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为难
熙春将绣架交给刘惠琳,刘惠琳显然也有些意外。
这么短的时间是其一,精致的针线走脚是其二,小巧的画面构图则是其三。
刺绣,针法是根本,构图则是锦上添花。
许多针法上乘的绣娘,往往因为构图不慎,绣出的成品沦为廉价货。
可是,瞧着眼前这幅,却令她眼前一亮。
严格来说,沈月然并没有完全完成两只喜鹊的绣制,而只是用上黑色丝线,完成了喜鹊头部、背部和翅膀的绣制,再巧妙地利用白绢的底色填充,成为两只倚靠在月下梢头的喜鹊。
这样一来,既节省了时间,又体现出平面的凹凸,更显立体感。
只见那月儿细细弯弯,梢头轻若柳枝,喜鹊恬静安适,仿佛在窃窃私语,图画和谐完美。
沈月然垂头解释道,“恐怕夫人久等,只好采用阴阳交替针法,以虚代实,请夫人责罚。”
以虚代实,说来容易,仿佛偷工减料一般。可是精于女红的人都会明白,这种以“无”代“有”的工艺却是最考验绣娘的手法和构图能力。
明明没有的东西,偏偏要令看客看着像有,多一针,少一针,都至关重要。
卫奕虽是不懂其中门道,可是看见刘惠琳半晌不说话的模样,心中了然。
他笑道,“娘亲,怎么样,月然的绣工是不是很巧,今日乞巧是否应时应景?娘亲这下可是亲眼所见,比之前只用耳朵听的更加真实可信是不是?”
他颇有些得意,暗自冲沈月然竖起大拇指。
刘惠琳扁了扁嘴,将绣架随意向案几上丢去。
“绣工嘛,说得过去,小聪明倒是有几分。明明说是绣两只,却绣成两只倚靠在一起的,那一只只绣了背和脚,不作数。”
刘惠琳鸡蛋里挑骨头。
卫奕哈哈大笑。
刘惠琳的“胡搅蛮缠”他是见识过,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在破案方面的“奸诈”或许就是遗传于此。
“好,既然娘亲说不作数,那就不作数。幸亏月然会的不少,除了女红,还有烹饪,娘亲要不要尝尝?”他再次提议。
刘惠琳一指案几上的佳肴,“这还不够吃吗?你道要家宴,娘亲可是提前一天让主膳做了准备的。”
卫奕嘿嘿一笑。
“不是不够,而是不够新鲜。整日里吃一个厨子的手艺,娘亲不腻味吗?偶尔换个口味也挺好。”
刘惠琳知他既然说得出口,定是有备而来的,若不让沈月然露一手,怕是过不了他这一关。
她想了想,道,“奕儿既说要尝鲜,不如让沈姑娘这就跟着熙春去后厨料理如何,现做现吃,哪有比这更新鲜的。”
卫奕一怔,看了看一旁的沈月然,沈月然冲他点点头。
刘惠琳估计得不错,二人来之前的确有商量过,也准备了。不过刘惠琳并非好糊弄之人,一句“现做现吃”,将二人之前所有的准备全打了水漂儿。
“行。”
卫奕见沈月然面色从容,知她胸有成竹,也毫不犹豫地应道。
刘惠琳见二人踌躇满志,却迟疑起来。
她转了转眼珠子,道,“整日里尽吃五谷杂粮,也是腻味,不如今晚改个口味如何?”
“娘亲打算如何改?”卫奕忙问。
刘惠琳随手一指面前的瓜果,“盛夏,瓜果最是丰盛,也最新鲜,沈姑娘不如就以这瓜果为食材罢。”
卫奕皱眉,刚想开口,沈月然问道,“卫夫人之意可是说用瓜果入菜?”
刘惠琳点头,“是,盛夏燥热,老身时常觉得困乏,没有食欲。后厨有时做来以冷水冰过的瓜果粥,甚是爽口。方才奕儿提及尝鲜,不如就劳烦沈姑娘随意选择一种瓜果入菜好了。”
“娘亲,这不好罢。”
卫奕不赞同,“娘亲也说了,盛夏燥热,吃瓜果可以解暑纳凉,月然若是把那新鲜的瓜果全煮了炖了,哪里还能解暑纳凉,不全糟蹋了东西?不如就让月然去后厨瞧瞧,看有没有新鲜的食材,再随意做出两道小菜来让娘亲尝尝可好。”
“不好。”
刘惠琳摇头,看向沈月然笑道,“你瞧,奕儿多紧张你,生怕我这个老妇人为难你呢。你是个聪明的,估计今个儿从踏进卫家的门槛就已经想到会遭受到的种种,所以一直低眉顺眼的。不过,你也不用记恨我,因为你今个儿来,在我看来,就是来受责难的。你受到的责难越多,奕儿反而会更怜惜你,是这个道理不?所以,选择一种瓜果入菜,于你而言,不是困难,而是一个你期待许久的机会。”
刘惠琳说这话时始终是微笑着的,再加上本身就生得慈眉善目,不像为难,更像是激励。
既来之,则安之。
为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
沈月然定下心神,抬起头,看向刘惠琳。
“卫夫人,小女会尽力做好。”她目光坚定。
刘惠琳笑意更深,“只能用一种瓜果?”
“是。”
“不许旁人帮手?”
“是。”
“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是。”
“今个儿是七夕,应个景,那就七道菜。”刘惠琳再加法码。
“是。”
“再加一例汤。”
“是。”
……
整个亭阁一片静谧,除了丫头们难以置信的目光,就连卫奕,也屡屡看向沈月然,拼命使眼色。
一种瓜果,却要在半个时辰内做出七菜一汤,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
只是,明明知道刘惠琳有意刁难,她为何还要一一答应?
万一不成,岂不前功尽弃?
卫奕心急如焚,哪知沈月然却始终低头垂眼,无论他发出多大的动静,始终目不斜视。
刘惠琳冷了眼眸,冷哼一声,“好,你既一一应允,那便随意挑上一种瓜果去吧。”
沈月然欠身施礼,踌躇片刻,要丫头抱走两个西瓜,随熙春向后厨走去。
沈月然走后,卫奕不乐意了。
“娘亲,何苦这般为难月然?”
他皱眉,瞪眼。
刘惠琳抬起胳膊,搭在一旁的椅靠上。
“我怎么为难她了?她若是觉得为难可以拒绝。她若不拒绝,还欣然应允,就只能说明她虚荣,好胜,强出头。”
第一百九十五章 瓜宴
卫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娘亲,娘亲,孩儿的好娘亲,你莫要为难孩儿,也莫要为难月然行不行?”
他走到刘惠琳身后,声调软软的。
“娘亲可知孩儿今晚可比月然还要紧张万分。”
刘惠琳白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京城那么多世家女,你全看不上,偏偏要看上一个罪臣之女。你既执拗,为何不许娘亲也执拗一回?娘亲对她有成见是事实,她若是真心待你,受些考验又有什么不妥?何况,娘亲乃堂堂太傅夫人,就算蓄意为难一个平民女子,谁又能挑出半点毛病来?”
卫奕无语。
刘惠琳士族出身,从小尽享优待与富贵。与卫中鸿成亲后,也是尽得宠爱,可以说,一辈子全是在前呼后拥中生活。所以,哪怕如今已是中年,性子中的娇纵与霸道却是丝毫不减。他明白,刘惠琳今日肯设宴招待月然,又肯当面说出给月然一个机会的话,已经是十分难得,完全是顾及他的情绪。所以,他无话可说,只得在刘惠琳身后时不时地长吁短叹两声,表达心中不满。
刘惠琳却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就掩嘴笑了起来。
“娘亲笑什么?”卫奕问道。
“挺有趣儿的。”刘惠琳偏头看向身后的卫奕。
“什么有趣儿?”卫奕又问。
刘惠琳笑道,“赶明儿你若娶个媳妇儿进门,回头有事没事的也能让娘亲如此考验考验,也是一件挺有趣儿的事。”
卫奕哭笑不得。
“娘亲,明明是刁难人家,你却当成有趣儿,哪里来的道理?”他也笑道。
刘惠琳显然心情大好。
“好了,好了,不说往后的话了。最近你与汴京府的同僚处得如何,赵显阳可有再给你脸色看……”
母子俩说说笑笑,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卫奕心中始终惦记着沈月然,约摸时间到了,瞧了一眼钟漏。
“半个时辰已到,娘亲,孩儿去瞧瞧。”
他说着,就向后厨的方向走去,刘惠琳刚想说什么,那边,沈月然迎着卫奕走来。
卫奕见她准时归来,心中忐忑。
“怎么样?”他小声问道。
沈月然冲他眨眨眼睛,绕过他,径直走到刘惠琳面前欠身施礼。
“卫夫人,西瓜宴已然备好,请夫人品尝。”
话音落下,熙春带着几个丫头依次进入,沈月然依次报上菜名。
“糖心爽口西瓜球,拔丝西瓜,爆炒酸辣西瓜皮,杂果鸡丝凉面,三色蒸蛋,五彩鱼丁,西瓜蒸排骨,西瓜银耳羹。”
七八个或圆或方或红或绿造型各异的精致菜式,摆满案几。
卫奕大喜,顾不得还有丫头婆子在前,不顾形象,抄起一双筷子,一边品尝,一边嚷嚷开来。
“月然,这红色的晶莹小球是什么,瞧着甚是可爱。”
沈月然忍住笑意,道,“糖心爽口西瓜球。以铁勺挖出球形瓜瓤,再向里注入些许蜂蜜、酸酪,拼盘时加入薄荷汁水调味,解暑,润体。”
“那这又是什么?一根根青青脆脆的,排列有序,入口甚香。”
“爆炒酸辣西瓜皮。将西瓜去瓤去绿,只留瓜白,改刀,切等长条。以食盐腌制一刻钟,挤出多余水分。再以调料爆香,加入白醋、干辣椒、腊肉调味。”
“这个呢?是什么鱼?吃起来既有鱼肉的鲜嫩,又有西瓜的清甜。”
“桂鱼。鱼肉去皮切丁,加入蛋清、食盐、淀粉抓渍,瓜瓤切丁。鱼丁滑油,加入玉米粒、青豆、火腿、香菇调味,最后加入瓜瓤调色。”
“这个呢?是排骨吗?乍一看以为盛放在一只绿色的祥云图案的瓷碗上,没想到,却是用瓜皮拼凑成的一只圆盅。排骨清香四溢,圆盅清翠可人,令人不禁望之流涎。”
……
“行了,行了。”
刘惠琳按捺不住,出声打断二人的你来我往。
她沉下脸,抄起一双筷子,熙春连忙上前伺候。
“是吃东西还是说东西呢?话这么多,让娘亲如何品尝?”
