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业
沈刘梅走出中医院的大门,被炎热的日头一照,发热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一时有点不知道往哪里去。
“刘梅,出去啊?”有同事路过,客气的打招呼。
沈刘梅随口应了声,目光落在马路对面,中医院的效益自然比不得其他医院,客流少,因此对面的药房也不是很多,。
门面最大的一间药房刚刚装修过,还有工人在进行最后的修饰。
沈刘梅走过去时,小工正将那古朴味道的木挂牌子扔下来,以换上新鲜时尚的招牌。
“哎,小心点…”小工看到有人在自己的手脚架弯身捡东西,忙带着几分不高兴提醒。
沈刘梅晃了晃手里的木牌子,“顺和堂”三个字沾了沙土,再抬头看了眼亮亮的新招牌。
“康宁大药房…”她喃喃的念了遍,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意。
“…姐回来啦?”挺着大肚子的弟媳磕着瓜子从窗户里看到她,打招呼道。
沈刘梅嗯了声,拿着牌子进去了。
“姐,这么早?……下班了?”
被弟媳推了一把,埋头在电脑前的弟弟才抬起头。
沈刘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含糊的嗯了声,看着手里的牌子,有心问几句话,但看到弟弟又埋头在电脑游戏里,弟媳则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站在门口,将两个小工指使的团团转,也就咽下了。
站在重新布局的药堂里,沈刘梅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熟悉的中药味中混杂这装修漆的味道,新增加的几个药柜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西药,曾经占据主要位置的中药柜摆在西北角,显得很是落寞,掉漆的柜面在这里格外的不协调,就如同自己。
沈刘梅叹了口气,从小门进了后院。
这是她们沈家自己的门面,一共三层,一层门市,二三层自己住。
沈家祖上就是开药铺的,据说当年还是安国数一数二的大药商,只不过传到她父亲这一辈,早已经没有当年的光彩,再下一辈只怕连这祖业也不要了…..
沈刘梅的父亲坐在院子里,正研究一把茶壶,过于专注并没有注意女儿进来了。
“爸..”沈刘梅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
沈刘梅的父亲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应了声。
“爸….”沈刘梅将手里的木牌子递到他跟前,“弟弟要经营西药,也没什么,只是怎么把店名字都换了?爷爷不是说,这名字是几辈子传下来……”
沈刘梅的父亲还没说话,厨房的珠帘子唰啦一响,走出一位胖乎乎的女人。
“…..….这新名字是小辉请大师起得…..”她笑眯眯的说道,目光看着沈刘梅,“….刚定下来,正要跟你说一声…..梅子你读的书多,你也给拿个主意看怎么样…”
刚定下就挂上去了?沈刘梅心里苦笑一下,跟我说问我的意见?真是抬举我了。
“阿姨。”她不咸不淡唤了声。
这是她的后母,这么多年了,沈刘梅始终这样称呼她,为此小时候没有少挨打。
对于女儿和妻子之间的关系,沈刘梅的父亲一向是视而不见,正如妻子所说,女儿始终是要外嫁的,没必要过于计较。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他推了推眼镜,问道,“下班了?”
“我辞职了。”沈刘梅干脆的说道。
“啥?”院子里的父亲和阿姨都惊讶的瞪大眼,“辞职?”
沈刘梅点点头,不想再说话,转身上楼去了。
“….你给我站住!”沈父反映过来,大怒,差点将手里的宝贝茶壶摔了,“好好的辞什么职?你跟谁商量了?”
沈刘梅的后母忙接过茶壶,“看你,有话好好说,一惊一乍的,吓到孩子…..”
这话让沈父更加生气。
“孩子?这都二十四了!还是孩子?”他气恼的拍了下桌子,“你知不道给你找这工作多不容易?啊?你倒好,俩嘴皮一搭,就辞了?啊?”
后母劝着要他坐下,抽空对楼梯上的沈刘梅道:“梅子,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可该跟家里商量一下…..我知道,中医院的效益是不好…可是..再大点的医院咱们的关系实在是够不上…….你暂时在中医院委屈一下….”
“什么委屈?如今这世道,有个正式工作是天大的喜事…..”沈父更加急了,顺手就将一个茶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了?”外边药堂里的弟媳立刻跑过来,掀着门帘往里看。
沈刘梅的后母忙给她一个眼神,弟媳就站在门帘后没有进来。
“你还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嫌单位不好?谁让你不好好学习,有本事你考个清华北大,还用着老子给你找工作?…..好吃好喝的供你上学,选什么专业不好,非要选中药,你以为跟你爷爷学了几天,就能成精了..…好了,毕业了,找不到工作了吧?…你老子我豁出脸面求爷爷告奶奶七八万的钱送出去,才给你弄到这正式编制,在药房抓药,算是随你心意了吧?..….你还委屈?你还有什么委屈?啊?”沈父捶着桌子暴跳如雷。
我没有说委屈,沈刘梅撇了撇嘴,看了眼在一旁看好戏的后母。
“…..梅子啊,要说你学的专业,在咱家药店也好,只是…..”后母拉着沈父的胳膊,只怕他冲上去打了孩子,一脸诚恳的说道,“..你就是有个正式编制,也不影响管理咱家药店….”
“想都别想!轮到她来管!”沈父喝断她的话,气呼呼的拍桌子。
沈刘梅看着后母,嘴边闪过一丝嘲笑,真是多虑了,我早已经不想了。
“爸,不是我辞职。”她提高声音,看着院子里的二人,“是我被辞退了。”
夜色上来时,沈刘梅准备出去走走。
客厅里父亲依旧研究茶壶,弟弟则跟弟媳挤在笔记本电脑前低声的说笑什么,后母端着盘子吃着草莓,眼睛看着电视。
“梅子,过来吃。”后母忙招呼她,拍了拍沙发,“我正要给你送上去…”
“吃闲饭的倒有功了?还得伺候她?”沈父带着恼意说道。
“姐,中医院药房的白芨真的是假的啊?你怎么看出来的?”弟弟饶有兴趣的从电脑前抬起头问道,“你看看咱家进的这一批货可有假不…..”
“念了几天书,就当自己无所不知啊?”沈父气呼呼的打断他的问话,看着一声不吭的沈刘梅,“就你自己是个明白人?就你自己有能耐?别人都看不出是假的?充什么大尾巴鹰!”
沈刘梅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药房采购的规矩你还不懂?…..竟然劝着病人不要来这里抓药…..你是脑子烧糊了还是……你去哪?”沈父提高声音在后问。
“跟朋友出去吃饭。”沈刘梅扔下一句。
听着门响,沈刘梅父亲只觉得气闷。
“这个时候还吃得下去….”他将茶壶往桌上重重的一放,长长的叹了口气,“…..医院那边已经得罪死了….说什么也回不去了….这可怎么办?这么大的人总不能没个工作…..”
“爸,让姐来家里店里呗,我正好出去,我们几个同学说好了,一起开个网游…..”沈刘梅的弟弟立刻抬起头,眉飞色舞的说道。
“去,小孩家的懂什么!”沈刘梅的后母立刻喝断他,沈刘梅的弟弟有心再说,被弟媳扯了两下,低下头不言语了。
屋子里一时有些气闷,大家各自有心事,没有人说话。
走出大门的沈刘梅回头看了眼,嘴边浮现一丝嘲笑,眼中却是难掩的失落。
“梅子,别怪你爸生气,这事你做的的确是太冲动了…..”好友苏丽给沈刘梅又倒了一杯啤酒,蹙着眉头说道,“你也是…要提醒抓药的人,也要小心点,做的隐秘些,怎么被你们院长抓了…..”
沈刘梅苦笑一下,道:“….这事做的多了,总会被人看到,有心人自然会留意,就是今天院长不来抓我个正着,明天后两天总会的……”
苏丽叹了口气,自己先喝了一杯,“梅子,其实这事原本跟你无关的…”
沈刘梅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将啤酒一口喝了。
苏丽又展颜笑了,将筷子在桌子上一顿,“哈,这算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刘大侠的脾气,这事你不管,我还奇怪呢!炒了你,这是他们有眼无珠,留不住你这真神…..”
沈刘梅笑了,小吃部的老板娘端着一盘子热腾腾的菜过来了。
“梅子,给你加个菜。”老板娘笑呵呵的说道,一面好奇的问道,“一会儿刘,一会儿沈的,梅子,你到底姓什么啊?”
这家小吃部很简陋,就在路边搭了棚子,老板做的一手好炒肉汤,倒也是小有名气,沈刘梅是这里的常客。
“谢谢老板娘。”沈刘梅笑意更浓,一面给她解释道,“我家姓沈,不过,我小时候姓刘,是家里祖上传下的规矩….”
规矩是谁要继承药铺谁就得姓刘,不过自从弟弟越长越大后,她的名字就变成沈刘梅了。
爸爸说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将这个老规矩,自己的家孩子怎么能姓别的姓。
“哦?那到是奇怪的规矩,是因为家里的有女性长辈姓刘吗?现在孩子少了,听说当妈妈的也有姓名继承权了,经常让自己的姓也加到孩子名字里…..”老板娘好奇的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几辈子前的事了...”沈刘梅笑道。
以后只怕也不会有这个规矩了…..
“对了,梅子,你看看我抓的药没问题吧…”老板娘从另一手拿出一个纸包,“……这吴茱萸汤我吃了很久了,总是不见效,是不是那大夫开错了…..”
沈刘梅打开纸包,用手拨了拨其中的吴茱萸,伸手捏起几个放到嘴里,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的笑。
“你就是再吃一年也没效,这是假的吴茱萸…”她说道。
“啊?”老板娘有些意外,又有些怀疑,“这..这是我从省三院抓的……”
苏丽此时也凑过来,她略识中药,好奇的扒拉着那一堆吴茱萸,“这样子不假啊….”
“这是楝叶吴茱萸,外表跟吴茱萸一样,但不是药用的,你尝尝…”沈刘梅说道,示意苏丽。
苏丽小心的捏着一点尝了尝,呸呸的吐了,“真难吃….”
“难吃?这不算难吃,真的吴茱萸更难吃,而且辣。”沈刘梅笑道。
“哦,这个没有辣味!”苏丽恍然。
“吴茱萸又叫茶辣,当然是辣的…”沈刘梅笑道,将纸包推给老板娘,“你再抓药吧。”
老板娘愤愤的将纸包抓起来,“不抓了,老娘还是吃西药去,早知道这破中医不管用…”
说罢转身走了。
沈刘梅闻言苦笑一下,端起酒杯看着苏丽道:“…你看到没,人人都说中医没用没用,多少中医老大夫要被冤枉死了….”
苏丽也有些气愤,但更多是无奈,拍了拍她的手,“这些事咱们这些小人物怎么管的过来….不说这个了,梅子,中医院的工作丢了,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沈刘梅晃着手里的酒杯。
“…药铺…开个药铺,中药铺……”她喃喃道,似乎又回到小时候,坐在摆满各种药材的屋子里,蹲在炮制药材的爷爷身边,听着好玩的中药故事,闻着浓浓的药香……
或许是因为多喝几杯,跟朋友分手走在夜色中沈刘梅被风一吹,觉得头开始发晕,眼前的街道有些模糊不清……………
一辆半旧的托卡车晃晃悠悠的过来了,将正走到马路中央抬手抚头的沈刘梅撞飞了。
“…权哥….人撞死了….”
“…靠…不是让你们教训一下就行了….”
“….刹车坏了……权哥…..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省的她再乱说我的药有问题惹来大麻烦…听说那妞的家里也是卖药,如今这世道那个卖药的不卖假药,就当遭报应了…..”
“…权哥…咱们好像也是卖假药的….”
“……..”
沈刘梅觉得自己如柳絮一般飞起来。
无边无际无尽无头,满眼皆是白茫茫的散发着寒气的薄云雾。
这是怎么了?她清楚看到自己被车撞飞,然后倒在血泊中,这便莫非是灵魂出窍吗?
正不得其解时,忽觉身子一沉,便从薄雾中脱离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人猛的下坠起来。
啊------
沈刘梅一声惊叫,便觉得呼吸一窒,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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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身
开个药铺,一直是沈刘梅的梦想。
但是,鉴于他们家本来就是开药铺的,又因为后母异弟存在,为了不引起外人某些猜测,这句话就得换个说法。
“….开个连锁店,我们顺和堂从安国走出来,我要再开回去…”
“小姐..小姐…”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
沈刘梅猛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青仆仆的帐顶,这种带帐子的木床,带着不属于她所熟知世界的气息。
“小姐…你又做梦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将帐子挂起来,圆圆的眼睛笑成一条缝。
沈刘梅看着她笑了笑,这孩子叫青丫,是“自己”的贴身丫头,而如今“自己”不叫沈刘梅,叫做刘梅宝,年纪比这丫头大一岁。
她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从理论上说沈刘梅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自从几天前自己莫名其妙的借尸还魂后,她已经决定用刘梅宝这个名字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我又睡过头了?”她坐起来细声细语的说道。
青丫推开窗,初夏清晨的风带着一丝潮气扑了进来。
“小姐你身子才好,多睡些才对…”青丫露出小小的虎牙,开心的笑着。
刘梅宝冲她再一次笑了笑,从床上坐起来,穿上小小的磨了边的绣花鞋,一手就将一旁的葛布短衣套上。
“姑娘,你做梦又说顺和堂了….顺和堂是什么?…”青丫帮着她扎双鬓,嘴里咬着红头绳好奇的问道。
模糊的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小小的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眉清目秀,比起曾经的自己…要好多了。
刘梅宝抿嘴一笑,镜中女孩子略有些苍白的脸颊呈现两个小小的酒窝。
青丫从身后探过头,也对着镜子一笑,“小姐笑起来真好看…..”
