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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虎群

    “有这样四个女子,同住一条巷子,自小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义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她们时常一起分享心事,一起谈天说地,偶尔红了脸,却又马上和好,甚至比以往更好。眼看四人都满了碧玉之年,各自往后都会有各自的归宿,四人依依不舍,学着江湖人士的模样,歃血为盟,相约无论发生任何事,姐妹间的情义都不可改变。

    情义不可变,变化的却是人。四个人慢慢长大,彼此的关系也在经历着微妙的变化。就好比一个虎群,本来只有一只虎王,受着幼虎的依赖与信任。可是,当其中一只幼虎逐渐长大,逐渐变得比虎王更强壮,更有魄力,更得其它幼虎的依赖与信任时,虎王的地位岌岌可危,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人,终究不是动物。动物间的争斗通常用暴力来解决,而人,手段就多得多,动机也更复杂。凡事都有导火索,这里也不例外。四人中原本的‘虎王’,一夜间遭遇了家事的尴尬,由嫡女变成了庶女,就是以后所有事情的导火索。”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史永依。

    史永依将身子隐在段氏身后,垂头不语。

    卫奕接着道,“一开始只是因为虎王有晕血的毛病。她认为晕血令她在幼虎面前丢了脸,于是想方设法重树威望,不料,却险些铸成大错。后来,因为家事变迁,她无力改变,只有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后来,她看上的男子,却看上了幼虎中她一向最轻视的那一只。原本自信的她,变得敏感多疑而又自卑。她开始意识到,那只幼虎长大了,变得比她更有见地,比她更得其他幼虎的喜爱,顷刻间,一种叫做妒火的东西将她吞噬。

    她如疯了一般,用最难听的言语辱骂那只幼虎,并不计后果,定要把男子从幼虎的手中抢来。她甚至还生出过最恶毒的念头,希望那只幼虎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偏离了之前的主题,因为这明明是一个两虎相争的故事,哪里能与拯救联系在一起?是了,如果这只幼虎如动物一般,只会用争斗来解决这件事情,那么,事情反而会比现在容易许多。如果这只幼虎继续秉持她以往柔弱、顺从、不语、不争的态度,那么,事情会比现在复杂许多。妙就妙在,这只幼虎,既不斗,因为她的性子决定她不懂何为斗;也不想再继续示弱,因为她发现虎王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不仅可能伤害到她,也有可能伤害到自己。于是,她想到一个法子,设计出一种假象,就像是一枚铜镜,用一个虚假的事实,把虎王心中最阴暗的一面给投射出来。虎王不是希望她消失吗?可以,她就消失,而且,这消失还要看起来与虎王有关。”

    “卫大人是说雅心?”

    “雅心才是那晚两起失踪案件的真凶?”

    邵云如与何叙蓉前后脱口而出。

    虽然卫奕一直以“虎王”和“幼虎”代替,可是本就是其中之二的邵云如与何叙蓉早就反应过来,“虎王”和“幼虎”指代的正是史永依和王雅心二人。而且,事实正如卫奕所言,经过大哀山一事,何邵二人的确认为王雅心在为人处事上比史永依更成熟、更值得信赖。所以,二人听闻是王雅心自编自导了这两起失踪案件,才更加难以置信。

    “对。”

    卫奕点头,厉目扫向王雅心。

    王雅心面色从容,目光平淡,仿佛卫奕所言与她无关。

    “是她,这两起失踪案的幕后真凶就是王雅心。面对史永依的屡次恶语相向,她始终忍受,可是她忍受,不见得她没有想法。十六日那一天,史永依特意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史家,赶至王府后院再次警告她,莫要出现在金兰阁,莫要再来姐妹们的聚会。史永依走后,王雅心觉得不能再忍。本官想,她一定是那时看到了史永依手中的锦帕。‘明日复明日,维梦牵相思。’她与这个程明维见过,程明维更私下向她献过殷勤,所以,程明维的为人,她怕是早就看得清楚。她不愿再受史永依的欺负,当机立断,唤来忠心耿耿的贴身丫头连翘。主仆二人商议一番,直到戌正时分,她也赶到了金兰阁。

    在金兰阁中,她一反常态,不断挑事,明知荔枝不可离枝,偏要与史永依打赌,引来史永依的怒火和何叙蓉的袒护,史永依一气之下,愤然离去。早就躲在三羊路中的连翘,按照之前吩咐,成功将史永依制服。两刻钟后,她按照计划,离开金兰阁。她当然不会向东边的王府走去,而是径直向西行,与连翘汇合,这也是为何第四个离开金兰阁的邵云如并没有看见她的原因。

    两人藏于暗处,待到民巷中没有人烟,一前一后,托着昏迷的史永依,赶到王府后院,将史永依丢进枯井之中。之后,她趁着夜色,向大哀山的方向走去,连翘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溜回王府,等待次日的审问。十八日,也就是清污人去王府后院劳作之日,连翘备好信笺和耳坠子,以盘问小姐失踪为名,趁乱当众从史永依袖口掉出,令众人以为,她的失踪与史永依有关。就在史永依百口莫辩之时,殊不知,她正安然无恙地坐在从京郊赶往京城的马车上。而这些,就是这起惊动朝廷的朝官千金接连失踪一案的真相。”

    卫奕说完,众人目瞪口呆。

    段氏拥着史永依泣不成声。

    “你这个黑心的丫头,何苦如此冤枉我的女儿来的?就算她有错在先,你想报复,也可以有别的法子,为何偏要让众人都跟着你担惊受怕?盼了半辈子终于再见的女儿,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你可知那两日老身是如何过的?”

    段氏指着王雅心,大声痛骂。

    此时,王雅心一直平静的面容才有了微微异样,就连眼眶也泛起了红圈儿。

第一百八十章 红锦

    “你——”

    王许氏眼见女儿受到辱骂,不可忍受。她指向段氏,正要反唇相讥,又心思转动,调转了指向。

    “卫侍卫,你空口无凭,凭什么如此诋毁我王府的女儿?”她指向卫奕,眼前这个神探卫奕才是今日一切的始作俑者。

    卫奕微微一笑。

    “看来,王夫人也早已知道了事情真相,对不对?”

    王许氏红了脸,一时无言。

    一旁的王刚冷哼一声,“什么真相不真相,老夫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刚才的说法完全不合情理,根本经不起推敲。

    首先,不仅雅心,还有史家姑娘、何府千金也都与那个叫程明维的公子哥儿见过面。可是,这全是正常应酬。而且,之后雅心与程公子并无来往,反而老夫曾听过不少有关史家姑娘与程公子的风言风语。雅心既对程公子无意,那么,程公子与史家姑娘如何又关雅心何事?雅心为何要在见到史家姑娘为程公子绣的锦帕后动了心思?这完全没有道理。

    其次,史家姑娘有晕血的毛病,不止雅心知道,邵府千金与何府千金同样见过。而且,史家姑娘也承认,当晚的确是因为见到鲜血所以才昏倒,那么,血呢?卫大人不要告诉老夫,血水也可以干涸,了无痕迹罢。”

    王刚意在为王雅心辩驳,当然也意在为她表白,表白她之前并未与程明维私下来往。

    卫奕岂能不知他的心思,也不多言,冷笑道,“主事大人的两个问题提得好,不过,本官答不了,本官可以请出两位替本官答。”

    说着,他挥了挥手,人群中的程维明和打更老张上前一步。

    程明维的气色明显不太好,口气也不甚和善。

    “卫大人,在下早就说过,此事与在下无关。卫大人若是以为仅凭那些长舌妇的嚼舌之谈就能定了我程某的罪行,那么卫大人恐怕要失望了,我程明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从被传唤到安和民巷,他就已经预知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果然,这卫奕并不如那一晚好糊弄,早就不动声色间将他与王雅心、史永依的瓜葛查了个清楚。

    卫奕不置可否,从袖口掏出一张宣纸,打开,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痴心人明维献上,川平郡主惠存。”

    送给川平郡主的那幅,他当然不易得,可是被扔进废纸篓的,对他而言,却易如反掌。

    “你——这是偷盗!”

    程明维气急。

    卫奕笑了笑,“程公子扔到纸篓里不要的东西,也不能让人随手捡了去吗?程公子也未免太贪心霸道了。”

    “你——”

    “这又能说明什么?”

    程明维转了转眼珠子,反问道。

    卫奕扬起纸张,道,“于本官而言,这的确毫无意义,像程公子这般,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嫁’入皇族的男子多得是,程公子不算是最要脸的那一个,但也不算是最不要脸的那一个。不过,这两句诗若是与王雅心、史永依还有你程明维同时摆在一起,那就不同了。它就成了一份证据,一份证明你程明维始乱终弃、肆意将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证据!”

    卫奕说着,重重将纸张甩到了程明维的脸上,程明维面红耳赤,不敢再语。

    史永依却按捺不住,一步一步地走到程明维的面前,举起了右手。

    “你、你敢!”

    程明维条件反射性地捂住了脸,对史永依道,“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你便信了。你气我骗了你,我还气你也骗了我呢?说得好好的,是史家嫡女,为何后来又变成了庶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聚好散……哎呦——”

    程明维痛苦地捂住下身,哀嚎不已。

    史永依收回右脚,恨恨地道,“你以为,我还会愿意再多听你说一句话吗?你以为,我还会气到给你一个耳光脏了自己的手吗?我失踪的那两天,却不见你来问一句,我就知道是我史永依瞎了眼!对,我史永依是不自爱,不该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不该被你三言两语就哄得脱去了自个儿的衣裳,我有今日的下场我谁也不怪。可是你,程明维,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坏,更惨,更悲凉,因为所有的报应都会应验在你的身上!”

    史永依红着眼圈儿,咬着牙齿,泪水明明在眼眶里打转,却就是不让它们掉下来。

    段氏痛哭,跑去抱住史永依。

    “永依,你想哭就哭吧,是娘亲不好,是娘亲没能好好看着你,才让你一时鬼迷心窍,上了这个贱男人的当。往后,就算没人疼你,娘亲疼你,娘亲好好活着,咱们娘俩都好好的……”

    谁不知道这个朝代女子的贞节最重要,段氏想起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折磨,哪里想到有一日自己的女儿也会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史永依抹去快要溢出的泪水,扬起倔强的下巴。

    “娘亲,莫要哭,莫要替女儿难过。你瞧,我终于看清了这个混蛋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永依觉得,这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谁说往后没有人疼女儿?只要女儿真心待他人,怎么会没有人疼女儿。”

    “好,好,永依这么想就好……”

    这边段氏母女互相安抚,那边程明维灰溜溜地躲到一旁,不敢抬头见人。

    “呸,贱男人!”

    何叙蓉骂道,“当初瞧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

    “得了。”

    邵云如瞥她一眼,心道,先瞧好你夜会的男子再说别人罢。

    她对卫奕道,“卫大人方才说到一个词,拯救,莫非是指雅心早就知道了这程明维的真面目,才不得已如此让史姐姐醒悟一事吗?”

