然如此歧视庶出,为何当初还要纳小?”

    几人一时感慨史永依处境,卫奕顿了顿,道,“只是这嫡庶之分与王史二人的失踪有何关系?”

    邵阳厘瞪了邵云如一眼,没好气地道,“剩下的,让这两个丫头说罢。”

    不待邵云如开口,何叙蓉先扬了下巴。

    “卫大人,让叙蓉先说吧。简单来说,就是史姐姐心眼儿小。明明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她偏偏容不得别人说,整日里装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还疑神疑鬼,认为是雅心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令她在我们姐妹中抬不起头来。一个多月前,因为大哀山一事,她就曾经放下话,会让我们付出代价。这不,昨晚几人刚一相聚,之后雅心就出了事。”何叙蓉急声急气。

    “你的意思是,王雅心是被史永依掳走的?”卫奕问道。

    “叙蓉,公堂之上,不许妄自猜测!”

    邵云如连忙喝下何叙蓉。

    “我不是猜测,我有证据!”何叙蓉嚷道,“昨晚第一个走的人就是她,说明她早有预谋,她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好陷阱设计雅心!”

    邵云如急急掩嘴,对卫奕道,“卫大人,叙蓉乱说的,不可当真。”

    “那她说的可是实情?”卫奕问道。

    “这——”

    邵云如一时语塞。

    片刻,她理了理思绪,道,“是的,卫大人,叙蓉说的是实情。而且,说起史姐姐与雅心昨晚的确都有些反常,方才顾及史姐姐娘亲在场,云如才未道明。”

    她接着道,“昨晚史姐姐是第二个到的,原本我们三人畅聊甚欢,谁知,到了戌正左右,当雅心来了,史姐姐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停地插话,打断雅心的话,坐不是,站不是,频频走动,期间有过几次,我还瞄到史姐姐双眼腥红,盯着雅心,就仿佛、仿佛——”

    “仿佛捕猎的猛兽一般蠢蠢欲动。”何叙蓉接道。

    邵云如不置可否,又道,“还有雅心,也不对劲儿。雅心性子一向很软弱的,之前史姐姐怎么说她,她从来都是不吭声,置之不理就过去了。可是昨晚,雅心屡屡还嘴,有几次,我都觉得她是在故意与史姐姐斗嘴。”

    “因何事斗嘴?”卫奕问道。

    邵云如想了想,道,“许多,比如荔枝。昨晚我拿出从东海带来的新鲜荔枝招待她们,史姐姐说这荔枝不可离枝,一旦离枝,皮会变色,肉会变味,雅心偏要说可以离枝,只要有冰,就可以保鲜。二人争执,不相上下,还打起赌来。二人各自拿了一挂荔枝,雅心的离枝,放入一个装满冰的匣子里,史姐姐的不离枝。二人约定次日早起再来看看。后来史姐姐道为了防止雅心作弊,还拿起随身锦帕包住了那一挂不离枝的荔枝……”

第一百六十五章 香炉

    “二人打赌归打赌,之后又因何散了?”卫奕又问。

    “剩下的就该叙蓉说了。”

    邵云如向何叙蓉努了努嘴。

    何叙蓉扬起下巴,“说就说,怕什么,反正我问心无愧。我见史姐姐总是对雅心疑神疑鬼,肆意凌架,早就看不惯。她只是一个厨子的女儿,还是个庶女,雅心就算再懦弱,也是个三品主事的嫡长女,她凭什么如此对雅心?我气不过,替雅心打抱不平,说了她几句……没想到,她一怒,就走了……”

    何叙蓉也并非始终理直气壮,说到最后几句话,声音几不可闻。

    卫奕暗道,这样看来,是何叙蓉骂走了史永依。

    “史姐姐一走,叙蓉似乎也觉得无趣,不消片刻,说自个儿不舒服,第二个走了。倒是雅心,又陪着我坐了一会儿,约摸亥时过两刻,她低声道,人都散了,不如都散了罢。原本好好的聚会,再一次不欢而散,我心中郁结,无心挽留,就由着她走了。”邵云如接着道。

    “我若知道史姐姐与雅心离开金兰阁后会遭遇不测,昨晚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们走。”邵云如满是愧疚。

    “是啊,我若知道会闹成这样,就提前把我这张嘴给缝上。”何叙蓉也是一脸自责。

    邵阳厘对卫奕道,“据我事后对金兰阁、邵府下人的问话,事情经过的确如二人所言。史家人之所以直到午时才发现史永依失踪,是因为自从认亲后,段氏就与史永依同住在后院老屋。段氏今个儿一早就去柴房忙碌,而史家人以为史永依仍在屋中未出,直到云如与叙蓉找上门去,众人才知,史永依同王雅心一般,一夜未归,不知所踪。”

    怪不得方才段氏面露难色,原来羞于告知他人如今在史家还要做着下人的活儿。

    卫奕沉思。

    这时,衙役来报,说王家与史家的下人带到,卫奕问邵阳厘,“事发后,可再有人出入金兰阁?”

    邵阳厘道,“应该没有。王夫人一早就到邵府去闹,云如走出金兰阁后也没再回去,其他人更不会擅自进入。”

    卫奕点头,“暂时封锁金兰阁,待我问完下人,去邵府走一趟。”

    申时,卫奕出现在邵府金兰阁。

    窗棂紧闭,床榻未整,屏风上几件女子中衣,显然是早起匆忙离去的情景。

    桌几上布满未收拾的水果、点心、茶水、果皮,香炉中仍留有燃尽的香蒂。

    临窗小榻上果然有一只青铜小匣,打开小匣,袅袅白烟升起,白花花的冰块中间,是几颗早已变黑的荔枝,而小匣旁边那挂用锦帕系起的荔枝却新鲜如初。

    史永依赢了……

    “来人。”

    卫奕喝道。

    阁外守候的丫头闻声而入。

    ******

    金兰阁外,邵氏兄妹比肩而立。

    “奕哥哥进去许久,为何还不出来?”

    邵云如伸长脖子,焦急不已。

    邵阳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自然是查案。”

    他显得比卫奕更加踌躇满志。

    邵云如却有些沉不住气。

    “如今史姐姐与雅心都不见了,奕哥哥不说去外面找去,围着邵府和金兰阁转来转去做什么……”

    她正嘀嘀咕咕,丫头来报。

    “小姐,卫大人有请。”

    邵云如转忧为喜。

    “奕哥哥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一路小跑向金兰阁跑去。

    ******

    “云如,你把昨个儿晚上的经过再说一遍?我再说一遍,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卫奕的厉声厉色令邵云如心头一惊。

    “就、就是——”

    她突然笑了起来。

    “喛呀,奕哥哥,莫要这么板着脸,好象审问犯人一般。昨晚的经过云如方才已经告诉你了啊。”

    她扯着卫奕的衣袖撒起娇来。

    “是么。”

    卫奕拂去她的手。

    “你有事瞒我。”

    他盯着她瞧,不容她再嬉笑。

    “我——”

    邵云如撩起一缕发丝放在耳后,“——怎么会有事瞒着奕哥哥。”

    卫奕勾起唇角,拿起香炉。

    “你自个儿数数,这香炉中有几根香蒂?”

    邵云如探头一看,灰色香烬中,四根香蒂若隐若现。

    “四根。”她不敢不答。

    卫奕沉下脸。

    “四根。我方才问过金兰阁丫头,她说你这香炉中的香是依兰香,助眠去乏,每日戌时点燃,安睡熄灭,一个时辰一炷。一共四根,说明你昨晚直到凌晨丑时(注:凌晨三点)才入眠,可是你道王雅心离开金兰阁之后,也就是亥正,你已睡去。这其中足足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差,你如何解释?”

    邵云如别过脸去,“原来是这件事。昨晚她们不是都走了么,我心中郁结,睡不着,于是就让丫头多点了两炷香。云如以为这是寻常小事,无足轻重,所以方才奕哥哥问的时候就没有细说。”

    “是么。”卫奕道,“你可确定?”

    邵云如笑道,“确定啊,奕哥哥若是不信,可以叫来丫头再问啊。”

    说着,她还真就向房门走去,作势伸手要唤来丫头。

    卫奕朗声道,“不必了,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用问丫头,再问问香炉就知道了。”

    邵云如一怔,回了头。

    “奕哥哥在说什么,香炉又不会说话,怎么能断定真伪?奕哥哥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呗,云如问心无愧……”

    她一边轻摇发髻,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卫奕手中的香炉瞄去,却在一眼之后,惊呼出声。

    “啊。”

    她目瞪口呆。

    在香炉中的明明是四根香蒂,一眨眼却变成了两根?!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瞧。

    哪里是四根?根本就是两根!

    只是两根的两端都有被香火燃尽的黑色痕迹,方才又被香灰遮掩,她才误以为是四根!

    是两根,那她刚才言之凿凿多点两炷香的话不就成了空穴来风!

    “奕哥哥,你使诈!”

    邵云如跺着脚,指着卫奕嚷道。

    卫奕把香炉丢到桌几上,冷了音调。

    “使诈也好,斗智也罢,你如今自个儿咬着了自个儿的舌头,就赶紧把实情道来。昨晚亥时两刻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邵云如无奈,端端地向卫奕施了个礼。

    “奕哥哥,我若道出实情,你可千万不许对外人道来。”

    得到卫奕的应允后,她道,“昨晚雅心前脚刚走,我转身就瞧见了她的耳坠子掉到了地上。我见那时窗外满天星斗,刚好心情又有些憋闷,于是叫上丫头,一面是打算追上雅心,还她耳坠子,一面也是想走走,散散心。我向着王府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没瞧见她的人影儿,我正暗自纳闷,她怎么走得这样快,谁知,却让我瞧见了叙蓉……”

    “何叙蓉?”卫奕皱眉。

    “是。”邵云如道,“何府与王府在一条道儿上,就算碰到了也不意外。我远远地瞧见她,她站在巷口,似乎正在等人,来回踱着步子,十分焦急的模样。我正要唤她,谁知——”

    邵云如的小脸攸地变得通红,声音却不由变得很轻。

    “她上了一个男子的马车。”她瞪大眼睛道。

    “男子?”卫奕再次皱眉。

    邵云如连忙点头,“对,是个男子。我离得远,看不清楚那男子的模样,可是我能断定,绝对是个男子。”

    “后来呢?”卫奕又问。

    “叙蓉与那男子似乎很熟,我自是不敢出声,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走了。我忐忑不安,也没了还耳坠子的心思,与丫头原路返回了金兰阁。”

    “奕哥哥,叙蓉的性子是直了些,说话有时也不得分寸,可是心地却是很好的。她屡次当面与史姐姐争执,都是替雅心打抱不平。就是因为她性子如此,容易受人煽动,所以我才担心,怕她受了欺骗,做下错事。”

    “奕哥哥,你说,叙蓉为何要深夜与一个男子见面?史姐姐和雅心失踪一事,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邵云如忧心忡忡。

第一百六十六章 藏头诗

    卫奕沉吟。

    在来金兰阁之前,他特意在安和民巷里走了一遭。

    安和民巷地处京城腹地,闹中取静,坐南朝北,横贯东西,是京城百姓口中的朝官家眷一条街。三品以下和六品以上的朝中文官及其家眷,绝大部分住在这里。

    安和民巷东西步行约需两刻钟,南北宽可并行四辆马车,户户宽至五间,前门后院,气派,工整。为便利出行,分别自东向西依次开辟一元洞、双喜通和三羊路三个进出口,使整条安和民巷看起来更像一个上下闭合的“非”字。

    邵府位于民巷正中偏西,东邻双喜通。史家位于民巷西头,倒数第一户。王府位于民巷正中偏东,东邻一元洞。何府位于民巷东头,西邻一元洞。

    昨天邵云如发出请柬,并在请柬中注明促膝长谈,不欢不归,还要三人都莫要带丫头或者马夫随行。因为王史何三家离邵府都不远,于是三人应约而至,孤身步行前往金兰阁,却在离开时,失踪了两个人。

    王史二人都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外出几乎都是以车代步,卫奕觉得,二人若是因为一时好奇或者生了玩心,独自外出的可能性并不大。且不说二人平时的家教如何、性子如何,就那足够迷路的距离,也非二人脚力能够承受。

    而且,可以确定的还有一点,史永依是亥时离开金兰阁,王雅心是两刻钟后离开金兰阁。二人离开的时间皆不超过亥正。六月的亥正时分,入睡的百姓并不多,天儿也不算是全黑,如果行走在安和民巷中的二人都遭遇到了劫持或者绑架,为何两旁的住户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听到?

