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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坐酌泠泠水     玉琢txt下载     玉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刺伤了眼

    杜浩然失踪几年,如今被封为王,另立门户,杜齐观自然要为这个儿子的将来作打算。如果任由他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作正妻,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了他。

    所以杜齐观虽然知道顾尘不高兴,却也没有当即做出承诺,让杜安送她出去,便唤了苏管事进来:“让人查一查那位叶姑娘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能查到的通通禀报于我。”

    “是。”苏管事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安排,听到杜齐观又问,“三公子现在在哪里?”

    “三公子自跟您出去就没回来,大概是回了青云巷。”苏管事道,“小人这便让人去看看他在不在那里。”又问,“王爷要叫他回来吗?”

    “不了,由他吧。”杜齐观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杜浩然在南边呆了一年多,好歹也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他这做父亲的来了,得呆在这里等比赛开始,这几日无聊得很,杜浩然就应该陪他四处走走看看才是。

    现在却神龙见首不见尾。

    苏管事正要退下,一转身,却看见杜忘刚进了院门,正朝这边走了过来,大喜,回身禀道:“王爷,杜忘来了。”

    杜齐观精神一振,朝门外看去,果然看见杜忘进了门来。

    杜忘进门行了一礼,开口道:“王爷,公子让小人来跟王爷说一声,他要去大熊村的矿坑看看,为北派的比赛挑选几块好的玉料原石,这几日不能在家陪王爷了,还请王爷见谅。”

    “大雄村?离这儿远不远?”

    “不是很远,骑马有大半天就到了。”杜忘道。

    杜齐观眉头一皱:“镇上这么多的原石,难道还挑不出好玉料,非得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矿坑开采出来的玉石,不都要运到镇上来的吗?”杜齐观虽然年轻时也是一名悍将,什么危险没见过?但一涉及儿子的安危,便放心不下。

    杜忘只低着头看着地面,没有接话。他也这样劝过自家公子的,但公子执意要去大熊村,他这做下人的有什么办法?

    “罢了。”杜齐观也知道,杜浩然不亲自来跟他说这些话,就是打定主意要去大熊村了,他转过头,对苏管事道,“派六名最好的护卫,保护三公子的安全。”

    “是。”苏管事应了一声。

    “如果王爷没什么吩咐,小人告退了。”杜忘也赶紧告辞。

    杜齐观挥了挥手,看着杜忘一溜烟退了出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杜浩然去了大熊村,一呆就不肯回来;叶琢和霍宁长等人一心为比赛准备着;杜齐观由杨建修和袁朝林陪着游玩了两天,便呆在院子里不愿意再动弹;顾尘更是一直呆在家里,指点三个徒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在离比赛还有三天的日子,杜浩然带着十几块玉料原石从矿坑回来了。令杜齐观欣慰的是,杜浩然一回镇上就先到家里来给他这个做父亲的请了安,这才让人将原石运到了顾尘那里。

    彼时叶琢正在顾宅属于自己的院子里琢磨玉料,听得阮七来报,颇为意外。带着秋月到了外院,便见顾尘、霍宁长、孔池都在那里。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杜浩然。

    南方七月的阳光很厉害,几日不见,杜浩然被晒黑了好些,人也瘦了一些,人却十分精神,越发地具有阳刚之气。

    叶琢站在花丛里,看着杜浩然给大家讲一块原石里是什么样的玉料,雄浑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这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原来他是去找原石去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一直在尽自己一切的能力帮助她,他用他坚实的臂膀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过一阵,他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她相信,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呵护她,让她再也不用一个人艰难挣扎。

    只是,她可以携他的手,走多远呢?

    泪水,不知不觉中,潸潸而下。

    “琢儿怎么还不来?阿媛,你去看看。”顾尘的声音响起。

    叶琢连忙用手帕抹干眼泪,走了过去:“师父,我来了。”

    听到叶琢的声音,杜浩然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来,用清亮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叶琢。

    叶琢以前在他面前向来从容泰然,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心跳竟然停跳了一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连忙垂下长长的睫毛,上前曲膝行了一礼:“杜公子。”

    叶琢本来就长得极美,只是向来气韵冷清。即便她用很亲切的态度对人,仍让人感觉一种淡淡的疏离。而此时,她脸上竟然浮现出娇羞的神情,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妩媚是如此迷人,让霍宁长和孔池砰然心动,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去。

    “叶琢,你来了。”杜浩然的声音雄浑而低沉,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温柔。

    这声音能给人一种极安稳的感觉,叶琢的心一下就宁静下来。她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杜浩然一眼,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伸出手来细细摩挲着他刚才所讲的那块原石。

    “师妹,杜公子刚才说,这是一块帝王绿琉璃种玉料。”霍宁长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上前殷勤地把杜浩然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看向叶琢的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炽热。

    霍宁长虽不如聂博文长得英俊,却也是富家公子出身,遗传基因不错。再加上这些年被顾尘抚养,接触的又都是京中上层人物,无论从相貌还是气质上,都算得上是翩翩佳公子一枚。此时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绣银丝云纹长衫,站在着浅绿色衣裙的叶琢身边,一白一绿,男的俊女的俏,竟然给人极般配的感觉。

    杜浩然像是被阳光刺伤了眼似的,快速地转过身去,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宁长,让杜公子说。”顾尘的声音略带责怪。

    霍宁长一愣,看了杜浩然一眼,这才闭上了嘴。不过仍然站在叶琢身边。

    叶琢却缓缓走到杜浩然身边,递上自己的手帕:“眼睛不舒服吗?用手帕捂一捂就好了。”声音极温柔。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试探

    她这个举动,让大家都愣了一愣。

    女子的手帕,属于私物,总带着些暧昧的意味,是不能让男子接触的,除非对方跟自己有极亲密的关系。男女之间有私情,女子送给情郎的往往是自己的一条手帕,就是这个道理。

    可叶琢却将自己的手帕递给杜浩然用,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知道内情的顾尘、秋月、杜忘这几人倒也罢了,霍宁长和孔池这两人却傻了眼。尤其霍宁长,看看叶琢,又看看杜浩然,满心的不是滋味。

    见到叶琢第一眼起,她的美貌与气质就让他心动,再加上叶琢的家世不显,他自认为自己完全配得上她。只不过比赛在即,才把这份心思压了下去,准备玉雕大赛后才向她求亲。

    却不想,叶琢现在竟然当面向杜浩然示起好来。

    杜浩然看着眼前的手帕,讶然地转过头来:“琢儿……”

    叶琢嫣然一笑,将手帕又递了递:“给你。”

    这个笑容像花朵骤然绽放,美好得如同春日温暖的阳光。可这抹阳光不但没有消融了杜浩然心里的那一份刺痛,反而让他的心猛地一紧,更为难受。

    霍宁长当着他的面向她表现出倾慕之情,她怕他心里难受,竟然大大方方、勇敢地在人前向他表现出亲密之意。这对于一个古代女子来说,是何等的难得!这份担当,这份坦荡,比之男子都不逞多让。

    她总给他意外的惊喜。

    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发现她的可贵。这样的女子,一旦发现,是应该珍藏起来,倍加呵护的,可他……

    心情复杂地接过手帕,他当真捂住了眼睛,良久,才放下道:“没事了。”

    “没事就好。”叶琢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帕,折好放进了衣袖里。转过身去,走到玉料旁边。

    此时顾尘走到霍宁长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宁长,叶琢是靖安王的未婚妻。”

    被杜浩然和叶琢那温情脉脉的一幕刺伤了眼的霍宁长愕然回头:“师父,您说什么?”

    顾尘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未婚妻?”霍宁长眉头一皱,“难道是靖安王看中了小师妹的美貌,要纳她作妾?”

    这话声音有点大,大家都朝他这边望来。

    顾尘之所以明知道霍宁长对叶琢有想法,却没有把叶琢订亲的事告诉他,就是因为叶琢这门亲事还未议定。此时见他果然在这件事上纠结,她斟酌着正想着如何措辞,就听杜浩然在那边朗声道:“霍公子,叶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霍宁长和孔池明显呆了一呆,这才惊愕地望向杜浩然和叶琢,半晌回不过神来。

    杜浩然的话,如同一份宣告,重重地敲击着叶琢的心。她抬起眼来,看着杜浩然,正对上他如潭水一般深邃的眼睛,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杜浩然却一下就转移了目光,指着旁边的一块原石道:“这块原石,里面是琉璃种的福禄寿禧,也就是含有红黄绿蓝四种颜色的玉料。我把它画出来,你看可以设计成什么样的玉雕。”

    叶琢的心里涌上一股失望,她看了那块原石一眼,正要回应杜浩然两句。忽然意识到心里的那股失望,她蓦然一惊,抬起眼来,看向了杜浩然。

    杜浩然是因为命不久矣,不愿意陷入感情纠葛,以免两人都痛苦,所以回避感情。可她呢?她为什么要失望?难道她爱上了眼前的这位男子,想要他以同样的心情应合自己吗?

    不不,这绝不可能。重生之时起,她就发誓,这一辈子,再不交付自己的一颗心。她与杜浩然成亲,也仅仅是报恩与需要庇护而已。

    是的,就这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将杜浩然所说的内容记进脑海里去。可她发现,这有些徒劳。

    “秋月。”她叫了一声。

    “姑娘,什么事?”秋月跑了过来。

    “你去拿绘画的东西过来。”叶琢道。

    “是。”秋月应了一声,向叶琢的住处跑去。而顾尘也反应过来,连忙让下人将几案和凳子抬了出来,放到了旁边。

    待折腾了一阵,将东西都搬齐,颜料也调匀之后,叶琢终于平复了心情。霍宁长和孔池表面上也恢复了平静,做出了认真肃然的姿态——还有三天就比赛了,这三天的时间,他们要从这十几块原石里选出最适合的三块,然后还要进行设计,时间紧迫,实在没有太多闲暇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再说,叶琢都已成了杜浩然的未婚妻了,他们就是想,又有什么用?

    叶琢本想将画笔递给杜浩然,不过想起他画给自己的那张寻矿地图,只抬头看了杜浩然一眼:“你画还是我画?”

    “我说你画。”杜浩然深深看了她一眼。

    叶琢也不推辞,从容坐了下来。用镇纸将宣纸压平,抬头看向杜浩然。

    “这里面的玉料,有这么大,颜色是这样的……”杜浩然比划着,认真的说起玉料来。

    杜浩然的赌石本事,霍宁长和孔池在京城就听说过。因为对他好奇,到了南边还特意向人打听过。虽然听到的都是对他的赞誉,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他有这样的名声,全因为他是靖安王的缘故。刚才叶琢还未来时,他们认真听讲,也只碍于杜浩然的情面和顾尘在这里的缘故。

    而此时,霍宁长听杜浩然说得头头是道,连里面的玉料是什么形状,颜色分布如何都说得极为详尽,叶琢还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煞有介事地一一画了出来。他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忍不住道:“大家都说,神仙难断寸玉。想不到靖安王爷比神仙还要厉害,竟然能看得透原石里面是什么玉料。我们有王爷相助,在比赛中一定能赢。”

    杜浩然淡然一笑:“比神仙还要厉害,本王不敢。不过看个玉料,还不是什么难事。”

    叶琢手里画着画,抿嘴一笑。杜浩然为人谦和,向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摆谱,也不会把话说满。今天说出“本王”这两个字来,又这样说话,看来是想跟霍宁长较较劲了。

    “不是什么难事?”霍宁长张大了嘴,眼睛看着杜浩然,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后只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拱手道:“在下佩服。”

    杜浩然见霍宁长这样,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赌石的本事,只要不是亲身体会过,不要说霍宁长和孔池,怕是顾尘都不大相信。所以他刚才那话,听到霍宁长耳里,绝对是在吹牛。作为情敌,霍宁长应该挤兑他当场解石,让他出丑才对的,但他却忍了下来,给自己这个情敌留了面子。可见这霍宁长是一个厚道的人,有自己的处世方式和道德底线。

    叶琢有这样一个师兄相助,也是一件幸事。

    自与霍宁长、孔池相认以来,叶琢也在暗中观察两人的品行。此时看到霍宁长没有追击杜浩然,心里也暗自欣慰。她正要张嘴说话,忽然发现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杜浩然才好:她一向叫杜浩然做杜公子,但刚才才在霍宁长等人面前秀了恩爱,这样叫未免太过生疏。

    想了想,她笑道:“王爷,那块帝王绿琉璃种的玉料虽然贵重,但本身的价值太高,雕刻起来显不出玉雕师的水平。倒不如将它解出来,让两位师兄看看你的本事。这样比赛的时候心里也放心些。”

    “好。”杜浩然正有此意,向杜忘示意了一下,让他将那块原石搬了过来。紧接着又另挑了两块,向叶琢一挑眉:“这两块也解了?”

