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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滚

    梅采玉这才释怀,脸上乐开了花。

    “是啊,我,前世的宋婷今生的梅采玉,马上就要嫁入周家,成为前世的丛浩今生的周岸则的妻子,你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一些?”

    她一字一句,异常得意。

    “妻子?”

    沈月然看着她,幽幽地道,“是妻子还是小妻?”

    看着梅采玉的笑容凝结,她还嫌不够,补刀道,“或者庶妾?”

    周岸则向她提亲时,曾经说过他目前在周家面临的困境。而且按照当地风俗,陈氏去世不足一年,为表对先人敬重,是不可续弦的。所以,她敢断定,梅采玉只是嫁进周家为妾而已,还是个庶妾。

    梅采玉不笑了。

    “小妻又如何?陈氏不在了,哪怕是小妻,也是岸则唯一的妻子,这些名义上的事,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乎。”

    梅采玉理直气壮。

    “是,你当然不在乎,你若在乎,就不会做了第三者。”沈月然幽幽地再次补刀。

    梅采玉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小妻又怎么了?小妻逆袭的事儿多着呢。只要进了周家的门,只要能成为岸则的妻子,如何做,全在我。我前世没能成为他的妻子,今生,一定要一偿所愿。只要能与岸则厮守的人是我,我就赢了你。那些形式上的事,我就是不在乎。”

    梅采玉说这话时,微微扬起了下巴,别过脸,躲开了与沈月然相对的视线。

    沈月然凄然一笑,竟生出几分悲凉。

    女人不在乎,可是男人在乎。

    如果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他会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事。他会努力为女人争取到这些形式上的事,你可以说这是男人的占有欲也好,或者虚荣心也罢。可是,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受到半分委屈,却正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表现。

    就像卫奕。

    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她不认为宋婷或者梅采玉不懂。

    宋婷或者梅采玉不是不懂,而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被谎言蒙蔽了双眼。

    如宋婷或者梅采玉这一类的女人,看似强大,好胜,精明,能干,实则不了解男人,不懂得爱情。在她们的心中,只有等价交换。因此,她们一旦动了真情,就会不停地付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依赖她们,离不开她们。

    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有一类男人,是不懂感恩、不懂回报的,如果他爱的只有自己,付出的再多只会喂了狗!

    这是她用了十年才想明白的一个道理,可是眼前的梅采玉显然不会听得进去,尤其这个道理是她沈月然的口中说出。

    说到底,宋婷是一个可怜的人,比她更可怜。

    “行了,你走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不想再追究什么前世,说到底你还是一无所有。往后我们各走各路,老死不相往来。”

    沈月然拂了拂额头,垂下眼眸。

    她不是没有恨过丛浩,不是没有恨过宋婷。她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再见到这对狗男女,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狠狠地甩给他们百十来个耳光。

    可是,有句话说得好,时间能够带走一切,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恨。

    尤其是六年后,当她再次经历了爱情,再次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再次有了心中期待的那个人,她面对着宋婷,唯一的念头就是——

    滚!离我越远越好!

    梅采玉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突地就红了。

    “你不想追究前世,我还想追究追究呢!若不是你跟踪丛浩,若不是你嚷着要去告发我们,怎么会发生三人同时穿越这样的荒唐事!元小诺,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我的孩子,也在那次穿越中失去了!”

    梅采玉咬牙切齿,“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恨你了吧!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看着你伤心,看着你难过了吧!我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丛浩,而是为了我那还没见过天日的孩子!我要报仇,我要报复,我恨不得每一天都笑着看着你哭!”

    “滚!”

    沈月然忍无可忍,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喊出这一个字。

    “你走,你走!”

    她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流泪,可是泪水却断了线似地往下掉。

    孩子,孩子,那是她心中永远不能抚平的伤口。

    三个月,和一个月,有什么区别?!

    她以为她那一天突然去金胜找丛浩是为了什么?

    她在那次穿越中失去了所有,她就没有吗?

    她为了她的孩子,恨她,报复她,伤害她,那她该怎么办?

    沈月然泪如雨下。

    梅采玉被她的反应吓到,讪讪地向外挪去。

    “你、你、你凶什么凶?话说完了,我当然会走!”

    梅采玉说着,拉开院门,刚踏出一步,又转回了头。

    “看在咱们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份儿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打算哭着喊着去告诉现在的丛浩,你就是元小诺,根本毫无意义,只会引来他的厌恶。你瞧瞧你,六年了,你还是一无是处,还成了众人嘲笑的老姑娘。所以,我劝你,别丢这个人了。”

    沈月然泪眼朦朦,冷笑一声。

    “你是不是怕了?”

    梅采玉一怔,“谁怕了?”

    沈月然指着她,双眸间全是愤怒。

    “你,你怕,你怕他会对我内疚!六年前,是他伸出双手,把他的妻子和……推下天台。你根本就对他毫无把握,你根本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丛浩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你,他只是利用你。前世,他利用你侵吞金胜,今生,他利用你为金满堂牟利,讨好周家的人。宋婷,我元小诺从来不曾欠过你半分,前世,我敢这样说,今生,我还是一样的说法。如果你不相信,咱们走着瞧,有一天,我会笑着看着你哭!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去找周岸则。我不去找他,不是因为你,而是如你所说,毫无意义。如今的他于我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不想再与他、再与你,有任何关系。”

第二百一十章 中秋

    “那、那就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梅采玉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然后呯地一声带上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采玉走后,下了一场大雨。

    伏天的雨,又急又大,伴随着轰轰的雷声。

    斗大的雨珠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哩叭啦的声响。

    沈月然跑去后厨,把梅采玉曾经送给她的锦锻和周岸则拿来的山珍干货全部扔了出去,并且狠狠地踩、踩、踩。

    她一脚一脚地踩在那些丑陋的东西上,泥土混着雨水,飞溅。

    她终究是个凡人,不可能做到无爱无恨,不可能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

    宋婷计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她致命的一击!她到底做了什么,令她如此恨她?!

    绿苏和张秀儿趴在窗口看她,看她在大雨中,发疯一般,浑身全是晕成大片的泥点子。

    张秀儿指了指沈月然,又指了指绿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绿苏心领会神。

    “我?让我去?”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样的粉姐姐,她从来没有见过。

    张秀儿连忙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头,又假装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做出一副病容。

    “是啊。”

    绿苏为难地砸吧两下嘴巴,“不去的话,粉姐姐就会染上风寒,生病了。”

    她跳下窗台,拿起一把雨伞,跑到沈月然的身后。

    “粉姐姐,别这样,有什么事咱们进屋说去。”

    “粉姐姐,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绿苏,绿苏替你报仇!”

    “粉姐姐,雨下得好紧,咱们回去罢,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绿苏踮起脚尖,为沈月然撑起雨伞,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却落在伞外,淋得通透。

    沈月然充耳不闻,只一脚又一脚地向那锦锻和干货踩去。

    老死不相往来?!

    实在是太便宜了那两个人!

    她恨,她恨,她怎能不恨?!

    为何全都来指责她?!

    她不懂得指责他人,所以,她们就全都要来指责她吗?

    这一切,全是她的错吗?

    她想喊,又喊不出来,声嘶力竭。

    绿苏又惊又怕,急得绕着沈月然团团转。

    “粉姐姐,你别吓绿苏,卫大人不在这里,万一你有个好歹,绿苏往后该怎么办……”

    绿苏说着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月然住了脚。

    卫大人?!

    是啊,她还有卫大人,她不再是前世那个无依无靠的元小诺。

    她有了卫大人,抵得上她曾经失去的所有,还要与那对狗男女计较什么?!

    她爱上了卫大人,哪怕他生死未明,可是,那是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而宋婷不同,十年了,她只爱过丛浩一个男人!还是个渣男!

    “卫大人……”

    她转过头,心中的怒火和怨气似乎在一瞬间被这倾盆的大雨浇灭。

    她轻声喃喃,木然的目光落在绿苏的脸上。

    雨水把绿苏全身上下淋得湿湿的,可是她仍然倔强地为她撑起手中的伞。

    沈月然呜咽一声,抱住了绿苏。

    如今的她,实在不应该再因为梅采玉的只言片语就失了情态,她除了有卫大人,还有绿苏。

    “绿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是粉姐姐不好,是粉姐姐不好……”

    道歉,只有在关心自己的人的面前,才有意义,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这场大雨,来得急,走得也急,就如沈月然的喷嚏一般。

    虽然被绿苏及时劝住,她还是着了凉,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浑身一阵凉一阵热的。

    绿苏张罗着为她请大夫,她摆摆手,只说莫要让张秀儿靠近她。

    小小的伤风感冒,难不住她。

    生姜一片,大枣五枚,带须葱白三段,香菜一把,放入锅中烧开五分钟,再冲以红糖,小口慢服,直至浑身发热为止。

    她的身子底儿本就不错,再加上方子得当,不出三天,流涕、喷嚏、头疼等症状全都没了。

    八月十四,张秀儿道肚子渐大,想去城里买些布匹,一来为自己做几件衣裳,二来也为即将到来的孩儿做几件衣裳。沈月然恐怕街市人多,不放心张秀儿独行,让绿苏跟着一道去,顺道去京城逛逛。绿苏却想着她的粉姐姐这阵子连遭打击,情绪低落,不如让她出去放松一下,于是对沈月然道自己身子不太舒服,推脱了去。

    沈月然想着好歹都要去京城走一趟,又临近中秋,不如顺道去城北给大哥和沈重送些酥饼和桂花酒,于是和张秀儿商量,要不明天也就是八月十五再进城,容她准备准备。

    张秀儿答应后,她上午酿制桂花酒,下午打酥饼。

    酿酒不仅需要场地,还需要时间,她没有条件做到,只有酿制简易的桂花酒。她摘来新鲜桂花,配以冰糖、枸杞和老白酒。将桂花筛去杂质、洗净、擦干、糖渍后,和着冰糖和枸杞一起放入老白酒中,然后封好瓶口,等待发酵。

    下午打酥饼,她想到沈重喜欢吃甜食,于是拿来剩余的桂花,和着白糖、蜂蜜一道,做成桂花焦糖酥饼。

    次日一早,她掂着一个大包袱,和张秀儿一道坐上往京城去的马车。

    临走时,绿苏把二人送上马车。

    “粉姐姐,你若是想与沈大哥沈大嫂一起过节就去罢,不用惦着饼铺,你放心,这里我一个人也能打理得好。”

    沈月然亲昵地拍了拍她,“我今个儿陪秀儿买完布匹,再去哥嫂家送去酥饼就会回来。今天是人月两团圆,晚上咱们三姐妹也要一起在圆月下好好聚聚。你可不许趁机偷懒,做些好吃的等我们回来。”

    绿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的手艺和粉姐姐比起来差多了,可不想在秀儿面前丢了丑。要不这样,今个儿晚上咱们吃火锅可好?我只要备些下锅的食材就行。对了,我再去挂上几盏灯笼,备上西瓜和酥饼,等着两位姐姐回来。”

    张秀儿听着惊奇,碰了碰一旁的沈月然。

    沈月然大笑。

    与绿苏待在一起久了,教会绿苏不少现代的玩意儿,火锅的吃法和做法就是其中一种。所以,当绿苏说出“火锅”二字,张秀儿当然不明白那是什么。

    她转头对张秀儿卖起了关子,“回头见着你就知道了,现在先保密。”

    又对绿苏道,“好,火锅就火锅,吃着热闹。”

    绿苏应承下来,目送二人离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食肆

    无论哪个朝代,中秋于百姓而言都是佳节,夏朝自然也不例外。

    坐在马车里,瞧着集市上人来人往,张秀儿一路指指点点,沈月然一路说说笑笑,把连日来的阴霾暂时忘到一边。

    二人先去了城北吴家。

    叩响门后,来开门的是沈重。

    沈月然把包袱交给沈重,沈重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酥饼啃起来。

    “你今个儿怎么没去学堂?”