    熟人作案?

    还是劫匪动手之前,作了充分的准备,将二人迅速制服?

    若真是绑架,这都快过了十二个时辰,为何王史二家半分勒索信也没有收到?

    他初时从王许氏口中得知王雅心失踪,曾想过王雅心或许是被流匪劫持。之后得知史永依也不见了,二人相继失踪,他又想到一种可能,就是流匪劫持一人时,被另一人刚好看见,于是流匪索性一并劫去。

    可是,刚才邵云如的话又令他彻底推翻了这种推论。

    按照邵云如所说,四人昨晚相继都离开过金兰阁,依次是向东走的史永依,向西走的何叙蓉,向西走的王雅心和追赶王雅心的邵云如。如果流匪先劫持了第一个出门的史永依,那么为何紧随其后的何叙蓉什么也没有看见,反倒是两刻钟后才从金兰阁离开的王雅心失了踪?

    还有,邵云如说她追赶王雅心时,看见何叙蓉站在双喜通北口等人。夜深人静之时,若在一个巷子的东西两个方向接连发生两起劫持,为何何叙蓉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排除了走失,排除了劫持,剩下的还有一种可能。

    私奔。

    这也是他会询问王许氏关于王雅心亲事的原因。

    可若是私奔,另外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随之而来,为何是二人?二人如此有默契地同时私奔?可能吗?

    另外,他询问过王史两家下人,确认王史二人的离家时间。王雅心临出门时觉得有些腹痛,由丫头连翘伺候去了几趟茅厕,所以迟了半个时辰才到金兰阁。可疑的是史永依。史家下人道史永依是黄昏(注:晚上六点)出的门,可是云如道史永依是过了戌时才到金兰阁,区区一盏茶的路程,史永依为何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男子?”

    卫奕收回思绪,“云如,你仔细回忆一下,你们四人在一起时,可有谁主动提起过哪个男子,或者因为同一个男子争执?”

    邵云如快嘴答道,“我们谈得最多的男子就是你了,为了你,云永雅叙都闹翻了呢。”

    卫奕翻眼。

    “除了我,还有谁?”他好脾气地问道。

    邵云如想了想,道,“倒真的还有一个,他叫程明维。”

    “程、明、维……”卫奕喃喃低语。

    “就是一个晋商的公子,祖上是做票号的,如今定居京城,家中甚是阔绰,来往皆是达官贵人。程公子年约十八,相貌堂堂,颇得女子欢心。因为到了适婚之龄,跟着爹娘一起外出相了不少世家女,听说史姐姐、雅心和叙蓉都和他见过呢。我们曾经聊过他,不过史姐姐和雅心的兴致并不高,就是我与叙蓉在聊,所以聊了几次,也就不聊了。”

    邵云如说到这里,不由瞟了卫奕一眼。

    “奕哥哥,云如很乖是不是,都不与其他男子见面的。”

    卫奕却面色一凛,完全没有把邵云如后来的话听进耳朵里。

    他大步走到临窗小榻前,解下史永依系在荔枝枝上的锦帕。

    “明日复明日,维梦牵相思。”

    他唤来邵云如,“可是这个明和维?”

    邵云如探头望去,不禁讶异。

    “对,是这个明维。难道史姐姐她——咦,不对,据说二人并无深交,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为何史姐姐会在随身锦帕中绣有藏有他名字的诗句,还是如此哀怨的诗句?”

    卫奕收起锦帕,看了看窗外,霞光满天,傍晚了。

    “云如,此事或许不是外人所为,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看向邵云如,目光清冷。

    正如邵云如所言,几人若像她计划一般,在金兰阁彻夜长谈,就不会生出今日之事。而几人再起口角,不欢而散是谁也不曾预料到的,所以,这起事件也是突发而不是蓄谋已久。昨天晚上,知道史永依或者王雅心独自离开金兰阁的,只有她们四人。所以,他改变思考方向,更多地将目光投放在这姐妹四人的恩怨之中。

    邵云如心中一阵发毛。

    “不是外人所为是何意?难不成是叙蓉绑了史姐姐和雅心?还是史姐姐绑了雅心或者雅心绑了史姐姐?”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她第一次觉得,她并不了解这三个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妹……

    卫奕告别邵氏兄妹,步出邵府,马车静静地驻立在夕阳之中。

    程、明、维。

    他再一次念叨这个名字。

    兵贵神速,一刻也不许耽误。

    他撩帘上车,正要吩咐姚进谦启程,却见车内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

    妇人似等他许久,笑眯眯地道,“奕儿,与云如处得可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娘亲

    卫奕哭笑不得,撩袍坐在了妇人身旁。

    “孩儿查案呢,娘亲怎么来了?”

    刘惠琳笑道,“就是知道你查案所以才来啊。”

    说罢,她转身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乎乎的汤汁。

    “谁不知道我儿一查起案来那是不吃不喝就连觉也能省则省,既然如此,就只有劳烦我这个老妇人端着补汤来了。”

    卫奕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空腹可以令孩儿清醒。”

    饮罢,他将汤碗递还给刘惠琳。

    “孩儿这边不知会忙到何时,补汤也喝了,娘亲趁着这会儿天还亮堂,不如先回去。”

    说着,他起身欲扶起刘惠琳。

    哪料刘惠琳侧过了身子。

    “娘亲不回去。”她干脆地道。

    “不回去?娘亲有事?孩儿正在查案啊。”卫奕莫名。

    “你查你的案,不用管娘亲,娘亲就是想在这马车上坐一会儿。而且,你方才不是吩咐小谦去什么城东程家吗?刚好,顺路,到了程家,娘亲一转弯,就到家了。”刘惠琳似乎早就盘算好。

    卫奕无奈,只得令姚进谦启程。

    马车平稳地驶出安和民巷,刘惠琳道,“奕儿查的可是吏部王主事和光禄寺史主膳的千金俱俱失踪一案?”

    卫奕有些吃惊于刘惠琳的消息灵通。

    “这么快就传到了娘亲那里?”

    刘惠琳叹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两个朝官家的闺女齐齐失踪,这种事儿在京城传得最快了。”

    “奕儿可有头绪?”她问道,一脸关切。

    卫奕不答。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说什么都是不负责任的。

    “娘亲,孩儿暂时什么都不可以说。”他道。

    刘惠琳双手掩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对娘亲保密,与云如就能商议许久,果然是不一样呢。”

    卫奕听刘惠琳又把话题引到邵云如的身上,有些不悦。

    “娘亲,孩儿是在查案。”他再次强调。

    刘惠琳仍旧笑着,“与云如一起查案吗?”

    她其实早就来到邵府,听邵阳厘道,卫奕正与邵云如待在金兰阁询问案情,于是就欢喜地等在了马车里。

    “娘亲。”卫奕不满。

    “王府千金与史家姑娘都是昨晚从金兰阁离开后才失踪的,孩儿当然要向云如多了解一些情况了。”他解释道。

    “那云如有没有帮到奕儿?”刘惠琳又问。

    “有。”卫奕老实地答道。

    虽然邵云如因为顾及何叙蓉的名声,刻意隐瞒了何叙蓉夜会男子一事,不过还好,她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把他的思路引向了正确的方向。

    “是么。”

    刘惠琳笑得眉眼都弯了。

    “这么说,云如也是能帮到奕儿缉凶的女子啊。”

    她神情夸张,特意咬清了“缉凶”和“女子”四个字。

    卫奕这才恍然,原来她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曾对刘惠琳坦白过他与沈月然是如何相知相许。

    文池炭行一案,令二人不打不相识。红枫村假道士一案,令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默契丛生。油坊小儿意外身亡,令二人重逢。金满堂金箔碗一案,令二人互生情愫。大哀山洞穴白骨之案,更是令二人和好如初,情感更胜从前。

    他曾经对刘惠琳叹道,月然是这个世上最能懂他最能帮他又最能照顾他的女子。

    不料,刘惠琳居然揪起了他的话把子!

    “娘亲——”

    他沉下脸,沉声唤道。

    刘惠琳收起笑意,白他一眼。

    “娘亲,娘亲,娘亲又不是菩萨,一遍一遍地唤娘亲有何用?奕儿,总之娘亲告诉你,娘亲还是喜欢云如,就是不喜欢那沈月然。这世上比沈月然有才情、懂节操的女子多的是,她不过是碰巧说了那么几句话,做了那么几件事,帮你破了几件案子。是你太过重视缉凶一事,才认为她帮了你天大的忙似的。就算没有她,你也一样可以缉拿到真凶。她懂得的那些门道儿和道理,别的女子一样都懂。”

    刘惠琳总算把存了许久的心思和盘托出。

    这一月来,她不便再去京郊探沈月然,就隔三差五地拜托熙春跑一趟。

    谁知,熙春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足够令她怒火中烧。

    “周家的那个庶子今个儿在饼铺待了一天,二人说说笑笑的,她做饼,他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妻店呢。”

    “吴校正今个儿在饼铺待了一下午,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算起来,这一月,周家庶子去了十几次,吴校正去得没那么频繁,至少也有十次左右。”

    “喛呀,夫人,一场好戏没瞧见。听说昨个儿吴校正的姐姐闹上饼铺,引来吴校正和周家庶子齐齐护花,那场面……”

    ……

    她是真的很生气。

    她原就对那沈月然没什么好感,后来是因为奕儿的态度,才有所松动。她还暗自自省,是否自己先入为主,对那沈月然存了偏见。不料,奕儿前脚刚走,那沈月然后脚就接连与两个男子拉拉扯扯,过从甚密,着实令她失望。

    她更加坚信自己之前对沈月然的判断。

    这样无才无德的女子,如何能进卫家的大门?