    这些原石,里面有什么玉料杜浩然刚才都已说得清清楚楚,叶琢还把里面的玉料一一画了下来。看了看他挑出来的两块,她点了点头:“好,一起解了吧。”

    杜念也一齐动手,将那两块原石也搬了过来。

    正在此时,陈四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道:“娘娘,瑞王爷派了人送了帖子来,请娘娘过去跟聂老爷一起,商议比赛之事。”

    大家听得这话,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看向顾尘。

    “聂老爷?”顾尘脸色微变,转过头来看向叶琢。

    叶琢知道顾尘不想再见聂仲昆,忙道:“师父,要不这事就让我跟大师兄去吧。”

    霍宁长跟孔池对视一眼,眉毛微皱。虽然他们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也不存在在师父面前邀宠之心,但小师妹这样什么事都插在他们前面,做主北派的事,总有些让人心里不舒服。

    两人这表情,落在了顾尘眼里。

    虽然霍宁长和孔池都不错,玉雕铺子经营得很好。但在顾尘看来,他们在谋略心计上远远比不过重生的叶琢,以后北派的重担,只能由叶琢来承担。

    只是叶琢年纪小,入门晚,又是个女子。她乍一将这话说出来,必然会引起霍宁长和孔池的不满,从而影响这次重要的比赛。所以她一直没挑明,打算让霍宁长和孔池在这次比赛中直观地见识叶琢的本事。见识了叶琢在玉雕上的本事,她相信自己这两个心地纯良的徒弟一定会赞成她这个决定的。

    所以她此时只摇了摇头,对叶琢道:“原石的事,对比赛很重要,你还是跟师兄留在这里,听靖安王讲石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说着对杜浩然说了几句客气话,带着樱嬷嬷和陈四离去。

    能面对聂仲昆,就意味着顾尘解开了心结,这是叶琢十分乐意见到的。看着顾尘独自一人离开,叶琢并没有再劝,目送顾尘出门,她便对伺立在一旁的小厮道:“去将解石机拿出来。”

    小厮应了一声,跑进屋里将那架精装版解石机拿了过来,将它一一组装起来,准备解石。

    “等等,你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杜浩然看着那架解石机,抬起头来望向小厮。

    凡是见过这抬解石机的,无不是这副表情,只是别人都是看了这台解石机解石之后,才问出这样的问题。无论是霍宁长还是孔池,对这表情都已司空见惯。

    霍宁长应道:“是我做的。”

    他没撒谎,这抬解石机,还真是他做的,顾尘不过是提供一点设想和理论而已。动手将它做成实物并加以改进的,是在机械方面比较有天赋的霍宁长。

    “你做的?”杜浩然微拧着眉看了霍宁长一眼,没有再问下去,用笔在原石上画了几条线,吩咐小厮,“照这几条线将它切开。”说着退到了一边,仔细地看着小厮用那台解石机将原石切开。而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惊异。

    “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把铁片打制成这样?”他指着解石机上的一个机关,问霍宁长。

    作为顾尘亲自教导出来的徒弟,霍宁长的商业意识比一般人强。这解石机一研制出来,他就意识到了里面的商机。只是打制不易,造价太高,这才将它搁制起来,没有批量生产进行售卖。此时杜浩然却指着它最关键的部位询问起来,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诀窍,这让霍宁长十分紧张,哪里肯将顾尘教给他的力学理论说出来?敷衍道:“这是打铁的师傅建议这样打的,他说这样做更耐用一点。”

    打铁师傅虽然没什么理论依据,但长期从事制造业,多多少少能摸出些道道。霍宁长这样说,杜浩然想了想,也没感觉哪里不对。

    他指着解石机,又问了几个问题。而霍宁长见他问的无不是最关键之处,心里愈加防犯,回答得更是滴水不漏。

    杜浩然不过是见了这精密的机器,怀疑霍宁长是穿越人士罢了。只是他说了好几个最常用的现代物理名词,霍宁长都没有反应,他不由得失望,没有再问下去。

    而此时,小厮早已将原石解出来了。

    “这解出来的玉料跟画上的一模一样。”孔池拿着小厮解出来的玉料左看右看,惊叫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瑞王妃来了

    “什么?”霍宁长和孔池都围了上去。其实不用多看,摆在几案上的玉料,果然跟铺开的宣纸上画的图案一模一样。

    两人都回过头来,目光惊疑地看向杜浩然。

    杜浩然却头也不抬,指挥杜忘将另一块原石放到了解石机上,然后亲自操作,切起石来。

    当第二块和第三块原石被切开,里面的玉料跟叶琢所画的图案一般无二时,霍宁长和孔池看向杜浩然的目光终于变得不一样了,怀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不光有尊敬与佩服,甚至还有崇拜。有本事的人,总是受人景仰的。

    “王爷的赌石本事实在是令人佩服,在下为刚才的怀疑向王爷道歉。”霍宁长对杜浩然长揖一礼。

    霍宁长的怀疑在心里,其实在语言上并未冲撞杜浩然,他大可不必将这话挑明,放下身段赔礼道歉。所以他这样做,让杜浩然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霍公子这样做也没错,用不着道歉。来,快快请起。”

    杜浩然有本事,还态度谦和,不骄不躁,这让霍宁长更为佩服,心里起了结交之心。只是碍于两人的身份差异,怕有攀附之嫌,没有说出口。

    霍宁长和孔池对杜浩然的赌石水平既没有了异议,那么接下来便开始拿着叶琢画出来的案图研究,尽量找出最让自己满意的玉料来。

    虽然按照比赛的规定,是按抽签的方式来决定挑选原石的顺序的。也就是说,他们送上去的原石,并不一定能轮得到自己挑选。但总要对自己送上去的原石了如指掌,心里有设定预案,才能有机会占些面子。

    当下三人挑出三块最有特色的玉料来,约好先各自设计,到时再从中挑出最好的设计方案来。

    “公子。”杜念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对杜浩然道,“王妃来了,快到五里亭了。王爷让我来跟您通禀一声,让您赶紧去五里亭接王妃。”

    “什么?”杜浩然惊得站了起来。随即转过头来,看向叶琢。

    叶琢也听到了杜念的话,脑子却有一瞬间的当机,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妃?杜念嘴里说的的王妃,指的是瑞王妃吗?她怎么会来?

    她疑惑地望向杜浩然,却见杜浩然对她点了点头,道:“琢儿,瑞王妃来了。她怕是为了这门亲事来的。”

    瑞王妃对儿子亲事的关心,杜浩然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他要成亲了,娶的还是南山镇上一个小作坊老板的孙女,瑞王妃自然放心不下,要亲自过来看一看。

    叶琢一下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抬起头对杜浩然道:“快去吧。”犹豫片刻,走到杜浩然身边,低声嘱咐道,“如果王妃不同意,也不必勉强,你不要为了我跟母亲争执。我原也没想过要做正妃的。”

    “放心吧,一切有我。”杜浩然温柔地看她一眼,转身跟着杜念出去了。

    “师妹,你也别担心,看在师父的面上,瑞王妃不会为难你的。”霍宁长也听到了这谈话,出言安慰道。

    “没事。”叶琢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拿起画纸,“选定哪一块玉料了?”

    霍宁长见叶琢不欲多说,便也不再多嘴,将注意力转到玉料设计上来。

    大概是瑞王妃到来的缘故,那天晚上天差不多要黑了,顾尘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唤了叶琢去,道:“你别担心,那瑞王爷对你印象不错,在瑞王妃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再加上杜弈坚持,瑞王妃倒没提出反对意见。现在你快要比赛了,先安安心心的比赛。亲事如何商议,等比赛结束后再说。”

    叶琢点点头,笑着对顾尘施了一礼:“多谢师父为我操心。”

    “谁让我是你师父呢?”顾尘笑道,脸上全是疲惫之色。她挥挥手:“行了,你去吧。我今天累着了,要早点睡。”

    “那师父好好休息,琢儿告退。”叶琢曲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樱嬷嬷看着叶琢出了门,将门关上,这才对顾尘叹息一声,道:“那瑞王妃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尘笑了笑,“大概是想见过琢儿再说吧。”又叹道,“她这样做,也能理解。哪个作母亲的不希望儿子娶一个好媳妇?她能不反对,就已经很不错了。”

    樱嬷嬷就笑:“娘娘一直说瑞王妃不错,自然是不错的。”说到这里,她似乎还有话说,但抬头看了顾尘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有话尽管说,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尘嗔道。

    樱嬷嬷也知道顾尘性子随和,就算说错了什么,她也不会怪罪,终于道:“依奴婢看,瑞王妃似乎不乐意让叶姑娘去参加比赛,只是碍于您的面子,才没把这话说出来。”

    “这我知道。”顾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光瑞王妃不乐意,怕是瑞王自己也不乐意。只是我为什么要因为他们不乐意,就让我徒弟从比赛中退下来?现在还没成亲就得看他们脸色行事了,以后叶琢在他们面前还有什么地位?再说,叶琢我了解。亲事与比赛,在她心里绝对是比赛更重要。万不会为了讨未来公公婆婆的欢心,就不去比赛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在皇上那里求了支持,拉起这么大的阵势。如今台子抬起来了,开场锣已敲响,主角却登不了场,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直接认输得了。”

    樱嬷嬷听得这话,吃了一惊:“娘娘,您的意思是,您张罗这场比赛,是为了叶姑娘?”

    “自然。”顾尘道,“凭宁长和小池两人的能力,就算我为他们争取了这机会,他们也挑不起这大梁。”说着,她的一双妙目落到了樱嬷嬷身上,“阿樱,你在宫外没有亲人了。等你出宫了,想去哪里?如果没有好的去处,不如跟了琢儿吧。那孩子心地纯良,却是个有手段的。不管她以后嫁了谁,都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为你养老送终。”

    樱嬷嬷骇然,随即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奴婢哪里做得不好,娘娘告诉奴婢就是,千万别把奴婢撵出宫去。奴婢宫外已没有亲人了,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呆在娘娘身边,一直伺候娘娘到老。娘娘,您别撵奴婢走……”

    顾尘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阿樱,不是你做得不好。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又该怎么办呢?我总得把你安排好不是?”

    “娘娘,您怎么会想这个呢?您才三十来岁,日子还长着呢。皇上对你又好……”樱嬷嬷惶恐地望着顾尘。

    顾尘今天是真累了,知道再说下去只会增加樱嬷嬷的不安。她摆摆手道:“行了,我也就随便说说。你让她们备水,我要沐浴。”

    樱嬷嬷只得按下心里的不安,出去吩咐下人提水。

    且说叶琢出了顾尘的院子,往自己院子走去,她情绪极平静,并没有因为瑞王妃的到来而忐忑不安。瑞王妃,前世她见过几面,知道她一位极和气极优雅的女人。而且她不辞辛苦,千里面来,一定是极疼杜浩然这个小儿子。只要这门亲事杜浩然坚持,瑞王爷也不反对,她是不会极力反对的。话又说回来,即便她反对亲事,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当务之急,是把这场玉雕大赛比好,拿到第一。

    倒是秋月,一路不安,几次欲言又止。叶琢就当没看见,径自进了院子,坐到几案前,拿起从外面买回来的玉雕,慢慢琢磨。

    接下来的三天,叶琢足不出户,不光不回叶宅,不去青云巷,便是连霍宁长等人的院子都不曾涉足,只关在自己的院子,劈虫,雕玉。

    而瑞王妃不知是被瑞王爷和杜浩然劝住了,还是碍于顾尘在此,这三天并没有让人来唤叶琢,也没派人去叶家。三天的时光,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比赛那天终于到来了。叶琢换上顾尘给她特意做的墨绿色银纹窄袖衣裙,头上只插了两极绿玉簪子,耳上也换了同质同色的耳钉,跟顾尘上了同一辆马车,与霍宁长、孔池一起去了比赛现场。

    为了扩大影响,顾尘特意要求将比赛场地设在了玉街前最空旷的那一处。那里有一株百年大榕树,比赛的时间又是早上,虽时值夏天,倒也不会太过炎热。早在三天前,杨建修便让人在那里搭了一个高台。为了不让顾尘抛头露面,又在高台旁边搭了几间半敞的木头屋子,与高台相连。

    此时离比赛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那里便已围满了人。好在杨建修已派了衙役,一米一个的站着,隔出了一条路来。顾尘带着三个徒弟下了马车,从那条隔道中走上了高台,倏然发现高台旁居中的那间屋子里,已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作男装打扮的瑞王妃。

    “她怎么来了?”顾尘皱了皱眉。

    如果叶琢知道瑞王妃来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她比赛的状态?

    顾尘转眼看向叶琢,心里有些担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印象

    叶琢其实已经看见瑞王妃东方婉了。

    东方婉比起几年前她见过的样子,苍老了很多。

    京城的贵妇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年杜浩然被掳走,叶琢的前身秦若彤还未出阁。瑞王府的事,她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

    瑞王妃东方婉,出身名门,是已故太后的侄女,跟瑞王爷杜齐观是表兄妹,算得上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跟杜齐观在婚前就有感情。后来在太后的安排下,她如愿嫁给了当时身为太子的杜齐观,并一举得男,先后生下三个儿子。照理说,就算杜齐观后来因故没有当上皇帝,东方婉也应该是极幸福的女人了。

    然而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杜齐观虽然敬重妻子,却也极宠侧妃戚氏,从而让戚氏生出非份之念来,否则也不会发生杜浩然被掳一事了。当年丢了心爱的儿子,瑞王妃几病欲死,差点如了那戚氏的愿。

    经过此事,又查出是戚氏作了内应,杜齐观才幡然醒悟,将戚氏处死之后,便一心一意对妻子好。然而瑞王妃失去了小儿子,又大病过一场,身体差了很多。京城贵妇重保养,一般都要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可东方婉不要说跟京城贵妃们比,便是跟郑曼文比,她也显得苍老许多。

    这让叶琢心里很不是滋味。

    果然啊,男人,果真靠不住!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瞥了坐在瑞王妃身边的杜浩然一眼。

    如果杜浩然不是说自己命不久矣,她是绝不会嫁给他的。哪怕他再重情重义,再温柔体贴,哪怕她处境再艰难,她也不会!因为,人总是要变的,一旦有一天他变了,那个深宅大院,就成了她的牢笼,想逃,也逃不出来。

    顾尘虽然不愿意让东方婉在这个场合下跟叶琢会面,但杜齐观既是这次比赛的主持者,北派三名参赛者是必须带到他面前露个面的。没办法,她只得领着三个徒弟走了过去,对站起来的杜齐观一一介绍了霍宁长、孔池和叶琢。

    三个徒弟,只有叶琢一个是女的。还没开始介绍,瑞王妃就知道后面那个女子就是小儿子准备要娶的媳妇了,她不由得将叶琢上下打量了一通。

    只见她脂粉不施,除了头上两根簪子,耳上两颗耳钉,全身上下竟然再没一件首饰。身上穿的墨绿色衣裙虽然是绸缎的,但只在领口、袖口、腰带和裙摆处用银线绣了点花,式样再简单不过了。然而这么简简单单的服饰,也难掩叶琢那美丽的风姿和出尘的气质:她眉眼如画,步履蹁跹,气质清冷而又高贵。尤其是那双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向你望来时,竟然让人自惭形秽,无端地生出景仰之心来。

    这哪里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便说是月下嫦娥也不为过吧?难怪向来对女子不假颜色的小儿子会对她情有独钟!