    不过才两个月,眼瞅着沈重似乎又长高了一截子。

    沈重边吃边道,“今个儿过节,先生让我们回家默书。”

    沈月然应道,“那哥哥和嫂嫂呢?”

    “听爹爹道今个儿周家金满堂拜月,咦,好象就在京郊那一带,离姑姑的住处不远。爹爹不用开工,随娘亲一道去外祖父家瞧瞧。”

    “哦。”

    沈月然应一声。

    夏朝有拜月的传统,朝廷、府衙会于中秋节在各处拜月楼、望月亭搭设祭台,供百姓拜月祈福,赏月游玩。而有些大户人家也会自起祭台,行祭礼,唱祭歌,发放免费瓜果和酥饼,行乐善好施之事。京郊与京城中间有一处凸起的平地,视野开阔,交通便利,久而久之成了许多人家拜月的首选之地,并被赐名拜月堂。沈月然对此是一早就知道的,不过并没有什么兴趣。张秀儿肚子渐大,不宜去人多拥挤的地方,倒不在家里围坐一团吃个火锅来得快乐。

    她不再多言,向沈重交代了一番桂花酒的饮法,便要离去。

    “姑姑,卫大人怎么没有来?”

    沈重叫住她。

    “他——”

    沈月然微微一怔,道,“他外出公务,怎么了?”

    沈重憨厚地笑道,“没什么。上次卫大人不是与我订下两年之约么,要我默书。这才过去两个月,我就把增广贤文默熟了。若是见到卫大人,我想背来让他听听呢。”

    沈重的眉眼间全是得意。

    沈月然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若知道的话,也会十分得意罢。因为重儿是他相中的徒儿,他没有看错。

    她欣慰地道,“好样儿的。下次见到他,你背给他听,他一定很高兴。”

    “是。”

    沈重一抹满脸的饼渣,咧嘴笑道。

    中秋之节,秋高气爽。张秀儿道坐马车颠簸得不太舒服,不如走走,沈月然也无要事,于是二人一道,沿着民巷,向集市走去。

    这一路并不近,走到集市已临近正午,张秀儿微微有些气喘,沈月然怕她累着,伤及胎气,于是建议道,“秀儿,要不咱们先找间食肆吃点东西,吃完饭再去布庄买布匹如何?这里食肆不少,而且离布庄也不过十步左右。”

    张秀儿应允后,沈月然选中一家名为“鲁味坊”的食肆。

    鲁菜以咸、鲜为特色,以清香、鲜嫩、味醇而闻名,有“一菜一味,百菜不重”的美称,用高汤调制是其一大特色。张秀儿孕后口味较重,沈月然觉得,重视营养、配料丰富、口感鲜香的鲁菜应该适合她。

    二人点了三道菜和一份主食,分别是宫保鸡丁、奶汤蒲菜、干烧鲳鱼和盘丝饼,外加两份白粥。

    估计与过节有关,食肆里的客人不少,又正值饭点,后厨和小二忙得不亦乐乎,看座的、催菜的、结账的、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乱哄哄地一片。

    等菜的空当,张秀儿累了,俯在桌几上小憩,沈月然无聊地张望。

    不一会儿,原本乱哄哄的食肆突地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被掀开的门帘之上。

    走进来的是三名年方皆在十六七左右,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女子,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小二点头哈腰,将三名女子迎向早就备好的一落屏风后就坐。

    这个点儿还能预留出雅座,可见三名女子的来头非同一般。

    众人各有各的目光,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没什么可看,不一会儿,食肆里又恢复了之前的乱哄哄。

    沈月然只看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女子后,就把目光转向另外一边。

    王雅心。

    曾经企图利用她作为她的证人最后却被卫奕戳穿的王雅心。

    吏部主事的大千金。

    怪不得食肆会特意留座,还奉上雅间。

    听卫奕道,她曾被罚劳役,看来如今是解除了。

    她装作看向窗外,直待三人在屏风后落座,才回过头来。

    她可能并不想看到自己。

    沈月然这样想着。

    菜很快上来,她与张秀儿吃过饭,走出食肆。

    正打算向布庄走去,停在路旁的一辆马车的门帘掀开。

    “沈姑娘。”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轻声唤道。

    沈月然循声望去,王雅心!?

    咦,她不是在食肆里吗?

    王雅心走下马车,走向沈月然,细声道,“沈姑娘,好巧,方才食肆人多,不便招呼,只好借故更衣出来等你。”

    她笑着道,仿佛面对一个多年相识的老朋友。

    张秀儿真就以为二人相识,于是对沈月然指了指布庄,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食肆,做出一个“等待”的手势,然后独自离开。

    ******

    沈月然直直地坐在王家的马车上,双眼不知该看向哪里。

    这样说来,王雅心早就看出自己是装作没有看见她了?

    她感到一阵尴尬。

    王雅心似乎并不介意,先开了话题。

    “方才那个有喜的女子是沈姑娘的亲人?”

    沈月然摇头,“不是,是友人,目前住在一起。”

    王雅心“哦”了一声,又问,“那么之前与沈姑娘一起住的小丫头可是沈姑娘的亲人?”

    沈月然又摇头,“也不是。”

    王雅心双眸中闪过一丝羡慕。

    “沈姑娘真幸福,有那么多好姐妹陪在身边。”

    沈月然看她一眼,心说,你不也有很多好姐妹吗?之前有云永雅叙,方才还有两个女子一同跟随。

    王雅心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似的,解释道,“方才食肆里的两人是族内亲戚,今个儿偏要说为我洗洗晦气,带我来吃这里的招牌红烧肘子。”

    沈月然心中一哂,有些地方的确有这样的讲究,经历了是非最后又平安无事的,要吃肘子或者肘子面线来清除晦气。

    “可是我不喜欢吃肘子,油腻,不利口。”王雅心蹙起眉头。

    “我喜欢吃清淡爽口的东西,以往去云如的金兰阁,她明白我的口味,总是吩咐厨子拌些爽口的小凉菜来,像莴笋、萝卜、甘蓝、藕丁儿……叙蓉总取笑我是属兔子的呢。”

    她回忆起往事,笑容挂在唇角。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复仇

    “现在呢,现在你还去吗?”

    沈月然看着一脸向往的王雅心,脱口而出。

    卫奕最后单独与何叙蓉谈话的内容她并不知情。她只是觉得,经历了安和民巷的一场闹剧,云永雅叙四人怕是不会再和好如初,如她初次在大哀山上见到她们四人一般,并肩携手,同进同退。

    王雅心的笑意僵在唇角,垂下眼皮。

    “不去了。史姐姐走了,叙蓉变得越来越奇怪,云如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我又服过劳役,何必总往别人府上去,招来人家的忌讳。”

    她的声音原本就小,这会儿情绪低落,让坐在一旁的沈月然听清楚都费劲。

    沈月然不禁动容,又问道,“那雅心小姐后悔吗?”

    “后悔?”王雅心显得有些讶异。

    “为何要后悔?”她问道。

    沈月然一时语塞。

    她想了想,道,“雅心小姐的初衷是为了挽救史小姐,用自个儿的法子提醒她,可是同时,雅心小姐也是用了自个儿的法子——”

    她顿了一顿,才看向王雅心,道,“为自己复仇。”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般问王雅心是不合适的,可是,她还是想问。

    王雅心对史永依的“忍”,她曾经经历过,就像元小诺对宋婷的“忍”一样。王雅心对史永依的“忍无可忍”,她也经历过,就像沈月然对梅采玉的“忍无可忍”一样。

    如果说王雅心设计出了一种假象,把史永依内心深处的邪恶冲动给投射出来,令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件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那么,王雅心对史永依做的事情,于她沈月然而言,也是一种投射,把她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情做了出来,令她暗呼痛快。

    所以,她才更想了解王雅心。

    王雅心似乎并不介意,反倒有些讶异。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果沈姑娘的好姐妹如史姐姐一般待雅心,沈姑娘会如何,还能泰然处之、逆来顺受吗?”

    “不、不然呢?”沈月然结巴了。

    王雅心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如果有人无端地恶意地骂了沈姑娘,沈姑娘会如何?”她又问道。

    “生气地骂回去。”沈月然干脆地回道。

    穿越而来,她最大的变化就是学会了愤怒,也学会了表达愤怒。

    王雅心双手一摊,“这不就结了?他人骂你,你知道骂回去,他人欺负你,你为何不懂得为自个儿讨回个公道呢?”

    “为自个儿讨回公道?”沈月然喃喃。

    是啊,当有人打她骂她,她当然知道还手还口。为何当宋婷与丛浩在一起厮混的时候,她想到的为何全是如何令丛浩回心转意,想到的从来就不是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呢?

    被感情蒙蔽双眼的人究竟是她还是梅采玉?

    王雅心接着道,“就算我用自个儿的法子为自己复了仇又如何?复仇,并非是记恨。不复仇,也不代表就能放下。复仇,只是为了还自己一个公道,还无辜的人一个公道,更是为了给坏人一个警告和教训。凡事忍让,不代表就能相安无事。一个软弱的女子,从来得到的不是尊敬,而是越来越严重的欺辱。反观,只有那些性子真正柔韧的女子,才能得到他人的敬重。”

    柔韧?!

    沈月然心头一动。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一次是从卫奕的口中,一次是从王雅心口中。

    王雅心似是有感而发,越说越多,“沈姑娘不是我,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在意史姐姐,在意云永雅叙,在意姐妹之间的情意,可是,不代表我就要一直忍受史姐姐无端的指责和挑衅。我若继续忍受下去,史姐姐的下场有可能更糟,程明维还会继续祸害女子。雅心觉得,哀莫大于心死,无动于衷,才是最无药可救的。”

    无动于衷——

    沈月然又想起卫奕的话来。

    “女子若水,柔情似水,可是一昧地忍让,委曲求全,只会成为一潭死水。我对那样的女子当然不会指责,可是也谈不上赞赏。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无论是水,还是人,我看重的始终是生命力。”

    “我到现在还记得初次在文池饼铺瞧见你的模样,凶巴巴,气冲冲,把人家堂堂七尺男儿打得落荒而逃不说,仍不肯罢休,最后还要拿起馅饼当暗器,赶尽杀绝呢。”

    原来,于他而言,自己最可贵的并不是能够帮他缉凶或者做出可口的饭菜,而是面对欺辱时的反击与强韧!这是她最本能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应对,才是他最珍视的!