    不过,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也因为知道奕儿的性子和心思,她决定“软磨”而非“硬施”,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非强硬****。

    奕儿曾对她道,是她对那沈月然存了偏见。她倒要让奕儿明白,是他被那沈月然迷了心窍才是。

    “娘亲。”

    卫奕又唤道,“娘亲应该明白,孩儿之所以钟情于月然,并不是因为她曾经帮过孩儿缉凶破案或者她懂得什么道理。”

    “那是什么?因为她会调理你的胃口吗?你若对卫府的厨子不满意,大不了娘亲回去换了就是。”刘惠琳不以为然。

    “当然更不是。”卫奕哭笑不得。

    “那是什么?因为她会打包,打结,做衣裳,绣香囊?”刘惠琳咄咄逼人。

    卫奕摇了摇头。

    女子一旦无理取闹起来,无论身份、地位、年纪、学识,都令人招架不住啊。

    “是……”

    他正要说什么,马车缓缓停下,姚进谦下马叩头。

    “主子,城东程家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瓜架

    这么快就到了?

    刘惠琳瞄了一眼窗外。

    “奕儿。”她握住了卫奕的手。

    “你知娘亲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之所以对那沈月然有看法,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你已经说得太多,如今娘亲不想再听你说,只希望你能听听娘亲怎么说。去东海前,你要我答应莫要再去惊扰那沈月然,怕我为难她,娘亲做到了。将心比心,你也要答应娘亲一件事,才算公允,对不对?”

    刘惠琳显然有备而来。

    “何事?”

    卫奕问道。

    “在娘亲没有对那沈月然改观之前,不要给她任何许诺。娘亲的意思,你可明白?”

    此时,刘惠琳一向慈爱的面容里多了几分严肃和严厉。

    卫奕抬眼看她。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指的是求亲,是他曾经向月然求过,却没有得到应允的亲事。

    她疼他,紧张在意他的亲事。他早就对她表白过对月然的心意,而她始终不能对月然改观,于是想到使出这招缓兵之计,令他与月然的关系暂时不得再进一步。

    其实,凭她太傅夫人的身份和地位,若想拆散他与月然,尽可以使出若阴若阳若明若暗十八般伎俩,而她哪一种都没有用,只是开诚布公地与他谈。

    她爱他,又不愿引起他的反感,更不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

    她是一个好母亲。

    卫奕心中感动,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娘亲,孩儿答应你。”

    为什么不答应,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终身大事。

    刘惠琳的这点儿请求,实在不过份,何况,他一向对自己有信心,对月然也有信心。

    刘惠琳知道卫奕的性子,一向守信,他既答应,就一定会做到。

    她放下心来,面色安然,又恢复了往常慈眉善目的模样。

    卫奕惦记查案,吩咐姚进谦将刘惠琳送回卫府后,便起身告辞下马。

    刚走出两步,刘惠琳又撩起帘幔唤他。

    “奕儿,瞧娘亲这记性,光顾着那些事,倒把中鸿吩咐的正经事忘了。”她责怪自己。

    “何事?”

    卫奕听闻是卫中鸿吩咐,赶紧回头走近刘惠琳。

    刘惠琳道,“王史两家的闺女接连失踪一案,中鸿也听说了,于是特意让娘亲来叮嘱你一句。这件案子,与王史何邵四姓都有关系,除了史一丁是个主膳,其他三人全是三品官员,而且,失踪的王雅心和史永依又全是刚满二八年华的大姑娘。朝中对此议论纷纷,天家也有耳闻,如今是说什么的都有。中鸿知道你一向不求得真相不罢休,不拿到真凶不甘心,所以,你专心此案,一心缉凶,爹爹与娘亲都支持你。只是,这毕竟是起失踪案件,王史两家最关心的还是自家闺女的安危。换句话说,只要找到人,人安然无恙,就谢天谢地了,谁还会管那来龙去脉是不是?”

    卫奕只觉她话里有话,皱眉道,“娘亲口中的‘来龙去脉’是指何意?”

    刘惠琳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身子,“万一是这姓王或者姓史的姑娘跟着哪个男子跑了,或者这几个小姑娘为着哪个男子争风吃醋了,你也要把这等笑话搞得清清楚楚吗?”

    卫奕不语。

    或许对于京城的官户来说,宁愿自己家的闺女是被人绑了去,也不愿是跟人私奔了去。

    名声,有时比性命更重要。

    刘惠琳接着道,“中鸿怕你一心只想着查案,疏忽了这其中的情面。找人归找人,查案归查案,万一此案真的与风月之事有关,你就算把人找到了,却为王史两家落下个笑柄,当时人家是感谢你,回头一旦因此事受着耻辱,还要记恨你呢。所以,这件案子,点到为止,找到那两个闺女就行,其它的莫要深究,奕儿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卫奕明白无论卫中鸿也好,还是刘惠琳也罢,所有的思量全是为他。

    可是,一个“七破神探”,不探明真相,谈什么缉凶?

    他没有多言,对刘惠琳道,“奕儿明白了。”

    如今案子只是有了方向,说什么都为之尚早。

    何况,他说的是“明白了”,而不是“照做”。

    刘惠琳再次放下心来,放下帘幔,母子俩再次告别。

    ******

    那边卫奕马不停蹄,这边沈月然也时刻惦记着,但凡见着从京城回来的邻居或者客人,都要问上人家几句,知不知道京城又出了大案。

    百姓通常见天吃饭,六月的天黑得晚,饼铺也就相应打烊得晚一些。

    她与绿苏戌时才关了铺子,收拾收拾,回到住处已经是戌正时分。

    绿苏在后厨烧水做饭,她则去后院采摘成熟的果蔬。

    三月间种下的果蔬,经过她精心栽培,长势良好,如今皆已开花结果。

    她弯腰走进丝瓜架下,一手挽篮,一手采摘,琢磨着待会儿做个丝瓜虾皮汤。

    谁知,刚摘了两根,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扑倒在地。

    后院全是软土,摔一跤并无大碍。

    她就势翻了个身,正要坐起,看见了那绊倒她的东西。

    人!

    她大吃一惊,腾地向后坐去。

    瓜架下居然有个人!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大着胆子望去。

    女子!

    一个面容肮脏、发髻凌乱、衣衫不洁的年轻女子蜷缩在地,一动不动!

    死人?还是活人?

    沈月然一手捂住心口,一手试探着向女子的鼻息探去。

    就在她的手快碰到女子鼻子时,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救我,救我……”

    女子如同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了一叶扁舟,紧紧握住了沈月然的手。

    “啊——”

    沈月然仿佛见鬼一般,抽出手就往后外跑去……

    ******

    “粉姐姐,她是谁啊。”

    绿苏瞧着床榻上昏睡的女子,好奇地问道。

    “我哪里知道。”

    沈月然端来热水,一边为女子擦拭脸颊和身子,一边道,“我若知道她是谁,方才就不会吓得七魂失了六魄。”

    “她怎么会昏倒在瓜架下?是来偷瓜的贼吗?”

    沈月然瞧了女子一眼,道,“不是。你瞧她木屐上的白色珠饰,光洁明亮,质地上乘,此女非富即贵,怎么会来偷咱们的丝瓜。”

    “那她为何出现在后院?”

    绿苏想不通一个富家小姐为何如此落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寻找

    “为何?”绿苏不解。

    沈月然指了指女子脚上的木屐。

    “你瞧她的木屐,虽然很脏,可是白色珠饰却是光洁明亮,质地上乘。能穿得上镶有珠饰的鞋子的女子非富即贵,怎么会来咱们这里偷丝瓜。”

    “不是偷瓜贼,那她为何出现在瓜架下?若如粉姐姐所言,非富即贵,为何又会独自昏倒在京郊?”

    绿苏更是不解。

    沈月然耸了耸肩,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床榻边。

    “谁知道,只有待她醒来再问她了。”

    “她睡榻上,粉姐姐今晚睡哪里?”绿苏问道。

    “不如粉姐姐去绿苏的房间里睡,我在这里看着她。”她主动道。

    “不用了。”沈月然道,“我方才试了试她的体温,又大概瞧了瞧她的身子,只有几处跌倒淤青,并无大碍。不过瞧着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估计是吓着了,再加上滴水未入,才会昏睡不醒。我在这里守着她,万一半夜发了恶梦,也好处置。你先去歇息,万一她明日还是不醒,我就得去请个郎中来,那时饼铺还得你一个人招呼。”

    绿苏一听,是这个道理。

    “那粉姐姐若是有事一定记得言语一声。”

    她说罢,返回邻屋歇息。

    绿苏走后,已是亥正,昏暗的小屋里烛火曳曳。

    沈月然提前备好热水、布巾,又预留了一碗白粥,生怕女子万一半夜醒来喊渴喊饿。

    又试了试女子的体温,确认无恙,才返回桌几,一手托腮,瞧着床榻上的女子,哈欠连连。

    不知他怎么样了?

    听姚进谦道似乎事情挺急挺大的样子,连府尹大人都惊动了。

    抛开其它的事先不说,就这一件事,她就挺佩服他的。

    事业上的起起落落,官位上的高高低低,人情上的冷冷暖暖,于他而言,似乎全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哪里有案子发生,他就会尽心尽力,绝不会懈怠半分。

    单纯。

    是的,用“单纯”来形容一个成年男子或许矫情了些,可是他在她心中就是一个这样单纯的人。

    心中只有职责,没有其它。

    可是,这样一个单纯的人为何竟与邵云如在马车上……

    她又想起那天在车外听到邵云如“咯咯咯”的娇笑。

    她越想越气,两只手捧住气鼓鼓的小脸,泄愤似地啧啧出声。

    “唔——”

    动静似乎惊动了床榻上的女子,她嘶哑一声,翻了个身。

    沈月然连忙安静下来,待女子再度发出平稳的鼻息,才起身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肩上,俯在桌几上,打瞌睡。

    阖上双眼前,又瞧了床榻上的女子一眼。

    奇怪,这女子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

    卯时,天刚蒙蒙亮,王许氏已经整装,唤来丫头,又要出门。

    “这才几时?昨个儿已是找了一天,待过了食时再出门找罢。”

    吏部主事王刚睡意未褪,躺在床榻上,不满地抱怨。

    王许氏面容憔悴,黑眼圈很重,一整宿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你不着急,我着急,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吸着鼻子,瞪着自个儿的相公。

    王刚长叹一声,“这话可是胡说,雅心是你的心头宝,也是我的心头宝,问题是你这般不得章法地寻找,找不到人不说,还累了自个儿的身子。再说,昨个儿赵显阳不是派出了两队衙役全城搜查吗,咱们不如安心等消息罢。”

    “呸呸呸。”王许氏恼怒。

    “自家的闺女不见了,倒指望别人来找?汴京府的那些个衙役平日里全是朝廷养着吃干饭的主儿,谁会帮咱们尽心尽力地找?万一一个疏忽,让那绑了雅心的流匪从眼皮子底下溜了怎么办?万一那流匪见事情败露,起了杀机怎么办?喛呀,我的闺女……”

    王许氏越想越怕,最后悲从中来,竟掩面痛哭起来。

    王刚见她伤心,下床安抚。

    “晓得你爱女心切,可是咱也别老往坏的地方想去,这件案子不是由卫太傅的公子卫奕负责吗?听说他于缉凶破案上从未失手,耐心等等,或许今个儿就有消息了。”

    王许氏抽泣不已。

    “那倒是!咱家的闺女不见了,赵显阳若不派来最会缉凶的神探来,我就是这条老命不要了,也要上门闹去!”

    王许氏话说得虽满,情绪却逐渐平复。

    她止住哭泣,道,“对了,昨个儿那卫奕问我雅心可有婚约?”