    瑞王妃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我的小徒弟叶琢。”此时听得顾尘介绍道。

    “见过瑞王爷。”

    眼前的女子款款曲膝,行了一礼。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手的位置,曲膝的高矮,那一低头时脖子优美的弧度,无不符合最标准的礼仪,态度恭敬却不带有一丝的谄媚,整个人端庄优雅,落落大方。

    这真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么?

    瑞王妃再一次生出疑惑,看向叶琢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这超凡脱俗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拥有的;这优雅姿态,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教得会的。甚至瑞王妃怀疑,在宫里呆了十几年的玉妃娘娘,动作举止,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这个收了不过几个月的小徒弟。

    “怎么样?”眼看着顾尘带着三个徒弟向高台上走去,瑞王爷转过头来,轻声向瑞王妃问道。

    瑞王妃轻轻颔首,微笑道:“还不错。”

    说着,转过头去,慈爱地看了坐在她左后侧的小儿子一眼。

    杜浩然坐在那里,满眼都是叶琢那美丽的风姿和出尘的气气,根本没有注意到瑞王妃的眼神。

    “不过弈儿,我看她这通身的气质,不像是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姑娘。莫非,她有什么来历不成?”瑞王妃道。

    “没有。”杜浩然回过神来,回道,“不过听她说,小时候她家里有一位老仆,是隐世的高人,教她识字、下棋、赌石。所以她的棋技很高,我和能仁大师都下不赢她。”

    “哦?”瑞王妃跟瑞王爷对视一眼,心下释然。

    叶琢大小事,杜安这几日已打听清楚了。便是她用一盘残局见了能仁大师,后来又以高超的棋艺让能仁大师帮她圆谎的事都查出来了。她的身世毫无破绽,的的确确就是玉雕小商贾叶家二房养到十五岁,又过继到大房来的姑娘。

    不过这还是让瑞王爷和瑞王妃不安。这样出身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的见识,竟然能一语道破瑞王府在朝堂中的尴尬地位?

    而现在,有了杜浩然这个说法,倒是能解释过去了。有隐世高人的教导,再加上自身聪慧,叶琢能有这样的气质和政治智慧,也就不奇怪了。

    那边聂仲昆带着徒弟早就到了。叶琢看到他身边除了聂博易,还有三十岁左右和二十多岁的两个男子,就知道是他的大徒弟汤问智和二徒弟史元良了。这两人的名字,她在聂府时,没少听章子青和赵孙提起。

    “师父,聂家怎么才来三个人?”她低声问道。

    顾尘一笑:“我提的。我们这边三个人,他们那边也只能出三个人。否则他派上十几二十人来抽签,我们还能有机会拿到我们带来的原石吗?”

    叶琢学她着的模样,对她竖了一下大拇指:“师父你强。”

    顾尘“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古代淑女,就这样被她教坏了,她还真有成就感。

    “有请三位到那边抽号。”有衙役过来唤道。

    “去吧,祝你们好运。”顾尘道。

    霍宁长深吸一口气,道:“走吧。”率先朝高台中间走去。

    孔池也连忙跟上。叶琢冲顾尘微一颔首,也跟在了孔池后面。

    “来了来了,快看,那就是北派的三个人了。”

    “后面那个,就是开巧思馆的那位叶姑娘了吧?”

    台上的人一动,台下无论是坐在前头有地位的乡绅、老板,还是站在后面的百姓,都纷纷议论起来。

    “早就听说叶姑娘长得漂亮,百闻不如一见呐,岂止是漂亮……哎哟,爹您干嘛打我头?”

    “打你头?我还要抽你嘴巴子呢。叫你胡说八道,妄议人家姑娘!”他爹瞪着他道。

    那年轻男子不服气,正要还嘴,却听旁边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不得妄议参赛者是非。”他转头一看,却是衙门里的李捕快。虽然这李捕快穿着便装,年轻男子却不敢再多嘴,讨好地笑了笑:“不敢了,再不敢了。”

    李捕快这才往别的地方去。

    却原来郑曼文担心叶琢这样抛头露面地来参加比赛,让瑞王爷和瑞王妃反感,杨建修便想了这个法子,让捕快们穿了便装来现场维持秩序,禁止大家对叶琢评头论足。

    于是,大家议论的话题很快从叶琢转移到赛事本身上来:“唉,北派这三个,都还是娃娃呢,太年轻了呀。就算从娘肚子里出来就学玉雕,也比不过呀。我看,这场比赛,指定是南派赢。”

    “那也不一定。”有那最近被北派招工,进入到作坊或矿区做事的人反驳道,“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顾大师敢当众向南派挑战吗?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有道理!不过,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

    而台上叶琢跟在孔池后面,在袁朝林手中抽了一张号,打开来一看,却是五号。

    “叶姑娘,你是五号,请进五号位。”袁朝林对叶琢和蔼地道。虽然这场比赛由瑞王爷主持,但这些琐事岂能由他老人家去做?自然是袁朝林和杨建修这两个地方官来操持。但杨建修与叶琢是继父女,需要避嫌。所以关键的地方都由袁朝林来做。

    “是,袁大人。”叶琢朝袁朝林曲了曲膝,并没有凑上去看霍宁长和孔池抽的是哪一号,径自朝写着“五”字的位置走去。

    高台上,每隔一米远就有一张几案和一张凳子,每一个几案后面都放着一架砣机,水盆、工具都很齐全。这样的位置有六个,由抽签决定自己处在哪一号。

    叶琢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刻石等小工具,摆到了台上,静静地等待着比赛开始。

    “快看,原石抬上来了。”台上一阵骚动,紧接着,穿着府衙服饰的差役将六块原石抬了上来,放到了台子中央。这六块原石,有三块是北派提供的,有三块是南派提供的。叶琢她们将按自己的位置号顺序,一个一个地上去挑选原石。

    刚才叶琢抽到的是五号,也就是说,她将是第五个上去挑选原石。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顾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望着坐在五号位的叶琢,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大悔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跟宁长和小池这两个孩子说清楚的,尽量保证叶琢能拿到自己的玉料。”她叹息道。

    虽然她对叶琢寄予了最大的期望,却也不忍心抹杀聂宁长和孔池取得好成绩的机会,毕竟那也是跟着她苦练了十年玉雕的孩子。所以思来想去,她没忍心跟他们说,北派最有希望夺冠的是那学玉雕只有一年多的小师妹,让他们即便是牺牲自己,也要给叶琢让路,保证她能拿到好玉料。

    李三见状,忙安慰道:“娘娘,您别担心。虽说聂家那汤问智的玉雕功底深厚,但咱家姑娘只要把那两项手段使出来,拿个第一是不成问题的。”

    “那倒也是。”顾尘将手中的团扇摇了摇,又恢复了原先悠然自得的神态。

    先前叶琢做的那套件熏炉,也算是大师级作品,打破了几百年来玉雕师们对玉料处理的传承。李三拿到之后,知道兹事重大,在没有得到二皇子和顾尘的命令前,将它捂得严严实实的,并未公之于众,直到顾尘到此,才拿出来给她看。

    而顾尘,正是看到那件熏炉之后,才决定要跟南派比试。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玉雕师,这种套件的价值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了。她相信,只要叶琢在比赛中把这样的套件做出来,就能稳稳当当地将第一名拿到手。原来叶琢开创的新抛光技术,因聂家的极力压制,并没有在玉雕界引起轰动,叶琢也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名声。那么这一次,她给南派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叶琢原来没得到的名声拿回来,趁此机会扬名立万。

    顾尘这里胸有成竹,杜浩然那里却有些不淡定。

    别人不清楚,可杜浩然知道这场比赛对叶琢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才会冒着被聂贵妃参上一本的危险,到矿坑去为北派挑选原石。却不想叶琢出师不利,一开始就抽了这么个号数。

    瑞王妃一面注视着叶琢,一面将注意力放到小儿子身上。此时看到台上参赛的人陆续坐定,而杜浩然面露担忧,她低声问杜齐观:“这台上的座位,可有讲究?”

    杜齐观把规则跟她说了,瑞王妃想了想,转过身去,问杜浩然:“叶姑娘的玉雕手艺很厉害?比聂家那位汤师傅都要强?”

    汤问智作为聂仲昆的大弟子,在京城里的名号也是极响的。他雕刻的玉器和玉饰,供不应求,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那一种。

    “还算不错。”杜浩然倒一点没帮未婚妻谦虚,“只不知道她跟汤问智谁强一点,这个还得比了才知道。”

    瑞王妃虽然听杜忘和杜念说叶琢的玉雕手艺不错,还被聂仲昆看中了准备收为徒弟。现在又被顾尘收为徒,想来资质是不错的。但她才拜师没多久,又是个女孩子,再如何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要想跟学艺二十年、早已出师并且在京城里打响了名号的汤问智一争长短,还差得远呢。瑞王妃刚才那么一问,也只是想安慰安慰儿子:叶琢的手艺既然比不上别人,那么抽的号是好是坏关系也不大,不必太过担心。

    可此时听杜浩然这么一说,她大吃了一惊,有些怀疑地看着杜浩然,问道:“叶姑娘的手艺能跟汤师傅相比?”

    “手艺的娴熟性方面可能比不上,但她胜在设计与创新。”杜浩然耐心地给瑞王妃解释。

    很少出门的瑞王妃,在这大热的天里不远千里到这儿来操心他的婚事,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冷脸以对。

    瑞王妃用怀疑地目光打量着叶琢,犹自不信。

    杜浩然也没有再解释。事实胜于雄辩。如果叶琢赢不了汤问智,他说再多都没用。且看比赛结果吧。

    而此时,坐在另一边的聂家隔间里,聂博文看到汤问智、史元良和聂博易分别坐到了二号位、三号位和六号位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聂仲昆道:“爹,照着您的计谋,这第一名咱们拿定了。”

    北派提出要求,要将南派的参赛人数降低到三人;南派自然不可能任人宰割,他们也提出要求,那就是搬上台的原石,北派三块、南派三块,而且由抽签决定

    抽到了号数后如何安排,聂家曾进行过激烈的争论。

    照聂如海的意思,南派应当挑选最好的原石,三个徒弟在抽到号数后尽量将自己带去的原石拿到手。反正他们在实力上都比北派超出良多,这样做就稳扎稳打,没有任何风险。而且,不会引起大家对北派玉矿的追捧。

    可聂仲昆却认为,北派有叶琢在,就存在着一定的变数——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大赛中又冒出一件大师之作来呢?汤问智的手艺虽好,但在大师之作面前也不堪一击。而且,北派又有赌石最厉害的杜浩然相帮。所以他极力把三块品相最好的原石换成了现在的三块。他要求三个弟子在抽到前面的号后,尽量将北派的原石拿到手,这样北派的弟子就不得不用南派的原石了。

    虽然此举对南派老坑的声誉会有一定的影响,但原石总是不愁卖的,名声不好它也卖得出去。可比赛就不同了。如果让北派夺得了第一名,京城里的玉雕生意就要受大影响。孰轻孰重,必须要分得清。

    当然,如果叶琢抽到一、二号,那就没办法了,他也只能怪南派运气不好。

    而现在,叶琢抽了个五号,可谓是天助南派也!所以聂博文很是开心。

    然而聂仲昆听了他这话,看着坐在斜对面的悠然地扇着扇子的顾尘,紧抿着嘴没有作声。

    他知道顾尘是个没有城府的人。现在她这么悠然自得,莫不是还有后手不成?

    看到原石抬到了台上,而时辰也差不多到了,袁朝林过来请示了一下瑞王爷,便让鼓手“咚咚咚”地击起鼓来。

    一阵铿锵的鼓声之后,袁朝林大声宣布比赛开始,杜齐观走到台前,发表了宣扬皇上宏恩、激励玉雕工匠的一段讲话,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抽到第一号的是霍宁长。他是北派的大师兄,自以为手艺最好,现在抽到一号,也算是给了北派最好的机会。他满心高兴地到了台前,装模作样的将原石看了一遍过后,挑选了杜浩然帮他选出、而叶琢又帮他作了玉雕设计的一块原石。这一块福禄寿三种颜色的玉料,他将根据颜色的分布,雕刻出桃园三结义的图案。

    坐在两处的顾尘和杜浩然,看着霍宁长将这块玉料挑走,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汤问智身上。然而汤问智终是做了让他们担心的事,他将剩下的原石看了一遍之后,选中了孔池看中的那块原石。

    这时候,北派的三块原石,就还剩下原是叶琢挑选的那一块了。如果史元良挑选的是南派自己的原石,而孔池又能顾全大局的话,叶琢还有希望拿到自己的玉料。

    然而他们的希望还是破灭了,第三个上场的史元良,挑走了叶琢的那一块原石。

    此时场上剩下的三块原石,全都是南派送来的。

    北派新坑的石头,跟南派老坑的石头相比,在外壳上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南山镇上那些玉雕师们,一眼就能辩认得出。此时见南派的人自己的原石不要,竟然将北派的原石争抢一空,全都忍不住“哇”地叫了起来,议论声“嗡嗡”四起。

    “看,汤师傅和史师傅都弃自家出产的石头不要,而选了北派的原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不明白?说明新坑的玉矿比老坑的要好很多呗。”

    “真的吗?谁买过新坑的原石?”