    王雅心见她始终不语,偏了偏头。

    “沈姑娘还在怪雅心吗?当初专专昏倒在了沈姑娘家后的瓜架下。”

    沈月然收回思绪。

    “我怎么会怪你?无论那天昏倒在瓜架下的人是谁,我都会救。”她认真地道。

    王雅心微微一笑,“沈姑娘心地真好,怪不得卫大人只钟情于你,连云如都不要。我当时假装昏倒在那里,一来是知道沈姑娘与卫大人的关系,以为救我一事若由沈姑娘口中说出,卫大人定是不会起疑。二来也是凭着一种直觉,认为沈姑娘定会出手相救。不过,没想到的是,最后戳穿我的倒是沈姑娘从发髻上取出的一只小小苍耳,我竟不知是愚笨还是聪明了。”

    “当然是聪明。”沈月然促狭地笑道,“若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怎么会懂得为自个儿争取、为自个儿复仇?”

    王雅心红了脸,向沈月然的身旁靠了一靠。

    “沈姑娘,其实——你觉得这件事,雅心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她看着沈月然,目光急切中又有些期待。

    所以,她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心里还是有愧疚的罢。她到底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意别人的目光,会因为他人的一句话或喜或悲。

    沈月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坦白说,月然是没有办法回答雅心小姐这个问题的,因为无论对还是错,不是由我来判定,不是由他人来判定,更不是由府衙来判定。”

    王雅心望着她。

    “那应当由什么来判定?”她懵懂地问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见

    沈月然莞尔,“下一次。”

    “下一次?”王雅心不解。

    沈月然提起唇角,“对,下一次的雅心小姐。下一次,若你遇到相似的情况,仍旧这么做,说明你认为自己是对的。若你没有这么做,说明你认为自己是错的。”

    王雅心若有所思。

    沈月然接着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府衙也有了定论,就连史小姐都不怪雅心小姐,他人就再没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唯一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的人只有雅心小姐你,所以,有资格判定对与错的也只有雅心小姐自己。”

    王雅心点头,“说得有道理。只要问心无愧,自个儿明白,就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月然也点头道,“是。宽容,并不一昧忍让。争取,并不伤及他人。恩怨分明,心怀坦荡。这个道理,是雅心小姐教会月然的。”

    王雅心甜甜一笑,“这个道理,也是沈姑娘教会雅心的。”

    二人越说越投机,直到与王雅心一同前来的两名女子前来催促,沈月然才与王雅心道别。

    从马车出来,已是申时。沈月然在食肆门口等了一阵子,瞧见张秀儿掂了几捆布匹从布庄走出来。她赶紧迎上去,接过布匹。二人又逛了逛,买了些必备的物件,将近酉时,雇了一辆马车,赶回京郊。

    这时,已有不少百姓向拜月堂涌去,马车跑不开,只得走走停停,令本就不适的张秀儿更加恶心难受。沈月然一路照顾着她,见她难受得紧了,便赶快张罗着对马夫说两句好话,让秀儿下车透透气。就这样,二人走走停停,到了京郊,已是将近戌正时分。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镜。

    二人回到住处,沈月然打开院门,将买来的东西归置放好,又搀扶张秀儿进屋躺下,这才奇怪绿苏为何还没露脸。

    院子的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歪脖梧桐树上挂起几盏火红的纸扎灯笼。院落中间摆放了桌椅,火锅,炭火,西瓜,桌几上泡着粉条、腐竹、鸭血等食材,一副等人来到就立刻开饭的架式。

    沈月然心中一哂,绿苏定是等急了罢。

    只是,她呢?

    小小的庭院一目了然,厨房,小屋,后院,空无一人。

    她喊了几声,没有回应。

    绿苏呢?等不急她和秀儿,所以出去瞧热闹了?

    沈月然点起炭火,做好底料和配料,边做边等,一直等到差两刻亥时,圆月都升到了头顶,还是不见人影。

    沈月然觉得不太对劲儿,让张秀儿好生在家里歇息,独自向院外走去。

    她一路小跑,跑到饼铺,只见铁将军把门。她不敢耽搁,马上调头,向拜月堂径直跑去。拜月堂的祭祀早已散了,只有三三两两晚归的路人悠闲地边走边聊。她上前询问,比划着道有没有见到如绿苏一般的女子。路人都道,拜月的人很多,谁会注意到一个小丫头。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又原路跑回住处。

    当她远远地看见张秀儿掂着一盏灯笼在门口张望,心道坏了,绿苏定是还没有回去。

    绿苏和她一样,无依无靠,平日里全是饼铺、住处两点一线地来回。京郊附近又满是山坡和低谷,行路并不算便利,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不吭一声跑去哪里?

    张秀儿见她独自回来,比手划脚,急红了脸,一会儿指指东,一会儿指指西,大意是说再去哪里找找云云。

    沈月然扶着额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来时,是用钥匙打开了院门的,而且院落里整齐干净,屋子里也摆放有序,并无冲突的痕迹,至少说明绿苏是自愿走出家门的。

    走到桌几旁,伸手摸了摸泡在水里的腐竹。

    柔软,细滑,展开。

    腐竹完全泡开需要两个时辰左右,现在是亥时过两刻(注:晚上九点半),也就是说,绿苏大约是在酉时(注:下午五点)左右回到家中,开始着手准备食材,这与她每日收工的时间基本吻合。

    目光转动,伸出一指,挑起一根泡在水里的粉条。

    柔韧,有弹性,能够挂在指尖,用指甲轻抠,粉条断开,估计泡了约一个时辰左右,向前推算,大抵是戌时左右泡下的。

    这么说来,从酉时一直到戌时,这一个时辰内,绿苏应当是在院落里忙碌的。

    而且,粉条泡开一般只需要两刻钟左右,若是泡得久了,一入热水中,就会断开,浆糊,最后还会导致糊锅。这是吃火锅的大忌,她曾经告诉过绿苏,粉条泡了两刻钟后就一定要捞起来沥干。所以,绿苏不会放任粉条一直泡在水里。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走得匆忙,忘了粉条。二是她以为出去不过两刻钟左右。

    什么样的事导致她走得匆忙?什么样的事又导致她以为只是出去一小会儿呢?

    沈月然想不通。

    张秀儿见她只是垂头沉思,更加着急,咿咿呀呀地又指向院外。

    沈月然看向院外,此时,邻人家的灯火已经灭了大半,只有寥寥数盏还亮着。不过,和今晚夜空中明亮的圆月比起来,那几盏灯火实在显得微弱。

    若绿苏大约是在戌时左右离开院落,或许有人瞧见。

    顾不得天色已晚,她与张秀儿一道,逐个敲开邻居的房门。

    邻居们一听说有个小丫头不见了,披着外衣,打着哈欠,纷纷探出头来,互相打听、询问着。

    不一会儿,沈月然和张秀儿被指指点点的邻居们包围了。

    “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一个妇人问道。

    沈月然摇头,“不知,只可大概推测出应当是戌时。”

    “戌时?那正是拜月的时候啊。家家户户要么在家中吃饼拜月,要么去了拜月堂凑热闹还没回来,谁会注意到一个小丫头?反正俺是没瞧见,你们可有谁瞧见了?”妇人问向众人,众人也是摇头。

    沈月然心急如焚,哀求道,“再想想!再想想!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何况她应当是走出家门的,今晚又这么亮堂,总会有人瞧见了什么是不是?”

    妇人附和道,“也是,又不是深更半夜的。那个点儿,总有人在外面逛着,对不对?喛,我说,你们就再想想,这两个丫头就是在集市口卖梅字饼的那两个姑娘,平日里为人又老实又厚道,咱们都帮着出出主意。”

    众人一听说是梅字饼,似乎都有了印象,上下打量起沈月然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看见

    “梅字饼,我吃过,滋味挺不错的,没想到,那两个女子就住在咱们对面。”

    “是啊,住了这么久,居然对不上号,这下可是对上了。”

    “今个儿是中秋,那丫头该不会给人家送饼结果迷路了罢?”

    “是啊,一时玩心起出去耍了呢。”

    ……

    众人议论纷纷,沈月然越听越心急。

    送饼?

    贪玩?

    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

    “可是这会儿都这么晚了,无论是去哪儿也得回来了。我请求大伙儿再想想,有没有瞧见过绿苏,或者见过什么人进出过院落也行。”沈月然道。

    这话或者提醒了一个老者,他想了想,道,“倒是有过一个人,不过不是姑娘说的戌时,而是将近酉正(注:晚上六点),我瞧见他走进了院落。”

    沈月然忙道,“老人家可肯定?老人家可认得那人?”

    老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面露难色。

    沈月然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心焦。

    “老人家,有话您就直说,只要能把绿苏找到,其它的没关系。”

    老者这才道,“那时老头我出门倒污物,瞧见了一个男子走进院落。”

    “男子?”沈月然奇道。

    “是的,一个男子,不过这个男子姑娘应当是认得的。因为我曾经见过他进出院落,还不止一次。”

    老者说到最后,苍老的脸上竟然泛起红晕。

    “哦,老头子一直偷瞧人家两个小丫头……”

    众人取笑,指指点点。

    男子?进出过院落?不止一次?

    卫奕、姚进谦、大哥?

    与她相熟的男子只有这几人,可是,不可能是他们!

    沈月然蹙起眉头,冥思苦想。

    除了他们,不止一次进出过院落的男子还有谁?

    对了,还有一个人——

    周岸则!

    她居然把这个人忘记了!

    自从在饼铺被吴兆容闹过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之前有一阵子因为他是常来的!

    “老人家,那男子是不是衣着华丽,身形瘦削,大约这么高?”她比划着,急声问老者。

    老者点头,“是的,有一次我还瞧见他手中拿着干货,想着是姑娘的亲戚还是族人什么的。”

    是他!

    沈月然只觉一阵眩晕,幸得张秀儿及时伸手搀扶,才没有倒地。

    他又来做什么?

    他又来做什么!

    他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他来做什么?!

    绿苏在他来到之后就不见了,与他有关吗?!

    若是别人,她还觉得有些指望。若是他,她简直无法再沉得住气。

    听绿苏道,他曾经因为找不到她而与绿苏发生过冲突,他会不会……

    沈月然当机立断,拿过张秀儿手中的灯笼,道,“秀儿,你先回去,我去找绿苏。”

    张秀儿大惊,连忙双手拦住她,指指天,指指山路,咿咿呀呀。

    一旁的妇人看不下去,黑脸道,“你们俩一个带着身子,一个弱不禁风,这么晚了去哪里找人?要我说,既然是熟人,你还着什么急?不如回家待着,没准儿明天那个叫绿苏的丫头就自个儿回来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相信我,绿苏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沈月然心中的不安因为周岸则的出现变成一种强烈的直觉——绿苏定是出了事!

    她不管不顾,拿起灯笼,就要向深夜中走去。

    妇人一把拉住她。

    “喛,你急什么?就算是要找人,也不能你一个人去啊。”

    她将原本披在肩上的外衣穿在身上,搓了搓手,仗义地道,“让这个有身子的先回去是对的。来,我和你一道去。”

    沈月然原本乱糟糟的心情,因为妇人的言行,变得平静了些。

    绿苏,你一定不能有事!

    她在心中默念。

    一旁围观许久的百姓似也瞧不下去。

    “夜这么深,只你两个妇道人家去找人,把咱们这些人放在了哪里?走,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就一道出去找找!”

    一个中年男子提议,众人附和,不一会儿,召集了十来个壮年。

    沈月然想了想,道,“不如大伙儿分头找,一个时辰之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全都来这里汇合可好?”