卫奕嘿嘿一笑,乖乖坐回方椅上。
“吃东西,吃东西,孩儿这就闭上嘴巴,光吃不说。”
刘惠琳不再多言,目光流连在案几之上,看似随意,倒也把所有的菜式全都品尝了一遍。
“的确是七菜一汤,每道菜式都各自体现出西瓜或瓤或皮的独特口感,和或香甜或清香的特别滋味。”
刘惠琳放下筷子,如此评论。
“哈哈。”
卫奕嘴上不停,含糊不清,“娘亲也承认月然的手艺的确不错了罢。”
“可是,却缺少了那么一点周到。”
刘惠琳话锋一转,看向沈月然。
“今个儿既是设家宴款待沈姑娘,那么沈姑娘定能想到,老身与奕儿皆是晚食未进而来。这会儿都快到戌时,沈姑娘在做这些个精致的西瓜菜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老身与奕儿一直空着肚子吗?吃不吃得饱是其次,如今这日子,谁也不会为少吃一口饭怎么样,老身的意思是指,周到的心意,你明白吗?”
卫奕放下筷子,将口中的食物拼命咽进肚子里。
“娘亲何意,是指没有饭食吗?”他问道。
“当然。”
刘惠琳道,“一桌宴席,没有饭食,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菜式再香、再甜,也只是菜式,缺少饭食,便只是摆设,算不上‘宴’。”
卫奕不满。
“娘亲这便是强词夺理了。方才只道让月然瓜果入菜,又设下半个时辰、七菜一汤的苛刻规定,如今月然样样照做,为何又要来饭食?何况,西瓜如何用饭食,用瓜皮盛米饭还是用瓜瓤包饺子?”
卫奕的维护之情,溢于言表。
刘惠琳瞪他一眼。
“我是和沈姑娘说话,哪里轮到你来献言谏策?烹出一桌宴席,不是只有‘做到’就可以,还有‘心到’。如若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吃席人考虑,便是失责。”
刘惠琳理直气壮。
沈月然唇角上扬。
“卫夫人说得是,虽是瓜果入菜,也不能只顾菜式,没有主食。所谓主食主食,可见饭食才是一桌宴席的主角。菜式吃得再香甜,没有那最后的饭食,也总觉得缺少什么。卫夫人,不知瓜皮馅饺子和果味发糕两道面点可合夫人口味?”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巧妇(karlking和氏璧加更)
刘惠琳一怔,不由看了看身后的熙春。
熙春有些莫名,不动声色地冲刘惠琳摇了摇头。
沈月然接着道,“回夫人,小女忙里偷闲,做来两道饭食。不过方才一瞧见半个时辰到了,只顾着卫夫人言明的‘七菜一汤’,倒把做好的给忘在了蒸笼里,麻烦熙春姐姐再去取一趟来。”
熙春面露难色,站在刘惠琳身后,左瞧瞧,右瞧瞧。
卫奕扬起声调,“还不快去?!”
熙春哪里还敢耽误,连忙应声跑去厨房。
不消片刻,一盘饺子,一盘发糕,摆在了刘惠琳的面前。
“月然,你道这饺子是用瓜皮做馅?”
卫奕越发得意,抄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
“好吃,好吃,面皮筋道,汤汁香浓,薄皮馅大,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用瓜皮入的馅,还以为拿了什么上好的食材调制而成呢?”
卫奕动作夸张,一口一个,直把口中塞得满满当当。
“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这话,说得粗俗,可是全是道理。好吃,饺子好吃。”
沈月然心中哂然,瞧着他毫无仪态的模样,既想笑,又感动。
“瓜皮入馅,一是要擦碎,二是要挤水,三是要配料。因为瓜皮本身的味道并不足,就在馅中再加入鲜肉、木耳或者香菇,提高馅的美味度。”
沈月然又指了指那一旁的发糕。
“卫大人也可以尝一尝那发糕。如果说瓜皮饺子刻意抹去了西瓜的本味,那么果味发糕则是特意突出了西瓜的味道。取出瓜瓤,挤出汁液,用汁液和面、发酵。再把挤出汁液的瓜肉与糖、油一起和入面中,上笼蒸熟。”
卫奕连忙又去夹起一块发糕,连连赞道,“的确如月然所言,糕体松软,入口即化,唇齿间满是瓜香。”
“娘亲,您也来尝尝。”
他讨好地对刘惠琳道,“娘亲说得对,吃完菜式,再吃些饭食,果然觉得胃口舒服许多呢。”
刘惠琳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看不出在想什么。
卫奕也不再多言,只管狼吞虎咽。
就这样,不出片刻,刘惠琳眼瞅着卫奕将一桌瓜宴一扫而光。
“吃饱了?”
她颇有些哭笑不得。
多么丰盛的珍馐佳肴,从未见他如此放开胃口大吃。今日这顿西瓜宴,倒让他仪态尽失。
就如他自个儿说的那句话,今晚,他比沈月然更加紧张。
这个“瓜儿子”哟,看来是动真情了。
儿大不由娘,或许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是否思虑得太多了……
卫奕手捧胃口,满足地笑道,“吃饱了。”
刘惠琳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沈月然的面前。
“沈姑娘,你抬起头罢,老身有话与你说。”
沈月然应声抬头,目光平静而淡然。
“沈姑娘,你应当清楚,老身并不喜欢你。”
刘惠琳注视着她,不急不徐。
“若不是奕儿的一再恳求,老身压根儿不会再与你见上一面。不过,今晚来了,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见着了一个巧妇,见识了一双巧手。”
卫奕闻之大喜。
“娘亲这么夸赞月然就是说往后允许……”
刘惠琳转头瞪他一眼,“急什么?奕儿,你今晚可是急进毛躁得很,至少不及人家沈姑娘细心冷静。”
刘惠琳瞄了一眼案几,道,“你瞧,你连瓜盅里的‘巧’字都没有瞧见,是不是太粗心了些?”
卫奕也向案几看去。
西瓜银耳羹盛放在一个以半个瓜皮雕刻而成的瓜盅之中。他之前只是注意到了瓜皮表面雕刻的祥云和飞鸟图案,却没有向里瞧去。这会儿经刘惠琳提醒,仔细一看,果然,汤尽之后,一个雕刻于瓜白之上晶莹剔透的“巧”字,凹凸呈现。“巧”字经过汤汁的浸润,更显饱满。
“小女拙计,夫人见笑。”沈月然垂头,轻声道。
刘惠琳道,“七夕乞‘巧’,应时应景,何拙之有?无论是你在绣工上表现出来的聪明,还是在烹饪上表现出的细心,这个‘巧’字为你加身,老身无话可说。尤其,你明知老身令熙春跟着你去后厨,就是起监督之意,你还能绕开她的监视,不动声色,做出饺子和发糕,这份手艺,这份心机,不得不让老身刮目相看。沈姑娘,你是个灵巧的女子,也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老身想告诉你的是,一个女子,能够安身立命,能够尽得宠爱,最根本的绝不是她懂得什么,而是她本身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子。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不是她的才情,而是她的品性,这点,你可认同老身的话?”
沈月然心头一动。
她一直以为,刘惠琳对她怀有成见,或许是因为她的出身,她的现状。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惠琳居然提到了“品性”二字。
联想到她之前说到程明维时刻意瞪她的一眼,说的那句“水性杨花”,沈月然有所顿悟。
怪不得当卫奕去东海公务时,那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轮番到饼铺柞着。
怪不得吴兆容莫名其妙地跑到饼铺来闹,说她勾引某人云云,原来如此……
她气得牙根儿痒痒。
“卫夫人所言极是,小女愿用一切证明小女的品性。”她收回思绪,认真答道。
刘惠琳放下心来,点头微笑,“很好,这是你说的,你要记住。同样,老身说的,老身也会记住。奕儿,你来。”
卫奕应声,与沈月然并肩而立。
刘惠琳道,“奕儿,你之前总说娘亲对沈姑娘有误会,有偏见,娘亲不与你斗嘴,可是,你也不许因此记恨娘亲,因为娘亲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从今个儿起,你可以常把沈姑娘带来陪娘亲说说话。咱们娘俩一起努力,看能不能把这误会和偏见消除了,行不行?”
卫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亲,你是说答应孩儿与月然……”
他兴奋不已。
刘惠琳板下脸。
“说你今晚急进毛躁你就变本加厉了?娘亲只是说往后愿意与月然说说话,其它的,可没有许给你。”
月然,而不是沈姑娘!
卫奕伸开双臂,不顾外人在场,就给了刘惠琳一个满怀。
“娘亲,这就够了,这就够了,您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娘亲……”
第一百九十七章 突变
他说着笑着,连连朝沈月然使眼色。
沈月然连忙欠身,声音中竟带有几分哽咽,“谢谢卫夫人。”
事隔多年,当她再一次陷入爱河,为他付出,与他携手,只为了二人的未来,竟觉得一阵慨然,每一分都来之不易,弥足珍贵。
卫奕激动不已,拉起沈月然,就向外跑去。
“卫大人,你要做什么,卫夫人还在这里!”
沈月然羞红了脸,惊呼。
“月然,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快走,过了子时,就不是七夕的心意了。”他笑着,脚下不停。
“卫夫人,我……”
沈月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任由卫奕牵着自己,面上满是羞赧之色。
“去罢,去罢。”
刘惠琳慈爱地笑着,冲二人摆手。
“今个儿本就是你们年轻人的日子,倒是我耽搁许久呢。”
亭阁里丫头婆子见此,窃笑私语,卫府的后花园里,经历了方才的紧张,如今嘻笑声一片。
沈月然被一种豁然开朗后的幸福感塞满,她看向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心波荡漾。
跟着他,总是不会错的……
******
事发许久之后,沈月然每每想起那一年的七夕,总是心有余悸。
事实证明,幸福很狡猾,总是在你以为紧紧抓住它的时候溜走。
你以为它是你的,其实,它只是路过,稍纵即逝。
那一晚,卫奕尚未走出五步远,突然停下了脚步。
“月然,我……”
他转头,皱紧了眉头,似是极为难受。
月光下的他一手捧住心口,面色变得苍白,额头渗出阵阵虚汗。
她大惊,连忙扶住他,“卫大人,你怎么了……”
“噗——”
那一晚,还站在亭阁中目送二人的刘惠琳似乎也察觉出异样,唤来熙春,疾步走出亭阁。
“奕儿……”
夜色中的她看得并不真切,只有急声唤道。
待她走近,看清如何,两眼翻白,来不及惊呼一声,就晕了过去。
“夫人,少爷,夫人,少爷……”
那一晚,熙春手忙脚乱,一手扶住晕倒的刘惠琳,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夫人,少爷……”
对于那一晚,她记得只有这么多。
卫夫人的晕厥,熙春的慌乱,和他的七窍生血。
她无助地抱住浑身是血、早已经昏迷不醒的他,惊慌地看着同样昏迷的卫夫人和忙做一团的卫府下人。
她只觉周围全是呼喊与哭泣,令她有种恍然,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可怕又看不到底的恶梦。
“你说,你究竟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为何夫人与少爷吃了你做的瓜宴,全都昏迷不醒?”
熙春的问话把她拉回现实,两个高头大马的家丁围上来,将她拖向一边。
“我没有,我没有……”
她无助地看着被家丁抬走的他,哭喊着摇头。
“没有?等老爷回来你再申冤罢。不过,今晚可能会委屈你,沈姑娘。”
……
她在耳房里待了一宿,也哭了一宿。
那一晚,卫府的灯火没有熄灭过,一直点到天亮。
不断有人出入,马车声,脚步声,询问声,络绎不绝。
她不断拍打着门板和窗棂,拼命向外望去,只求能得到关于他的消息。
可是,哪怕她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在这个已经乱了套的卫府,她仿佛成了被大家遗忘的那个人。
她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手掌、指缝间的血迹在月色下发出渗人的青光。
太突然了!