    “我买过,新坑的原石出玉的几率要比老坑多,而且品质也好很多。”

    “新坑的原石跟老坑的价钱都差不多吧?而且还有机会买到头两道的。以后我也不买老坑的原石了,去买新坑的。”

    ……

    坐在台下前面位置上的那些大作坊老板,也压低声音进行着同样的对话。

    虽然大家都怕得罪聂家,压低声音说,但架不住人多,这样的议论声还是传到了台上聂如海的耳里。他黑着脸强压着火气坐了一会儿,终于忍受不住,站起来气呼呼地道:“我有事先走了。”说着也不等聂仲昆说话,袖子一甩就从后头下了高台。

    聂仲昆只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在抽号上占了先机的喜悦一下就消失殆尽。

    在这玉雕大赛里增加赌石这一环节,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使得他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左右都吃亏。还真是一个好计谋。

    听到这些议论声,聂博文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父子俩的心里同时升上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束缚住聂微月,真心的把叶琢收为徒弟,此时就没北派什么事了吧?

    尤其想到杜浩然果真喜欢叶琢,还正儿八经地让瑞王爷带了聘礼来下聘,父子俩就后悔不已。收了叶琢为徒,不光是北派没有能力跟他们抗衡,他们还能得到瑞王府一大助力。大皇子和聂家的处境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竟然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困境

    “四号位选石。”袁朝林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压倒了四周一片的议论声。听到这声音,“嗡嗡”的议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现场慢慢恢复了肃静。

    孔池的心情在北派的原石被南派人挑走的那一刻,就跌落到了谷底。

    他是霍宁长捡回来的流浪儿,虽拜拜了顾尘为师,但跟她学艺的时间并不长,绝大多数时候是由大师兄霍宁长进行指点,手艺说不上很精。如果说能拿到原来那块玉料,现场发挥得好的话,或许也能拿到第三、四这样的名次,不给北派丢脸。可现在,原石被人挑走,他恐怕要跟小师妹一起垫底了。成绩不好倒也罢了,可三人之中就有两人垫底,这岂不是给北派丢脸,让师父难堪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就乱了。

    不过心里再没底,输人不输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站起来一步步朝剩下的三块原石走去,他也不懂赌石,根本不知道哪块好,在心里祈祷一番,挑了一块自己感觉顺眼的,让两名解石师帮着搬到了他的砣机上。

    坐在远处的杜浩然看到他挑走这块原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想必南派的人也不知道自已会不会走背运,抽到后面三个签,所以也不敢拿表现极差有可能赌垮的原石来比赛。他们带来的这三块原石,里面的玉质不错,三块都是琉璃种,不过其中两块都是纯色,很难做俏色,只有孔池挑走的这一块比较特别,是黑白两色,人称黑白无常,算是比较稀有的玉料。如果设计得好,可以做出很特别的玉雕来。

    现在它被孔池挑走,剩下的一块无色透明,一块紫罗兰。无论哪一块,都不大好设计。叶琢接下来要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五号位挑石。”袁朝林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叶琢站了起来,缓缓朝原石走去。

    幸亏杨建修前面做出的那番警告,此时场外的人看着清丽脱俗的叶琢,本想感慨议论一番,但看看不远处站着的衙役,只得将话憋在心里,没敢乱说话。

    叶琢走到那两块原石旁,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伸手在石头上摩挲了一阵,最后指着其中一块道:“要这一块。”

    立在旁边的两名解石师走了过来,将她选定的那块玉料抬起来,跟着她往五号位走去。

    “弈儿,怎么,叶姑娘挑选的石头不好?”当叶琢上台选石时,瑞王妃又是一心两用,一面关注叶琢,一面注视着杜浩然的表情。当叶琢走上台去,在两块石头间来回逡巡时,杜浩然紧张地注视着她,待叶琢说“要这一块”时,他还微微叹了一口气,眼里全是担忧。瑞王妃不禁问道。

    “也不是不好。只是,剩下这两块石头,里面的玉料全都是一种颜色,想要雕刻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玉件,难度相当大。”杜浩然道。

    虽然面色冷峻,所说的话也很客观,就像所说的人和事跟他无关似的,但瑞王妃还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浓浓的关切。

    看来,儿子对这叶姑娘感情很深啊!她感慨着,心里暗自庆幸没有冒然反对这门亲事。

    作为受过传统教育的名门闺秀,她对于这种山野出身而又经常抛头露面的女子印象并不好,在她看来,这样的女子作妾可以,有什么不好的直接撵出去就是了,不用做难;但作妻的话,却是不行。所以当她接到杜齐观的来信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但杜齐观在信中说儿子对那女子用情至深,如果反对的话,不但阻止不了这门亲事,反而会把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父子关系弄僵了;而且那女子不错,不像是一般的山野女子。她才不辞辛苦的到这里来,想亲眼看一看。

    现在看到叶琢果然如杜齐观所说,不像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而且杜浩然对她果然很在意,她叹息一声,在心里算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台上剩下的最后一块石头,不用选,就归了聂博易。不过聂博易倒没显得很难受。因为这三块原石,南派的赌石师都给他们详细分析过,至少里面的玉料不会太差,而且在解石的时候不用太过费脑子。最重要的是,叶琢跟他拿到的是一样的石头。这就意味着,只要在比赛中把叶琢比下去,他就算胜利了——上次比赛输给叶琢,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他自然很高兴。

    “好了,大家都拿到了原石。现在,开始计时,两个半时辰之后,比赛结束。”袁朝林高声叫道。

    他的话声刚落,便有手下拿出了一根三尺来高跟拇指一般粗大的香,点燃之后插在了高台的正中央的香炉里。

    参赛的几人都迅速动了起来,不过表现各异。

    拿到了本派原石的霍宁长和聂博易都很从容,将石头粗粗看了一遍后,便拿出笔来在上面画了一条线,解石师将石头抬到砣机上,“哗啦哗啦”地锯起石头来。

    比赛的时间是有限的,解石的时间短一点,待会儿雕刻的时候就可以从容一点,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装出对石头一无所知的样子,白白的浪费时间。

    而剩下的四人拿的都是别派的原石,得仔细琢磨,争取尽量做到将玉料完整的从石头里掏出来。

    解石和玉雕严格来说,也算是一个整体。所以在这次比赛中,解石也占评分的一部分,虽然是很小的一部分。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更重要的是,掏出来的玉料越大,一会儿雕刻的时候设计腾挪的空间就越大,所以小心的解石,很重要。

    虽然派上场的解石师都是南山镇上最有经验的解石师,但他们丰富经验的唯一作用,就是保证当参赛者画了线后,能不出失误地照着画线进行切石。比赛规定,他们是不能给参赛者出主意的,不能说一句话,甚至不能做出眼神示意。所以石头解得是好是歹,都得看玉雕师自己的本事。

    因此在这四人中,以叶琢最为从容。她跟杜浩然学的赌石、解石本事,此时派上了大用场。里面能出什么玉料,玉料的形状走势如何,她心里基本有底。所以仔细地摩挲了一阵,她便果断画线,五号砣机也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汤问智和史元良年纪大,经过无数的阵式,心态很平和——这也是一个优秀的玉雕师必须具体的品质: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这样心态稳定,手才会稳,雕刻的时候才能不受外物和内心情绪的影响,随时能雕刻出最好的水平来。所以他们解石的时候求稳,自己拿不准,就一点点画线,让解石师一层层往里切,虽然耽误了点时间,但至少能做到解石不丢分,玉料也不被浪费。

    孔池则有些手忙脚乱,在听到叶琢的解石声后就冒然让解石师下刀,结果切出来的石壳中,带了一块如拳头一般大小的玉料,这让他十分沮丧。

    此时瑞王妃已向杜齐观问清楚了比赛场上的优劣情况,看到从容的叶琢,再看看手忙脚乱、额头冒汗的孔池,她禁不住点起头来。

    如果说同意亲事,是看在杜浩然对叶琢的情份上,那么这一刻,她对叶琢这个人开始赞赏起来。作为一个女子,小小年纪,就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气度,单凭这一点,她就比那些名门闺秀要强很多。

    “哗啦啦”一阵响声过后,霍宁长和聂博易最先将玉料解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玉料之后,便开始在砣机上照着心里的设想切割起来,进入了雕刻步骤。

    而叶琢在他们之后一炷香之内,也将玉料完完整整地掏了出来。

    看清楚她掏出来的玉料之后,饶是一直表现得极为淡定的顾尘也变了脸色。

    “玻璃种,玻璃种……”顾尘嘴里喃喃念叨两句,苦笑着摇了摇头。

    叶琢掏出来的这块玉料不光是玻璃种,准确的说应该是玻璃。这是一块无色到透明的玻璃种玉料,在古人眼里很罕见,但看在顾尘和杜浩然眼里,却是极为劣价。

    当然,这不重点。重点是,这样的玉料,因为透明,无论是做顾尘教的最拿手的山子雕,还是预案中的套件熏炉,都不合适。因为雕刻上去的图案因没有视线上的遮挡,上下左右的纹饰交集在一起,会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所以这无色琉璃种,只适合在上面雕刻最简单的图案。可简单的图案,能表现出高超的雕刻技艺吗?表现不了,叶琢何以夺冠?

    然而,待看到叶琢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块玉料细细琢磨,神情专注,没有一丝的焦虑沮丧,顾尘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平静下来。

    叶琢前世就是个大才女,这一世对玉雕又极有天赋,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在玉雕上就取得了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以她的能力,就算手里拿的是最难设计雕刻的玻璃种又如何?这个难关,她一定能闯过去!

    顾尘很期待。

第二百五十七章 领悟

    而这一边的聂博文看到叶琢手中的无色琉璃种,惊愕之后便是一阵惊喜,对聂仲昆道:“爹,看来这场比赛没什么悬念了,第一、第二名非咱们莫属。”

    聂仲昆作为南派家主,稳重为要,没有跟聂博文一样喜形于色.不过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显露了他十分愉悦的心情。

    比赛四周几百上千人,有人担忧有人惊喜,没有哪一个是看好叶琢的。可叶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玉料,心里却波澜不惊。

    她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她喜欢凡事未雨绸缪!在确定要比赛之后,她就把在比赛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都做了一番预想,甚至连抽签抽到最后一名,遇上赌垮的原石——即解石的时候发现原石里连玉料都没有——她都一一设想过了的,并做出了解救的预案。所以此时解出无色琉璃种,她不光不觉得糟糕,反而觉得是一个好机会。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对于这种无色琉璃种,应该如何设计,如何才能发挥自己在雕刻上的长处,叶琢心里都做过设定。此时,她胸有成竹。不但心里不慌,反而暗自欣喜。因为越是难雕刻的玉料,就越能表现出水平。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地雕刻出精美的玉雕来,她就能一举成名,以压倒性的分数击败南派,取得第一名。

    她有信心!

    不过,她并没有流露出喜色,在将玉料仔细地看过一遍,在心里打好腹稿之后,她就将目光投向了汤问智。

    听说这个汤问智,早已得到聂仲昆的真传。而且他悟性很高,如今的雕刻水平,已超过了聂仲昆,成为了南派玉雕第一人。为了笼络他,聂仲昆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汤问智。

    所以当她抽到五号位的时候,心里还挺高兴。因为这六个位置并不是一字排开的,根据高台的面积大小,还为了便于瑞王爷和评判者、台下的观众能更好的观看到台上参赛者的雕刻情况,他们这六人被摆成了一个半弧形。她这五号位虽然跟二号位离得有些远,好在中间没有阻挡,以她的视力,完全能看清楚汤问智的一举一动。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这一段时间虽然一直跟着顾尘学习玉雕,但学习的更多是技艺上的东西。千百年后的雕刻手法,比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更先进,更细腻,手法更多样。虽然学习的时间很短,但她有了练习劈虫过程中练就的随心所欲的能力,只要顾尘一教方法,她练习几次之后就能够运用自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在玉雕处理手法上,她绝对要比汤问智要强。因为,她的手法更多样。

    但她还是感觉有欠缺。

    玉雕手法很重要,但这仅仅只是技巧,而不是精髓。技巧就像一个人的身体,精髓才是一个人的灵魂。她通过劈香、劈虫,以及观看聂博易雕刻时所悟到的“随心所欲”的境界,就是玉雕中的精髓,是其所谓的玉雕之“道”。

    她之所以在玉雕上进步神速,能雕刻出有灵性的东西来,虽然与前世所学习的各种知识积累和个人悟性有关,但更多的是她一开始学习玉雕,不是从技能出发,而是从参悟玉雕之“道”开始。所以她没有成为一个技能娴熟的玉雕“匠”,而成为了有灵性的玉雕“师”。

    但自从达到“随心所欲”境界之后,不管她劈虫如何的百发百中,如何地去观看揣摩别的玉雕作品,都无法再进一步的悟出最高境界的东西来。她的玉雕水平,在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似乎停滞不前了,她突破不了自己。这让她很苦恼。

    而今天,她希望奇迹再一次出现,就像上次观看聂博易雕刻一样,在观看汤问智雕刻的过程中,能让她悟出新的玉雕之“道”来,突破自己,进入新的境界。

    所以,虽然比赛的胜负很重要,但在叶琢心里,能够突破自己,从玉雕的领悟中获得酣畅之感、进入新境界的感觉,更为重要!

    也因此,看到汤问智在砣机处把玉料处理成自己想要的大致形状,坐到几案前用各种工具进行雕刻之后,她便放下了手中那块无色琉璃种,聚精会神的观看起汤问智的动作来。

    汤问智的眼睛盯着玉料,右手缓缓拿起刻刀,在凝神静立片刻之后,便动了起来。他的动作,与当初叶琢在观看聂博易雕刻时大为不同。聂博易雕刻的时候,浮光掠影,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只见手臂的影子不停的晃动,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雕刻的;而汤问智,动作却缓慢得很,然而叶琢却发现,他的手臂一举一抬,如同舞蹈一般,起伏之间合乎某种旋律。他的眼睛微眯,眯到差不多睁不开的地步,然而他的手,始终未停,甚至在掉换工具的时候都仍合乎某种节奏。

    叶琢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模拟着他的节奏,在想象中试图雕刻她面前的那块无色琉璃种。渐渐地,她闭上了眼。

    瑞王妃看到叶琢那样子,心里着急,忍不住向杜浩然问道:“弈儿,叶姑娘在干什么?别人都在忙着,她怎么坐在那里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她到底在搞什么?”

