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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药结同心txt下载     药结同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劝说

    刘梅宝点点头,这一点倒没必要故作镇定,她真是吓坏了。

    沈刘梅被车撞死时因为是不经意间,面临死亡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但这一次,可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无法言表,这种滋味很不好受,但愿不要再尝一边。

    “我这里还有钱,去托着这里的妇人买件衣裳,洗澡就不要了,等回家再洗….”宋三娘子细声嘱咐道,一面从贴身衣里拿出一个钱袋。

    那是一锭银子绞碎了,鼓囊囊的装了一袋子。

    刘梅宝点点头,从中捡了最小的一块。

    宋三娘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舅妈,你快睡吧,补血养气最要紧。”刘梅宝扶她躺下,自己准备去寻个妇人帮忙买衣裳,才起身就被宋三娘子拽住手。

    “宝儿。”宋三娘子低声唤道。

    这是刘梅宝的小名吗?沈刘梅还是第一次听,可见这个姑娘多受爹娘疼爱,这小名叫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舅妈,怎么了?”刘梅宝又坐下,含笑问道。

    “你一个少年女子,以前被你爹娘好好的守着在家里,出个门多少婆子丫鬟小厮跟着,接触的也不过是同年龄的几个女子而已,哪里知道这外边的事…”宋三娘子低声说道,神色有些黯然又有些复杂。

    刘梅宝有些不解,但还是听她继续说。

    “舅妈也是少年人过来的…”宋三娘子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卢二郎….”

    刘梅宝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面色不由紧张。

    “这卢二郎小小年纪,短短日子,从一个穷户到私盐贩子头目,从贱民一跃成官身,不声不响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又一见之下对你便起了觊觎之心,可见是个好色的,且不说他身份低贱,就说这阴险暴虐好色,就绝不是你的良配….”宋三娘子低声说道,紧紧拉着她的手。

    刘梅宝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舅妈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她说道。

    “今日那卢二郎可是为了你才出手相救的?”宋三娘子问道。

    听到这句话,刘梅宝心猛地跳了几下,一种难言的滋味从心底冒出来,酸酸涩涩却又欢欢喜喜热热辣辣,想到那浑身是血的人冲过来将自己抱起来,想到那刺鼻的血腥,想到那结实有力的胳膊….呸,想过了。

    “那怎么会..”刘梅宝笑了笑道,“是他看不过这么多百姓受虐,就是没有我,也会如此的..”

    宋三娘子仔细审视她的脸色,一眼便看出细微的变化,握着刘梅宝的手便一用力。

    “宝儿,你莫要认为这就是他的真心了。”她虽然低声但却加重语气。

    刘梅宝神色一凝,还有些尴尬。

    “是,舅妈,我没有..”她垂下头说道。

    “他救咱们的命,咱们自然感激,但感激的法子很多,你要记着这一点,万万不可就…”宋三娘子也没有直接再说什么,而是接着柔声说道,一面紧紧的握着刘梅宝的手,似乎将自己的力量决心传递给她,“宝儿,将来如果你祖母派人来接你,回去后,家里一定要给你寻个纯良君子,如果他们最终不接你,有舅妈在,你又如此能干,就算寻不到一个读书走科举的,寻个醇厚能干的也是不成问题的,别的不说,那冯药柜已经三番两次的托人来透口风,不拘哪一个,都能和和美美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她说到这里再次重重的握了握刘梅宝的手。

    刘梅宝冲她笑了笑,只是这笑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舅妈你多心了,我没有..没有想什么。”她说道。

    “没有最好,”宋三娘子轻叹口气,“你这孩子我知道,看上去文静,其实都是被你爹娘惯坏了,执拗的很,如今你爹娘不在了,我真怕你一时糊涂误了自己的终身,你叫我怎么去见你地下的爹娘,就是你外祖舅舅都饶不得我…..”

    她说这话,眼泪慢慢掉下来。

    “舅妈。”刘梅宝忙抬手替她擦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担心,我..我不会乱来的。”

    又劝慰一时,宋三娘子才再次躺下,她这一天亦是又惊又怕又带了伤,总算孩子们的偶平安无事,放心一块巨石,很快也沉沉的睡去了。

    刘梅宝又帮周良玉掖了掖被角,试探下体温,并未有异常,心里放松一些,在桌前望着油灯怔怔坐了一时,慢慢的起身开门走出来。

    天已经黑透了,他们被安排的地方时驿站的后厢房,一排五间,共有三排,此时都亮着灯火,隐隐有呻吟声传来,不断的有小厮妇人小心进出,那些受伤的好汉们都被安排在这里,他们很多人都比周良玉伤得重。

    刘梅宝咬了咬嘴唇,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冲过来的血人。

    “我没事..”他微微一笑…

    怎么会没事,他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奥特曼。

    刘梅宝晃了晃头,甩去眼前的幻像,看着一个端着热水匆匆过来的小厮。

    “小哥。”她低声唤住他。

    小厮见她站在这排屋子外,便知道是好汉的亲近之人,这些好汉如今都是他们心中的金甲神,忙殷勤的过来。

    “姐儿,可是需要什么,大人老爷们都吩咐了,要什么尽管说。”他热情的说道。

    “我是想托人买件衣裳换换,你看不知道有没有人方便…”刘梅宝含笑说道,一面递上碎银子。

    “哪里用得着,我先给这边送了热水,就去给姐儿禀告一声,老爷们必然安排人送来….”小厮忙摇头说道,不接她的银子,一面忙忙的就要走。

    “还有..”刘梅宝忙又叫住他。

    “还有什么,大姐儿尽管说来。”小厮爽快的说道。

    “那个…”刘梅宝下意识的看了眼屋内,压低声音道,“那个卢大人怎么样了?”

    一听见问这个英雄好汉,小厮顿时挺起胸膛。

    “卢大人真是好汉,不亏是二郎真君转世….”他一脸激动的说道,“娘咧,那伤口多的,吓得那些郎中们都哆嗦….”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听不远处一间屋子门打开了。

    “作死的懒鬼!要的水还不拿来,想让爷捶烂你的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扯着嗓子骂道。

    小厮和刘梅宝都吓了一跳。

    小厮是被这大汉的大嗓门吓得,刘梅宝则是被小厮的话吓得。

    “来了来了。”小厮不敢再说,端着水立刻跑过去。

    刘梅宝被这一句话吊在原地,心里腾腾的冒火,她左右看了看干脆抬脚向外走去。

    卢岩如今大功,身份更是不一般,绝对不会被安置在这里。

    驿站不大,虽然天黑,但到处都点着灯笼,一出后厢房,就看到院子里站着或坐着好些男人,她不由吓了一跳收住脚。

    这些人身上穿的有短揭有军士的战袄,虽然着装不一,但手中皆是拿着兵器,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聚在一起有人高声骂鞑子,有人则低头交谈。

    这些人应该是盐巡司卢岩手下的人吧。

    就在卫所那些兵来了没多久,巡检司得到消息的盐丁们也都冲过来了,看着战斗已经结束,捶胸顿足的懊恼,再看受伤的弟兄这么多这么重,更是难过之极,尤其是他们视为天地的大人昏迷不醒。

    要是问他们,一定知道卢岩在哪里,刘梅宝扶着墙,心中思付,才要迈步,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她忙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小厮引着一个男人急匆匆过来。

    两厢一照面,都露出惊喜的笑容。

    “宋大叔。”刘梅宝先喊道。

    “刘姑娘,我正说要去看看你们..”宋郎中一脸担忧的说道,“却是一直忙的不脱身,只远远的看了眼,知道哥儿没事,我这心才算是…”

    他拍了拍心口重重的吐了口气。

    “是,让大叔担心了。”刘梅宝笑道。

    “宋郎中,咱们快些去吧,那边等着用人…”小厮催促道,看了眼刘梅宝,并没有因为她形象的狼狈而惊异。

    与那个受了伤的杀了鞑子的女人比,已经没有什么女人让这小厮惊异的了。

    宋郎中哎哎两声。

    “来的都是府城的好郎中,我们就是打打下手,熬药什么的….”宋郎中又对刘梅宝说道,“姐儿早点歇息,养养神,明日让你大婶他们来看你….”

    说这话迈步疾走。

    “大叔。”刘梅宝跟上他,压低声道,“那.那卢大人怎么样了?”

    宋郎中脚步一顿,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卢岩和刘梅宝之间的事,宋郎中再清楚不过。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卢岩是看不过鞑子暴虐挺胸而出救百姓与生死间,但当宋郎中得知这其中被救的百姓里有刘梅宝时,在他心里便自然有些不明的意味了。

    在生死之间,一个男人豁出自己的性命来相救,换做哪个女子也抵不住这份恩情,戏词上不是也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见宋郎中眼神闪烁只是不说话,刘梅宝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大叔,非是别的,只是如此大恩,如果不亲眼看看他,我这心里怎么能安..”刘梅宝低声说道,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第九十四章 探视

    宋郎中心里一软,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这刘梅宝受了如此大恩,反而还因为先前的事忌讳躲避,那才叫人心寒,也就不是他认识的重情重义又知进退的刘梅宝了。

    与其总在心里因为恩情不安而记挂着,还不如谢了恩心安的好。

    “跟我来吧。”宋郎中说道。

    刘梅宝大喜,忙点头道谢。

    “郎中,这位是?”小厮看着跟过来的姑娘,不解的问道。

    “这姑娘曾是我药铺的伙计,做药最拿手或能帮上忙..”宋郎中解释道。

    “这个姑娘家吗?”小厮打量刘梅宝问道,脚步未停。

    “你可别小瞧她,你知道广顺和吧?”宋郎中笑道。

    “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广顺和嘛。”小厮立刻答道。

    刘梅宝便忍不住笑了。

    “她就是广顺和的药柜。”宋郎中笑道。

    小厮很惊讶,瞪着眼看刘梅宝。

    “真的假的啊?”他问道。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出了驿站,穿过一条夹道,迈进一个有两排兵丁守护的门后,就来到一个宽敞的院子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站着更多的人,多是男人,一个个红着脸看向正中的屋子。

    “生黄、净萸肉、生山药快煎了送来!”一个小厮挑帘子喊道,“煎药的大夫呢?煎药的…”

    宋郎中听见喊,忙上前应了声。

    “快去快去。”小厮跺脚道。

    生黄、生山药、茱萸…这是固气防脱,刘梅宝的腿脚有些发软,被宋郎中一拽,跟着他进了一旁的一个屋子。

    屋子里架着火,有三四个人在调配药,见宋郎中带着一个女子进来,再看她的形容,只当是那些受伤的百姓来求药的,那些百姓自然不在官府救治之列,但既然跟着宋郎中进来,想必是有关系的,大家都是郎中,自家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就没人多说什么,看了一眼,便自忙去了。

    刘梅宝也帮不上忙,看着宋郎中煎药,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拿了药出去,又过来捡了药忙碌。

    她就在那里坐着,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什么,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有人进来说了句谢天谢地,没事了,睡了,忙碌的大夫们这才松了口气。

    又听得说大人们都走了,院子里的盐丁再三被邀请劝说,却没人肯离去,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我在这里看着吧。”宋郎中主动要求道。

    管事的便点点头,留下宋郎中和另外一个府城来的郎中,其他的郎中便都退去了。

    “跟我来吧。”宋郎中对刘梅宝说道,又对另外一个郎中点点头说声我先去屋子里守着。

    “后半夜换我。”那郎中捻须说道,目光在刘梅宝身上扫了眼,却并没有问什么。

    这是一间上好的客房,布置精美,还有两个娇俏的丫鬟守在屋子里,看着暖炉上的茶水,见宋郎中进来倒没什么,看到刘梅宝,都惊讶的瞪大眼。

    刘梅宝顾不得理会她们,几步就越过隔扇,来到垂着幔帐的床前。

    他沉沉的睡着了,面色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眉头簇起,是伤口疼痛的症状,虽然难受了些,总好过没有感知,那样可就是陷入深昏迷了。

    “最主要的伤是后背和胳膊…”宋郎中低声说道。

    刘梅宝迟疑一刻,伸手掀起被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这男人的身子,不过此时却只看到密密裹起来的棉布,以及上面渗出的片片血。

    卢岩的眼却在这时睁开了。

    刘梅宝和宋郎中都吓了一跳。

    “可是碰疼了?”刘梅宝忙松手轻轻将被子给他盖好,低声问道。

    “你没事吧?”卢岩瞪眼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发出涩哑的声音。

    刘梅宝面色微微一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还惦记着这个…

    宋郎中将头扭向一边。

    “我没事…你觉得怎么样?可要喝水?”刘梅宝低声道。

    话音才落,就见卢岩合上眼又不动了。

    刘梅宝和宋郎中对视一眼,莫非是没醒?

    宋郎中伸手探了探脉息。

    “无事。”他低声道,再看了眼刘梅宝,“没醒,只是梦呓。”

    刘梅宝哦了声,梦呓都还说这些…..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话,站在床边看着卢岩。

    以前短短几次接触,她都没敢看他,以至于到现在都不太清楚他长什么样子,此时他安静的睡着,伤病的人自然不可能好看,但也算不上难看。

    宋郎中在一旁又咳了一声,刘梅宝垂下视线。

    “皮肉伤,看着挺厉害,其实也好养。”宋郎中低声说道,看了眼站在床边不挪脚没有走的意思的姑娘,“你先回去吧。”

    刘梅宝哦了声,却是没有动。

    “刘姑娘。”宋郎中心里叹口气,接着说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看看,心里不记挂了就好了。”

    是啊,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吃的喝的用的,自有人安排的好好的,如果说帮忙的话…刘梅宝眼睛一亮。

    “不如我给他写句道谢的话,大叔你待他醒了了交给..”她眼睛亮亮的说道。

    卢岩那么期待自己的回信,那么自己这次写点东西,他看了一定很高兴,对于养伤也大有益处了吧…..

    “胡闹!”宋郎中瞪眼加重语气低声喝道,“这.这也是你个女子家能做的事!”

    刘梅宝吐了吐舌头,她倒忘了,这种书信私交最是男女间忌讳的,卢岩给她写信已是有伤风化的大事,自己来自现代从小到大多少也收到过几封情书不觉得怎么样,但其他人可接受不了,尤其是关心自己闺誉的亲朋好友。

    “你要道谢,等明日三娘亲自来就是了,她是长辈,合情合理又有诚意,你一个女子家别管了。”宋郎中说道,一面又催促她走。

    刘梅宝恩了声,再看了眼卢岩,低头快步走开了。

    宋郎中唤过屋内的一个丫鬟,和她借套衣裳。

    丫鬟打量刘梅宝几眼,宋郎中便低声给她说他哥哥也杀了鞑子,丫鬟便点点头,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拿了套衣裳过来。

    “姑娘别嫌弃,是我穿过的。”丫鬟说道。

    刘梅宝忙道谢,将一块碎银子递给她。

    “这可使不得。”丫鬟摆手死活不接,“姑娘要是这样那就用钱去外边买吧,我们可担不起。”

    刘梅宝无法,只得再次道谢,宋郎中请了小厮来,送刘梅宝回驿站去了。

    卢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晚上,消息传来,守在外边的盐丁们一阵欢呼,更有人忍不住哽咽出声,让一干领兵的防守守备操守眼红的不得了,看看自己带的兵,除了自己贴身的家将,哪个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人跟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再休息一晚,卢岩的精神就又好了很多,到了下午还能稍稍的坐起来稍微斜靠一会儿了。

    “大人以后可要千万保重,不得鲁莽行事..”师爷红红着眼睛,一脸憔悴的絮絮叨叨不停。

    “这怎么是鲁莽行事呢?”卢岩看了他一眼,声音哑哑的说道,“难道是要怕死不战吗?”

    师爷神色一正。

    “大人,且不说你,就是如今咱们盐巡司的儿郎,没有一个怕死的,这些日子冲杀马贼无数,别说这十几个鞑子,就是成千上万的鞑子,只要大人你说一声杀,我敢保证咱们这些盐丁,没有一个会是软蛋。”他神色郑重,宽大的袍子套在干瘦的身躯上晃晃荡荡,丝毫不能穿出读书人应有的文雅气质,反而有些滑稽。

    听他这样说,卢盐微微一笑。

    师爷看着卢岩,反问道:“大人,你说大家为什么会这样不怕死?”

    卢岩没有说话,眼中带着几分兴趣看着师爷。

    “是因为我对他们好吗?”他笑了笑,这次笑的幅度有些大牵动伤口,皱了皱眉头。

    说到好,见过卢岩训这些盐丁的人,只怕没有一个这样想,动辄就打就罚,小小的训练场上,很多时候也是血肉横飞,那都是大棒子打的,更不用说那些稍微犯了点错的盐丁,全家老小立刻就被赶了出去,怎么哀求都不管用,不止如此,被卢岩赶出去的盐丁,这解县境内再没人敢用敢收留他们,什么下场可以想象。

    从这一点来说心狠无情丝毫不次于掌人生死的阎王。

    “好不好的,这世道也没人说这个,”师爷呵呵一笑,道,“说白了是因为大人是他们的依靠,是因为盐巡司是大家生存的唯一庇佑,盐丁们活着,跟着大人有钱粮拿,没人敢欺负,死了,大人发下抚恤银子,养护父母妻儿,大人也说了,想要什么,不过是吃饱饭睡好觉不被人猪狗般驱逐而已。”

    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大家不怕死了,因为知道就算了死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如果大人死了呢?就算他们还活着,这一切都将没有了。”

    卢岩神色微沉,有些明白师爷要说的意思了。

    “所以,现在,大人已经不是单单为自己一个人活着了。”师爷沉声说道,说完察觉气氛有点闷,便一笑,面上又恢复那种猥亵的神情,“当然,不是说大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去死,男儿活着为什么,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得,也没什么乐趣,所以,要是刘姑娘再遇到什么危险,大人就要属下们去冲杀,大人坐镇指挥就是了,放心,刘姑娘断不会因此小瞧了大人,她又不是傻子,知道没有大人指挥,那些人哪里会舍得为她拼命...”

    郑重的话又转移到不着调的调笑上,卢岩就笑了。

    “说什么呢,一次就够了,还要她受罪…”他微微一笑道,迟疑一刻,又问道,“她..还好吧?”