明明,前一刻,卫夫人才应允她从此与卫奕来往。
明明,前一刻,卫奕才兴致勃勃地嚷着有礼物送给她。
明明,前一刻,她与卫奕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明明,前一刻,她还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为何下一刻就……
她惶恐着,没有一刻合上过眼睛,直到第二天辰时,姚进谦匆匆走来。
姚进谦打开房门,送来一盆温水和一件干净的衣裙,嘴里叨叨不停。
“沈小姐,您快清洗一下,换件衣裳。本想去成衣铺子里给您买上一件,可是这个点儿,哪家铺子也没有开门,只得从秀儿那里拿来一件将就,沈小姐千万莫要怪罪。”
沈月然哪里顾得上清洗,盼了一夜终于盼来一个卫府的人,她二话不说就抓住了姚进谦。
“进谦,他如何,他如何,他现在如何了……”
她既紧张又不安,心中却一直告诫自己“没事,没事,他一定没事”。
姚进谦面露难色,左右瞧了瞧。
“这样,您先换好衣裳,待会儿边走边说。”
边走边说?走去哪里?
沈月然大喜,“你是说待会儿就能见到他吗?”
“唔,您、您先换好衣裳罢。”姚进谦含糊其辞,带上房门,隐去身子,垂头立在门外。
沈月然生怕耽误了半分,赶紧净了净手和面,脱去血衣,换上衣裳后,走出耳房。
姚进谦在前,她紧随其后,忍不住又问道,“他如何?是不是醒了?大夫怎么说?”
姚进谦脚下不停,闷声道,“主子他——没醒。”
沈月然脚下一滞,又赶紧追上他。
“没醒?是不是还需要静养与康复?”
她拼命向好的方向想去。
“主子他——”
姚进谦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换了一个起头,“昨晚府里没有一个人合过眼,就连老爷,也是整夜未眠,言若阁、思若阁两处往返。小的一直守在言若阁外,从亥时到子时,短短一个时辰,出入其中的大夫不下五个。每一个进去,不消片刻,又都摇头晃脑地出来,一脸惶恐地找老爷请罪去。大概丑时左右,慕容提刑来了。过了片刻,一位小的从没见过的老者也走入言若阁内。小的只听老爷出来迎接时唤那老者‘田御医’。这下,言若阁才总算清静,几人和几个侍候的丫头一起待在里面,直到现在。”
“那他——究竟如何了?”
眼看二人已经走出卫府,沈月然心急如焚。
“不是带我去见他吗,为何出去了?”
“主子他——”
姚进谦这才停下脚步,“听言若阁的丫头道,主子估计是中毒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等待
“中毒?”
沈月然突然想起熙春昨晚质问她的话。
“你说,你究竟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
她心里一哆嗦,“中了何毒?”
姚进谦摇头,“不知道。言若阁阁门整晚紧闭,小的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进出的丫头那里才能打听到只言片语。不过——”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烁,看了她一眼。
“不过,老爷昨晚命人将花园亭阁里的案几连同案几上的食物一起搬到了言若阁,听说是——方便慕容提刑与田御医查毒。”
沈月然绞着双手。
不重要,她不重要。
她问心无愧,她担心的,只是他的安危。
“可有查出何毒?”她问道。
姚进谦再次摇头,“小的不知。不过沈小姐不用担心,应当只是例行查验,与昨晚的瓜宴无关,否则,方才老爷也不会小的把沈小姐送走。”
“我不走!”
沈月然答得斩钉截铁。
“无论有没有关,无论谁让我走,我都不走!我要见他一面!不见他一面,我怎么可能会走?进谦,你带我去见见太傅大人,让我去求太傅大人,让我见他一面,行不行?”
沈月然再次抓住姚进谦,苦苦哀求。
姚进谦也是一脸难色,反过来哀求沈月然。
“沈小姐,您莫要难为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实在做不了主。您与主子一向情深,小的哪会不知?小的也是动过情的人,当然明白您的担心。正是因为小的明白,小的方才才道边走边说,想着先把您哄出来,怕您在府里就闹了起来,不好收拾。不过,您也要放心,老爷把提刑和御医都请来了,主子定不会有事。老爷这么吩咐,定是有他的道理,定是为了主子。所以,沈小姐您就先回去歇息,待这边主子一醒来,小的就去请您如何?”
姚进谦个性圆滑,嘴上有时显得油腔滑调一些,可是心思细密,行事也较为周全,这番话说得更是让沈月然再也没有请求的余地。
“我不走!”
沈月然不再请求他,但也不打算离开。
“你不愿帮我,大可以回去向大傅大人复命,就说已经把我赶出了卫府。可是,出了卫府,我想怎么样,旁人再也不能如何。我就站在这里,见到每一个进出卫府的人,我都会询问,直到知道他已经无事,直到见到他,我才会走。”
她倔强地道。
她心里明白,这样做是盲目的,更帮不了他半分,可是,现在她若是离开,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姚进谦见她态度坚决,想了想,无奈地道,“好罢,沈小姐不愿离开,小的也不能勉强。这样,沈小姐先在附近待会儿,每隔一个时辰,小的就溜出来一趟,告诉您主子的情况,这样可好。”
“好,好。”
沈月然连声道谢。
姚进谦这边打算离开,她又问道,“卫夫人如何了?”
姚进谦道,“卫夫人昨晚丑时左右醒来,醒来后一直唤着主子的名字,要来瞧瞧主子,老爷怕夫人再次触景生情,于是让大夫熬了碗宁神汤,这会儿夫人还在熟睡。”
沈月然稍稍安心,目送姚进谦走进卫府。
******
姚进谦果然守信,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出来与沈月然会一次面。
有时,端来一碗热水,有时,拿出两个热馒头。
沈月然口中道着谢,却是半分食欲也没有。
她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卫奕为何一破起案来就不吃不喝,还道“空腹令人清醒”的话。
原来,当心思全部集中到一处,被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就是没有胃口的。
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咽不下去。
“他怎么样,醒了吗?”
她每一次都问相同的问题。
这几日,不断有华丽富贵的马车停在卫府门前,上下之人皆是衣冠楚楚,又来去匆匆,她就是想上前搭个话,问问情况,也没有机会。姚进谦是她唯一与卫府联系的途径。
可是,姚进谦每次也都回她同一个表情——摇头,面露哀伤。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她心急如焚,只能不停地张望、徘徊、等待。
不安,紧张,可又不愿绝望,只好自我安慰,他一定会醒来。
这一日,一行人走出卫府,她放眼望去,不禁大喜。
众人中,一位精瘦的老者和一个白裙飘飘的妇人,正是慕容晋与白卿若夫妇。
她快走几步,来到夫妇二人身前。
“慕容提刑,慕容夫人。”
她轻声唤道,欠身施礼。
慕容晋夫妇见是她,皆是一怔。
******
“这么说,月然姑娘在卫府门外等了三天三夜?”
距卫府不远的一间食肆里,慕容晋夫妇与沈月然相对而坐。白卿若替沈月然要来一碗白粥和两份小菜,关切地问道。
沈月然既无心眼前的白粥,也无心白卿若的问题。
“慕容提刑,卫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如何了,何时能醒来?”她急声问道。
“……”
慕容晋看了白卿若一眼。
白卿若会意,将白粥向沈月然的面前推去。
“月然姑娘,我们知道你关心奕儿,可是,奕儿若是知道你这般为他伤心,这般为他日夜守候,不会安心的,你说是不是?事已至此,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你也得为了他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你瞧你,双眼里满是血丝,面上唇上不见一丝颜色,别说奕儿,就是我见了也是心疼。月然姑娘,你不如先回去歇息两日可好?”她好心劝道。
终于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沈月然只觉气急攻心,腾地一下从杌子上站起来。
“都让我走,都让我走!卫太傅让我走,姚进谦让我走,如今慕容大人和夫人也让我走!为何都让我走?我走了他就能无事吗?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姚进谦说他一直没有醒来,究竟是个怎样没有醒来法?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何会昏睡这么久,一个好端端的人又为何会中毒!我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要,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我不明白,为何你们个个都要让我走?!”
沈月然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泪珠如同断了线,连日来的委屈与不安全都倾泄而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毒根
白卿若本就是心软之人,见她如此,也是泪流满面。
她起身,抱住沈月然,呜咽道,“月然姑娘,莫要伤心,好,好,不走,不走,谁也不会让你走……”
沈月然抓住白卿若,再一次请求。
“慕容夫人,我知道您与慕容提刑定是去见过他的,我求求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他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她苦苦哀求。
白卿若看向慕容晋,泪光涟涟,“大师兄,不如……”
慕容晋长叹一声,道,“你真的想知道,就坐下来听罢,奕儿的情况并不乐观。”
******
“没错,奕儿的确是中了毒。可是,中了何毒,何时中的毒,何时还会毒发,用何物能够控制住毒性,这些,老夫全不知晓。”
慕容晋面带愧色,“想我慕容晋数十年来经手的毒杀案件不计其数,更是自恃阅毒无数,可是,奕儿中的这种毒,却并不在老夫的认知范围之内。这种毒,毒根深厚,毒发突然,毒性狠辣,旨在夺人性命。老夫几日来翻遍古书,竟没有找出一种相似之毒物,实在汗颜。”
沈月然打了个哆嗦。
毒根深厚,毒性狠辣,旨在夺人性命,谁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恨,恨不得他死?!
“那他……”
如果查不出毒物,就找不出解药,如果找不出解药,就只有——
等死。
她说不出那两个字。
慕容晋道,“幸好卫太傅请来了田尘开。田尘开贵为御医之首,向来只为天家服务,这一次,卫太傅能夜半把他请来,也是奕儿命大。田尘开一向以胆大心细著称,见到奕儿只剩半条命,二话不说,决定放血。”
“放血?!”
沈月然惊呼出声。
放血,她曾经听老人说过,就是利用针灸和穴位,放出毒血,再利用自身的造血功能造出好血,达到清除体内毒素的目的。
慕容晋点头,道,“是的,放血。若不放血,任由毒血攻入心脉,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奕儿。初时,卫太傅也如你一般,大惊失色,认为奕儿已然昏迷,再行放血,恐怕奕儿承受不住。可是,若不放血,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奕儿毒发身亡。卫太傅不得已,只有听从田尘开的建议,放血,保命。”
“那后来呢?”沈月然连忙问道。
慕容晋道,“说到底,还是那毒物太奇怪。放血过后,我们原本以为就会无事,不料,过了四个时辰,奕儿体内竟又生出毒血,向心脏攻去。”
“再生?”沈月然大惊。
慕容晋看她一眼,“再生?形容得不错。对,的确是再生。因为,当我们第二次放血之后,又过了四个时辰,奕儿体内再次生出毒血。”
沈月然简直不能呼吸。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放血!他是一个人,身子里一共才有多少血?这般一次又一次地放,就算没有毒发身亡,迟早也会……”
她想像着鲜血一滴滴地从他身上流走的情景,仿佛自己身子里的血液也在一点点地流干似的。她情难自控,双手掩面,痛哭不已。
慕容晋与白卿若互看一眼,各自叹息一声,谁也没有再劝沈月然一句“莫要哭”的话。
“哭罢,月然姑娘。”
白卿若道,“这几日,你怕是想哭却一直忍着,不如哭个够罢。”
沈月然摇摇头,抹去眼泪。
“让慕容大人与夫人见笑,月然不哭了。如今不是哭的时候,他还活着,他不会有事。”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异常坚定。
“慕容提刑,既然查不出毒物,有没有从下毒的方向考虑?”