    杜浩然能看得透原石,却看不透人心,哪里知道叶琢此时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倒是了解叶琢的性子,知道她做事一向沉稳,最知分寸,绝不会不分场合、轻重地乱来。他出言安慰道:“大概是在考虑如何雕刻那块无色的玉料吧。磨刀不误砍柴功。这个时候,最忌冒然下手,胡乱雕刻。”

    瑞王妃看看那边解坏了玉料、心神慌乱的孔池,点了点头。

    为了不干扰参赛者雕刻,在瑞王爷宣布开始之后,场中早已静了下来。而且叶姑娘是今天禁止议论的话题。然而看到叶琢这个神态,大家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爹,她这是干什么?还准备像上次一样,准备用一顿饭的功夫雕刻?”聂博文看着闭上眼睛的叶琢,疑惑地问。

    上次聂博易跟叶琢比赛,聂博易的贴身小厮一直站在一旁。回去之后,聂博文叫他详细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他知道叶琢是香差不到燃到一半了才开始动手雕刻的。不过据他猜想,叶琢是花了很多的时间来构思如何雕琢玉器,倒是没有往偷师的方面去想。

    对于这个异军突起、一下将聂家逼到墙角的小姑娘,聂仲昆是很在意的,所以他的视线,始终掉留在她的身上。前面看她一直盯着汤问智看,后来就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叫道:“糟糕,她怕是在偷师!”

    “什么?”聂博文愕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光投向叶琢,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偷师?”

    是啊,这次比赛如此重要,可以说是决定南派和北派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关键时刻,叶琢不说抓紧时间,专心雕刻,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偷师?那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场中最知道叶琢此时在干什么的,大概就属顾尘和坐在台下前排作坊老板堆里的叶予期了。两个人,都听叶琢说过当初她跟聂博易比赛时的经过和领悟。

    两人的心也越来越安定。

    叶琢有这样的表现,说明她胸有成竹。没准在看了汤问智雕刻之后,她能有所领悟,突破自己,从而在下一刻雕刻出让人惊艳的作品来。

    然而叶琢仿佛入定了似的,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久久不见动弹。眼看大家都从砣机上把玉料打磨成自己想要的雏形,开始用刻刀雕刻起来,她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场外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就连最沉得住气的瑞王爷都转过头来,询问地看了杜浩然一眼。

    而心里笃定的杜浩然、顾尘和叶予期心里也渐渐不安起来。

    虽说时间很充裕,但叶琢面前的那块玉料却是不小,足有一尺来宽,两尺来高。要将它雕刻出来,再抛光打磨,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叶琢再耽搁下去,恐怕时间就不够了。

    好在正当大家心里越来越着急时,叶琢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拿起面前的玉料,走到砣机面前,开始打磨起来。她手中的玉料,渐渐打磨成一个圆形,里面掏空,看样子像是一个大碗。

    她将玉料拿到几案上,拿起刻刀,雕刻起来。

    “爹,您看她……”聂博文看到叶琢的动作,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只见叶琢的动作也跟汤问智一样,举手抬足间,极富韵律美。只是她跟汤问智不同,汤问智是半眯着眼睛,叶琢干脆就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闭上了眼睛,还怎么雕刻?难道她就不怕把手中的玉料雕刻坏了吗?

    除了聂家之人,场里场外其他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瞪大着眼睛看着叶琢,不知道她这是在干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人合一

    “爹,她果然在偷师,看,她的动作跟大师兄一模一样。”聂博文愤恨之余,完全没有注意到叶琢闭上的眼睛,“我想起来了,听少武说,上一次这女人跟五师兄比试的时候,也是半天不动,然后就忽然动了起来,动作也跟五师兄一模一样。那次她就偷了师。爹,她竟然敢偷我们南派的手艺,而且还当着您和这么多人的面,真是够厚颜无耻,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聂仲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琢,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博文继续道:“一会儿比赛结束,咱们当众指责她偷师,众目睽睽之下,她赖都赖不掉。哼,她既然用的是我们南派的玉雕手艺来雕刻,她所雕刻出来的东西就不能算是北派的,就算取得了好名次,那也是我们南派的荣耀……”

    “你闭嘴。”聂仲昆盯着叶琢,猛地低喝一声。

    聂博文惊诧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这是……

    他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悔恨、懊恼、震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与赞赏?

    他抬起头来,表情呆滞地朝叶琢望去。他想知道她做了什么,竟然让父亲一反常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此时的叶琢,眼睛仍然闭着,但手中的动作,却渐渐与汤问智不一样了。虽然仍然富于旋律,仍然如舞蹈一般让人赏心悦目,但动作却与汤问智那始终保持着同一节奏的举止不同,她时快时慢:慢的时候犹如慈母轻抚婴孩,轻柔而舒缓;快的时候则如浮光掠影,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只余下一片影子。这快与慢之间,动作是如此和谐、曼妙,如同春日里伴着和煦温暖的阳光、在花蕊上蹁跹起舞的蝴蝶的精灵,又像是一条欢快的鱼儿,在广袤宽阔的海洋里尽情的嬉戏、畅游……

    “弈儿,她这是……”瑞王妃看着美丽瞬间绽放,明亮耀眼得同如天上星辰的叶琢,深深震撼之余,忍不住向杜浩然问道。

    杜浩然却没有回应母亲的问话,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叶琢那蹁跹的动作,瞳孔里充满了惊异。

    他的视力能够透视,叶琢的动作极快时他也能看得清楚,她双手划动的弧度,像极了前世他看过的一名太极宗师打拳时神韵,而随着她的舞动,两手之间的空气被搅动着,慢慢形成了一个稀薄得即使是杜浩然也要凝神才能看得见的圆弧。这个圆弧,正是一个道家的太极图。看着这个太极图,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欣喜。他知道,她进入了一种至高境界。

    是的,叶琢突破了,她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天人合一”。

    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与手中的刻刀融为了一体,劈香时练就的心境的静谧,劈虫时练就的随心所欲,再加上刚才看汤问智雕刻时感悟到的一种奇怪的韵律,让她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之中,她觉得自己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看得到玉料的每一条纹路,不接触也能感觉得到玉料传递给她的温润与祥和,这种温润与祥和,如同宁静的蔚蓝的大海,有着广袤无限的胸襟,能够包容一切,和光同尘,与天地共存。她的内心激荡着一种莫名的感动,她急于用她手中的刻刀,把这种感动表现出来。

    而此时,什么技巧,什么意念,什么感悟,通通都不存在了,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把刀,那把刀就是她自己,她与刀、与玉料,三者融合成为了一体,她心里只有感动,至于雕刻什么,雕刻成什么模样,她都不知道。也不用去想。她只如海里的精灵,蹁跹起舞,随心所欲地自由徜徉。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的议论声已不见了,全场里里外外几百上千人,全都怔怔地看着叶琢,看着她从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祥和的气息,感受到那一份静谧,大家的心,忽然间就这么静了下来。

    周遭,一片安静。

    聂仲昆终于闭上了睁了很久的眼,一种难以言传的酸涩从眼中一直传递到心底。他知道,不管叶琢雕刻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玉器,哪怕是平淡无奇,她也赢了。

    谁会在雕刻的时候散发着观音一般祥和的圣光呢?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相信。

    玉啊,摸了一辈子的玉,他知道,玉是温润的,祥和的,如同婴儿在母体里徜徉在羊水里的感觉,能安抚人们在喧嚣尘世里不平和的心,所以有人说,玉养人,它能滋养人的心身。

    他的曾祖父,一个天纵奇才,就曾经感受过玉的灵性,并试图通过雕刻,把他的感受表现出来。所以他创造了聂家雕刻法。

    可除他之外,聂家一代代这么传承下来,却再也没有人能达到那种境界,没有人能在雕刻时感受到玉的灵性。而能够用自身作介体,将玉质的那一份温润祥和的内蕴散发出来,传递给大众,这便是他那位曾祖父也做不到的。

    叶琢,却做到了。

    她就这么看了一眼汤问智的动作,就做到了。这不光要有极高的悟性,更要有一颗澄净如玉、祥和如佛的心境。

    谁能说她偷学了聂家的雕刻手法?谁又敢说她偷学了聂家的雕刻手法?

    刀法、技能都是从感悟中来的,而叶琢感悟的,是天道。这种天道,又岂是聂家雕刻手法所能有的?

    一种苦涩,直直地从聂仲昆的心底里泛了上来,一直到他舌尖,弥漫到了整个味蕾。

    这样的人才,也曾进过聂府,可他们就这么把她给放跑了,还愚蠢地把她逼到了聂家的对立面。

    聂仲昆颓然坐在那里,望着叶琢,满心疲惫。

    叶琢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放下了刻刀。

    大概是用的心力太多,她的面容露出疲惫之色,但眼眸清亮,精神仍然十分亢奋。她拿着打磨工具,开始打磨起手中的玉器来。

    顾尘和杜浩然看了一眼还剩下两寸的香,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这才定睛朝叶琢手中的玉器仔细看去。

    却见叶琢手里拿着一个如同半球形的东西,通体透明,只隐隐的透出一点花色来,看那样子,好像是鱼缸。

    不过此时他们都不担心了,不管叶琢雕刻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刚才能进入那个境界,而且是当着千百众人的面,就已铸就了她在玉雕界的成就。在娱乐如此匮乏却又如此迷信、崇尚信仰的时代,她今天的这番表现,必然会作为一种神迹,在极短的时间内传播开来。

    而且,他们都相信:叶琢既然能够进入那个境界,必然能雕刻出不凡的玉器来。

    随着那炷香一点一点的变短,围观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不知不觉得,两个多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台上的六个参赛者,依次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有些慢慢收拾自己的工具,有些则在重新检查手中的玉雕,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补。而叶琢,早在霍宁长和聂博易放下工具时,她就已将手中的工具放下了。这一场比试中,她在雕刻中用时最短。

    瑞王妃这个时候,才感觉肚子饿了,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而有些难受,眼睛也有些酸涩。她眨巴了着眼睛,轻轻移动了一下身体,转过头去问杜浩然:“时间差不多到了吧?”

    杜浩然看了那炷香一眼,点头道:“差不多了。”说着将一盘点心递到瑞王妃面前,又亲手给她和瑞王爷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感受到儿子的细心关怀,心里无比的熨贴与受用,脸上笑颜如花,嘴里却嗔怪道:“快坐下,让杜安做就好了。”

    “是啊,三公子,让老奴来就好了。”杜安笑眯眯地应道,身体却站在原处动也不动。

    感觉到瑞王妃和瑞王爷情绪的激动,再看看台上静坐着的那个清丽窈窕的身影,杜浩然心里一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时间到了。”袁朝林走了过来,对瑞王爷行了一礼。

    杜齐观站了起来,跟着袁朝林走到了台前,大声宣布:“时间到。”

    立刻便有衙役搬了三张长条案出来,放在了台前,又在条案上压上写着“一号”、“二号”、“三号”……字样的纸条,而这些纸条,并不是按一、二、三的顺序摆放的。

    把这些安顿好,位于一号位的霍宁长在袁朝林的示意下,将自己刚才所雕刻的玉雕抱了起来,走到条案前,放到了写着“一号”的位置上;待他坐下后,汤问智才起身,将自己的玉雕抱到条案前。

    当位于六号位的聂博易将玉雕放下后,便有衙役走到案例前,将纸条一一抽出来,再将它们的位置调换一下,把它们按一、二、三的顺序排列起来。有了序号,一会儿方便评判者打分。

    安顿好这些,杜齐观才大声道:“有请评判者。”

    高台旁边的六间始终关闭着的屋子门被打开,几名评判者鱼贯而出,慢慢地走到了台前。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宗师之作

    为了公平公正,这几名评判者中,有三名是跟着杜齐观一起从京城里下来的:一名宫中采购玉器的主管内侍、一名精通玉雕的官员、一名痴迷于玉器的勋贵。余下的三位,一位是吏部尚书的父亲,即见证过叶琢和聂博易比试的冯成增冯老太爷,还有两位是南边著名的老玉雕师。

    他们在抽号前,就被分别关进了自己那间屋子,并没有观看到比赛的经过。因此,根本不知道此时条案上放着的玉雕,是由谁雕刻完成的。

    此时六人极为有序地站在台前,由那位姓文的爵爷领头,一个一个轮流上去,将条案上的玉雕仔细观赏一番,看完一个再到下一个。看完的人,则到衙役处要了纸笔,将自己的评分写下来,投进一个加了锁的木箱子里。

    为了避嫌,六人做这一切的时候,都默然无声,即便两人相熟也不互相交流。

    而台下的众人也不敢出声,俱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条案上放的是什么玉器,同时也看看这些评判者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叶老哥,您就别担心了,您看,每个评判者走到五号作品前,都会呆立好一阵,然后拿起来反复地看,眼睛里全是震惊。不用说就知道,您那孙女,雕刻出来的玉器绝对是极品。第一名,非她莫属。”

    云老爷子,就是那位跟叶予期相交莫逆,曾在汪承东陷害玉琢坊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老人,凑到叶予期耳边轻声道。

    说着这话,他心里无限感慨。

    当初那个刚刚涉足玉雕界、初露锋芒的小姑娘,谁能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能走到这样的高度呢?不光是他们这些老玉雕师不能仰望,便是神一样存在的南派大师聂仲昆,也不得不抬起他高傲的头,向这位小姑娘致以衷心的景仰。

    因评判是一件细致而严谨的活儿,所以这一个程序,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一名老玉雕师最后将纸条投进了木箱,结束了这一过程。

    在袁朝林的示意下,衙役将木箱抱到了台前。袁朝林从怀中掏出钥匙,当众将木箱打开,拿起里面的一张纸条,念了起来:“一号六十八分,二号八十九分,三号七十二分,四号五十六分,五号一百分,六号六十一分。”

    袁朝林和杨建修手下的两名主薄,早已等候在一旁,一听此话,两人快速挥毫,将瑞王爷所念的分数记了下来。另有两名书办也已用六把算筹,将数字一一拔了上去。

    “一百分?”听到这个数据,台下一片哗然。

    聂仲昆每隔三年就要举行一次玉雕比赛,虽然不如这次比赛做的严谨,但程序上差不多。南山镇的人,对这种比赛毫不陌生。每一届比赛的每一件出色的玉雕的评分,都会被大家议论研究许久。然而上百年来,历次比赛中,从未出现过打满分的玉器。哪怕是夺得榜首、被聂仲昆惊为天才的汤如智,当年雕刻出来的玉器,也只打了六十多分。

    当然,这次的比赛,是顶级玉雕师比赛。与聂家举办的入门学徒比赛在水平上不可同日而语。但评判者评分时的心理,却是一样的。所有的评判者,都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的心态去评判这些参赛的玉雕的。为了显示自己在玉雕上的高超水平,表明自己足以做这些玉雕匠的老师,哪怕是再完美的作品,他们都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就在这一档口,就已有三名评判者,而且是朝庭里有爵位、官职或宫里受皇上器重的评判者——这些人是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就算要看,给五号玉雕打九十几分,也可以交待了——他们,竟然都打了满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件玉雕,已经完美到让这些权威们心悦臣服的地步,面对这样的作品,他们不敢、也不愿意做出亵渎的事情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件作品,竟然能让评判们都心悦臣服?