第九十五章 安心

    师爷一笑,自然知道这年轻人心里真想问的是什么。

    “前日大人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刘姑娘的舅母过来叩头道谢,得知大人醒过来后,又和那些被解救的百姓一起,来叩头道谢,还到庙里给大人捐了平安灯。”师爷笑道。

    “那她呢?”卢岩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期盼。

    师爷轻叹口气。

    “大人,她是个女儿家,有家里长辈出面才是最合情合理也是最虔诚的….”他含笑解释道。

    那就是没来了…..卢岩的面色一黯。

    瞧瞧,少年人就是这样,经受不起一点打击,想当年老夫我被隔壁姑娘家浇了一头的洗脚水,第二日不照样接着扒墙头,师爷摇头感叹。

    “大人,我想如今该是再请媒人去了。”他一笑,准备说起高兴事。

    “恩?”卢岩看了他一眼,“请什么媒人?不是和你说过,但凡有媒人来说媒,都给拒了。”

    卢岩自从当了巡检司巡检,那说媒的人就逐渐增多了,其实原来也不少,只不过这家门随着他的地位提高也跟着一步比一步提高。

    当私盐贩子时,是本村的人家,当了副巡检后,城里有些盐商也有了这个意思,如今则有些本地的大族大户选了自己支系近的适龄女子,明里暗里的来说动。

    卢岩没有父母亲长,身边全是汉子们,这些人汉子们粗糙大嘴巴,媒人不敢托他们,只看着师爷虽然长得鬼头鬼脑了些,但多少有点文雅之气,于是全都跑到他跟前询问。

    师爷自然高兴了,巴不得大人相中这些送上门的,省的自己为怎么娶媳妇愁得日日夜夜不得安生胡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结果可想而知,挨了冷眼。

    “当然是和那宋三娘子提了。”师爷嘿嘿一笑道,捻着胡须,“大人,如今可不比以前,这么大的恩情,难道不该以身相报?要知道,刘姑娘的命可算是大人你的了,按理说立刻送来为奴为婢都还要感激不尽,更何况,咱们这可是明媒正娶大红花轿抬进来当正头娘子……”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卢岩一声顿喝。

    “够了!”他饶是中气不足,但这一声喝还是吓得师爷一个哆嗦。

    师爷眼中惊慌,不解,怔怔看着卢岩,见他面色似有怒意,不知道哪里说的不对了,只得噤声不敢再言。

    “我等是不能看百姓受鞑子掳虐而不顾,只是这样而已。”卢岩静了一刻,沉声说道。

    “是,是,老儿谨记。”师爷忙点头答道。

    略沉默一刻,师爷又说了几句别的话,看卢岩有些累了,便要扶他躺下。

    卢岩摇头拒绝了,示意自己来,师爷便退了出来。

    卢岩靠着床板,看着窗外浓绿出神,耳中听得师爷嘱咐外边的丫鬟小厮好生伺候,又听得院子里的盐丁们压低声音又急切的问候,低低暗暗嘈嘈杂杂不多时便都消失,除了偶尔几声春虫的呢喃别无它声。

    卢岩闭上眼,有些睡意,门外有女子低低的说话声传来,是知县派来的两个丫鬟。

    “…这是那姑娘送来的衣裳….”

    “..果然还是买了新的…..”

    “..这衣服是吴家正店的,不便宜呢,我见咱们小姐也穿过的….”

    “当时看挺狼狈的,没想到原来是个有钱人…”

    “我问过宋郎中的,说是广顺和的药柜呢,那可真是有钱人呢..”

    “广顺和?不会吧,她一个姑娘家….”

    “还有还有,不是这个,你知道她是谁呗?”

    “广顺和药柜啊…”

    “不是,是先知县大人.….”

    屋内咚的一声脆响,似乎是茶碗掉在地上,打断了两个丫鬟的低声谈话。

    “大人..”两个人丫鬟碎步急匆匆而进,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看也不敢看床上那个凶人,只低着头,看着床边跌碎的茶碗,便忙一面请罪,一面跪行去收拾。

    “大人,要吃茶,奴婢再去倒来..”另一个丫鬟低头小心说道。

    并没有人回到,丫鬟感觉床上男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转了转,她的心不由砰砰直跳,这个人杀人不眨眼,这个人如今知县知府等好些大人都不敢轻易得罪,自己被知县大人是仔细挑出来送过来伺候的,却让他吃不到茶摔了茶碗,估计立刻要当场拖出去打死算了…

    “不用,你们下去吧。”静默一刻,却听卢岩淡淡道。

    两个丫鬟都是一愣,低着头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中满满的忐忑不安。

    “下去吧,唤我的一个人进来。”卢岩没有再多看这两个丫鬟一眼,说道。

    丫鬟们不敢怠慢,应声是忙忙的依言退了出去,院子里时刻守着几个盐丁,丫鬟们也不知道该叫谁,随便指了一个过来,见那盐丁进去没多久就出来,径直出去了。

    室内也再无动静,丫鬟大着胆子透过隔扇看了眼,见那凶人面向床里,似是睡着了。

    没多久,那盐丁就回来了,进屋子没多久,站在屋外的丫鬟就听得里面一阵大笑,笑了没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人可真是喜怒无常,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身为奴婢必须记着本分,硬的头皮急匆匆的进去,倒茶的倒茶,拍扶胸背的拍抚。

    卢岩手按着胸口,但被大笑带裂的伤口还是慢慢的渗出血来,丫鬟们和盐丁都吓坏了,忙叫郎中去,消息传出去,又引得一阵人仰马翻,上药吃药关怀探望的直到了天黑透才安静下来。

    人都散去了,只剩师爷又愁眉苦脸的站在屋子里,还没想好该怎么样安慰一腔深情空付的年轻人振作一点,就见卢岩冲他咧嘴一笑。

    “她来看过我。”他说道。

    师爷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我不是做梦,她来看过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看我…”卢岩低声说道,面上的笑意装不住,满满的溢出来。

    这是打心底而来的笑,让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这笑似乎能让人心里冒出奇怪的感觉,酸酸甜甜又暖暖的,师爷被自己产生的感觉恶心的打个寒战,真是老黄瓜刷漆装嫩,自己跟着凑什么热闹。

    “别笑,别笑,忍着,忍着,等伤口好了再笑..”

    站在屋外警心的两个丫鬟听到屋子里传来这样的对话,与此同时还伴着响亮的抑制不住的笑声。

    两人对视一眼,满是不解,什么是这么好笑?伤的这样重,为什么还能笑得出?再说不怕伤口疼吗?

    真是奇怪的人。

    周良玉伤的不重,宋三娘子因为心里担忧不安,还是没在解县多呆,第二日便要雇了车拉着儿子和刘梅宝回府城。

    和以往她们来回不一样,这一次走的时候,虽然顾忌到她们的身份,那些当官的大人们并没有来送行,但是县衙给派了马车,还派几个兵丁一路相护。

    而回到府城,得知消息的街坊邻居都神情亲热的在城门口相接,那些守兵听说车上是解县杀鞑子的好汉一员,亦是十分热情。

    大家的热情中都带着几分艳羡。

    杀鞑子,那肯定有丰厚的奖赏吧,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当,对于一介平民来说,能当个官,这一辈子算是有保障了。

    这周家先是姑娘做了药柜,儿子趁势有了大生意,如今虽然凶险,但自来富贵险中求,这一下周家的日子可真的是要红火起来了。

    一时间各种关系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纷纷上门问候探望,自荐为奴的推荐宅院田庄的说媒娶亲的也纷至沓来。

    宋三娘子虽然觉得纷扰,但毕竟当年也是富家主妇,应对这些人事还不成问题,虽然每每想起这次的凶险夜不能寐,但又因为儿子当时境况下能如此英勇,颇具亡夫风范,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欣慰。

    刘梅宝将锅里熬的补汤分别倒了两碗,先是给周良玉送去,周良玉已经活动自如了,正坐在屋子里翻看锡器有关的账本。

    “急什么,别累坏了眼。”刘梅宝说道。

    周良玉一笑,放下账本,接过她手里的汤碗。

    “还是买个丫头来吧,你自己也不闲着,还要做这些事。”他说道,看着刘梅宝粗糙的手。

    “那里就累着了。”刘梅宝笑道,“我去给舅妈送去,你喝放着,我一会儿来拿。”

    周良玉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去。

    刘梅宝进了宋三娘子的屋子时,宋三娘子正在床上数点银子,虽然油灯特意挑暗,但散发着细腻光泽的银子还是一眼就被刘梅宝看到。

    “哇。”刘梅宝有些夸张的做个表情,放下汤碗,“舅妈,你数银子玩呢?”

    宋三娘子没理她,点完整装银子,又倒出一些碎银子还称了称,拿出算筹算起来。

    “舅妈,要给哥娶媳妇准备彩礼呢?”刘梅宝见她这样认真,不由笑问道。

    宋三娘子低头算完。

    “也就一百多两..”她轻轻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不知道够不够…”

    “一百多两娶个媳妇还不够啊?”刘梅宝惊讶道,“是什么人家的姑娘?”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银子收好,这才过来。

    “我又没事,以后不要做我这份了。”她看着参汤,皱皱眉道。

    是嫌贵了?刘梅宝嘻嘻笑。

    “没事,舅妈,吃几天不耽误你给哥娶媳妇。”她笑道,将碗捧到宋三娘子跟前。

    宋三娘子没说话,接过来慢慢吃了。

    难道真的是给周良玉要说媳妇了?刘梅宝有些疑惑,问了几句,宋三娘子没说,也只好不问了。

第九十六章 知心

    隔日,宋三娘子叫了几个相熟的邻居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然后就说出门一趟,刘梅宝注意到她带着大包的银子出去的。

    “真的有中意的人了?”刘梅宝按耐不住好奇,跑去问周良玉,“舅妈是不是要给你说亲了?”

    周良玉没有像以往那样提到亲事少年人就害羞脸红,反而有些不高兴。

    “没有。”他绷着脸干脆的答道,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刘梅宝百问百答,而是坐着看账本去了。

    刘梅宝撇撇嘴,觉得这母子两人都有点怪,既然他们不愿意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到了天黑,宋三娘子回来了,带出去的装银子的包袱原封不动的拿了回来,神情不是很好。

    看来事情不顺利,银子没送出去,刘梅宝揣测道,但也知趣的没有去问。

    两天之后,刘梅宝就知道宋三娘子这是做什么去了,她到广顺和例行上工时,拿到了卢岩送来的信。

    “他好些了吧?”这一次,刘梅宝没有避开石婆子,而是站在从屋子借口倒水实则递信出来石婆子面前,低声问道。

    石婆子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答道:“好些了,我那侄子来时,我特意问了,说大人只是还不能起身走动。”

    刘梅宝点点头,不说话了,石婆子再次看了她一眼,也并不多言,贴着墙根颤巍巍的走了。

    拆开信,看到熟悉的难看的字体,刘梅宝有些意外。

    “伤还没好,拿笔做什么….”她暗自嘀咕道,嘴边却是掩不住一丝笑意。

    这一次的信依旧是用卢岩的日常口头话写来,写了自己那一日来解县做什么,没想到竟遇上这么凶险的事。

    “….我没别的想法,只是想如果你有个好歹,我活着便没什么意思,哪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只要知道你还好好平安的活着,心里也是高兴的….”

    看到这句里,刘梅宝面色一红,这句话没有动人的华丽辞藻,但她却似乎能体会到那卢岩在城门上一眼看到自己时的惊恐忧惧,那种除了要你生,别无它念的疯狂。

    “还说不会说好听话….”她抿嘴一笑,低声自言自语道。

    还有什么话比这个更动人。

    她的手不由捏紧了信纸,低头又接着看去。

    “…你别担心,知道你我事的那些人都已经被我嘱咐过了,不会说些什么,你也别担心我会因此胁迫你报答,你旧母送来的银子我不收,便是这个意思,你放心…”

    这个旧母自然是指舅母了,卢盐的书信里错别字不少,她已经习惯了,不妨碍她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

    看到这句话刘梅宝才恍然,原来宋三娘子是这个担心,所以倾尽家财去报答恩情,要堵住卢岩趁势提亲,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这两个人都费心的安排为自己着想,难过的是这两人的好心却是相左的。

    说起来,她也有这样的担心,这卢岩会趁此事来提亲求娶,如此大恩,如果拒绝,这一次便是他们自己的不是,那些原本相护的百姓们便再无同情他们的理由,反而会瞧不起回避。

    有恩必报,这普通又浅显的道理,是百姓们最信奉的信念。

    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如此做,反而贴心的替她考虑,杜绝那些知情人生这样的念头。

    这样一个男人,敢为你去死,事事时时为你贴心安排,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抵得住这种深情。

    “…我要你放心,但是我也要你知道,我做着一切确实只是因为你,只要能让你活着,我愿意去死….”

    刘梅宝闭上眼,轻叹一口气。

    好吧,这一场拉锯战他赢了。

    周良玉的皮肉伤养了七八天后,已经基本没事了,他伤着的这段锡器的生意不减反增,这样一个敢杀鞑子的少年,是没人敢轻易惹的。

    杀鞑子的事沸腾一阵便慢慢的沉寂下来,至于上边的老爷大人们如何好好的利用这军功,对于刘梅宝一家人来说,都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了。

    卢岩已经回到盐巡司了,他虽然伤的重,但恢复的却是很快,又恢复了日常的作息,一大早慢慢的在院子里打拳。

    只是因为伤口的原因,动作缓慢,只是用来舒展筋骨。

    “知州吴春芳以整修城防为重,凡是敌座弩台、矢石、火具,无不认真修整,并亲自教练守城方法,御敌策略,条理分明,法度严肃,是以治下严谨临危不乱,河东驿遣探查贼奴袭来,守备郭成运筹帷幄,下属防守官等指挥若定,将士们士气冲天,势保民破贼….”

    师爷在一旁手拿几张纸摇头晃脑的念,面上神情很是不高兴,丝毫没有四周眼巴巴认真听的盐丁们的那种激动。

    “找到了..还不错,总算在最后一行提到大人你的名字了…..”他眯着小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有盐巡司巡检卢岩携盐丁江大山、李三、王九、张顺、付老三….”

    “有我的名字有我的名字!”一旁站着的盐丁顺子任何不住高兴的喊道,如果不是碍于腿伤还未痊愈,只怕要翻跟头跳起来。

    他咧嘴笑着,冲另外几个侍立的盐丁得意的拍着胸口,瘦小的身子挺得差点仰过去。

    一旁的盐丁嫉妒的眼睛发红看着他,只后悔那日跟大人进城的不是自己,竟让这杂役小子得了运道。

    “去,一边去,回去养你的伤。”师爷瞪了他一眼,说道。

    “我好了。”顺子咧嘴笑,仰着头,还伸手重重的去拍自己的腿,却耐不过疼抽了抽嘴角。

    师爷哼了声,看卢岩依旧认真的打着拳。

    他的动作缓慢,一板一眼,扎扎实实,身上的裹伤的布带子还未解下,让健壮的身子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师爷不再理会那顺子,接着念了几个名字,其中还有提到民壮周良玉,民妇谢四娘。

    “不错,至少该提的名字都提了,包括那些死了的弟兄。”卢岩口中说道,缓缓收势。

    “可不是不错,斩贼首级十一颗,夺贼奴马十二匹,铠甲十一领,金十,银三百,夺还被掳人口二十余…..”师爷抖着手里的纸念道,“那郭守备原本是升官无望,就指着在这里养老了,没想到夺了大人这个功劳,这官运可就又…”

    卢岩咳了一声,打断了师爷的话。

    “他是我的上官,治下有方,自然是他的功劳,师爷可不能这样说。”他缓缓一笑,接过顺子眼明手快递来的手巾,一面擦汗一面说道。

    没想到这个乡野汉子拍马屁还真有一套,师爷心里腹议几句,面上却是恭敬的应声是。

    敬畏上官是好事,上官会觉得你知情知趣,看重几分,但总是这样的话,在上官眼里你也就变得好欺负,很容易当冤大头。

    这些上官们,最是唯利是图,无情无义,师爷叹了口气,将这些担心说了。

    卢岩沉默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大人将这些首级俘获全部上缴河东驿,郭大人真的许诺将授大人平陆防守官….”师爷低声说道。

    河东驿设守备一人,操守官二人,防守官五人,此时有一个操守官因病去世,空出这个职位,卢岩看上了,给守备和知州大人都打了招呼,以前二人都有些犹豫,有了这次军功,两个大人都痛快的答应了。

    卢岩笑了笑,将手巾抛给顺子。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他们两个大人,还值得哄骗我一个小盐巡?”他笑道,也不穿外袍,向屋中走去。

    “要是那样,倒也值得..”师爷站了一时,只觉得心里咕咚咕咚的冒泡,整个人都热起来。

    防守官….防守官…那可是正五品的武官…正五品…九品…师爷颤着手扳指算了算。

    虽然对于地方来说,在一个七品县太爷跟前,这个五品武官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但对于一个九品的盐巡来说,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能熬死在一个品级上,怎么到了卢岩这里,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当然也不能说顺利,那可都是真刀真枪拿命换来的,上官为什么要提拔你而不提拔别人,还不是你能给他带来军功带来升职的机会。

    想明白这个,师爷精神又是一震,所以说,有时候莽撞一点意气用事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前方迈步而行的高大年轻人,师爷不由摇摇头,嘴角浮现一丝笑。

    这个年轻人,还真是上天庇佑,一路走来虽然艰苦,但却是步步为营啊。

    “大人,大人..”一个盐丁跑进来喊道。

    “小石头,喊什么喊,成何体统。”顺子立刻带人呵斥那小丁,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盐丁。

    想到半个月前,自己还和他一般做个杂役,当然现在也依旧是杂役,不过那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等伤好了,那就一定能成为盐丁中的干将,拿着刀,骑着马,巡查缉私去。

    顺子就咧嘴笑了,落在其他盐丁眼里很是想要捶他几拳。

    “恩?”卢岩停下脚,回身看到来人,面色一惊。

    “大人,府城送来的信。”盐丁小石头拿出一封信,举过来说道。

    卢岩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顺子对府城二字很是熟悉,立刻伸手拿过信。

    “大人,是刘姑娘的…”他一瘸一拐的到了卢岩身前,笑嘻嘻的递过来。

    信封上什么字也没有,但卢岩似乎能看到里面心心念很久熟悉的几乎能模仿的字体。

    卢岩伸手一把拿过,不再理会他们,几步进了屋子。

    盐丁们对视一眼,师爷也笑了笑,摆摆手,除了留守的,别的人便退了出去。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最乐不过如此啊,不远了,不远了。”师爷摇着头感叹道,摇摇晃晃的走出卢岩的院子,又忍不住摇头一笑,“真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行,看来,老夫倒要向他学学,说不定明年还能抱上个白胖儿子…..”