    卫奕道,“这个问题待会儿让王雅心自个儿答你。接下来,打更老张,你来回答主事大人的第二个问题。”

    打更老张躬身,拿出一块红色的锦锻,双手呈给卫奕。

    “那晚,也就是十六日的子时左右,小民如往常一般沿着安和民巷打更敲钟。因为安和民巷住得全是大官,所以小民就有个习惯,好一边打更,一边翻翻各家门后的污桶,总寻思着万一翻出来个有用的物件,怎么也比再花银子买来得强。那晚,小民敲到三羊路口,借着灯火,瞧见巷子深处倒着一只木盆,木盆下还压着一块锦锻。小民一摸那锦锻,滑溜溜的,就知定是上等之物,于是顾不得那木盆,把锦锻往怀里一揣,便带回家里去了。卫大人,小民说得全是实话,那晚就随手得了这么个便宜,其它的事小民可半分也没瞧着。”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绢丝

    站在王许氏一旁的连翘不由“喛呀”一声,惹来王刚夫妇的怒视。

    卫奕令打更老张起身,又令衙役拿来一只木盆。

    “那晚所见木盆可是如此?”他问道。

    打更老张瞧了瞧,道,“回大人,大抵这般吧。那晚天黑,瞧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这么大小。”

    卫奕点头,将红锦摊开,放入木盆之中,双手握住两边,然后冷不丁儿地大喝一声。

    “史永依,血……”

    正与段氏相拥的史永依闻声回头,却见红艳艳的一片红色向她扑来,不禁失了颜色,来不及惊呼,就两眼翻白,倒入段氏怀中。

    段氏大惊,早就一旁待命的府衙大夫急忙上前救治。不一会儿,史永依睁开了眼睛。

    “抱歉了,史姑娘。”卫奕道。

    史永依回过神来,瞧了瞧卫奕手中的木盆和红锦,惊魂未定,“卫大人,这是——”

    卫奕再次拿起木盆和红锦,依样又作势向史永依泼去。

    “这样,史姑娘还会心惊吗?”

    史永依当然不会再怕,似懂非懂,“卫大人莫不是想说那晚袭击永依的不是鲜血而是装在木盆中的红锦?”

    卫奕看了一眼王雅心。

    “是的,这个法子足以证明幼虎的聪明。当史姑娘道自己是因为鲜血淋身导致昏倒,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那‘鲜血’二字。要知,鲜血沾染到衣裳或者皮肤上,是极难清除的,何况当时史姑娘又身处枯井之中。若想在一个无水隔离的环境下,清除满身的鲜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正是因为这种‘不可能’,所以,更加令史姑娘百口莫辩,似乎坐实当晚另有隐情一事。幸运的是,本官找到了打更老张。当老张拿出红锦,本官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鲜血’,有的全是一个假象。史姑娘一向畏血,简直到了闻‘血’色变的地步。当晚时值亥时,是一个隐约瞧得见又瞧不清楚的时刻,史姑娘见一盆红色向自己泼来,又听连翘大喝‘血、血’,于是先入为主,想当然地认为那就是一盆鲜血。她脑中不断浮现出以往见到鲜血时的恶心感受,尤其想到满身鲜血的情景,更是一时心惊,昏了过去。”

    史永依恍然大悟,“怪不得,卫大人,小女也一直纳闷此事,明明是一盆鲜血泼来,为何小女从枯井醒来后衣裳和身子上什么也没有。原来,根本不是鲜血,而是红锦!”

    卫奕点头,对王刚道,“主事大人,不知这两个问题本官答得可令大人满意?”

    “哼,全是推测,空口无凭!打更老张捡到一张红锦就能赖到我家闺女的头上,程家公子风流成性,也能成了我家闺女的动机,荒谬,荒谬!”王刚连声指责。

    卫奕冷笑,“主事大人想要证据么?行,本官这就拿上来。”

    一旁的衙役应声,端来一只托盘,托盘上是三颗苍耳。

    “沈——姑娘,你来向主事大人解释一下这三颗苍耳之事。”卫奕看向站在最后排的沈月然,唤道。

    沈月然明显在走神,不过马上施礼应道,“是,卫大人。”

    说罢,她将如何从瓜架下救来王雅心,又是如何替王雅心梳发,并送到汴京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回卫大人,苍耳的确是民女从王府小姐的头发中取出来。”她道。

    卫奕微微颔首,拿起一颗苍耳,对王雅心道,“方才沈姑娘所言,你可认同?”

    王雅心回道,“回大人,小女认同,沈姑娘的确替小女取出了藏在头发里的苍耳。”

    “可是,一颗苍耳又能说明什么?雅心曾去大哀山观天象,就算在头发上粘到了一两颗苍耳,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卫侍卫居然拿起它们当成了证据,笑话!”王刚接着道。

    卫奕反问,“一颗苍耳是没有什么值得好惊讶的,可是一只生在六月的苍耳呢?苍耳本是九月结果之物,为何生在了六月?”

    王刚仍旧狡辩,“植株提前开花结果的从来有之,更不值一提。”

    “还在狡辩!”卫奕露出愠色,“主事大人以为本官这三日在做什么,吃饭聊天睡大觉吗?这三个****夜夜,本官带领十个衙役,将大哀山里里外外寸草寸土翻了个遍!大人知道本官找到了什么?大人一定不想知道,因为本官连半颗苍耳的影子也没有找到!大哀山根本就没有苍耳,那么令媛头发上的苍耳从何而来!”

    王刚估计是被卫奕的怒气所慑,有些心虚。

    “你说——从何而来?”他的气势弱了不止三分。

    “王、府、后、院。”

    卫奕一字一句,“贵府曾在后院修过马厩,后来马儿老去,马厩逐渐荒废,可是积年的马粪却把后院的泥土滋养得相当肥沃,再加上马厩框架仍在,说那里就是一间温室也不为过。相信主事大人一定听府中下人抱怨过,后院杂草难清,今个儿才除,明个儿又疯长。而苍耳喜温暖稍湿润的环境,也向来好与野草相伴而生,所以,六月的安和民巷,只有贵府后院生有此物。”

    “这——”

    王刚与王许氏对视一眼,一时语塞。

    卫奕趁热打铁,将手中苍耳举过头顶。

    “不过,比这只苍耳更能证明令媛罪行的是这苍耳上的绢丝。”

    众人闻言,皆睁大了眼睛,灼白日光下的苍耳,果然可见一缕丝线伸出,像是美丽的光晕。

    王雅心垂下双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卫奕接着道,“相信大伙儿还记得当史永依从枯井中被救出来的时候的装束,绛紫色的绢花格外引人注目。而这只苍耳上的丝线,正是来自那朵绛紫色绢花。本官猜测,那晚的情形应当是这样的。史永依身形较大,而王雅心与连翘皆是小体格之人,一人无论如何也抱不起昏睡不醒的史永依。于是主仆二人一分工,主子托头,下人抬脚,一路小跑,将史永依抬进王府后院。

    王府后院满是杂草污物,二人又心慌意乱。连翘还好,毕竟是个丫头,脚上还算利索,王雅心就不同了,哪里做过这等卖力活儿,脚下一绊,摔了个跟头,也让史永依的脑袋着了地。……”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报复

    “……二人更加慌乱,生怕史永依醒来。王雅心吓得赶紧双手托起史永依的脑袋,而连翘也顾不得扶起主子,一个使劲将史永依甩进枯井。做完这一切,王雅心终于松了口气,躺在地上喘气,而就在她喘气的空当,一颗刚才勾住史永依头上绢丝的苍耳,正正粘入了她的发髻之中,最后更被沈姑娘发现,亲手摘除,成为指控她的证据。”

    众人啧啧。

    “太巧了,太巧了,真的是太巧了!”

    卫奕正色道,“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本官早就说过,只要曾经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这不过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主事大人,本官说得可有道理?”

    “……”

    王刚再次语塞。

    这时,一直不出声的王雅心似下了决心,上前一步,立在众人之中。

    “卫大人,爹爹娘亲年事已高,莫要再为难他们。此事与他们无关,从头到尾,全是我一人所为。”

    “雅心,真的是你!”

    邵云如还是难以置信。

    虽然说到现在,案子已经基本清楚,可是听到王雅心亲口承认,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与邵云如一样惊讶的是史永依。不过,她并未发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王雅心,眼神中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释然。

    “在小女坦白之前,小女想再问卫大人一个问题,大人是从何时开始怀疑小女的?”王雅心问道。

    卫奕道,“本官听闻此案伊始,第一感觉就是这绝非一起偶然事件,而是有所筹谋。安和民巷是一条路人皆知的官巷,朝官聚集,出入之人非富即贵,家家户户几乎全配有守卫,所以,要想在这条巷子里干出些坏事,目标又是两个大活人,没有点儿通天的胆量或者本事,仅凭一时冲动恐怕不太容易。既是蓄谋,第一个疑点也就随之而来,为何失踪的人是你与史永依?

    当天晚上,史永依、何叙蓉、你和邵云如四人其实是先后离开金兰阁的,也就是说,你们四人都有独自外出的时间。若是随机绑架勒索,那么绑匪绑走一个史永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特意跳过第二个何叙蓉而绑走第三个离开金兰阁的你?

    若说绑匪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与史永依,就更不可能。本官记得,云如是十六日上午回到京城,当日下午就发出了请柬,可是她的本意是彻夜长谈。也就是说,若按照请柬所言秉烛夜谈的话,就不会发生失踪之事。再换句话说,绑匪定是能够提前预知云永雅叙四人最终还是会不欢而散的那个人。那么这就很明显,谁制造了四人的不欢而散,谁就有最大的嫌疑。

    先挑起事端的人无疑是你。本官曾问过清污祖孙俩,据她们回忆,近日从王府后院清理出来的污物里有不少新鲜的荔枝壳儿,之后本官又询问王府下人,得知王夫人钟爱此物,近期更是采买了不少,还特意吩咐下人学习如何保鲜,以供她****食用。所以,你无疑是知道荔枝不可离枝一说,才故意与史永依打下一个必定会输的赌。而何叙蓉却在一旁推波助澜,反说史永依欺负你,令史永依感觉受到了排挤,不堪忍受,愤然离去。

    这只是本官第一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你,第二次,是你昏倒在了京郊瓜架之下。正如沈姑娘所言,京郊那么多民居,她家的瓜架不是最大的那一个,也不是最亮的那一个,更不是在通向京城必经之路上,就算你筋疲力尽,为何端端昏倒在了她家的瓜架下?只是巧合还是你根本意在找来沈姑娘作为你的证人?

    第三次,当然就是你在厅堂之上问史永依的那三个问题。不过,你既然敢当着本官的面问史永依,估计也早就做好了今日被本官揭穿的准备。或者说,你根本不介意本官如何判定此案,无论本官如何判定,你都会义无返顾地去做。”

    “是,卫大人,您说得全对。无论您如何判定此案,无论您如何定小女的罪行,小女都不后悔自个儿所为。”

    王雅心扬起下巴,一旁的王刚夫妇齐齐长叹一声。

    “卫大人,您能想象一个女子整日里遭受另外一个女子轻视、怠慢、喝斥的情景吗?您能想象一个女子为了得到另外一个女子的友情整日里低声下气、不言不语的模样吗?是,我王雅心是软弱,从小到大没有和人生过争执。我只是很讨厌争吵,认为那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大伙儿一团和气地不好吗,就象云永雅叙四人,明明可以很开心,为何偏要生出嫌隙?小女天真地以为,凡事只要我忍了、我让了,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史姐姐会变成以前的史姐姐,云永雅叙只会比从前更加亲密。

    可是事实绝非如此。气焰,有时不仅不会因为你的忍让而熄灭,反而会更加嚣张。

    云如一向与史姐姐最亲近,因为大哀山一事,她对史姐姐产生了不满,史姐姐不怪她。叙蓉一向最敢说,与史姐姐不知争吵过多少回,史姐姐还是不怪她。只有我,处处忍让史姐姐,处处顺从史姐姐,到头来,她怨恨的人却是我!