她平复下心绪,换了一种思路。
“月然觉得,他既是身子中毒,又是如此狠辣之毒,这毒肯定不是大风吹来的,也不是空中飘来的,总之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他缉凶探案多年,神探威名远扬,爱戴他、钦佩他的百姓不计其数,可是,恨他、怨他的人也为数不少。慕容大人有没有调查过曾被他缉拿在案的凶手或者凶手的家眷?会不会是他们怀恨在心、报复投毒害人?”
也就是说,虽然查不出毒物,可是只要查出下毒人是谁,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毒物来源。
慕容晋闻之,目露赞许。
白卿若叹道,“怪不得奕儿曾经赞你,是最聪明,也是最适合他的女子,就凭在这种情况下,尚能如此冷静并且有理的分析,就不是一般女子所能企及。”
慕容晋接着道,“的确,沈姑娘所言的确是一种法子。不过,这种法子很快被老夫推翻了。”
“为何?”沈月然问道。
慕容晋道,“因为奕儿所中之毒毒根甚深,至少在三年以上。”
“三年?”沈月然蹙眉。
“对,至少三年,也就是说,有这样一个人,一直潜伏在奕儿的身旁,每日不停地对他用毒。奕儿的生活一向简单,除了查案,便是汴京府、卫府两点一线。老夫初步排查过,两府并无具备如此作案条件的人。”
沈月然眼前一亮,“补汤!”
是了,他曾对她道,卫夫人每晚都要炖一碗补汤给他。若是如慕容提刑所言,至少三年,还要不间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卫夫人,只有卫夫人的补汤!
慕容晋不动声色,“看来沈姑娘觉察出了什么。”
沈月然道,“是的,卫大人每晚都要喝上一碗卫夫人亲手熬制的大补汤。前阵子,卫大人因为王史二女失踪一案,连续数日不曾进食,卫夫人心疼他,便天天送来补汤,让他空腹饮用。后来,卫大人有一次还出了鼻血……”
说到这里,她懊恼不已。
她那时也以为只是上火导致——
若是坚持带他去医馆瞧瞧,怕是就不会有现在的惨状。
她收回思绪,接着道,“七夕那晚,卫大人为了替小女讨得卫夫人的欢心,一口气将小女做的一席西瓜宴吃了个大半。西瓜乃寒凉之物,与温补之物极易相克。卫大人当晚进食过量,结果就与他体内的补汤相冲……”
沈月然说着说着,变了脸色。
“这么说,竟是我害了他么——”
第二百章 贵客
她悲痛不已。
慕容晋提起唇角,“沈姑娘先莫要急着自责,听老夫说完。沈姑娘说的是,又不全是。”
沈月然等着他说下去。
慕容晋正色道,“补汤一事事关重大,若不是沈姑娘提及,老夫怕是绝口不会提及,这点,你可明白?”
沈月然了然,点头。
“慕容大人,您放心,卫大人贵为太傅之子,又身为汴京府带刀侍卫,他身中奇毒,并且数年之久,这其中的份量,小女掂得清楚,只求卫大人能够安然无恙。”
补汤是卫夫人每晚亲手熬制,事关补汤,自然就与卫夫人脱不了干系,可是,哪里有会毒害自个儿亲生儿子的娘亲?所以,这其中定是有不可名说的内情,沈月然能够理解慕容晋的担忧。
慕容晋与白卿若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道,“如沈姑娘所言,西瓜的确与补汤相冲,犯了忌讳,可是,这并非奕儿中毒的根本原因。那晚的瓜宴,只是一个引信。引信,沈姑娘可明白?”
“补汤,引信,补汤,引信……”沈月然冥思苦想,喃喃自语。
片刻,她灵光一闪,拍了拍脑门,凑近身子压低了声音,“大人之意是否可以这般描述,早就有人暗中通过补汤将毒物深埋于卫大人体内,好比一堆静静摆放的炸药。而七夕那晚的瓜宴,就相当于点燃了这堆炸药上的引信,顷刻之间就……”
她清楚地记得,那晚,他从觉得不舒服到七窍生血,不过一个转头的瞬间。
慕容晋不语,白卿若也不语,可是二人的表情分明说明了一切。
“是谁?”
沈月然瘫坐到座椅上,越想越觉一股渗人的寒气由脚心窜上头顶,恐怖异常。
是谁,如此恨他?
是谁,视他如草芥?
是谁,要做他性命的主宰?
不,肯定不会是卫夫人!
卫夫人心心念念的只是希望他好,他能娶妻,他能生子,所以,毒害他的人肯定不是卫夫人!
——那就是给了卫夫人补汤方子的人?!
“是谁给了卫夫人那个补汤方子?”她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
慕容晋没有开口,白卿若伸出一指,蘸上茶水,在桌几上写了一个“六”字。
“六?”
沈月然不解,“六和塔?六味丸?六哥?六叔?六爷?六代表何物,一个人,还是一个地方?”
慕容晋站起身,向天际看去。
昏暗不明,阴晴不定。
“沈姑娘,今天老夫能够说的,可以说的,只能到此为止。你若真的替奕儿着想,不如就且回去。保住自己,才是奕儿最大的心愿。”
他不再多说,也不再多看沈月然一眼,双手负后,缓缓马车走去。
沈月然兀自焦急不安。
“六为何意?”
她不敢拦下慕容晋,只好拦下白卿若。
白卿若拍了拍她的肩头,“月然姑娘,此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大师兄之所以肯坐下来与你详说一番,是念及你与奕儿情深一场,不忍你独自忍受煎熬。而卫太傅在得知瓜宴并无蹊跷时,立刻令下人赶你出卫府,也是不希望你无端被牵涉其中。你的担忧我能理解,可是,我早说了,你也要放心。卫太傅,大师兄,汴京府的同僚,还有……”
白卿若没有接着说下去。
“总之,所有的人都在帮助奕儿渡过这一关,大师兄明日就会启程去各处寻找毒源,为了奕儿,你要善待自个儿。”
白卿若说完,追上慕容晋的步伐,二人乘坐马车,消失在沈月然的视线之中。
******
是夜,卫府不复前几日的喧嚣和人来人往,大门紧闭,后门紧锁,两队守卫整夜巡逻,神情凝重。而一众丫头婆子也皆是垂头低语,就连走路,也不敢发出声响。
贵客要来。
卫府人心知肚明。
子时刚过,言若阁的灯光突然暗了又明。一行人在卫中鸿的带领下,步入言若阁。
守候在床榻一旁的田尘开听见动静,连忙起身叩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忠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到床榻前。
只见卫奕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起来罢。奕弟如何?”他并不忌讳,落坐于床榻一边,轻声问道。
田尘开垂头道,“回皇上,恕臣无能。卫大人身中何毒一直不能查明,目前只能靠放血维持性命,一直昏迷,请皇上赐罪。”
卫中鸿见田尘开自责,也连忙叩头。
“皇上,田御医这几日日夜不眠,照顾奕儿,实在是尽了全力,望皇上开恩。”他替田尘开开解。
李忠点头,道,“田御医一向医术精湛,宅心仁厚,朕不会怪罪于他。朕来是为了了解奕弟的情况,并非怪罪于谁,二位卿家请起。”
卫田二人应声而起,垂手而立。
“连慕容晋也找不出毒物来源吗?”李忠问道。
卫中鸿道,“回皇上,慕容晋认为此毒物或许非中原之物,明日打算启程,去边疆四处瞧瞧。”
李忠不禁皱起眉头,“非中原之物?奕弟曾与疆外人士结下过仇怨?”
卫中鸿道,“回皇上,奕儿缉凶无数,恐怕树敌结仇而不自知。目前,微臣只求奕儿能够平安无事。”
李忠正色道,“奕弟的身子固然重要,可是查出是谁胆敢对奕弟下手,更为重要。奕弟乃太傅之子,更乃汴京府缉凶能手,谁敢对奕弟下手,就是对朕不满,就是对公道不满。不揪出此人以正视听,恐怕人心更乱。”
卫中鸿和田尘开再叩头,“皇上所言极是。”
李忠沉吟片刻,又道,“放血只是权宜之计,田卿家可有更好的法子替代?”
田尘开面露难色,踌躇片刻,道,“请皇上责罚。”
不是没有,而是责罚。
李忠看他一眼,面露不悦。
这老御医什么都好,便是磨叽这点颇为讨厌。估计是医者本性,做何事都要瞻前顾后,思虑再三才敢开口或者动手。
“莫要只求朕责罚,朕既将奕弟交给你,你便有话直说,不用顾及太傅,无论需要什么,朕都会仔细考虑。”
第二百零一章 天山
田尘开第三次叩头,“卫大人经过数次放血,体内毒素却仿若野草一般,屡屡再生。若是任凭毒血生一次、放一次,卫大人恐怕尚未毒发身亡就已虚弱至死。微臣以为,斩草当要断根,只有彻底清除毒根,方能彻底清除毒素。”
李忠点头,“此话有理。可是,如何才能彻底清除毒根?”
“回皇上,卫大人身中奇毒,这毒奇就奇在生于血中,而非藏于肾脏。所以,只要卫大人还活着,有新的血液被造出,这毒就会随着卫大人本身的造血功能不断再生。而要彻底清除,只有换血。”田尘开回道。
“换血?”李忠皱眉。
“对,换血。”田尘开肯定地道,“毒未入体,只在血中。只有换血,才能彻底清除卫大人体内毒素。可若想做到换血,只有去西域的天山血池。”
李忠不语。
西域的天山血池据说是由被困的上古神兽血滴凝聚而成,上万年来与世隔绝,纯净,没有杂尘,具有起死回生之神效。因为它的神秘与神奇,历朝历代一向重视,视之为天家重地,不允许外姓人入内。
奕弟,与他情同兄弟,到底是姓卫的啊……
李忠心绪复杂,目光再一次落到卫奕的脸上。
无论听到过多少人道卫奕破案缉凶的神勇之事,在他的印象中,他似乎永远都是跟在一众小皇子身后奔跑的黄口小儿。
人,自然要救,可是事关天家惯例,他不得不慎重。
他踌躇片刻,开了口,“田卿家此法有理,可是,换血一事只曾耳闻,并未亲见,是否可行,是为其一。另外,天山距京城所去甚远,路途艰辛,气候恶劣,奕弟身子虚弱,能不能承受是为其二。田卿家应当一切全以奕弟身子为考量,不可草率行事。”
田尘开和卫中鸿齐齐叩头,“皇上思虑得周全。”
李忠颔首,又问向卫中鸿,“太傅夫人可已恢复?”