“好了,走吧,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刘梅宝一笑,站起身来,利索的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纤瘦的胳膊,“…起得晚了,再不去劈柴,又要挨骂了……”
四月末的天,大地上已经是碧绿一片,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的不像话。
刘梅宝拉开咯吱响的木门,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真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啊!”她伸个懒腰说道。
“姑娘,现在是春天啊。”青丫说道。
“意境意境,别抠字眼。”刘梅宝笑眯眯的答道,一步迈了出去。
青丫挠着头跟在她身后,觉得自己的小姐不愧是有私塾先生教过的,说出话的很是高深。
她们两个住的屋子其实一间用于存放干柴的杂货间,迈出门,就站到了院子里,斜对着两间尚算整齐的瓦房。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将一根木棍放好,一手抓着一个斧头,在他脚下,散落着几块劈好的柴。
“少爷,”青丫忙踮着脚跑过去,张口要说话。
那男孩子忙冲她做个嘘声动作,青丫领会,立刻掩住了嘴,缩头笑了笑,一手接过斧头。
“少爷,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她放开手,又将声音拔高笑着说道。
男孩子也跟着笑了,将脚步走得重重响,一面也亮亮的答道:“我去打水….青丫,你们已经劈好柴了啊….”
说着话他向刘梅宝看过来,笑容憨憨。
刘梅宝忍不住也笑了,用这两天才学到的礼节,冲他叉手施礼。
“多谢表哥。”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
男孩子笑得更憨了,摆着手,面上还带着几分羞涩,“妹妹你病才好….还要做这些我..我又帮不上别的..….”
声音里很是惭愧。
“狗子!”正屋里突然响起一声亮喝,吓飞了树上两只才落脚的鸟。
男孩子立刻不言语了,抓起一旁的两个木桶,飞也似的跑出大门。
青丫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咔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院子里响起来,刘梅宝就在一旁打下手,屋门咯吱一声响,伴着踢打踢打的脚步声,走出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人,柳眉斜上,面容粗糙,穿着葛麻粗布短褥,下身系条长裙。
妇人伸手挽着头发,朝这边斜了眼。
青丫立刻放下手里的斧头,几步跑到一边的灶台间,从瓮里舀出水盛了一木盆端了出来。
“舅夫人,婢子帮您梳头。”她殷勤的说道。
“我可享不了这虚福,有这功夫,小蹄子你多背些柴回来才是正事!”妇人哼声说道,伸手推了青丫一把。
她粗手大脚,青丫立刻蹬蹬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妇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挽起袖子自己洗脸。
她洗完脸,看到刘梅宝和青丫还在劈柴垒柴。
蒙蒙晨光中,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动作娇娇气气,与其说垒柴,不如说捡花拾草,看上去倒是赏心悦目,但那妇人顿时火气蹭的就上来了,抬脚抓下一只鞋就砸了过去。
“聋了吗?让你们滚出去捡柴!还磨蹭什么!”妇人骂道。
鞋子砸在刘梅宝身上,将她吓了一跳,主仆二人呆呆看了眼不知道为何又暴怒的妇人,还是刘梅宝最先反应过来,忙拉了把还要说情的青丫,抓起地上的麻绳和破筐就忙忙的走出去了。
“小姐,还没吃饭呢….”青丫跟在她身后,委屈的抹眼泪道。
身后妇人的骂声滚滚传来,都是方言重重的土话,虽然自从醒过来那一刻,她每天都能听到这骂,但还是有些听不明白。
刘梅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上吊的勒痕已经消退的不见了。
好好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学上吊,如此自贱生命,就是自己也要骂她了。
这里是一个小村落,刘梅宝的家就在村口,不远处有丘陵,一眼看去郁郁葱葱,靠山吃山,这是整个村里的人糊口的依仗。
这个村子叫永安,醒过来适应了三天后,刘梅宝就从小丫头嘴里打听出来了,虽然小丫头所知甚少,只知道这里叫永安,然后县城叫解县,然后还有河中府城,以及京宿安,再问别的地方就说不上来了。
刘梅宝的地理学的不好,且天生没有方向感,因此始终搞不懂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从四周的环境以及这些日子的饮食习惯来看,是在山西河北的大概范围。
“这么说我爹娘都不在了?”刘梅宝一边走,一边闲话般问青丫。
她没有得到这个刘梅宝的记忆,对于将要依仗生活下去的这个身份很是好奇。
青丫似乎不愿意提起她的身世,所以这些日子,刘梅宝是从那妇人的骂声中猜出个大概的。
这妇人是刘梅宝的舅母。
“这么说舅舅也不在了吗?”刘梅宝若有所思的问道。
许是这些日子看自己家小姐情绪稳定,不似以前那样毫无生机一根稻草就能压断一般,青丫胆子便大了些。
“小姐,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她小心的问道。
刘梅宝点点头,不是不记得,而是不知道。
“那我告诉小姐,小姐可要答应奴婢,再不去寻死...”青丫的眼泪顿时就涌出来了,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小姐一辈子都记不得那些事,但作为刘家的女儿,又怎么能真的忘却父母的大事,那是不忠不义不孝啊。
刘梅宝的父亲原是解县县令,母亲就是本地人,一年前有的鞑子来犯,刘知县率众迎敌以身殉国,刘梅宝的母亲以死殉节,如果不是舅母动作快,抢在城破前带走了刘梅宝,只怕这一家都要不存在了。
这夫妇二人的行为本该是朝廷嘉奖的忠义典范,却不想不知怎的朝廷竟下文问罪,说是刘梅宝的父亲不是迎敌而亡,而是避敌逃而亡,这性质完全就变了,人死了也被论了罪,与此同时倒霉的还有刘梅宝的舅父一家,舅父为协助刘梅宝父亲抗敌,带着家团去协助抗敌,自然也无生还,最后忠义二字没捞到,反而也跟着妹夫一同被扣了罪名。
听青丫哽咽的说完,刘梅宝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小姐,你要相信,老爷是绝对不会避敌逃亡的....”青丫拭泪说道,“当时奴婢跟小姐都在夫人跟前,接到了老爷派人送来的用血写的绝笔,老爷在信上说了,没有援兵但绝不会投降辱没气节,夫人才决定以身殉节的.....”
没有援兵吗?刘梅宝苦笑一下,看起来应该是这里的问题。
“我当然相信。”她点点头拉着青丫的手说道,迟疑一刻,“那封绝笔呢?既然有它在,为什么不上报以证...爹的清白?”
青丫摇摇头,“舅夫人说,那些朝廷的官都是黑心肠的瞎眼睛的,就是报上去也没用,反而更惹来祸端,所以,舅夫人收起来了......”
刘梅宝叹了口气,这个一家的遭遇真是够可怜的,原本是个官家小姐,一夕之间亲人尽丧,又蒙此大冤,别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是个成年的大人也只怕受不得。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避祸到这永安村,生活甚是困苦,这刘梅宝心结本就郁郁,舅母亦是遭难愤恨满满,也不会去把刘梅宝当千金小姐呵护将养,于是久病成疾,刘梅宝觉得生日可恋,便也学了母亲趁人不备悬梁自尽了,然后才有了沈刘梅借尸还魂的机会。
青丫讲完用袖子抹着眼泪呜呜的哭,刘梅宝抚着她的肩头安慰一番。
“天日昭昭,总有一天恩….他们的冤屈会大白于天下的。”她轻声说道,自然不习惯叫别人爹娘,“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那一天不是?”
“小姐,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青丫含泪惊喜说道。
刘梅宝微微一笑,点点头,甩着手里的麻绳加快脚步,一面说道:“快点去捡柴吧,为了早点回去吃饭。”
第三章 处境
刘梅宝和青丫忙活了一时,地上散落的树枝早已经被人捡走,她们又没有带了砍刀之类的工具来,靠着细胳膊细腿只捡了小半筐。
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了,昨晚只吃了半块高粱粟米加野菜的饼子,虽然是女孩子饭量小,但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随着肚子里咕噜一声,主仆二人不由都对视一笑。
“小姐,我这里还有昨晚剩下的一点饼子,你吃了吧。”青丫忽的从怀里掏出还不到半个巴掌大的黑饼子,递过来。
这孩子对自己这个小姐真是没话说,每次都偷偷的省下一口,用于小姐饿时解饥。
刘梅宝忙说声多谢,这话让青丫很是诚惶诚恐。
在刘梅宝的再三要求下二人将这小小的饼子分成两块。
“小姐,咱们一边吃一边往回走吧。”青丫被干饼子噎的直翻白眼,一面说道,想着到家吃不上干的,至少还能喝口热热的野菜汤。
一想到回去之后又要吃那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想都没法想象到的饭,以及很有可能将来很久都要吃下去,刘梅宝不由打个寒战。
她的视线扫过四周,日光透过树枝投在地上,林间鸟鸣声声,并有肥嘟嘟的鸟雀在其间跳跃觅食。
“青丫,把柴倒出来。”刘梅宝忽的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开始解绑在筐上的绳子。
“做什么?”青丫不解,但依言而行。
“开荤。”刘梅宝嘻嘻一笑道。
用一根柴撑起筐,将未吃完的饼子揉碎了撒在筐下,麻绳不够长,看看左右无人,刘梅宝伸手解下裙带。
青丫张大嘴一脸惊愕。
“怕什么,又不是没穿裤子….”刘梅宝笑道,一面催促她也解下来。
青丫涨的脸通红,依言解下来,但却是替换下刘梅宝的裙带。
“小姐,这就够用了…”她提着裤子有些狼狈袖长的低声道。
刘梅宝知道这是这小姑娘的底线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扯着勉强够的绳子与青丫躲在树后等着贪嘴的鸟儿自投罗网。
“小姐,要是鸟儿不吃,饼子可就浪费了….”青丫一脸可惜的说道。
刘梅宝冲她嘘了声,专注的盯着木筐,不多时果然有两只鸟跳了进去,青丫激动的只拍她的肩头,刘梅宝不为所动,一直等到又进去了几只,才拉下绳子。
如此操作,半日后,足足装了半裙兜,有了吃的,主仆二人也不急着回家了,就在山下的溪流边开荤,刘梅宝先将裹在裙片里的鸟儿们在地上狠狠掼晕死,然后泥巴裹了架起一堆柴火开始静待美味完成。
“小姐,这样就能吃了?”青丫眼巴巴的问道,一面抖着自己的裙子。
“只是可惜了你的裙子…”刘梅宝笑道。
青丫咧嘴一笑,“回去洗洗就好了…”
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在这里啊…”带着几分焦急担忧的声音同时传来。
刘梅宝回头看去,见是“自己”的表哥跑过来,这个孩子给她的印象不错,忙站起身来问好。
“原来在这里,快回家吃饭…..”他明显松了口气说道,话音未落就闻到香味,这才将视线落在火堆上,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妹妹,在做什么?”
“叫花鸟。”刘梅宝笑道,一面招呼他,表哥这个称呼还是不习惯唤出口的,“..来尝尝..”
“是什么?”表哥问道,没听明白。
说着话,刘梅宝已经蹲下身子,用棍子扒开灰看了看,将一个个烧的干裂的泥团滚出来。
刘梅宝的外祖家姓周,舅舅叫什么,青丫不知道,只知道舅母姓宋,也是本地人,村人都唤作宋三娘子,表哥大名叫做良玉,这周家虽然不是什么官宦权势人家,但也是解县当地一殷实大户,要不然也不会有能上阵杀敌的家院队伍,想着周良玉如果不是遭此家变,也必将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从出生到现在,也是头一次过这样的苦日子。
当泥巴被敲开,鸟毛随着脱落,油亮焦黄的鸟肉伴着喷香呈现在眼前时,刘梅宝清晰的听到这少年咽口水的声音。
从最初的矜持,到最后三个半大孩子都放开手脚,只吃的满手满嘴都是油。
“等等,别都吃了。”刘梅宝看着越来越少的泥团,忙出声说道。
正伸手去抓泥团的青丫和周良玉都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为自己的忘形唐突而羞愧,哥哥自然要爱护妹妹,丫鬟当然不能和小姐抢食。
“给舅夫人带回去尝尝。”刘梅宝笑道。
青丫和周良玉很是惊讶,对视一眼,旋即又都高兴起来,青丫觉得小姐果然变得懂事多了,周良玉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愿意娘和妹妹关系亲近。
“妹妹身子才好,还是你多吃点….”周良玉还是说道,眼里满是关切。
刘梅宝笑着摇摇头,她这具身主是心病致体虚,倒没什么大碍,日后多活动锻炼就好了,毕竟现在依仗这位舅母过活,讨人欢喜总比讨人厌的好。
走到村口时,就见宋三娘子站在门外张望,看到他们过来,脸拉得更长。
“怎么没死在外边?”她哼声说道,扭身进去了。
“娘..”周良玉怯怯的看了刘梅宝一眼,见刘梅宝神情不变,似乎并没有听到宋三娘子的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忙捧着泥团献宝的跟上去,“娘,妹妹给你做的叫花鸟。”
“什么叫花鸟?”宋三娘子被说的一愣,去看儿子手里捧着的泥团。
周良玉已经在地上磕破泥团,小心的拎出依旧热腾腾喷香的鸟肉,“娘,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宋三娘子一愣,肉香钻入鼻息,她下意识的就张开嘴咬了口。
虽然没有油盐酱料为佐,但对于几乎一年没有尝过肉腥的人来说,还是好吃的差点咬下舌头来。
“有着闲工夫能打半捆柴,换半升豆来,偏作怪!”宋三娘子回过神,竖眉喝道,“不吃肉哪里就饿死你了!”