    大家的心全都被吊了起来。

    而霍宁和孔池听到第一个一百分时,俱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琢。他们有没有听错?怎么叶琢的分数不光比他们高,还得了一百分?

    两人心里同时涌上一荒唐的念头,那就是:这些评判员暗地里知道叶琢要成为瑞王爷的儿媳妇,靖安王正妃了,所以便徇私给她打了个高分。

    不过,也不用打一百分吧?

    叶琢此时倒是极为淡然。见到霍宁长和孔池惊讶而怀疑地瞪着自己,她隐隐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干脆装着没看见,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台上的袁朝林。

    “……五号,一百分;六号五十五分。”袁朝林又继续念道。

    听到这第四个一百分,霍宁长和孔池渐渐冷静下来。

    跟着瑞王爷从京中来的,只有三名评判者。而且,就算瑞王爷权势很大,也大不过聂贵妃与大皇子的合力。要说他能一手遮天,让三名评判者都给叶琢打一百分,那是不可能的。大皇子和聂家不答应,皇上也不答应。

    这只能说明,叶琢雕刻出了惊世之作。

    这么一想,两人心里的惊骇丝毫不比刚开始听到“一百分”时要小。

    要知道叶琢只学了一年多的玉雕。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就算她在南山镇有些名气,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有一点玉雕方面的天赋,大家对她比较包容的缘故。而这次顾尘让她来参加比赛,也不过是凑人数罢了。

    可现在,她却雕刻出惊世之作!这怎么可能?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目地落在了台中那三张条案之上,在几件玉雕作品上逡巡。

    当然,要不是刚才在比赛中,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忙着自己手头上的活儿,根本不知道叶琢在雕刻时的表现,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震惊了。

    这时候,袁朝林将最后一张纸条念了出来:“一号,七十六分;……五号,一百分;六号,六十四分。”

    这已是叶琢得的第六个一百分了。台上台下,此时已寂静得没有了任何声音。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无色透明的半圆形玉雕。

    “现在,由瑞王爷宣布此次比赛的结果。”袁朝林念完分数,大声道。

    那边早已将名次和分数都统计了出来,核对无误之后,将结果交给了瑞王爷,瑞王爷拿着纸条走到高台中央,也不多说废话,直入正题:“第一名,北派叶琢;第二名,南派汤问智;第三名,南派史元良;第四名,北派霍宁长;第五名,南派聂博易;第六名,北派孔池。”

    他念完结果,又道:“现在,请代表评判者的文爵爷对这些玉雕进行点评。”

    一个六十来岁,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走了出来,对瑞王爷抱拳拱了拱手。

    这个老头儿,是个世袭爵爷,名叫文琮,从小就喜欢玉器,毕生都在研究玉器,家里收藏了各式各样的名家作品。本来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天气又炎热,瑞王爷在请评判者的时候,第一个将他给排除掉了。可他听了这事,到瑞王府坐着,死活要当这个评判,还跑到皇上面前立了生死状。没奈何,瑞王爷便将他一起带了来。

    能见到雕刻精美的玉器,是文琮平生最享受的事。此时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他站到高台中央,扫视了一周,见大家都眼定定地看着他,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声道:“老头子我活了六十二年了。”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生痴爱玉器,见过皇宫里的无数玉雕精品。前一阵,瑞王爷被皇上委派来主持玉雕大赛,并没有把老头子我请来作评判,因为路途遥远,我又年事已早,他生怕我在半路上死掉。”

    这话说得直白有趣,引得大家都轻笑起来。

    文琮也面露微笑。又接着道:“是我死皮赖脸地要跟着来,还跑到皇上面前立了生死状。”说着他提高了声音,“可是,我今天要说,这一趟,我没白跑,就算死在半路上也值得。为什么?因为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一件宗师之作。从来喜欢吹毛求疵的我,给这件玉器打了一百分。那作品,就是五号北派参赛者叶大师的无色琉璃玉雕!”

    说着,他走到条案前,小心地将叶琢那件无色琉璃种的玉器捧了起来,高高举起,向四周示意。台上台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仔细那件玉雕到底是如何的出色,竟然被这位文爵爷称作是“宗师之作”!

    玉雕太珍贵,文琮也不敢有半点疏忽。他将玉器轻轻放到了条案上,脚下轻移了几步,离条案远了一些,这才又道:“大家很想知道这玉器是如何了不起,会得到六个一百分,被称为是宗师之作吧?”

    他扫视了台下一眼,见台下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上千人的现场鸦雀无声,这才提起声音,高声道:“因为,它开创了两项玉雕先河,并且展示了高超的雕刻技艺和精湛的雕刻手法。”

第二百六十章 两项先河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四周回响。然而说到这里他便又停住了,让大家都有抓耳挠腮的冲动。到底是什么样的玉雕呀?开创了哪两项先河?能不能说详细点让大家都知道知道。

    但瑞王爷、文爵爷这些人的权势给了大家很大的压力,大家心里急得不得了,也不敢催促,只得等着文老爷子大喘气。

    文琮看大家都焦急起来,吊足了胃口,这才又道:“大家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玉雕吧?”

    “嗯嗯嗯……”大家也不管老眼晕花的文老爷子隔得那么远看不看得见,拼命的点头。

    “那么,我就告诉大家……”文琮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似乎想要将那件玉雕拿到手里给大家解说。好在袁朝林机灵,一看这样子,赶紧叫了一个素来稳重的衙役,用托盘将叶琢那件玉雕放到了上面,端到了文琮身边。

    文琮看到了玉器,这才极满意地抬起头,指着那件玉雕道:“首先,我要告诉大家,这是一件内雕。”

    “内雕?”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看到大家的惊讶,文琮抚须微笑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内雕吧?我告诉你们,那就是在内壁上雕刻。”

    “内壁上雕刻?”许多人皱了皱眉。内壁上雕刻,以前也不是没人做过,那些笔洗、鱼缸之类口子开得比较大的器皿,玉雕师偶尔也会在内壁上雕刻花纹。而这内壁上雕刻,跟外壁上雕刻也没什么区别嘛。怎么算得上开一代先河呢?莫不是这位文爵爷少见多怪吧?

    文琮这回不再卖关子了,指了指那件玉雕,接着道:“或许有人说,内壁上雕刻有什么稀奇的?打开个大口里在里面雕刻就行了。但这件玉雕,只开了两寸大小的口子,在里面用减地浅浮雕的手法雕刻了一些图案,并提了两句诗,用铃印落了款,透过无色透明的琉璃种从外面展示出来。”

    “天呐,这怎么雕刻?”一听这话,许多人都惊叫起来。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有那不懂玉雕的人疑惑地问。

    “很不一样。你不知道,就算叶姑娘的手很小,能伸进两寸大的口子,但伸进去之后,洞口也都被手堵住了。这时候,她就只能看着外面来雕刻。这玉料虽然是无色透明的,在外面也能看得清楚。但你要知道,正反两面是不一样的,就跟照镜子一样。这时候她眼睛看到的是正面,手却得往反方向去雕刻,心里想的跟眼睛看的、手里雕的不一样。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算要做到,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也不行。最重要的是,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是啊,这可真是开了一代先河。以前吧,大家觉得这无色琉璃种比较难雕刻出花样,所以不喜欢,雕刻出来的玉器卖价也不高。但有了叶姑娘创造出来的这个反雕内刻法,恐怕这无色琉璃种以后就得有市无价了。”

    “可不是?这无色玉料一涨,无论是赌石的,雕玉的,还是作坊和玉铺老板,都会因为这涨价而获益。可以说,叶姑娘这一创举,能养活不少人。”

    听得这话,大家都点了点头,极为赞同。

    而台上的两位穿越者,顾尘和杜浩然,听了“内雕”二字之后,他们的感受又大为不同。

    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有一种工艺,与叶琢所发明的内雕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内画。

    因为内画不仅作画的顺序相反,内壁需要反着画,外壁才能是正顺序;而且做内画的壶口都很小,在内壁绘画时不容易看到笔的位置,限制了绘画的操作,创作极为不易。这种技艺,被誉为“鬼斧神工”、“中国一绝”,是中国传统艺术中的一朵奇葩。

    当然,叶琢的内雕与内画也有不同:内画一般都是在小瓶或鼻烟壶里进行,手伸不进去,只能用带弯钩的笔伸进瓶口或壶口作画;而叶琢这里,据文琮说,她雕刻的这个圆瓶,还是开了两寸大小口子,她能够伸进手去进行雕刻。

    但这并不能说明叶琢这个内雕就比内画容易。要知道,她这个玉雕面积并不大,一只手在有限的空间里腾挪雕刻,还需要用力。而她要让图案从里面透出来,玉缸的壁一定不能厚了。在薄薄的玉壁上进行雕刻,这个力度不能大也不能小,图案还得反着雕,而且还力求生动精美,这个难度,或以说比之内画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尘想到这些,尤其感慨。别人或以为叶琢在比赛之前,必然对这种反雕的技艺练习了很久,只是在这几个时辰之内将其展示出来而已。可她却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在此时之前,叶琢或许有这种设计的思路,但顾尘知道,她并没有花大量的时间去练习这个。也就是说,这个被六名权威认可的作品,是叶琢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下,超水平发挥完成的。

    文琮听着大家的惊叹与赞誉,微笑着抚着须子等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除了内雕,这件玉雕还开创了一个先河。”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让台下的议论安静下来,这才又道,“那就是,它里面雕刻的两条游鱼,使用了‘砂地光面’的抛光技巧。即缸内有三成的底部抛出了足亮,上部抛成柔亮。人站在缸边,往那开口处一看,总感觉缸里有水、而两条鱼好似在水里游动一般。老头子我看过无数的玉雕,从未见过这样的抛光手法,其产生的视觉感受,实在是奇妙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听得这话,台下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地议论声。

    而原来还不大服气的汤问智,此时终于暗自在心里暗自叹服。

    如果说,内雕是设计上的精妙,那么这个“砂地光面”的抛光技艺,确确实实是在雕刻手法上开了一代先河。

    上一次,他听说叶琢在与聂博易比赛中创造了这种抛光手法,也曾多次私下练习,不止一次地感慨其精妙。只是明知道有这么一种抛光技巧,他的思维还是被禁固了,觉得它只适合用在书法雕刻上,别的地方并无大用处。可现在听了文琮的描述,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自己不光没能创造出新的雕刻或抛光手法,甚至在学到了新技艺之后,还不能举一反三地运用,这让他十分羞愧。

    跟叶琢一比,他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李三,你过来。”顾尘转头向李三招了招手。

    “娘娘。”李三上前两步,恭立在一旁。

    “你下去坐吧,把上次叶琢做的那个套件熏炉跟那些作坊老板提一提,告诉他们,申正的时候在你铺子里拍卖,价高者得。”

    李三愕然地望着顾尘,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不过还是低眉敛颚地应了一声“是”。

    “不明白?”顾尘笑问。

    “小人愚钝,还望娘娘指点。”李三讪笑道。其实刚才转念之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过顾尘既然问起,他自然要凑趣。

    “打铁要趁热。趁着叶琢现在名声骤显,咱们再添一把火,给她坐实这个大师之名。再者,那件玉雕放久了总是不好。要是不小心让别人发现了,先仿造了出来,那岂不是损失惨重?还是早点将它公布了吧。”

    “是。小人这就去办。”李三作了个揖,从后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台下前排那些作坊大老板中间。

    而台上,文琮又把其他五位参赛者的玉雕评说了一遍。瑞王爷代表朝庭给前三名获得者发了奖品,又对众人说了一番鼓励的话,便要宣布这场比赛结束。此时下面有一个大胆的作坊老板,在台下大声道:“瑞王爷,我们有一个请求,今天参赛的五件玉雕,能不能展示一天,让我们都能见识见识?”