卫中鸿道,“谢皇上关心。拙荆已无大碍,只是奕儿一事,老臣尚没告知,生怕再次惊吓到她,只道奕儿需要静养,不便打扰。”
李忠提起唇角。
“太傅之心朕能体谅,可是,瞒得了一时,怎能瞒得了一世?这个时候,太傅夫人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能够守在奕弟身旁罢。”
他似乎颇有感触。
卫中鸿垂头道,“皇上所言极是,倒是老臣偏颇了。”
君臣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约摸凌晨时分,李忠离开卫府。
目送李忠离开,田尘开与卫中鸿各怀心事,并肩踏上游廊。
夜色中的卫府静谧而昏暗,二人行至拐角幽静处,卫中鸿曲膝就要向田尘开行下大礼。
田尘开连忙扶起,口中急声,“使不得,使不得,太傅请起,太傅请起。”
卫中鸿轻叹一声,沉重而哀怨的叹息声为静谧的卫家平添几分伤感。
他沉声道,“田御医的大恩大德,中鸿铭记在心。明月作证,清风为鉴,我卫中鸿此生感激不尽。”
他发下重誓,一来感动于田尘开这几日为了照顾卫奕尽心尽力,衣不解带,二来,则是震惊于他居然敢提及天山血池。
身处官场数十年的他不会不明白田尘开敢当着皇上的面提及天山血池,需要何等的勇气和胸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氏家族既得天下,天下就皆归李姓所有,自然包括那天山血池。而田尘开替卫奕向皇上讨得天山血池,一来有觊觎天家宝藏之嫌,二来,也令皇上陷入为难的境地。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令这个为天家效力多年的老御医身陷囹圄。
所以,卫中鸿感恩戴德。
田尘开道,“老夫只是尽到医者本份,太傅大人不用多谢。何况,老夫其实也是在报恩。”
“报恩?”卫中鸿不解。
田尘开笑笑,“说来话长,如今卫大人仍未脱离危险,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太傅定要把心放宽,莫要带有包袱。有句话道顺天应命,也有句话也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夫行医多年,对这个道理是深信不疑。”
“但愿罢。”卫中鸿再次叹息。
“奕儿是个好孩子,忠孝两全,仁义兼备,突遭此难,想必是上天的考验,只愿他能安稳渡过一关。”
二人相互说着安慰的话语,慢慢向言若阁走去。
*****
夏皇宫,慈宁宫,丑时。
曹太后年逾古稀,睡眠极浅,这会儿虽已安睡许久,还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惊醒。
她睁开眼睛,沉声问道,“芳若,何故?”
转过身子,守夜的芳若姑姑一脸惶恐,叩头请罪。
“惊扰太后歇息,奴婢该死!是皇上他……”
曹太后这才看见仙鹤锦锻屏风后依稀立着一个人影。
“皇上?”
她认出来人,讶异出声。
李忠听见动静,连忙拱手道,“母后莫惊,是忠儿。”
曹太后命芳若伺候穿衣完备,李忠步入寝殿,落坐。
“皇上这时到访,可是宫中急务?”曹太后开口问道。
李忠沉吟片刻,道,“回母后,是急务,却不是宫中之事,有关卫家。”
曹太后有些失望。
“卫家?卫家何事?用得着皇上一宿未眠?皇上近来越发不注意身子,要知皇上的身子不止是自个儿的,还是天下百姓的。”
曹太后板起脸孔,加以训斥。
李忠垂头,道,“是,母后教诲得是。只是此事着实着急,事关人命,孩儿才不得不冒然惊扰母后。”
按照田尘开所言,卫奕已经昏迷三天三夜,期间共经过九次放血。饶是正常人经过数次放血,也会承受不住,何况卫奕本身身中巨毒。从卫府出来后,他反复思虑,最终决定直奔慈宁宫。
“人命?”曹太后讶异。
“卫家出了人命?何人?”
“回母后,是卫奕。”
“卫奕?”曹太后更是讶异。
“怎么可能?是不是儿时总跟在你与老九身后玩耍的那个卫家孩童,算起来,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怎会闹出人命?”
李忠将在卫府见闻一一道出。
曹太后闻之大怒。
第二百零二章 皇弟
“好一个田尘开,是不是自恃效力天家多年,就觉得可以目中无人了?居然胆敢觊觎起天山血池?如此张狂之人,还不快革职查办?”
李忠不以为然,道,“母后不必动怒。正是因为田尘开效力天家多年,孩儿深知他医者仁心的秉性,所以,才不会与他计较。这件事若是外人提出,孩儿恐怕当场就会翻脸。若是田尘开,孩儿反倒会静下心来考虑,是否奕弟真的只有这一种法子可救?”
曹太后道,“顺天应命。凡人命数自有天定,皇上今个儿为了一个卫奕彻夜不眠,明个儿又会为了谁辗转反侧?皇上贵为九五至尊,天下大事,运筹帷幄,如此分神,实不应当。”
李忠叹息一声,“若是他人,孩儿怕是不会如此,可是,他是卫奕,是太傅的独子,也是与孩儿情同兄弟的奕弟。”
曹太后冷哼一声,“皇上如此说,大抵便是心意已决了?”
李忠垂头道,“孩儿不忍心瞧着奕弟离去。且不说旧时情义,单就这五年来,奕弟每年往返西北,便是为孩儿解去不少心头之忧。而且,奕弟履职汴京府多年,功劳赫赫,屡破奇案,深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才,孩儿实在不忍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
曹太后想起别的事来,向前倾了倾身子。
“如今距中秋只有一月,卫奕这会儿毒发,想是无力再赴今年中秋之约,皇上可有思虑此事?”
李忠伸出一指,在曹太后手心写下一个字。
“六?”
曹太后蹙眉。
“母后以为他可能胜任?”李忠询问。
曹太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卧,道,“初时咱们千挑万选,选择一个中间人赶赴天水,就是希望这个中间人既是咱们的人,又不会引起老九的反感。毕竟当年是老九主动提出驻守天水,皇上并未捉到他的痛处,老九并非戴罪之身。其实,从皇弟中择一人,是最好的选择。打着叙兄弟之情的旗号,师出有名,堂而皇之。
不过,皇上那时选中了卫奕,哀家也就默认。毕竟路途遥远,卫奕年轻有力,又颇有探密头脑,旧时与皇上、老九都有交情,是个不二人选。如今卫奕身中巨毒,重任自然就落到皇弟身上。先皇出五子,老大战死,皇上继位,老六懒政,老九外迁,老十因为年前幼子误食夹竹桃而亡,如今神情变得恍惚,怕是指望不上。这下看来,那平庸而无为的老六倒成了唯一人选。
说起老六康儿,哀家好生佩服他。多少年来,身为王爷居然都能做到不谙政事,只一心观鸟赏花。据说他不仅疏于公务,就连家事也懒得过问。前阵子家中长女川平郡主与一个晋商的公子闹出传闻,令天家一阵蒙羞。派他去,对皇上自然是无害,可是哀家只怕他过于无能,反过来被老九算计。这一点,皇上有可考虑?”
李忠道,“母后思虑得周全。不过,这一点母后不用担心。奕弟中毒之事,一直秘而未发,如今只有卫府至亲和汴京府若干人知道,那远在西北的九弟更不会知道。回头孩儿派六弟西去,更不会大张旗鼓。所以,九弟不见到六弟,便不会知晓此事。他就是有心动作,也无时间准备。母后担心六弟被瞒,是多虑了。”
曹太后想了想,道,“也好。卫奕到底是个外姓人,派老六去探探老九也好,省得往后令皇上落下个兄弟相间的名声。”
说起“兄弟”二字,曹太后不禁眼眶微微湿润。
“老九,彧儿,多年未见,你还好么……”
曹太后忆起往事,痛心疾首,一时悲从中来,干咳不已。
李忠连忙起身,唤来芳若。
“母后莫要思虑过重,凤体为安。”
曹太后在芳若的护理下逐渐趋于平静,声音也变得低沉几分。
“皇上,天山血池之事你自个儿拿主意罢。的确没有外姓人出入过是事实,不过若是行事机密,外人也不会知晓。你既此时到访,可见心中重视,哀家不会不知趣儿,还要枉顾人命拿来祖训加以阻拦。万一那卫奕有个好歹,倒落下来咱们母子二人的心结。哀家老了,最近也总觉得身子骨儿不如从前,睡得浅,吃得少,怕是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不远了。哀家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母子间的情份,最盼望的就是有一日你们兄弟几个能够聚在哀家的床榻前,陪哀家说说笑笑,那就足矣。可惜的是,老九他……”
曹太后说着说着,又提到了九王李彧,她说不下去,再次悲恸。
李忠见状,连忙施礼,道,“母后千万莫要胡思乱想,母后定会长命百岁。孩儿这就退下,母后好生歇息。”
曹太后手捧胸口,微微颔首,“皇上也快回去歇息。”
李忠提了提唇角,“这个点儿,孩儿便不回福宁宫,直接去延和殿打个盹就到早朝了。”
曹太后叹息一声,再次颔首,“皇上辛苦。”
李忠走后,芳若侍候曹太后就寝,曹太后摆了摆手,道,“这个点儿,皇上睡不着,哀家也睡不着,不如芳若陪着说会话可好?”
芳若应声,跪在床榻旁,伸出双手,握住曹太后的手腕,反复在大凌、内关、通里、太渊、列缺、神门六处穴位轻轻按摩。
曹太后觉得平静许多,双眼望向床幔,声音里全是悲凉。
“十年了,有十年了罢。十年前,老九遣往西北,哀家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最年幼的孩子。”
“当年,他是那么英姿勃发,最得先皇宠爱,谁知,却因为一时疏忽,断送了大好前程。”
“老九,老九,你莫要怪哀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心有余,力不足啊。”
“不管老九当年做了什么,做过还是没有做过,哀家只盼能再见他一面……”
“会的,太后。”芳若轻声安抚。
“皇上宅心仁厚,勤政为民,饶是对待一个异姓兄弟都能慷慨相助,何况手足?太后不必难过,会见到九王爷的。”
“是么,但愿罢……”
曹太后苦笑。说着说着,觉得一阵困意再次袭来,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百零三章 同心结
因为慕容晋和白卿若的劝告,沈月然回了一趟京郊。
回到京郊,绿苏见她神情憔悴,问她这几日做什么去了。她没有告诉绿苏实情,只道卫奕偶感风寒,她放心不下,就在哥哥嫂嫂那里住了几日。绿苏见她消瘦不少,又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她说吃不下。绿苏见她情绪低落,双眼红红,知道她有心事,不敢再多问,乖巧地端来一盆热水,之后独自返回屋里。
沈月然净了净身子,双手抱膝,坐在床板上,望着那件满是鲜血的粉色衣裙怔怔出神。
那一天,出门前,她还好一阵踌躇,抱着一枚铜镜瞧了许久。
蓝色衣裙清秀,白色衣裙飘逸,黄色衣裙明艳,花色衣裙素雅……
想来想去,她选中了她最钟意的粉色。
她喜欢粉色,从前世到今生都是。粉粉的,静静的,不太浓,不太艳,淡淡的颜色,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如今,这件粉色的衣裙却……
她将头深埋于两膝之中,头疼欲裂。
恍惚间,听见院外急促的叩门声。
“沈小姐,沈小姐……”
她揉了揉眼睛。
是姚进谦!
可是他醒了?!
她连滚带爬地跑下床榻,跑去开门,姚进谦二话不说,把她拽上马车。
“可是他醒了?”