这话骂儿子,眼却狠狠瞪向刘梅宝。
“娘…”周良玉带着几分哀求拉宋三娘子的衣袖。
刘梅宝却是笑了笑,答了声“是,我以后记得了。”说着将捡来的柴在墙边摊开晾晒。
看着她并没有往常一样因为捂着脸哭,宋三娘子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想,骂了几句进屋子里去了,不多时就听见织布声响起来。
这种声音自刘梅宝醒来后就几乎是日夜不停,看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却是再简朴不过。
“舅夫人织的布好,去县城里卖的话比别人要多挣些钱。”青丫给她解释道。
果然第二天,宋三娘子就拿出才织好的一匹布要周良玉去卖。
“娘,不如明日再去吧。”周良玉有些为难的说道,“我才和里长家说好了,今日帮工犁地。”
帮工犁地一天可以挣几文钱,外管一顿饭,对于村子里的闲汉来说,也是一项好进益,里长家如同所有的地主老财一样,最是吝啬小气,十个人干的活能压成三个人干,因此能去他家帮闲也不是容易的,很多人要抢破头。
宋三娘子闻言点点头,一面说着那我去卖吧,一面又将自己手里的半块黑饼子塞给周良玉,抬头看刘梅宝皱着眉嚼着饼子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劈手便夺了过来。
“闲人一天不动弹,吃风喝水就够了。”她没声好气的说道,将饼子又递给周良玉。
周良玉带着几分责备不满又无奈的喊了声娘,没有接。
“没事没事,哥哥吃吧。”刘梅宝忙说道,一面笑了笑,“哥哥今日做重活,自然要吃饱,要不然伤身。”
宋三娘子皱眉看了她两眼,没有说话。
“说了里长家管饭,在自己家吃饱了岂不是亏了。”周良玉摸着头笑道,说着起身向外而去,“我吃饱了,走了。”
宋三娘子哼了声,将饼子又放回桌上的浅筐里,起身也走开了。
“小姐,快吃吧。”青丫喜笑颜开的拿起那饼子递给刘梅宝。
刘梅宝没有接。
“舅夫人这是让你吃呢,要不然像往常那样早端走了。”青丫以为她不敢吃,便低声说道。
刘梅宝哦了声,却依旧没有去吃。
“我吃饱了。”她笑道,也站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小姐一向吃的很少,青丫也不再多言,看着那张饼子,又小心的看了看宋三娘子的屋子,伸手抓起来。
“谁知道下一顿还有没有这好事,先吃到肚子里存起来…”她低声嘀咕道,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刘梅宝站在院子里,皱着眉伸手轻轻拍了怕肚子,吃饱,哪里能吃饱,可是总是吃这个也不是回事啊。
她的性子淡然,或是天生如此,亦或是因为家庭缘故后天养成,总之,对于借尸还魂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她很快就接受了。
不过既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要考虑现实了。
通过与青丫简单的谈话可以得知,这里不是她所熟知的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
不过就算得知也没什么用,作为一个女子,指点江山之类的事是不用考虑的,但毕竟是受了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人,只是过来混吃等死有点枉费了死而复生的奇遇。
何况就是要混吃等死,也得先创造出这个环境来。
沈刘梅有生的二十多年来,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但还真没受过罪,真要一辈子这样吃糠咽菜,她可过不下去。
青丫洗刷碗筷去了,宋三娘子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挎着那匹布,另一手拿着一个篮子,看样子是自己要进城去了。
“舅母..”刘梅宝眼一亮,忙喊道。
宋三娘子这才将视线看向她,板着脸不说话。
“哥哥既然没空,这跑腿的活不如让我来做吧。”刘梅宝含笑说道。
第四章 进城
刘梅宝这句话说出来,宋三娘子面上呈现我听错了吧的神情。
看来刘梅宝以前绝对没说过这话,也没做过这等事。
“只是有劳舅母多嘱咐我两句…”刘梅宝料想如此忙又说道。
宋三娘子再定定看了她一时,便将手里的布匹一递。
“宝泉坊路老四货栈..”她声音木木的说道,另一手将篮子放下,“得钱十文,去关夫子街市廖家米面铺买两升面。”
刘梅宝忙点头细细记住。
“你背了柴,一同送到路老四的货栈。”宋三娘子看着站在一旁呆呆的青丫又说道。
家里劳力缺,以前小姐什么都不干什么也不会干,可以当闲人,但她可不行,周良玉外出帮闲,宋三娘子织布,其他的洗刷捡柴洒扫烧火做饭等等杂货都是青丫的事。
没想到小姐主动要去送布,让小姐一个人进城她是绝对不愿意的,但想宋三娘子肯定不愿意让这点小事占两个人的劳力。
正发愁,没想到宋三娘子主动说了,青丫顿时高兴的跳起来,忙应了声是,就去整理堆在墙角的柴,为了表示自己决不是浪费劳力,足足背了快半人高的柴才作罢。
“拿好钱,丢了回来仔细你们的皮!”宋三娘子沉声喊道,看着抱着的背着的满满的两个瘦小身影摇摇晃晃的走远了,其中一个似乎知道自己站在门口看,还回过头摆摆手。
宋三娘子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瞎了眼的贼老天…”她低下头骂了句,转身进去了。
这是刘梅宝来到古代第一次出门,虽然心理年龄已经不小了,但还是难掩兴奋,一路上都是好奇的看来看去。
“累了吧,让我背会儿..”看着身旁明显气喘吁吁的青丫,刘梅宝忙说道。
“不用,不用,小姐哪里背的动。”青丫笑这拒绝了,但同意了刘梅宝歇息一刻的要求。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刘梅宝不断问着各种不懂的事,青丫耐心的一一解释。
“你瞧,这些…”
走到一处明显人工修整过得田地时,青丫停下脚,伸手指了指,低声说道,“这些原本都是舅夫人家的地呢…..”
刘梅宝虽然不是农家出身,但因为中药学要涉及中药种植,对土地倒也不陌生,一眼看出这些都是上好的良田,但正是作物茂生的时候,里面空了一半多,余下的作物也都稀稀疏疏。
“那怎么不种?种地总比织布日子能好过多吧。”她不由问道,织布换钱,再拿钱去换粮食,中间这一转手,就多出了钱。
“小姐,舅老爷也获罪了…”青丫有些想笑,但这事真心的让人笑不出来。
刘梅宝哦了声,反应过来,获罪了,家产自然充公了。
这话题让气氛有些沉闷,二人说话也少了,习惯了现代代步工具,刘梅宝还是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又要一手抱着沉甸甸的布,又要一手帮青丫扶着柴,就是要说话也没力气了。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走过,都是些面目粗糙衣衫破旧,与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古代电视剧完全不同。
日头正中时,终于看到青丫口中的解县县城的城门。
小小的城池带着明显刚刚修葺的痕迹,刘梅宝见到了真正的护城河,吊桥,河里还有水,这话引得青丫一阵笑,笑话,没水还叫什么护城河。
城门站着三四个士兵,穿着简单的灰扑扑的铠甲,拿着并不鲜艳的长矛,又引得刘梅宝瞪眼看了一时,她这等肆无忌惮的注视立刻引来兵士们的注意。
“哪里人,做什么的?”就有两个走过来,打量着问道。
“永安村的..”青丫微微低头,声音很小。
“大点声..”兵卫皱眉喝道。
“永安村的,我们姓刘..”青丫稍微提高一点声音道。
两个兵卫的脸色顿时一变。
“什么?”他们对视一眼,立刻站开几步,再没肆意打量二人,摆摆手,“进去吧。”
青丫不再说话,拉了拉刘梅宝快步进城。
刘梅宝忍不住好奇的回头看了眼,见那几个兵士正聚在一起说话,还向自己这边指指点点,见她看过来,都纷纷转开头。
“几位差哥说什么呢?”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几个兵卫的说话。
“大爷们说什么碍你什么鸟事…”被打断说话,而且还是这等说辞,兵卫顿时拉下脸哼声说道,一抬眼,见面前站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那带着火气的话余音就瞬时变了调。
“是卢二爷啊,”他们脸上带着笑,纷纷答道,“没什么没什么,您今日进城送货啊。”
这年轻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穿着跟一般的村民无疑,面容也淳朴憨厚,只一双眼比旁人要精神些,闻言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明显庄户人装扮的男人,或大或小,或推着独轮车,或担着担子,上面都是鼓涨涨的麻袋,瞪着眼看着这几个兵卫。
这些人所有的形容都表示是再普通不过的庄户人,但却让手拿长矛身披铠甲的兵卫打个寒战。
快走吧…兵卫们心里同时念叨着。
“方才刘家的人进城了…”一个兵卫忽的说道,“咱们弟兄们正在说这个…”
这是想起这位年轻人一开始的问话了,实指望答了让他们快走。
“哦?”年轻人有些好奇,“是刘知县家的?”
刘知县获罪,哪里还称的上知县,兵卫们都讪讪笑起来,要是换做别的人说这个,他们早就拉下脸一顿喝骂,但眼前这个人却不是他们敢骂的,只胡乱点头应声是。
好在年轻人没有再问什么,冲他们拱拱手迈步而行,伴着他的走动,那七八个男子也都跟着走了,一众略有些扎眼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兵卫们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听说了没,女盐池那边的盐丁一夜之间少了十七八人,连尸首都没找到…..”有个兵卫忽的压低声音说道。
“嘘!”其余人立刻抬手制止他,面皆带惊恐之色,“好好守咱们的城门,别多管闲事,你不想活了!”
立刻无人再言语,沉默中几人想到方才那过去的一行人,虽然皆是布衣草鞋,但那鼓囊囊的麻袋下不经意间露出刀把并没有逃过这些兵卫的眼,甚至似乎还看到那刀上还有未擦拭去的血迹……..兵卫们齐齐打个寒战。
刘梅宝第一次看见古代的城镇,好奇之后很是失望,城镇完全没有电视上演的那样光鲜,城中的房屋很多是破败的,来往的行人的衣着也多是简陋的,往城中走,便也能见到个别看上去富贵的人,不过衣着并不是那么光鲜,刘梅宝联想到这里遭过鞑子侵犯,生产力自然受了影响,民众的生活便要差很多。
跟着青丫走大街穿小街之后,在一处有些陈旧的店铺门前站住了。
刘梅宝抬眼打量,见着店铺是三间的瓦房,四扇木门敞开,两边挂着桃符,上写着寓意好运发财的对联,字迹虽然有些褪色,但是很苍劲有力,大门正上方挂着牌匾,上书“瑞祥”二字。
门里摆着一圈柜台,站着二三个人,正午时分,里外光线对比强烈,看不清具体摆设都是什么。
“小姐..”青丫已经举步迈过门槛,回头看刘梅宝不动,开口唤道,忽的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伸手接刘梅宝手里的布,“小姐,我拿进去好了,你在这里等着。”
“不用,不用。”刘梅宝回过神忙抬脚跟过来。
“没事,小姐,让我去吧。”青丫却坚持。
二人这在门口一耽搁,就引来内里人的注意。
“做什么?”有人问道。
刘梅宝抬眼看去,见走出一个身形干瘦的老者,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宽大灰袍子,须发灰白,一面走一面有些奇怪的抖动着身子。
第五章 涨价
“路老板。”青丫忙打招呼道。
老者眯着眼打量青丫一刻,才认出她是谁。
“是你呀….布给我,柴背到后院…”他缓缓说道,目光落在青丫身旁的刘梅宝身上,微微一怔。
刘梅宝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却见这老者小眼瞬时瞪圆了。
“是..刘大姑娘?”他微微有些磕巴。
想必古代的千金小姐都是养在深闺的,这老者不认得自己也很正常,刘梅宝便再次微微一笑点头,一面将手里的布递上去。
老者有些怔怔的接过来,态度多了几分郑重。
“那个,姑娘里面坐….顺子..”他一面说道,一面转头冲屋内喊。
一个小伙计立刻过来了。
“..将柴背进去…”老者吩咐道。
小伙计应了声,接过青丫的柴进去了。
刘梅宝并没有依言进去,事实上她虽然很好奇想看看古代的货栈里卖的都是什么,但青丫在一旁没有动,她便也没有迈步。
这落在老者眼里,神情中就多出几分了然,又有几分怜惜同情。
“这是钱,姑娘拿好。”他不在多说话,从袖子里拿出十个钱递过来。
刘梅宝伸手接过来,在手里反复的看,这是正在流通的铜钱,比现代那些展览柜里的多了几分生机。
见她盯着钱看,老者又误会了。
“是这样,柴的钱是月末一起算的….”他说道,一面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干脆从袖子里又拿出两个钱,“..这个月已经送来两文钱的了..姑娘先拿去。”
刘梅宝抬头,看着老者面上的神情,便笑了。
“那就按老规矩来,月末再说柴钱。”她说道。
这笑容干净利落,丝毫不做作,半点没有强颜欢笑,倒让老者一愣,略有些尴尬的收回钱。
“那就依姑娘的话…”他点头说道,一面伸手在大腿上抓了抓,抓了几下,察觉自己动作失态,忙收回手。
“那我们走了。”刘梅宝含笑告辞。
老者被她的笑弄得有点愣神,反应慢了半拍,“姑娘走好。”
刘梅宝走出之后回头看了看,果然见那老者还站在门口冲自己这边张望,她不由笑了笑,做了个不雅的耸肩动作。
“小姐..”青丫看着她带着几分欣喜几分难过说道,“小姐真的变了..”