    “你怎么说?”王刚忙问道。

    “我当然说没有,事实上就是没有。那程家公子是看上了雅心,也私下里与雅心来往了几次,可是雅心始终不表态,就是八字差一撇的事儿。”王许氏回道。

    “对,对,对,就该这么说。”王刚连声道,“如今尚不知雅心到底是被人掳走了还是怎么回事,这种事千万不许张扬了出去。万一到头来闹得满城风雨,让王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呸。”王许氏又啐道。

    “说什么王家如何立足,我看你就是担心你那张老脸挂不挂得住!”

    王刚心虚,没有吭气。

    王许氏见他不语,又担心起来。

    “喛,万一雅心的失踪真的与此事有关,咱们隐瞒了此事,不就是枉顾了女儿的性命?”

    “呸呸呸。”

    王刚也学会了她的样子,啐起来。

    “张口闭口的,净说这等丧气话!放心罢,连死人躺在那里,那卫奕都能找出证据,缉到真凶,何况这等区区失踪案件?不会的,不会的,雅心不会出事的……”

    二人正说着,王许氏近身伺候的大丫头急急叩响了房门。

    “夫人,夫人,找到了,找到了……”

    王许氏心头一惊,连忙打开房门。

    “你好好说,什么找到了,谁找到了?”

    ******

    昨晚,不对,应该是今晨,卫奕返回卫府已是丑时。

    他没有脱去鞋服,而是拿起卷宗,径直走向书房,继续思索此案。

    因为有了刘惠琳的叮嘱,他见到程明维时,并未深入地追问,只道依例询问,收集信息而已。

    程明维长相果然不错,是个翩翩公子,只是言语间颇有些冷漠。

第一百七十章 枯井

    “在下这几日身子不适,全在家中研习书法,家中上下老小和郎中皆可作证。”

    “二女在下是都见过,不过印象都不深,恐怕不能详尽地回答卫大人的问题。”

    “王雅心?不怎么言语。她都不吭声,在下当然无法与她交流。不交流,何来了解?所以,她失踪一事,恕在下无能为力。”

    “何叙蓉?那个黑黑的丫头。很吵,很闹,与在下不是一路人,没有下文。”

    “史永依?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卫奕挑眉。

    史永依会为了一个不记得她的男子在自个儿随身的锦帕上绣上两句藏头诗?

    程明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再问也没有意义。

    而且,如果程明维案发前后都被证明没有外出,也就是没有作案的时间,之前怀疑是他诱拐二女或者与二女私奔的推测就不成立。

    程明维作案的嫌疑可以排除,可是,二女失踪一案未必与他无关。

    卫奕不认为他说了实话。

    他告别程明维,从程家出来,转了个弯,溜到程家后院,潜入程明维的厢房,偷偷地将史永依的锦帕塞进了枕头下。恐怕程明维看不见,还特意露出了一角。

    ——是的,实话有时候不一定是“问”出来的,也可以是“诈”出来的。

    就如他对邵云如一般。

    沈月然曾经告诫过他,隔夜茶、隔夜水最好不要喝,久喝对身子不好,所以,他才留意起隔夜茶水。

    隔夜茶水颜色较深,会随着时间的变化和冲泡的次数呈黄绿色或者红色。

    他在金兰阁的桌几上发现了四只茶杯,其中摆在主位上的茶杯中的茶水与其他几只明显不同,颜色较浅。

    这令他想到,在王史何三人走后,邵云如应当是重新斟起了茶水喝的。

    而他与邵云如在东海相处一月,知道她并非喜好饮茶之人。尤其茶水是使人清醒之物,当时又是戌正,当王雅心走后,她若打算休息,为何还要重新泡杯茶喝?

    所以,他认为,邵云如一定是有事瞒着他。

    于是,他利用邵云如是个千金小姐,未必留意过依兰香香蒂这一点,问出了实情。

    想来邵云如是看见何叙蓉夜会男子,心中不安,又不敢告知他人,才返回金兰阁独自饮茶解忧。

    他布置妥当,悄悄地又从程明维的厢房溜出来,飞身一跃,跃上屋顶,揪起一块青瓦,屏气宁神,等着观察程明维看见锦帕时的模样。

    这一等,等到了将近子时。

    快到子时,程明维才手持两张宣纸,从书房走回厢房。

    莫非,他还真的在研习书法?

    卫奕暗自思忖。

    程明维关上房门,将两张宣纸各自摊开,放在案几上。

    是两幅书画。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念念有词,摇头晃脑。

    “不知平川郡主喜欢哪幅,是这幅秦少游的,露骨一些,还是这幅柳三变的,哀怨一些?”他自言自语。

    平川郡主?那不是六王爷李康的小女李瑶的封号吗?程明维研习书法是为了追求王族之女?

    卫奕有些吃惊。

    “嘁,这些世家女们最喜装腔作势,明明心中想要的不得了,偏偏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让人瞧了都生厌!好罢,好罢,你们喜欢表里不一,本公子只好惺惺作态了。”

    他说着,收起了秦观的鹊桥仙,扔进了纸篓里。

    这边脱去外衣,那边净过脸手,正要脱鞋上榻,瞧见了枕头下的锦帕。

    他抽出锦帕,仔细一瞧,大惊失色。

    他一个箭步冲到房门前,双手正待拉开房门,又怔住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一边摇头,一边自语。

    他想了想,拿起锦帕,掀开灯罩,点燃了帕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回床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打着哈欠,翻了个身。

    “不过几次偷欢,倒当了真,如此愚蠢的女子,怎配成为我程明维的娘子?”

    “还是那个总是垂头偷笑的看着顺眼,娶来做老婆顶好,省心又服贴,不过她爹爹只是个吏部主事,啧啧,与郡主没法儿比啊。”

    “不见了更好,省得总是缠着我。”

    “女子啊,就如同衣裳,穿旧了就扔……”

    他喃喃说着,很快进入了睡乡。

    屋顶上的卫奕忍不住啐一口。

    如此贱男!

    作贱一个,相中一个,又追求一个。

    引得史永依芳心错付,到头来只得他一句“不见了更好”。

    这样的人,不撕开他的真面目,难以平息他心头之愤!

    卫奕怒过,又冷静下来。

    这样看来,王史二人的失踪的确与他无关。

    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二女如今又在何处?

    他返回卫府,一边理顺白日里的所见所闻,不一会儿,困意来袭,一手托着脑袋,沉沉睡去……

    这一迷瞪,迷瞪到了日出时分。

    他伸了个懒腰,随意净了手和面,整装走出言若阁,正碰上姚进谦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何事?可是案子有了消息?”

    他与姚进谦相处多日,早已有了十足的默契,这个时候能令姚进谦如此着急的恐怕只有案子。

    “是,是,主子,是有了消息。”姚进谦忙不迭地点头。

    “王府那边派丫头传来口信,说是找到了。”

    “王府的人找到了王雅心?”

    卫奕大喜。

    “不是,是王府的人在王府后院枯井中找到了史小姐。”

    姚进谦回道。

    ******

    “回大人,老妇与孙女絮儿是这安和民巷的清污人。平日里家家户户都把污物倾倒在后院,每隔两日由老妇与絮儿一同抬上清污车,然后拉到污场倒掉。今个儿早上,老妇与絮儿如往常一样,收拾到王府后院时,听见后院一口满是杂草的枯井传来虚弱的呼喊声。老妇怕是有人意外落井,于是一边扔下麻绳救人,一边让絮儿赶紧去通知王府的丫头。从枯井中拉出来的姑娘,喏,就是那跪着的,头戴紫色绢花的姑娘。”

    一位老妪垂头回答卫奕的问话。

第一百七十一章 鲜血

    汴京府厅堂,十几号人,或跪或立,或怒或喜。

    卫奕端坐于正中案几后,正前方跪着的女子正是失踪一天的史永依,而刚才回话的老妪与孙女则跪在史永依左后方。

    除了这三人,还有王刚夫妇,王府的丫头连翘和两个嬷嬷,和各自从府中刚刚赶来的邵云如和何叙蓉。

    老妪指认过后,卫奕看向史永依。

    “史永依,本官问你,老妇所言可是属实,你为何出现在王府后院的枯井之中?”他正色喝道。

    “回、回卫大人,属、属实,的确是她拉小女上来的,可、可是卫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待我醒来,就已经置身枯井之中……”

    史永依面容苍白,发髻凌乱,綘紫色绢花更是早就不成形状。

    不待她说完,王府丫头连翘一个箭步上前,扑倒在她的面前,咚咚地叩起头来。

    她边叩边喊,“史小姐,史小姐,我求求您,求求您,把小姐交出来,把小姐交出来,什么仇什么怨什么恨什么气,您全朝我来撒!我为你做牛马,我给你打给你骂,只求您能开开恩,把小姐还给我们!小姐乃千金之躯,受不得苦,这都快两日了,连翘怕小姐她受不住啊,求求您,把小姐交出来罢……”

    连翘哭声响亮,叩头声更响亮。护主心切,令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是啊,永依,无论你与雅心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先把雅心交给老身行不行?老身就这一个闺女,不能没有她啊,你把闺女还给我……”

    王许氏由丫头搀扶着,痛哭流涕。若不是碍于公堂之上,恐怕早就对史永依拉拉扯扯了。

    “我,我,我……”

    史永依嘴唇噏动,一脸茫然,似被眼前哭天喊地的情景惊住。

    “卫大人,请卫大人明鉴!永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王府小姐的失踪与永依无关,永依被关了一天一夜,你们莫要吓着她……”

    史家段氏与此事无关,虽然听说女儿史永依被找到了,闻讯赶来,却被衙役拦下,不得入内。这会儿她见史永依被众人“围攻”,爱女心切,更是恨不得冲进去。

    “呸!”

    王刚横眉冷对,怒声喝道。

    “如今人赃俱在,证据确凿,你史家人还有什么可说?我告诉你,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赶紧劝你女儿把雅心交出来,否则,大人一会儿用刑,有得你女儿好受!”

    段氏一听“用刑”二字,吓得腿都软了。

    “卫大人,请您相信永依,相信老身,永依不会这么做的,永依不会这么做的……”

    她苍老而嘶哑的哭声,如同低空哀鸣的秃鹫。

    “肃静,肃静!”

    卫奕一拍惊堂木,厉目一扫众人,众人不敢再吵。

    “本官断案自有章法,岂容尔等肆意妄断!”

    他再次问向史永依。

    “史永依,你既然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且把你十六日晚上亥时左右从金兰阁离开后的行踪清楚向本官道来。”

    史永依想起那晚情形似乎仍旧惶恐不已,她战战兢兢地道,“那晚小女从金兰阁负气离去,便径直向家走去,不料,经过三羊路时,不知何人突然从胡同中冲出来,冲小女泼来一、一、一盆鲜血。小女什么都不怕,唯独怕那血红血红的鲜血。平日里只是手指上划个口子,也会觉得头晕目眩,别提一盆血水!小女当时只觉头脑一蒙,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待小女醒来,就置身一口枯井之中。小女只得拼命呼喊,之后的事,就如同清污老妇所言一般。卫大人,小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信笺和雅心的耳坠子为何出现在小女的口袋里,小女全不知情啊。”

    “卫大人,史姐姐的确怕血,见血犹如见鬼,这一点,我与叙蓉都可以作证。”邵云如连忙附和道。

    “是,卫大人,史姐姐怕血这一点的确属实,可是,血呢?”