沈月然这才发现,居然已是卯时,她就那样在床板上坐了一夜。
姚进谦一边驾车一边道,“不是,沈小姐莫要心急,听小的把话说完。”
“小的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缘因,反正把知道的全说了罢。就是今早寅时左右,老爷突然下了命令,让下人们替主子收拾衣裳和行装,还有田御医也一同随行。我斗胆问老爷,可是主子有救。老爷瞪眼,说不许多嘴。我不敢多嘴,就只好给老爷跪下了。我道没有主子,就没有进谦的今天,无论主子要去哪里,进谦都会跟随,侍候左右,请求老爷让进谦跟着同去。老爷想了想,道,也好,主子身边总得有个得力的人照料。于是,老爷又派出一个丫头、一个护卫,还有田御医与小的,一行五人,辰时出发,不可耽误半刻。”
“去哪里?”沈月然问道。
“不知道。”姚进谦道。
“去多久?”沈月然又问。
“不知道。”姚进谦又答。
“无论去哪里,去多久,小的想此去都事关重大,于是特意来带沈小姐去见主子一面,不枉沈小姐在卫府门外守了三天三夜。待会儿主子会先被抬上马车,小的趁机引开老爷和夫人,沈小姐赶紧地去见主子一眼。”
姚进谦计划着,沈月然道谢,应允。
“进谦,秀儿是不是快要生了?”
沈月然想到姚进谦的家事。
姚进谦略一迟疑,不置可否,“沈小姐不用为进谦担心,进谦早就安顿好秀儿。”
沈月然“哦”了一声,当是应答。
到了卫府,沈月然隐在一角,果然看见蒙蒙晨光中,卫府人进进出出,搬运行李,卫中鸿与刘惠琳并肩立在门鼓处,卫中鸿指挥张罗着,刘惠琳不停地拭泪。
过了一会儿,几人抬着一副单架走出来,卫中鸿夫妇指挥着将单架放入马车,二人也随之进入马车。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才从马车里出来,刘惠琳眼睛更加红肿,卫中鸿脸上也有了些泪痕。
这时,姚进谦喊了一句什么,卫中鸿夫妇走进卫府,沈月然知道时机已到,闪身钻入马车内。
只看了一眼,沈月然就潸然泪下。
马车里宽敞、明亮,温度宜人,布置奢华。他只着中衣,静静地躺在雪白雪白的貂绒上,面容苍白,两颊凹陷,唇色暗淡,耳边还有淡淡的水渍,想来是方才卫中鸿夫妇留下的泪痕。
这是他吗?
她记忆里的他总是英姿勃发,神正眸清。
她到现在还记得,文池初遇,他立于马上,逆光而立,那样的他,简直太迷人,仿若天神降临,不可轻亵。
七夕那一晚,夜空中的星星有多么地璀璨,他就有多么地活跃,他见缝插针,替她美言,不顾形象,放开胃口大快朵颐……
沈月然再次悲从中来,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全怪我,全怪我……”
这时,车外现出一阵骚动,只听姚进谦大叫,“好了,好了,来了。”
她心里一咯噔,这就要走了?
等了四天四夜,终于与他相见,却不过眨眼的时间!
她从怀中掏出一缕青丝,双手飞快,打下一个同心结,塞进了卫奕的手中。
“绾作同心结,一心盼郎归,我等你。”
她说得飞快,俯身在他干涸的双唇上印下一吻,然后跳下马车,重新躲到巷子里去。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姚进谦与一个老者、一个强壮的护卫、一个丫头相继上车,在卫中鸿夫妇的目送下,马车一路向西。
沈月然失魂落魄,双手紧紧抠住墙壁,才忍住了追赶马车的冲动。
“我等你……”
她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三个字。
******
“回去罢。”
卫中鸿长叹一声,揽上刘惠琳的肩膀。
刘惠琳顺势靠进卫中鸿的怀中,痛哭不已。
“奕儿,我的奕儿,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那一晚,她实在是惊吓过度。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亲眼看见奕儿七窍生血的模样。
她到现在还不敢回忆,也不许身边的丫头再提及七夕那晚。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根本没有办法面对。
卫中鸿轻轻抚背,道,“放心罢,田御医既敢向皇上开得了这个口,就是有十成的把握的。奕儿定会没事,相信我。”
刘惠琳呜咽,“就算奕儿无事,经过此祸,也会大伤元气。究竟为何,汴京府的人可查出奕儿为何中毒?”
卫中鸿垂下眼皮,看了看刘惠琳因为伤心哭泣而不断抖动的身子。
“没有。”他回道。
慕容晋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补汤,并非没有道理。
奕儿生活简单,除了公务,极少在外地流连,所以,除了刘惠琳的补汤,他想不出来还有其它的东西可以把毒根种在奕儿体内长达三年之久。
第二百零四章 王妃
那一年太后寿辰,他与刘惠琳也在受邀之列。席间,刘惠琳与六王妃安氏相聊甚欢。安氏询问奕儿可有婚配,刘惠琳答无。安氏便拿出一纸配方,塞到刘惠琳的手中,道此方乃天家祖传之方,可补男子精血,调和阴阳,只要长期服用,保管令奕儿成亲后一索得男。刘惠琳闻之大喜,深感六王府中六子七女,的确可以算得上子女成荫,想来是这方子之效,于是拿回卫府,为奕儿每天熬制。
若奕儿此次中毒当真与六王妃的方子有关,那么,此事至少有三个疑点。
一,六王妃为何要害奕儿?卫府与六王府向来无怨无仇,毫无冲突,六王妃动机何在?
二,六王妃如此行事,六王爷可知情?
三,最为令人难以捉摸的一点是,早在两年前,六王妃就已经得急症而亡。
六王妃一死,方子就是死无对证之物,若想通过下毒人找到解药更是无稽之谈,所以,慕容晋才不顾已是致仕之年的年纪,外出找寻毒物来源。
他与慕容晋都觉此事深不可测,像是一个无底深渊。
六王妃的死,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
奕儿的毒发,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
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还是一切全是一个巧合?
此事,身为人父,他自然要彻查到底,还奕儿一个公道,可是,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查。
体恤到刘惠琳的情绪是其一。她若知道奕儿是喝了她熬制的药,怕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就算奕儿康复,她也无法面对这个结论。
六王妃病逝两年是其二。面对一个已经过世两年的王妃,若无确凿的证据,冒然追究,只会令自己被动,毫无胜算的可能。
所以,他与慕容晋商议,此事只可暗中进行,绝对不可对外人泄露。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只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刘惠琳想起什么,道,“那晚奕儿吃了好多那个沈姑娘做的瓜宴,是不是那瓜宴有何问题?”
卫中鸿拍拍她道,“没有,瓜宴没有问题,沈姑娘我也派人早就送出了卫府。你就莫要胡思乱想,安心养好身子。待到奕儿返京,时时处处都得需要你这个娘亲照顾呢。”
刘惠琳只得不再多言,抹去眼角泪水。
转眸间,却见巷角隐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隐忍,悲恸,侧面向西,目光痴缠。
是她?
刘惠琳暗自下了决心。
******
姚进谦虽未明说,沈月然不能当作不知道。
她当天没有回到京郊,而是打听到了姚进谦的住处,买了一篮鸡蛋,前去探望。
算着日子,张秀儿分娩在即。姚进谦情义不能两顾,只好舍弃了张秀儿,选择追随卫奕而去。
将心比心,她自然要替姚进谦担负起照顾张秀儿的重担。
好在,张秀儿虽然不能言语,却是个心地颇善之人。听闻沈月然简单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便指着自个儿的大肚子,连连摆手,又向西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沈月然了然,张秀儿的意思是说姚进谦做得对,不用顾念自己。
沈月然十分感动,问了张秀儿的分娩日子,张秀儿比划道,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便是九月中。
沈月然思忖片刻,与张秀儿打起了商量。
姚进谦此行不知何时能归,张秀儿独自一人挺着大肚子住在京城,没有个照应。而她又身在京郊,不能做到每天往返。不如让张秀儿跟着她一起去京郊住下。回头无论是临盆,还是侍候月子,她都可以帮得上忙。
张秀儿原本是拒绝的,一直摇头,意思是说不敢,不敢打扰。
沈月然道,既是快为人母,一切就要以腹中孩儿为重。只要对孩儿好的,就无所谓讲究和忌讳。万一有个闪失,谁都不愿意看到。
张秀儿动了心思,踌躇片刻,答应下来。
当天午后,张秀儿随着沈月然一道来到京郊。沈月然腾出自个儿的房间让秀儿居住,自己则与绿苏共挤一处。白天,她与绿苏分工,一人上午去饼铺,一人下午去饼铺,总之,总得有一人在家中照料秀儿。
沈月然时常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发呆,每到这个时候,绿苏与秀儿就会心照不宣地躲到一边。二人虽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也能猜到,定是与卫大人有关。
张秀儿曾经在绣坊做过绣娘,精于女红。绿苏以前常缠着沈月然教她,如今张秀儿来了,又常缠着秀儿教她。每当饼铺收工后,三个女子共聚在庭院,围桌而坐,同桌而食。吃过饭后,一起刺绣,聊天,平淡而温馨
进入伏天,一天比一天炎热,沈月然逐渐从之前的不安、忐忑和紧张中冷静下来。
正如姚进谦所言,无论去哪里,无论去多久,卫家人不放弃,她就不能绝望。
临别时,虽然匆忙,当她的手指碰到他的脸,当她的双唇印上他的唇,还是感到了他的温度。
淡淡的,弱弱的,很微弱,却依然能够灼痛她的心。
他不放弃,她就更不能放弃。
她说过,她会等他。他也说过,要与她成亲。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他。
在不知道尽头的等待中,她先等来的是刘惠琳。
“月然。”
时隔半月,刘惠琳仿佛苍老了十岁。两鬓斑白,皱纹丛生。
“月然,你瘦了。”
就算刘惠琳曾经说过嘲讽、奚落她的话,沈月然对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也气不起来。
是卫奕的娘亲是其一,总能感觉到她对卫奕的宠爱则是其二。
她穿越而来,再也没有体会过母爱,看着刘惠琳对卫奕眼底眼角全是满满的溺爱,她羡慕不已。
那一晚,刘惠琳是应允了她与卫奕往后来往的,她甚至开始幻想,马上又能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一个慈爱的母亲,谁知下一秒就……
她呜咽一声,仿佛儿时跌倒在马路牙子上,正强忍着疼痛的泪珠儿,转头又看见了自己的妈妈一般。
“卫夫人……”
她痛哭。
刘惠琳泪水涟涟,安抚道,“哭罢,哭罢,月然,我知道你担心奕儿,我知道你有委屈说不出来,今个儿我来探你,就是让你好好哭一场。”
沈月然不再隐忍,痛痛快快地将几日来的担惊受怕全哭了出来。
第二百零五章 荆棘
“哭罢了,能不能听老身说一句话?”
刘惠琳进入正题。
沈月然点头,平复下心情。
她当然不会天真得以为刘惠琳特意为京郊就是为了看她哭。
刘惠琳似是极难为情,踌躇片刻,下了决心。
“无论这次奕儿能不能安然渡过,月然,答应我,离开奕儿,好不好?”