    几只燕子在空中低飞掠过,发出清脆的呢喃声,四周的嫩绿,已经渐渐变成浓,春天是真的到了。

第九十七章 不善

    大周崇宁七年四月,久旱的河中府终于迎来一场大雨。

    “这下好了,等雨停了那些田地便可以撒谷种豆了。”宋三娘子站在屋檐下,欢喜的说道。

    半个月前,宋三娘子在经过多方面勘察后,终于买下了府城西边的几十亩良田,迈出了她重整周家家业的第一步。

    “不知道哥哥买了耕牛了没?”刘梅宝在宋三娘子的床上坐着,有些笨拙的做女红。

    药行的药库步入正轨,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日日去盯着。

    买了田地,其他的开支也不小,那些田地的佃户也一起归属过来,但都是些穷人,家里农具都不全,更别提耕牛了,要播种翻地,离了耕牛铁犁,单靠人力,是种不了多少地的,这也是那田地之所以荒废的原因。

    宋三娘子自然也知道这个,皱起眉头,要重振家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这是做什么呢?”她走到床边,看到刘梅宝笨手笨脚的缝一块白布,针脚歪歪扭扭。

    “袜子。”刘梅宝举给她看,袜子是在她印象里最容易做成的。

    “别糟蹋了布。”宋三娘子让她往一边挪了挪,自己翻开床板,拿出珍藏的钱盒子算筹,开始计算开支。

    刘梅宝嘻嘻一笑不气馁,接着飞针走线,床上二人相对而坐,各自忙活,风卷着雨丝飘进来,让小小的室内空气清新。

    第二日雨停了,周良玉也买来了耕牛,母子坐着车去看自己家的田地。

    刘梅宝收拾了家,便出门来到广顺和。

    广顺和的挂着的丝绵门帘已经摘下,换成细纱描花的,同样精致,虽然通过锡器生意挣了不少银子,但对于这个小小的家来说,依旧是水中摇晃不安的小船,宋三娘子半点不敢奢侈浪费,最多在吃食上比以前好些,其他的依旧节俭。

    刘梅宝借着进门,习惯性的捏了捏细纱门帘,这手感用来做衣裳也不错吧。

    虽然刚开门,但店里人不少,进药的卖药的货商散客站满了柜台,乱哄哄的热闹。

    看到她进来,忙碌的伙计们都笑着打招呼,刘梅宝一一点头回礼。

    刚走进后院库房,就见有两人站在树荫下,几个管事都陪在身旁说笑什么。

    “刘姑娘来了。”看到她过来,管事的忙打招呼。

    刘梅宝笑着点点头,也看到那站的两人是一男一女,年纪十六七岁,女的绛纱的衣衫,人长得白净细嫩,男的也穿得丝绸衣衫,面容清俊,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少爷。

    二人面容相似,应该是一家人。

    见她看过来,那男子避嫌的移开视线,倒是那女子将下巴微微一抬,带着几分挑衅回看过来。

    “这就是爹爹常说的刘药柜?”她开口说道,声音清脆可人,但语气却不算动听。

    “是。”管事的忙答道,一面对刘梅宝笑着介绍,“这是我们四小姐..”

    他指了指那女子,又指了指那男子,“这是我们小少爷。”

    刘梅宝恍然,这就是冯药柜家的两个双胞胎了。

    这时候的生养很艰难,婴儿死亡率很高,比如宋三娘子先后生养了四个孩子,最终却只得了周良玉一个,这还是条件好的人家,那些穷人家生养七八个一个没存活的多的是。

    冯药柜家中一妻三妾,总共生养了三男四女,算是人丁兴旺了,尤其是这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更奇特的是生下来的是一男一女,有人说不吉利有人说要送走一个,有人说大吉大利,总之热闹了好一阵,还被记入河中府县志里。

    不管大家怎么看怎么说,这双胞胎平平安安长大了,而且这个少爷还读书读的很好。

    广顺和药行外每年的挂的春联都是出自这位少爷之手,可见冯药柜对他的喜爱。

    刘梅宝在这药行里自然也听伙计们讲这个异闻了,冯家虽然是药行商家,但也遵循女子娇养,所以刘梅宝还是第一次见到冯家的小姐,其他的少爷因为和周良玉做生意的缘故,也见过,只是这个读书将来要走科举的少爷却是第一次见。

    她带着兴趣多看了这两人几眼,想要看看古代的双胞胎是不是长得也很想象。

    看她这样看过来,那小少爷似乎有些不自在,将头转向一边,面色还有些微红。

    “喂,你看什么呢?”冯家四小姐不乐意了,问道。

    “四小姐,三少爷。”刘梅宝忙移开视线,低头含笑打招呼。

    “这么晚才来啊..”冯四小姐哼了声,说道。

    四周的管事察觉不妙,忙对视一眼。

    刘梅宝也愣了下,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

    “是我今日有事来得晚了些。”她笑了笑道。

    察觉这位小姐态度不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便不打算再说话,点了点头抬脚向药库走去。

    “架子真大..”冯四小姐哼了声看着走开的刘梅宝说道。

    “药库的事多,刘姑娘忙的很,”立刻有管事的打圆场,一面做请,“小姐少爷,外边热,进屋子坐坐吧。”

    管事们嘴上说道,眼中都是几分不解。

    这刘梅宝可是他们上下一心要拉拢的,怎么这四小姐第一次来就如此不客气?

    “可是老爷吩咐少爷小姐过来的?”年长的管事沉吟一刻,试探问道。

    两个年轻人面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少爷要说什么,被四小姐拉了下。

    “是啊,爹让我们来的。”冯四小姐答道。

    冯掌柜的意思….管事们对视一眼,都是满眼的惊疑。

    那少爷扯了扯四小姐的衣袖。

    “爹还没来,我们先走了,不等他了。”冯四小姐便立刻说道。

    “是,小姐少爷走好。”管事们忙说道,亲自送二人出去。

    “不用送了,你们忙去吧。”冯四小姐摆摆手说道。

    管事们只得止步,一头雾水的看着二个人疾步走出去。

    “这一大早的,这两位突然跑过来,站了半日东拉西扯的,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又突然走了?”大家摇摇头。

    “少爷读书读闷了,许是出来走走,散散心。”有人猜测道。

    “且不管他们什么意思,方才小姐那话说的可不中听啊。”有人皱眉说道。

    “也许四小姐不知道刘姑娘在咱们药行的规矩…”有人迟疑说道。

    刘梅宝在他们药行不是定日上工,而是一个月来几次就可以了,来早来晚自然不用被刻意要求,再说,现在更没人敢要求她了。

    “知道不知道,刘姑娘如今的地位,难道四小姐不知道?”便有人摇头,“我瞧,就是故意的。”

    听了这话,大家再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真是奇怪了,刘姑娘跟家里的小姐们都没见过,怎么好好的,四小姐似乎不喜欢她…”大家更加不解了,纷纷皱眉道,看着已经走出门看不到影子的二人。

    “哥,你瞧见没。”出了门,冯四小姐立刻低声对低着头走在一旁的少爷说道,“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离月娥姐姐差远了….”

    冯三少爷面色更红了。

    “小妹,我们..我们这样过来..不好吧?”他低声说道。

    “怎么不好啊?”冯四小姐哼了声,“不是我说你,三哥,你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大娘她们算计来…二哥也还没媳妇呢,干嘛不要他娶这个女人,非要你啊,你将来可是要做官的,要娶也得娶月娥姐姐这样的官宦小姐….”

    少年人说起亲事都是十分羞涩,尤其是偷偷的跑来相看,更是有失教仪,冯三少爷不由做贼心虚的四下看。

    “你小点声。”他低声提醒道,一面想到什么又接着说道,“其实,她也是官宦小姐….”

    “她算什么官宦小姐啊,”冯四小姐跺脚道,“她爹是罪官,罪官哎哥,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罪官是什么,月娥姐姐说了,罪官的家人可都是要充官奴的,要不是当今皇上心慈,她还能站在这里,受大家恭敬讨好….”

    想起那姑娘走过来,一路上路过的小厮伙计纷纷一脸讨好的样子,冯四小姐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讨好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用他们来讨好。

    哥要是娶了这个一个女子,家里倒是笼络住她了,可是哥呢,将来大好的前途,却又这么一个罪官之女妻子,岂不是要低人一等受人嘲笑,就是她这个做妹妹的脸上也无光彩。

    “其实刘大人倒不是..”冯三少爷迟疑一刻,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是什么?你别也学那些人瞎说,那些商人只要要钱不要命。”冯四小姐哼了声,“看人家现在能赚钱了,拍马屁都要拍出花来了..什么冤屈,什么上天庇佑,什么神佛附体…呸,月娥姐姐说了,这往大了说,就是非议朝政有污蔑圣上之嫌。”

    这个妹妹伶牙俐齿,从小到大只因早出生一眨眼功夫,占了便宜当了哥哥的冯三少爷便再也没有占过上风,闻言便好脾气的一笑。

    自从得知父亲和嫡母有意让自己娶这位刘梅宝后,妹妹一直都愤愤不平,觉得这是嫡母偏心,欺负他们是庶出。

    “我想,父亲总是为我们好的,他这样也是自有道理的..”冯三少爷带着几分溺爱看着妹妹说道。

    “父亲就是再好,也架不住有个不好的娘..”冯四小姐哼了声说道。

    “小妹,不可如此。”冯三少爷忙拍了下她的头,低声呵斥道,“忤逆长辈,成何体统。”

    冯四小姐也知道自己说的太直白了,有些话心里可以想,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便嘟起嘴不再言语。

    “反正哥你绝对不能同意这门亲事。”小姑娘一脸严肃的说道,“要不然,你的前途就毁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我如何….”冯三少爷有些尴尬的说道。

    “要是我我就上吊寻死!”冯四小姐抬下巴说道,“看爹爹舍不舍得。”

    “我是男子家..”冯三少爷哭笑不得,太荒唐了。

    那倒也是,哥哥要是这样做,还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只怕打动不了爹爹,反而要挨上一顿好打,冯四小姐点点头,小脸上满是纠结。

    “我再想想办法..”她皱着眉头说道,“月娥姐姐知道的多,她一定有办法…”

    “小妹,你别说是我的事….”冯三少爷扯了扯她的袖口,嘱咐道。

    冯四小姐面上浮现一丝了然的笑。

    “我知道..”她说道,“哥,你是怕月娥姐姐笑你吧?”

    少年面上更加尴尬,是不是呢,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反正,这种亲事拿出去给人说,总是有点让人…

    “哥,你是不是也喜欢月娥姐姐?”冯四小姐凑过来低声笑道。

    冯三少爷的脸更加红了,瞪了妹妹一眼,“这种话也是女孩子家能说的!”

    冯四小姐根本不怕他,看着哥哥红透的脖子。

    “月娥姐姐长得又好,出身又好,性子又好,谁会不喜欢呢..”她带着几分憧憬艳羡,合着手道,“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嫂嫂,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种话别乱说,你说者无意,看听者有心,仔细污了季小姐闺誉..”冯三少爷忙低声说道。

    “我知道啦。”冯四小姐耸耸鼻头,看着哥哥笑,“哥哥你很关心她嘛….”

    冯三少爷无话可答,只得摇头不语。

    “所以啊,哥,你要更加努力读书,等来年一举考中,这样就能有机会向月娥姐姐提亲了…”冯四小姐认真地说道。

    “季家那等人家,可不是我考中便能….”冯三少爷笑道,看着妹妹认真期盼的脸,又点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用功,考出个好功名,让娘和妹妹,咱们家都增光彩。”

    兄妹二人说这话,忽见街上一阵热闹,人流纷纷退避,几骑人马疾驰而来,皆是披甲官衣,看上去威风凛凛。

    正是热闹的点,大街上人流满满,一时间纷纷躲避鸡飞狗跳骂声喊声一片。

    “山西总兵备报赏!”马上的人高喊道,在街上人流中穿行,速度丝毫不减而去。

第九十八章 喜庆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接到消息时,很是意外。

    “来人说少爷斩杀贼奴有功,赏了银两和紵丝,要夫人和少爷快些回去接赏吧。”前来寻他们的衙门里的差役含笑说道。

    四周站着的佃户都瞪大眼,朝廷赏的银两啊,现如今能得到朝廷封赏的可不是一般人。

    这主家孤儿寡母,穿的干干净净但却是很普通,看来并不是什么富有人家,而是得了点意外之财的积弱之家。

    这种人家用不不了多久,田地还会再卖出去,大家对这种人家见得多了去了,心里多少有点轻视,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佃户看周良玉的目光便变了。

    这个瘦小少年竟然敢杀贼奴!

    前一段解县大破鞑子的消息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但具体详情在流传过程中变化很大,所以具体的情况这些佃户都不清楚,也没必要清楚,只需要知道鞑子被杀的很惨,对这些备受鞑子侵袭的人们来说,已经很过瘾了。

    他一非兵二非官,竟然敢且能杀的贼奴,且受了朝廷的赏赐!这小小年纪就如此造化,将来肯定大有前途。

    主人家有前途,他们这些佃户自然也日子好过些,一时间各带着羡慕畏惧讨好的神情纷纷道贺。

    称呼也不喊哥儿,而是恭敬的称呼少爷了。

    “夫人和少爷快回去,这些田地的事我们亲自到家去说就是了..”一个老者恭敬的说道,“我们都是种田的老农,夫人少爷尽管放心就是,一定不会让田地荒废。”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便不敢停留,立刻跟人回去了。

    家门外已经围了好些人,热热闹闹的说笑着,看到他们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问好。

    门大开着,刘梅宝站在院子里,和两个邻居家的妇人招待来报赏的人。

    这是两个大周军士,穿着统一的军服,虽然有些暗旧,但却比府城这里常见的那些官兵的要好,腰里挂着弓箭腰刀,身材雄壮精神奕奕。

    围观的人说了,这两人是来自总兵府的军士。

    看到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进来了,二人也不再客套。

    “周良玉,你与解县谢氏四娘同斩获贼奴首级一颗,缴获披挂一副,弓箭一副,本官丰上命,赏银三十两,紵丝一表里。”

    周良玉躬身接过赏赐,口中道谢皇恩。

    “这是赏银十五两,规定斩首一颗,赏三十两,因为你与那谢氏共同斩获,所以这银子你们二人同分。”来人和颜悦色解释道。

    赏银多少其实对他们来说不算重要了,周良玉再次道谢。

    那二人便告辞,刘梅宝忙递上几两碎银,军士并未推脱,大大方方的收下走了。

    “娘,你瞧。”周良玉将手里的银两和紵丝捧给宋三娘子看,声音里有难掩的激动。

    两个邻居妇人也好奇的去看那赏赐,这可是朝廷的东西,是皇帝用的贡品,不过却并不敢伸手去摸,只是艳羡的看着,口中连连称赞。

    “这银子色泽真正….”

    “..第一次见到官银..”

    “..瞧这料子,比知府太太穿的还要好..”

    “你见过知府太太吗?”

    宋三娘子却怔怔看着眼前的赏赐,似乎愣神一般。

    “娘?”周良玉又唤了她一声。

    “这是真的?”宋三娘子迟疑一刻,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说道。

    “当然是真的,娘,你拿着。”周良玉笑道,只当娘欢喜的过头了。

    下一刻宋三娘子双目一红,接过赏赐就冲进屋内。

    众人一愣,旋即听到屋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他爹,他姑父,你们看到了没?”宋三娘子带着哭意的声音传出来,“这是朝廷的赏赐..这是朝廷赏赐狗子杀贼奴的….天也,朝廷终于肯赏赐咱们…..”