    众人应道,分成几个小组,分头找去。

    京郊地广人稀,附近山脉、峡谷不少,地势复杂。沈月然与妇人还有两个壮年一道,沿着山路一路找一路喊。

    夜色越深,山林也显得异常幽远。一片静谧之中,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呼喊,为这个中秋之夜蒙上一层阴影。

    几人走到一处坡地,沈月然被地上一处滑痕吸引。

    滑痕新鲜,脚印深,似乎是留下没有多久。

    她举起灯笼,向下探去。

    满眼荆棘,深不见底。

    她不甘心。

    几人手挽手,拉成人绳,她尽力向下走去,再次探去。

    这次看见了!

    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正蜷缩在一片荆棘之中。

    “绿苏!”

    她尖叫一声。

    ******

    当两个壮年把绿苏从坡底抬出来,沈月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血肉模糊,满身伤痕,奄奄一息。

    “绿苏,绿苏……”

    沈月然想抱起她,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因为绿苏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无助地将绿苏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她到现在还记得今早临走时,绿苏笑语盈盈的模样,不过十几个时辰,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那个她在文池郊外捡到的绿苏,那个总是用自个儿的身躯护住她的绿苏,那个会为了卫奕存下私心的绿苏,那个一口一个“粉姐姐”的绿苏,去哪儿了?

    是谁?!

    是谁把她变成了这样!

    气愤,悲恸,沈月然浑身颤栗着。

    妇人和壮年见此,唏嘘不已。几人对了对眼神,妇人上前一步,正要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只听一声嘤咛从绿苏口中传出。

    “粉、粉姐姐……”

    绿苏睁开了眼睛,黑黑幽幽的双眼,在月空中仿若两个无底的黑洞。

    沈月然喜出望外,泣不成声。

    “绿苏,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沈月然嘴里说着没事,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绿苏凄然一笑,想要抬手为沈月然抹去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沈月然握住她的手,就要抱她起来。

    “绿苏,你没事就好,姐姐这就带你回家,走,咱们回家。”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报官

    “不、不用了……”

    绿苏闭上眼睛,头无力地向沈月然怀中靠去。

    “绿苏!绿苏!”

    沈月然大声呼喊,“你别睡,你别睡啊!你睡着了就见不着灰大人了,他生病了你知不知道?你睡着了就见不着秀儿的孩子了,她马上就要生了!绿苏,绿苏,你别睡,别睡……”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怀中的人儿唤醒。

    绿苏听见了,耷拉着眼皮,咧起嘴角。

    “灰、灰大人,好、好好看……秀儿的孩子,好、好好看……粉、粉姐姐,也好、好看……可惜,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

    沈月然只觉绿苏的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是谁?”

    “是谁害了你?”

    “是谁把你推下山崖?”

    她不相信,绿苏是自己失足跌下山崖!

    “周、周、周……”

    绿苏喃喃。

    果然是他!

    沈月然怒不可遏,紧紧抱起绿苏,“是不是周岸则?!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那个杀人凶手!!!

    绿苏突然睁大了眼睛,紧紧抓住沈月然的衣襟。

    “是周家的……”

    ……

    ******

    京郊地广人稀,百姓住得聚集,不出一日,山坡死了一个小丫头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时有人找到梅字饼铺,找到沈月然的住处,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听说闹了一夜?”

    “可不是!听说一直找到后半夜,才找到了那丫头。喛,找到也晚了,人都死硬了。”

    “怎么回事?好好的中秋节,怎的发生这种惨剧?”

    “谁知道!有人道是自个儿跌下去的,不过她家姐姐偏要说是有人谋害。这不,府衙的文书来了,听听官爷怎么说罢……”

    ……

    院落外是人山人海,院落内却一片悲凉。

    沈月然跪在早已用白布蒙盖的绿苏身旁,似乎还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那一个瞬间,她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把绿苏的灵魂从她的体内抽走一般,她感到怀里一轻,再垂头看去,绿苏已经没了气息。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连哭泣都忘了。

    她只呆呆地看着绿苏,直到有人拿出一张白布,盖住她的身体,直到张秀儿从屋里冲出来,无声地嘶喊大哭,她才回过神来。

    “不许看,不许看,秀儿,不许看!”

    有身子的人,不能见到死尸,这是古来有之的忌讳。

    她把张秀儿锁回里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报官!”

    “报官!”

    “我要报官!”

    府衙的人次日巳时赶到院落,来的人是文书宋少如。

    宋少如大概了解了情况,将一干无关人等请空后,问沈月然,“你道死者是被人所害?”

    “是,是的,大人,绿苏是被人害死的,是被周岸则那个混蛋害死的!”

    沈月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周岸则碎尸万段。

    “哦。”

    宋少如显然知道她口中的“周岸则”是哪位。他颇有兴致,“你可有何证据?”

    “有。”

    沈月然道,“昨晚,周岸则来过此处,当时只有绿苏一人在家中,后来,绿苏就不见了。而且,绿苏临死前,也一直说‘周、周、周’,不是周岸则还有谁?!”

    宋少如微微一笑。

    “沈姑娘的心情本官理解,情同姐妹的义妹突然离去,谁也无法接受。可是,姑娘若因此乱了心智,疑人偷斧,不仅不能为义妹讨回公道,还会再添冤屈,姑娘说是不是?”

    沈月然极力分辨,“不,不是的,宋大人,您要相信我,我没有冤枉周岸则,他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他能够下得去一次手,还会下得去第二次、第三次!”

    宋少如笑意更深,“哦,沈姑娘为何如此指控?周岸则曾杀过谁?尸体何处?可有人见证?为何无人报官?为何沈姑娘不早说,偏要等到死者死去才说?”

    “我——”

    沈月然张口结舌。

    宋少如的问题,她一个也答不上来。

    宋少如弯了腰,拍了拍沈月然的肩膀。

    “沈姑娘,你莫要着急,也莫要慌,你先听听看,本官说得有没有道理行不行?是,昨晚的确有人瞧见了周岸则出现在此处,可那时是酉正。你自个儿也说了,绿苏离开的时候应当是戌时。也就是说,如果是周岸则把绿苏引去山坡,并推她下山,二人足足在此处逗留了半个时辰!而你又说了,绿苏与周岸则曾经生过口角。那么,本官问沈姑娘,绿苏会与一个曾与自个儿发生过口角的人——还是个男子,在家中共处半个时辰之久吗?所以,这件事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周岸则或许的确来过此处不错,可是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至于绿苏后来戌时出门,再向哪里,周岸则是不知道情的。”

    “第二,据妇人和壮年的口供,昨晚你们找到绿苏时,她已经气若游丝,意识不清,喃喃说了许多话。他们离得远,没有人听清楚,而离绿苏最近的沈姑娘或许是听到了‘周’字。可是,仅凭一个读音,又怎么就能指控周岸则呢?可能是‘周’,也可能是‘粥’,更可能是‘丑’或者‘愁’。就算是‘周’好了,京城那么多姓周的百姓,难不成都有杀人嫌疑?”

    “宋大人。”

    沈月然气急,忍不住再次抬头辩道,“小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绿苏临死前说的是——”

    她想起什么,攸地闭上了嘴巴。

    绿苏说的是“周”没错,可是,当她问她是不是“周岸则”时,绿苏又说“是周家的……”。若凶手是周岸则的话,绿苏直接说“是”或者“是他”就行了,为何偏要多出“周家”两个字?

    绿苏想说的是“是,周家的三少爷”还是“是周家的某某”?!

    她也拿不准了。

    宋少如见她欲言又止,再次笑道。

    “看,这下连沈姑娘都弄不清楚了罢。再说一遍,沈姑娘的心情本官能理解,只是,事关人命,绝不可凭借偏见妄测。沈姑娘与其执意认为绿苏是被人谋害,忿意难平,不如接受本官的说法更为容易。本官派人去瞧过死者坠崖的地方,那个山坡是一条通向拜月堂的小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可疑

    “……在死者坠落的地方又找到一盏已经破烂不堪的宫灯。所以,本官推测,昨晚死者原本是想等沈姑娘回来一起拜月,不料,左等右等等不来,于是就想出去瞧瞧热闹。可是,那时已是戌时,她怕从大路走到拜月堂时热闹已经结束,就从小路贪近。谁知,一脚踩空,坠入山崖,才失了性命。至于死者临终前与沈姑娘说的话,本官以为,不用太介意。临死之人,说出含糊不清的话来,沈姑娘应当体谅,而不是较真,对不对?”

    宋少如态度和蔼,言语里时时打着商量,仿若一个亲切的长者,掏着心窝子与沈月然说话一般,令她无法再辩。

    与卫奕待在一起久了,她明白凡事不可感情用事,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而她,的确没有证据。

    宋少如见她不吭声,挥手唤来衙役,抬走绿苏的尸体。

    “这件案子府衙既已受理,沈姑娘放心,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总之,节哀顺便。”

    宋少如走后,沈月然告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卫奕,绿苏,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她的怀中,她不能什么也不做!

    因为慕容晋夫妇的劝告,她眼睁睁地看着卫奕离去,肠子已经悔青了。如今,绿苏再遇不测,她不能再听之任之!

    白日里,她沿着住处与山坡的小路,绕着京郊,来来回回地走,来来回回地问,期望能够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夜里,她回到家中,不放过一个角落,搜查家中之物,看有没有丢失什么或者多出什么。

    夜更深了,她便仔细回忆起与绿苏的点点滴滴。

    张秀儿也非常地难过。

    她想哭,又怕哭多了对腹中胎儿不好,只好忍着,可是忍着忍着,眼眶就湿了,垂下泪来。

    这一晚,沈月然听见隔壁传来张秀儿因为睡不着而发出的阵阵叹息,心如刀割。

    她俯在桌几上,泪光涟涟,仿佛又听见了绿苏的叹息一般。

    绿苏害热,喜出汗,一到伏天总是一副挥汗如雨的模样。到了晚上,她躺在床榻上,也是翻来覆去哀声连连,不过子时,一刻也不得安生。

    记得有一晚,她被绿苏的动静吵醒,起身抗议道,“绿苏,你这样还让我怎么睡嘛!”

    绿苏热得一手拿起扇子,一边粗喘。

    “是真的很热啊,粉姐姐,你就不热吗?我的衣裳都汗湿了!”

    她扯起果然已经湿透的衣领,拿起一把扇子,向里拼命扇风。

    沈月然被她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

    “你若热,不如把衣裳脱了睡罢。”

    她说完,转过了身子,背对着绿苏。

    绿苏不知是犹豫还是愣神,半晌没有动静之后,是一阵衣料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脱了,粉姐姐。”

    不用看,也知道她一定又是那副笑嘻嘻、色眯眯的模样。

    沈月然再次哭笑不得。

    绿苏若是在现代,一定是个小****。就冲她总是盯着自己****看的那种眼神和劲头,就得格外提防。

    这边正想着,就感到一根小手指头在痒痒她的背心。

    又占便宜!

    沈月然转过身子,一把推开了绿苏在她后背上比划着的小手。

    “睡觉!不许乱动!”

    她黑脸,再次背对着她。

    绿苏讪讪地缩回手指。

    “粉姐姐的衣裳也湿了呢,不如一起脱了可好?”

    她还不知耻地打起了商量。

    “睡觉!闭嘴!”