    卫大人,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小女软弱,所以就可欺吗?就因为小女忍让,所以就可辱吗?就因为小女不争,所以就要把有的没有的怒气全部发泄到小女的身上吗?

    史姐姐一夜间由嫡女变成了庶女,我私下与叙蓉议论过几句,她就道是我令她在姐妹间抬不起头来。程明维私下曾向我示好,她就道是我抢走了她的心上人。云永雅叙因为大哀山一事争吵,她又说是我离间了姐妹四人。

    我愤怒,不知如何表达。我委屈,不知如何倾诉。我惶恐,只能放在心里。终于有一日,我明白了,史姐姐根本不是怨恨我,她只是妒嫉我!她生怕有一****比她聪明,比她更得云如和叙蓉的喜爱,她生怕有一****会成为一个比她更出色的她!……“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渣男

    “你——”

    王许氏眼见女儿受到辱骂,不可忍受。她指向段氏,正要反唇相讥,又心思转动,调转了指向。

    “卫侍卫,你空口无凭,凭什么如此诋毁我王府的女儿?”她指向卫奕,眼前这个神探卫奕才是今日一切的始作俑者。

    卫奕微微一笑。

    “看来,王夫人也早已知道了事情真相,对不对?”

    王许氏红了脸,一时无言。

    一旁的王刚冷哼一声,“什么真相不真相,老夫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刚才的说法完全不合情理,根本经不起推敲。

    首先,不仅雅心,还有史家姑娘、何府千金也都与那个叫程明维的公子哥儿见过面。可是,这全是正常应酬。而且,之后雅心与程公子并无来往,反而老夫曾听过不少有关史家姑娘与程公子的风言风语。雅心既对程公子无意,那么,程公子与史家姑娘如何又关雅心何事?雅心为何要在见到史家姑娘为程公子绣的锦帕后动了心思?这完全没有道理。

    其次,史家姑娘有晕血的毛病,不止雅心知道,邵府千金与何府千金同样见过。而且,史家姑娘也承认,当晚的确是因为见到鲜血所以才昏倒,那么,血呢?卫大人不要告诉老夫,血水也可以干涸,了无痕迹罢。”

    王刚意在为王雅心辩驳,当然也意在为她表白,表白她之前并未与程明维私下来往。

    卫奕岂能不知他的心思,也不多言,冷笑道,“主事大人的两个问题提得好,不过,本官答不了,本官可以请出两位替本官答。”

    说着,他挥了挥手,人群中的程维明和打更老张上前一步。

    程明维的气色明显不太好,口气也不甚和善。

    “卫大人,在下早就说过,此事与在下无关。卫大人若是以为仅凭那些长舌妇的嚼舌之谈就能定了我程某的罪行,那么卫大人恐怕要失望了,我程明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从被传唤到安和民巷,他就已经预知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果然,这卫奕并不如那一晚好糊弄,早就不动声色间将他与王雅心、史永依的瓜葛查了个清楚。

    卫奕不置可否,从袖口掏出一张宣纸,打开,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痴心人明维献上,川平郡主惠存。”

    送给川平郡主的那幅,他当然不易得,可是被扔进废纸篓的,对他而言,却易如反掌。

    “你——这是偷盗!”

    程明维气急。

    卫奕笑了笑,“程公子扔到纸篓里不要的东西,也不能让人随手捡了去吗?程公子也未免太贪心霸道了。”

    “你——”

    “这又能说明什么?”

    程明维转了转眼珠子,反问道。

    卫奕扬起纸张,道,“于本官而言,这的确毫无意义,像程公子这般,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嫁’入皇族的男子多得是,程公子不算是最要脸的那一个,但也不算是最不要脸的那一个。不过,这两句诗若是与王雅心、史永依还有你程明维同时摆在一起,那就不同了。它就成了一份证据,一份证明你程明维始乱终弃、肆意将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证据!”

    卫奕说着,重重将纸张甩到了程明维的脸上,程明维面红耳赤,不敢再语。

    史永依却按捺不住,一步一步地走到程明维的面前,举起了右手。

    “你、你敢!”

    程明维条件反射性地捂住了脸,对史永依道,“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你便信了。你气我骗了你,我还气你也骗了我呢?说得好好的,是史家嫡女,为何后来又变成了庶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聚好散……哎呦——”

    程明维痛苦地捂住下身,哀嚎不已。

    史永依收回右脚,恨恨地道,“你以为,我还会愿意再多听你说一句话吗?你以为,我还会气到给你一个耳光脏了自己的手吗?我失踪的那两天,却不见你来问一句,我就知道是我史永依瞎了眼!对,我史永依是不自爱,不该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不该被你三言两语就哄得脱去了自个儿的衣裳,我有今日的下场我谁也不怪。可是你,程明维,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坏,更惨,更悲凉,因为所有的报应都会应验在你的身上!”

    史永依红着眼圈儿,咬着牙齿,泪水明明在眼眶里打转,却就是不让它们掉下来。

    段氏痛哭,跑去抱住史永依。

    “永依,你想哭就哭吧,是娘亲不好,是娘亲没能好好看着你,才让你一时鬼迷心窍,上了这个贱男人的当。往后,就算没人疼你,娘亲疼你,娘亲好好活着,咱们娘俩都好好的……”

    谁不知道这个朝代女子的贞节最重要,段氏想起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折磨,哪里想到有一日自己的女儿也会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史永依抹去快要溢出的泪水,扬起倔强的下巴。

    “娘亲,莫要哭,莫要替女儿难过。你瞧,我终于看清了这个混蛋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永依觉得,这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谁说往后没有人疼女儿?只要女儿真心待他人,怎么会没有人疼女儿。”

    “好,好,永依这么想就好……”

    这边段氏母女互相安抚,那边程明维灰溜溜地躲到一旁,不敢抬头见人。

    “呸,贱男人!”

    何叙蓉转头骂道,“当初瞧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

    “得了。”

    邵云如瞥她一眼,对卫奕道,“卫大人之意是雅心早就知道了这程明维的真面目,又见史姐姐对他一片痴心,所以只好使出一招患难见真情企图令史姐姐醒悟吗?”

    卫奕道,“这个问题待会儿让王雅心自个儿答你。接下来,打更老张,你来回答主事大人的第二个问题。”

    打更老张躬身,拿出一块红色的锦锻,双手呈给卫奕。

    “那晚,也就是十六日的子时左右,小民如往常一般沿着安和民巷打更敲钟。因为安和民巷住得全是大官,所以小民就有个习惯,好一边打更,一边翻翻各家门后的污桶,总寻思着万一翻出来个有用的物件,怎么也比再花银子买来得强。那晚,小民敲到三羊路口,借着灯火,瞧见巷子深处倒着一只木盆,木盆下还压着一块锦锻。小民一摸那锦锻,滑溜溜的,就知定是上等之物,于是顾不得那木盆,把锦锻往怀里一揣,便带回家里去了。卫大人,小民说得全是实话,那晚就随手得了这么个便宜,其它的事小民可半分也没瞧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助攻

    “……他明白,女子出于羞愧,遇上此事一般是不敢声张的。何况又是个庶女,就算事情败露,对方人家碍于情面,顶多向他讨要些银两,也就将此事作罢。所以,这个衣冠楚楚的混蛋屡屡得手。

    十六日午后,我收到云如的请柬,十分欢喜,兀自装扮。酉时左右,史姐姐来了。这一次,她不仅要我退出云永雅叙,还拿出锦帕向我炫耀,道程明维应允娶她云云。我一听,便知她定是已经上当受骗,于是劝她。谁知她不但不听,还道是我妒嫉她,是我眼气她这个庶女有一日也能得到嫡女能够拥有的东西。

    那时,我才惊觉,史姐姐恐怕根本不是真心喜欢那程明维,她只是在与我斗气、与她自个儿斗气。她认为,因为我令她在金兰阁失了脸面。她觉得,她从嫡女变成了庶女,大伙儿全都瞧不起她。所以,她要证明自己,不知不觉间将程明维当成了一个征服的对象。可是同时,她也在不知不觉时,成为了程明维的猎物。”

    “卫大人,小女那时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小女不知还能如何向史姐姐解释,因为已经说得太多了,史姐姐却只道我居心叵测。另一方面,小女也不敢向他人提及,因为此事毕竟是有关史姐姐的私事。小女想来想去,只有铤而走险。就像卫大人一开始所言,史姐姐不是巴不得再也见不到我吗?那好,我就如她所愿,她见不着我,也见不着旁人,看她怕不怕、悔不悔?可是只一时半会儿可不行,我要让她知道程明维的真面目。程明维那种无赖之人,大抵就是对方有难、跑得比对方还快的那种人罢。所以,我利用清污人隔日清污的特点,将史姐姐困了在枯井中一天两夜,又教会连翘,将史姐姐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当我算好时辰,从京郊赶回汴京府,见到史姐姐惶恐的模样,问了她三个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问她再次见到我是否欢喜,她没有半分迟疑地答我时,我才发现,最悔恨的那个人是我。史姐姐只是因为家世变迁才一时糊涂,就像她晕血一般,她只是一时失了常性,乱了心窍,才会口出恶言伤及姐妹,更一时争强好胜所托非人,我却为何要与她计较,要她遭受这样的灾难?我这样做,与落井下石有何区别?我已经逆来顺受了十年,为何不能再多忍受她一年?我更加后悔,于是在厅堂之上将失踪归结为夜观星象走失。”

    “卫大人,小女明白,小女只是雕虫小计,在您面前,更是不堪一击。所以,您对小女的指控,小女全都服气。小女认罪,是不愿您再深究此事,查出史姐姐被程明维欺负一事。没有想到的是,您早就洞悉了一切。”

    卫奕摇了摇头,“你可能已经忘了,本官原给此案的定论就是‘拯救’,因为在本官看来,这件案子除了惊动了汴京府和王史邵何四家之外,带来的全是好处。史永依认清了贱男,也与自个儿的娘亲更加亲密,而你,更是不必担心往后还会受到欺负。因为你已经用你的胆识和智慧证明,你绝非软弱之人。你既‘救’了自己,也‘救’了史永依,所以,你何罪之有?”