自己毕竟不是刘梅宝,就是再装也不像,这一点沈刘梅早就知道,听了青丫的话,她也没有惊慌。
“怎么变了?”她笑咪咪的问道,“不怕见人了?也敢出门了?不怕别人笑不怕别人瞧不起?”
刘知县毕竟是被朝廷定了罪的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朝廷官府在他们眼里是最权威的,可以想象罪官之女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眼神。
“我以前很少出门吧?”刘梅宝接着笑道。
确切的说是自从出了事后,刘梅宝这是第一次踏出家门,青丫点点头,所以听到小姐主动说来卖布的时候,宋三娘子的神情跟见了鬼一般。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刘梅宝笑道,神情一片坦然,“我相信…恩不是罪人,所以我没必要怕见人,我如果怕了,岂不是不相信...父亲,如果我都不信他,还能指望别人去相信他的清白吗?”
“小姐…”青丫被她这一番话说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都恨不得要跪下叩拜,“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小姐的孝心天地可鉴….”
刘梅宝有些心虚的笑了笑,这些改变都是为了父母,再不会有人怀疑了吧。
“小姐,前面就是米面铺…”
走过一座关公庙,就看到一家跟方才的杂货店一般格局的店铺,不同的是门面要稍微光鲜些,也就意味着这家的生意要好些。
“十文钱只能买两升面啊?”刘梅宝想起宋三娘子的话,低声问道。
青丫点点头,“这些日子还好些,去年冬天的时候,只能买一升呢…”
前世里沈刘梅虽然也自己做饭,但对于物价真没什么具体概念,只知道买了多少钱的米面鸡蛋,要问这米面鸡蛋多少钱一斤,她可没注意过,因此也没什么对比转换概念,自然搞不清如今的货币的购买力。
“小姐你等着,别进去了。”青丫说道。
刘梅宝正是好奇宝宝的时候,哪里能错过,拒绝了青丫的提议,跟着她一起进去了。
店铺里是长长的柜台,柜台后有大大的瓮,盛着米面豆等等粮食,刘梅宝扫了一眼,对这些为精细加工的粮食几乎都认不住来,店里正有人排队等着两个小伙计盛卖。
这时候的人倒知道排队,刘梅宝点头赞叹,一面跟着青丫依次排在人后。
她的眼睛四处看来看去,引得一旁站着的两个正抱着胳膊说话的男人也看过来,视线对上,刘梅宝并没有如此时大多数女子一般带着惊羞垂头,而是淡然的移开视线。
看她的穿着是穷苦人家的,这等人家的女子都是当男人用的,没那么多讲究,两个男人并没有在意接着说话。
很快就轮到她们,青丫递上钱说要白面,那伙计利落的舀了一升倒入青丫撑开的布袋里,又舀了一升,最后一升小伙计的手狠狠一斗,原本满满的面便被都下去三分之一。
“哎,你这不够数啊。”青丫忙拦着他的手,急忙道。
宋三娘子的眼比秤砣还尖,面粉不够数,回去肯定要吃一顿好打的。
“怎么不够啊。”小伙计没声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嘟嘟囔囔道,“白面价涨了,十文只能买一升半…”
“可是,可是前几天还…”青丫皱眉说道。
“去,去,爱买不买…”小伙计不耐烦的打断她,作势要将斗里的面倒回去,“到底要不要?不要,下一位…”
想必这几天这样的争执很多,门边站的两个男人立刻警惕的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警告。
“要,要。”青丫忙无奈的答道,一面将布袋伸过去。
“真是,穷鬼事多..”小伙计切了声,白了青丫一眼,将剩下的面倒进去。
这服务态度可真够差劲的,刘梅宝不由摇头,跟着青丫走出去。
“这可怎么办好,又涨价了…”青丫愁眉苦脸的叹气。
刘梅宝也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手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太可怕了,怎么样才能挣到钱呢?
搞些小发明?玻璃?开玩笑,她怎么知道玻璃怎么做出来的…香水..化妆品…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在天蒙蒙黑的时候进了家门,果然听到米面价又涨了,宋三娘子好一顿火气,直接导致青丫的晚饭只有一碗野菜汤,这让青丫忍不住几分得意的笑,看,她太有先见之明了,早上硬吃下了那块饼子。
当天夜里,宋三娘子的织布声几乎一夜未停,躺在硬硬的床上,盖着硬硬的被子的刘梅宝睡意全无。
第六章 采药
挣钱,必须要挣钱。
刘梅宝将头枕在胳膊上,翘起二郎腿,借以来让自己放松一下。
开饭馆,先不说自己能不能弄来那么大本钱,就是弄来,就凭自己前世进了那几个饭店,吃的那几个菜,能发财才怪呢。
带动服装潮流,做不做的出来先不说,就是做出来,有人敢穿才怪呢。
“小姐,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山捡柴…”在地上一块门板上睡着的青丫听见小姐翻身,便迷迷糊糊的嘟囔一句。
上山?刘梅宝脑中灵光一闪,不由伸手拍了下腿。
靠山吃山,山上多的是药材,至少这个她最拿手,虽然卖些药材不会日进斗金发大财,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也许靠着自己自现代社会掌握的超前中药知识,在这里很快就能扬名立万荣华富贵…..
第二日到了山上,刘梅宝就不再忙着捡柴了,而是在草丛里山石后乱看。
“小姐,你找什么?还要逮鸟吃吗?”青丫好奇的问。
“找草药。”刘梅宝答道,说这话就发现一种草药,她不由欢呼一声跑过去。
这是一丛大血藤,生长茂盛。
“小姐还认得草药?”青丫好奇的跟过来。
“书上看的。”刘梅宝随口答道,从谈话中得知刘梅宝读过私塾,而且因为身处闺阁无事可做,又因为身子弱,父母娇惯,女红倒是不常做,而是爱看书。
果然青丫听了丝毫不起疑,围着这株大血藤问东问西。
“草药比打柴卖的钱多吗?”她最关心的这个。
这一点刘梅宝倒是不敢保证,“不知道,咱们试试吧。”
青丫点点头,“反正挖草药也不耽误捡柴,多一项收益更好。”
刘梅宝点点头。
“小姐,那挖出来吧。”青丫见她只是看,而不动手,忙自己挽袖子说道。
“不行。”刘梅宝摇摇头,“还不是采的时候,大血藤要挖的话得到秋天。”
“啊?”青丫很是不解。
“这中药采集必须讲究时令,有的适合春夏有的必须秋冬采,要不然药效就大大折扣了,比如桑叶必须是深秋经霜后的,茴香是在刚成熟时采,而女贞子则必须是略熟时,还必须是清晨或傍晚时分采,还有地域限制,不是什么地方采的药都能用的…..”刘梅宝笑道,一面从大血藤旁边走开。
“比如枸杞必须是宁夏的,黄芪用内蒙的,人参东北的为上,地黄只能是河南地界产的、川芎必须是四川的,山东的阿胶,浙江的贝母,广东的陈皮……”
她一面侃侃而谈,一面踱步而去,晨光透过林间枝叶投在她身上,折出虚实变幻的光线,青丫不由看得张大嘴。
果然靠山吃山,虽然采挖中药有这样那样的限制,但一上午时间,刘梅宝还是找到了半筐,都是一些类似于青蒿、薄荷、益母草、荆芥等花草类,不限制地域的常用药材,还找到了一些厚朴树,因为没有带工具来,不能剥皮,只好等下次。
“这些能卖多少钱?”青丫最关心这个,一路上兴致勃勃的问。
这里的行情刘梅宝不知道,只能说到城里药铺问了才知道。
看到她们背了半筐草回来,宋三娘子很是不悦,就要张口骂,青丫忙解释说这是药草,也可以卖钱的。
“药草?”宋三娘子一脸狐疑。
“是,舅母,我在书上看过,昨日进城路过药铺,便想采来去卖。”刘梅宝含笑说道,一面补充一句,“不耽误砍柴的。”
听她如此说,宋三娘子便不再多言,进屋又不停的织布去了。
过了几日,刘梅宝发现饭食里连自己不屑的黑饼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纯麸子混杂野菜的饼子,这可真是纯天然的养生了。
周良玉给卢家做完两天工,脸色明显又菜黄了几分,宋三娘子不爱与刘梅宝说话,刘梅宝便于周良玉闲谈,从他的口中得知,村子里其他有田地的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除却交税征粮,买种子农具等等外,能余下半年吃食就不错了,更何况解县这几年深受蒙古鞑子骚扰,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为艰苦,很多人家都是靠借高利贷或者卖子女过活。
而他们一家,在这里没有田地,全靠织布卖柴维持,自然过得更艰难。
了解到这种现实,刘梅宝的脸色更是黑了很多,挣钱的问题已经火烧眉毛了。
“不过妹妹别担心,里长家要找个长工,我日常做活勤快,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这次先选我。”周良玉忙安慰她说道。
周良玉比刘梅宝大两岁,下个月满十六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此时人却黑瘦,在里长家做活,干的比牛马牲口还多,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该是多大的劳动量,刘梅宝看到他一天下工回来脚都是肿的,就这样能抢到这个工还是觉得天大的运气。
刘梅宝看着周良玉,想到自己家里的弟弟,凭心而论,弟弟还是不错的,只不过碍着后母,沈刘梅始终对他隔阂,不过在心里,她认他当弟弟。
想到这里,刘梅宝觉得有些心酸。
“多吃点。”她将青丫特意给她留下的饼子递给周良玉。
“我都吃过了。”周良玉推回给她,摇头,“妹妹你多吃点,越发瘦了….”
刘梅宝想了想,将饼子分成两半,再三劝说,周良玉才接过其中一半。
几天之后宋三娘子织好一匹布,刘梅宝也攒了将近一麻包药材,二人又连背带抱的进城去了。
这一次来到路老四的杂货铺,接待她们的依旧是路老四,通过青丫的简单解说,刘梅宝明白这是一家小铺子,店里只雇了两个伙计,一个负责前堂,一个负责后堂杂役,路老四虽说是老板,但也是伙计,什么活也都得干。
“正好柴钱也一并算了…”路老四说道,将十五文钱递给她。
刘梅宝在手里掂了掂钱,叹了口气,真是太少了。
看她叹气,路老四自然明白,也跟着叹了口气,看着小姑娘眼神更多了几分怜惜,要是换做以前,只怕这位小姐家的丫鬟都不把这几文钱放在眼里。
“最近货物不好运走,所以,三娘子的布钱,老儿我还不好涨价..”他迟疑一刻说道。
刘梅宝笑了笑,抬起头说了声知道了。
第七章 试卖
路老四便也笑了笑,不自觉的伸手去抓腿,晃了晃肩头。
“对了,城里哪里有药铺?”刘梅宝问道。
“药铺?要抓药吗?”路老四问道。
“不是,我上山挖了些草药,看能不能卖了去。”刘梅宝答道,一面指了指脚下的麻包。
“草药啊。”路老四哦了声,伸手往外指了个方向,“从这里出去,向东右拐,过了一条巷子,你就看到了,千金堂,这是咱们城里唯一一家药铺了。”
刘梅宝含笑道谢,青丫已经背起麻包向外走去。
“路老板。”刘梅宝在门边又收住脚,看着送出来的路老四,“你是不是得了皮肤瘙痒症?”
路老四正伸手在腿上抓挠,闻言一愣,腾了红了脸,有些讪讪的收回手。
“这个,这个..让小姐见笑了…”他结结巴巴说道。
“我不是笑你。”刘梅宝笑道,“这也是一种病,我就问问。”
“病?”路老四怔了下,下意识的问道,“真的是病?我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总是腿脚发痒…也没什大碍…”
“我也不太确定,不如你闲了去药铺看看…”刘梅宝笑道。
路老四哦了声,不再说话,刘梅宝也没再说话,起身走了,走了没多远,就见路老四跟过来。
“正好跟你们一路瞧瞧去。”他笑道。
方才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估计这小姑娘是不敢自己去药铺卖药,想要他帮帮忙介绍一下,只是不好开口,毕竟是从来没求过人的官家小姐出身,所以才说了这个借口。
刘梅宝可不知道人家这是在做好事,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还是看看放心的话,小病拖久了也不好。
三人拐过街口走了没多远就站到挂着幌子的药铺前。
一样的破旧门面,不一样的是没有伙计在门里里外外热情的招呼,这就是药铺的规矩,虽然以看病为生,但却不能期盼世人生病。
走到附近空气里变弥补这一股淡淡的香味,别人不留意,刘梅宝却是熟悉的很,这是药香,她不由深吸了口气。
路老四当先迈步进去,刘梅宝和青丫跟在后面。
大厅不算大,摆着药柜,大夫坐堂的桌椅,看上去有点拥挤。
此时堂内坐着一个花白胡须的老郎中,正在给一个中年男人诊病,柜台上两个小伙计正在忙碌的抓药包药,递给等候在那里的两人,每个人都是轻声细语的说话,完全没有刘梅宝在现代医院中见到的那种嘈杂。
路老四看起来是熟客,直接就开口问,“你们宋老板呢?”