    何叙蓉瞄了一眼史永依,提出一个疑问。

    是啊,血呢?

    史永依如梦如醒,低头,伸出双手,又摸了摸脸颊。

    衣裙的确很脏,染上不少污物,指甲、指缝中也满是泥土,可是,血呢?

    明明是一盆鲜血泼来,为何一丁点儿血痕都不见?

    “难道史姐姐见血昏倒醒来后,自个儿回去换了身衣裳,还顺便洗了个澡,然后又跳回枯井中喊救命吗?”

    何叙蓉话中满是嘲讽。

    “我——”

    史永依面红耳赤。

    卫奕不语。

    史永依的衣着与十六日傍晚离开史家时一模一样,藕色纱裙配上绛紫绢花,所以,何叙蓉的话当然只是揶揄。

    他垂头看了看案几上的信笺和耳坠子。

    耳坠子与邵云如手中的正好配成一对儿,是王雅心的无疑,而那信笺上更是写道,“偕雅心郊外一游,莫要惊慌,莫要报官,否则白头人送黑头人”。

    黑色字迹别别扭扭,明显是书写人怕被认出笔迹,用反手书写而成,所以,这个书写人一定是熟人。

    所以,是史永依吗?

    他沉吟片刻,对俯在史永依身前的连翘道,“你先起身,将今晨发生的事详细对本官道来。”

    连翘转了身子,对卫奕道,“回大人,昨个儿小婢找了小姐一天,直到子时才返回家中,今早卯时小婢又要出门去找,不料,与那个叫絮儿的清污小丫头碰了个正着。絮儿道,王府后院枯井里掉进去了一个女子,她祖母正在救人。小婢一听,不禁想到,那女子会不会是小姐?府中后院杂草丛生,久未清理,那口枯井更是被废弃许久,除了清污的祖孙俩隔日去清理一次,几乎不见人迹。小婢连忙又喊上了两个嬷嬷,与絮儿跑到后院。那时,絮儿的祖母已经把女子拉上来,小婢一瞧,不是咱家的小姐,却是史家的小姐!

    小婢跟在小姐身旁多时,自然认得这史家小姐,也知道史家小姐与小姐同一晚失踪,于是小婢就去问那史家小姐,为何出现在王府后院,又问她知不知道小姐在哪里?哪知史家小姐只是装糊涂,一个劲儿地问小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小婢只一心想知小姐下落,与她争执拉扯间,信笺和耳坠子从她的袖口掉落,喏,就是大人案几上的。”

    王府的两个同行嬷嬷叩头道,“回大人,事情经过的确如连翘所言。”

    “是的,卫大人。”王许氏也欠身道,“待老身赶去后院,的确见着信笺与耳坠子从史永依袖口中掉落。”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连翘

    连翘见有夫人和嬷嬷撑腰,说话底气更足。

    “卫大人,此事已然清楚。定是史家小姐先绑了小姐,然后趁着夜黑从后院溜进王府,打算悄悄丢下勒索信笺,却不慎一脚踩空,掉入枯井之中,一天一夜之后才被清污祖孙俩救上来。大人,连翘求求您,莫要相信史家小姐的话,一定是她把小姐藏了起来!连翘求求您救救小姐,救救小姐。”

    卫奕皱眉。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的确有这种可能。

    连翘的话再次激起众愤,王府的人齐齐附和,“交出小姐”“交出雅心”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

    众矢之的的史永依却急得只知指手划脚,嘴巴张了又张,除了毫无意义地一遍遍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就是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永依,你莫要慌!”

    堂外的段氏见史永依张口结舌,简直急得恨不得代她受过。她高声喊话,连连跺脚,为爱女申冤。

    “你且告诉卫大人,你与王府千金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你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来,你快说,快说啊。”

    “不会?为何不会?”

    连翘更是怒从中来,一指身后的史永依,冲段氏嚷道,“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你只是个半路来的娘亲,可有养大她,可有了解她怎么想?我跟在小姐身边侍候了十年,小姐就忍了她十年,她如何待小姐,你都知道吗?”

    “我——”

    这下,轮到段氏张口结舌。她此时的神情,与方才的史永依一模一样。

    “永依……”

    段氏悲从中来,掩面抽泣。

    那丫头骂得没错,她这个半路来的亲娘自打进入史家,就一心只想着讨好史家人,为史家人做牛做马,还史家恩情,却从未体会过永依的感受。她消失多年后凭空出现,认了永依,又与永依一同搬至老屋。她对史家感激涕零,因为曾经的兵俘身份卑微到极点,可是,永依呢?她何时真正地试着去了解这个十多年不见的女儿?

    王许氏却听得真切。

    “连翘,你说什么,你说谁忍了谁十年?”

    她又气又急。

    “是啊,你最好说清楚,谁忍了谁十年?”

    史永依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屑一顾。

    “是她忍了我十年,还是我忍了她十年?云永雅叙里就数她最软弱,最愚蠢,最胆儿小,若不是我时刻护着她,她早就被人欺负了。”

    “你胡说!”

    连翘怒道,“没错,小姐是不喜与人争执,遇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宁愿自己受委屈了,也不愿伤了姐妹间的情义,可是,这不代表她怕你,她不如你,她事事都要迁就你!是你自以为是,心胸狭窄,以为自己居于姐妹之首,就要事事争得上锋,生怕被人轻视!大哀山之事,根本就是你的错。你从嫡女变成了庶女,路人皆知,你却道是小姐害你抬不起头来。那程家公子看上小姐,更不是小姐的错!

    可你却一股脑儿地把什么怨恨都撒到小姐的身上,认为是小姐抢了你的!你利用对付那京郊沈月然的机会,屡屡刻薄小姐。小姐视若不见,你又扬言要让小姐付出代价。甚至,待小姐十六日接到邀约打算赶往金兰阁时,你也突然出现,道金兰阁从此有你没她!

    你因为自个儿的出身,自卑,敏感,以为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你,所以你逞强,不许旁人议论你!可是,小姐一直把你当作好姐妹看待啊!说到底,你根本一直就在妒嫉小姐!你妒嫉小姐的出身,妒嫉小姐有爹爹娘亲的疼爱,妒嫉小姐得到程公子的青睐,更妒嫉小姐越来越有主见!你所谓的保护她,就是要她永远不如你,顺从你!你自个儿说说,到底是谁忍了谁?”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各有各的情态。

    卫奕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什么。

    邵云如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她总觉得史永依于大哀山一事上过于激动了些,原来意在杀鸡儆猴。史永依认为是雅心抢走了她钟意的程明维,于是,屡屡声称“抢了人家的就要付出代价”,明则替姐妹出气,暗则威胁雅心。

    王府人气愤不已,指着史永依和段氏骂骂咧咧。

    段氏只顾掩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言,只能从指缝间无助地注视着自己这个不曾了解过的女儿。

    史永依强迫自己不听不看,依旧倔强地扬起头颅,只是,不断抽搐的嘴角却分明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嘁。”

    这一声是何叙蓉发出的。

    “终于有个明白人了。”她阴阳怪气,轻声道。

    “卫大人,如今证据确凿,动机查明,是这史家姑娘嫉恨雅心在先,意图泄愤绑走雅心在后,老夫恳请卫大人严加拷问,莫要贻误救人时机才是!”

    王刚言辞恳切。

    卫奕闻之,摇了摇头。

    此案审问至此,他一直冷眼旁观,心中却有不同的看法。

    王雅心失踪若是史永依所为,的确如王刚所言,证据确凿,动机查明。

    第一,信笺和耳坠子是从史永依身上得到的。第二,史永依与王雅心的确早有冲突,互有心结。第三,史永依痴情程明维是事实,而程明维也的确玩弄过她,更曾对王雅心表示出好感。第四,史永依有作案时间。十六日晚间,史永依是第一个走出金兰阁,王雅心是第三个,中间足足隔了两刻钟,史永依有充分的时间准备。第五,史永依道鲜血淋身一事,明显是谎言。而且,她至今无法为自己为何身处一个与史家完全相反方向的枯井提供合理的解释。

    可以说,如今所有的证据,全都指向史永依。

    可是,他的注意力永远放在那些未解的疑点上。

    第一,是连翘。首先,连翘对王雅心的忠心不容质疑。而这样一个忠心的丫头,为何当初盘问她时,她并未提及史永依曾来找过王雅心,反而以王雅心身体抱恙为由,圆过了王雅心当晚迟到半个时辰一事?其次,是连翘的口才。他记得当初例行盘问王府下人时,连翘言辞贫乏,形容有限,是个笨言拙语之人。可是你瞧她方才堂上的表现,句句珠玑,掷地有力,有理有据,哪里像一个丫头所言?这前后的反差,他不得不疑。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苍耳

    第二,是史永依。就算史永依坠入王府后院枯井是一个意外,王雅心失踪的确与她有关,她也有很多法子,不至于令自己在公堂之上,陷入如今千夫所指的境地。首先,关于她为何置身枯井之中,她大可以编出数十种突然遇袭的情形,而不用说出“血水淋身”这种明显不合情理的谎言。其次,当清污祖孙俩发现她在枯井之中,曾经的信笺和耳坠子于她而言,就从勒索的工具变成了指控她的证据。她此时应当毁掉信笺,再趁乱扔掉耳坠子,而不是仍旧放在袖口里,导致与连翘争执时,当众掉落在地。第三,是何叙蓉。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何叙蓉在这个案子上一定扮演了一个角色,最起码,是一个知情者。他记得从一开始审问时,她就曾经道出,王雅心是被史永依绑去了。这说明她早就知道王史二人的纠葛。还有,今日堂审,当邵云如对此事表现出难以置信、痛心的时候,她却始终奚落,落井下石,没有一丝意外,仿佛她早就获悉一切。

    卫奕觉得,若不弄清楚这三人背后的秘密,无论何时,说这件案子“证据确凿,动机查明”都为时尚早。

    “莫非卫大人不同意老夫所言?”

    王刚沉下脸。

    卫奕笑了笑,好言道,“主事大人只愿尽快找到令媛,而非征得本官的认同,对不对?”

    王刚一怔,“当然,老夫当然是希望尽快找到雅心,其它的,老夫不理会。”

    卫奕起身,走到王刚面前,“是的,主事大人,本官也是这样想。无论这件案子是何人所为,又是因何而起,不找到令媛,说什么都是枉然。可是,找到令媛就需要充分而确实的证据……”

    王刚按捺不住,拂袖瞪眼,“难道那信笺和耳坠子还不能成为证据吗?”

    卫奕摇了摇头。

    “那信笺是人用反手所写,看不出笔迹,所以,可以认为是史家小姐写的,同样的,也可以认为不是她写的。耳坠子就更不值一提,因为邵府千金手中也有一只相同的耳坠子。本官若以一只耳坠子定下史家小姐的罪,岂不也要以另外一只耳坠子定下邵府千金的罪?”

    他有预感,此案查到现在,离真相已经不远了。所以,他更要沉下心来,不能被外界干扰。

    王刚皱紧了眉头,不再顾及什么身份、礼仪。

    “你莫要翻来覆去地逞口舌之快!老夫只知,这史家丫头莫名出现在王府后院,莫名身带勒索书信,莫名藏有雅心的饰物,就是有鬼之人!老夫抓来了嫌疑人,你不说严加拷问,反而道证据不足,是何居心?!是不是这丫头绑走了雅心,一问就知,为何偏偏要这里浪费时间?!上拶指,上银针,上竹签,老夫倒要看看,是那刑具硬,还是这丫头的嘴硬!”