    “是啊,让我们见识一下吧。”有人出头,其他人都轰然相应。

    展出精湛的玉雕,这对南边的玉雕技术也是一种促进,杜齐观自然没理由拒绝。他转头跟袁朝林商量了一下保安措施,便宣布:“从今天下午未正到明天下午酉初,五件玉雕会在此时展示,不过大家要遵守府衙制定的秩序。”

    “多谢瑞王爷。”大家大喜。听得杜齐观宣布比赛结束,有些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围了上来,在衙役的指挥下排起了长队,等待着未正的到来。

    台下乱哄哄地闹着,台上却不敢乱。先由地位最高玉妃顾尘看了玉雕,再到瑞王爷、瑞王妃和靖安王杜浩然,紧接着是聂仲昆等人,然后到袁朝林和杨建修,最后是汤问智等五名参赛者。

    待叶琢将玉雕看完之后,已是差不多到未正了。她转过头正要寻找秋月,却见顾尘的贴身宫女阿媛跟秋月一起站在那里。

    她不由奇道:“媛姑姑,您怎么还在这儿?”顾尘在半个时辰前就看完玉雕了,早已应该回去了。

    “叶姑娘,娘娘还在车上等着您呢,您快下去吧。一会儿瑞王妃还要来拜访娘娘,指明要见您呢。”阿媛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见面礼

    叶琢微微一怔,便恢复了平静,点头道:“那咱们走吧。”

    樱嬷嬷见状,心里感慨不已。听说未来婆婆召见,哪个姑娘不紧张?尤其是亲事还未定,得婆婆点头同意的时候。可叶琢却波澜不惊。而且凭樱嬷嬷几十年来在宫里练就的察言观色的功夫来看,叶琢这不是掩饰得好,而是真的不紧张。

    不过随即樱嬷嬷又释然了。叶琢小小年纪就能进入宗师之列,比一般男子都要强,又岂是那些平常小姑娘能比的?宠辱不惊,才是叶琢应有的表现。

    叶琢哪里知道樱嬷嬷一时之间就想了这么多?她向袁朝林和杨建修打了招呼,便先下了高台,往外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顾尘的马车了。

    此时,霍宁长和孔池正站在那里跟顾尘说话呢。看到叶琢到来,两人表情极为复杂地叫了一声:“师妹。”

    霍宁长更是上前一步,对叶琢深深作了个揖,真诚地道:“多谢师妹大展神技,为北派夺得了魁首。”

    孔池也赶紧有样学样,说了同样的话。

    “两位师兄快快请起。”叶琢侧开身子,没有接受他们这一礼,笑道,“不过是灵机一动、机缘巧合罢了,当不起两位师兄的赞誉。”

    顾尘想让叶琢挑起北派的重担,却又担心霍宁长和孔池有想法,闹得师门不合,平白让南派的人看了笑话。此时见霍宁长和孔池都态度真诚,似是对叶琢心悦臣服,心里高兴之极,笑道:“好了好了,你们既能成为师兄妹,就是缘份,是得跟亲兄妹一样互相提携、互相照顾一辈子的,那些虚头八脑的话咱们就不说了,有什么放在心里,付诸于行动就行。来,折腾了几个时辰,大家都又累又饿,赶紧上车回去吃饭休息吧。”

    霍宁长和孔池便要转身去乘车。

    叶琢却没有动弹,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又问:“师父看见我祖父他们没有?我怕他们找不着我,心里担心。”

    “别找了,你祖父、祖母他们,我让他们回去了。你时间紧着呢,一会儿吃点东西再梳妆打扮一番,就得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了。不过我没敢说瑞王妃要见你,怕他们担心。”顾尘道。

    “哦。”叶琢感激地冲顾尘一笑,躬身上了马车,坐到了顾尘身边。

    驾车的陈四见大家都上了车,马鞭一甩,马车便缓缓往顾宅方向驶去。

    叶琢确实是有些累了,上了车告了一声罪,便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马车慢了下来,而樱嬷嬷的声音响起:“娘娘,好像是瑞王妃的马车。”

    顾尘有些不悦地道:“她怎么这个时候来?都不给叶琢一点准备的时间。”

    叶琢睁开眼睛,见马车已快到顾宅门口了。而前面院子门前,停着两辆马车,看那标识,正是瑞王府马车的标记。

    “你醒了?阿樱,赶紧给她整理一下。”顾尘叫道。

    樱嬷嬷便从怀里掏出梳子,打算给叶琢梳头。

    “不必了。”叶琢摆摆手,“马上就到了,总不能折腾半天不下车让瑞王妃等吧?再说,瑞王妃这个时候来,大概就是想看我平常的样子。那便让她看好了。”

    顾尘摸摸下巴,点点头:“说得有道理。”说着对樱嬷嬷一摆手,“行了,就这样吧。”见樱嬷嬷不解地看着她们,她有些没好气地道,“瑞王妃既然这么失礼,不让琢儿休整了再来见她,那就让她看好了。她不满意叶琢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她儿子满意就行了。”

    “师父!”饶是叶琢再大方,被这么一说,还是羞得满脸通红,“您胡说些什么?”

    顾尘“哈哈”一笑:“我才没胡说。事实就是如此。”

    两人名义上是师徒,但顾尘经常没个师父样儿,相处得随意得很。叶琢听得这话,红着脸瞪了她一眼,干脆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再理她。

    她不过是知道瑞王妃为人和善,对人并不苛责,此时来见她,只不过是有些微妙的心理,生怕儿子被人迷住,辨不清是非,娶一个粗俗或品德不佳的女人回去罢了。将心比心,她很能理解。而她相信,以她前世二十年所受的贵族教养,获得瑞王妃的认可与好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以一颗平常心对待就好了,没必要紧张。

    “就抿一抿头发,不用什么时间。”樱嬷嬷也莞尔一笑,伸出手来,把叶琢因睡觉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用梳子抿了上去。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陈四在前面道:“娘娘,到了。”

    大家先后下了马车,此时瑞王妃大概得到下人的通报,也从马车上缓步下来,对顾尘施了一礼,笑道:“听说玉妃娘娘的厨子不错,我特意到您这里来吃饭的。”

    顾尘“哈哈”大笑起来:“我家厨子听到这话,一定高兴坏了。”说着携了东方婉的手,“走吧,咱们进去说话。”往里走着,又问,“东方姐姐一路来,很辛苦吧?这南边的天气热得很,可还习惯?”

    叶琢默不作声地落后几步,跟着后面听她们一路寒喧。

    过了两道拱门,进了内院,一直走到岔路口,顾尘这才停下脚步,转头对叶琢道:“你累了大半天了,先去梳洗了再过来吃饭。”

    “是。”顾尘不正式引见,叶琢是不能冒然上前行礼拜见的。她应了一声,曲膝行了一礼,又冲东方婉礼貌地点头笑了一下,这才带着秋月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东方姐姐,走吧,咱们先到厅堂里坐坐。”顾尘将东方婉领进了正院大门。

    叶琢住在这里,除了秋月,顾尘也给她配了好几个下人。因此她一进门,便有下人来禀报说热水好了。叶琢好好洗了澡又洗了头,这才换了一身衣服,带着秋月到了正院。

    “沐浴过了?”顾尘见她进门,招了招手,这才正式给她引见,“来,过来见过瑞王妃。”又对东方婉道,“我徒弟叶琢,想来姐姐也是知道的。”

    如果是一般晚辈拜见长辈,不过是曲膝行一个礼。但叶琢这可不同,就算大家不提,名份未定,瑞王府也是送过聘礼到叶家的,算是瑞王妃的儿媳妇。

    此时见她要行礼,樱嬷嬷相机地送上了一个蒲团,叶琢就势跪了下去,给东方婉磕了个头:“民女叶琢,给瑞王妃请安。”

    “来,起来吧。”东方婉坐在那里,笑着虚扶一把,态度极为和善,示意了身后的丫鬟一下。立春立刻过来,将叶琢扶了起来。

    又有一个嬷嬷捧了一个盒子上前。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根步摇就随便戴着玩吧。”东方婉道。

    京城贵妃圈里,见什么人,送什么礼,是一件极讲究的事情。叶琢瞥了那步摇一眼,见只是一枚普通的桂枝相缠镏金步摇,完全是见亲朋好友的晚辈最平常的礼节,心里便有数了。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抬起头来,望向顾尘,似是要征求顾尘同意才能接受这份礼物。

    顾尘一直是半隐居状态,很少跟贵妇圈的人交往,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但她却深信叶琢。

    见叶琢这样的态度,她心里便明了,当下笑道:“东方姐姐太客气了,一出手就是这样贵重的礼物,她小孩子家家的可受不起,您还是留着自己戴吧。上次靖安王随瑞王爷过来商议比赛的事,我这作长辈的可没给他见面礼,说起来真是惭愧。”

    瑞王妃今天过来,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叶琢,想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相貌是天生的,穿着打扮可以假别人之手,就是言谈也可以藏拙,但举止却骗不了人。尤其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就能将一个人的品行素养表现出来。

    此时见叶琢如此表现,她心下疑惑,不知叶琢这样做是真聪颖还是误打误撞。不过呢,不把叶琢当儿媳妇看待就已失礼了,此时送出去的礼物要是还收回,那这门亲事就算能成,估计也要大大地得罪顾尘,对以后的婆媳关系也会有影响。

    她站了起来,从盒子里将步摇拿了出来,走到叶琢身边,亲自给她插在发髻上,对顾尘笑道:“我知道娘娘这是嫌我的礼物太寒酸,拿不出手。但这趟南边来得太过匆忙,没带得什么好东西。叶姑娘且先收下这份薄礼,容我以后再补。”

    东方婉这态度让顾尘还算满意,她笑道:“这礼物也叫寒酸,可叫我以后怎么给人送礼?”说着转头对叶琢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这是瑞王妃的一份心意,你就收下吧。”

    叶琢这才上前,给东方婉行了一礼:“多谢王妃厚赐。”

    东方婉回到位置上坐下,笑道:“不必客气。”

    顾尘见这话题告一段落,转头去问阿媛:“饭好了没有?”

    “好了。”阿媛向外面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鱼贯将菜送了上来,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来,东方姐姐,咱们吃饭。”顾尘站起来笑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瑞王妃的考题

    叶琢待顾尘和东方婉落座之后,这才在末座上坐了下来,在丫鬟端过来的小盆里净了手,又等两位长辈开动之后,这才拿起牙箸,吃起饭来。

    东方婉坚信,平常最不起眼的举动,最能表露出一个人的日常修养和习惯。而吃饭和梳妆打扮,便是其二。

    坐在对面的叶琢明知道她来,并没有盛装打扮、浓装艳抹。仍是素面朝天,身上穿了一身八成新的式样简单的浅绿色绸缎长裙,头发因为刚洗未干,只用一条同色的缎带松松地在脑后束着,此时又加了她亲手插上去的步摇。

    这随意而家常的打扮,让东方婉极为满意。

    而令她更满意的是,这样简单的打扮,也掩饰不了叶琢的天生丽质: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目光清澈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极为干净。抬眸之间,大大的眼睛如同皓月一般明亮清正。

    尤其难得的,则是叶琢吃饭过程中的举止。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她手中的牙箸与碗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动作舒缓而从容,比在宫里呆了十几年的顾尘还要优雅几分。那美好的姿态,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让人只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三人鸦雀不闻地吃过了饭,分别要了水漱了口,这才起身到小厅里坐着喝茶。

    “琢儿,你来泡茶吧。”顾尘道。

    “是。”叶琢应了一声,从樱嬷嬷手中接过茶具,摆在桌上,待火炉上的水烧开之后,烫杯洗盏,熟练地泡起茶来。

    看着叶琢那如行云流水一般轻盈而优美的姿态,东方婉若有所思,问道:“我看叶姑娘这言行举止,不大像是小户人家出身,倒比名门闺秀还要优雅几分,这可是你的母亲教导你的?”

    叶琢将一盏茶递给顾尘,又将一盏放到东方婉面前,浅浅一笑道:“我的外祖母出身书香门第,比较注重言行举止,间接地影响了我;除此之外,教我识字读书下棋的师父,在这方面对我也要求甚严,从小就不许这样做不许那样做,慢慢就习惯了。不过呢,也就是看起来不那么粗鄙罢了,名门闺秀可比不上。瑞王妃谬赞,叶琢愧不敢当。”

    叶琢那莫须有的师父,东方婉也听瑞王爷提起过,倒也没有追问,只端起茶来轻啜一口。发现这茶清香扑鼻,味道隽永,回味悠长,她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看向叶琢的目光明显带了欣赏之色。

    “今日看了叶姑娘雕刻的那个无色琉璃画缸,感觉真是巧夺天工,妙不可言,就连我这平时对玉雕不太在意的人都禁不住感兴趣起来。不知叶姑娘手上可还有雕刻好的玉雕?能否拿给我欣赏欣赏?”

    叶琢微笑道:“那件拙作能入王妃青眼,是叶琢的荣幸。只是平时练习的玉雕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不如那件无色琉璃鱼缸那么有趣,怕是要叫王妃失望。王妃想看的话,叶琢这就去取来。”

    “不会失望,你且取来。”东方婉连声道。

    叶琢看着东方婉那期盼的眼神,眸色微动,笑着应了一声,起身亲自去取玉雕。

    秋月跟着叶琢出了院门,见左右无人,高兴地道:“姑娘,瑞王妃真是个和善的人。”心里由衷地替叶琢感到庆幸。有这样一个婆婆,叶琢以后嫁到瑞王府后,日子定会过得很舒心。

    “是很和善。”叶琢微微一笑,附和道。

    秋月还待再说,却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隐隐道:“……玉雕匠家庭出身,还整日抛头露面,大庭广众之下骚首弄姿,这样的人也想嫁进王府作正妃,我呸!便是我都比她强些。”说着又哭道,“也不知三公子看上她什么了,竟然要娶她为妃。呜呜……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她?三公子都要了我的身子了,竟然连个姨娘的名份都不给我……”

    “喛,你别哭啊,这可不是咱们府上。要是给玉妃娘娘的人看见了,那就麻烦了。”另有人着急地劝道。

    “我怕什么?我是王妃指给三公子,过了明路的。这回王妃带了我来,就是要我来伺候三公子的。玉妃娘娘知道又如何?难道她还能管着三公子屋里的事不成?”