抓药的伙计看过来,见是路老四,便露出笑脸。
“在后堂….”他笑道,“路老板这是来瞧病?”
“不瞧病还来吃饭啊?”路老四笑骂道,一面举步要进去,想起什么又转头指了指身后的刘梅宝二人,“这是永安村宋娘子家的人,挖了些草药,你们看看收不收。”
小伙计闻言哦了声,看向路老四的身后,这里刘梅宝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是什么草药我们瞧瞧。”一个小伙计便走出来问道。
刘梅宝回过神,忙拿过麻包,抖开给他看。
“哦,是青蒿益母草..”小伙计蹲下来将药材伸手扒开,一面说道,“还不错…都是你们自己挖的?”
他抬起头问。
刘梅宝和青丫忙点头。
“既然是路老板介绍来的…”小伙计看了眼还站在一旁笑咪咪看着路老四,说道,“那就不虚讨价还价了,这些一共十五文,怎么样?”
青丫闻言大喜,这比一个月砍的柴挣的钱可多多了,忍不住摇着刘梅宝的胳膊袖。
这也就是三升白面的价钱,不低也不算高,刘梅宝点点头,说了声多谢。
“以后采了药拿来你们还收吗?”她又问了句。
好歹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看不出来人家看在路老四的面子上才这么痛快,只怕这是一次的买卖,下一次就不收了。
“收,我们开药铺的当然收药了。”小伙计笑了。
一旁的路老四也了然的一笑,捻须没说话。
刘梅宝这才放心,说了两声谢谢,后一声是抬头对路老四说的,接过小伙计递来的钱,和青丫高高兴兴的走了。
看着她们主仆出了门,路老四才转过身接着往内堂走,一个中年男人掀帘子出来了。
“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他笑道。
“路老板来卖草药。”小伙计抢着笑道,一面将地上的麻包收起来,抖给男人看。
“你这杂货铺也要做药材生意了?”男人一脸惊讶的问道。
“随手帮人家小姑娘一个忙而已。”路老四笑道。
“谁呀这么好福气?”中年男人笑问道。
“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小伙计又抢着答道,一面冲路老四挤眼,“是不是要给你家儿子讨媳妇…..”
“去,去..”路老四冲他摆摆手。
“真的啊?”中年男人更加好奇了,伸手拉过路老四,“谁家啊?”
“什么跟什么啊…”路老四咳了声,声音低了下去,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眼,“是刘家的小姐…”
“哪个刘…”中年男人笑着随口接道,话说一半醒悟过来,“是..刘大人家的?”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路老四点点头。
“来,给我瞧瞧,我这身上痒痒是病不。”他咳了一声,提高声音说道。
“你这懒家伙是长虱子了吧…”中年男人顺着他的话笑道,二人都避开方才的话题,在另一张坐堂大夫的桌案前坐下。
看得出来,中年男人也是一位大夫,他动作娴熟的诊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真有病?”见他神情,路老四不由收了笑,带着几分惊讶问道。
第八章 家常
药铺里发生的事刘梅宝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和青丫拿着钱出了门,高兴的忍不住咧嘴笑。
捏着钱袋里二十七文钱,二人直接进了米面铺子,全部买成白面带回去,可以想象宋三娘子会怎么样惊讶的神情。
“舅夫人总说小姐是吃闲饭的,这下她不会再说了吧。”青丫忍不住几分得意的说道。
“才这点钱而已。”刘梅宝笑道。
“我们才挖了三天而已,要这样算起来,比舅夫人织布还赚得多,而且不用白天黑夜一直做…”青丫乐滋滋的说道,满脸兴奋,摇着刘梅宝的手,想起什么大事,“小姐,咱们干脆多去挖些,一天都去挖,那样肯定挣的更多….”
刘梅宝其实想说挖药也是个辛苦活,但想来对这孩子来说,挖药的苦还真算不上辛苦,便点点头说了声好。
“总是这样挖其实挣得还是太慢,要是能种药材的话….”她想了想说道,一面指了指路上随处可见的荒地,“量大且集中,才是值得当成一项生计呢。”
“草药也可以种?难道不是野生的?”青丫睁大眼问道。
“麦稻豆子最初不也是天生的啊。”刘梅宝笑道。
说这话她的眼睛也是一亮,对呀,可以种药材啊。
“可是我们家没有地…”青丫叹了口气说道。
“那就在这荒地上种好了….”刘梅宝看着路两边的荒地说道,此时她们已经走到永安村地界了,可以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鸡鸣狗吠,穿着破烂或者干脆光着身子的孩童跑来跑去。
村子四周的都是一些贫瘠的荒地,永安村西边有条小河,那边的土地相比来说肥沃些,因此田地都集中在那边,如今的世道基本上是看天吃饭,水利设施根本没有。
“那边的地都是里长家的…”青丫撇嘴说道,“要说以前这点地….”
要说以前这点地连她这个县令家的丫鬟都看不上眼,但是现在她们就是想要一亩这样的地,也是登天之难。
青丫想到这一点,重重的叹了口气,一面忙轻轻打了下嘴,说这个,只怕又要勾起小姐的伤心了,忙抬眼去看,却见刘梅宝哦了声,浑不在意的点点头。
“种草药倒是不一定非要土地肥沃…”刘梅宝说道,一面若有所思的看着目光所触及的荒地,“路边,沟壑,都无所谓,只要找到合适的药材…..”
“真的可以吗?”青丫一脸不置信的看着刘梅宝,“小姐会种吗?”
当然会,上学的暑假时间她都是在学校挂钩帮扶的中医药材基地度过的,当然说是中药材基地,听起来规模挺大,其实也就是一个村子里圈出一块菜园,让农民搞中药材种植致富,跟隔壁农学院帮扶的大棚菜等基地没什么区别。
“种药材嘛,不难吧。”刘梅宝作出一副不懂但不怕的样子说道,“反正是荒地,咱们试试,种成了发财,种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听她这样一说,青丫也点点头,看着刘梅宝忍不住笑。
“笑什么?”刘梅宝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还没挣到钱呢,就高兴成这样。”
“小姐,你真的变了。”青丫抿了抿嘴,想笑又想哭,眼圈微微发红。
“哦,那变得好了还是坏了?”刘梅宝轻松的一笑道。
她根本没必要担心自己借尸还魂的事被看穿,这具身子已经是她的了,就是她承认自己不是刘梅宝,别人也不会承认,反而会认为是她受刺激糊涂了,大难之后,人的性情大变也是说得过去的。
“当然是好了,小姐变得..有精神了…也笑的多了..”青丫跟上她的脚步说道,当初老爷夫人死讯传来时,她真以为小姐活不了几天了。
“既然哭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笑呢。”刘梅宝笑道,想起自己这尊身主的遭遇,要说笑还真笑不起来,换做自己,只怕比这个刘梅宝好不到哪里去,想当初妈妈病逝的时候,她不是也觉得生活没了希望没了奔头,何况人家还是父母双亡家庭地位顿变…..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走近的家门。
“就是熬着呗,熬过去就过去了,熬不过去….”她喃喃说道,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与亲人团聚,下一世有个安稳富贵的好命….”
青丫并没有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因为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院子里了。
“少爷,您怎么了?”她惊叫一声。
刘梅宝被她一声喊吓了一跳,忙向院子里看去,见周良玉正坐在木墩上,用水在擦脸。
“哥..”刘梅宝也急忙走过去,“谁打的?”
周良玉的脸上两块明显的淤青,一只眼都肿了,嘴角破了,他正在擦嘴角的血。
“没,没,我自己不小心…”他忙低下头说道。
“你骗鬼呢!”刘梅宝好气又好笑,蹲下来扳过他的头仔细的看。
“没什么,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周良玉扯了扯嘴角笑,只是说道,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看她。
“到底怎么回事?”刘梅宝皱眉问道,“是不是村人欺负你了?”
周良玉不是个惹事的孩子,尤其是他们不是本村人,来此落脚谋生更是低调本分。
不管她怎么问,周良玉只是说没事没事,就是不说,刘梅宝无奈只得和青丫一起帮他敷伤口,不多时宋三娘子回来了,脸色阴沉,眼皮微肿显然是哭过。
“你们两个死回来了…”宋三娘子看到刘梅宝和青丫,顿时没好气的张口要骂。
青丫忙将沉甸甸的面袋子拎过来,献宝似的说道:“舅夫人你看你看..”
宋三娘子含在口里的骂声一顿,看着明显比往日多了一半的白面。
“怎么这么多?”她脱口道,目光在二人面上一扫,“从哪里来的钱?”
这话的声音猛地严厉很多。
“舅母,是卖草药的钱。”刘梅宝说道,一面将具体价钱说了。
“那些药草值这么多钱?”周良玉在一旁好奇问道。
“对呀对呀,人家都没还价,还说下次有了还要送去呢,人家都收。”青丫忙忙的抢着说道,难掩眉眼的笑意。
“既然那么挣钱,那人人都去挖草药呗。”周良玉还是有些不解问道。
刘梅宝抿嘴一笑,道:“这个也不是人人都能挖的,比如….”
她目光随意一扫,见墙角长着几株野草,便伸手一指,“比如那个是什么?”
周良玉与青丫都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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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里短
“大刺儿菜啊。”二人同时说道。
“它就是一味药材。”刘梅宝笑道,走过去摘了一片窄叶,用手用力的揉烂,然后伸手敷在周良玉嘴角的瘀血上,“能止血消毒..”
“真的啊?”周良玉惊讶的问道。
“对呀,书上有写啊。”刘梅宝笑道,“你看,药草不是谁都能挖吧,长在哪里,不是人人都认得啊。”
“也就是说物以稀为贵…柴人人都知道能用,所以便宜了,但草药不一样,认得人少挖的人少,自然卖的价钱就高。”周良玉恍然道。
刘梅宝笑了,“也是这个道理。”
“那以后有妹妹指点着,咱们都去挖草药吧。”周良玉笑着一拍手道。
青丫连连拍手称好,院子里的低迷气氛因为这一番说笑化去了很多,大家下意识都不想提周良玉挨打的事,都顺着这个话说起来。
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宋三娘子咳了一声。
“青丫去烧火,今晚咱们擀面条吃。”她忽的说道。
此话一出,院子的三人都瞪眼看过来。
“不想吃?”宋三娘子瞪眼道。
应该有一年没有吃到白面条了,光听这话青丫的口水都流下来了,顾不上说话,只怕下一刻宋三娘子反悔,撒脚就冲向一旁的灶坑,啪啪的划着火镰。
虽然只是简单的白面条,配些几乎不见油花的野菜沫,这也是刘梅宝穿越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一旁的青丫端着碗吃的几乎将筷子都吞进去了。
“咱们多吃点,明天就去挖草药,挖了草药换白面,到时候天天都能吃面条…”周良玉说道。
“还有还有,换些鸡蛋,面条里卧个鸡蛋才叫美呢…”青丫举着筷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再用韭菜花炝锅..”周良玉笑着接道。
第一次饭桌上如此欢快热闹,一直闷声不语的宋三娘子忽的放下碗筷,起身奔入屋内,旋即有闷闷的哭声传出来。
饭桌上欢快的气氛顿消,紧接着青丫抽抽搭搭的哭起来,周良玉将头低垂着一动不动。
就在一年前,这一顿白面条在他们家里,连佣人都不看在眼里,如今能吃一顿却如同过年般激动,这种滋味难以言表。
夜色浓浓上来,刘梅宝轻轻叹了口气,端起碗慢慢的吃自己的饭。
很高兴她还能活着坐在这里吃饭,这就是人生之大幸。
隔天,周良玉因何受伤就打听出来了,就在村西的小河边洗衣服时。
起因是周良玉前几天说过的里长家要找个长工的那件事,做这个长工可以每天拿到两文钱,并管一顿饭,最少也可以干半年,对于村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大的饭碗,甚至可以养活一家人,所以当听说周良玉可能被选上时,便有人不服了。
那日几个本村的孩子拦住周良玉,威胁他不得去里长家干活,周良玉自然不肯,那几个孩子见威胁不管用,便干脆动手了。
所以才有了周良玉挨打,周家就余下了这根独苗,宋三娘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便找去这几个孩子的家理论反而又受了一肚子气。
那家人扬言再不知趣要把他们赶出永安村。
刘知县的罪名是闻敌而逃,而他的大舅子,也就是周良玉的爹则被定了个勾结鞑子的罪名,背着这个罪名要寻个落脚的地方可不容易,宋三娘子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欺负人!”青丫愤愤的将衣服捶的啪啪响。
“算了,那也不是好活,太辛苦了。”刘梅宝说道,一面将手里的衣服在河水里甩了甩。
她这是第一次在河水边洗衣服,一切都那么好奇,动作自然也生疏,当第三次有些狼狈的抓回被水带走的衣服时,旁边想起妇人吃吃的笑。
“果然是娇姑娘,洗个衣服都跟绣花似的….”有妇人嘎嘎笑道。
这话引来一片笑声。
这说的的确事实,刘梅宝也跟着笑了,并没在意。
青丫哼了声,低声嘟囔几句,快手将刘梅宝身前的几件衣服涮洗干净,在木盆里放好。
“走吧。”她拉了拉刘梅宝低声说道。
刘梅宝在水里涮了下手,点点头端起一个木盆。
余下的妇人们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两个姑娘的背影。
“瘦的跟根棍子似的,能干什么啊。”
“就这小身板能生养吗?”