她说着,便要向沈月然行下大礼。
沈月然怔立原处。
离开?
又让她离开?
她已经不在卫府门前徘徊了,为何还要让她离开?
她现在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要怎么离开?
一旁的熙春连忙搀扶。
“夫人,您这是何苦?”
熙春说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半月来,您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何曾吃过一顿安生饭,今日大老远地赶到京郊来,还要行下如此大礼,您受得住,熙春受不住啊。”
她见沈月然不发声,更是气急败坏,跺着脚。
“沈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您受得起这一拜?少爷重病你可心安理得?您已经害了卫府少爷,难不成还要来害卫府夫人……”
“熙春。”
熙春的指责更是令刘惠琳心乱如麻。
她黑脸喝道,“你先出去,你先出去!让我与月然好好聊一聊,记得,不要让旁人进来。”
熙春看看沈月然,又看看刘惠琳,知道再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只得闭了嘴,吸着鼻子从屋中跑了出去。
“卫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沈月然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当然明白“离开”二字为何意,她不明白的是为何。
刘惠琳长叹一声,握住沈月然的双手。
“老身明白,这件事是我不该,是我出尔反尔。奕儿出事那晚,我明明应允过你,就像此时一般,握住你的手,握住奕儿的手,应允你们往来。月然,相信老身,那一晚,我是发自肺腑。因为我不仅亲眼看到了奕儿对你的情意,更是用心感受到了。所以,我不愿做那破坏牛郎与织女的王母,我想做那成全有情人的鹊儿。可是,那是在奕儿出事之前啊。如今,奕儿出事了,被人下了极重极重的毒,随时可能命丧黄泉,你可能明白老身的心情?”
刘惠琳力气不大,却把沈月然的双手握得生疼。
沈月然道,“卫夫人,小女能明白您的心情。小女有多么地担心、惦记卫大人,卫夫人就有十倍地担心、惦记卫大人。可是,我不明白,这与卫夫人方才的要求有何干系?”
刘惠琳面露难色。
“月然,老身曾经派人去文池查过你,你不会怪老身罢?”她问道。
“不怪,小女以前的确不够好。”沈月然再一次认真地道歉。
刘惠琳道,“不是你好不好,你是个不错的女子,是你命不好,你懂吗?”
“命不好?”沈月然蹙眉。
刘惠琳换了一种说法,“或者说不是你的命不好,而是与你亲近的人命都不好。”
沈月然眉头更紧。
“你的亲娘早逝。沈明功死于意外。沈日辉被冤入狱。如今奕儿又……月然,你不觉得这——”
刘惠琳难以启齿。
“这一切似乎早有注定吗?”
她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用了“注定”而不是“诅咒”。
沈月然点头,“或许世事皆是注定。不过小女还是不明白,这一切与小女有何干系?”
刘惠琳似乎有些动气,甩开握住沈月然的手。
“为何还是不明白呢?偏要老身把那个字说出来吗?是你克了奕儿啊!扫、把、星!在文池的时候,大伙儿不都这么称呼你!拖、油、瓶,你嫂嫂哪一天不骂你!老身不想把话说破,不想拂了你的脸面,为何你就是不明白!”
沈月然提了提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我想,不是小女不明白,而是卫夫人不明白。人人自有天命,何来相生相克一说?那些所谓命中带有灾星、克夫克亲的鬼话,堂堂太傅夫人也会相信?没错,娘亲的确早逝,爹爹也的确意外身故,哥哥年初因为误会无辜入狱,可是,这一切,皆是有因有果,并非凭空出现,怎么就全是我沈月然的错了?”
刘惠琳捂住耳朵,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有气,知道你委屈,你不用把老身看作什么夫人,我只是奕儿的娘亲。如今,奕儿身中巨毒,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能为他做的就是请求你离开。月然,你自个儿想想,奕儿与你来往后,可有一日好过过?他明明可以成为本朝第二任提刑官的,他明明有大好的前程的,他明明可以平平安安地娶妻生子的,他明明可以不用受这样那样的苦!可是,你瞧瞧他,他如今连命都快没了啊。”
刘惠琳痛不欲生。
“卫夫人。”
沈月然同样痛不欲生,“卫夫人,我明白您的爱子之心,可是,您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我的头上来,对我而言,是不公平的啊。”
那一碗补汤,那一碗碗补汤,那三年来不曾间断过的补汤,才是毒害卫大人的罪魁祸首啊!
沈月然在心底呐喊。
刘惠琳指着她,声嘶力竭,“不公平,不公平,那么奕儿如今这样就是公平了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钟情于你而已,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吗?是你克了他,是你克了他……”
刘惠琳情难自控,捶胸顿足。
……
沈月然沉默了。
如果她面对的是恶意的指责,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会反唇相讥。可是,她面对的是一个无助的母亲的迁怒,她只有沉默,尤其在这个时候。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悄悄在刘惠琳心中种下一颗荆棘种子。这片荆棘无论生长还是蔓延,都与卫奕有关。当刘惠琳为卫奕高兴时,这片荆棘就停止生长。当刘惠琳为卫奕难过时,这片荆棘就开始无尽蔓延。
沈月然放眼望去,这片荆棘是有尽头的——尽头就纠缠在她的身上。
不幸地是,她成了刘惠琳的眼中刺,能拨出这根刺的只有卫奕的安然无恙。
刘惠琳发泄过后,终于平静下来。
第二百零六章 宋婷
“月然,我知道,你定会在心里把我骂了个体无完肤,因为我无凭无据,因为我出尔反尔,可是,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上,就会明白此时的我有多么地无奈,多么地惶恐。月然,我只是一个软弱的妇人,只有奕儿这一个孩子,我不能够让他冒一丁点儿的危险,只有用自个儿的方式去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今日我可以不来的,可还是来了。我来,并非束手无措,而是念在你与奕儿往日的旧情。我往后不会再来见你,往后无论奕儿如何,都与你无关。”
刘惠琳说完,整了整容,又恢复原本慈眉善目的太傅夫人的模样,向房外走去。
“卫夫人,请留步。”沈月然道。
刘惠琳停下脚步。
“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罢,可若想为自个儿辩驳,大可不必。”她淡淡地道。
沈月然压根儿不想为自己辩驳。
偏见,从来不是能够用嘴巴清除的。
不与一个不比自己少关心卫大人一分的人针锋相对,她觉得,是明智的。
“卫夫人,我想知道,您是不是曾经从外人口中听到了关于月然的闲言碎语?”
她生怕刘惠琳不够清楚,又近一步问道,“这个‘外人’或是姓吴或是姓周?”
刘惠琳一怔,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这么说来,吴校正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她初时对吴兆言的话深信不疑,后来越想越觉得错漏百出,这会儿被沈月然冷不丁儿地一问,便道出心中疑惑。
沈月然咬紧了牙根。
吴、兆、言!
怪不得吴兆容会气势汹汹地冲进饼铺,怪不得刘惠琳会如有所指道她“水性杨花”,她就是不再问下去,也明白吴兆言究竟说了什么?!
见沈月然没有再说什么,刘惠琳也不愿多问。
“好了,好了,真也好,假也罢,老身早已无心追究。月然,你与奕儿今生有缘无份,不如各自安好。只要你肯离开奕儿,无论要求什么,老身都会答应你。在奕儿返京之前,我希望你能思虑清楚。”
刘惠琳说完,便与门外守候的熙春一道离开了。
她等到的第二个人,是梅采玉。
刘惠琳走后,她低沉了一阵子,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她甚至对自己说,若这个世上真有“谁克谁”一说,若她的离开能换来卫奕的平安,她愿意。哪怕二人从此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他能平安,她愿意。
她能理解刘惠琳的心情,她尊敬刘惠琳,更不愿伤害到刘惠琳。
刘惠琳不仅是卫奕的娘亲,还是一位慈爱的母亲。虽然她的爱很自私,却的确深深地爱着卫奕。
如果刘惠琳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卫奕,她有什么不能忍受?
梅采玉的到来,却令她忍无可忍。
那一天,天气异常闷热,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张秀儿正在房中午睡,她则怏怏地躺在凉荫下,把玩着那支血红血红的红梅簪子。
白灼的日头下,簪子发出刺眼的光芒。
她看着看着,不觉眯起眼睛,提起了唇角。
他当时送来这支簪子就是打算求亲的罢?
结果,二人反倒因此吵了一架,互不理睬了好几日。
想起他那时吃憋的模样,她抿嘴微笑。
好傻!
她想着,笑着,迷迷糊糊地睡去……
似做了一个梦,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仍是一个闷热的下午,仍是在午睡,手中仍然握着那支血红色的红梅簪子,不同的是,她依稀看见前世的宋婷在轻轻地唤她。
“小诺,小诺……”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宋婷,而是梅采玉。
梅采玉身着一件轻薄樱草色纱裙,神采飞扬地弯腰望着她。
“采玉!”
采玉定是听说她曾去梅家吃过酥饼,所以接过她抛去的橄榄枝,前来探她。
采玉肯来找她,就说明二人还有和好的机会!
她欣喜。
梅采玉笑眯眯,直起身子,“小诺,是我。”
笑容顿时停滞在沈月然的唇角。
小诺?
“采玉,你在唤谁?”
她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糊涂。
梅采玉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点上她的脑门。
“我在唤你啊,元小诺。”
元小诺?!
沈月然腾地站起来,目瞪口呆。
元小诺?!六年了,这个只在她回忆里出现的名字,为何从采玉的口中吐了出来?
对了,做梦!
是的,做梦!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大眼睛。
梅采玉嗤笑出声,“别揉了,你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元小诺,我是宋婷。”
宋婷?!
沈月然又一次瞠目结舌。
“你……”
“我……”
“那他……”
她提了几次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太震惊了!
是真的!
除了宋婷,不可能有别人喊出她前世的名字!
原来,当初穿越而来的不只她一个!宋婷居然穿成了梅采玉?!
梅采玉似乎对她吃惊的模样十分满意。
她斜她一眼,洋洋得意,“傻了吧,是不是?刚知道你就是元小诺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震惊得整宿睡不着觉。谁会想到,你和我都穿越了,而且,穿越后还能再次相遇,成为邻居,并更成为好姐妹。这大概就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命运。”
沈月然只觉脑子一堆浆糊,眼前冒出无数个问号与惊叹号。
她以为,因为卫奕的出现,她已经与前世的元小诺说再见了,谁知,前世的仇敌居然宿命般地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而她居然再一次把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当成了好姐妹!那么——
她心头一惊。
当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她这一次爱上的人,会不会又——
她不敢再想。
梅采玉白她一眼,向庭院四周瞧了瞧,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了秋千架上。
“眼前很多问号是不是,很多惊叹号是不是?我今天来,可不是看你这副惊讶得合不上嘴的傻模样的。”
沈月然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起来。”
她表情严肃。
梅采玉一怔,瞧了瞧身下的秋千架,目露鄙夷。
“藤蔓,络子,蝴蝶,粉色,你元小诺就是喜欢这种调调,真受不了……”
不待她说完,沈月然再次扬起声调。
“你起来!”
第二百零七章 三个穿
那是她和他一起第一次深吻的地方,怎么容得了他人?何况是她恨之入骨的宋婷!