    沈月然再次喝道。

    她也热,薄薄的衣衫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可是,她不敢脱。

    有这个小丫头在此,她得保护好自己……

    她想着想着,嘴角就成了一个弧度。

    “不脱就不脱。”

    绿苏还在嘀嘀咕咕,似乎也翻了个身儿。

    “粉姐姐怎么到了伏天还这么白?瞧瞧绿苏,手背、面上、脖子,凡是露在外面的,都快成木炭的颜色了,哪像粉姐姐,还和冬日里一样白……”

    她说着,一只手又不安份地攀上了沈月然的后背。

    “咦,这九颗红痣怎么小了许多似的……喛呀,这形状好象是、好象是……”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原本只是用手指触摸,如今整只手掌都贴了上来。

    “睡觉!”

    沈月然可无心听她说什么红痣不红痣,她只知道再由这个丫头闹下去,她今晚甭想睡觉了。

    她坐起身来,瞪眼,第三次吼道。

    绿苏委屈地扁扁嘴巴,缩回手指。

    “睡就睡嘛,睡就睡嘛……”

    她又是嘀嘀咕咕,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沈月然想着想着,悲从中来,俯在桌几上失声痛哭。

    绿苏,绿苏,陪伴了她****夜夜的绿苏,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了!

    一阵夜风袭来,凉风顺着没有闭严的窗棂嗖嗖地向屋里灌去,引得她后背一阵寒意。就仿佛记忆中的那一晚,绿苏在她身后抠抠摸摸一样。

    她望向床榻,泪眼朦朦中,仿佛又看到了绿苏。

    绿苏怯怯地,笑嘻嘻地,手指在她后背上比划着,又指向床头一侧——

    床头?

    沈月然没来由地心头一惊。

    绿苏那一晚指向的方向应该是床头的宫灯!

    那宫灯是吴兆言从洛阳带来,灯面是白马寺住持严光大师亲手绘制的寺中光景。

    那一晚,绿苏所谓的“这形状好象是”指的是什么?

    “这形状”应该是指她背后红痣的形状,“好象是”应该指的是宫灯。

    她身后时隐时现的九颗红痣的形状与白马寺有何关系?

    宋少如说,在绿苏坠落的地方不远,发现了一盏破烂不堪的宫灯。如果说,绿苏的确是掂着宫灯去拜月堂凑热闹最后不慎失足坠崖,宫灯的出现是合理的。那么,在绿苏已经告诉她,她并不是失足坠崖,而是被人谋害的情况下,宫灯的出现是否就牵强了一些?!

    宫灯?白马寺?红痣?还有中秋出现在京郊的周岸则?究竟谁才是导致绿苏被害的元凶?!

    卫奕,绿苏,两个与她最亲密的人接连被害,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夜更深了,沈月然却发现,她从未如此清醒过,从未如此清楚地看待这个她身处的世界……

第二百一十七章 结案

    绿苏坠崖的七日后,府衙来了通知,让沈月然去府衙走一趟。

    沈月然来到府衙,见到了端坐于厅堂上的聂麒麟。

    “死者,夏绿苏,年方十五,西北雄州人士。因跌落山崖,突起山石、荆棘伤及四肢大经脉,短期内大量失血而亡。死因没有可疑。下一位。”

    聂麒麟照本宣科,简单地读过竹简之后,随手丢给了堂下的沈月然。

    “提刑大人,死因没有可疑是何意?”

    沈月然抱着竹简,问道。

    聂麒麟皱眉,“没有可疑便是没有可疑的意思!若是不懂何意,找个私塾先生问问去!”

    沈月然仰头道,“提刑大人,小女知道没有可疑是何意,小女说的不是字面的意思,小女是问谋害绿苏的凶手是谁?”

    聂麒麟甚是不耐烦。

    “本官道没有可疑,你问没有可疑是何意。本官要你去问私塾先生,你又道知道没有可疑是何意。既然知道没有可疑是何意,为何还要问凶手是谁?”

    沈月然要再分辨,聂麒麟一拍惊堂木。

    “下一位!”

    “提刑大人,小女……”

    沈月然不甘心,还要再说,却瞧见宋少如不知何时出现在暖阁后,向她招了招手。

    她只得住了嘴,捧着竹简,垂头退出厅堂。

    不一会儿,宋少如快步走来,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过,说了一句“跟我来”。

    沈月然不动声色地跟上宋少如的步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府衙,来到后巷。

    “宋大人,这难道就是结案了吗?”

    刚一站定,见四下无人,沈月然拿出竹简,指着上面的“没有可疑”四个字。

    宋少如笑道,“对,这就是结案了,沈姑娘的释义是对的。”

    面对着宋少如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沈月然就是再急,也发不出火来。

    她压低了声音,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没有可疑?明明是有疑点的!是,绿苏可能是在跌落山崖的过程中,被突起的山石或者荆棘伤及经脉,大出血而亡。可是,若是有人推了她下去,就是谋杀啊!”

    宋少如微微一笑,“证据呢?”

    沈月然不禁翻眼。

    又来?

    她若有证据,还要府衙的人做什么?

    宋少如道,“沈姑娘说的关于周岸则于当晚出现在京郊一事,本官已经查过。当晚,周家人四代同堂赶往拜月堂祈福祭祀,周岸则的确曾于酉时两刻(注:下午五点半)左右离开过。可是当祭祀开始之后,也就是从戌时差两刻(注:晚上六点半)到戌正(注:晚上八点)这段时间里,周岸则一直待在拜月堂,没有离开半步。而聂提刑的鉴定结果也证明,死者是戌时(注:晚上七点)以后遇害,所以,周岸则是没有作案时间的。这一点,周家人都可以证明。”

    不是他,还会是谁?!

    沈月然脑袋里的问号越来越多。

    “沈姑娘,回去罢。”

    宋少如劝道,“府衙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不能全凭猜测,这点,沈姑娘应当从卫侍卫那里学到不少,不用本官多说罢。”

    沈月然抬眼望他。

    他知道她与卫奕的关系?

    宋少如嘿嘿一笑,指了指后巷通往府衙的后门。

    “那一天,卫侍卫与沈姑娘在此,本官刚好也在一众同僚之中。赶往京郊的那一天,本官就已经觉得沈姑娘眼熟,后来仔细一想,确定是那日见到的女子无疑。念在卫侍卫与本官一向交好的份儿上,本官才与沈姑娘解释这么多。所以,哪怕沈姑娘再不甘心,此案恐怕一时半会儿只能如此。沈姑娘若再执意苛求,只会为自个儿招来祸患。”

    沈月然沉默了。

    失去了卫奕,她的那些关于案件的分析和直觉,就全部变成了海市蜃楼,空中楼阁,除了引来他人的笑话和喝斥,毫无意义。

    宋少如见沈月然不语,知她情绪低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摇头晃脑地向后门走去。

    “若是卫侍卫在,哪里轮得到本官跑一趟。说来这卫侍卫也是奇怪,多少年了连个喷嚏都不打一个,怎的说病就病了,还病得见不着人影儿……”

    沈月然见宋少如的身影消失不见,只觉提了多日的精气神一瞬间全没了。

    没有可疑?

    没有可疑!

    聂麒麟这四个字一落,绿苏就成了一条冤死的魂灵!

    她无助地倚靠在墙壁上,欲哭无泪。

    没有了卫奕,没有了绿苏,她终于成了孤单的一个人了……

    又一次,她的影子被拉长,延伸到对面的墙上,弯弯曲曲地爬上了墙头。

    上一次,影子还是一双,今天,只剩下她一人。

    “卫大人,快快好起来,快快好起来罢……”

    她盯着自己的影子,垂下泪来。

    ******

    拿到府衙判案竹简的第三天,沈月然和张秀儿一道把绿苏安葬在大哀山上。

    二人叩过拜过,张秀儿还要长跪不起,沈月然拉起她。

    “走罢。”

    她看着绿苏的坟墓,哀恸不已。

    “死者已矣,你要顾好自个儿的身子。”

    张秀儿泪流满面,伸手拍打自己的肚皮。

    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张罗着去城里买布匹,若不是我身子不适,一路上走走停停,绿苏就不会死,都怪我!

    她无声地喊道。

    沈月然连忙握住她的手,抱住她,泣不成声。

    “秀儿,好秀儿,别这样!”

    “你若这般责怪自己,我又该如何面对?”

    “如今说什么后悔的话全是没用,只有找到真凶,才能让绿苏瞑目啊!”

    对,她一定要找出真凶,找出真相,替卫奕、替绿苏复仇!

    复仇,不是记恨,而是要讨回一个公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一天,沈月然在绿苏坟前,暗下誓言。

    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悲剧,更易得到他人的同情。当京郊的百姓知道梅字饼铺的丫头死了,仿佛约好了似的,今个儿他来送些吃的,明个儿她来送些用的。还有几个在大户人家做过丫头的婆子,主动承担起照顾张秀儿的责任,有事儿没事儿地来屋里坐坐,陪张秀儿说说话,做做棉衣。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秋意渐浓,悲凉中,又有那么一丝温暖。

    绿苏头七过去,沈月然安顿好张秀儿,坐上去京城的马车。

第二百一十八章 武器

    她径直来到府衙,拿出早就写好的书信一封,交给了守门的衙役。

    片刻,衙役出来告诉她,吴校正今日沐休,又将书信还给了她。

    她有些失望,只好又坐上马车,返回京郊。

    到了京郊已是午时,她心事重重,走回住处,却见吴兆言正端坐在院落中。

    “月然姐姐,你去了哪里?”

    吴兆言见她回来,连忙起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沈月然抬眼看他。

    “出去走走。”

    她不动声色,“怎么,校正大人有事?”

    吴兆言道,“我昨个儿无意中从殓尸房那边瞧见了近来的竹简,发现一张竹简上面有你的名字,才知道一直与你一同居住的小丫头死了,所以今个儿一大早就赶了来,一直等到现在。”

    沈月然再次看他。

    身子微微前倾,嘴唇微微干裂,眼中全是焦急。

    原来,如他一般肤浅、势利之人,一旦动了心,也会流露出真情。

    那么——

    她垂下眼眸,他的真情,便是她的武器。

    她翩然转身,丢下一个无比哀怨的“哦”。

    吴兆言跟着她走进里屋,沈月然坐在桌几旁,暗自垂泪。

    只见她瘦弱的双肩如同秋日里犹挂在树枝上的枯叶,瑟瑟发抖。

    吴兆言提了提双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双手负后,长叹一声,“月然姐姐莫要太伤心。与自个儿相处许久的姐妹突然离去,的确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难过也是无济于事。”

    他在她身后踱步。

    “要不,你不要住在这里了!这里又小又窄,又死过人,太不吉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时常想起往事,更是伤心。月然姐姐,不如你搬去城北,与姐姐他们一起住如何?”他提议道。

    “姐姐那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她不敢说什么。”

    “婶母奶奶那边更是不用担心,有我,让娘亲去说说就是。婶母奶奶年事已高,平日里只在庭院里晒晒太***本管不了那么多。你只是一个人搬进去,与她而言没什么关系。”

    “你这边有个饼铺,到了城北那边一样可以再起个炉灶。城北那里也有个集市,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少,不用担心不如这里的生意好。”

    ……

    吴兆言絮絮叨叨,兀自计划着,盘算着。

    沈月然暗自冷笑。

    这会儿吴兆言居然提议她搬去城北,岂不是自打嘴巴?!

    当初,是谁说出“四人住得下,三人更容得下”的话?!