    哭声越来越大,由压抑变成痛哭,直到嘶声裂肺。

    外边的女人们听到都跟着眼红掉泪,周良玉也走进去在爹和姑父的灵位前跪下。

    因为贼奴之事而被治罪人家,想必上头会有顾忌,原本以为绝不会有这个赏赐,再说当时之所以杀敌也是被逼不过,横竖都是死,所以才拼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得了赏赐,这便是得了朝廷的承认。

    那一次全家杀敌舍生获罪,这一次杀敌得赏赐,这是多么鲜明又是多么心酸的对比。

    刘梅宝送完那两个军士回转,就站在门边,静静的听着屋内的痛哭,心里百味交集。

    看,只要活着,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这一次周良玉得了赏赐,那么也许有一天,刘梅宝的父亲和舅舅也许会被翻案而沉冤得雪吧。

    听得屋内哭了一时,院子里的妇人们便都忙着去劝了。

    “三娘,这是喜事,是喜事,快别哭..”妇人们纷纷说道,一面搀扶她起来。

    “是喜事,是喜事,我这是高兴的..”宋三娘子情绪发泄过后,面上浮现笑,一面擦眼泪,一面哽咽说道。

    “这就是了嘛。”大家纷纷笑道,打水的递毛巾的倒茶的各自忙活。

    小小的院子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刘梅宝是被人从广顺和叫回来的,所以广顺和的诸人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不多时冯药柜带着几个管事也来道贺,送走冯药柜等人,还陆陆续续有其他的伙计炮制师傅过来,一直热闹到天黑。

    让刘梅宝意外的是,石婆子竟然也上门了,她也没多话,只是给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告辞了,走路不稳,颤颤巍巍,扶着墙往外走。

    “快送送大娘。”宋三娘子忙说道。

    刘梅宝应了声,石婆子犹自谦让说不用,被刘梅宝依言扶住走出门。

    一走出巷子口,石婆子就挺直了腰杆。

    “姑娘快回吧,老婆子我自己能走。”她说道,咧嘴一笑。

    虽然有递信的干系,但二人之间还是基本上没有交集,日常几乎不说话,面对她,刘梅宝总有些不好意思,闻言一笑,点点头,看着石婆子颤巍巍的走了,目光一转,忽的看到对面街道上,卢岩站在那里正看着自己。

    他依旧穿着短揭,乡下人的打扮,站在人群里,虽然身材魁梧但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谁也不知道这个看着面目温和的年轻人,其实就是那个凶名赫赫的卢阎王。

    见刘梅宝看过来,他微微一笑。

    自从那次城门获救后,刘梅宝终于给他回信了。

    信上也并没有说什么,就是针对他的信做回,用的也是如卢岩般的日常口吻,对他城门施救表达了谢意,同时表达了对他伤势的担忧。

    就这简单的半张纸不到的信送回去,隔天就换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

    相比较以前的含蓄质朴,这一次多了一些出格的火辣的让严谨守礼的姑娘们看了会脸红心跳的字眼,当然,还在沈刘梅这个穿越人承受范围内。

    但鉴于古代生活环境的复杂,以及对未来发展不确定的刘梅宝,不得不再次回信提醒他一下,不要一下子就想的太多,自己回信并不代表什么,而是人之本性,感激他的赤诚相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他,他很快就又送来信,对自己的言语失态表达歉意,一连写了满满一行我知道。

    “…是我不好,我吓到你了,以后那些话我会不再写给你看,只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刘梅宝看到这里又忍不住大笑。

    他可以因为自己热烈的表达感情而道歉,但却绝不否认自己的炽热感情。

    不写给你看,只说给自己听,别看这小子没文化字写的差,这写情书的水平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不想你回答我什么,如果你能偶尔让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高不高兴,我就知足了。”

    思付再三后,刘梅宝还是又给他回信了,简单的捡了自己日常的事写了。

    就这样,来来去去一个月内,虽然没有再见面,书信来往中她知道卢岩伤好的怎么样,日常三餐吃的什么,新学了什么字,而卢岩也知道宋三娘子买了田地,刘梅宝吃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烧猪头,她也觉得很好吃。

    纸上算是熟人,真实见了,还是觉得有些陌生,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刘梅宝心砰砰的跳,忙垂下头,转身就要走。

    卢岩那边已经疾步走过来。

    “我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他很快走到她身边,就如同路人般与她擦肩而过,用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也让你看看,我没事了…..”

    刘梅宝闻言,抬眼看他。

    他侧身在旁,做出一副路人的模样,目不斜视,似乎说话的不是自己。

    倒知道装…

    刘梅宝忍不住抿嘴一笑。

    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的卢岩立刻察觉了,再忍不住转过脸来,看着面前的姑娘抿嘴浅笑,眼波闪闪,心里有股火焰便腾地燃起来。

    “还是要保重,受过伤日常要多注意些。”刘梅宝被他的热辣视线看的满面通红,低下头,犹豫再三还是低声说道。

    说罢也不待他再说话,便忙疾步向家中走去,感觉身后热辣的视线一直相随,临进门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卢岩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再次回头,面上的笑意更浓。

    他笑的有些呆呆的,刘梅宝忍不住又是一笑,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进门去了。

第九十九章 庆功

    那临进门的一笑,又让卢岩怔怔在原地站了一时,确信那姑娘不会再出现,才慢慢的转身混入密集人流中而去。

    街角处两个大汉牵着马等待,看他忙迎过来。

    “大人,还去知府衙门吗?”一个大汉低声问道。

    卢岩脸上的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肃,紧闭的嘴唇表明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去,回去吧。”他说道,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

    身下的健马立刻如闪电般而去,在人流中穿梭鱼如得水。

    “鞑子的马就是好。”大汉说道,一脸艳羡,只可惜解县击杀鞑子时,只虏获了七八匹幸存的马,而且除了卢岩自己留了一匹外,都给了河东驿了,要想骑这么好的马就只有盼着再有击杀鞑子的机会了。

    如今官兵也好民众也好,巴不得鞑子永远不出现,而他们这群莽汉,竟然心痒痒的盼着自己能遇上鞑子,这种想法要是说出去,只怕要遭雷劈。

    眼看卢岩驶出视线,二人忙策动马匹,紧紧追上去。

    卢岩今日是去河东驿领赏赐去了,师爷等人都很高兴,早早的就备好了宴席,准备欢迎,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才见他回来。

    一众大汉哄得接上去,看着同去的大汉捧着的官印官衣铜牌。

    “这腰牌真趁手..”

    “这信鉴铜印可比现在的好多了….”

    大家纷纷传开,一面高兴的说道。

    卢岩并没有阻止大家,也没有说话,径直在堂中坐下。

    师爷挤开众人站在被恭敬的放在桌上官服面前,带着难掩的激动看着上面的熊罴绣纹。

    “这是正五品武官才能穿的啊…”他反复的说着这句话,又伸手去摸一旁的铜牌。

    “师爷,这上面画的是马?还是牛?”一个大汉凑过来问道。

    “这是麒麟!麒麟!”师爷瞪眼道。

    大汉们哪里认得这个,听了都笑,装模作样鉴赏一番,似懂非懂的点头称赞画的不错。

    没错了,官服和铜牌都是正五品的,看来河中府防守官的位置是板上钉钉了。

    师爷松了口气,激动地手脚还是有些微颤,这才看向卢岩,却见他攥着一个酒杯,面色沉沉,与大厅里的欢乐气氛甚是不合。

    看起来他很不高兴,不是如愿升了官,怎么会不高兴?莫非…师爷一拍头,拉过正被诸人围着讲述接受封赏场面的大汉。

    “大人可是去见刘姑娘了?”他低声问道。

    大汉被打断讲述,很是不高兴。

    “是啊。”他点点头,一面皱着眉打量师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大人肚子里的虫…..”

    这是夸呢还是贬呢,师爷一脸黑线,早知道这些汉子们在后没少编排自己。

    “是不是没见到?碰了一鼻灰吧?”他咳了一声,接着问道。

    “那我不知道,我又没跟大人去..”大汉摇摇头说道。

    “那大人高兴不高兴,你还看不出来啊?”师爷皱眉继续开导他。

    大汉哦了声,抓了抓头。

    “挺高兴的,见了刘姑娘后是带着笑回来的。”他想了想说道。

    “你确定不是这幅样子回来的?”师爷有些不信,拉过这汉子再次问道,一面指了指坐在堂前,正对一个前来道贺的汉子举起酒碗碰下了的卢岩。

    他的神情沉沉,如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

    虽然看他没有像大家一般欣喜若狂,但想到卢岩一向沉稳,自然不会和他们一般,大家便也并没有在意。

    卢岩冲那来敬酒的大汉点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这样子怎么了?大人不都是这样子..”大汉一脸不解。

    师爷哼了声,这群粗汉子,眼都是白长的,大人满眼都是不高兴不高兴,竟然看不出来。

    “你吃酒去吧。”师爷塞给他一碗酒,不再理会他,站在一旁捻须皱眉琢磨。

    吃起酒来,大堂里更加热闹,这一次卢岩不止带回来自己的升赏,那参战的幸存的人等,河东驿在自己能做主的范围内也进行了封赏。

    盐丁江大山、李三、王九、张顺、付老三等皆升了小旗,发了官衣,腰牌。

    这些汉子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当官了,一个个激动的红光满面,尤其是盐丁顺子,当场就迫不及待的换上官衣,他瘦瘦小小,套上官衣,怎么看都格外的滑稽,引得大堂里一阵阵哄笑。

    “大人,大人,这上面画的什么?也是麒麟吗?”盐丁顺子穿上官衣,登上硬靴,激动的不知道该怎么迈脚,舔着肚子让卢岩看自己身前上图案。

    卢岩微微一笑。

    “我也不懂,问师爷。”他说道。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过来的师爷立刻含笑答道:“这是犀牛纹饰。”

    “那我算是多大的官?”顺子咧嘴问道。

    对于营兵来说,最多也就是个什长…就是不入流的。

    “从七品吧,”师爷想了想,说道,“就跟县太爷一样…”

    这一下大堂里更是哄哄一片。

    县太爷!那在他们眼里可是大官,几个升了小旗的盐丁顿时激动手脚发抖,其他人则是一脸艳羡。

    “我当县太爷!我当县太爷了!”顺子更是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我要回家告诉我娘!”

    说着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冲卢岩噗通跪下,口中连喊道谢大人恩典。

    在他的带动下,几个盐丁都跪下了,叩头道谢。

    “快起来。”卢岩笑道,示意众人扶他们起来,“这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如果不是大人带着咱们杀敌,又极力向上头请赏,哪里能得来这功劳..”师爷在一旁说道,神色凝重,“就是那些死去的兄弟,如今也挣来了功绩恩赏抚恤,父母妻儿也算是衣食无忧了,如果没有大人,就算立了功,也不一定能得来赏赐。”

    “对!要是没有大人,就没有咱们这一天!”也穿上一身小旗官衣名叫付老三的大汉,立刻跟着说道。

    他的嗓门大,又带着激动,震得大家耳膜嗡嗡响,印象极其深刻。

    大堂里立刻响起一片谢恩声。

    “看到没,要想做官得功很容易,只要敢杀敢打,我卢岩保证,咱们弟兄们人人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一天!”卢岩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他说完举起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后猛地摔在地上。

    这一句话让大厅的气氛沸腾起来。

    “跟着大人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众人轰然应和,传了出去,那些在院子里,门外摆开的宴席上的盐丁听到了,也都跟着喊起来,整个盐巡司掀起一阵绵延不绝的声浪。

    吃酒的气氛更加浓烈,丰盛的酒菜不断被端上来,大碗吃酒大口吃肉,曾经连肚子都吃不饱靠着如同匪贼一半打家劫舍的盐丁们激动的不可自制,如今这日子过的,不仅饷银拿着,剿匪缴获分着,鞑子也杀得,走出去再不是以前人人畏惧中带着鄙视瞧不起,而是带着敬意,那感觉可不是钱能买来的。

    “要是贵子还在,如今也能当上这小旗了…”付老三忽的呜呜哭起来。

    席上的气氛顿时一滞,卢岩也慢慢放下酒碗。

    师爷在一旁暗自踢了那付老三一脚。

    付老三忙抹着眼泪说我这是高兴高兴呢,贵子在不在,咱们都一样,咱们弟兄有的,他也就有。

    卢岩点点头。

    “那谢四娘如今还是在村外的窝棚里住着吗?”他问道。

    一个盐丁立刻站出来答声是。

    “赏赐送过去了,她没有收,只让送到大娘那里。”盐丁说道。

    谢四娘以媳妇身份要伺候贵子娘,贵子娘无法消除丧子的恨意,始终不让她进村,那谢四娘便在盐池滩村外搭了一个窝棚住着,原本贵子娘和村子里的人都日日去骂她,无数次的推到她的窝棚,但谢四娘却丝毫不为所动,不还口不还手也不走。

    那一日贵子娘上香,她默默跟随,救了贵子娘一命后,村人和贵子娘不再去骂她赶她,但还是不允许她进村,贵子娘也依旧不肯承认她是媳妇。

    卢岩曾派人请谢四娘来盐巡司城住,被她拒绝了,依旧住在村外的窝棚里。

    我替贵子助大人,我替贵子侍奉娘亲,从此后世上再无谢四娘,我代贵子活下去。

    大厅里沉默下来,众人的神情有些复杂。

    这样一个女人…..

    “找人看着她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说。”卢岩说道。

    盐丁应声。

    “还有。”卢岩又唤住要走的盐丁,“谢四娘协助咱们剿杀河南来的马贼的事,不许再传。”

    他说这话,目光扫过大堂里的诸人。

    当初谢四娘在郭家台成功进入马贼的驻地,自然难免被马贼们侵犯,但她屈身迎合,得以存命,又寻机放火,引发混乱,虽然大功一件,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种事实在是不便人谈。

    如今消息已经隐隐传出来,原本对她避之如毒蝎的村人更是按不住唾弃,荡妇破鞋的骂声已经渐起,所幸谢四娘对外界一切干扰毫不在意,要不然换做其他女子早已经受不住压力自尽了。

第一百章 变故

    “是。”盐丁肃然领命而去。

    大堂的人自然也知道卢岩也是在嘱咐他们,也都应声称是。

    “这个女人还真是..真是…”几个大汉摇摇头,面色有些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怎么说贞节在这个时代是大如天的事,他们原本以为谢四娘这样做为贵子报了仇,便会自尽,没想到她竟然没事人一样活了下来。

    “贵子有这样一个女人,这辈子,值了。”卢岩淡淡说道。

    她为他舍身,她为他报仇,她为他尽孝,她为他尽忠,她为他甘愿生不如死。

    众人听了面色均是默然,很多人忍不住想,自己身边的女人能不能做到如此?

    宴席一直到了深夜才散去,杂役盐丁们收拾着,卢岩则坐在院子里,望着幽深的夜空不知道想什么。

    “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师爷这才上前,问道。

    “还是你们读书人心细啊。”卢岩听见了看他一眼,笑了笑说道。

    师爷嘿嘿笑了笑,静待卢岩开口说话。

    “你说得对。”卢岩点点头,面色越发沉沉,“那些当官的真靠不住。”

    师爷一惊。

    “大人?”他有些不解,“难道有什么变故?”

    不是正五品的官职已经到手了?

    “难道还要要些什么?”师爷思付一刻道,越往上的官员也越是轻易喂不饱…“军功也给了他们了,缴获也给了他们了,难不成还要咱们在出钱?这胃口也太大了….”

    卢岩嘴边浮现一丝笑,只不过这笑意与他以往的温和不同,而是带着几分寒意。

    “那倒没有。”卢岩说道,“正五品依旧是正五品,不过却不是平桥驿的防守官,而是河东驿的管什么屯田的什么官。”

    “管屯官。”师爷忙说道,闻言皱起眉头。

    这段时间他已经将大周州府的各级官职了如指掌。

    “要说这官职也不错,整理整个河东驿的田地人口等等,油水不错,算是武官中的文职….”他皱眉说道。

    “我又不会写写画画,让我来做这个,岂不是笑话人?”卢岩冷笑一声,“或者说就等着我不会做,好趁机再换了我…”

    师爷心中一凛,从琢磨大人不会做自然有我管包财源广进的念头中清醒过来。

    “大人,是不是有人要接替你来着巡检司?”他立刻说道。

    卢岩冲师爷赞叹一笑。

    “果然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聪明!”他说道。

    “所以他们要调离你,但是又不愿意让你做那个位置重要的防守官,所以就暂且用个位置同样重要的管屯官许诺你…”师爷急忙忙说道。

    “然后等我乐滋滋傻乎乎的接受了,过一段时间,就把我踹走,这样什么好事都是他们的了。”卢岩笑道,露出白牙,初夏的月光下带着几分森森寒光。

    “那新任的盐巡检是什么人?”师爷沉默一刻,问道。

    “是平陆的一个管队,姓周。”卢岩答道,旋即又补充一句,“是指挥使大人的第三房小妾的二叔。”

    很好,知道查到这个人的来历,可见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只会打打杀杀,反应也是很快的,师爷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盐巡司是个好地方啊,尤其是如果卢阎王能被调离的境况下,眼瞧你一个匪贼般出身的莽汉守着这么个肥肉,又立了军功,眼红的人只怕更多了。

    无根基无人脉,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得到这么多!

    随着卢岩的声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引人注目,师爷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收拾屋子的盐丁们已经退下了,卢岩又重新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师爷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黯然,院内一片沉默,只隐隐传来外边不知道那个喝醉的大汉唱这不成调子的歌。

    下过一场雨,宋三娘子买的田地很快就种上麦豆了,因为荒废已久,听从那些老农的建议,第一年不急着种粮食,而是多种了豆子养地。

    周良玉用杀鞑子的赏银与那胡老爹开了个像样子的锡器铺子,生意越做越顺手,除了供应药行装药茶的锡壶,还着重日常生活用具,甚至和宋三娘子说想要去南边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样子。

    宋三娘子当然拒绝了。

    “娘不求你赚多少钱,只求你平平安安,延续咱们周家血脉才是重要的。”宋三娘子说道,看着比年前多了几分成熟的儿子,欣慰又感叹,“家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过好的,咱们稳稳当当,一步一步的慢慢来,还有儿子孙子,咱们周家是在你太爷爷贩牲口挣下的家业,到了你爷爷手里才坐实了家业….”

    听着宋三娘子给儿子讲家史,刘梅宝在一旁含笑听着,接着低头去做手里的女红。

    “昨日张大婶来说了门亲事,是东城人家,今年十五岁…..”宋三娘子说道。

    周良玉便站起来,打断了她。

    “如今看咱们日子好过了,都来说亲,这些嫌贫爱富的,不要也罢。”他微微鼓着腮说道。

    宋三娘子便是一笑,拉他坐下来。

    “这有什么不对的?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嫌贫爱富又有什么错?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她摇头说道。

    周良玉只是绷着嘴不说话。

    宋三娘子端详他一刻。

    “狗儿,你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看上的人了?”她忽的问道。

    周良玉的脸腾地红了。

    “哪有?娘,你说什么呢。”他忙说道,一面再次站起来。

    宋三娘子端详他神情。

    “你在外边行走,年纪轻,可别受了人家蛊惑,做了什么荒唐事。”她缓缓说道。

    “娘,我知道,我不会的,你别乱猜。”周良玉面色红红,忍不住看了眼在院子树下坐着的刘梅宝。

    初夏的日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日子渐渐好起来,虽然不奢侈的穿金戴银,但也不穿那葛布补丁衣裳了,朝廷赏赐的贵重紵丝布匹被宋三娘子留下准备等儿子结婚时再用,另外买了布料,给三人做了夏衣。

    此时刘梅宝穿着的便是一件翠绿丝绸做的衣裙,依旧简答的挽个发鬓,插着一根最普通最便宜的银簪子,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因为生活稳定,过了年刘梅宝也长了许多,面色红润光洁,低着头认真的缝制什么,似乎是察觉目光,抬眼冲他一笑。

    周良玉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这种感觉就跟五年前,第一次见刘梅宝的时候。

    那个站在姑妈身旁,京城来的小姑娘,穿着打扮,说话声音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她甜甜笑着递过来一块糕点,用那同样甜甜的声音说表哥,你尝尝。

    让当时刚从后院树上溜下来衣服脸上都脏兮兮的自己一瞬间羞红了脸。

    门外有人叫门,打断了母子的谈话。

    刘梅宝放下手里的活跑去开门,是隔壁的一个邻居来找宋三娘子,宋三娘子和她进了屋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

    周良玉趁机走了出来,踌躇一刻,站在刘梅宝面前。

    刘梅宝又坐下来接着缝袜子。

    “每日也挺累的,得闲就歇歇。”周良玉说道。

    刘梅宝抬头冲他一笑。

    “不累。”她说道,又低下头忙忙的缝完最后一针,站起来献宝般的给周良玉看,“哥,你看,怎么样?”