大家评头论足纷纷说道,将目光集中到一个中年妇人身上,这个妇人的视线还在远去的刘梅宝身上没收回来。
“我说谢嫂子,听说里长有心要人家做他儿媳妇?”有妇人笑着问道。
被唤作谢嫂子的妇人回过神收回视线。
“原是有这个打算…可是前一段不是说病怏怏的快要死了…”妇人摇摇头说道,“我瞧着这模样哪里是有病,挺壮实的….”
这话就是证实了这个消息,这让四周的妇人们有些羡慕嫉妒。
里长家可是她们眼里的好人家了,那么多田,还有好几头牛马,一天三顿都能吃白面。
怎么什么事都便宜了这家外来户,先是那家的小子总能得到活做,现在姑娘又被看上了。
“壮什么呀,一阵风都能吹到,估计拿针都嫌手疼…”便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立刻引起一片附和声。
谢嫂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将手里的衣服三下两下洗好,跟大家说声我先走了,便端着木盆忙忙的向村中而去。
身后妇人们关于娶媳妇当娶什么样的议论依旧在继续,谢嫂子不屑的撇嘴角,你们这些吃喝还顾不上的人懂什么,哪里知道有钱人的喜好,那等人家的姑娘,如不是家里遭了罪,就里长这等门楣想都别想。
谢嫂子心里想着走到村口,喊过自己家光着屁股正疯跑的孩子,将木盆塞给他让他送回家,自己则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往里长家去了。
“种地的事别想…”
当听了刘梅宝的想法后,从昨天起就一直沉默的宋三娘子忽的开口说道。
“为什么?”刘梅宝不由问道。
听她讲的跃跃欲试的周良玉和青丫也不解的看过来。
宋三娘子嘴边浮现一丝自嘲,停下经布,“说是荒地,如果我们去种,那便不是荒地。”
青丫尚且愣愣的没明白,刘梅宝和周良玉却是明白了。
“那如果把这荒地变成我们的呢?”刘梅宝想了想又问道。
“不可能。”宋三娘子嘴里咬断一根打了结的棉线说道,“想都不要想。”
第十章 树皮
虽然官府鼓励开荒,但也不是说随意就能把一片荒地变成自己的。
周良玉低声给她解释了荒地变成个人需要的各种繁杂手续。
听到主要是给官府打交道,想来他们如今的身份,能避免跟官府打交道还是避免的好,万一哪里出了差池,一家都被当做余党关起来可就惨了,刘梅宝了然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们租呢?”刘梅宝又问道。
“租地来种草药?”宋三娘子嗤了声,“人家种粮食还不够吃呢,再说,也没人舍得让你瞎种坏了肥力。”
“那就是没办法了…”刘梅宝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柴抱好堆到墙角,旋即笑了笑,“还是先老老实实的挖草药,先把日子过下去,再说以后….”
回过头,见宋三娘子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以及微微的惊异,见她看过来,便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每天泡在山上,除了打柴外就是跟着刘梅宝挖草药。
“这个树皮不是整个剥下来?”周良玉问道,看着刘梅宝小心翼翼的将一棵厚朴树的树皮只剥下一半。
“树皮不能剥下一圈的…”刘梅宝笑道,“要不然,树会死的…”
周良玉哦了声,接过刘梅宝递来的树皮小心的放好,跟着她走向另一棵树。
“我来试试。”他主动说道。
刘梅宝将手里的菜刀递给他,当初拿了家里的菜刀来,宋三娘子可是很不愿意,一把菜刀十几文钱呢,指点着周良玉小心小心再小心。
“一棵树而已…妹妹也太小心了,山上这么多呢,死一棵怕什么,既然整个树皮都能用,要我说咱们干脆砍了一棵全剥了…”周良玉笑道。
厚朴树树龄二十年以上才是最正宗的入药,已经被列为二级保护野生植物了,刘梅宝颇有些感叹的拍了拍树干,当然,现在还没那么珍贵,但她还真下不得手。
她曾经跟着老师去林场剥过厚朴树皮,剥完之后都是用新塑膜包扎好,小心的呵护,如今用菜刀剥树皮,剥完了不管也就罢了,还要砍树…..
“砍了没人管吗?”她迟疑的问道。
“谁管啊…”周良玉也动心了,舔了舔嘴唇,围着树转圈。
最终在几番挣扎后,刘梅宝道德天平倾斜了,选中一棵胸径达到二十多厘米的厚朴树。
经过三天的奋战,这棵高十几米的树被分成几段散落在眼前,虽然周良玉说砍树对于乡人来说没什么,但刘梅宝还是如同做贼一般忐忑不安,让大家分批分次将树运回家,且藏在屋子里。
“这些根皮就直接剥下来卷成筒….”
“….对,就这样…..”
“…去烧水…干皮我来弄….”
“为什么要烧水?”
“…干皮是需要烫软的…..”
接下来的几天,有心的乡人会看到,周家的小院里变得忙碌而热闹,还有奇怪的味道散开。
“周家已经开始吃树皮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开了。
谢嫂子走到周家门前时,看到院子里只有那个姑娘坐着,低着头,面前堆着许多树皮,手不停的将树皮卷成双筒。
真是奇怪,这是在做什么?谢嫂子很是疑惑,那姑娘已经察觉到她的脚步,猛地抬起头。
“姑娘…”谢嫂子忙扬起笑脸打招呼。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姑娘受惊一般一把抱起眼前的树皮冲进屋子里去了。
听说那些富贵人家的姑娘都是轻易不见外客,那么眼前这姑娘是守规矩回避吗?
谢嫂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前。
织布声停了,宋三娘子从屋内走出来,眯着眼看过来。
“是谢嫂子啊..”她说道,一面请她进来。
刘梅宝抱着树皮进了屋子后,就失笑了,她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盗伐了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乍见生人来,还是想避开。
笑了一时,隔着门缝往外看,见宋三娘子和那妇人在院子里坐了,也便不出去了,就席地坐下来,接着卷双筒,院子里的说话声透过门缝不断传进来。
“这房子你们住了一年多了吧…..”东拉西扯一番后,谢嫂子忽的说道。
宋三娘子眉眼一跳。
“是,多亏里长心善,要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流落哪里去…..”她垂了视线低声说道,“还容我们先欠着房租…..”
“不是我自夸我们自己家人,我们家大伯,就是个善人…”谢嫂子笑呵呵的说道,接下来就是好一顿夸。
在屋子里的刘梅宝听了不由笑,瞧这把里长说成一朵花一般的架势,莫非是要给宋三娘子说媒?
不对呀,从周良玉的话里可以知道,这里长是有老婆的,难不成想要讨小?
果然古代男人家里有点钱就想享齐人之福,田舍翁多收了三五斗粮食,也想要再纳一妾这句话果然不假…….
“不过,如今的日子谁都不好过…..”
那谢嫂子的话接着传进来,刘梅宝点点头,这意思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宋三娘子自然也听得懂她的意思,面色沉重几分,她早知道人家这房子不会让她们白住,不过是能拖一日不提钱便是一日罢了。
“等再织两块布,就凑些钱先付上…”她低声说道,“不知道要…”
她想问问房租是多少,话没说话,谢嫂子已经笑着打断她。
“…急什么..”她说道。
刘梅宝放慢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
“….你家姑娘该说人家了吧……”
第十一章 取舍
里长有一个儿子,去年媳妇死了,还没再娶。
“老实,肯干…”谢嫂子笑咪咪的说道。
刘梅宝贴在门缝上,只看到宋三娘子的背影,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知道你们家先前是…”谢嫂子见宋三娘子不说话,斟酌一刻,又接着说道,“…可是眼下…姑娘也不小了….虽然是个庄稼人,但家里也不缺吃穿,人虽说大了些,但老实……”
“你看青丫行不?”宋三娘子忽的说道,抬起头。
谢娘子和刘梅宝都是一愣。
“我家姑娘,是不行….”宋三娘子说道。
“怎么?三娘你还是瞧不上….”谢嫂子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瞧上瞧不上,我也做不得主。”宋三娘子淡淡说道,声音低了一些。
刘梅宝贴在门缝上也没听到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说的什么,只见谢娘子的神色变了变。
“…..这个丫头呢,虽然是个丫头出身,但是自小就被买来,是跟着我家姑娘一起长大的….”宋三娘子淡淡说道,“说是丫头,吃穿用度比别人家的姑娘差不到哪里去……”
谢嫂子抿着嘴没说话,眼光闪烁,显然是在合计。
“那我回去问问…”她琢磨一刻,站起身来说道。
宋三娘子点点头站起来送她。
周良玉和青丫背着一大捆柴迎面走来,看到她们忙笑着打招呼。
谢嫂子笑咪咪的狠狠看青丫,只看的青丫心里发毛。
“这花嘴婆子来做什么?”青丫放下柴,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刘梅宝,不解的挠头问道。
刘梅宝迟疑一刻,看了眼宋三娘子。
“来给你说门亲。”宋三娘子说道。
青丫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娘,给谁说?哪一家?”周良玉开口问道,面上有些吃惊。
“里长家的儿子…..”宋三娘子说道。
话音未落,那边反应过来的青丫哇的一声就给宋三娘子跪下了。
“舅夫人,青丫不要…”她小脸发白叩头哭道。
“娘,里长家的儿子….”周良玉皱眉道。
“不就是丑点年纪大点….”宋三夫人哼了声,“有吃有穿就好了,还讲究什么…”
青丫哭声更大了,转身跪行抱住刘梅宝的腿。
“姑娘,姑娘,青丫不要离开姑娘…”
刘梅宝忙伸手拍着安抚她,一面低声问什么,却因为青丫哭的岔气而得不到回答。
“娘,”周良玉咬了下下唇,走近宋三娘子几步,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人先前的媳妇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宋三娘子面色微沉,瞪了他一眼,“少给我胡说…”一面被青丫的哭声扰得心烦,将手里的拐子猛地让地上一扔,竖眉厉声喝道,“小蹄子给我闭嘴!”
青丫的哭声顿时一止,带着几分惊惧看着宋三娘子。
“一个小奴,别说要你嫁人,就是卖了你又怎的?哪有你哭哭啼啼的份!”宋三娘子喝道。
青丫面色颓然,似乎也才想起自己是个奴婢。
奴婢是没有权利的,生死都在主人家手里,更何况婚嫁。
夜深的时候,刘梅宝卷完最后一片树皮,走进屋内,看着卷缩在墙角木板上的青丫,面朝里小小的肩头抖索,显然在低声哭泣。
“青丫…”刘梅宝走过去,在木板上坐下来,低声唤道,“你不想嫁?”
诚然,刘梅宝不能以自己的理念来为青丫考虑,什么两情相悦,精神追求之类的,不适合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人,她白日之所以没开口发表意见,就是记着曾经看过的一个网络穿越小说,就是女主好心为丫鬟考虑,回绝了丫鬟去给人做小妾的机会,结果反而被丫鬟记恨,认为坏了自己的前途姻缘。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她不敢也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
更何况从谢娘子的话里听出,这里长家的条件算是不错,至少温饱不愁,没想到青丫的反应这么大。
“姑娘…”青丫低声呜咽。
“那不想嫁就不嫁了,什么大事..”刘梅宝笑道,抚着她的头。
“姑娘…真..真的?”青丫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姑娘。
刘梅宝点点头,“这有什么真假的,这么大的事,哪能开玩笑。”
青丫张大嘴怔怔看着刘梅宝,家里穷,晚上油灯什么的想都别想,屋子里只有从小小窗子里透进的点点星光,昏昏的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眼前这具依旧瘦小的身影,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心安。
“姑娘…”她哇的大哭出声,抱住刘梅宝。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刘梅宝去找宋三娘子说这件事,谢嫂子就上门了。
“姑娘这么早起了..”她笑咪咪的打招呼,目光在刘梅宝身上扫来扫去,见这姑娘冲自己笑了笑,不由有些受宠若惊,自从这一家人来了这里,这姑娘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偶尔隔着门看到了,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更别提给个笑脸了。
虽然穿着葛布麻衣,但掩不住模样秀丽,跟这些乡下的女人们从里到外都完全不同。
真是可惜….谢嫂子几乎要忍不住啧啧两声,旋即又看到站在屋门的青丫,小丫头一副娇怯的模样,瞧那眼神跟小兔子似的,啧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姑娘…”谢嫂子张口要说话。
“不知道这房租要多少?”刘梅宝忽的开口说道。
“说什么房租..一家人了都….”谢嫂子愣了下,笑道。
“可不敢,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哪能白住里长的房子。”刘梅宝笑道。
谢嫂子听她的话感觉有些不对,见宋三娘子此时也出来了,忙岔开话道:“我跟三娘说句话..”