梅采玉讪讪。
“嘁,谁稀罕你的秋千架,起来就起来!”
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屁股。
沈月然终于从一团混乱中找到一个出头。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是元小诺,为什么今天还要特意来告诉我?”
这样看来,数月前,二人于梅家生起争执,那时的梅采玉就已经知道她是元小诺,才会对她屡屡口出恶言,嘲讽奚落,莫名说出谁输谁赢的话来。
亏她还天真地以为,她是因为卫奕才会对她前后判若两人;亏她还因此对她心存愧疚,特意前去说明;亏她事后还惦记着她,专程跑去梅家找她。
她实在是太蠢了!居然再一次把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当成了好朋友!
梅采玉拍起手来。
“这个问题问得好,至少你说中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早就’,一个是‘特意’,不算太蠢。对,我的确早就知道了你是元小诺,而我今天也的确是特意来告诉你的。”
“为什么?”沈月然不解。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我是元小诺,还依然记恨着我,为什么不趁我不备、背后戳我两刀?这种暗中伤人、背后放冷箭的事,你宋婷不是一向最擅长的吗?”
她满是嘲讽。
梅采玉不怒反笑,反唇相讥,“看来,六年来你并非一事无成,至少这张嘴,变得利索了许多。是,你说得对,我是记恨着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成了丛家的媳妇,与丛浩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是你,遭来雷劈,才导致了我的穿越,我宋婷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特么居然穿越了?!元小诺,你厉害!你这一招玉石俱焚比什么背后放冷箭的厉害多了!”
沈月然冷哼一声。
“我若是有能耐遭来雷劈,就祈愿这会儿再来一道晴天雷,把你劈回去,省得碍我的眼!”
梅采玉笑道,“看来你是把这里的日子过舒坦了,不愿意回去了!怎么,是因为有了个带刀侍卫的宠爱,就乐不思蜀,忘记自己以前是如何被人抛弃的吗?咦,说来尴尬了,带刀侍卫怎么还不娶你?莫非又被人抛弃了?”
听她态度轻薄地提及卫奕,沈月然肝火大怒,爆出粗口。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如今你是梅采玉,我是沈月然,我们之间没有丛浩,也没有丛家,更没有其他人。”
梅采玉见她动怒,越发得意。
“这话可错了,我们之间可以没有丛浩,也可以没有丛家,可是,一定要有的便是输赢!元小诺,你和我之间一定要分出一个胜负的。否则,我宋婷从堂堂的财务总监沦为一个饼家女,岂不是白糟蹋了?”
“你说罢,我听着呢,究竟谁胜谁负,为什么输,为什么赢。你今天特意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赢了吗?”沈月然冷冷地道。
梅采玉道,“和现在的这个沈月然说话轻松很多,不像以前的元小诺,只会问为什么,只会哭,只会哀求。”
“行,言归正传。在告诉你谁输谁赢之前,我先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金镶玉,你一定听说过吧?”
沈月然道,“听说过。金满堂的新业务,好多达官贵人都把自己家中的上等好玉拿到金满堂配上足金镶嵌,寓意金玉满堂。听说金镶玉为金满堂赚了不少钱,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垄断了京城的玉石装饰买卖。”
“说得对。”
梅采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第二,舞袖居,听说过吧?”
沈月然道,“也听说过。京城的新乐子。据说舞袖居里的舞伎、艺伶、丫头全是男子妆扮而成,令人雌雄莫辨,京城对此颇有争议。”
“哼,知道得不少。”
梅采玉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主意也是我想出来的。”
“第三么——”
说这句话时,梅采玉始终笑着,盯着沈月然的脸,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我要嫁人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
“恭喜。”沈月然不动声色。
“为什么不问我要嫁的人是谁?”梅采玉问道。
“是谁?”沈月然问道。
梅采玉转了转眼珠子,“不告诉你,先卖个关子。”
她起了兴致,扭动纤腰,在沈月然面前翩翩起舞。
“元小诺,你说,那一天,你到梅家饼铺,我说我赢了你,你不服气,还与我斗嘴,现在想想,是不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可笑?”
她边舞边说,说得仿佛唱得一般。
沈月然眼白朝上,态度冷漠。
“不可笑。我到现在还是不服气。术业有专攻,人无百样好,你一向都很有头脑,你和我之间,能够用输赢来衡量的一向不是这些做生意的点子。”
梅采玉停下动作,微微一笑。
“那么男人呢?比如,前世的丛浩,今生的丛浩?”
沈月然面色一凛。
“你什么意思?”她无法再冷漠,粗声问道。
丛浩?前世和今生?
难道丛浩他也……
梅采玉哈哈大笑。
“你不会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初穿越的不止你,不止我罢?!当时站在天台上的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你,我,丛浩。既然你和我都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为什么单单留下了丛浩呢?你就没有想过,丛浩也穿越而来了,还分别再与你我二人相遇了吗?!”
闷热的伏天,沈月然却如同置身冰窖。
丛浩,丛浩,这个她在回忆里恨过无数次的名字,当再一次有了生命,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她所有的情感竟瞬间被凝结。
“你找到他了?他是谁?”
沈月然从紧之又紧的喉咙里发出涩之又涩的声音。
占尽上锋的梅采玉别提有多么地开心。
她趾高气扬,指着沈月然道,“事实证明,无论在哪个时空,哪个时代,一个女人能够取悦男人的,永远都是她的头脑,她能够为这个男人做到什么!只要她对这个男人来说是有价值的,这个男人就会对她死心塌地。所以,无论你是沈月然也好,还是元小诺也罢,我的始终是我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当初丛浩娶了你,是他一时糊涂。前世,我把他从你手中抢过来,今生,我一样会得到他。”
她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宣读着霸道的归属宣言。
第二百零八章 往事
沈月然恍然大悟。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特意来找我的目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我是元小诺,却一直到今天才告诉我的原因?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计划着,打算着,就是为了这一天,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今生的丛浩,并且马上就要和他结婚?你前世是个极品小三,今生却成了原配夫人?”
梅采玉冲她挺了挺鼻子。
“羡慕吧,妒嫉吧,恨去吧。说我前世是小三,你今生连个小三都做不上。何况,前世本来就是我先认识丛浩的,要不是你因为高原的离开,装可怜,装软弱,横刀夺爱,丛浩又怎么会对你动心!”
前世的种种再次涌上心头,如同老式电影胶片一般,在沈月然眼前一晃而过。
大学毕业,元小诺与宋婷同时被金胜集团录用,一个进入人事部门,一个进入财务部门。新同事聚会中,二人认识了同为新人的李浩。李浩性格沉默,在一众新同事中不算惹眼。元小诺初入茅庐,与人事高管高原有了交集。高原年轻有为,是金胜高层中最年轻的管理者,也是元小诺的顶头上司。二人原本是上下级的关系,后来却越走越近。
元小诺曾经私下对宋婷承认过,对高原有过心动的感觉。正当宋婷取笑她假公济私之时,高原丢下一封辞职信,从金胜、从元小诺的生命中突然消失。元小诺感到失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胸口涌动。算不上失恋,也谈不上暗恋,就是一种无疾而终的感觉。可是,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高原走后,李浩被调进人事部门。李浩的话不多,是一个很成熟、很体贴的男人。那个时候元小诺因为高原突然离职一事,时常恍惚,有时出错,都是李浩替她遮掩过去。半年后,李浩主动约她。半年后,李浩向她求婚。
宋婷劝她考虑考虑,毕竟她当时只有岁,还很年轻。她想来想去,还是答应了。她一直都是一个憧憬爱情、向往婚姻的人,总觉得往后有个人能陪着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工作、一起变老,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她答应了李浩的求婚,李浩十分开心。那时,李浩才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原来,他是金胜合伙人之一丛大胜的独子丛浩,化名进入金胜是为了避嫌。她当然十分意外,不过随后又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她要嫁的人是丛浩,不是丛家。
两个人很快完婚,婚后第一天,丛浩的父母便向她提出来一个要求——辞去工作,全职顾家。理由是,丛家的媳妇不用工作。丛浩也赞成,认为妻子的贤惠比什么都重要。她想了想,就答应了。论才干,她是不如宋婷的,不如干脆回家相夫教子好了。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事事游刃有余的全职主妇。
婚后不能说没有过幸福,她与丛浩也有过甜蜜和浪漫。不过,再幸福的婚姻,在背叛面前也不堪一击。其实,关于丛浩和宋婷的风言风语她早就耳闻,只是不愿意相信。她问过这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永远都是口风一致——工作,工作,我们只是在工作。一直到宋婷的肚子大了起来,再也藏不住,所有的谎言才不攻自破。
她找到二人对质,二人翻脸不认人。丛浩说,离婚,没有回旋的余地。宋婷则说,全是你的错,是你抢了我的,是你抢了我的还不懂得珍惜,我只有再把他抢回来。
那一天,她再一次主动去金胜找丛浩,结果,却无意中在天台听到丛浩与宋婷商议,联合私募大鳄入股金胜,侵吞金胜资产,将金胜创始人陈家右先生赶出金胜!她怒火中烧,大骂丛浩与宋婷狼子野心,不料,却因此引起二人的杀机,欲将她从天台上推下去!
哼,恶人,从来都只会认为全是他人的错!
她一口啐道,“宋婷,前世的种种,你清楚,我也清楚,这会没有别人,你根本不用在我面前混淆黑白,搅乱视听。”
梅采玉道,“行,那咱们就不说前世,只说今生。前世,是你自己蠢,才拴不牢丛浩的心,今生,更是你自己蠢,丛浩就在你身边,你却丝毫未曾觉察过。”
“谁?丛浩到底是谁?”沈月然逐渐失去了耐性。
梅采玉白她一眼,一字一句。
“周、岸、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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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沈月然心中涌起一股五味杂陈。
有惊讶。她没有想到,丛浩穿越而来,居然成了周岸则,一个从江东来到京城、地位尴尬的周家三少爷。
有感慨。一道晴天霹雳,彻底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生活轨迹。令曾经如此熟悉的三个人如同轮回一般,在另外一个时空聚集京城,屡屡面对面而不相识,不能不说是一种作弄。
有庆幸。说真的,她真的怕,万一梅采玉说出卫奕是丛浩穿越而来的,她该怎么办?当她再一次爱上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她该怎么面对这份感情?
幸运的是,她先遇见了卫奕。
梅采玉眼瞅着沈月然的表情,一时紧张,又一时松懈,就是没有她想像中的痛苦。
她不解,随后又明白过来。
“装作不在乎,啊?”
她冷笑一声,“没关系,你越是不在乎,我就是越是高兴。往后啊,在这个时空里,我就要与丛浩比翼双飞、共结连理了。哼,抱歉了,往后我与丛浩的生活,你可能只会耳闻,没有参与的份儿了。”
沈月然抬眼看她。
还有疑惑。周岸则曾经向她提过亲,那么,他是否和梅采玉一样早就知道了她是元小诺?他是在知道她是元小诺的情况下动的心思,还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动的心思?二者有本质的区别。还有,瞧着梅采玉这般不可一世的模样,是知道周岸则曾经向她提过亲,还是不知道?想必是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她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她若是不知道,就说明周岸则对她根本没有付出真心!
“你说你要嫁给周岸则?”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