    他咄咄逼人,再次力主拷问,王府人齐声附和,“用刑”、“用刑”。

    史永依一听那些骇人听闻的刑具,原本还倔强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哆嗦着,无助地回头看向段氏。

    “娘亲……”

    “永依……”

    段氏再次悲从中来。

    “是娘亲对不起你,是娘亲对不起你……”

    她只知道歉,只知愧疚,却不知还能为女儿辩驳什么,做些什么。

    卫奕也变了脸色。

    他一向反感严刑拷问。查案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认罪就了事。对于他来说,要经过严刑拷问才能找出真相,简直就是侮辱。

    他毫无惧色,看向王刚,“本官能够体谅主事大人救女心切,可若主事大人一而再地干扰本官审案,扰乱厅堂秩序,莫要怪本官立刻将主事大人与王府的人全部清出厅堂!”

    王刚只当卫奕有心庇护史永依,又仗着自己官高一品、资历老成,心中更加气结。

    “想把老夫赶走?门儿都没有!今个儿你若不对史家丫头用刑,不把雅心找到,我告诉你,老夫就是拼了这条老命,闹到府尹大人那里,哪怕闹到天家上去,也再所不惜……”

    二人一个愠,一个恼,互不相让,眼看矛盾一触即发,厅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爹爹,娘亲……”

    这声音虽细,虽小,软绵绵的,此时出现,却比惊天雷更为响亮,令原本闹哄哄的厅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循声望去,待看清楚来人,王许氏痛哭出声。

    “雅心,雅心,真的是你……”

    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突然失踪一天一夜之后,居然又突然出现了!

    王雅心从厅堂外快步走到王刚夫妇面前,泪如雨下。

    “让爹爹娘亲担心,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孝。”

    ******

    时间回到今日卯时,当王许氏惦记着女儿,打算再次外出寻找时,京郊那名昏倒在瓜架下的女子也有了动静。

    “你醒了?”

    沈月然听见床榻上的女子发出“嘶”地一声,连忙揉揉双眼,起身探望。

    “我……”

    女子一脸茫然,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沈月然。

    “你昨晚昏倒在我家后院的瓜架下,现在睡在我的床榻上。”

    沈月然唯恐再次惊吓到她,并不敢伸手搀扶,而是站在距床榻一步之外,微微弯腰,轻声解释。

    “哦……”

    女子似乎并未太惊慌,微微点头,却又发出一声“嘶”。女子伸手探向后颈,在凌乱的发髻间碰到一个毛刺刺的小颗粒。

    沈月然忙道,“是苍耳。”

    “苍耳?”

    女子试探着摘取苍耳,却又因为拉扯到头皮,第三次发出一声“嘶”。

    沈月然笑道,“你莫要慌。我昨晚就瞧见了,不过怕惊扰到姑娘,才由着它们待了一晚上。姑娘这样生拽不仅会损伤头发,还会伤及头皮。既然醒了,不如散下头发,我来帮你。”

    女子应允,翻身下床,坐到杌子上,拿起铜镜,取下发簪后,沈月然凑近了她,仔细摘除粘在发丝间的苍耳。

    “你不记得我了?”

    女子从铜镜中瞧着沈月然,问道。

    沈月然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那天与邵府千金在一起的女子?”她问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归来

    她昨晚就觉得这女子好生眼熟,想来想去,想到似乎是与邵云如一起在大哀山诱她入绳网的三个女子中的一个。不过当时她并未言语,因此她对她印象不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王雅心面上一红。

    “你记起来了。”她的声音软软的,此时又带有几分羞怯,犹如喃喃细语一般。

    沈月然笑了笑。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能与邵云如并肩同行的女子肯定非富即贵,倒验证了她之前对她的猜测。

    “你既是千金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又问道。

    王雅心垂下眼眸。

    “我……”

    她的神情说不上是哀伤还是怅然,欲言又止。

    “现在是何时?”王雅心想起什么,问道。

    “卯时过两刻。”

    沈月然替她清除掉最后一颗苍耳,放到桌几上。

    “我是问几日?”王雅心转过头来。

    “哦,十八。”

    “十八?”王雅心这才露出惊慌之色。

    “十六,十七,十八,就是已经三日了吗?不行,我要走了,我得马上走了!”

    她说着,披散着头发就向门外奔去。

    十六?

    不就是卫奕被案件唤走的那一天!

    吏部主事之女?

    与邵云如一般的世家女!

    沈月然心头一动。

    “你是不是名唤王雅心?”她脱口而出。

    王雅心脚下一滞,“你怎么知道?”

    她知道她是谁,可是她能直接说出她的名字,倒是意外。

    那就是了。

    沈月然大喜,这么巧!

    他要找的人居然在她家瓜架下!

    她居然又帮到了他!

    她赶紧拿起一个荷包,往里塞了些银子,又随手从桌几上抓起一把梳篦和王雅心取下的发簪。

    “这里是京郊,离京城远着呢。我送你回去,在路上边走边说。”

    她不由分说,拉起王雅心向外走去。

    一码事归一码事,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够掂量得清。

    人口失踪案件,找到失踪者是关键。

    刻不容缓。

    二人坐上马车,一路疾驰,沈月然替王雅心重新梳好发髻,径直赶向汴京府。

    汴京府的衙役一见找了几日的王府小姐突然出现,自是格外惊喜,连忙带王雅心进入厅堂,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王史二女接连失踪,如今又接连出现,令卫奕如释重负。

    失踪案件,最关心的当然是失踪者的安危。如今二人无恙,压在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可以落地。

    既然王雅心安然归来,那么,是谁绑了她,这个问题最好就由她来回答了。

    “在回答卫大人这个问题之前,小女有几句话想与史姐姐说,不知卫大人能否应允?”

    王雅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一个请求。

    卫奕见她眉眼间全是平静与淡然,知她定是有备而来,于是没有多言,点头应允。

    史永依似乎仍未从王雅心突然出现的惊喜中平复过来,一听有话对她说,倒着急起来。

    “雅心,你现在和我说什么啊!你要赶紧向卫大人解释,解释你的失踪与我无关,你瞧,他们都说是我绑了你,方才还说要用刑,你快向他们解释啊……”

    王雅心越镇静,她就越心急。

    “史姐姐。”

    王雅心的声音仍旧细细软软,不紧不慢的。

    “史姐姐,雅心以后有自己的主意,可不再听你的了。”

    她像在撒娇,又像在嗔怪。

    史永依一怔。

    “你……”

    “史姐姐,你方才害怕吗?”

    王雅心突然露出皓齿,笑得温温柔柔。

    “我……”

    史永依的眼中真就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惊恐。

    能不怕吗?

    拶指,银针,竹签,哪一样都令她闻之丧胆!

    “史姐姐,你方才后悔吗?”

    王雅心又问道。

    “我……”

    史永依心惊肉跳。

    坦白说,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绑走王雅心的人就是自己!是自己因为鲜血刺激失了常性,所以才会在心智失常的情况下,做出一件自己一直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连翘的话全是事实。

    她讨厌王雅心,妒嫉王雅心。这种厌恶说不清,道不明,不是因为某一件事,也不是因为某一句话,就是每每见之都恨得牙根儿痒痒,希望她不得好。

    明明是一个她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明明是一个从来只会跟在她身后轻声附和的人,明明是一个在她看来处处不如自己的人,不知从何时起,说出的话比她更有见地,做出的事比她更为稳妥,就连在云永雅叙中,也比她更得叙蓉和云如的待见。

    她妒嫉她的成熟,妒嫉她有爹娘的疼爱,妒嫉她能拥有叙蓉和云如的友情,妒嫉她能得到程公子的青睐……

    哦,想起那个贱男人,她后悔。

    ——不值得。

    想起段氏,她也后悔。

    若不是史夫人力主,若不是碍于旁人谴责,她是不愿认这个娘亲的。

    谁愿意一夜间由嫡女变成了庶女?任人耻笑不说,其中冷暖又有谁知?

    可是方才,当她害怕、无助,看向她时,她能够感受得到,她是真的疼爱她。

    当她快沦为阶下囚时,史家人没有一个露面,陪伴她的,只有这个半路来的娘亲。

    她还没有尽过一天孝道,怎能就此断送一生?

    后悔之余,又有些许庆幸。

    庆幸自己终究没有一时冲昏头脑,犯下悔恨终生的错事来!

    “史姐姐,你方才可有为雅心安然归来真心欢喜过?”

    王雅心接着问道。

    “当然。”

    这一次,史永依没有迟疑,点头答道。

    安然无恙。

    她到现在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

    “那就好。”

    王雅心再次露齿一笑,转身对卫奕叩头。

    “卫大人,是小女的错,是小女的罪过,全怪小女一时贪玩,夜观天象,越走越远,竟入大哀山中,迷路不得返途。待到天明,小女找到山路,已是精疲力尽,幸得京郊沈月然救助,才得一命。今日一早,得知铸成大祸,连忙从京郊赶回,向爹娘请罪,向卫大人请罪。卫大人,此事全是小女的错,与史姐姐无关。请卫大人还史姐姐清白,请卫大人严惩小女之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撞见

    沈月然站在后巷,隐去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汴京府大门。

    二人来到汴京府,衙役见是王雅心,乐得一门心思带王雅心进去邀功,早把她这个不相干的百姓丢到了一边。

    她尴尬地站在原处望了一会儿,实在无人问津,只得蔫蔫地挪出府衙。

    走出府衙,又觉得不甘心。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划算?

    ——是了,是不划算,搭一辆从京郊到京城的马车需要五两银子呢,她可不能刚落个脚就走了。

    她打定主意,溜到向来冷清的后巷,时不时地张望。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从府衙大门鱼贯而出。

    众人之中,她只认得王雅心。

    王雅心气色不错,一直与身旁妇人交谈,她感到稍稍安心。

    失踪者找回,他应该可以减轻一些压力罢。

    她暗自思忖间,却又看见邵云如与一个女子紧随其后走出。

    她心头一沉。

    好姐妹失踪,所以邵云如也要跟着来查案吗?

    他之前说,她能够帮助他查案,如今轮到邵云如来帮忙了吗?

    她莫名又想起那天。

    也是在这后巷,邵云如“咯咯咯”的娇笑……

    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又变得酸涩不堪。

    她有些恼火,跺了跺脚。

    “沈月然,你真是个笨蛋,方才又没有人留你,直接走了不就算了?如今又看到了不想看到的,这下划算了罢。”

    她垂头指着自个儿的影子,恨恨地道。

    “你不想看到什么?”

    当卫奕快步赶到后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沈月然跺着脚,伸出一根葱白一般的手指,立在阳光下,指着自个儿的影子气愤不已。

    他觉得好笑,又有些好奇,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也垂头瞧着她注视的地方。

    那是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爬上了对面的墙壁,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月然直了身子,抬手遮住半分脸颊。

    “不想看到日头,好晒。”

    她不看他,脸也别向一边。

    他噗笑出声,随手拉住了她的手。

    “那刚好,随我进厅堂凉快去。”

    她的小别扭他当然看在眼里,不过,他还有要事问她,二人的事只能先放一放。

    “不去。”

    她抽开手,绷着小脸。

    “卫大人公务繁忙,小女不敢打扰,这就告辞。”

    说着,她真就抬脚离开。

    卫奕哪肯放她?