“要是说青丫的事,就不用了。”刘梅宝笑说道,一面回头看了眼紧紧抓着门站着的青丫,“一则青丫还小,二来我还离不得她,嫁人的事,就不用说了。”
此话一出,谢嫂子以及宋三娘子都愣了。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宋三娘子回过神,面上浮现怒意,冷笑一声道。
谢嫂子也干笑一下,却没有再说话。
“我的丫头,我自然有说话的份。”刘梅宝依旧含笑说道,“舅妈,不就是担心房租吗,多少钱,咱们筹筹就是了,还不止于到了以人抵债的地步。”
第十二章 房租
宋三娘子闻言怒意更盛,目光在刘梅宝和青丫身上一转,嘴边浮现一丝冷笑。
“姑娘这话说的真轻巧啊..”她冷冷说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姑娘这话说的…”谢嫂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好好的,说这些,我们是真心来议亲的….”
“是,我也是真心说的,”刘梅宝笑道,“你看,她还是小了些,我想再多留几年,真是多谢您好心了…..”
谢嫂子的笑意渐渐收了,看向宋三娘子,却见宋三娘子只是在一旁冷笑,并没有再说话。
“那行。”她拍了拍手,抄了抄身上的衣服,“议亲议亲,就是商议嘛,既然姑娘不乐意,那就当嫂子我没说。”
说完这句话,面上的笑便有些冷冷清清,看了眼刘梅宝,又看了眼宋三娘子,见她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转身走了。
“舅…”刘梅宝转头想再和宋三娘子说句话,才开口,宋三娘子就冲她冷笑一声,转身进屋子去了。
织布声吱吱呀呀的响起来。
“姑娘..”青丫怯怯的走过来,拉住刘梅宝的衣袖,“舅夫人生气了…..”
这件事不可能皆大欢喜的,刘梅宝冲她笑笑以示安慰。
“走吧,我们去把土里的厚朴皮挖出来,应该已经发汗了…..”她说道。
青丫点点头,忐忑不安的跟着她去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谢嫂子带来了刘梅宝要的答案。
“也不多算,一年一共一千文房钱…”她站在院子里,含笑说道。
一千文……
青丫的面色瞬时白了,在心里自动的计算,宋三娘子七天织出的一条布才卖十文,这就是说她们不吃不喝,宋三娘子日夜不停也得两年才能挣够这么多钱……..
宋三娘子只是冷笑不语,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你们是前年冬天搬来的,也就不算那么细了,就到现在,给一千文整数就好了..”谢嫂子也只看着刘梅宝笑咪咪的说道,一面伸出手。
“行,没问题。”刘梅宝看了眼在墙角摆着大大一堆曝晒的厚朴,痛快的点头。
见她答应了,谢嫂子有些意外,看了眼宋三娘子,宋三娘子依旧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纺线。
“妹妹…”周良玉有些担忧的给刘梅宝使眼色。
“不过,还请宽限几天..”刘梅宝含笑说道。
谢嫂子嘴边就浮现一丝早料到你没钱的神情。
“宽限几天是没事,咱们也不怕你们跑了,就是跑了也没什么….”她笑道,停顿一下,看着刘梅宝,“你真的能付足房钱?”
“能。”刘梅宝点点头,含笑道。
见她如此笃定,谢嫂子倒有些怀疑了,打量这姑娘一眼,虽然听说她们是仓皇出逃的,但也保不住身上还带了值钱的....像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随便拿出一件首饰就能买个几两银子吧,一千文钱,还真…..
谢嫂子面上便有些无趣。
“那好,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这个月底我再来拿就是了,乡里乡亲的,也不在乎这几天…”她笑了笑说道。
“好,那多谢了。”刘梅宝含笑道。
谢嫂子便不再多说告辞走了。
她一走,青丫和周良玉就忙忙的过来问。
“姑娘,去哪里筹这么多钱啊?”青丫脸色又发白,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没这么多。
“卖药材啊。”刘梅宝笑道,指了指厚朴筒。
周良玉和青丫都楞了。
“这个..这个..”他们看着墙角的树皮,“这个能值….”
“咱们砍了这棵树,足足能做五六十斤的厚朴皮呢。”刘梅宝难掩几分得意的说道。
“真是…”宋三娘子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看着她冷冷一笑,“真是穷疯了….”
“姑娘,你确定…”
站在千金堂药铺前,被着一大麻包的厚朴筒的青丫又问道。
从那天起,她就一直重复这个问题,刘梅宝觉得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站到这里,她心里竟然也有些忐忑。
“能…吧..”她答道。
店铺里的伙计已经看到她们了,因为上一次印象深刻,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刘家姑娘,是来卖药吗?”伙计招呼道。
“是。”刘梅宝忙应道,拉了拉青丫,二人走进去。
这次店里没有诊病的人,只有一个抓药,那个伙计便从柜台后出来,看她放在地上的麻包。
“这次是什么?”他问道。
青丫忙打开麻包,呈给他看。
“是厚朴筒?”伙计有些惊讶,看了眼刘梅宝。
“竟然做好了…”原本闭目养神的坐堂大夫也站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带着几分赞许,“不错,不错…”
虽然对于刘梅宝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药材了,但听到百年前的古人也夸赞,还是忍不住激动的面色微红。
“那这些收不收?”她问道,带着几分期盼。
“收,当然收。”伙计笑道。
青丫的心都几乎跳出来,想要问多少钱,却只觉得牙关发紧,怎么也张不开口。
“多少钱?”刘梅宝问道,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攥起来。
伙计并没有察觉这主仆二人的异样,低着头蹲在地上看了这些厚朴皮,一面随意道:“既然是做好的厚朴筒,那价钱自然比生皮高些….”
青丫激动的看了眼刘梅宝。
“那..多少?”刘梅宝忙问道。
“二十文吧。”伙计站起身来说道。
这个价格有些出乎刘梅宝意料,当然是比意料中的低了。
“二十文..一斤?”她迟疑一下问道。
“一斤?”这下轮到小伙计惊讶了,看着刘梅宝,“什么一斤?”
“一斤厚朴筒二十文…”刘梅宝感觉有些不妙了,心慢慢的下沉。
伙计楞了一下,旋即笑起来,一旁的坐堂大夫也笑起来,摇着头捻着花白的胡须。
“姑娘…这不是山参,是厚皮而已…”柜台里的另一个伙计笑道,“城里这种树少,但山里多得是…..哪能一斤二十文…是这一包二十文….”
刘梅宝被他们笑的有些讪讪。
“可是,这是野生二十多年的厚皮啊….”她不由说道。
要知道搁在现代这种品质的厚皮价格最低也能炒到百元一斤,虽然还是弄不清这里的物价,但粗略估算一下,一斤最少也得二三十文,算下来这次砍一棵树,做下的五十多斤就能卖一千多文,支付房租绰绰有余了。
“哪个入药的厚皮不是二十多年的…..”伙计笑道。
第十三章 城门
也是,此时中药都是野生的,漫山遍野都是,中药造假这种事还很少见,甚至造假的话比真药还要费工费钱,得不偿失呢,在自己眼里很珍贵的厚皮自然也就再普通不过了。
刘梅宝叹了口气,她已经知道不可能卖到后世那样的高价,但没想到价格会如此的低。
“姑娘…”青丫都快哭了,看着刘梅宝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伙计看出她们神情不对,有些好奇的问。
“没事没事。”刘梅宝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只是这笑实在有些难看。
“那..还卖不卖?”伙计问道。
卖,当然卖,二十文也是钱啊,刘梅宝点点头,那伙计便收了药给她们取钱。
接过这二十文钱,如果搁在以前,跟卖布卖柴相比,她还可能高兴些,但在已经夸了口筹一千文的前提下,刘梅宝是一点笑的心思也没,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
也许她所谓的引以为傲还沾沾自喜的中药知识,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也不会给她带来多大的财富,毕竟她学的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如今她可是站到了货真价实的老祖宗面前,有什么可得意炫耀的。
那一千文怎么办?
二人情绪恹恹的出了城,刚走出城门就见前方一阵喧哗,似乎还有人惊叫一声。
“怎么了?”刘梅宝打个激灵忙踮脚向前看去。
这解县城不算繁华,因此来往的行人中多是一些穷苦民众,衣着打扮比刘梅宝在电视中看到的古代戏中的乞丐还差很多,此时这些没精打采的行人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起来,没头没脑的乱跑,似乎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
他们都冲着城门这边来了,因为城门这里站着四五个手拿长矛的兵卫,纵然这些兵卫有时候比匪贼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兵毕竟是兵,那身衣服以及武器还是让人在第一时间产生安全感。
就在这乱跑的人群里,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意,因为他的穿着比周围人要好很多,青袍,还带着头巾,瘦瘦弱弱,面皮白净,只是此时不知道是因为剧烈奔跑还是害怕,面容扭曲显得格外的狰狞。
“救命..”他看到城门前的兵卫,扬手大喊。
声音神情如此惊慌,难道是鞑子来了?
这边的人听到了,都是面色顿变,前年那场鞑子灾祸留给人们的记忆还未消除。
“姑娘,快跑..”青丫拉起刘梅宝就要往回跑。
兵卫们此时也吓了一跳,握紧手中的长矛,立刻就要冲过去拉起吊桥。
“不是鞑子...”跟着跑的人忙喊道。
这话让城门口的众人松了口气。
“就是说,哪里能一点消息都没鞑子就过来了..”大家纷纷说道,只要不是鞑子来了,那就没有什么能阻止大家看热闹的心态,于是都驻足向这边张望,一面互相询问着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转眼间,那喊救命的青袍男人已经近前。
“..军爷..救命...”他已经声嘶力竭,“..卢阎王要杀我....”
他这句话喊出来,正议论纷纷的人群瞬时噤声了。
“他说什么?”刘梅宝没听清,转头问青丫,还没侧头,就被青丫一带,踉踉跄跄的向城中跑去。
而就在这同时,身边的人都拼了老命一般飞奔起来,乱哄哄的如潮水般退向城门。
“怎么了?”刘梅宝被拽着,又被身旁其他人撞的东倒西歪,不明白是怎么了,不是说不是鞑子来了吗?怎么又突然这样奔命的跑起来?
她回头看了眼,见那青袍人喊出这句话后,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人如同避瘟疫般瞬时移开,尤其是那些兵卫,为了防止他再接近而将长矛对准他。
“...青头张..你别过来啊..你要死也别拖累我们....”兵卫们颤声说道。
而在他们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大步而来。
这些人亦是粗布麻衫,但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跟其他人不同,或许是走路的昂首挺胸,或者是手里拎着的鼓囊囊的麻包,总之在乱惶惶的人群里格外的引人注目,尤其是其中走在最前的一个,他背着正午日影,一步一步走来原本就高大的身形被拉的更长。
刘梅宝眼一花,拐进一条巷子里,喧嚣嘈杂以及乱乱的人群便避开了。
“吓死我了...”青丫靠着墙,拍着胸口喘气。
“到底跑什么啊?不是说不是鞑子吗?”刘梅宝也有些喘,叉着腰问道。
“姑娘,你没听到啊,是卢阎王来了…”青丫干脆坐在地上,捶着腿说道,依旧一脸后怕。
“卢阎王?”刘梅宝好奇的问道,“是谁?”
青丫这才想起自己家姑娘自从上吊醒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忙拍了拍头,又站起身来,先是挪到墙边,探出头向街道上看了看,再拉起刘梅宝顺着巷子向内,七拐八拐的绕到了另一条街上。
街上人流缓缓,叫卖声阵阵,正午时分茶馆饭肆飘出淡淡的香味,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平和。
“卢阎王是私盐贩子…”青丫拉刘梅宝寻了街边一角坐下,压低声音说道,“..可凶残了,杀了好多人,其他的私盐贩子也好,甚至盐丁也好,官府的兵卫也好,不管是谁,惹着他,他就杀谁….”
刘梅宝瞪大眼,真是个凶人啊。
“不过..你说的是贩私盐?”她问道,“那个是不是很赚钱?还有…这里也生产盐吗?”
“当然赚钱了,姑娘,你忘了,以前来过咱们家的那个周夫人吗?哦..肯定忘了,那个周夫人的男人就是女盐池的盐政司巡检,不过才九品,比咱们家老爷地位可低的多….那次来咱们家,戴了一串这么大的珍珠项链…..”青丫伸手比划一下,“就是那些盐贩子送给他家的….姑娘,这么大的珍珠啊…..….”
就是送给这个小小的九品官,咱们县老爷还没得到呢,不过这句话青丫没说出来。
出产盐,这么说看来这里的确是西北的地界了,刘梅宝点点头,明白了。
虽然对古代的种种制度都不清楚,但貌似盐这种东西历来都是属于国家管制的。
而越管制表示利润越高,既然有利润,当然不会真的只让官家赚去。
“咱们这里就有大盐湖啊..”青丫接着说道,“当然出盐,而且啊京城的皇帝都用这里的盐…..”