    “大人是说小女她……”王许氏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卫奕笑道,“本官早就说过,本官只是查明真相,并不负责定罪,不过,本官会把来龙去脉如实写进案宗,主事大人与主事夫人尽可等待消息。”

    王刚夫妇喜出望外,拉着王雅心连声向卫奕道谢,段氏与史永依也上前,两家人相逢一笑,恩仇尽泯。

    众人逐渐散去,何叙蓉这边正要与邵云如道别,却被卫奕独自叫下。

    “不知卫大人唤叙蓉有何事?”何叙蓉款款施礼,眉眼含笑。

    卫奕冷了眼眸,开门见山。

    “本官说过,今个儿说的不是案子,而是故事。何小姐可愿再听本官说上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心机’的故事。”

    何叙蓉的笑意僵在眼角,垂下眼皮,“大人请讲。”

    卫奕道,“和第一个故事的开头一样,有这样四个女子,情同姐妹,歃血为盟,结成金兰。慢慢地,年长的那一个作为四人之首越来越力不从心,最活跃的那一个也就逐渐生出心机。她先是利用长姐晕血的弱点,生出奚落之心,令一向好胜的长姐失信于众人前。之后又因为长姐家事,生出非议之心,令长姐变得敏感、多疑。最后,当她意识到四人之中有一人比长姐更适合担当长姐之位,于是生出分化之心,她屡屡袒护一方,指责一方,令小事化大,姐妹间嫌隙渐大。

    真正令她大展拳脚的是又一次的姐妹相聚。那一日,其实她也提前离府,打算偕同与她相距不远的姐妹一同同行,不料,却被她无意瞧见长姐进出。她存了心思,当晚不断推波助澜,佯装无意,实则有心,气走长姐。长姐走后,她借口离去,真正目的却为助攻。待她瞧见长姐被丫头制伏,才心满意足离去。何小姐,你说,这个女子,是不是心机太深?人前扮耿直,人后却全是歹心。”

    何叙蓉面不改色,“卫大人不如直说了罢,那女子是叙蓉对不对?”

    “知道就好。”卫奕冷声。

    “卫大人,您的才能从云如那里,从百姓那里我已经知道得太多,方才也亲眼所见,所以您说我那晚早就获知雅心的意图,暗中推波助澜,我不否认。可是卫大人,我代表的是正义之士。您是没有瞧见史姐姐之前是如何对待雅心,任谁瞧了都会动怒。雅心能忍,我不能忍,我只是做了一个好姐妹应该做的,我是为了雅心,没有什么好羞愧。”何叙蓉理直气壮。

    “是么。”卫奕抬眼。

    “那么何学监的渎职一案何小姐也不羞愧?”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忠告

    何叙蓉的父亲何赛之官居学监。去年腊月,十王爷李鑫幼子李满在国子监内身亡。经慕容晋确认,死因系误食夹竹桃毒发身亡,并判为意外身故。十王爷悲恸欲绝,不肯接受这一现实,大闹汴京府和国子监,一口咬定小儿是被人蓄意害死,要找人替小儿偿命云云。

    这本是十王爷一时不能面对爱子离去的胡言乱语,结果却被本就与何赛之有心结的官僚利用,告到了天家,道李满之死乃何赛之失职之过。

    这件事在朝廷传开,迅速分成两派。一派道,何赛之应当承担责任。因为他身为学监,李满死在了国子监,他负有监管不当之职,理应按渎职定罪。甚至有激进者道,何赛之理应为皇族偿命。

    另一派却不认同。他们觉得,李满当时年值龆年(注:八岁左右),并非什么都不懂。何况,何赛之曾经有在夹竹桃树前立下字牌,提醒勿食。只是那几日阴雨连绵,字牌被打湿后拿去晾晒、之后没有及时重新挂上才导致悲剧发生。所以,这件事论到根儿还是李满淘气,明知有毒偏要品尝所致,所以,何赛之不用承担责任。

    因为这件案子是师父致仕前经手的最后一件案子,所以,师父格外关注,他也留意不少。他记得,那时两派各说各有理,各自引来律法典藏,整日里唇枪舌战,好不热闹,三哥也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将此案交由刑部处理。谁知,这件事到了刑部仍是各说各的理,直到现在,尚无一个完全的定论,何赛之一直以察看以由,闲职在家。

    何叙蓉听闻卫奕提及何赛之一案,变了脸色。

    “卫大人,那是小女的家事,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卫奕道,“有没有干系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如今这事到了刑部,稍微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刑部侍郎邵甲与刑部员外郎马东明之争。邵甲向来对地方律法、人情风化熟知,认为此案毕竟涉及人命,又是小儿无辜陨命,所以何赛之理应负有责任。而马东明则一向负责律法编撰,认为律法上并未说明学监之责,那么何赛之就不应当承担责任。二人一个谈情,一个说理,谁也不让,可谁也说不过谁。

    我想,你定是从家人那里得知了此案内情,并且曾经央求过姐妹们帮你向邵侍郎求情,可惜的是,她们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你,她们大抵还反过来劝你,那全是父辈之事,晚辈莫要插手为妙。你不甘心,怀恨在心。你明着对抗一个,暗着袒护一个,可是,你的真实意图在于——”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另一边的邵云如。

    ——慢着,他眨了眨眼睛。

    云如在做什么?

    聊天?

    和谁聊天?

    月然!

    邵云如居然正在与月然聊天,而且还聊得热火朝天样子!

    他一时竟有些目眩。

    倒忘了那二人落了单……

    “在于什么?”何叙蓉紧声问道。

    卫奕收回思绪。

    “在于拉拢另外一个。所以,你明知王雅心恐怕会对史永依不利,不仅没有阻止她,反而不停地煽风点火,最终,令她犯下绑人自绑的事来。幸运的是,王雅心并未酿成大错,史永依也及时醒悟。本官得恭喜你,你成功了。经此一事,史永依往后怕是无颜再出现在金兰阁,王雅心估计也因为愧疚不会再露面,你成为了邵云如最后的好姐妹。不得不说,你作为子女,算是为爹爹尽了最大的努力。”

    何叙蓉甜甜一笑,“谢谢卫大人夸赞。卫大的故事说完了,小女可以走了吗?已是午时,爹爹娘亲怕是仍在等候小女吃饭呢。”

    卫奕也是一笑,“说完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当然知道本官现在不能拿你奈何,可是,念及云如的情份,本官仍有三句忠告给你。第一,凡事若只顾着自个儿的私心,枉顾他人的感受甚至性命,早晚会沦为自私自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总有一天,本官会亲手抓你。第二,云如年幼,心性单纯,并不代表她就没有主见,可以任人摆布,你的心机,怕是白费心机。第三,周家三少爷为人城府颇深,你最好敬而远之。”

    何叙蓉冷哼。

    “看来卫大人早就将小女查了个清清楚楚。不过大人不要替小女担心,不如先替自个儿担心罢。”

    说着,她也朝邵云如的方向看了看,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转身离去。

    何叙蓉走后,卫奕定下心神,走至沈月然身后。

    “卫大人。”

    沈月然见他靠近,连忙欠身施礼。

    邵云如嗤笑出声。

    “怎么还这般客气?奕哥哥,你可是平时都给月然姐姐脸色看吗,令她如此怕你?”

    卫奕白她一眼,“胡说!这哪里是怕,这是周到,谁像你一般,没大没小。”

    邵云如捂住双耳,嚷道,“忍不了,忍不了,奕哥哥一句话,不过十几个字,就把月然姐姐捧上了天,把云如贬进了地,不公平,不公平,这分明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太不公平了。”

    沈月然听她言语露骨,红了脸颊。

    “邵小姐,莫要胡说。”她嗔道。

    邵云如笑道,“行了,知道你脸皮儿薄,不逗你了,我不能再做这个没有眼力架儿的,得走了。对了,奕哥哥怕是五天五夜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全靠卫夫人的那几碗补汤撑着,待会儿你得好好给奕哥哥做顿饭,犒劳他一番。他在东海那一个月,无论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脸苦大深仇的模样,说这个不如你做得香那个不如你煮得甜呢。”

    邵云如边说边学样子,把卫奕逗得哈哈大笑。

    “我是这般吗,胡说。”他想板起脸来,却怎么也绷不住。

    “是不是月然姐姐知道就行。”

    邵云如冲他扮个鬼脸,步伐轻快,很快消失在二人眼前。

    正午时分的安和民巷,经过方才的短暂喧闹,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附近树上的知了传出此起彼伏的聒噪叫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 知己

    正午的日头实在太灼人。两个衙役忙着清理杂物,卫奕带沈月然钻进马车里。

    甫一进入,沈月然就觉出不同,外面是高温炙烤,里面却是凉爽宜人,完全是两重天。

    之前来的时候,时值辰时,里外温差并不大,又一路专心听他吩咐,所以并未留意,这会儿午时,温差凸显,令她十分意外。

    空调?

    她脑中最先蹿出这个词,随后又嘲笑起自己,这个朝代哪有空调。

    “马车里为何如此凉快?”她问道。

    卫奕指了指车顶,“上面铺了一层冰袋和隔热层。”

    怪不得!

    冷空气较重,装在车顶的冰袋无疑于就相当于一台空调。

    沈月然恍然,不过马上又生出第二个疑问,“这个时候从哪里能够找到冰块?”

    “冰雪谷——”

    卫奕有些不满,“月然,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我才是?”

    他的口气里居然带有几分娇气。

    沈月然心中一哂。是啊,他自东海返京已有五日,二人却从未面对面坐下来一诉衷肠。先是因为邵云如二人生出误会,之后因为案子他无睱他顾。这会儿案子破了,邵云如方才也主动解释了东海一事,她居然关心起冰块来,当真是不够体贴呢。

    她软下身子,主动向卫奕肩头靠了一靠。

    “那天是我误会你,对不起。”她轻声道。

    其实,他今天特意带她来安和民巷,她已经猜到他的意图——一方面是为了案子,另一方面也是用行动让她吃下一颗定心丸,他与邵云如之间绝无私情。

    很简单,他与邵云如若是有些什么,还怎么会任由二人碰面?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在场时,他与邵云如是如何相处的,她不在场时,他也是这般与邵云如相处的。

    想起邵云如如他一般坦荡的模样,她垂下眼眸。

    “月然姐姐,云如还是很钟意奕哥哥的。没法子,谁让奕哥哥那么好,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和他一样好的男子。”

    “欢喜归欢喜,欢喜也分好多种,云如现在对奕哥哥的喜欢就是那种只看不争的喜欢。”

    “月然姐姐,奕哥哥真的很喜欢你呢。那一天堂审,雅心一提及得你救助,当时我也在厅堂之上,瞧见奕哥哥的神色都变了呢,整张脸变得——呃,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很有神采的模样。奕哥哥破起案来可是从来雷厉风行专心致志的,能让他分心的,估计只有月然姐姐了。”

    ……

    “邵小姐——真的很好。”

    人美,心好,家世又好,最重要的是,豁达,开朗,虽然不情愿,沈月然还是赞道。

    卫奕一怔,随后又了然。

    “看来方才云如那丫头都和你解释过了。”

    他原还担心二人会生出口角,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他实在太小瞧二人了。

    “是,都解释过了,是我断章取义。”沈月然再次道歉。

    卫奕提起唇角,揽她入怀。

    “你也很好。她曾经设计害你,你还能夸赞她、谅解她,你也很好。我有预感,你和她往后会成为很好的知己。”

    他由衷地道。

    知己?

    沈月然心头一动。

    当她方才终于弄清楚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心中五味杂陈。

    她无法评说王雅心与史永依二人究竟谁对谁错,因为看起来二人似乎都没有错,王雅心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她口中的“史姐姐”,而史永依无端被绑更是无辜。可是细想,二人似乎又都有错,王雅心算是——呃,怎么讲,防卫过头,而史永依,相当一部分可以算是自作自受。

    无法评说不代表没有偏向。从她内心深处而言,她是偏向王雅心的。因为,她似乎从王雅心的身上,看到了元小诺的影子,也就是六年前的她,前世的她。

    元小诺何尝不是逆来顺受,不喜欢争吵,不争不抢,哪怕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只会忍让,一忍再忍,以为凡事只要忍了,就会过去。

    事实上是吗?