    一抬手,又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我有要事需要你帮忙,关于王雅心失踪一案。”

    他向她求助。

    “她不是已经找到了吗?还有何事?”她闻之与案子有关,来了兴致,停下脚步。

    “人是找到了,可是还有许多疑点。你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所以,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这话他说得有假公济私之嫌,不过,于他而言,却是一举两得之事。

    “只有我?”

    沈月然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她面上红了,双眸也有了神采,失落了两天的心里,这会儿突然充盈起来。

    她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不禁情难自禁,凑近了她。

    “月然,只有你,我……”

    他还要再进一步,一群同僚从后门说说笑笑地走出,碰了个正着。

    撞上熟人就算了,还是一群人?

    沈月然面红耳赤,急急掩面,脸别向墙根儿。

    那群同僚显然也是一惊。

    卫奕年纪虽然只有二十几,可是十八岁就入汴京府履职,论起资历来,算是汴京府的老人,可以说无人不知。再加上他能力出色,本身又为太傅之子,更与天子有儿时一同长大的情份,所以,一举一动格外吸引他人注意。

    他一直未娶,什么传言都有,这会儿冷不丁儿地撞破他与一个女子在后巷私会,还举止亲密,可是天大的见闻!

    人一多了,各有各的情态。

    有人装作没有看见,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从二人身边走过去。有人抿起嘴,一边偷笑,一边冲二人挤眉弄眼。有人则此地无银三百两,指着头顶上的日头,对同行的人道,今个儿日头好刺眼,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了。

    沈月然感觉被一辆火车碾过似的,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只有卫奕。

    脸不红,心不跳,神情自若,握住她的手始终不放。

    待众人散去,沈月然才如梦初醒,慌忙甩开他的手。

    卫奕不松开,笑道,“看都看见了,更不会放开你了。走吧,跟我去厅堂坐一会儿,那里定不会有人路过,哈哈。”

    沈月然跟他走进厅堂,听闻他将案子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你是希望我回想一遍,见到王小姐时,可有何异常之处?”

    她听明白他的意思,确定道。

    “是的。”

    卫奕点头。

    如果仅凭王雅心的只字片语他就判定此案是普通的迷路案件,岂不枉费他“神探”的称号?

    对于旁人来说,此案既是失踪案件,只要失踪的王雅心和史永依都找到了,而且全都安然无事,此案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他却不认同。

    如果王雅心当晚只是因为夜观天象才走失,那么,她一定会遇见当时站在双喜通巷口等人的何叙蓉。

    据邵云如回忆,王雅心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发现了耳坠子,于是追出去。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王雅心若想离开安和民巷,消失在邵云如的视线里,唯一的路径只有双喜通。

    只是这么一来,新的问题也来了。

    既然二人相遇,何叙蓉知道王雅心只是夜观天象去了,为何不说?这是其一。

    其二,何叙蓉夜会男子并非光彩之事,见到好姐妹为何不躲,反而又被随后而至的邵云如撞见?

    还有史永依为何置身枯井,信笺和耳坠子从何而来,她曾经提及被鲜血淋身究竟是真是假,王雅心在厅堂之上,公然问她的几个问题又是何意,这些疑问一日不得到解决,说案件侦破都为之尚早。

    沈月然想了想,道,“若说异常之处,她居然昏倒在我家后院的瓜架之下,就已经很奇怪。”

    “何出此言?”卫奕问道。

    沈月然道,“那片瓜架是我今年刚拾掇出来的,并不大,远远看去,也不显眼。她若是困了累了渴了饿了,附近有许多民居,有的距大哀山更近,有的还带有瓜棚。而且,她昏倒的那个时辰,也并非只有我家点灯。我总觉得,似乎太巧合了些。”

    “嗯。”卫奕点头。

    “还有吗?”他又问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打更

    沈月然又想起一事,问道,“若是与她无关的异常之处也算吗?”

    “算。”卫奕道。

    “苍耳。”

    “苍耳?”

    “对。”沈月然点头,“苍耳一般七、八月间开花,九、十月间结果,可是,今早我却从她的头发中取出了三四颗苍耳。当时我也奇怪,不过随后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植株的开花结果本就是随着气候、温度而变化,或许苍耳种子碰上了正好适宜它们生长的环境,于是就提早了一个月开花结果,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之后又碰巧粘到了她的头发上,不过……”

    沈月然一边说,一边回忆,某一个细节倒是在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什么?”卫奕忙问。

    “也没什么。”沈月然想着,又摇了摇头。

    “我从她的头发上取下苍耳后,发现其中一颗苍耳上粘有少许丝线,可是她并未身着或者头戴任何绢丝之物。不过,这也不难解释,那苍耳既然可以粘到她的头发上,自然也可以粘上其他人的什么东西,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呢。”

    卫奕眼前一亮,“你说那苍耳上还粘有丝线?”

    “是的。”沈月然答道。

    “而且还是绛紫色的。”她接着道。

    这个时代,真丝属于贵重物,染色的丝线,更非普通百姓所有,所以,她才会特别留意了的。

    卫奕露出惊喜之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晚史永依的发髻上就是戴了一朵绛紫色的绢花,这么说,这两起失踪案件的幕后真凶是她?

    “月然,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你知道吗?”

    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眉眼弯弯。

    “真的?”

    沈月然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帮到了他,可是见他如此开心,她也觉得十分舒心。不过,只消片刻,她又沉下脸来。

    “帮你的人多着呢,我算什么?”

    她嘟起嘴,背对着他。

    这么明显的醋意卫奕若还是听不出来,可就真是太迟钝了些。

    他绕到她身前,道,“月然,我从东海回来那天,你是不是有来后巷等我?”

    “……”

    沈月然转过身去,再次背对着他。

    “没有。”她否认。

    卫奕又绕到她身前,第二次问道,“我从东海回来那天,你是不是做了两个一心饼来后巷等我?”

    “没……有。”沈月然不敢看他。

    卫奕第三次问道,“我从东海回来那天,你是不是做了两个一心饼来后巷等我,并且听见了我与云如在马车里的动静?”

    “你——”

    沈月然转过头来,眼眶红了又红。

    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一直都不向她解释?害她难受了这几日,最后还毫无尊严地站在后巷等他……

    她希望自己变得如石头一般冷漠,如潭水一般冷清,这样就可以不伤心,不难过,可是,她还是做不到。

    卫奕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他去京郊找她,却在她的床头发现两个冰冰冷冷的隔夜夹心馅饼,已经觉得奇怪。这样造型精致、摆放用心的馅饼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表达心意。

    再见她面色憔悴,明显是一夜未眠。

    后来因为姚进谦催促得急,他来不及细问,匆匆离去。

    方才又在后巷见到她探头见到邵云如离开府衙后冲着地上的影子生气又跺脚。

    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他不难明白她因何疏远他。

    只是明白之后,又为自己的一句“我一个人”懊恼不已。

    “月然,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他看着她,目光真诚又自责。

    “云如的事我稍后与你解释,我和她之间绝非你听到的那样,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做错了两件事,一是没有从东海返京后第一时间就去京郊探你,二是不该当你问我时,还执意隐瞒云如东海同行一事。月然,我只是不希望你我之间因为一个外人而生出不快。每次与你争执过后,看着你生气,看着你流泪,我都感到手足无措,捉摸不透。月然,我不知该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可是我对你是坦白的,是问心无愧的,你是不是也该信任这样的我,不要仅凭自己的想像就判了我的罪?”

    沈月然抿紧了下唇。

    一句“外人”足已令她郁结了几日的不快烟消云散,可是一句“捉摸不透”又令她始终不想正视的问题再次浮现。

    她和他,终究是不同的人。

    一个感性,一个理性,他认为她捉摸不透,她有时也会认为他不近人情,木讷呆板。

    就算没有邵云如,她和他也会争执,也会生出不快……

    卫奕见她神色凝重,再次握上她的肩头。

    他刚要开口,厅堂外传来衙役的脚步声。

    “卫大人,打更的张老头带到。”

    衙役在门外通传。

    “太好了。”

    卫奕脱口而出。

    失踪案件发生后,他已经派人去传在安和民巷附近打更的张老头。

    那晚,就算附近居民没有看见案发经过,可是时常夜行民巷的张老头却一定能够提供一些线索,只是张老头刚好有事离京,直到今日才返回家中。

    沈月然抬眼看他。

    官服未脱,官帽未卸,面颊略陷,眼底有微微血丝,唇色也略深。

    这家伙,一旦破起案来,是不是又不吃不喝外加把打盹儿当睡觉了?

    她不觉又柔情顿生,轻声道,“你有公务先去忙,我这就回去。”

    “我——”

    卫奕迟疑,“你——别走。”

    “这件案子尚未结束,之后对王雅心的调查还需要你的配合,你不如暂住城北哥哥家,这边若是有需要或者新的证据,我也好尽快找到你。”

    他又想到一个假公济私的理由。

    “这样——”

    沈月然踌躇片刻,认为缉凶为重,于是应允。

    卫奕把沈月然送出府衙,唤来姚进谦,打算送她一程,她婉言谢绝,道她也无事可做,想随便逛逛,给沈重买些手信。卫奕见此行并不太远,于是没有强求,叮嘱她几句,匆匆返回府衙,审问打更老张。

    沈月然沿着府衙大道慢慢向城北走去,这时,时值正午,街道两旁的食肆茶楼都飘出了诱人的香气,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昨晚坐了一宿,今天一早又跟着王雅心来到京城,这会儿觉得饥饿难耐了呢。

    她左右瞧了瞧,选择一家名为“淮南人家”的食肆,正要抬脚进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月然姐。”

    她听出了这个声音,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同桌

    “吴校正,这么巧。”

    她转身,向身后的吴兆言施礼。

    吴兆言笑道,“月然姐,是准备用午饭吗?”

    沈月然抬眼看他,咽了一口口水。

    肉麻的称呼是其一,笑得令她打颤是其二,神情间的讨好则是其三。

    如果她没有记错,吴兆言可是从来都用下巴看她的那种人,这会儿的判若两人是为何?

    “是的,校正大人。”

    她心中思忖,面上自若,态度有礼。

    “那刚好,我也没有吃,不如一起,月然姐?”吴兆言发出邀请。

    “不要,不要。”

    沈月然顿时有些心惊,连忙摆手。

    倒不是怕他,而是实在太过意外他的主动邀约。何况,她自认为自己和他一向不怎么聊得来,若是同桌而食,岂不要尴尬而死?