    当初她是一个人,如今还是一个人。当初婶母奶奶那边住得下,如今也住得下。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吴兆言的心。

    她凄凄楚楚,抬起眼皮。

    “有劳校正大人好意,不过月然怕是不能过去。”

    “为何?”吴兆言问道。

    她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愿”,他当然要问个明白。

    沈月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只手抵在额角,支支吾吾。

    “因、因为月然不舍得离开京郊,在这里待得久了,生了感情。”

    吴兆言摇头笑道,“你啊,就是感情用事!当初你在文池住了那些年,不照样离开了。如今只是在京郊住了一年,又生出不舍来?再不舍,这里也不是你的家啊,与哥哥嫂嫂住在一起,不比住在外面强?”

    吴兆言说得有理。

    沈月然面露难色,又道,“因、因为月然还要照顾有了身子的秀儿。”

    吴兆言再次摇头。

    “那就更应该搬去城北啊。方才那女子来开门,我有问过她两句。她原本的住处离城北很近,你若真想照顾她,搬回城北才最合适。何况,京城的婆子、郎中多,万一要生了,也有个照应。”

    沈月然双手掩面,低声道,“因、因为月然想离大哀山上的绿苏近一些。”

    吴兆言啼笑皆非。

    “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就算是想拜祭她,也不用时刻拜祭。从城北去大哀山乘坐马车便利的很。往后你若再想回来,我派出吴家的马车接你就是。这怎么也能成为一个理由了呢?”

    沈月然不再说话,轻声啜泣。

    吴兆言绕到她身前坐下。

    “月然姐姐,你是不是有何难言之隐?说了这会子的话,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沈月然暗自翻眼,你才知道!

    她俯在桌几上,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别问了,别问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卫大人病了,不知去了哪里,绿苏也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失声痛哭,把吴兆言哭得肝肠寸断。

    他再次抬起双手,又再次放下了。

    “月然姐,你先别哭,先别急着哭,你方才为何说出‘不能’的话来,先把道理告诉我行不行?”他急声道。

    沈月然抬起头来,当着他的面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

    她欲言又止。

    “你什么?”吴兆言忍不住追问。

    沈月然面上一红,道,“我病了,不愿去麻烦哥哥和嫂嫂。”

    “你病了?何病?”吴兆言上下打量她。

    “女子的病。”沈月然背过身去。

    吴兆言面上也是一红。

    “那你为何不去瞧瞧?没有银子吗?”

    “不是,唯一能看此病的人在牢里。”

    “唯一能看此病的人在牢里?”

    吴兆言恍然大悟,“你指的可是欧阳邈?”

    沈月然微微点头,手心不觉渗出了汗。

    她在京郊转了几日,半分线索都没有找到。

    除了那老者见到周岸则酉正左右进入院落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

    若绿苏最后说的那句“是周家的……”指的是周岸则的话,那么,她需要找到周岸则杀人的证据和手法。

    若绿苏指的不是周岸则的话,那么,她面临的问题更大。

    周家上下那么多人,她除了周岸则,一个都不认识,连个嫌疑人都无法锁定。

    她不能在原地打转,便想到换一个思路。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有关,那么,她身上最神秘之处便是身后那若隐若现的九颗红痣了。

    她于夜深人静之时,曾烧足热水,泡得满头大汗之后,点亮烛火,拿出两枚铜镜,一前一后,仔细审视那背上的红痣。

    红色,渗于皮肤之中,能够随着温度的变化而显现。

    她只想到一种东西。

第二百一十九章 医者

    朱砂。

    这是一种古代道法中经常会使用的东西,不过于她而言,太过神秘了些。而本身师从道家、又擅长治疗女子身体的欧阳邈或许会懂得其中关键。

    只是欧阳邈身陷牢狱之中,又是府衙重犯,她与他非亲非故,根本无法探望。而吴兆言虽然是校正,却是汴京府的五品官僚,她能够利用的人只有他。

    “除了欧阳邈就没有他人可以帮你吗?”

    吴兆言再次问道。

    他当然知道欧阳邈的医术高超,尤其于外科和妇科,世人无人能及。所以,当沈月然提及欧阳邈,他并未起疑。

    沈月然面带羞赧之色。

    “是的。我曾去京城里的医馆瞧过,大夫是这样说的,说此病除了欧阳邈无人可治。”

    “怎么可能?”

    吴兆言不以为然,“欧阳邈的医术高超是不假,不过若说除了他无人可治也太过绝对,你可有再去试过其他的大夫,问过其他的医馆?”

    沈月然蹙起眉头,面带愠色,口气全是嗔怪。

    “校正是个男子,怎么能懂得女子的羞涩?女子之病又不是生于面上,生于手心,那是——”

    她说不下去,掩面跑了出去。

    吴兆言心中了然,面上又是一红。

    多看一个郎中,多去一家医馆,就意味着她又要多一次宽衣解带。

    他踌躇片刻,跟了出去,沈月然正对着秋千架兀自垂泪。

    她一只手紧紧缠着已经枯黄的藤蔓,喃喃低语。

    “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命苦的,娘亲早逝,爹爹去世,哥哥又……终于遇到了卫大人和绿苏,二人又先后……如今自个儿又生了病,日夜难忍……好端端的,我招谁惹谁了?嫂嫂冲到饼铺来大骂我是狐狸精,就连素不相识的卫夫人也指责我不知廉耻!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她们如此待我?校正大人,您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何受苦的总是我?”

    沈月然这一次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隐忍在眼角的泪光,比汹涌而出更加令人心疼。

    吴兆言如鲠在喉,面上青了又白。

    是啊,若不是遇上他和吴兆容这对姐弟,她或许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无法再与她对视,别过脸去,“你莫要难过,其他的事我无能为力,可是瞧病一事,或许能帮得上忙。”

    ******

    五日后,吴兆言把沈月然接到了京城。把她安置在一家离府衙不远的客栈后,子时左右,他前来道已经打点过,这就带她去见欧阳邈。沈月然大喜,让他在门外等候片刻。待吴兆言见她再从客房走出来,有些犯傻。

    如今虽是九月,已是深秋,凉意渗骨,可是沈月然的着装,仍然夸张了些。

    棉衣、棉裤、棉坎肩、棉布裙、棉帽加棉靴。

    “你——”

    吴兆言摸不着头脑。

    沈月然讪讪。

    “天冷,天冷,快走,莫要耽搁了。”

    二人一路畅通,进入汴京府,转过几个曲折,到达一间厅堂。

    “你进去罢,我在外面守着,欧阳邈就在里面。记住,万一有何异常,一定要叫我,知不知道?”

    吴兆言小心叮嘱,沈月然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她一一应允后,深吸一口气,走进堂内。

    堂内果然只有欧阳邈一人,双手双脚戴着镣铐,身着囚衣,迎向月光,怆然独立。

    沈月然屏住呼吸,欠身施礼。

    “欧阳大夫。”

    犹记得第一次在仁济堂门前见到他时,他也是一身白衣,一袭名贵的白锦。在妻子的拉扯嘶喊下,在众人的耻笑指点中,他始终一言不发,如同坠落凡间的仙者。如今,他仍旧是一身白衣,一身惨白的囚衣。数月的牢狱生涯除了在他的眉宇间增添几分沧桑,于他仙风道骨的气质却是丝毫未损。

    “哪里不适?”

    欧阳邈始终看向窗棂外的月儿,声音低沉,仿佛来者是谁并不重要。

    沈月然定下心神,走到欧阳邈的面前,摘去棉帽,脱去坎肩,逐一解开棉衣上的盘扣。

    她转过身去,背对欧阳邈,脱去中衣,露出雪白晶莹、香汗淋漓的一方玉背。

    “欧阳大夫可认得小女后背是何物?”

    欧阳邈抬了抬眼皮。

    “红痣。”他又看向窗外。

    沈月然穿上衣裳。

    “这并非普通红痣,当小女体温上升,痣就显现,当体湿下降,痣就消失。而且,小女也不认为这只是痣,欧阳大夫可有看得真切?”

    沈月然解释道。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你来问诊,我的答案已经告诉你,你可以走了。”

    欧阳邈说罢,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欧阳大夫。”

    沈月然不甘心,拦下他,“您不能如此草率!若只是普通的红痣,小女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来找您!您如今虽然戴上了镣铐,可您还是一名医者!”

    欧阳邈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带着莫名的嘲讽。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医者又如何?医者并非万能,医者不能做、不愿做、做不到的事情多了。你是来问诊的,不是来与我议论何为医者的!”

    他再次抬脚,沈月然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所以,欧阳大夫到现在还在责怪自己?所以,欧阳大夫到现在还在对娘子内疚吗?所以,欧阳大夫到现在仍然因为不能治愈娘子的顽疾而耿耿于怀吗?”

    正是因为欧阳邈始终无法治癒妻子方氏的疾病,才会对方氏怀有一份情意,说是内疚也好,补偿也罢,在他心里,他始终把方氏视为他欧阳邈唯一的妻子。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份情意,才令区楚修屡屡患得患失,每每做出逼迫欧阳邈的举动,想要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归根结底,欧阳邈徘徊在对方氏的愧疚和对区楚修的爱意中之间,直到越来越不堪重负,最后才动了杀机,企图用死亡来解决一切。

    欧阳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再次被嘲讽替代。

    “没想到我欧阳邈有一日倒成了他人口中的谈资!如果你今晚问诊的目的在于告诉我,你有多么地同情我,那么在下心领了,姑娘请回罢。”

    “小女不会同情欧阳大夫,因为欧阳大夫不值得同情。”

    沈月然目光坚定,毫无惧色,一字一句。

第二百二十章 丹砂(karlking和氏璧加更)

    “欧阳大夫杀了人,就要偿命。无论欧阳大夫的医术有多么地高明,无论有多少人因为欧阳大夫的医术得到救治,都不能成为欧阳大夫杀人的理由。”

    这个道理是卫奕告诉她的,她现在转告给欧阳邈。

    欧阳邈变了脸色,不过随后再次平复。

    “如果你今晚问诊的目的在于指责我,那么在下也心领了。”

    他冷哼一声,荡起手中的镣铐,推开沈月然。

    沈月然向后退去一步,再次站在了欧阳邈的面前。

    “所以,欧阳大夫是知道小女背后红痣的秘密,对不对?”

    她虽是问他,可是语气无比地肯定。

    欧阳邈再次抬眼看她。

    沈月然逼近他,“若小女背后只是普通红痣,欧阳大夫根本不用如此容忍小女。正是因为欧阳大夫知道小女背后为何物却不肯告知,所以,才会因为愧疚数次忍受小女的口出恶言,对不对?”

    有才华的人通常也有脾气,而欧阳邈正是人们口中那种恃才傲物之人。所以,能够令欧阳邈能够屡屡压下怒火的绝对不是因为她是什么人,而是因为他内心的想法。

    欧阳邈原本空洞的目光变得有了内容。

    “你真的想知道?”

    他转过身去,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沈月然追上他,肯定地道,“欧阳大夫,请您告诉我。我不是想知道,而是一定要知道。”

    “为何?”他问道。

    “公道。”

    沈月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根儿。

    欧阳邈扭头看她,“公道是什么?”

    “公道是人心,公道是正义,公道是人性的善。”

    “哦,你恨,所以你想复仇?”

    “不,我爱,所以我想守护。”

    “哦,你怕不怕死?”

    沈月然红了眼圈儿,倔强地扬起下巴。

    “我不怕!”