    周良玉接过,这是一双白袜,虽然两只有点大小不一,但也总算是像模像样,而且袜腿上还绣着一朵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但至少知道是花的图案。

    “不错不错。”周良玉笑道,一面端详这袜子,看大小并不是适合女子穿,那么是给自己做的吧…..

    他的心就咚咚的跳起来,耳朵有些发烫,手里拿着这双袜子迟迟不愿递回去。

    “这花秀的还像样子吧?”刘梅宝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笑嘻嘻的问他,这可是她按着当初青丫被卖时那家人扔来的钱袋上的图案秀的,当然那钱袋上的绣花可是精致的多。

    “好。”周良玉点点头说道,迟疑这开口要问这是给谁做的。

    “哥你穿吧,看看合适不。”刘梅宝说道。

    周良玉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好。”他说道立刻就坐下来脱鞋,脱了一半又想到什么,忙停下,“我晚上洗了脚再穿…”

    “那我也洗洗了你再穿吧。”刘梅宝笑道,伸手便去拿袜子。

    “不用,我来洗吧。”周良玉却不肯撒手,似乎一撒手,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宋三娘子送邻居出来了,正好瞧见他们拽一双袜子,不由咳了一声。

    “哥儿姐儿玩什么呢?”邻居大婶笑咪咪的随口招呼道。

    周良玉心中有事,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刘梅宝嘻嘻笑了句没什么,看着宋三娘子送那人出去。

    “正好有别的衣裳要洗,又不是特意给你洗。”刘梅宝趁他走神,伸手拿过袜子,笑道。

    周良玉哦了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宋三娘子送走邻居,回身看着院中相对而笑的二人,忽的心中一跳,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隐伤

    隔日的晚上,当周良玉穿着家常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坐在院子里的宋三娘子忽的招手唤他过来。

    “狗儿,你前几日说想要去南边?”她问道,目光落在他脚上的白袜上,一朵歪歪扭扭的花格外显眼。

    “是,我不方便去的话,胡老爹让他大儿子去一趟,先不走很远,就到京城。”周良玉答道。

    宋三娘子沉默一刻。

    “怎么了娘?”周良玉看她神情似是心中有事,便问道,“可是要捎带什么?”

    “我想,不如等过一段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宋三娘子说道。

    周良玉面色一喜。

    “娘,你同意我去了?”他笑道。

    宋三娘子点点头,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

    “正好送你妹妹回京城去。”她缓缓说道。

    周良玉脸上的笑瞬时僵住了。

    “送妹妹回去?”他惊讶的问道。

    “家里如今有钱了,雇个镖也雇的起了,路上的花费也够,咱们能平安的把她送回去了。”宋三娘子含笑说道。

    “可是,那家人根本就不要妹妹,咱们何必送回去,送回去妹妹不是受苦吗?”周良玉急道。

    “说的什么话。”宋三娘子看着他,依旧不急不缓的含笑道,“是他们家的人,说不要就能不要了?天下再没这个道理,受苦,受什么苦,最多不喜罢了,女儿家,过一两年嫁出去了,自己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娘家喜不喜的,有什么要紧。”

    “嫁..嫁出去?”周良玉结结巴巴道。

    “女儿大了自然要出嫁。”宋三娘子含笑道,“就跟你要娶妻一样。”

    周良玉只觉得脑中乱哄哄的,反复只有一个念头,妹妹要嫁出去了嫁出去了,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见不到了再也看不到她笑听不到她叫哥…

    “娘..”他嗓子有些沙哑的喊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三娘子看着他,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狗儿,你要记着她是你妹妹,这一辈子都是你妹妹,别的念头,你别想。”她低声缓缓说道,说罢猛地站起来向屋子里去了。

    周良玉怔怔的站在原地。

    一直在厨房收拾洗涮的刘梅宝并没有注意院子里母子二人谈话陷入僵局,她乐滋滋的哼着小曲,洗净碗筷,抹净灶台,又将一桶水剩下的水倒进锅内,准备烧热水洗澡,忙完这一切,隔着窗看出去,见原本坐在一起说话的母子已经分开了。

    天微微黑,站在树下的周良玉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气氛有些不对啊…

    刘梅宝思付一刻,甩着手走出来。

    “哥,怎么了?”她站过来低声问道。

    周良玉似乎没听到她的声音,唤了两边,才抬起眼看她。

    “没..没事..”他牵强一笑,不待再问,快步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还叫没事?刘梅宝摇摇头,又看宋三娘子的屋子,屋门开着,点着灯,宋三娘子跪在屋角的神龛前虔诚的跪拜。

    估计又是说媳妇的事,刘梅宝点点头,父母和孩子最容易在这个问题上起分歧,这一点古今相同啊。

    她踌躇一刻,还是没有进屋子去问宋三娘子,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周良玉这个还不算什么,要是自己这个还不知道会引发怎么样的轩然大波呢。

    冒出这个念头,刘梅宝的脸不由一红,她想什么呢,她自己什么这个,哪有这个,还没怎么样呢…..

    却又忍不住抿着嘴笑,才一笑又皱着眉头发呆,胡乱想了一刻烧好了水,唤周良玉他也不出来,说累了不洗了,又唤宋三娘子,宋三娘子说让她先洗吧,也没出来。

    刘梅宝只得自己洗了,回到屋子里,一面晾着头发,一面又从窗户小心的打量一下院子,见宋三娘子进去洗澡了,一时半时出不来,便关好窗,站在床上看帐顶。

    帐顶上的信已经厚厚的了,得再找个地方放,要不然就要藏不住了,这要是被发现了……

    其实烧了最安全,可是又觉得舍不得,刘梅宝皱眉思付一刻,从上面拿出最近的一封信下来,又取过一本书做掩护,挑亮灯开始看起来,听外边夜风渐起,不多时下雨来,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自后两天雨一直在下,宋三娘子很高兴,感觉会有个好年景。

    她买的田地附近没有河流,水渠更是谈不上,浇灌只能靠人力去远处挑水。

    去年一冬到今年春天干旱,这地肯定是墒情不足,如果浇灌不及时到位,只怕秋来收获不了什么。

    “这些佃户老弱居多,挑水来回得四里地,光靠那几个人可是不行的..”宋三娘子看着天一脸欢喜,“这下好了…”

    “挖个井呗。”刘梅宝也抬头看天,不过却是眉头微皱,随口道。

    “挖个小井出水不多,人和牲畜吃水勉强够而已..”宋三娘子心情好,给她说道,“当初咱们家的田里有一口深井,是砖石的,还架了水车,那一口井,出水能浇灌二十多亩….”

    “那咱们还挖那样的呗。”刘梅宝说道,有些不解。

    “如今就这点田地,家内丁壮也没有,也不是很富裕,哪有这个钱去铺张。”宋三娘子摇头说道。

    刘梅宝点点头,看来兴家建业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啊,真要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才成,看着天,终是放心不下,起身去找伞。

    “你做什么去?”宋三娘子问道。

    “我去广顺和看看。”刘梅宝答道。

    “这下雨天怎么去,鞋子都湿了。”宋三娘子说道,皱眉看着她脚上的绣鞋,“等雨停了吧。”

    这时候去也无用了,刘梅宝想了想,依言放下伞。

    “我估计会有很多药材要吸潮发霉..”她说道。

    宋三娘子浮现几分担忧。

    “那,他们不会怪你吧?”她问道。

    “按理说不应该怪我。”刘梅宝笑道。

    “别嬉皮笑脸的,没个姑娘样子。”宋三娘子作势沉脸说道,听了她这话更加担忧,很多时候,人是做事是不按理的。

    “这药材呢,发霉是难免的,尤其是这闷热多雨的天气..”刘梅宝笑道,怕她担忧接着解释,“我虽然做了最大的避免,但毕竟不可能违背自然,舅妈别担心,那广顺和是老药行,自然知道这个,不会说什么啦。”

    宋三娘子这才放了心,看着刘梅宝的笑脸,又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个女孩家,原本哪里用的着操心这些事。”她缓缓说道,“怪累的。”

    “舅妈不是说了,人活着就是累嘛。”刘梅宝笑道,并没有察觉她神情的异样。

    “总有不累的日子可过,你可愿意过?”宋三娘子笑了笑说道。

    “那还有谁不愿过?”刘梅宝笑道,“不过大多数得先苦后甜嘛,舅妈,等咱们苦过这一段,就自然有不累的好日子过了。”

    宋三娘子点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隔日雨终于停了,刘梅宝便来到药行,她来得早,刚进后院就碰上扫院子的石婆子正打扫到她的屋门口。

    刘梅宝下意识的就收住脚,石婆子看了她一眼。

    刘梅宝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下头。

    “这几日没信来,姐儿自忙去。”石婆子忽的低声说道。

    刘梅宝的脸腾的红了,这话说的好像她自己多期盼等着收信…..

    顿时又羞又隐隐有些恼意,他隔几天不写信来,又如何,才没有盼着呢,只是这恼意到底是不知道是恼他还是因为发觉自己多少有点恼他而更加恼自己……

    那石婆子并不知道自己一句好心的提醒让着姑娘如此纠结,说完就颤巍巍的扫着走了。

    刘梅宝在原地站了一时,一跺脚不进屋子转身向药库而去。

    药库那边已经站了好些人,见她过来,纷纷看过来。

    “姑娘,好些药都发霉了..”一个管库的管事带着几分焦躁说道。

    刘梅宝哦了声,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也并没有惊慌。

    进去看了,见正是桂党参、田七、麦冬等易吸潮生霉的那些。

    她看了转身,再看站在身后一脸焦急担忧甚至还有些质疑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比以往夏季状况如何?”她含笑说道。

    管事以及老药工们一愣,旋即明白了。

    “比以往好,比以往好多了。”大家卸下焦躁,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也不是神仙,能做得好一点是一点。”刘梅宝笑道。

    大家都更有些不好意思了。

    “主要是姑娘你太能干了。”一个管事的笑道,化解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刘梅宝点点头,见他们都明事理心里也是很高兴,又指点伙计将发霉的分离开,焦躁的不安的气氛便消退,大家又恢复正常。

    “哎呀,怎么坏了这么多药材!”一个女声在门外响起。

    众人寻声看去,见是冯四小姐走进来,看着被一麻包一麻包倒在地上的各种药材掩嘴惊呼。

    “药材发霉是很正常的。”一个管事忙说道,又问她来有何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啊。”冯四小姐哼声说道,“不是说很厉害嘛,这药材还不是坏的这么多….”

    众人闻言谁也没说话,几个年长的管事带着看小孩子胡闹的神情一笑,同时对刘梅宝歉意的点头,刘梅宝亦是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被众人无视的冯四小姐顿时又羞又气。

    “我去告诉爹。”她扔下一句,一跺脚就跑出去了。

    “刘姑娘见谅,四小姐娇宠了些。”管事的对刘梅宝抱歉说道。

    刘梅宝点点头,没事,只要不太过分,她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这冯四小姐的敌意着实有些奇怪,就她有限的接触的几个冯家人来说,都是和颜悦色一心交好,没道理这么讨厌自己。

    虽然的确有那种不知道为什么就很讨厌一个人的事,但大多数时候,讨厌一个人还是因为这个人跟自己有了利益冲突。

    刘梅宝想不出,自己和冯家会有利益冲突。

    说这话,药库里伙计的手都没停,很快就将发霉的药材分离出来,来请示一声按照老习惯焚毁。

    “真可惜啊。”管事们笑着说道,挥手让他们去。

    虽然商家损失了些钱,但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刘梅宝在一旁默然不语,看着大家忙碌,又嘱咐几句加强看护,查看了生石灰等等防霉物品,这才走到屋子里吃口茶。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院子里又传来那冯四小姐的声音。

    “四叔,你看这么多,多可惜啊,这么多药就这样白扔了,咱们请的毕竟是个药柜,而且也说了是专门管药库储存药材的,如今别的功是有,但也不能抹了她说大话的事实…..”她尖声细气的说道。

    然后听到管事们纷纷唤四老爷的声音。

    刘梅宝便站起身来,推开门看到院子里冯四小姐跟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

    这男人与冯掌柜几分相似,只是年轻些,此时正眯着小眼看着那被伙计们抬出来的大包大包的药材。

    这是冯掌柜的亲兄弟,这次广顺和药茶的推销事项就是由他主要来做的,因此也见过几次,刘梅宝便走出来问好。

    他也同冯掌柜一般热情的笑,只是小眼中不是闪过一丝精光。

    让伙计们暂且忙去,只留两三个心腹管事,冯四老爷就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坐,冯四小姐自然也没走,站在冯四老爷身后,一脸不善的看着刘梅宝。

    斟上好茶,冯四老爷请刘梅宝坐。

    刘梅宝略一谦让,便坐下来。

    “刘姑娘,”冯四老爷沉默一刻,忽的说道,“听说你曾经在客栈助一个妇人将发霉的人参炮制的完好如初?”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带着几分惊异看过来。

    刘梅宝心里便是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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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坦诚

    她来到府城后,还特意去了趟那家客栈,听那掌柜的说那男人终于还是死了,那妇人一把火烧了,抱着骨灰孩子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病人最终死了,这就让人参的神奇消退了很多,再加上客栈里人来人往都是行脚的人,来来去去的都散去了,有关人参的事并没有在河中府流传开来。

    不过想来也瞒不住广顺和的人,毕竟人家用自己,需要打听清楚一些,要是有心打听自然大厅的出来,毕竟客栈还在,掌柜的伙计们也都在。

    “发霉的人参?”

    “还能用?”

    三个管事忍不住好奇纷纷问道,那冯四小姐也是有些惊讶。

    “既然人参都能,那这些药刘姑娘也能做到吧?”冯四老爷笑道,“你瞧,这些都是刚发霉的,扔了怪可惜的。”

    “我只会做人参。”刘梅宝笑道,摇了摇头,“当初只从书上看到这个,那一次也是冒险一试,其实还是那人的人参还好,我到底也没帮到什么,让四老爷见笑了。”

    “药理相通,知一味而晓千味,只会人参…”冯四老爷显然不信,捻须笑道,“刘姑娘是谦虚了吧?”

    “喂,你该不是觉得给我们药行带来的功劳不小了,现在就不打算在尽心了?就等一年之后坐地起价呢?”冯四小姐眼睛一转,想到什么说道。

    不可否认,自从药茶事件后,真的会有人这样想,刘梅宝的面色沉下来,她的确是尽心尽力的做事,但她并不是总是能拿出有用的赚钱的法子,那药茶的事也是凑巧了,又沾了现代营销的光…

    你做得越好,别人的期望越多,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各种质疑猜忌也会随之增加。

    这冯四小姐说的话虽然无礼鲁莽,但说不定正是很多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慧儿,休得胡言!”冯四老爷沉脸喝道。

    “我哪有胡言,要不然,你看…当初说的好好的,这药材不还是坏了这么多…”冯四小姐嘟嘴说道。

    “是我才疏学浅,有负冯老爷所托了。”刘梅宝低头微微施礼,淡淡说道。

    气氛顿时有些僵,管事们你看我看你,对着突然的状况有点不知所措。

    “哈,我又没说什么,你生什么气,可见是最贼心虚..”冯四小姐嘟嘴带着几分得意看她。

    “四小姐,我刘梅宝可有哪里得罪你?”刘梅宝打断她,看着她问道。

    冯四小姐没料到她竟会这样直白的反问,做贼的是她,便不自觉的有些心虚。

    “我又没说什么..”她张口要争辩。

    “慧儿,住嘴!”冯四老爷喝道,这次声音严厉多了。

    冯四小姐到底是有些害怕长辈,嘟嘴不言。

    “刘姑娘,孩子小,不懂事,你莫要往心里去。”冯四老说道,一面整容冲她抬手略一施礼。

    刘梅宝看着他,沉吟一刻。

    “小不小,话粗理不粗。”她淡淡说道,“有些事还是大家说开的好,我刘梅宝自问没有对不住这一纸合约,也不是有三四道心眼的人。”

    她看着低下头面色有些不安的冯四小姐。

    “四小姐,自从上一次你来,就好像对我有什么不满,这次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请告诉我,我刘梅宝哪里做得不对不好,你指出来,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刘梅宝认真说道。

    冯四小姐哪里见过有人当面就直白的问对方我哪里得罪你的,顿时涨红了脸,又急又羞又慌。

    “我哪有我哪有对你不满,我不过是问了你几句话,没有像别人那样捧着你,你就不高兴….”她结结巴巴的说道。

    “慧儿,你什么时候来过?”冯四老爷面色冷下来,竖眉看着冯四小姐,显然他真的不知道这个。

    “四小姐和三少爷一起来过一次….”一旁一个管事立刻说道。

    冯四老爷顿时想到什么,神色更加难看了,站起身猛地扬起手。

    冯四小姐哎呀一声缩头抱肩躲开,两个管事眼疾手快,忙伸手拦住。

    “四老爷,有话好好说。”他们忙劝道。

    “给我回去!回去我再去找你娘说!你爹不在家,你竟然如此大胆!”冯四老爷满面怒意喝道,伸手指着冯四小姐。

    冯四小姐人前受到此等骂,顿时哭起来。

    “她好她好,你们都要围着她,有谁想过我哥哥,为了挣钱,你们还有没骨肉情!那是我哥哥,那是我爹的儿子,那也是四叔你的侄子!”冯四小姐一边哭一边哽咽道。

    这话一出,冯四老爷面上更难看了,甩开管事们,再次要打过去。

    冯四小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她扔下的话所有人都听懂了,皆是满面尴尬,都看着自己脚尖,谁也不好意思去看刘梅宝。