    “不敢,不敢,月然只是路过此处,随意吃些东西填饱肚子,校正公务繁忙,月然不打扰,这就告辞。”

    她急急说完,抬脚就走。

    “月然姐,别走。”

    吴兆言拦下她。

    “月然姐不用‘不敢’,更不用‘不要’,既然有缘相见,不如由兆言作东。仅仅一顿饭而已,月然姐若是不赏脸,可是不惦记姓吴的情面。”

    他一口一个“月然姐”,竟把沈月然叫懵了,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这家食肆味道不足,换一家。”

    吴兆言不由分说,带她走进不过十米外的另一家相邻食肆。

    “蜀来饱。”

    沈月然轻声读出食肆的名字,心中哂然。

    川菜。

    吴兆言嗜辣,自然会认为注重本味、口味清淡的淮扬菜系不够可口。

    吴兆言是这里的常客,简单对小二吩咐两句,不出一刻钟,八样热腾腾的菜式摆于桌几之上。

    沈月然一看,全是闻名远扬的川菜,辣子鸡丁、鱼香肉丝、水煮牛肉、火爆腰花、回锅肉、麻婆豆腐、石斛花生米和夫妻肺片。

    “这几道全是这里的招牌菜,月然姐尝过一定会很难忘。”

    吴兆言热情有加。

    沈月然忍不住眼白朝上。

    招牌自然是招牌,可是点菜的四大忌——一忌荤素不均,二忌口味单一,三忌数量与人数不匹配,四忌自作主张——吴兆言全犯了。两个人,八道菜,一道素菜也没有,还全是清一色的红油辣椒味,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她可能是个不喜欢吃辣或者不适合吃辣的人吗?

    “月然姐不喜欢吃辣吗?”

    吴兆言看出了她的迟疑。

    “哦,不是,喜欢,喜欢。”

    不过就是一顿饭而已,吃不了辣还不能吃米吗?早吃完早走,沈月然不愿多言,硬着头皮拿起碗筷。

    吴兆言嘿嘿一笑,也没有多言。

    二人相对,一餐饭结束,沈月然长出一口气,打算起身告辞。

    “月然姐,你只吃米饭不配菜,不觉得无味吗?”

    吴兆言抿起嘴角,无视她的意图,又叫来一壶清茶。

    “还好罢。”

    沈月然有些不耐烦。

    “我知道月然姐不喜欢吃辣,我是故意的。”吴兆言笑着道。

    沈月然第二次抬眼看他。

    “知道你还……”

    她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今天是被这小子耍了。

    “可是我喜欢。”

    吴兆言一本正经,“我知道我与月然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我想告诉月然姐的是,我喜欢吃辣,月然姐不喜欢吃辣,也并不妨碍我们可以同坐一桌吃饭。”

    说罢,他又转头唤了一声小二,小二似等候许久,应声手持托盘而入。

    小二依次将四个盘碟放在沈月然的面前,道,“粉蒸排骨,锅巴肉片,甜烧白,开水白菜,请姑娘慢用。”

    沈月然看着眼前四道以不辣闻名的川菜。

    “校正大人是让我再吃一遍吗?”

    她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快用光了。

    吴兆言哈哈大笑,“月然姐若是想吃就吃,若是不想吃,也不勉强,只要月然姐能够明白兆言的心意就行。就算是不同的人,在同一家食肆,也可以分别找到各自的口味,最重要的是,并不妨碍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几上去。”

    沈月然蹙起眉头。

    不同口味的人当然可以同桌而食,分歧是存在的,理解与宽容才最重要。

    他的话是没错,问题是为何要对她说?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往后咱们一起同桌而食的机会多着呢”。

    谁要再和你一同吃饭——

    很快,沈月然明白自己的话说得太早了,吴兆言不仅话说得像,而且就是这样做的。

    她在城北吴家暂住的那几天,吴兆言也住了进来。二人同桌而食不说,还同屋而寝——一墙之隔。

    吴兆言不知是找了何种理由住下,不过就算没有理由,吴兆容估计也巴不得这个年轻有为的亲弟弟肯与自己亲近亲近。

    沈月然原先想着,突然寄宿城北几日,又有了之前饼铺的冲突,姑嫂二人怕是再起纷争,于是打算提前买些沈重爱吃的、爱玩的小玩意儿,希望相安无事地混过几日就算了。不料,从蜀来饱走出,吴兆言问明她要做什么后,连推带搡地把她塞进马车里。

    “她上饼铺找茬,还泼你一身盐水,是她有错在先,你何必买些东西主动示好,显得自个儿低人一等似的。你对她没有什么可亏欠的,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走,我带你去,看她还会不会给你脸色看!”

    沈月然再次一脸懵懂。

    吴兆言是怎么了?

    不过,估计是因为吴兆言的陪同,吴兆容这一次的确和气许多。说话时轻声细语,眉眼间也全是小心翼翼。

    当吴兆言外出履职,家中只有她姑嫂二人,吴兆容也不主动露面,更不曾再生事非,只是安心待在自个儿的厢房中,不时传出嘀嘀咕咕的诵经念佛之声。

    也好。

    相安无事,得过且过,一向是她希望的。

    三日后,巳时,吴兆言返回城北,径直敲开她厢房的房门。

    “月然姐,我待会儿启程去趟洛阳,不知你可有何想要的物件?”他问道。

    “我?”

    他特意回来,就是问她要不要捎带什么东西?

    沈月然受宠若惊。

    “对,洛阳的酒水、老八件、花茶、刺绣、玉石都是极其不错的,虽然不算是稀奇之物,不过值得捎带。你想想,有没有喜欢的?”

    沈月然摆手,“不用,校正大人公务繁忙,不用捎带东西。何况,那些东西在京城都能买得到,我若是需要,就近买了,不用麻烦校正大人。”

    吴兆言见她婉拒,也未多言,见天色不早,便道,“好罢,我瞧着办罢。”

    说着,他抬脚离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召集

    沈月然垂头将吴兆言送出门槛,待他的身影转过厢房一角,才转过身来。

    转眸间,一个石榴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隐在厢房另一角。

    “嫂嫂。”

    她出声唤道。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般躲躲闪闪得要到何时,何必呢。

    “哦,月然。”

    吴兆容讪笑着从墙后走出,一手拿着一只精巧的绣架,一手缠着一缕白色丝线。

    “嫂嫂绣到一半,竟不知如何下手了,特意拿来让你瞧瞧呢。”

    吴兆容一指绣架上绣到一半的睡莲。

    睡莲只见黄色的花蕊和绿色的枝叶,不见花瓣。

    沈月然瞄了一眼,接过绣架和丝线,双手即刻灵巧地穿行开来。

    “睡莲花瓣质厚,宜用四至五丝粗的线来绣制,而且绣制时线条要排列紧密,才能显出花瓣饱满之感。另外,绣刺花朵时,线条宜平整,丝理可以按照以花芯为中心直丝理绣,边缘线条宜带点旋,会显得生动。”

    她一边说,一边绣,三下五去二,一片饱满润泽的纯白花瓣初现。

    “喏,剩下的嫂嫂可以依着向外片片绣来。”

    她将绣架交还给吴兆容。

    “哦,哦,哦。”

    吴兆容连忙将凝视的目光从她的粉脸上移开。

    “这就好了?行,嫂嫂照着这片花瓣来绣就成。”

    吴兆容说着,手捧绣架,欲返回厢房,听见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她去开门,沈月然事不关己地返回自个儿的厢房。这边尚未关上房门,那边就听见吴兆容一声惊呼。

    谁?

    她不由探头张望。

    “你、你、你、你、你——”

    来人似乎自报过家门,只听吴兆容结结巴巴,半晌还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谁?

    她好奇,向外走去。

    “请问,沈月然沈姑娘在吗?”

    是个清逸俊朗的男子声音。

    是他!

    她大喜。

    等了几日,他终于来了,是案子破了,还是又找到了新的线索!?

    她快走两步。

    “月然。”

    还站在门槛外的卫奕见到沈月然,侧过身子,目光越过仍在震惊的吴兆容,露出一脸灿笑。

    “月然,随我去一趟安和民巷。”

    他说着,朝沈月然伸出一只手来。

    沈月然一听“安和民巷”,又见他眉眼间皆是喜悦,方才的猜测进一步得到证实。

    “是不是案子破了?”

    她兴奋得竟忘了吴兆容尚在一旁,自然地伸出手去,与他的手牵在一起。

    “是,来,边走边说。”

    卫奕也顾不得柞在一旁的吴兆容,只顾拉起沈月然,二人说说笑笑,并肩向房外的马车走去。姚进谦扬鞭策马,不消片刻,马车就消失不见,只有吴兆容仍然一手抚在门板上,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目瞪口呆。

    年初,沈日辉被无辜牵涉进金满堂一事时,她已经知道沈月然与赫赫有名的京城太傅之子神探卫大人有几分交情。

    ——不过,只限于知道,并未多想,更别提往别的方面想去。

    太简单了,怎么可能?!

    一个在文池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怎么可能与这样的天之骄子有瓜葛?人家不过是依例办案,咋还指望人家多看咱们一眼呢?

    可是方才,那天之骄子一看到沈月然,就连眼角都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悦。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主动伸手,不顾还有外人在场,牵了沈月然的手!

    这二人已经——

    她没有再往下想。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两个打成一团的小人,一个在说“不可能”“不可能”,一个在说“是的”“是的,我亲眼看见的”。

    她揉了揉脑袋,想把打架的小人赶出去,可是,这边还没有消停,那边又跳出来两个打成一团的小人,一个说“好事啊,这可是鸡犬升天的好事啊!既能找到太傅这个大靠山,又能断了兆言的念想”,一个说“不行,不行,若让神探成了沈家的女婿,万一……”。

    她只觉脑壳子一阵阵地疼痛。

    早就盼着这个一直不嫁的小姑子嫁个有钱人,她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聘礼,如今小姑子居然攀上了太傅之子,她为何还害怕了呢?

    “这个扫把星,真是有够丧气!在文池为你嫁不出去苦恼,到了京城又生怕你嫁得出去,干脆两个都别嫁了,嫁给一个有银子却抬不起头的最好……”

    她跺脚咒骂着,突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生出一道霹雳,响彻云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她被吓得七魂失了六魄,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信女兆容说着玩儿的,不是诅咒,不是诅咒,佛祖莫要当真,信女这就再去念经打坐,消除心中业障……”

    ******

    卫奕与沈月然赶到安和民巷,众人已在等候。

    王刚王许氏夫妇并肩而坐,王雅心立于一侧,连翘与王府嬷嬷撑伞侍候。段氏偕史永依立于一侧。邵云如与何叙蓉居中,还有打更老张、程明维和邵府的一众丫头。

    沈月然下车后,按照卫奕的吩咐,悄然走到打更老张身旁站立。

    “喂,是她。”

    何叙蓉认出她来,轻轻地用手肘碰了下身旁的邵云如。

    “嘘。”

    邵云如白她一眼,目不斜视,“专心听卫大人断案。”

    “卫大人,此案三日前不是已经结案,为何今日又召集大伙儿前来?”王刚不耐烦地问道。

    卫奕挑起双眉。

    “主事大人若是这样问,本官是否可以认定,主事大人已经知道了案件真相?”他似笑非笑,如有所指。

    王刚一怔。

    “好罢,卫大人有话快说,老夫不是很有时间。”他粗声应道。

    卫奕提起唇角,不再理会,目光巡视一周后,道,“三日前,失踪的王府千金和史家小姐接连出现,一个道因为见到鲜血失了心智,不明所以,一个道因为贪玩,夜观星象,幸得贵人相助,才得以返家。无论怎样,失踪案件,找到了失踪的人,这案子大抵就算是破了。天大地大,人命为大。人命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所以,本官今日特意把众人召集于此,不是说案子,而是说故事,说一个女子,如何惊天动地地自救并且救人的故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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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群醒目之家,498485937,敲门暗语“我爱喝芬达”~全职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职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职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