    “已经有人送了命,哪怕再让小女送命,小女也心甘情愿。”

    “何况,如若他们真的是因为小女身上的秘密送命,那么轮到小女送命,小女就更加无怨无悔!是我欠他们的,我要还给他们!”

    她本就是“死去”的人,若不是灵魂意外穿越,早就不知身在何处。若真如刘惠琳所言一般,是她克了卫奕,是她克了绿苏,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那二人的平安!

    欧阳邈嗤笑出声,玩味十足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我不是问你怕不怕你死,我是问你怕不怕我死。”

    “你死?我死?”

    沈月然一时间如坠云里雾里,原本义正严辞的神情瞬间变得迷茫,眼睛里全是问号。

    欧阳邈似乎被她瞬间转变的模样逗笑,突而伸手拍向沈月然的脑门。

    “好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罢。”

    他笑罢,盘腿坐在了冰冷的地面,沈月然也随他坐下。

    “你是否从未出过葵水?”欧阳邈问道。

    沈月然红了脸,惊呼,“欧阳大夫如何知道?”

    欧阳邈提起唇角,“丹砂。你后背的红痣是因为丹砂。”

    果然是朱砂!(注:古人称朱砂为“丹砂”)

    她的猜测是对的!

    沈月然暗自思忖。

    欧阳邈接着道,“荆州南部有一座小县,名字叫做零陵。那里有一条河,名字叫做乌江。乌江表面清亮如镜,可若向底探去百丈,就会发现,河底的砂石全是血红血红的颜色。河底遍布砂矿,许多道家不顾危险,执意下水,希望求得那一两不曾被世间污染过的砂石,炼就丹药。无奈江水急深,多数道家还没见到江水变了颜色,就望而却步,无功而返。

    “数十年前,出了一个胆大的道家,他抱着一块大石,一头栽进了江里。就在众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时,他却拿着一块砂石跃出水面。而由这种砂石得来的砂,就命名为乌砂。乌砂表面看起来与一般丹砂并无二样,却有一个特性。饮下这种砂的人,背后会显现出奇怪的红痣。而且这种红痣并非一直显现,只有待体内聚焦了一定热量时,才会被肉眼看出。”

    “这种砂若是男子饮下,会使男子早生华发,若是女子饮下,表面并无两样,却会令女子葵水不出。慢慢地,道家们开始讨厌起这种砂。这种砂难得,想要取得它们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却并没有化腐为鲜的奇效,更谈不上返老还童。道家们逐渐遗忘了这种砂,不再谈论这种砂,所以,如今知道这种砂的人是少之又少。”

    “欧阳大夫能够瞧出小女后背的红痣是何时种下的吗?”沈月然问道。

    “十年,至少十年。”

    欧阳邈道,“根据姑娘身后红痣的颜色、晕染,至少有十年以上。”

    十年?

    那就是她穿越之前、发生在真正的沈月然身上的事情,难怪她丝毫不知情。

    “那么,这种因乌砂而显现的红痣能够褪去吗?”沈月然又问道。

    欧阳邈摇头,“不能,除非——”

    他看着她,目光幽远。

    “除非什么?”沈月然追问道。

    “除非死亡。砂乃活物,是不会在死人背后显现的。”

    沈月然倒吸一口凉气。

    当她隐约觉得,后背的红痣可能藏有秘密的时候,不久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若她身负秘密,为何被害、被杀的人不是她,而是绿苏?

    若她身负秘密,为何一直安然无恙,从未有人提及半句?

    而若红痣会随着她的死去而褪去的话,那么,在身负的秘密没有被揭穿之前,她是不会死的,而那些靠近她、见过她后背红痣的人就会接连遭遇不测!

    卫奕中毒,绿苏惨死,是否全是如此?

    可也不对。

    若说绿苏是因为发现她身后红痣的秘密所以遭遇横祸,那么卫奕呢?

    他从不知道她身后红痣一事,为何也中了毒?!

    而且,若绿苏的死因真如她猜测一般,那么,第二个见到她身后红痣的人就是——

    她惶恐至极,颤栗地看向欧阳邈。

    “欧阳大夫——”

    她说不出话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难怪欧阳邈刚才会问她“你死我死”的问题,他是否早就意识到她身后的红痣并非寻常之物!?

    “怎么了?”

    欧阳邈笑得云淡风轻,“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了你,你可以放过我了罢。”

    这时,在堂外等待多时的吴兆言叩响了门板。

第二百二十一章 银子

    “去罢。”

    欧阳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你今晚是来问诊的,我却向你说起了道家往事,可谓答非所问。若你认为这红痣会影响你的身子,那么大可不必。你患的并不是病,你与普通女子并无二样。若你认为今晚的事会影响到我,那么更不用多虑,因为再没有什么地方比牢狱更加安全。”

    这时,吴兆言又叩响了门板。

    “去罢。”

    欧阳邈再次催促道。

    沈月然只得站起身来。

    或许,所有的一切全是她的猜测。

    或许,如欧阳邈所言一般,与世隔绝的牢狱正是那个最安全的地方。

    她最后看了欧阳邈一眼,道声“谢谢”,转身向堂外走去。

    看着沈月然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欧阳邈仰躺在地,偏了头,目光直直地落向窗外的月牙儿。

    他知道的,当然没有全部告诉她。

    第一,饮下乌砂就会在身后显出红痣是真的,可是必须长期、适量的饮用才行。十年前的她不过才是舞勺之年,除非至亲,旁人恐怕难以做到。

    第二,若想红痣出现的位置恰到好处,必须辅以上百次的针灸定位。而针灸定位是会刺入脊骨,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而她似乎对过去曾经遭受过的折磨丝毫不知情。她若忘了,他不愿再提。

    第三,那个从乌江底采得砂矿的道家是李家的门生。天下乌矿,尽归李氏。过去是,现在更是。

    她只是一个懵懂的小丫头,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公道”却不知自个儿曾经遭受过多么不人道地对待。

    她的心中没有仇恨,只有善意和执着,仿佛数年前的区楚修。

    那一年,他被贼匪抢去一切,跌落山谷。他为他接上左腿,救他一命。他醒来,不喊痛,不喊冤,只一个劲儿地道要还他诊费。每每看见瘦弱的他拖着尚未痊愈的腿,在归云楼里跑前跑后,挥汗如雨,他都讶异这个世上居然有如此单纯、执着的人。

    谁知,当初打动他的单纯与执着,到最后也伤他最深。

    一次又一次地吵闹,一次又一次地威胁,一次又一次地索取,他不明白,当初那个区楚修去了哪里。

    他不堪重负,一刀刺向他的心脏。

    他想问问他,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他却笑了。

    “你是爱我的。爱我,才会恨我。”

    看着他微笑着在他怀中死去,他才恍然,原来他所有的无理取闹竟全是源于爱。

    不能回头了,不能回头了。

    若是能够回头,他宁愿从来不曾遇见他,就让他一直单纯而快乐地活着,就如他希望那个女子能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楚修,我很快会去陪你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闭上双眼,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坦然。

    ******

    “如何?”

    吴兆言把沈月然带出府衙之后,急急问道。

    “没事。”

    沈月然提了提唇角,勉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欧阳大夫开了副宁神定心的方子,道只要休息几日就会好的。”

    吴兆言如释重负。

    “若欧阳邈这么说,那定是无事。你且回去按照方子上来,好好休息。”

    沈月然道过感谢,道,“有劳校正大人费心。不知此次会面会不会给大人带去麻烦?”

    吴兆言嘿嘿一笑,“麻烦定是有的,不过你若肯搬去城北,就没有麻烦。”

    搬去城北?

    离周家更近,离周岸则也更近!

    沈月然暗自思虑着。

    吴兆言见她不语,以为她动了心思,又再劝道,“搬来城北罢,京郊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不就是一个饼铺嘛?你会的手艺那么多,不见得偏要开那小小的饼铺。回头到了城北,想做生意就做,不想做就好生歇着,吴家不差你那些银子,沈家更不差你那些……”

    吴兆言咬下舌头。

    银子?

    沈月然眼前一亮。

    她记得大哥曾经对她说过沈家旧事,说沈明功是个贪官,曾经贪下一笔巨款,而那笔巨款至今下落不明。

    银子估计就是沈家最大的秘密,那么,她身后的红痣是……

    她心头一动,所以,沈家的银子与洛阳白马寺有关?!

    而那盏洛阳宫灯是吴兆言送她的!

    她抬起双眸,定定地看着他。

    那么,他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唔——唔——”

    吴兆言知道自己失了言,尴尬地摸起了鼻子。

    “呃,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若是为了饼铺,大可不必非要耗在京郊。夜深了,我送你回客栈,你考虑考虑。”

    他讪讪着,就要转身。

    沈月然叫住他。

    “校正大人,月然今晚除了应当向您道谢,还应当向您道歉。”

    “道歉?”

    吴兆言感到心虚。

    应该道歉的那个人恐怕一直都是他吧。

    “是。”

    沈月然道,“校正曾颇费心机从洛阳带来一盏名贵的宫灯,不料,如今却随着绿苏一道不复存在,月然深感惶恐。”

    “原来是这件事!”

    吴兆言松了口气,二人并肩而行。

    “区区一个宫灯,不用如此介意!何况,只是意外而已,你又不是有心的。你若喜欢,我回头得了机会再去洛阳给你带一盏就是。这次的灯面寺景你喜欢吗?你喜欢什么样的灯面,花鸟的还是景色的,或者题诗的、女子的,应有尽有……”

    吴兆言絮絮叨叨,沈月然飞快地转动心思。

    看他这反应,估计只是惦记着沈家的银子,却并不知道宫灯的秘密。

    他若知道沈家旧事,那么与他曾经不约而同同时出现在饼铺的周岸则应当也是知情的。

    据她前世对丛浩的了解,他是一个心机极深、野心勃勃之人,而且颇懂得隐藏,精于算计,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一旦时机成熟,他会撕下一切嘴脸,给对手致命一击。

    若他也是知道沈家旧事的,那么他曾经向她提起的亲事就完全变了味儿。

    “贱人!”

    她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

    吴兆言停下脚步问她。

    “哦——我说我喜欢剑客的。”

    沈月然露齿一笑。

    “剑客?”

    吴兆言也笑了,“灯面是剑客的?这倒挺稀罕,我还真没瞧见过。不过你若是喜欢,大不了多花些银子让工匠画上就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初雪

    大不了?

    她现在若是开口要那挂在夜空中的月牙儿,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沈月然心中暗笑。

    “校正大人。”

    她抬起双眸,目光如水,轻轻柔柔地唤道。

    吴兆言一怔,双目直了。

    “嗯?”

    他似乎瞬间忘了呼吸。

    沈月然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其实,比起是否搬去城北、开不开饼铺这些小事,月然还有一件烦心的事。”“还有何事?”吴兆言问道。

    沈月然别过脸去,双手绞着手帕,忸怩不已。

    据她对吴兆言的观察,她发现吴兆言虽然想法老成、言行世故,却喜欢小女子的某些情态,比如示弱、撒娇、羞涩。似乎女人越是显露出柔弱的一面,便越能激起他内心的保护欲望。

    果然,吴兆言露出急相。

    “何事,你说啊。”他急道。

    沈月然想了想,把握下节奏,才缓缓开口。

    “就、就是有人向月然提亲了。”

    “谁?”