    刘梅宝更是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所以说,只要凡事要能说开,就没什么事。

    冯四老爷真是气坏了,气自己竟然被侄女几句话揣掇的过来做了这等丢人的事,这一下,纵然说开了,只怕这姑娘心里也有些芥蒂,更何况,那门原本计划好,只等那小子今年多少考个名次再来提的亲事算是只得作罢了,甚至以后都别想再联姻的事了。

    所以说败家女败家女,这话真没错!冯四老爷气得恨不得咬碎牙齿,又想着先收拾了眼前的局面,忍着尴尬去看刘梅宝,却见这姑娘正抿嘴笑。

    这还笑得出…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四老爷别着急。”刘梅宝笑道。

    冯四老爷被她笑的有些怔怔,尴尬的搓了手,整容冲刘梅宝施礼。

    “对不住了刘姑娘,是我家教不严,还望刘姑娘大人大量。”他郑重说道,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老夫惭愧。”

    “没事,跟孩子说开了,就没事了。”刘梅宝笑道。

    冯四老爷再三看不出她在强颜欢笑,这涉及亲事的话又实在不好再深入,只得再次道歉走了,隔日之后,冯药柜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找到刘梅宝。

    “不是瞒着姑娘你,早先时候就托人多少给你舅妈含蓄提过,并非是瞧着姑娘能生利而起了的下作心思。”冯药柜认真又爽快的说道。

    他说起这个,刘梅宝倒想起来了,恍惚什么时候听宋三娘子的确提过。

    “这孩子是我最小的儿子,书读得好,是我冯家寄予厚望的子孙。”冯药柜接着说道,说着叹了口气,自嘲的一笑,“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只是想让姑娘知道,冯某绝无半点不信任姑娘的,只是,你是个好女儿家,好女百家求,还望姑娘理解我这个当父亲的,想要给儿子娶门好亲的心思。”

    刘梅宝点头笑。

    “我知道,冯掌柜。”她也认真答道。

    冯掌柜的这个人,她还是相信的,虽然说个生意人,但确实是个爽快人,再说,就算冯药柜想要与她结亲,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考虑,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怪的。

    “只可惜小少爷看不上我。”她笑道。

    见她还能这样开玩笑,冯药柜心里松了口气,同样,他也知道这个姑娘是个爽快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是他没那个福气!”冯药柜有些郁郁的说道。

    冯药柜当然自信能管住儿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嘛,老子要他娶谁便是谁,这一点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如今让女儿这么一闹,人家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愿意了,又怎么会答应。

    刘梅宝一笑不语,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冯药柜回到家,越想越来气,躲在书房喝闷酒。

    所以老人的话说得对,子女都是债,这是讨债来了,就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爹..”冯三少爷怯怯的走进来。

    冯掌柜懒得看他,继续吃酒。

    冯三少爷就撩衣跪下了。

    “是儿子的错,还请爹不要怪罪妹妹。”他叩头说道。

    冯四老爷将冯四小姐的行径告诉了冯掌柜的正房娘子,正房娘子也是个爽利的,立刻吩咐仆妇行家法,将冯四小姐一顿好打,冯掌柜回来后,不仅没有理会小妾的哭闹,更是下命将冯四小姐关起来,且让娘子立刻给她寻门亲事,今年嫁出去,不留这个败家女。

    “起来,我能怪罪你们哪个?”冯掌柜哼了声说道。

    “爹。”冯三少爷没有起身,又叩个头,“爹不要将妹妹远嫁了,她自幼娇惯,嫁的远了,到人家家里吃亏受气,又没有娘家人及时撑腰….”

    冯掌柜就笑了,这两兄妹或许是双生的缘故,比别的兄弟姐妹更加要好,要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事。

    “那个做媳妇的不受气?做闺女和做媳妇能一样吗?别说这可笑的话。”他摇头说道。

    “爹,我愿意娶刘姑娘…”冯三少爷红着脸,一咬牙说道。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爹大声笑了,少年人更加窘迫了。

    “起来吧。”冯药柜笑道。

    冯三少爷迟疑一刻,依言站起来。

    “你愿意娶,人家还不愿意嫁呢。”冯掌柜笑着摇头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 不安

    “是因为妹妹说的话吧,我可以去和她解释….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瞧不上她..只是,只是唐突了一些….”冯三少爷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

    “傻小子。”冯掌柜笑道,示意他坐下,还跟他斟上一杯酒,“人家都说越读书越聪明,你怎么反而越读越傻了….”

    被自己父亲说这个话,冯三少爷又是脸红又是惶恐,又站起身来。

    “儿子惭愧。”他低声说道。

    “行了坐下吧。”冯掌柜说道,拉他坐下,示意他吃酒。

    冯三少爷便端起来吃了一口,面色更红了。

    “你们是我亲生的,当爹难道还会害你们不成,哪个当父母的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夫妻和顺。”冯掌柜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个刘姑娘,我一开始便喜欢,并非是看她为咱们药行带了大利来,她原本出身就好,诗书官宦人家,她的父亲是正经科举出身,勤政爱民,只不过遭了这破天的冤屈,这样的人教养的女儿品行能差了么?”

    冯三少爷很吃惊,看着父亲如此轻松随意的说出那句泼天的冤屈….不由想起妹妹说的月娥姐姐的那些话….爹也是那种为了钱就颠倒黑白的人吗?

    “别看我,这世上凡事老天爷都看着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看着吧,总有一天,那刘知县就能洗的冤名,得见青天。”冯掌柜又饮了一杯酒,说道。

    “我没嫌弃她…”冯三少爷结结巴巴的说道。

    “嫌弃不嫌弃,现在说都晚了。”冯掌柜笑道,带着几分可惜摇头,“结识这一段,我看这姑娘进退有据,为人和善贤淑,实在是个难得的,要是以前,咱们也高攀不上她,如今有了这等机缘,为父才动了这心思,算着等她这就要出了孝期,而你也能考了功名就去提亲…..”

    没想到在父亲眼里这姑娘有如此高的评价,冯三少爷很是惊讶。

    “儿子,爹也年轻过,见过的女人也多的是,你还年轻,还只会看人不会看心,要是娶了刘姑娘这样一个女人,将来有你的福享…..”冯药柜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自斟了杯酒。

    冯三少爷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真的有些难过,眼前不由浮现那日匆匆一瞥的姑娘的形容。

    真的那么好?要说这模样也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季家的小姐…..

    “还是说没缘分。”冯药柜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什么也别想了,爹也没怪你们,一句话,缘分不到。”

    这门亲事看来是的确不会再提了,按理说心愿达成,不知怎的,冯三少爷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似乎并不是欢喜,似乎真的有些遗憾,一定是让爹爹失望所以才遗憾的。

    “爹,是儿子不孝。”他低下头说道,想了想又大着胆子说道,“那妹妹的事..”

    “女儿大了自然要嫁人的,她是我女儿,难道她日子过得不好我这个当爹的就高兴了?”冯掌柜摇头哭笑不得。

    冯三少爷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去吧去吧。”他摆摆手,意兴阑珊。

    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冯四小姐这个插曲再没出现在刘梅宝生活里,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让大家更高兴的是,这件事并没有给双方造成芥蒂,因为坦诚布公反而更亲密了几分。

    “这药茶最好用锡罐来装,但泡的时候却是白瓷最好。”冯药柜坐在药库前大树下的石桌藤椅上,将摆弄面前一套茶具,一面讲道。

    刘梅宝和两个药库伙计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泡功夫茶,刘梅宝还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来到这里也一年了,奇怪的是以前的事很少想起,或者说刻意的不愿想起。

    沈刘梅的父亲也是喜欢茶,尤其是爱把玩茶壶,但可惜的是因为自从母亲早逝后,父女之间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或者说父亲缺少了妈妈的细腻,与女儿也不知道怎么交流,所以虽然常看着父亲坐在一旁摆弄各种茶壶,她仅仅是看着而已,对那些茶具没有什么了解。

    “…这样冲泡出来的茶汤,香高、汤清、味醇…..”冯药柜兴致勃勃的说道。

    话没说完,就听前堂一阵喧闹,还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怎么回事?”冯药柜皱眉。

    “我去看看。”一个伙计忙说道。

    还没抬脚,就见一个管事的急匆匆的跑过来。

    “不好了,有人来闹事了。”管事的走过来,低声说道。

    “闹事?”冯药柜倒没什么惊慌,如今这世道,做个买卖开个门面,谁还没被闹过。

    “老规矩办就是了,慌什么。”他看了一眼管事。

    有后台的送银子了事,没后台的以硬碰硬,在河中府开药行这么多年,谁还没个关系,大家比的就是关系。

    “人家说..”管事的却并没有走,而是看了一眼刘梅宝,欲言又止。

    刘梅宝站起来,跟自己有关?

    “说咱们卖的药都是坏了药,是被修整过的发霉的药…”管事的低声说道。

    广顺和的前堂里很是热闹,有四个人正好坐在大门口,挡住了人进来也挡住了人出去,同时极其吸引注意。

    这是四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乡下男人,年纪都不小了。

    “怎么让人坐到门口?”冯药柜在后边隔窗看到,皱眉低声道。

    “原本是要里面请,看他们年纪大,特意要他们坐,没想到拿了凳子他们就坐在门口了,再怎么劝也不起来。”管事的低声道。

    “这是药啊,是救命的药啊,你们如此做,哪里可对得起良心啊..”四人中一个矮胖的老者拍着胸脯痛心疾首的说道。

    前堂的管事沉着脸,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气。

    “这位老哥,你怎么就认定我们买的药是坏的?”他带着几分隐忍,拿过扔在地上的一包药。

    这是一根人参,形状良好,色泽纯正,只是被切去了几片,以表示用过了。

    “吃了你们的人参,不管用,还肚子疼….”另一个男人拍着腿说道,“请郎中看了,说是中了参毒了!”

    “好好的人参怎么会参毒!”又一个立刻说道,“肯定是坏了人参。”

    “老哥,你好好看看,这是上好的野山参,坏了的人参怎么能这样好?”管事的忍着气说道,一面将人参摆给众人看。

    四周的客商以及围观的闲汉都探头看过来。

    “就是,这明明就是好参..”

    “我见过长霉的参,那摸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这几个人讹人也太傻了吧,至少把人参弄得长毛再来…”

    四周乱哄哄的笑声响起。

    隔扇后冯药柜和刘梅宝却丝毫没有笑意,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谁不知道你们药行有个厉害的药柜,能把坏的人参修治的跟好的一样。”那四人中一个人冷笑一声,拔高嗓门说道。

    这话让乱哄哄笑的人群安静下来。

    “当初,在祥和客栈,可是好多人都看到了。”那老者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笑,目光环视四周,抬着头说道。

    “对呀,对呀我也知道。”

    门外的围观的人中忽的传出一个声音,便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起来。

    “啊真的假的啊?”

    “这个刘药柜真这么厉害?”

    “这叫厉害?这叫吓人好不好…”

    “对呀,对呀,我从广顺和买的药茶不知道是不是用坏的药做的…”

    这样下去,广顺和的名声可就大受影响了,管事的面色很难看。

    “好的坏的,既然我们说了不算,那么也不能你们说了就算。”冯药柜掀帘子走出来,面上带着几分和蔼的笑。

    看他走出来,那些认识的客商闲人,便都停下喧闹。

    “老冯,这是怎么回事?”

    “冯掌柜,你们家药柜真的那么厉害?”

    冯掌柜含笑没有作答,而是对一旁的管事说道:“既然这些老哥质疑我家的药,那就按老规矩办,请七家药行来鉴定。”

    很快几个药行的老师傅都请来了,广顺和被围得热热闹闹的,看着老师傅们你看完我看,煎炒烹煮望闻问切人参,最终证明是真的。

    “几位要是还有质疑,那我是没有办法了,就给你们退货吧。”冯药柜含笑看着这四人说道。

    “真是无理取闹!”

    围观的人开始抱打不平了,纷纷指责这四人。

    四人倒也不急不闹。

    “那真是抱歉了,既然这么多师傅都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其中一个老者笑嘻嘻的说道,一改方才的嚣张态度,还对冯药柜矮身施礼,“我们乡下人,也不懂这个,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老哥担待,毕竟药是大事,再加上听说你们家药柜有这等手艺,所以….”

    他说到这里呵呵的笑,不再说话,而是再次点头施礼。

    冯掌柜听着他的话,面上不动声色,还保持着笑意,客气几句,看着那四人走了。

    大堂里的人叽叽喳喳议论一通,闲人便慢慢散去了。

    “冯掌柜,”只是几个客商犹豫一刻,凑过来低声道,“刘药柜果真有这等手艺?”

    冯掌柜哈哈笑了。

    “哪能,坏了就是坏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药又不会说话,哪里能骗得了人….”他说道,“那不成真的神仙了?”

    客商们都笑起来,转了话题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走了。

    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冯掌柜的面色也沉下来。

    “这事没完..”他看着走出来的刘梅宝,沉声说道。

    刘梅宝点点头,面上难掩几分焦虑,这次的事,只是开始,目的并不是要证明什么,而是挑起一个头绪,在众人心里埋下一个疑惑,只待日后呼风唤雨,将这怀疑的种子破土成苗。

    “去给我查,是谁在背后捣鬼!”冯掌柜转身对几个管事低声说道。

第一百零四章 猜测

    那一日冯四老爷提到刘梅宝修治人参的话,只有两三个人在场,事后,冯四老爷也特意嘱咐不许外传。

    “也不一定是有人刻意捣鬼。”刘梅宝说道,“那一日的事见到的人很多….”

    “那要是有心挑事早就挑事了,不会如此的巧。”冯掌柜摇头否认,“一定是谁将那日的对话传了出去,才有人趁机挑起来,不仅坏了我们的生意,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也堵死了姑娘你将来的路….”

    “不会吧?”刘梅宝微微惊讶。

    这次她可一点也没有去主动告发针对假药,也没有故意断谁的财路,老老实实的低调谨慎的做着自己能做的事。

    “有时候,你发财,就是断了别人的财路。”冯药柜摇头说道。

    刘梅宝默然,叹了口气。

    “这次会给掌柜的带来麻烦吧?”她问道。

    冯药柜就哈哈笑了。

    “我冯家开药行几辈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小鱼小虾算什么。”他笑道,一扫方才的阴郁,“没事,这种闹剧那一年不闹个两三出…姑娘自安心就是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也是,冯家在这里几辈了,哪能轻易说被人陷害就害了,见他如此不在意,刘梅宝才放心自忙去了。

    看着她离开,冯掌柜的笑脸便塌了下来,旋即便带着一脸怒气冲回家,径直来到冯四小姐的院子里。

    自从那日后冯四小姐就被关在家里,连自己的院门都不得随便出,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这让从小到大自由自在惯了的冯四小姐差点憋疯。

    但好歹让她高兴的是冯三少爷告诉她,爹不再逼迫自己娶那刘姑娘,而且也保证会给冯四小姐找个好人家,而不是生母哭诉的胡乱找个人嫁的远远的。

    “哥能娶个好人家的姑娘,我就是嫁的远远的,也是高兴的。”冯四小姐揉着红红的鼻头说道。

    “傻丫头..”冯三少爷含笑道,拍了拍妹妹的头,迟疑一刻,“其实,是咱们多虑了,爹说,是和人家提过这门亲事,但刘姑娘家的长者并没有同意…..”

    冯四小姐有些意外。

    “算他们识趣,知道配不上哥哥你。”她嘟嘴说道。

    虽然觉得竟然对方不同意亲事,这让冯四小姐有些不太舒服,但到底是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因此这几日也不觉得闷了,安安静静的绣绣花,偶尔跟几个手帕交写写信。

    听下人报爹来了,她忙欢喜的接过来,想必是父亲这几日息怒了,要让自己出去了。

    刚走过去,那句又委屈又欢喜的爹还没唤出口,就迎面挨了一耳光。

    冯四小姐不可置信,上一次因为鼓动四叔的事挨打,是打着家法的名义,动手的也是仆妇,饶是嫡母也不敢动她一个小指,更别说一向捧自己在手心的爹。

    她又惊又怕又羞哇的大哭起来。

    “你说,是不是你将那日的事传出去的!”冯掌柜喝道,不理会女儿的大哭。

    冯四小姐只哭根本没听到父亲的问话,冯掌柜拍着桌子喝令她闭嘴答话,一旁的仆妇顾不得逾矩,跪进来一面请老爷喜怒,一面抱着冯四小姐安抚,冯四小姐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自己父亲这是动了真怒了。

    “并没有说…”她抽泣答道,“那日四叔他们好几人也在,爹怎么..怎么就说是女儿….”

    “因为就你没脑子!”冯掌柜哼声说道,“为了一己私利,就敢想要为难药行的药柜,也不想想,没有家还有你什么私利!”