    不是的。

    王雅心选择忍受,史永依却变本加厉。

    元小诺选择忍受,宋婷最后居然唆使丛浩对她下了狠手。

    而后者,曾几何时都宣称过自己是对方的知己!

    如果说爱情曾经伤害过她,那么友情给予她的伤害不相伯仲。

    是不是如王雅心、元小诺这般软弱的性子就不可能得到另外一个女子真正的友情?

    她不由想到了梅采玉。

    穿越而来,她对男子始终持有一份怀疑,对女子也保持着距离。

    绿苏是离她最近的女子,可是二人之间既有主仆之义,也有姐妹之情,于她而言,相依为命的意味更重一些,所以,绿苏在她心中是她的亲人,不算朋友。唯一令她生出友情的人是梅采玉,可是……

    卫奕觉察出她的低落,低下头,“怎么了,又在想什么?最近觉得你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沈月然一只手抚上他的前襟,试探地问道,“你如何看待雅心小姐?”

    卫奕见她突然提及王雅心,有些摸不着头脑,“何意?”

    “就是——”她努力措词,“她的性子,比如逆来顺受,不懂争执,懦弱,凡事忍字当头……你,喜欢这样的性子吗?”

    她仰头,不安地看着他。

    “原来是这个意思。”

    卫奕干脆地道,“不喜欢。”

    “为何?”

    沈月然的眉头快皱成了一个“1”字。

    “她不好吗?你不觉得她善良,和气,凡事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他人,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她不好吗?”

    她气得简直想揪住卫奕的领子来回晃他,质问他为何要说“不喜欢”。

    卫奕有些莫名。

    “你激动什么呀,我是说我不喜欢她,你气什么,你又不是她。”

    “我——”

    可我以前就和她差不多。

    这句话沈月然放在了心里。

    卫奕笑道,“你别急,先听我说完。有句话说得好,女子是水做的,男儿是泥做的。女子就该柔情似水,温柔似水,上善若水,总是如水一般透明,纯洁,包容。三从四德里也有说,女子就该低眉顺眼,轻声细语,遇事不急不躁,凡事不争不抢。若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王雅心可算是女子中的女子,一个顶好的女子了。可是,你问的是我的意见,问我喜不喜欢。你若问我,我便答,不喜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守护

    “女子当然应该若水。女子若水,宽容,温柔,纯净,固然都十分重要,可是比这些更重要的,我以为是柔韧。”

    “柔韧?”沈月然歪头看他。

    “是的,柔韧。”卫奕握住她的手。

    “水,可圆可方,可高可扁,可伸可屈,川流不息,你何时见过水的形状,你何时量过水的长短,因为它随处可见,润物无声,所以,你常常会无视它,甚至还会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你的指缝间溜走也不在意。可是,谁敢说他能够战胜水?大禹治水,历经千辛万苦,三过家门而不入。黄河一旦泛滥,城池尽毁,人畜全无。你一拳打在水中,力量越大,它溅起的水花也就越大。你努力想抓住它,控制它,你越使劲,它只会跑得越快。

    水,压不扁,挤不破,打不碎,煮不烂,哪怕从悬崖坠落,也会崩出千尺高的惊艳水花。待到重归大海,那些曾经遭受过的湍流、颠沛、澎湃,都会成为它静静流敞的底蕴。

    女子若水,柔情似水,可是一昧地忍让,委曲求全,只会成为一潭死水。我对那样的女子当然不会指责,可是也谈不上赞赏。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无论是水,还是人,我看重的始终是生命力。

    所以,你问我,喜不喜欢王雅心那样的性子,我会说,不喜欢。可是,你若问我,会不会喜欢王雅心以后会拥有的性子,我或许会说,喜欢。因为她已经在发生改变,从忍让到反抗。虽然她的这次反抗分寸过失,手段过激,可是,那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不懂得表达愤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郁结于心中,或许才是一切仇恨的源头。”

    沈月然定定地看着他,一时竟有些痴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时仿佛只懂破案缉凶,不懂女子的心思,不懂人情世故,可是,有时又像一个最睿智的老者,能够洞悉世间一切真理。

    卫奕揽住她的手臂紧了一紧,有些啼笑皆非。

    “方才我还埋怨,你不说来关注我反而要去留心什么冰块,这会儿我倒也跑了题,谈起别的女子来?我到现在还记得初次在文池饼铺瞧见你的模样,凶巴巴,气冲冲,把人家堂堂七尺男儿打得落荒而逃不说,仍不肯罢休,最后还要拿起馅饼当暗器,赶尽杀绝呢。”

    沈月然不防他突然提及往事,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

    “胡说!我是这样的吗,赶、尽、杀、绝,卫大人好夸张。”她嗔道。

    卫奕也笑了。

    “是夸张了些,不过也差不多。所以,你不用多心。我知道,你以往受过不少欺负,可是你不是王雅心,你是沈月然,你和她是不同的。你不用做对号入座,而且,我往后也不会再让你受到欺负。”

    沈月然眨眨眼睛,心中的郁结因为他的话一扫而光。

    他于她而言,就像她生命中的阳光,总是在她低落、沮丧的时候照进心田,拂去她心中所有的尘埃。

    她柔情顿生,主动向他怀中倾去。

    “是我不好,全是我多心,无凭无据,误会了你,现在咱们都查明了真相,卫大人,你罚我罢。”她低声道。

    卫奕道,“好啊,让我想想怎么罚。”

    说着,他还就真的思考起来。

    沈月然哭笑不得,嗔道,“你还真的要罚我啊。”

    卫奕一本正经,“当然了,云如都说了,我这几日全靠娘亲的补汤撑着,都没正经吃过饭,不如——”

    他凑近了她,目带促狭,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不如什么?”

    狭小的空间不得动弹,沈月然心跳加速。

    “不如正经地吃你——”

    “不正经!”

    “做的饭如何?”

    “……”

    卫奕哈哈大笑,双臂一紧,在她面红耳赤的面上亲了一下。

    “月然,待我写完这件案子的案宗,和我一起去见见娘亲,好不好?”

    沈月然尚未从方才的难堪中平复过后,又陷入另一轮的不安。

    他的娘亲,那个慈眉善目、一心盼得孙儿的太傅夫人。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卫大人,你总是戏弄人家。”她言左右顾其它。

    卫奕笑道,“方才是不正经,这次绝对是正正经经。月然,我明白你有很多顾虑,可是,无论如何,咱们都先向前走着好不好?我不想再等了,尤其这一次从东海返京,我更是想每一天都见到你。”

    沈月然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欧阳邈……”她喃喃出声。

    “你在说什么?”卫奕见她似乎又神游太虚了。

    沈月然转头,“卫大人,你从东海返京,可有再跟进欧阳邈杀区楚修一事,最终有定论了吗?”

    卫奕道,“有,欧阳邈已经认罪。因为区楚修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情感越来越强烈,最后更提出搬进医馆好方便二人往后私会的请求,欧阳邈不肯,区楚修以公开二人关系为要挟。欧阳邈为安抚他,斥巨资买下一块上等糖白玉讨好他,不料,此举却又被区楚修认为他在意他,离不开他。区楚修更加恃宠而骄,也终于令欧阳邈动了杀机。他提前备好匕首,踩好洞穴,以幽会为由,约区楚修见面。二人亲热时,他一刀捅向区楚修的心口。他将区楚修的尸体扔进洞中洞时,却不想惊扰到了那群白色的蝙蝠。

    他做贼心虚,以为是区楚修显灵,惊慌失措,来不及清理现场,留下一只血脚印,仓皇而逃。回去后,他大病一场,借口行医,外出调理,直到去年年关才返回医馆。他也曾想再返回洞穴清理,可是一想到那群白色的妖怪,便心生怯意,不敢再进一步。就这样,他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洞穴隐蔽,又适逢天寒地冻,不会有外人发现,过一日是一日。不料,却被咱们捷足先登,发现了他曾在那洞穴中犯下的罪恶。”

    沈月然不禁感慨,“人们常说心中有鬼,心中有鬼,欧阳邈手上沾有鲜血,自然就会将罕见的白色蝙蝠当成了妖魔鬼怪。这样看来,倒是那群白色的小家伙儿最后守护了区楚修的冤魂。”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沈重

    卫奕点头,“情字,最难说得清,道得明。我想,区楚修到死估计也不明白,欧阳邈究竟是真的爱过他,还是真的恨过他。而欧阳邈怕是也不会说得清楚,杀死区楚修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或是因为怕?他那一把刺向区楚修心口的匕首,同时也刺向了自己的心口,人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沈月然感到心惊。

    这样一种极致而浓烈的感情,她无法理解。

    可是,一个“死”字又把她拉回现实。

    “死?”

    她道,“那么欧阳邈大夫会——”

    卫奕正色道,“当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欧阳邈杀区楚修有预谋,为私欲,手段坚决而残忍,之后更企图利用高大勇顶罪,他若不被处以极刑,哪有公义可言?”

    “可是,欧阳大夫也救了不少人。”沈月然心软,不知是真的为欧阳邈还是为自己。

    卫奕提起唇角,“妇人之仁。不过,朝中持此论的官僚也有不少,他们认为欧阳邈乃当世医学奇才,而且正值壮年,就这般杀了实在可惜。更有甚者,扬言杀了一个欧阳邈,就会有千千万万个病患面临无医可治的境地。”

    “是啊,难道不是吗!”沈月然脱口而出。

    “欧阳大夫若死了,谁来替——呃,他们治病?”

    欧阳邈是她唯一的希望,可却身负命案,是天意,还是巧合?

    卫奕频频摇头,“当然不是,你不用忧虑,这世间奇人异士大有人在,需要为区楚修偿命的却只有欧阳邈一人。如果一个人仗着自己的旷世才华就横行于世,不用为自个儿的行为负责任,那和流氓无赖有何区别?律法,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他是天才还是蠢才。”

    “哦。”

    沈月然怅然若失。

    道理是没错——

    “你又怎么了?”

    卫奕笑道,“觉得你今日怪怪的,总是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蹙起眉头,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友人正打算找欧阳邈救治?”

    “……没有。”沈月然否认。

    这种事应该怎么说出口?

    或许她又是想多了,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她转了话题,“你是不是饿了,真的五天五夜没有吃东西吗?”