    吴兆言皱眉,瞪眼,追问。

    沈月然面上红红的,“是——周家的三少爷,校正大人曾经与他在饼铺见过。”

    “他?”

    吴兆言差点儿没跳起来。

    周岸则居然背着他向沈月然提亲?!

    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就向沈月然提亲?!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明明约好莫要再行事,他却向她提亲?!

    “他向你提亲了?”

    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起。

    “是。”沈月然闷声回道,“月然也挺意外的,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吴兆言忍不住扬起了声调。

    沈月然似是被吓到,向后缩了缩脖子,垂下头来,“近来发生了这么些事,月然很乱,何况校正大是知道的,月然和卫……月然还未回他。”

    吴兆言放下心来。

    “这就好,莫要应他知道吗?他那个人心术不正,工于算计,有所图谋,千万莫要相信他任何话。”他连声交代她。

    真是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周岸则居然背着他暗渡陈仓,打算捷足先登,这个伪君子!

    “图谋?”沈月然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你不是?

    她明知故问,“三少爷图月然何物?月然只是个卖饼的女子,身无一物。”

    “他图你……”

    吴兆言又气又急,张口结舌。

    “他图你……”

    “图你这个人行了罢!”

    他转身拂袖,夜空下只留下他气呼呼的粗喘声。

    沈月然抿起嘴角,慢悠悠地跟上吴兆言的步子。

    丛浩,借刀杀人是我元小诺还给你的第一招。

    ******

    次日,沈月然返回京郊,关了饼铺。

    饼铺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灶台、吊炉、格架逐一变卖之后不过换了十两银子,其它的面粉、调料之类的则全部带回住处,自个儿食用。

    她与绿苏一直过得仔细而俭省,饼铺赚来的银子大多存了下来。

    虽然如此,积蓄也不多,只有区区五十两。

    她的时间不多,银子更不多。

    算到张秀儿快要临盆,她拿出十两银子,为秀儿请来一个侍候的婆子。又向秀儿交代两句之后,妆扮成一个乡野村妇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去了洛阳。

    她仔细想过,依照目前的情形推断,与其说她克了谁,不如说她身后的红痣才是引起暗藏杀机的原因。

    多一个人发现她身后的红痣,就多一个人身处险境。

    若绿苏的死与她身后红痣有关,她安然无恙而绿苏却被害,这件事一来可以说明凶手是为了守住她身后的秘密才动手杀了绿苏,二来则说明凶手是知道她身负的秘密的。

    既然凶手知道,那么,这个凶手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最不会伤害她反而会保护她的人。

    是谁呢?

    她除了与周岸则有过来往,从未见过周家的任何人,是谁竟然获悉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

    无论凶手是谁,周家都是她必须要入的虎穴。

    她只有比外人更早探得藏在身后的秘密,才能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在行事之前,她易容去了一趟洛阳。

    半月后,她风风火火地从洛阳赶回京郊,赶上张秀儿顺利分娩。

    “是个好漂亮的女娃娃。”

    沈月然小心翼翼地抱起刚出生的女婴,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阵子,她流下的泪水已经太多,这一次却与以往都不同。

    以往是苦的,这一次是甜的。

    张秀儿精疲力尽,咧开嘴角,吃力地递给沈月然一张塞在枕头下的白纸。

    纸张微皱,笔墨晕染,似是写下许久。

    沈月然只见白纸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忆苏。

    “你是说这娃娃的名字叫做忆苏,姚、忆、苏?”

    沈月然又惊又喜。

    张秀儿点头,眼角渗出一颗泪珠。

    我取的名字,进谦会喜欢的。

    她虚弱地比划道。

    “好,好,我也喜欢。”

    沈月然抹去眼角的泪水,将女娃递给婆子后,急忙安抚张秀儿。

    “莫要哭,莫要哭,好好坐月子,就叫忆苏,就叫忆苏,绿苏若是有灵会开心的。”

    孩儿诞生在九月中,沈月然为孩子取了个小名“九九”。

    小九九一天天长大,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

    姚进谦眼睁睁地看着如鹅毛般的大雪纷飞而至,不过一个时辰,就将绵延的天山盖了个密密实实。

    他仿佛从未见过雪似的,大声地叫着、喊着,在雪地里肆意撒欢、打滚。

    “喛呀,小伙子,快回来,雪地湿寒,小心入了寒气。”

    田尘开站在天山殿下,向姚进谦呼唤着。

    姚进谦兴致勃勃,捧起一捧白雪,跑到田尘开的跟前。

    “御医,御医,你瞧,真的有鹅毛般的大小,真的有一片鹅毛那么大!”

    “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只在诗书上看见那些诗人吟唱鹅毛般的大雪!我还心道,那全是诗人的夸张。没有想到,却是真的,是真的!西域的雪,就是这么大!”

    “秀儿若在这里,肯定也会如我一般高兴。”

    “好大的雪,好白的雪,哇!”

    姚进谦越说越兴奋,一捧一捧地扬起手中白雪。

    “喛呀,别扬了,扬得到处都是,连老夫身上都是。”

    台阶上到处是白雪,湿了一地,田尘开不悦地喊道。

    “让他玩罢,待雪一化,咱们就启程。”

    一个清朗的声音伴随着一串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从殿内传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康复

    田尘开转头,看清来人,眉头皱得更紧。

    “卫大人,身子刚好了些,赶紧回去,莫要让寒气伤及元阳。”

    卫奕不以为然。

    “御医莫要把我当成大病初愈,应当把我看作涅槃新生之人。如今,我体内全是神兽的血液,别提有多么地精神。”

    他嘴角噙着笑意,神正眸清,看向浑身被白雪覆盖的姚进谦。

    “让他玩罢,回头回了京城,想玩也没得玩了。”

    经过田尘开近两个月的悉心照料,他体内的毒血终于被彻底清除。

    当他睁开眼睛,已是两个月之后。

    姚进谦把他中毒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犹如做了一场梦。

    当初田尘开带他来天池,是冒险之举,也是无奈之举。

    田尘开后来告诉他,他甚至想过,若卫奕被血池吞没,他便在天山自尽谢罪。

    谁知,当他的身体浸入血池,原本平静深沉的血池仿佛有了灵性一般,欢快地扑起了水花,似乎在欢迎这个等待了上千、上万年的主人。

    一层层红色的水波将他覆盖,一朵朵红色的水花荡漾在他的周围,替他洗去尘埃。

    仅仅三日过后,田尘开就惊喜地发现,他体内毒素的生成时辰间隔长了,不再是四个时辰,而是八个时辰。

    慢慢地,八个时辰又变成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又变成十六个时辰。

    一天一天,他的面色有了血色,一天一天,他的手脚也有了温度。

    终于到了某一天,田尘开欣喜地向众人道,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如今他体内流淌的全是神兽的血液。这种血液比人类的血液更强劲,更温暖,而且具有自动吞噬毒素的功能,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他比以前的他更强壮,更耐受,而且百毒不侵。

    他跳出血池,跃跃欲试。

    他没有死,他又活了过来,而且因祸得福,比以前更加强大,有力量。

    他迫不及待,开口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田尘开何时能够启程返京。

    田尘开笑道再康复几日就能返京。不料,却迎来了天山的第一场雪。

    他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心念转动,一只手,伸出檐去。

    雪花落在他的手心,瞬间被掌心的热度融化。

    他提起唇角,从怀中掏出一缕青丝。

    乌黑的发丝在大雪的映衬下更加夺目。

    同心结。

    绾作同心结,早日盼郎归。

    等着我。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青丝。

    ******

    京城的初雪很小,薄薄地铺满大地之后就停了。次日,出了日头,到了午后,黄栌地面上已经看不出曾经落雪的痕迹。

    沈月然见日头正浓,于是把小九九的衣裳拿去院落晾晒。

    抬手晾衣时,一个身披石青色西番纹斗篷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是他。

    沈月然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淡然。

    “月然。”

    周岸则却不那么平静。

    他显然没有想到一走进院落就能看见思念许久的人儿静静站立在那里,又惊又喜,几个跨步,紧紧地抱住了沈月然。

    “四个月了,四个月了,我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到你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你可知我找得你好苦么?”

    “你在躲着我么?”

    周岸则用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沈月然的发髻,深情地呼唤,喃喃。

    他一向是温和有礼的,有时还显得弱不禁风。这会儿突然情感迸发,就连话语中也带出了浓浓的鼻音。

    如此地深情,令沈月然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哦,错了,是早有准备。

    说她躲着他也好,说她不想见他也好,总之,的确如他所说,二人有四个月不曾相见。

    初期,因为他的提亲,她是刻意回避他。

    后来听梅采玉道出他的真实身份,她心生厌恶,再也不想见到他。

    再后来,便是蓄意躲着他。

    像他这种只爱自己的男人,视女人为工具或者玩物,是不懂何为真心的。

    在他心中,女人通常分为两类,有用的和没用的。有用的,利用之。没用的,弃之。

    而她两者都不做,她要做那个他得不到的,所以,她要吊足他的胃口。

    只有得不到,他才无法衡量她的价值。

    只有得不到,她对他而言才是最特别的。

    只有得不到,他才会因为内心的冲动蒙蔽了双眼,失去理智。

    沈月然双手抵在周岸则的胸膛,抬眼看他,眼底是他读不懂的哀怨。

    四个月不见,只是眼窝略陷,眼圈明显之外,他的变化并不大,眉目清秀,面相斯文,令人望之就生出不少好感。

    她记得第一次在金满堂遇见他时,还曾在心中好一阵感慨。

    生就一副公子样,偏偏是个庶子命。

    那时,她还替他惋惜。

    如今,她算是知道了,心肠越是毒辣的人就越是擅于伪装,就连眼中的谦逊也是假装的。

    周岸则自然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见她不语,更是大胆,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摩挲上自己的脸颊。

    “四个月,四个月,月然,你让我找得好苦。”

    他凄苦地道。

    四个月!

    你不过找了我四个月!

    你可知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等你回家等了多久?!

    沈月然抽出自己的手。

    “三少爷,不要这样。”

    她露出一脸娇羞,拖长尾音。

    “屋里还有人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他怀中贴着他的身体微微扭动

    周岸则见她红唇微张、满面绯红的模样,心中早已七荤八素。

    “有人又如何?”

    他蛮横地凑近她。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难道你还怕人看见?”

    他在她耳边吐气,猴急十分。

    清明那天,当她侃侃而谈,对他道出食物相生相克,他便已经知道眼前的沈月然就是小诺穿越而来。

    太简单了。

    他与宋婷都穿越到了这个时空,没有道理身处雷击中心的小诺不穿越。

    而且,沈月然说那番道理的时候,与曾经的小诺一模一样。

    那时,他经常在外应酬。每次出门前,小诺都会细心交代,喝酒前少许喝下些牛奶或者吃下一口较肥的肉片,护胃保肝;主食、蔬菜、肉类比例建议控制在4:4:;适当地可以多吃些红肉类、鱼虾类、粗粮类和全麦类;以白灼、清蒸、清炒为佳,少食油炸、干锅和腌制;酒后不要饮醋或者浓茶,可以适当吃些甜点或者水果,缓解不适的症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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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主妇魂穿而来,掷钗立誓今生不嫁,不料,一嫁再嫁。破破案,谈谈情,一个穿,两个穿,三个穿,四个穿……
书友群醒目之家,498485937,敲门暗语“我爱喝芬达”~全职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职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职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