    冯四小姐被骂的再次哭起来。

    “好好给我想,给谁提过这件事!”冯掌柜喝道,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冯四小姐吓的打了个哆嗦。

    “我的小姐,快些说,好好想想,这可不是玩的…”仆妇抱着她低声劝道。

    “我那日回来就被打了,然后就关起来,哪里出过门,身边也就这两三个人,也并没有和她们说起….”冯四小姐哭道。

    “是的,是的,老爷..”仆妇跪着对冯掌柜道,“老奴可保证小姐没出过门,也没和咱们讲过..您也是知道小姐要面子,为什么被关起来是绝不会和咱们这些下人讲…也断没有私自出过门,每日除了女红就是看书写信…”

    “写信?”冯掌柜眉头一皱,看向冯四小姐。

    冯四小姐此时也听到写信这二字,神色也是一怔,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

    只她面色这一变,冯掌柜就明白了,肯定是信上给人说了。

    “你给谁写了?”冯掌柜站起来,沉声喝道。

    冯四小姐咬着下唇。

    “不会的..月娥姐姐不会说出去的..”她抬起头急切的说道。

    “游击将军季家小姐?”冯掌柜一怔之后,问道。

    这季家是河中府一大族,季家现任家主生员出身,且捐的一个监生的名额,享有赋役等种种特权优免,拥有多达千亩的良田,府城里也产业颇多,家中兄弟子侄,遍布河中府各个行当,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其幼弟,季富华,山西总兵河曲参将座下游击将军。

    游击将军的家眷就住在府城之中,其妻妾众多,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有一个,虽然是一员武将,女儿却教的知书达理,在河中府内宅圈子里颇有好名,府城同龄女子都愿意与之结交,当然,前提是身份得配得上。

    冯四小姐也是机缘巧合跟着别人去季家做客,由此得识这位季小姐,很是钦慕,季小姐为人亲和,并不介意她的商户身份,倒也有些来往。

    “我只是只是和月娥姐姐提了下,我..我..月娥姐姐又不会和别人说…再说月娥姐姐怎么会让人害咱们家药行,这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冯四小姐急急说道。

    冯掌柜面色沉沉,眼神闪烁,似乎想到什么。

    “的确她跟咱们没干系…但是…也许..原来如此….”冯掌柜喃喃说道,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的叹了口气。

    “爹?”冯四小姐被爹这没关系也许但是什么的说糊涂了,看着父亲,暗想爹不会被气糊涂话也说不清了吧。

    “慧儿,你知道季小姐的父亲是怎么做上游击将军的位子吗?”冯掌柜沉声问道。

    这种事她一个女儿家如何知道,冯四小姐茫然的摇摇头,不明白爹爹什么意思。

    “三年前,贼奴大批劫掠,民众财物损失惨重,皇帝大怒,严查各地守臣失机之罪,结果到了咱们山西治下,守城战死的解县知县成了逃匿避敌死而罪不免,时任河中兵备守备的没有出一兵一卒的季大人却成了迎敌有功,升任游击将军….”冯掌柜低声说道,面上神情复杂。

    冯四小姐满眼震惊,怔怔看着父亲,显然这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不是她能完全明白的,但是她隐隐知道,自己似是是真的无意间做错了什么……

    一间茶肆里,王六七坐在一个位子前,乐滋滋的品茶。

    在他两侧,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亦是同样的满面笑容。

    “…王掌柜发财指日可待了..”其中一个男人笑道。

    王六七嘿嘿笑着忙谦虚。

    “不过,你切记着,接下来的事,只针对那个姓刘的,千万别扯广顺和,最好将广顺和也拉到受害这一方来….”中年男人收了笑,认真说道。

    王六七听到这个,就觉得有些遗憾。

    “..大人,这是好机会啊,难得抓着广顺和的把柄,要是错过了…”他嘿嘿笑道,搓着手,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中年男人的脸色便猛地沉下来。

    “王六七。”他直呼其名,慢慢说道,“你最好老实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赚你该赚的,别想不该想的,小心,烧了自己的手。”

    王六七见着男人瞬时变脸,顿时忙小心的赔笑,连声称是。

    那两个中年男人无心在谈,又说了两句尽快行事吧,便站起身来。

    王六七忙要相送,被那两个男人阻止,只得看着那两个男人走出去。

    两人各自上了一匹马,也不看街上人多不多,径直催马便行,引得街上微微的骚乱。

    “这什么人啊..”有人愤愤的抱怨。

    “嘘..”便有人劝阻他,指着那远去的二人,“那是季家的人…”

    抱怨之声便很快消失了。

    两个男人来到一处高大的宅院,从侧门进入,将马匹交予接过来的小厮,便一直向内走去。

    穿过仪门长廊,来到一个院子前,两个十六七岁,穿着绛纱衣衫的白净丫鬟嘻嘻笑着走过来,见到二人忙笑着施礼。

    “小姐可在?”其中一个含笑问道。

    “在水边厅子里钓鱼呢。”丫鬟说道,说着带路,三人沿着一条石子路蜿蜒而行,很快来到一个人工凿成的水池。

    山西此地干旱,能在家院中凿就一个不小水池的可不多,走近就见临水一个亭子,四周侍立几个丫鬟,静默无声,亭子被幔帐遮住,隐隐可见内里一个人影端坐。

    “小姐,二管家来了。”丫鬟站在幔帐外恭敬的说道。

    说完,三人恭敬静候一刻,才听内里有女声轻轻嗯了一声。

    “如何?”

    这声音清丽悦耳。

第一百零五章 暗窥

    “回小姐,一切按着小姐说的告诫那王六七了。”男人忙答道。

    说完这句话,那内里的小姐便又无声息,但三人谁也不敢说告退,只安静的候着。

    忽听里面一声娇呼,坐着人影甩起了鱼竿。

    “好一条别光,我终于钓到你了!”女子咯咯笑起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四周听到人顿时也都忍不住更这笑起来,看着内里的人影站起来,身子窈窕,姿态秀美。

    人影向这边走来,一只如白玉般的手透过幔帐伸出来,手上凤仙花染的指甲鲜艳欲滴。

    两个男人忙垂头不敢直视。

    “赏你的。”女声说道。

    便又丫鬟从那伸出的手中接过一只小巧可爱的金锁,递给中年男人。

    “谢谢小姐。”两个男人忙道谢,其中一个躬身伸手接过。

    那只美丽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可见人影又摇曳向水边走去,重新坐下。

    两个男人便知趣的告退,转过身听得身后亭子里女声轻柔传来。

    “..你本是泥,怎能成云…你若成云,那我们又是什么?什么泼天冤屈,神佛庇佑….如是安安稳稳老实本分,这一生倒也可以平安终了,却偏要如此风光…这可是怪不得别人….”

    谁的生活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职场也好生活也好,穿越以来刘梅宝已经多次体会到了。

    她原本是好心不做假,没想到却被人质疑作假,说不定还会砸了饭碗,虽然冯掌柜满不在乎的说没事,刘梅宝也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心里终究是有些郁闷。

    这一日临离开广顺和的时候,拿到了石婆子递来的信,一天都精神恹恹的她嘴角才浮现一丝笑意。

    “刘姑娘,快回去吧,这又要变天了。”上门板的伙计提醒道。

    刘梅宝应了声,又嘱咐了句注意别让水浸了药库里,便一路小跑回去了。

    刚进家门,豆大的雨便砸了下来。

    “好险好险。”她笑嘻嘻的说道,又问屋子里织布的宋三娘子哥哥回来没。

    “还没。”宋三娘子答道,织布声一停。

    这些日子周良玉总是早出晚归,一开始刘梅宝担心他出去应酬和人吃酒了,但每次回来也没有酒味,也没有吃饭,只说新收了两个打锡铺子要规整,所以忙了些。

    “这么忙啊,”刘梅宝皱眉,又看宋三娘子,“舅妈,总让哥一个人忙可怎么成,不如买几个小厮吧。”

    宋三娘子咯噔咯噔的织布,闻言笑了笑。

    “家里哪有那个地方,总不能买了人来在院子睡吧,再说又有你,就是要买也得等你…”她说道,话到此忽的停了下。

    “等我怎样?”刘梅宝站在织布机这边,透着线笑问道,“等我出嫁好腾出屋子来吗?”

    宋三娘子停了手,抬起头看着她嗔怪一笑。

    “姑娘家的,说什么呢。”她说道,站起身来,“等你再带我们发大财,买个大庄子,才能买人口…”

    “那咱们在城里买还是去咱们的地那里买?”刘梅宝笑道,一面和她一起走出来。

    “都要买,城里有庄和,乡下有别院。”宋三娘子笑道。

    说笑着二人开始做饭,饭菜很简单,扯面条,一荤一素的卤子,刘梅宝的意思是等周良玉回来再吃,宋三娘子摇头。

    “哥每次回来一个人吃,多没趣啊。”刘梅宝说道。

    “寝不语食不言,有什么有趣无趣的。”宋三娘子瞪她一眼说道,将满满一碗面递给她。

    “舅妈,太多了。”刘梅宝只得接过,看着大大的一个陶碗盛的冒尖的面条,忙用筷子往外拨。

    “不是挨饿的时候了。”宋三娘子白了她一眼说道。

    现在不挨饿了,可也不能狠得劲的吃,瞧,自大开春身上的肉噌噌的长,建康第一,标准体重也要紧,刘梅宝笑嘻嘻的往外挑了一些,才端着吃去了。

    吃过饭雨就停了,宋三娘子又进屋子织布。

    刘梅宝收拾了也进了屋子,点亮了灯,收拾了书桌,又坐下站起几次,终于是等不到晚上睡觉才躲在床上看信,小心的将贴身放着的信拿了出来,在灯下拆开。

    “…升了官,我现在是正五品了,你一定知道正五品是什么吧,师爷和我讲了,我还是有点不清楚,不过那都无所谓了,反正我知道我是就成了,最近真的挺高兴的,升了官,又有了赏赐,大家也都挺高兴的……煮了大锅的菜,啃大骨头很是好吃又痛快…你上次问的谢四娘也得了赏赐,想必给你哥送赏赐的兵卫有给你们提过吧,我特意嘱咐他们先告诉你一声….只是贵子娘还是不认她,不过,这也没什么干系,她做自己想做的,她心里也不是单单为了让贵子娘认她,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你最近怎么样?”

    一张纸很快就看完了。

    “也没什么说什么嘛,就是高兴高兴,吃得高兴…”刘梅宝抿嘴笑道,拿过信又从头看了遍,听得外边门开了,周良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她忙将信塞在褥子下,疾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忙伸手搓了搓脸,确信没有失态,才走出去。

    周良玉这次却是在外边吃了,似乎还喝了酒,宋三娘子很不高兴,刘梅宝忙烧了热水让他洗漱了,便推他进屋子早点睡。

    “妹妹…”周良玉看着她面上神情想哭又想笑,喃喃着。

    宋三娘子就站在屋门口看着他,一动不动。

    “..真是辛苦妹妹了..”周良玉最终低下头低声道。

    “辛苦什么,谁都辛苦。”刘梅宝笑道,利索的给他端上茶汤,看着他喝了,推他进屋子才松了口气。

    “你去歇息吧,也累了一天了,”宋三娘子说道。

    如今大了,虽然是兄妹,也要男女有别,刘梅宝点点头,将手里的热水盆毛巾递给宋三娘子便去了。

    剪了灯花,刘梅宝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略休息一刻,便铺开一张纸,提笔沉吟一刻,运笔写起来。

    夜色渐深,夏虫呢喃,万物静籁。

    这一日天色将晚,师爷晃晃悠悠的向卢岩的院子走去的时候,迎面见一个盐丁也走过来。

    “哎,小石头。”他招手。

    盐丁立刻恭敬的过来了,对师爷施礼。

    “师爷,有什么吩咐?”他带着几分小心问道。

    他跟卢岩带来的那些旧人不同,因为当初是对立的,师爷这边又是手下败将,所以那些人对于师爷不怎么尊敬,但他就不同了,作为当初盐巡司的盐丁,曾经出过很多鬼主意的师爷在他眼里很是厉害。

    “是去大人那里?”师爷笑咪咪的问道。

    盐丁小石头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戏词上唱的红娘都是女人,如今他一个堂堂男子做来实在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刘姑娘写信来了..”师爷就明白了,伸手,“来,给我吧,我正好去见大人,我拿进去吧。”

    盐丁小石头迟疑一刻。

    “大人说信要直接交到他手上….信在人在,信没了,我也就没了….”他带着几分忐忑说道。

    “这不是已经到门口了,还能没到哪里去。”师爷抬抬下巴,冲几步外的宅子说道,“你看着我走进去,行不行?”

    盐丁石头从袖子里拿出信,还是犹豫,被师爷一把拿过去。

    “哪有那么多事。”师爷说道,晃悠着就冲宅子走去。

    盐丁石头忙跟了去几步,看着他进了院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师爷前脚进了院子,就错身闪在门后,卢岩身边自然也陪着守卫,不过守卫都在外边,这院子不大,只有前堂后院,除了卢岩,只有每日当值的两个盐丁住在耳房里。

    此时到了饭点,卢岩一定是在屋子里看那百看不厌的邸报,而当值的盐丁去端饭菜了,因此院子里并没有别人。

    “我瞧瞧到底写了什么?”师爷嘴里嘀咕道,一手抖开信封,拿出信。

    知县家的小姐,又出身京城诗书世家,想必读过很多书,文采出众,出口成章,信手成诗吧。

    “字不错。”师爷第一眼印象,然后认真去看信,才看第一行就怔住了。

    “.我最近也很好,家里很好,药店里也很好,药库损失的药也越来越好,广顺和的生意也很好,好些人也都夸我们的药好,我也觉得很光彩,就跟你吃了煮大骨头一般高兴,大骨头我还是很少吃,舅妈常做的是面条,面条也很好吃啊,你下次也试试,不一定是大块的肉啊骨头啊才叫好吃,用肉切成丁,菜切成丝,用少许油加酱炒了,浇在面条上,那也是好吃得很呢…….”

    “这..这…”师爷瞪着手里的信,觉得一脑子的凌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白面条子,一个大骨头,有什么可说的…

    文采呢?诗词呢?行云流水的妙笔生花的句子呢,就算退一步讲,为了照顾着莽汉的水平,写的浅显些,那也不止于浅显成这样…

    也许这位小姐其实也是个草包…..师爷打个激灵,暗自想到。

    也好,也好,总比说不到一块的好。

第一百零六章 一怒

    一锅猪肉,几碗下酒的小菜,一盘煮饼,一壶酒,这就是卢岩的晚饭。

    他招呼师爷坐下一起吃,师爷也不客气坐下来,卢岩却并没有吃,而是打开刘梅宝的信先看起来。

    师爷一面吃菜,一面查看他的脸色,见原本沉着的脸渐渐有了笑意,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高兴些就好,这些日子,不止卢岩,所有人心情都不怎么好。

    关于卢岩调离盐巡司去河东驿的消息已经确认了,盐巡司的诸人一开始还都挺高兴,毕竟升官了嘛,但渐渐的察觉有些不对,以前进城去驿堡,那些原本热情的大小官兵态度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甚至城里一家原本很听话的盐商突然在例银上耍起滑头,这可是两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而这一切都是从传出卢岩要调任的消息后开始的。

    盐丁们这才慌了起来,大人走了,那盐巡司是不是就要易主了?戏上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以后的日子…..

    整个盐巡司都议论纷纷,很快就打听出来接任的人是谁。

    那是个什么东西?闻喜县的一个姓周的管队?

    名不经传狗仗人势横行乡里的货,听说已经扬言到任之后怎么怎么,已经有眼光活的盐商白日黑夜去给他送孝敬了..…

    这还没走呢,那已经开始算着怎么处置自己打下的产业,面对群情汹涌的盐丁们,卢岩神色平静,但内心已经是怒火熊熊。

    他知道自己没有人脉,师爷曾说过这官场上就是一张大网,关系交织错综复杂,但以前没什么感触,一直以来送些银子什么的事情就很好的办成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到这个地界,没到这个光有给钱不一定能办的层级来….”师爷摇头说道。

    卢岩不死心的找了一趟知府大人,结果曾经说的好好的知府大人不过是打着哈哈敷衍他几句,就送客出门了。

    知府这里碰了壁,河东驿那边更是没好脸色。

    这些日子,卢岩受了一肚子气,前途又是莫测,心情能好起来才怪。

    看完信,卢岩又恢复了阴沉的脸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他也不说话,师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劝他,二人就这样你一碗我一碗的吃酒,不多时两壶酒就吃完了。

    “她在信上说,很高兴,很好..”卢岩面色微红,带着些许酒意,双目却并没有像师爷那样喝的有些迷离,反而越发锐利,他将酒碗放下,开口说话。

    这个人很自制,再高兴再难过也不会没限制的吃酒,师爷点点头,也跟着放下酒碗,想着方才偷看的信上的话,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幸好还没吃醉到敢乱说话。

    “其实,顺子跟我说了,石婆子托人来说,她最近不好过,也不高兴…”卢岩说道,伸手揉了下鼻头,若有所思。

    ……..

    夏日天长,吃过饭好一时了,虽然并没有多少客人上门,但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王六七才让伙计们关门,自己则是哼着小曲准备去自己新纳的外室那里去。

    外室今年十七八,正是花一般儿,王六七想到妙处忍不住笑出声。

    “掌柜的最近心情真不错…”两个伙计一边上门,一边低声笑道。

    “可不是,前一段那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害的咱们总是挨骂…”另一个答道,伸手插上一块门板。

    忽的一只手按在这门板上,力道很大,不提放的小伙计哎呀一声竟被推得抱着门板跌倒在地上。

    另一个伙计还没回过神,直觉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愕然抬头看去,见有五六个大汉迈进来。

    这些人身形高大,带着一股犀利凶恶之气。

    “客..客官可是要..要…”伙计结结巴巴的说道。

    “药,就是药,”为首一个大汉打断他的话,抬手将一纸包砸过来,“狗日的卖假药!”

    他砸的很准,这个伙计也被砸到一边去了。

    已经走到后堂的王六七此时闻声也出现在后堂门口。

    “怎么了?怎么了?”他一连声的问道,张口还要骂伙计们,一眼看到站在堂内的六人,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六个人正好堵住了门,挡住了外边窥探的视线,也挡住了里面人要跑出去的路。

    “几位大爷…”王六七心感不妙,堆起笑脸忙要问好。

    “给我砸。”六人中最边上一人淡淡说道。

    他的声音沉沉,屋子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扇灭了,王六七也看不清面前这些人的模样,只听声音此人很年轻。

    这一句话轻轻扔出来,王六七如雷轰耳。

    “你们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铺子?”他惊恐又愤怒的喊道,也不再客气了。

    话音未落,那些人已经噼里啪啦的开砸了,或只用脚,或拎着凳子,看起来都是身手利索,三下两下伴着一阵乱响,大堂里已经狼藉一片。

    两个伙计抱头缩在一边,半点不敢出声。

    王六七的尖叫被这声响压住,他白着脸就要往外冲,却被其中一个大汉一把拎住。

    “我是王家我是解县王家的人,你们好胆子敢留下姓名….”他尖声喊道。

    “王家?”拎着他的大汉嘴里嘀咕一句。

    王六七心里一喜,他就知道,他们王家可不是谁都可以惹的…..