    她琢磨着,待会儿整出来个适合盛夏食用的清凉解暑补中益气养脑安神的八菜一汤,心中已经自动生成菜谱,手中比划出来。

    “待会儿做个竹笋炒虾仁,西芹百合炒腰果,干煽豆角,手撕茄子,盐水毛豆,红油肚丝,鸡丝蕨根粉,豉香蒸排骨和人参柴鸡汤。你这时是不能吃柿子、山楂、香蕉、桔子和白薯的,因为这几种食物若是空腹食用的话,会导致胃痛胃酸胃胀,对身体产生一定的危害……”

    她细心交代他。

    卫奕听着那些诱人的小炒,不禁口舌生津,不过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为自己的身子费尽心思,心里的甜蜜早已战胜了口中的饥饿感。

    “这么说,你答应随我去见娘亲了?”他哪里肯放过她。

    “我——”

    沈月然再次迟疑,却在触到他欣喜的目光后,咽回去了溜到嘴边的话。

    “不拒绝就是默认,我真笨,居然不懂女子的矜持。行了,这事咱们先说定了。”他咧开嘴笑着,像一个讨到糖吃的孩子。

    沈月然哭笑不得,竟不知这眼前的卫大人是真“笨”还是装“笨”了。

    二人相处的时间过得很快,在他的一再挽留下,沈月然竟不知不觉在京城住了六日。她住在城北吴家,沈日辉自然是高兴的,还有一人也很高兴,那就是沈重。

    沈重已至幼学之年(注:十岁),于诗书方面似乎遗传了沈日辉,总也不怎么开窍,平日里虽有吴兆容严加管教,像模像样地摇头晃脑读经诵书,可是一论到下笔,就全露了馅儿。他无心诗书,可是又没有相熟的伙伴,每天只是私塾吴家两点一线地来回,相当苦闷。所以,沈月然住到吴家,还时不时地买些小玩意儿给他,于他而言,简直就仿佛过年了似的。

    这一天,卫奕送沈月然回去,这边沈月然刚在巷口下车,那边沈重就堵了上来。

    “姑姑,这男子是谁啊?”他探头探脑。

    沈重体型也随沈日辉,人高,肩宽,大块头,比同龄孩子瞧起来高出一头。

    “不得无礼。”

    沈月然轻声喝道。

    她与卫奕的来往,一直没有正式与沈日辉、吴兆容二人说过。不过那一日,卫奕当着吴兆容的面把她拉走,相当于就是宣告了二人的关系。

    她回来后,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殊不知,吴兆容却是一反常态,只字不提。

    吴兆容沉得住气,她倒没有了主意。

    与吴兆容相处多年,她的性子她最清楚,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寻个有钱的人家嫁了,让她这个做嫂嫂的好收笔聘礼。

    可是这一次,吴兆容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她一向不擅长算计人心,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自己是该主动告之,还是心照不宣。

    这般踌躇着,今日就被沈重撞了个正着。

    小孩子这个年纪最鬼灵精,卫奕方才拉着她的手下车,她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有礼无礼也得知道那人是谁啊。”沈重理直气壮,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在卫奕身上打量个不停。

    沈月然眼白朝上。

    这点倒是像你娘亲,无论何时都很有理。

    “他是——”

    沈月然看了一眼一旁神情自若的卫奕,想着应当用哪一个头衔才最合适。

    卫奕呵呵两声,接过话头。

    “我叫卫奕,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笑道。

    “那怎么可以?”

    沈月然连忙摆手,再次对沈重喝道,“重儿,不得无礼,这就快向卫大人施礼问安。”

    “卫奕?”

    沈重对沈月然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看着卫奕。

    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脑袋,恨不得在自己的脑门上拍出五个手指印来。

    “你就是那个汴京府的神探?”

    “重儿——”

    沈月然还要喝斥,却被卫奕拦下。

    “对,是我。怎么,你听说过我?”他问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拜师

    沈月然眼睁睁地就瞧见沈重的手脚和嘴唇全哆嗦了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卫奕的面前,叩了一个响头。

    “沈重,你这是做什么?”

    沈月然大窘,急手急脚,有卫奕在前,她扶起沈重不是,不扶也不是。

    卫奕也似乎颇为惊讶。

    “你有何事不妨起来说。”他对沈重道。

    沈重一抹鼻子,又叩了一个响头。

    “不起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叩首,方才只是两个,才差一个。”

    说着,又要再叩一个。

    “师父?”

    沈月然惊呼出声,卫奕也赶紧一手拉起了沈重。

    真要让这愣头小子叩足了三个头,怕是这徒儿就收定了。

    收徒,可是一件他从未规划过的事情。

    其实他更想做他的姑夫而不是师父……

    卫奕依旧和颜悦色。

    “拜师可不是这样拜的,一厢情愿只会把人吓跑。”他笑道。

    沈月然也反应过来,想必沈重定是从哪里听到了卫奕的神探名号,心之所向,今日得见,更生起拜师之念。

    她沉下脸,对沈重道,“重儿,莫要淘气了,赶紧回去,待会儿嫂嫂不见你练字,又该动怒了。”

    沈重急声解释,“姑姑,重儿不是淘气,重儿是认真的,重儿根本不喜欢练字。”

    “重儿一不喜欢默书,二不喜欢写字,三不喜欢谈古论今,平日里全是做样子给娘亲瞧。重儿常去街上瞧那江湖人士耍刀弄棍,打擂,卖艺,瞧得精彩了,连吃饭都忘记了……”

    沈月然听着听着,脸就绿了。

    “慢着,你说要拜师,是说要拜卫大人学功夫?”

    沈重点头,“是啊,重儿去看打擂时,若是有人打败了,那人就会说待俺学会了汴京府卫奕的轻功再来如何如何,待俺学会了汴京府卫奕的刀法再来如何如何,待俺有了汴京府卫奕的脚力再来如何如何。重儿听得多了,就把卫奕这个名字记下来,想必只有学会卫奕的轻功、刀法、脚力就能所向无敌了。方才见姑姑与一男子手拉着手,重儿只是好奇,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卫奕!卫奕,卫奕,重儿听了许久的名字,终于见到了大活人!姑姑,你真是太好了,不仅给重儿买糖人和小玩意儿,还为重儿带来了卫奕!”

    沈重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似乎无法表达内心的喜悦,竟然翻起了跟头。

    沈月然哭笑不得。

    居然要拜一个神探学功夫,这是叫暴胗天物,还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瞧着沈重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模样,她一阵尴尬。

    卫奕,卫奕,他倒叫得顺口。

    “重儿,叫卫大人……”

    她无力地道。

    卫奕却是大笑。

    “想不到我卫奕最出名的居然是功夫。行了,沈重,你先莫要兴奋,你既要拜师,我先来问你几个问题。”

    沈重连忙站好,目光炯炯。

    “你为何想学功夫?”卫奕问道。

    “喜欢。”沈重毫不犹豫地答道。

    噗——

    沈月然眼白朝上,倒是和大哥一样坦白啊。

    “卫大人是问你为何想学功夫,为了什么,你得答出一个道理,你懂吗。”

    不待卫奕回答,沈月然抢先道。

    沈重似懂非懂,想了想,“懂了,没有道理,就是喜欢。”

    ……

    “一见到二人打来打去重儿就高兴,就觉得手痒痒,脚也痒痒,想去试试。”

    沈月然更窘,蹙起眉头。

    “学功夫可不是让你学会打架,打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卫奕似乎不太认同。

    他既是对沈月然道,也是对沈重道,“喜欢没有错,喜欢是做好任何事情的第一步。功夫讲究十八般武艺,你想学哪一种?”

    “十八般?这么多?”

    沈重挠了挠脑袋,一脸茫然。

    “对,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十八种,你想学哪一种?”卫奕问道。

    沈重皱起眉来,瞧了瞧自己,又瞧了瞧卫奕。

    “卫大人使的是哪一种?”他问。

    卫奕道,“鞭。”

    “为何?”沈重追问。

    “可长可短,刚柔合度,既可远击,也可近攻。”

    沈重面上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片刻,他认真地道,“我想学棍。”

    “为何?”

    卫奕面上也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有惊讶,也有惊喜。

    谁知,沈重再次挠头,“因为、因为、因为——我手劲儿大,同学和我扳手腕,从来没有输过。”

    噗——

    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呢,原来满脑子全是打架论输赢,这可怎么行?

    沈月然听不下去了。

    “行了,重儿,由着你在卫大人面前胡闹了这些时,够了啊。走,随姑姑回去罢。”

    她一手拉起沈重,就要回去。

    沈重个头快与沈月然一样高,块头更比沈月然大,所以,他若不想动,沈月然除了动动嘴皮子,手上是拿他没办法。

    沈月然向卫奕使眼色,卫奕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

    “我若收徒,与旁人不一样。”他道。

    沈重忙问,“有何不一样?”

    卫奕道,“旁人只管教功夫,我还要考诗书。”

    “什么诗什么书?”沈重愣愣地问道。

    “四书五经自不用说,还有增广贤文,昭明文选,幼学琼林,十七史蒙求。”

    “这么多……”

    沈重面露难色,喃喃自语,片刻,他仿佛下了老大的决心,对卫奕道,“一年,不,两年行不行,卫大人给重儿两年的时间,重儿两年内定把所有的全部背熟了。可是卫大人莫要强求重儿全部都懂得,说实话,好些个诗书重儿都认识,就是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卫奕被沈重粗糙而老实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

    “行,那先这么说,由你姑姑做个鉴证,两年后,你来汴京府找我,叩完剩下的一个头。”

    沈重大喜,又翻起了跟头。

    “太好了,太好了,我沈重有师父了,我沈重有师父了……”

    卫奕正色,“现在可不许这么称呼,你承诺的要做到才算数。”

    沈重喜不自禁,连忙点头,“能,能,一定能,我沈重有一百个毛病,就是说话作数,这就回去默书。”

    他撒腿就向吴家跑去,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

第一百九十章 璞玉

    “姑姑,爹爹和娘亲今个儿去外祖母那里,明个儿才回来,你不用急着回去。”

    他冲沈月然挤眉又弄眼,笑着跑开了。

    沈月然窘得满面通红,卫奕大笑,赞道,“好徒儿。”

    夕阳下的巷子被铺上一层橘色的霞光,伴随着四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有一种宁静而恬适的美丽。

    二人散步至不远处的河边,并肩坐在河堤上。

    河水波光粼粼,偶有鱼儿窜出水面,景色宜人。

    “沈重只是小孩子,方才说的那些话可以不作数的。”沈月然难为情地道。

    在她眼中,沈重就是个愣头青,无论多大,永远是那个在文池只会与她一起斗蛐蛐的小屁孩。她恐怕卫奕只是碍于情面,才会与他订下两年之约。

    “那怎么可以?”卫奕笑道,“越是小孩子,说话越要作数,否则,会被他们记一辈子的。”

    “你不用为难,我对沈重订下约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顾及你嫂嫂,而是因为沈重的确是个可塑之人。”他接着道。

    “可塑?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打架,又对功夫一窍不通,哪里可塑了?”沈月然不解。

    卫奕笑道,“越是混沌不通,才越是可塑。玉石之中,价值最高的就是璞玉。因为你不知道他会成为什么样子,所以才无法估计他的价值。何况,沈重并非一窍不通,他至少有两点令我颇为欣赏。”

    沈月然更是不解。

    谈及欣赏已经很意外,还是两点?

    “莫非卫大人赏识他长得又高又壮不成?”她撇嘴道。

    卫奕笑道,“身材当然也是他的优点之一,不过他还有另外两个优点,一是果断,二是直觉。”

    “你回想一下,他是一认出我来就立刻叩头,而且十分清楚地表达出,他希望拜我为师,学习功夫的。凭他的年纪,能迅速反应、做出一个决定、并且有勇气立下两年之约,不是果断是什么?”