原来这里还是这样一个地方,刘梅宝点点头。
“不过,这卢阎王既然是私盐贩子,又这么大的恶名怎么官府都不去抓他吗?”刘梅宝想起方才提到的这个人,有些好奇的问道。
第十四章 再试
瞧方才在城门听到他名字,连守门的兵卫都那么惊恐,可见定然是个恶名远扬的人,这种人官府怎么会放任不管?这可是威胁到官府的地位以及利润吧。
“那谁知道....”青丫知道的其实不比她多,抓着地上的小石子抛来抛去,“原本没这么厉害的….老爷在的时候他还没这么出名呢….”
说到这里,小丫头也叹了口气,老爷不在了后,天果真跟塌了一般,在她认知里,好多好多的事都变了。
“…也就是这两年冒出来的…据说是个乡下的穷户,一家子都是贩私盐的,他的哥哥被其他的私盐贩子打死了,他为了给哥哥报仇带着几个人杀光了对方二十几人,然后大家都怕了他,然后就势力越来越大了….”
就是黑吃黑发家的,刘梅宝哦了声,不再感兴趣。
“咱们走吧,歇了好一会儿了。”她抬头看看天色。
“别,再等等吧。”青丫一脸惊惧,往城门方向看,“还是稳妥点,别碰上那些盐贩子…”
刘梅宝笑了,“瞧你说的,跟土匪似的。”
“可不是就跟土匪似的,不对,比土匪还狠呢…”青丫白着脸压低声音说道。
这种乱世小心些也好,刘梅宝便不再强求,二人就坐在街上,虽然都觉得肚子饿,但因为卖药材的钱远远低与预料,还有更上愁的事等着,反而顾不得肚子饿,一直坐到后晌,二人才转回到城门前。
城门前依旧人来人往,守兵靠着城门抱着长矛说笑,并没有丝毫的异样。
“瞧..”青丫拉着刘梅宝低着头出城,忽的低声说道,扯了扯她的衣袖。
刘梅宝顺着她手指微翘指的地方看去,见灰扑扑的地上隐隐见一滩暗红,此时已是盛夏,有虫蝇在其上飞舞,心里不由一跳。
这个就是那个青袍男人求救的地方……难不成真的当场被杀了?白日乾坤,而且当着官府兵卫的面?
刘梅宝不由又转头向身后城墙洞的守兵看去。
守兵们正说得热闹,笑的前俯后仰。
“快走吧..”青丫加快脚步,恨不得插翅飞离这个地方。
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周良玉在门前探望。
“怎么样?”他紧跑几步过来,问道。
青丫的嘴一塌,摇了摇头。
周良玉立刻就明白了,原本心里还存着的一丝侥幸便没了。
“没事,妹妹,别急,咱们再想办法…”他忙安慰刘梅宝。
刘梅宝冲他笑了笑,点点头。
“恩,不急,再想办法。”她也重复这句话。
宋三娘子在院子里拐线,见她们回来不闻也不问。
一晚上主仆二人都没怎么睡,各自睁着眼想着心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刘梅宝便起身了。
“姑娘..”青丫也跟着起来,“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了,趁着早,上山转转去..”刘梅宝穿上布鞋,一面挽起头发。
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以前从小到大都没留过长头发,现如今也能利索的梳起两个双鬓,虽然不怎么好看。
“还要去采药?”青丫问道。
“是啊。”刘梅宝点点头,除了草药,她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来改变现状了。
这次上山也没什么特别的收获,依旧采了些常见的草药,第二日刘梅宝扛着锄头转了一天,并没有挖到什么山参首乌之类的,只得带着一大包金银花而归。
眼看月底的期限就要到了。
“姑娘..”青丫看着刘梅宝捆好两个麻包,不解的问道,“还要进城去吗?”
“去啊。”刘梅宝说道,想了想走到宋三娘子屋前,“舅母,我们要进城去卖药,有要卖的布吗?”
屋内织布声没有停。
“没有。”宋三娘子冷淡的答道。
“那我们去了。”刘梅宝说道。
屋内没有声音再传出,刘梅宝也不在意,和青丫一人背了一个麻包出门了。
进城经过路老四的客栈,虽然没有布也没有背柴来,但刘梅宝还是带着青丫进去打个招呼。
“刘姑娘,可真让你说对了…”一见刘梅宝,路老四就忙忙的笑道。
“什么啊?”刘梅宝问道。
“我这个瘙痒,果然是病了,说是什么血风疮…”路老四笑道。
当然是真的病了,刘梅宝抿嘴一笑。
“这不,已经吃了第三副药了…”路老四接着说道。
刘梅宝点点头,想了想,才说道:“如果再吃几副药不好的话,你可以试试用猪油炖猪血一碗,两天一次,连吃三次。”
“猪血?”路老四微微惊异,“这..也是药?”
“算不上药吧,食疗吧。”刘梅宝笑道,以前跟爷爷在老家时曾经这样给人试过,效果还不错,但这话是不能跟路老四说。
路老四哦了声,将信将疑,又说了几句闲话,刘梅宝便告辞了。
来到药铺,伙计熟门熟路的看了药材,一麻包厚皮加上一包金银花给她三十文。
“不知道什么药卖的价格高?”刘梅宝掂了掂手里的钱,向伙计打听道。
“那多了..”伙计笑道,“比如人参、鹿茸、龙胆这些。”
刘梅宝苦笑一下,这个她自然知道。
“那最近有什么药缺货,价格会高些?”她换个方式问道。
“缺货?”伙计倒是被问得愣了下,抓了抓头,“这个…”
“姑娘,要说却到真有缺的…”柜台里的另一个伙计此时说道,一面拉开柜子看了看。
“哦?缺什么?”刘梅宝眼睛一亮。
“贝母。”伙计道。
青丫听不懂这是什么,带着几分期盼看向刘梅宝。
刘梅宝却是苦笑一下。
“不知是浙贝还是川贝?”她笑道,“应该不是土贝吧?”
“姑娘说对了。”伙计面上浮现几分惊异,竟然知道贝母因产地不同而不同,看来果真是懂药材的,“是川贝…..”
川贝母,顾名思义,这是一味道地药材,刘梅宝摇摇头。
“什么时候缺咱们这里产的土贝母了,小哥记得告诉我。”她说道,冲那伙计笑了笑。
见她说了句玩笑话,伙计们都很高兴,这个姑娘跟他们日常印象中的女子们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让人感觉很好。
“一定告诉姑娘。”两个伙计都忙点头。
刘梅宝点点头,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月底一千文是不可能的事了,走一步说一步吧,打起精神说了声多谢,将钱装好,便招呼青丫出门,才要迈脚,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孩童哭声从门内传来。
第十五章 小助
“啊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走开走开….”
这是一个孩童尖利的哭喊声,猝不及防让人耳膜隐隐生痛。
刘梅宝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耳朵,就见后堂门帘被猛地掀开,打里跑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童,虽然小胳膊短腿,但转眼就跑到门边,要迈出门槛,才被身后跟过来两个妇人一把抱住。
“小祖宗….”妇人们面容焦急又忧心的哄着孩子。
这男童不过七八岁年纪,吃的白胖,此时裤腿以及胳膊袖子都被卷起,被抱住挥舞着手脚踢打,口中又哭又骂。
“不要烧我,痛痛….”他重复的喊着。
抱着他的妇人亦是流泪不止。
“宝儿啊,娘知道痛啊,可是得治病啊…”其中一个妇人流泪说道。
紧跟跟着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的正是这药铺的掌柜,路老四口中的宋郎中。
“这可如何是好…”中年男人在一旁只搓手,一脸焦急的说道,看向宋郎中,“宋郎中你看这如何是好….”
“小少爷这么闹,可是没法再艾灸了…”宋郎中摇头叹气。
“可是孩子的病…”中年男人搓手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哭闹的孩子面色猛然涨红,伸手乱抓,显然喘不上起来。
“快,快,”众人顿时慌乱起来。
宋郎中立刻跨步上前,就手从已经另一个坐堂大夫桌案上打开银针盒子,捏起一根银针,飞快的给这孩子针灸几下,孩子总算穿过一口气来。
这孩子是哮症,一直看着的刘梅宝点点头,也就是俗称的哮喘,这个病可不好治啊。
“宋郎中…”看着小童平静下来,妇人们都泪眼汪汪的看向大夫。
“治标不治本啊…”宋郎中叹口气说道,“还是要作艾灸….”
一听这话,原本安静下来的孩子顿时又扑腾起来。
艾灸…刘梅宝不由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那小孩腿上明显的瘢痕,这是瘢痕灸啊….
怪不得这小孩受不了,这种艾灸是直接在皮肤上用火点燃艾炷施灸,火烧灼皮肤,必然剧痛,就连大人也忍受不了,更何况孩子。
这孩子显然被烧怕了,在堂内哭闹的要死要活,只闹得众人束手无措。
给小孩看病就是这样麻烦些,小孩不像大人,知道忍痛忍苦,宋郎中面上无奈摇了摇头,这种闹法,他实在是无法诊治。
“我治不了了,不如你们到府城去试试吧。”他迟疑一刻,说道。
就算到了府城,不过也是如此诊治,他们早就去看过了,这家人顿时慌了,忙出声请求再想想办法,总不能为了艾灸特意天天跑府城吧,那样孩子也折腾不起,病症反而更重。
店里乱哄哄的很是热闹。
“小孩怕痛,干吗不给他麻醉?”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麻醉?”宋郎中随口应道,“给这么小的孩子喝麻佛散吗?”
他说这话皱眉看过去,见是一个穿着葛麻衣衫的姑娘在门外正一脸不解。
刘梅宝虽然来了好几次了,但宋郎中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不认得。
宋郎中是个好脾气,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不懂瞎问,还是想要再解释一下,却见那姑娘已经点点头。
“是,我知道小孩子不能用…”她说道,“不过,可以用指压麻醉就好了,虽然比不上药物麻醉,但总是能缓解疼痛….”
“什么叫指压麻醉?”宋郎中有些不解。
指压麻醉是现代用语,那古代该怎么说?刘梅宝愣了下,想了想,伸手在自己额头身上简单比划一下。
“就是按着神庭太阳鱼腰穴,轻轻的揉,然后压上,虽然不能完全止痛,但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她轻声说道。
宋郎中的眼睛微微一亮。
“姑娘,可会?”他问道。
堂内所有视线齐刷刷的投向刘梅宝,刘梅宝骤然被这么多古人看,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难道不会吗?”她又有些不解,不由问道。
这可是中医历代传下的惯用法子,她这个现代人,虽然学过中医,但正因为学过,所以在这些真正的古中医大夫面前更觉心虚,颇有些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感觉。
这话听在旁人耳内像是故意嘲笑,但宋郎中没有着恼。
“小老儿是跟着家父学的,只是一些粗浅的皮毛,惭愧惭愧…”他叹息说道。
解县是个小县城,只有这么一个勉强算的上正规的郎中,其余的都是些行脚大夫,比不上那些大地方的郎中技艺高。
“姑娘如果会的话…..”一旁抱着孩子的妇人甚是机灵,也是被孩子哭闹闹得无可奈何了,忙说道,“还请姑娘帮帮忙…”
刘梅宝迟疑一下。
“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帮帮忙吧,这孩子的病耽搁不得了…”宋郎中略一沉吟,也说道,一面拱手做请。
刘梅宝不由看向青丫,青丫瞪大眼看着刘梅宝,根本就没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姑娘帮帮忙吧..”妇人抱着孩子流泪道,“我们廖家就这一个独苗,要是有个好歹,一家子都活不了….”
“那好吧,我试试。”刘梅宝点头应下了。
听她答应,一家人都很高兴,忙往后堂请。
“我去去就来。”刘梅宝冲青丫说道。
青丫愣愣的点点头,看着姑娘跟着人进去了。
“你家姑娘还会治病?”
两个伙计并坐堂大夫都忙询问青丫,很是惊讶。
青丫恩恩两句糊弄过去,不再理会他们,只是紧紧盯着后堂门。
后堂里,看着宋郎中又拿起艾柱,好容易被哄的安静下来的小童顿时又开始哭闹。
“乖,小朋友,别怕,阿..”刘梅宝忙蹲在他身前细声说道,习惯性的想自称阿姨,话到口边才想起自己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姐姐给你按着,就不痛了…”
想必为了让这小童艾灸,家人已经用过各种法子,因此小童根本不听刘梅宝的话,依旧哭闹不休,嘴里喊着让大夫走让大夫走。
一屋子大人无可奈何,妇人们哭,男人们踱步叹息。
刘梅宝并不以为意,蹲在小童的面前,不管他哭闹依旧说话,问他你几岁了,上学了没?读过什么书…..
看着只是这么个姑娘跟自己说话,那吓人的郎中并没有有动作,小童渐渐停止哭闹,眨着眼警惕的看着刘梅宝,刘梅宝此时已经问道要不要听个故事。
小童眼里明显来了兴趣,但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紧紧抓着身旁妇人的胳膊,看着刘梅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