    这喜意刚起来,就见那大汉冲一旁的几人道:“王家很有钱,别替他们省,狠狠砸。”

    其他的大汉哄然应声。

    王六七这下真要哭了。

    “大爷,大爷,有话好好说,是有什么误会….”他冲眼前这位大汉放软语气,哀求道。

    因为堂中陷入一片黑暗,虽然站的近,他还是看不清眼前人的形容。

    “没什么误会,谁让你卖假药了..”大汉淡淡说道。

    “我没有啊,我真没有啊。”王六七连声说道,又觉得这样说不对,忙又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坐下来好说..

    大汉却是不再言语,他也没有动手,只是站在那里不动,王六七说了一车轱辘话,却也没能改变大堂里彻底被砸乱了的命运,看着满地狼藉就差拆房梁。

    完了完了,这一下亏了老本了….王六七手脚冰凉,事到如今也不再说好话。

    “你们..你们…好…好…敢问我王六七可有得罪过大爷?”他抖着身子喘着气嘶哑问道。

    面前的大汉似乎笑了声。

    “没有。”他缓缓说道。

    王六七鼻子差点气歪,这这…

    “就是想让你尝尝,这被人诬陷的滋味怎么样…..”大汉缓缓说道,声音沉静。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卢岩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扔下那身行凶特意穿的旧衣裳,虽然一夜未眠,但依旧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打拳。

    在一旁付老三等几个心腹干脆连衣服都不换,面带兴奋的说笑着。

    “….竟然是这个孬货…要不是那些消息灵通的盐贩子们说,我还不信呢….”付老三摇头说道,又带着几分鄙视,“亏当初还是刘姑娘帮了他一把,这些有钱人果然心黑不可信。”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点头。

    一脸倦容的师爷在一旁打着哈欠。

    “小的半日就问清了,那王六七并不是故意唬人喊出季家的名号..”一个盐丁在一旁认真的汇报,“茶肆的人说,见过季家的二管家找王六七,吴家盐场的中人四斤说听那季家的下人曾扬言刘知县罪不可恕,他的家眷到底是要收监的,还说这是刘家的姑娘故意煽动民众,妄图忤逆朝廷,现在做出假药的事,可见是天日昭昭有报应,等被揭穿的那一刻,看还有何脸面在河中界自处…….”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几个汉子都破口大骂起来。

    “那姓季的什么东西…整个河东驿谁不知道有名的孬种,见了鞑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见了上官就跟狗一般,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作威作福,克扣军饷,底下的弟兄饿着肚子,自己光小妾就有八个..呸…..也不怕熬干了….”付老三叉腰喝骂道。

    “我也听河东驿的几个相熟的兄弟私下说了,这孬货当初就是靠着将自己的小妾送给上官才得了如今的地位…可怜刘知县辛辛苦苦搭了性命,最终却是让这猴子摘了桃,自己还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让人….”另几个人攥着拳头咬牙亦是愤愤道。

    一旁的师爷一副满不在乎,投给这些汉子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

    “别管人家是怎么当上这个位子的,送小妾也好,当狗也好,孬货也好,人家就是当了,说别的又有什么用…..”他打着哈欠慢悠悠说道。

    “要你说,这世道就没天理了?”付老三瞪眼说道。

    “天理?这就是天理。”师爷摇头笑道。

    “狗屁天理..”付老三瞪眼骂道。

    他们争执热闹,一旁的卢岩依旧沉默的打着自己的拳,汗布满了全身,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油光。

    不多时收拳,一旁的盐丁忙递茶递热手巾递衣服。

    “大人,其实这事大人你派个人去给王六七打个招呼,想必也就没事了…”师爷思付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他可是将身家性命都寄在卢岩身上,可不能由着他胡闹。

    卢岩只是擦手不说话,一旁的汉子们不爱听师爷这话,纷纷瞪他。

    “毕竟..这季家…说起来是大人的上峰….如果有心查..万一…只怕…”师爷不理会大汉们的眼神,斟酌一刻接着低声说道。

    卢岩在此时却忽的微微一笑。

    “师爷,你说这上面就是一张网…”他淡淡说道,将葛布短衣套上。

    师爷一愣。

    “我没有亲友罩着,也没有偌大的家势撑腰,有的就是钱和拳头…”卢岩看向师爷,面上带着一丝笑,眼中却是越发幽深,“既然钱不管用了,那就只剩下拳头了….”

    “大人,你你想要做什么?”师爷想到什么,面色惊愕。

    卢岩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接过盐丁递上的茶杯,慢慢的在手里转动着。

    其他大汉们也察觉到气氛不同,停止了说话,一起看着卢岩。

    在他们眼里,卢岩就是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大的事摆在眼前,卢岩也能最终拿个主意出来,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依言而行就是了。

    “这些东西,真以为我卢岩是能任意揉搓之辈!”卢岩冷笑一声说道,“我对你们好,你们对我好,大家自然都好,要不然…..”

    他的视线看向院中诸人,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阴冷,师爷不由打个寒战。

    “说你们听不明白,那就打你们一个明白。”卢岩缓缓说道,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将杯子猛力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王六七受惊吓躺了一天之后,终于派人寻季家那两个管家去了。

    不过那两个管家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了,所以当消息递过去之后,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河中府,季家,依旧是水池边,幔帐依旧垂下,内里的女子人影端坐面水垂钓。

    “…怎么,报上咱们家的名号,那人反而给了王六七一拳?”

    听管家讲到这里,内里的人影身形微动,声音带着几分惊讶。

    “是..那些人原本是只砸东西,并未伤人,只是在王六七说了这话之后,便…”管家低头说道。

    “这么说那一拳头其实是在打我们了?”季小姐缓缓说道,站起身来,似乎还笑了声,“这倒真是有意思....”

    这句话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这是广顺和干的还是那刘乔生以及那什么周….”季小姐沉声开口了,话说这里顿了下,实在是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只得略过,“周什么的余党….”

    话说到这里,那一日来过的另一个男人急匆匆而来。

    “小姐,出大事了。”他顾不得规矩问好,就忙忙的说道。

    “恩?”季小姐在内鼻音问道。

    “小姐,闻喜的周管队被贼寇袭杀了,家丁亲随一十八人无一生还。”男人答道,“老爷适才传话回来,说这几日不回来了,往平陆去了,又嘱咐要家里的人别出门,小心些…”

    “一个管队被贼寇杀了?”刷了一声,幔帐被拉开,露出一个身形高挑,脸容娇艳的妙龄女子。

第一百零七章 如意

    “境内的贼寇如此厉害了?”她皱眉说道,眼中几分担忧,“那爹爹没事吧?”

    “小姐放心,带了大队兵马,且只是作为上官去周家探视一下…”男人含笑答道。

    季小姐面上这才稍稍放心。

    “一个管队而已,爹爹干嘛要去,万一..”季小姐皱眉说道。

    “周官队是河东驿指挥使的姻亲。”管家忙说道。

    季小姐便哦了声,不再疑问了。

    “那那件事…”管家便又问道。

    “那件事暂且不管了,等爹忙完这一段,太平些了,再收拾他们也不迟。”季小姐说道。

    幔帐便再次放下,遮住了她的身形。

    因为指挥使的关系,这位地位不算太高的管队丧事办得很热闹,河东界内文武两届几乎所有有点头面的人都来了。

    堂堂的军官被匪贼袭杀,前几天刚从河东驿分得的几匹战马以及盔甲也被劫掠一空,大家分析过后,一致认为,就是这些马匹和盔甲惹得祸事。

    这些马匹盔甲便是那一次卢岩在解县迎击鞑子缴获的,自从被卢岩痛快的奉送给指挥使后,河东驿属下各个都对这些马匹盔甲垂涎三分,无奈自己没有如花似玉的亲戚送给指挥使当小妾。

    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震动一方的大事,上下皆是惊怒,立刻调集所有人员对河东驿的匪贼进行清洗,论起这个,自然是卢岩那群盐丁最有经验,接到命令,卢岩一如既往的听话,二话不说领命而去,这让心憔力悴的指挥使大人很是欣慰。

    有这么个又听话又能打能杀的属下,真是太好了。

    丧事风风光光的办着,剿灭匪贼也同时进行着,而对于周官队空出的位置也开始了争夺,这让上官们头疼不已。

    在一系列的明争暗斗后,终于定下了接任者,解决了这个人事问题,卢岩盐巡司的位置又摆上台面。

    对于这个肥差,指挥使却发现有些奇怪,似乎竞争的人还不如管队的多,不过这也好,他被前后这事闹的头发白了一半,将人员扒拉一圈,也没什么理想对象,最终看着一脸疲惫还带着伤过来汇报剿匪成果的卢岩,指挥使突然就想到了。

    自己之所以让周管队去做盐巡的位置,还不是因为要把这个获利丰厚的位置握在自己手里,那无疑是握住了一座钱库。

    如今心腹周官队死了,那么,将这个卢岩培养成心腹不是也一样?

    “…我还暂时兼任盐巡,不过正职还是那个什么屯官,所以我就有一多半的时间来到府城了,这样见你的机会就很多了…”

    刘梅宝看到这里抿嘴一笑,虽然她也不懂这些职位都是什么,但也明白卢岩这是升官了,从他信里可以看出他很高兴,同时又有些感叹。

    想想自从第一次听到卢岩的名号,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他从一个黑社会头目一跃就成了正五品的武官,这从黑洗白的速度简直令人咋舌,更让她这个至今还在小康线下混的穿越女汗颜自惭。

    这样一个人,实在是让人有些害怕,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的这份情能持续多久?且不要说将来能否只有她一个,而不是没妾无数。

    刘梅宝的情绪渐渐的消沉下去。

    “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人难为你?”

    看着这最后一句例行的问候,刘梅宝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的将这封信叠起来,烛火摇曳,投在窗上的影子不时的跳跃。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铺开信纸,写了一行简单的字。

    “我挺好的,你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停了一下,想到店里伙计说的一个当官的被贼匪杀了,死的很惨的事。

    “…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写完这两行字,刘梅宝自己看了下,不知道卢岩会不会从中察觉自己的情绪,第二日去药行将信给了石婆子,情绪始终有些恹恹的。

    “刘姑娘,你别担心,你看并没有人再来闹…”管事的看到了,以为是为假药的事,特意过来跟她低声说道。

    刘梅宝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

    “对呀,怎么好像没事了?”她问道,“真的没有人再来闹?”

    管事的就笑着点头。

    “也没有人散步什么谣言之类的?”刘梅宝又问道。

    管事的再次笑着点头。

    “那官府什么突然上门的检查…”刘梅宝想了想不死心的又问。

    “没有,没有,都没有..”管事的大笑,一面又故作不高兴,“瞧姑娘说的,好像多盼着咱们麻烦上门呢。”

    刘梅宝便也笑了。

    “哪有,我这不是担心嘛。”她笑道,还是有些不放心,“难道那次的事只是意外?”

    “应该是..”管事说道。

    刘梅宝哦了声,不管怎么样,让她不安的事就这样过去了,终归是好的,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穿越虽然从基础条件上来说倒霉了些,但运气一直还不错,总会柳暗花明迈过一个又一个的坎。

    “看来真是我猜错了..”冯药柜站在窗户前,看着忙而不乱的大堂,脸上也是有些疑惑。

    “老爷,我估计咱们是杯弓蛇影了,因为事先知道刘姑娘会这手艺,自己心里就先不安了,恰好人来一闹,咱们就慌了,自己吓自己了..”管事的含笑说道。

    冯药柜点了点头。

    “自己吓自己一下,也比别人吓自己要好..”他捻须笑道,阴郁几日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样好,当猜测这件事背后可能有季家参与时,他真的退缩了,甚至已经决定逼不得已只能放弃刘梅宝了。

    虽然从大局上从他冯家考虑,这无可厚非,但道义上毕竟是过意不去,说实话,他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而也看得出,这个孩子也是很信任他,可想而知,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对于双方来说,是多么遗憾的事。

    没事就好啊,上天神佛保佑。

    “哎,对了,我听说东街王六七的铺子被人砸了?”冯药柜问道。

    “是啊,听说是卖了人家假药,人家找上门,把店里砸了个稀烂..”管事的一脸同情又一脸庆幸的说道。

    看来药行闹事并不是特有的,这不王六七这里也出事了,而且比自己这里惨多了,看来这次真的是他们多虑了。

    冯药柜也是这样想,一块巨石终于是落地了。

    “要说这王六七还真倒霉,一开张就买了假货,又因为吝啬不肯雇佣刘姑娘错失了发财机会,如今又被人砸了店….”他说道,一面吩咐管事的大家同行又认识,多少送点钱物表示一下。

    “早说过东街那边风水不好,那个铺子以前就出过事….”管事的应了,说这话走开了。

    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转眼就到了盛夏,刘梅宝的工作依旧是那样,并没有再提出什么新奇的发财的法子,她当然也想发财,有那个卢岩比这,她也想给穿越人争口气,无奈这事真不是想想就成的,还是顺其自然吧,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炎热季节的到来,药库的功效也越来越显,这又引发了一阵广顺和药库布置秘方的抢购风潮。

    因为有协议,获利的是广顺和,但冯药柜还是给了刘梅宝一些分红。

    经过这几件事,她的名声是打出去了,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霸气四射名震天下,但可以肯定的是将来工作是不会愁了,在这药行界也算是能站住脚了。

    “这些应该够买个大宅子了吧?”刘梅宝拿到钱乐滋滋的想道。

    周良玉还是早出晚归,人也越发消瘦,且沉默寡言,在刘梅宝看来,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是累的,锡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就算没有广顺和茶罐,生意也是稳定了。

    一定要尽快买个大宅子,买个丫鬟做家务,让宋三娘子清闲些,买两个小厮给周良玉,跑腿听差打杂…

    刘梅宝一边心里算着一边迈出广顺和的门,天色有些阴沉,远处似有雷声滚来。

    “姑娘,紧几步走,要下雨了。”伙计提醒道。

    刘梅宝谢了他一声,准备提裙子小跑,下意识向左边看了眼,果然又见卢岩站在一间干果铺子外,看似随意,却半点视线没离开广顺和。

    见她看过来,卢岩便微微一笑。

    他依旧穿着一间灰色的短袍,只不过如今的神态多了几分威仪,并不是以前那种有些呆呆的,一眼就被人当做刚进城的乡下人。

    刘梅宝面色一红,冲他飞快的笑了笑,就低下头迈步,虽然不回头,眼角的余光也能看到卢岩也同时迈步,在街道上一前一后,混在人群中跟着她慢慢的走着。

    那一日的信卢岩或是看出了情绪,亦或是没有看出,反正一切照旧,刘梅宝几次想要不回信的时候,卢岩便会出现在广顺和门口,吓得刘梅宝便想起那次他强塞给自己信的事,便立刻歇了这个念头。

    不过,卢岩并没有当街众目睽睽下跟上她与她说话什么的,而是保持一定距离,游街逛景一般,一直跟到她家的巷子外。

    一次两次之后便成了习惯,刘梅宝曾故意调动了几次来广顺和的日子,但每一次他都能准确的守候。

    知道他一个月十几天会在府城履行自己的新职务任务,真是闲的…刘梅宝腹议,低下头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微微翘。

    天上的雷滚滚越来越紧,街上的人都开始加快脚步,刘梅宝迟疑一刻,还是慢慢走着。

    身后的卢岩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一阵带着雨腥味的风刮过,他才惊然,抬头看天,再看前面的刘梅宝,便猛地加快脚步,几步就到了刘梅宝身旁。

    他陡然贴近,刘梅宝倒是有些慌乱,但现在毕竟是熟悉了,并没有躲避,抬眼看他一眼。

    “要下雨了,走快些…”卢岩低声说道,迟疑一刻,又微微一笑,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明日还来..”

    刘梅宝的脸便红了,怎么听他的话都有一种自己是故意要和他多呆一些所以走慢了,所以他哄宠一般…

    “谁要你明日还来。”她横了他一眼,低声道。

    这一眼眼波流转,再加上可以压低的而显得更加柔美的声音,卢岩只觉得心又被一把火点燃了。

    “我能去提亲了吗?”他忍不住再上前一步,说道。

    刘梅宝被他再次贴近吓了一跳,这可是大街上,要是被人看到了..忽的又听到这句话,惊讶的抬头看他,也不知道避开了。

    “我现在,舅妈她不会嫌弃了吧?”卢岩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就如同一只小兔子在心里乱跳,跳的他有些心慌。

    刘梅宝微微失态,没有回答,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梅宝..”卢岩看着她,又一次开口,“你嫌弃我吗?”

    不是说古人很含蓄吗?这,当街求婚的戏码都上了,就差手捧鲜花下跪的仪式了。

    刘梅宝又是脸红又是慌乱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雨点就在此时啪啪的掉下来。

    “你快回去吧。”刘梅宝下意识的是伸手挡住头,说道。

    “梅宝..”卢岩看着她又唤了声,一脸紧张,似乎固执的求答案。

    街上的一片混乱,人人都在跑,显得当街站立的二人格外的突兀。

    可不能再呆了,刘梅宝一跺脚。

    “嫌弃你还会给你写信!”她说道,说完提裙快跑。

    这句话飘入耳内,卢岩一时没敢相信,待再三回味后,才挥拳啊哦一声大喊,吓得四周的躲雨跑的路人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看那姑娘在前小兔子般跑远了,卢岩脸上的笑意再也控制不住,干脆哈哈哈笑出声。

    “这人有病吧?”路人纷纷侧目,带着几分鄙视指指点点。

    卢岩浑不在意,加快脚步跟上,看着刘梅宝拐进巷子时,又停下脚,回头看。

    卢岩咧嘴笑,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如同帘子般遮挡视线,但他依旧可以看到刘梅宝冲他摆摆手说了句什么话。

    虽然雨声唰唰,但他似乎能清晰的听到她说的是,快回去。

    卢岩不动,就看着她笑,刘梅宝跺了跺脚只得转身进了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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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结同心介绍:
失业的中药师沈刘梅
意外遇难醒来置身古代
成了落魄罪官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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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否实现自己的愿望
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药结同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药结同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药结同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