    “也可以叫做莽撞。”沈月然小声接道。

    卫奕不理会她,又道,“他想学棍棒也是让我觉得惊喜之处。棍棒号称无刃之器,乃‘兵器之首’,是一种近身搏斗之物。虽然棍棒的攻击范围较大,可是杀伤力却是所有兵器中最小的。比起刀、剑、戟、叉等招招见血,棍棒造成的多是钝器伤和瘀伤,可以说棍棒防身的意义大于攻击。

    沈重若是了解兵器之后打算学棍棒,那就另说。可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他凭直觉选择了棍棒,至少说明一点,他心中是没有杀机的。而胸中无杀戮之人,才是最适合学习功夫之人。而且,棍棒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极适合的兵器。他体格偏大,四肢粗壮,棍棒重力、阳刚、鲜明,与他极配。十八般武器之中,他能够一下挑中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着实不容易,也足以说明他的直觉和眼力。”

    沈月然听闻卫奕一番解释,豁然开朗。

    在她眼中永远长不大的沈重,在他眼中,居然如此可贵。

    “卫大人过誉。还是卫大人慧眼,才能发现重儿的那些优点。”

    卫奕欣欣然地道,“那是,没有几分识人的眼力,怎么能够破案缉凶。”

    他顿了一顿,一手揽住沈月然的纤腰,眉眼弯弯。

    “没有几分识人的眼力,又怎么能够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最适合我的你。”

    这时,日头已经完全隐去了圆圆的脸蛋,只剩下几缕霞光仍在河的那边跳跃,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沈月然心中满是甜蜜,垂下头来,双颊早已被红霞渲染。

    “我也是。”

    她的声音虽小,可是却很清晰。

    卫奕大喜。

    从他向她表白过心意以来,他虽然感觉她也是钟情他的,可是,从未在口头上听她明确说过。他并不在意,因为女子一向比男子矜持,羞于说出口是情有可缘。不过,方才突然听她说出那三个字,他自然是十分惊喜。

    “月然,你……”

    “月然,我……”

    他起了两次头,还是激动得不知从何说起。

    沈月然莞尔,双手掩住他的口,含情的目光脉脉而坚定。

    “卫大人,你已经说得太多了,今天让我来说。”

    “茫茫人海中,只有卫大人是真心待月然、惜月然,除了卫大人,不会再有别人。”

    “卫大人,我也是。卫大人心中是如何认定月然,月然也是如何认定卫大人,不会比卫大人少,只会比卫大人多。”

    沈月然鼓足勇气,说出她以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说出口的话来。

    随后,她做了更大胆的一件事,双眸微闭,凑近了他。

    她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认定他,渴望亲近他……

    一秒,两秒,三秒……

    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沈月然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卫大人,你鼻子出血了!”

    卫奕掏出手帕,擦去鼻下的鲜血。

    “唔,天热,上火而已。”他尴尬地道。

    一个吻而已啊,卫奕,你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些……

    他暗自嘲笑自己。

    “上火到鼻血出?”

    沈月然不相信,“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卫奕想起大哀山那一次。

    不过那一次是呕血,这一次是鼻血,相同的是,都与她有关。

    “……没有。”他否认。

    沈月然仍是不放心,“走,咱们去医馆瞧瞧,鼻血出可大可小,不可轻视。”

    说着,她就要起身。

    卫奕拉住她,稍稍使力,她就倒在他的怀中。

    “没事,有娘亲的补汤,哪里用得着瞧大夫。方才哪个女子不害臊地求我吻她,我可不能让她跑了。”

    “谁求你了。”沈月然大窘,因为他的话,也为这样亲密的姿势。

    “谁说你了。”卫奕顽皮地挑起眉角。

    “你——”

    “嘘——”

    ******

    沈月然离开城北吴家的那一天已是六月底。

    临走前,吴兆言风尘仆仆地赶来。

    “幸亏赶得上,要不还要再等十日,待我下次沐休时才有空给你送去。”

    他拿出一盏八角飞檐灯笼。

    灯笼呈八棱柱体,由木头制骨,以透雕和浮雕交替花边,以白绸做面,水墨作画,看起来相当奢华。

    “洛阳宫灯。”

    沈月然认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宫灯

    洛阳宫灯是洛阳特产之一,原只限于宫廷节庆时使用。因为它具有用时撑开、不用时合上,伸缩自若,方便易携带的特点,后来逐渐流出宫廷,得到普通百姓的钟爱。洛阳宫灯由于不同的材质、架构、形状、大小、做工,价值也不尽相同。而吴兆言手中的这只,沈月然估摸着,应当是宫灯中的上品。

    吴兆言很是意外。

    “之前听嫂嫂说你长居文池,以为你见识浅薄,没想到,如何吃灌汤包你懂,连洛阳宫灯也是一瞧就知。我还想着你会脱口而出‘灯笼’二字,到时候再嘲笑你一番,你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吴兆言显得十分兴奋。

    “在洛阳办完公务,闲来外出转了许久,一直想着捎带着什么东西。洛绣其实很好,可是你本身就擅长汴绣,我再带来没什么意思。老八件的味道是不错,可是你本身是做酥饼的,我怕你一见到那些糕点就会腻味。花茶、玉石之类的我也去瞧了瞧,都挺不错,不过稍显平常,没什么新意。后来与两个同僚去白马寺,见着了这宫灯,才动了心思。这不是普通的宫灯,是白马寺住持严光大师亲手绘制的寺中光景,你瞧,这是天王殿,这是大佛殿,这是接引殿,这是毗卢阁……”

    吴兆言一边旋转宫灯,一边指着灯面解释。

    “校正大人。”

    沈月然越听越惶恐,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校正大人,这宫灯可是送给月然的?”

    且不说是德高望重的严光大师亲手绘制,就说吴兆言费尽心思挑选,再从洛阳带回汴京,这份心意就足够令她不安。

    “是的。”

    吴兆言道,“你住的那里我虽然没有进去过,不过在门口瞧过,简陋偏远得很。而且,京郊不比京城,总是灯火通明的。现在还好,天黑得晚,回头一过九月,天就黑得早,出门有盏灯,总是方便些。”

    沈月然哪里肯要?

    一来他是吴兆言,二来那宫灯价值不菲,三来无功不受禄。

    她连忙施礼,“月然感激校正大人想得周到,可是月然不需要,也不能要,还请校正大人谅解。”

    “不谅解。”

    吴兆言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拒绝,想也没想,断然接道,“不需要这话肯定是假的,你那里又没有宫灯,怎么会不需要?不能要这话也是虚的,不过收下一盏宫灯,为何不能?恐怕不想要才是真的。”

    沈月然一时语塞。

    “校正大人,莫要难为月然。”

    她实在想不出来理由拒绝,只有默认。

    吴兆言冷哼一声。

    “就知道你不想要,因为是我买的,你就不想要。若是卫奕买的,你就想要了是罢。”

    卫奕与一个女子在后巷卿卿我我,是这几日汴京府上下最轰动的新闻。一听同僚说那女子白白净净,生着一副精致的鹅蛋脸,他就是想假装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也没有办法。

    二人已经到了公然调情的地步……

    他沉下脸。

    沈月然听他如此说,更是不语。

    这话语中浓浓的醋意,她就是想假装不知道也没有办法。

    “不想要也得要!”

    吴兆言见她再次默认,更是恼羞成怒。

    “你若不要,我便让姐姐给你。哼,你不会不知道,只要我发话,姐姐无论如何也会做到。”他索性耍起无赖。

    沈月然听闻他居然搬出了吴兆容,哭笑不得。

    谁不知道那吴兆容一向是最令她头痛之人。

    倒不是惧怕,总之就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校正大人,这又是何必,何苦强迫月然来的?”她软下声调,可怜兮兮,仿佛应该道歉的人是她。

    吴兆言故意不去看她。

    “行了,若不想惊动姐姐,你就乖乖收下,大不了我往后不再为难你就是。”

    这话说得,竟不知是强迫还是妥协了。

    沈月然无奈,只得收下宫灯。

    这边次日一早找好了马车,路过永安民巷时,沈月然多给了马夫一两银子,让他稍等片刻。

    梅家饼铺的招牌仍在,楼牌、门面似乎重新装整过,与之前比起来高档许多。

    王史二女失踪一案,令她重新惦记起梅采玉这个曾经的好姐妹。

    倒不是之前不惦记,说到底,还是有气。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可是她一想起梅采玉当时对她的不屑、嘲讽,心中还是一阵不舒服。

    莫名,委屈,恼火,大抵就是她当时的感受。

    虽然她当时顾及脸面,抛下一句“过些日子再来探你”,可是,她事实上的确没有再来探望梅采玉的计划。

    她还期待着,采主若是哪一天想通了,会去京郊找她……

    喛,她还是太天真了。

    梅家饼铺店面似乎拓宽不少,打杂的、跑堂的多出许多她不认识的生脸。

    这个时候,饼铺有不少吃饭的客人,小二忙得满头大汗。

    梅长生不在饼铺里,倒是看到了赵安扬。

    赵安扬立在柜台后算账,瞧见她,主动打了招呼。

    “沈家妹子来了,是来找采玉的吗?”他笑着问道。

    赵安扬人生得瘦小,相貌也有些磕碜,和如今的梅采莲站在一起并不般配。不过,他肯辞去码头的工,做了梅家的上门女婿,对梅采莲和梅家的这份心意还是难能可贵的。

    “……不是。”她否认。

    梅采玉若是知道她来过梅家,自然明白她的来意,不用她多言。

    “路过,闻着香味,来尝尝梅爹爹的火烧。”她笑道。

    “那敢情好,妹子坐下,我这就让后厨备去。”

    赵安扬招呼着,沈月然选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一荤一素两个火烧配就一碗绿豆粥和两碟咸菜一并端出。

    沈月然不是太饿,挨个尝了尝,笑道,“梅爹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记得上次来,还没有豆粥和配菜,如今全齐活儿了,挺丰富的一顿早点。”

    赵安扬在她对面坐下,道,“岳丈的手艺是不错,不过论到做生意,当属采玉。听采莲道,之前饼铺只是一个卖饼的门面,是采玉道要拓宽,能把客人请进来最好,又想出一并卖粥送咸菜这样的主意。说实话,初时我与岳丈都是反对的。因为卖饼卖火烧本就是小本生意,再送咸菜,不全亏进去了。采玉骂我们见识浅薄,说做生意讲究的是人气,只要人气上去了,还愁没有盈利。现在看来,她说得挺对。”

    沈月然笑笑。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乞巧

    采玉的伶俐与精明她一向是知道的,只是以往在文池,并没有她大展身手的机会,如今到了京城,她的头脑全用上了。

    沈月然见饼铺客人渐多,于是对赵安扬道,“大哥先去忙,我自个儿坐会儿,待会儿就走。”

    赵安扬起身笑道,“那行,我先去忙,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你随便吃,不收银子。”

    沈月然道谢,又想起一事。

    “对了,赵大哥,采莲姐如今还在周家做厨娘吗?”

    赵安扬道,“早就不在了,也就做了一个月左右就回来了。饼铺这边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空去外面做工……”

    这时,有客人吆喝着“掌柜的,结账”,赵安扬顾不得再说,连声应道“来了,来了”,忙去了。

    离开饼铺,沈月径直回到京郊,为那盏宫灯犯了愁。

    挂起来当然是不妥的,一方面是怕卫奕看见不悦,另一方面,她看见也会生出几分不安。

    势利、肤浅又自以为是的吴兆言居然对她……

    她不想再想。

    这个时候,绿苏帮了她。

    “粉姐姐,这宫灯好漂亮,造得漂亮,就连那画也漂亮。”

    她伸出手指,拨动宫灯,好奇地睁大眼睛。

    “这就是白马寺吗?听说好多修为极高的大师全在那里讲经读法,绿苏还想什么时候去拜拜呢。没想到,这会儿就能瞧见了。”

    沈月然心头一动。

    “你喜欢吗?你喜欢你拿去,挂在床头,当作照明。”

    吴兆言只说送给她,又没有说不可转送她人。

    她暗自得意,找到一种妥善处理的方法。

    绿苏闻之大喜。

    “真的吗,粉姐姐给我吗?太好了,绿苏这就去挂起来。”

    绿苏欢天喜地地挂好宫灯,点燃蜡烛,宫灯通体火红,室内一片光明,分外美丽。

    “谢谢粉姐姐。”

    绿苏咧嘴笑道,为自己房中有个如此出众的摆设兴奋不已。

    沈月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谢我,这几日饼铺全是劳烦你一个人照看,我应该谢你才是。”

    绿苏想起什么,皱起小眉头。

    “饼铺倒没什么,就是那个周家的三少爷太烦人。粉姐姐不在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就来瞧瞧,问你去哪里了。”

    沈月然心里一咯噔,倒忘了还有这个人。

    “那你是怎么回的?”她插嘴问道。

    “不知道!”

    绿苏一伸脖子,“任他如何盘问,我就是一口咬定,不知道,不知道粉姐姐去了哪里,不知道粉姐姐何时走的,不知道粉姐姐何时回来,把他气得脸都快绿了。”

    沈月然想像着二人对话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她双臂一伸,就抱住了绿苏。

    “绿苏,我的好绿苏,谢谢你!明后两天你在家里好好歇息,烧水、烧饭、饼铺的活儿我全包了。”

    ******

    卫奕对沈月然道,希望她与刘惠琳见上一面,并非一时冲动之言。

    就如他所说,事情总得向前走,若是一直停滞不前,恐怕不进则退。

    他答应过刘惠琳,不再向月然提及成亲一事,并未应允不再与月然来往。

    他与月然的关系可以暂时停滞,可是,刘惠琳与月然的关系却可以改善。而且,只要刘惠琳对月然改观,往后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他明白,刘惠琳是个慈母心态,无论对月然有偏见也好,还是有误会也罢,所有的出发点不过是为了他。正是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才更觉得有必要让月然与刘惠琳见上一面。

    是尊重,也是示好,更是化解心结的一种方式。

    这件事他想了许久。之前因为东海之行耽搁了,后来又因为王史二女失踪一案再次向后延期,这一次,他定在了七月初七。

    七夕本就是妇人乞巧之日,女子于月下穿针引线,祈祷祝福,制作女红,浪漫,神秘。

    他见过月然的手艺,十分有信心,想着趁此机会,向刘惠琳展示一二,成为消除偏见的一个契机。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能与月然共度第一个七夕是其一,送给月然一个惊喜是其二。

    这一天,他早早地命姚进谦把月然接来京城,酉时左右,离开汴京府与月然汇合,二人一道经过卫府后门走进后花院。

    央求刘惠琳与月然见上一面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幸好,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只要刘惠琳点头,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

    这几日来,他一有空就找刘惠琳,不停地好言好话,刘惠琳估计也是不堪其扰,终于答应见上一面,不过却言明,不许走正门,要走后门。

    刘惠琳的心思他当然明白,走正门的是客人,走后门的是下人。

    不过,他也说了,走后门可以,要以家宴款待。

    家宴招待亲人,茶水招待客人。

    母子俩打个平手,各退一步,将此事说定。

    亭阁经过装点,琉璃彩灯,火红丝帛,朱红案几,梨木方椅。

    不出意料,刘惠琳并未准时到达,卫奕拉着沈月然的手,在下席的位置上坐下。

    等了约摸两刻钟,除了偶有丫头一旁走动,再无他人。

    沈月然感到拘促。

    如此明显的怠慢,她不会意识不到。

    “怎么了?”他轻声问她。

    “……没什么。”

    不想惹来他的不快。

    沈月然偏头问他,“这般妆容可好?”

    卫奕看向她。

    发似青丝,肤胜白雪,眉若新月,唇似点绛,发髻间一根火红的梅型发簪,夺目,艳丽。

    “好,很好。”

    他的目光竟有些发直。

    二人对望间,刘惠琳由熙春搀扶着,徐徐走来。

    “卫夫人。”

    沈月然起身,走下台阶施礼,态度恭敬。

    刘惠琳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三人依次坐下。

    不一会儿,各种佳肴和瓜果鱼贯而上,摆满案几。

    一番寒喧过后,卫奕切入正题,提议道,“娘亲,今个儿是乞巧节,咱们有幸缘聚于此,不可浪费这等佳节。月然一向精于女红,不如,让她绣个应景的小玩意儿让娘亲瞧瞧如何?”

    刘惠琳不动声色。

    “好啊,乞巧节,应该的。熙春。”

    她吩咐道,熙春拿来一副绣架和丝线,双手递给沈月然。

第一百九十三章 喜鹊

    沈月然接过绣架,想了想,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卫夫人,今个儿既是乞巧,不如绣上两只喜鹊,讨个好彩头可好?”

    刘惠琳掩嘴笑道,“好,你就是绣架鹊桥,再绣上个牛郎织女我也没意见——”

    沈月然只当她是应允,正要拿起针线,不料,刘惠琳接着道,“反正我也不瞧。”

    沈月然双手一滞,面上红了一片。

    “娘亲!”

    卫奕皱眉唤道。

    刘惠琳仍旧笑眯眯。

    “怎么了,奕儿,娘亲道的可是实话。如今娘亲这眼神儿不好,别说瞧这针线了,就说看人,都分不清楚好坏了。”

    “娘亲——”

    卫奕看了沈月然一眼,沈月然冲他眨眨眼睛,拿起针线自顾自地绣起来。

    在踏入卫府后门门槛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可能会遭受到的种种。

    不过,为了他,她愿意忍受。

    卫奕见她态度自若,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心中也稍得舒解。

    他看向刘惠琳,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娘亲说的是哪里话?谁不知道娘亲是卫府最精的人,谁若敢在娘亲面前说上一句谎话,那可是白费心思。所以,您瞧奕儿多乖,说月然擅长女红,月然真就擅长女红。”

    刘惠琳瞪他一眼,嗔怪道,“瞧你这心思转得,怎么从来不见你对娘亲如此上心?人家擅长归擅长,可是人家也曾发过誓,将来无论嫁进谁家,都一不事内务,二不入后厨,三不做女红。那可是毒誓,你能耐人家何?”

    刘惠琳斜眼看向垂头忙活的沈月然,虽无指名道姓,可比指名道姓还令沈月然难堪。

    卫奕正想说什么,沈月然立刻收起针线,起身垂头施礼。

    “卫夫人,这般荒唐誓言小女的确立过,请卫夫人责罚。”

    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只有垂头认错,才是上策。

    刘惠琳当然不会放过她。

    “责罚?我有什么资格责罚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将来又不会嫁入我卫府,与我何干?”

    她句句似刀,刺向沈月然。

    卫奕忍无可忍。

    “娘亲,您答应过奕儿,今晚会好好地与月然见上一面。”

    卫奕虽是坐着,不怒而威。

    刘惠琳笑道,“娘亲答应过你的全做到了,你说见一面,娘亲就来了,你说设家宴,娘亲就设了。只是何为‘好好地’见上一面?沈姑娘,老身哪里对你不好了?奕儿就在这里,你尽可明说,省得往后暗语。”

    沈月然抿紧下唇。

    来了是来了,却迟到两刻钟。

    家宴是设了,却要走后门。

    见是见上一面,可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过她。

    还有那句句刻薄……

    哪里称得上“好好地”?

    她始终没有抬头,垂头道,“没有,卫夫人待小女很好,卫大人莫要多虑。”

    刘惠琳翻眼,“奕儿,听见了没?娘亲说了,你不信,偏要沈姑娘开口。行了,沈姑娘莫要站在那里挡住视线,快绣完手中的活儿罢。”

    沈月然垂头坐下,双手再次飞快地舞动。

    “奕儿,王史两家千金失踪一案可有定论?”

    刘惠琳转了话题,问向卫奕。

    卫奕压下心中恼火,将案情原本说了一番。

    “这么说,刑部最终还是给了王府千金一个月的劳役当作小惩?”刘惠琳问道。

    “是。”卫奕回道,“毕竟王雅心绑了史永依在先,后来又谎称自个儿走失大哀山在后。史家倒是说不计较,王府想必也通过各种渠道求过情的。不过,刑部按照律法办事,故意陷害他人,就算没有造成伤害,一样得得到惩罚。于是,罚了王府千金一个月的劳役。”

    刘惠琳点头,“也是,两个女子虽是安然无恙。可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王府、史家和你们汴京府,全都跟着担惊受怕。给她一个月劳役,算是小惩大戒,让她往后不许再如此胡来。最近刑部风头很劲,许多大事天家处理不了,都交由刑部处理。刑部一句‘依律法办事’,不知堵住了多少人的口舌。”

    卫奕道,“这样挺好,凡事有法可依,依律行事,一视同仁,井然有序。”

    刘惠琳笑道,“奕儿还是太年轻。依律行事,但愿吧。待到欧阳邈和何赛之的案子有了定论,就知道这依律行事四个字是不是空话了。”

    卫奕不语。

    欧阳邈的案子有关才华与品格之争,何赛之的案子事关人情与律法之争,无论怎么判,都会对往后产生巨大的影响。

    “那个史家丫头如何?还有那祸害人的什么程公子又如何?”刘惠琳又问道。

    卫奕回道,“史永依与段氏一道,决定离开京城,回南方老家。离开的那一日,她特意来汴京府找过孩儿。孩儿问她,可是史家逼迫。她道不是,是段氏身子孱弱,恶梦频发,自知命不久矣,于是生出落叶归根的念头。而她打算陪在段氏身边,走完最后一程。”

    刘惠琳唏嘘不已,“是不是逼迫,恐怕只有史家人才说得清楚。回去也好,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尽得清静。”

    卫奕接着道,“那程明维着实令孩儿恼火。孩儿发起告示,让曾经受到他欺骗侮辱的女子皆来告发,可却石沉大海一般。史永依倒是说过愿意作证的话,不过这一搬迁,想来也是后续无望。眼睁睁地瞧着那个混蛋逍遥法外,孩儿当真气结。”

    刘惠琳连声劝道,“奕儿莫气。经此一事,程家想必在京城无法立足。喛,这种事,哪个女子愿意站出来?从古至今不全是这样?还有些文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拿来这些个登徒浪子的事迹吟诗作赋,有伤风化。”

    说着,她有意抬眼看了沈月然一眼。

    “这女子啊,若是无心的,当是可怜。若本身就是个水性杨花的,那也不值得同情,活该!”

    沈月然充耳不闻,绣完最后一针,收起丝线,起身双手递给一旁的熙春。

    熙春有些惊讶。

    “绣好了?”她难以置信。

    沈月然点头。

    “有劳姐姐将小女拙作交给卫夫人。”

    她称呼了熙春一声“姐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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