    秋月听明白这些话的含义,脸色变得苍白。她生怕叶琢伤心,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姑娘,咱们从那边走吧。”说着就要拉着叶琢离开。

    却不想那边的人耳尖,觉察这边有动静,叫道:“是谁?谁在那里?”

    叶琢从秋月手中抽回衣袖,对她安抚地一笑,抬脚朝前面走去。走到拐角处,看着站在那里的两个丫鬟,淡淡道:“是我。”说着打量了两个丫鬟一眼。

    只见两个丫鬟身上的衣服一红一绿,俱都十六、七岁年纪。红色衣服的丫鬟长得鹅蛋脸,杏眼娥眉,看人的时候眼角微挑,眼波流转,极为妩媚。此时她眼里隐隐还噙着泪光,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看到叶琢从转角走过来,她倏地睁大了眼睛,眼里全是怨恨。

    绿衣服的丫鬟身材略微丰满,相貌不如红衣丫鬟那么俏丽,眉目和善,观之可亲。看到叶琢走出来,她吓了一跳,紧接着赶紧低下头去,双手放到腰间,似乎想要行礼。

    红衣丫鬟将她一扯,不让她行礼,然后瞪着眼睛望向叶琢,冷笑一声道:“嗬,还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鬼鬼祟祟地偷听别人说话,真是不要脸。就这样的人还枉想成为靖安王妃,我呸!”说着朝叶琢啐了一口。

    绿衣丫鬟似乎被吓坏了,一个劲地拉红衣丫鬟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怕什么?”红衣丫鬟将袖子用力地抽了回来,上前两步,走到叶琢面前站定,直定定地盯着她,阴冷的目光像蛇一样缠过她的全身,透着寒意的声音轻柔而低沉,“我劝你最好不要有那非份之想,老老实实呆在南边嫁个平民,否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是吗?”一直面色平静的叶琢微微一笑,看向红衣丫鬟的眸子仍清亮得如同一汪碧水,“姑娘可敢将名字告诉我?”

    红衣丫鬟显然没想到叶琢听了这么些话,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她微微一愣,狐疑地在叶琢脸上扫视了一圈。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微抬起下巴睥睨着叶琢,冷笑一声道:“我干嘛要把名字告诉你?你配知道么?”说完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手帕一甩,叫绿衣丫鬟道,“我们走。”手帕差点甩到叶琢的脸上。

    秋月自打跟了叶琢以来,就算明里吃亏,暗地里也是要计算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但顾宅这里的人她都认识,这两个丫鬟面孔陌生,显然是瑞王府的人,她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让瑞王妃不满意的事来,给叶琢惹麻烦,一直极力忍着气没有开口回骂。

    此时见这两个丫鬟要走,她急了,转头向叶琢望去,却见叶琢正对她使眼色。她顿时会意,上前一把揪住红衣丫鬟,“啪啪”反手给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喝道:“你敢对我家姑娘放肆无礼?我替你家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秋月不管是原来在叶家二房,还是到了叶家大房,一直都干粗活,偶尔也跟着叶琢练练玉雕,手劲大得很。那红衣丫鬟不过是瑞王府家生的二等丫鬟,哪里比得过她?再加上猝不及防,一下子给她连扇了几个耳光。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别打了,快别打了,我们给叶姑娘陪不是……”绿衣丫鬟见打起来了,在一旁急得快要跳起来。

    “好了,秋月,住手吧,看把手给打疼了。”叶琢见红衣丫鬟的脸不经打,只几下就红了起来,在一旁慢条斯理地道。

    秋月这才放开了手,不过顺势又用力地推了一把:“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红衣丫鬟被推了一个踉跄,幸好有绿衣丫鬟扶着才没有摔倒。她也知道力量悬殊,打不过秋月,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了秋月一眼,转头对叶琢道:“你别得意,我这就去把你打人的事告诉王妃,看你能不能进得了瑞王府的门!”说着,扶着绿衣丫鬟的手便走。

    “姑娘……”秋月担忧地看向叶琢。

    叶琢看着相互搀扶渐渐走远的两个丫鬟,微微笑了一下,转脸对秋月道:“别怕,这不过是瑞王妃想要试探试探我罢了。”

    “啊?”秋月大吃一惊,转身望向两个丫鬟的背影,疑惑道,“姑娘您怎么知道?”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瑞王妃的名声不错,治家甚严,又岂会容手下如此无礼放肆?而且,还在玉妃娘娘的宅子里。”

    秋月听得这话,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的地担忧:“那咱们刚才的做法是不是不妥?一会儿该怎么做才能合王妃心意?”

    瑞王妃这道题,似乎比瑞王爷的题还要难办:一个有涵养的主子,是不应该跟丫鬟一般见识的。如果叶琢跟红衣丫鬟对骂甚至对打,那绝对失了风度,跟泼妇也没啥两样,大大的不配做靖安王妃;可如果任由丫鬟指着鼻子欺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似乎又太懦弱了些。就算现在秋月给了那红衣丫鬟几个耳光,那也是秋月强悍,叶琢依然摆不脱懦弱的嫌疑。

    这可怎么办才能让瑞王妃满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反试探

    秋月想到另一层意思,就更担忧了:“糟了我把那……”说了这几个字,她忽然捂住了嘴,抬眼看向叶琢。

    叶琢知道她想说什么,接口道:“你是怕那红衣丫鬟是杜公子的通房,现在把她打了,担心瑞王妃觉得我没肚量,容不下通房吧?”

    说着她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伤心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儿。杜公子那样身份的人,我还期望他只有我一个女人不成?原来做小妾我都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在意他有没有女人?”

    她转过身,朝她院子的方向走去:“走吧,别耽误太多时间了,让瑞王妃久等。”

    “姑娘,这件事,咱们就这样算了?”秋月连忙跟上。

    “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瑞王妃不是想试探我吗?我不用心对付,再回头试探她一番,岂不辜负她的美意。”叶琢笑道,“一会儿你回到厅堂,找个机会私下里跟瑞王妃身边的那个穿藕色褙子的嬷嬷,嗯,她好像是姓罗,你找那个罗嬷嬷,主动向她请罪,把刚才的事说一遍,说是自己擅自作主,一时冲动才打那丫鬟的,跟我无关,让她在瑞王妃面前说说好话,不要因此而罪怪到我的头上。”

    “啊?”秋月愣了一愣,半天反应不过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叶琢从来都是主动站出去遮风挡雨的,从来没有推卸责任,把她这个当丫鬟的推出去顶缸的时候。现在这样做,秋月自然不会觉得她改变了性格,只知道肯定有深意。但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道理来,只好问道:“姑娘这样做,难道不怕让瑞王妃看轻,觉得您不但懦弱,而且没有担当吗?

    叶琢轻笑道:“瑞王妃不但不会看轻我,反而会夸奖我的,你放心吧。至于其中的道理,你先想一阵,要是实在想不通了,再来问我。”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秋月,本来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而且你父母都在这里,你不该跟我去京城的。但我此去,就算祖父、祖母她们跟着我,也不可能住进瑞王府的。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你可愿意跟我去京城?”

    “姑娘,我是一定要跟着您的,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别把我拉下。至于我父母,有您帮衬着,他们日子好过的很,才不用我操心呢。我爹说,等我弟弟学玉雕出师了,他就开一家玉雕作坊,也尝尝当老板的滋味。”

    秋月说的是真心话。这一年多,叶琢手上一有了钱,就开始回报她们这些曾帮过她的人。就连唐顺贵和魏大祥,还有当初帮过她的哑巴嫂子家里都过上了好日子,更不要说她和秋菊这两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了。

    这一年多,叶琢不光让她送弟弟去了最好的玉雕作坊学艺,还给了她父母一笔钱。在北派的玉矿开采出来之后,他们更是有了直接买原石的权利。现在她家里也开始准备开玉雕作坊了。本来想把她接出去嫁人的父母,也不再提这事,只告诉她要好好伺候叶琢,回报叶琢对他们的恩情。

    叶琢也知道秋月是真心的。不过她心里终究感觉有些对不住秋月,又道:“最多半年。半年之后,你想回来或是在京城里嫁人,我都帮你安排妥当。秋月,你别怪我自私,以靖安王妃贴身侍女的身份嫁人,要比你以现在的身份嫁人,强很多。不光挑选的余地大,以后到了婆家也没人敢欺负你。”

    秋月顿时红了脸:“姑娘,您说什么呢?我才不嫁人呢,我就一辈子伺候您,就跟樱嬷嬷伺候玉妃娘娘一样。”

    叶琢“哈哈”笑了起来,也不跟她辩驳。现在多说无益,以后精心帮她挑一个良人,再多给陪嫁就是了。

    这时她们已走到叶琢所住的院子了。叶琢走进她用来雕刻的偏厅,跟秋月一起,将这段时间雕刻的东西一一放进锦盒里,拿了个提盒给秋月提了,这才又往回走。

    回到正院厅堂,瑞王妃仍跟顾尘面对面坐着喝茶,相谈正欢。见叶琢,连忙让丫鬟收拾桌面,把玉雕一件一件地放到桌上,仔细欣赏。顾尘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告诉她这些玉雕的精妙所在。

    “还真是巧夺天工啊!”看完所有的玉雕,瑞王妃赞叹着,抬眼看向顾尘,“难怪你沉迷其中,就算再辛苦也不愿意放弃。原来我不能理解,现在理解了。能亲手雕刻这样一件东西,心里一定觉得特别骄傲和自豪。那种满足,不是我们这些整日混吃等死、无聊透顶的人能感受得到的。而且,你也算是帮皇上做了一件大事。”

    “东方姐姐这话要是传出去,京城那些贵妇们不要把我给恨死!姐姐这不是夸我,而是害我呢。”顾尘嗔道。

    瑞王妃朗朗地笑了起来。

    而这时候,秋月看到罗嬷嬷走了出去,也赶紧跟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两眼微红地走了进来。

    “秋月这是怎么了?”顾尘注意到秋月的异样,问道。

    “没事,娘娘,奴婢是被沙子迷了眼睛。”秋月赶紧笑道。

    这理由实在是老套,顾尘哪里肯信?正要再问,叶琢却一句话将话题岔开了。顾尘便知道有异,当下便就着叶琢的话题,跟瑞王妃聊起天来。

    自己的布的局,瑞王妃心里自然十分清楚。秋月跟着罗嬷嬷出去,又红着眼睛进来的情形,都被她看在了眼里。想做的事都做了,心里也急于想知道叶琢是如何处理的。她耐着性子又呆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娘娘今天也累了吧?我就不多打扰,先回去了。明日再请娘娘到我那边坐坐。”

    顾尘也不相留,客气了两句,跟叶琢一起把她送了出去。

    “师父,我回家一趟。”叶琢眼看着瑞王妃的马车驶出了路口,转头对顾尘道。

    “先别走,你进来跟我说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顾尘转身往回走。

    叶琢只好跟着她重新回到厅堂里坐下,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顾尘一听就火冒三丈:“当初同意你嫁给杜弈,也是看在东方婉的面上,知道她是个性子和善的人,却不想这些内宅妇人没一个好东西。面上看着和善,计算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没一个省油的灯。这夫妻俩,还有完没完?一个两个的轮流来试探你。他们还真以为咱们是求着这门亲事不成?”

    说着站了起来:“不行,我找他们说理去。我的徒弟,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大不了这门亲事不议也罢。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着急还是我们着急。”抬脚就要出门。

    “师父。”叶琢一把将顾尘拦住。

    “怎么?你就那么喜欢杜弈那小子?非得嫁给他不成?”顾尘不悦道。

    叶琢苦笑一下:“我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是因为喜欢才答应亲事?”说着又劝道,“您现在去,瑞王妃还以为是我一转头就向您哭诉呢。我前面做的一切,可就算白费了。倒不如等他们再议亲事的时候,您再刺上几句,为难为难他们,为我讨一个公道,您看如何?”

    顾尘也知道叶琢说的才是正理,这件事,可不是小孩儿吵架,可以胡闹。她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不过终是有些意难平,她抬起眼眸,看着叶琢,正色道:“琢儿,看着你,我就心疼万分。像你这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到了我们那个时代,要什么没有?像瑞王这样的人物,你都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完全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我看,你还是跟我回现代吧?咱们一起经营一个公司,让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人都排在门外求着咱们给他们雕刻,何必在这里受别人的气?”

    这样的话,顾尘不止说过一次了。叶琢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师父,您别劝了。我既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再不好也是我的家乡,我到了你们那里,会过不习惯的。”

    说着她站了起来:“想来祖父、祖母正在家里盼着我回去呢,我先回家一趟。”

    顾尘也知道是劝不动叶琢的,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好了,我不说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估计此时你们家是现在是高朋满座,都等着你回去向你道贺呢。”

    提到这个,叶琢倒有些头疼。但叶予期的老朋友、老邻居这些人,面子总得给,她总不能躲在顾尘这里避而不见,那太无礼了。当下让下人准备马车,带着秋月回家去。

    话说瑞王妃上了马车,罗嬷嬷便将红衣丫鬟闹事后叶琢和秋月的反应,以及秋月找她赔罪的事禀报了一遍。

    瑞王妃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道:“罗衣,我真怀疑这叶琢是不是谁假扮的。你说,这么一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孩子,处理事情怎么会这么面面俱到?不与下人一般计较,却又毫不示弱,借丫鬟的手惩罚对方。惩罚了还不够,又以退为进,借赔罪的名义向我们讨公道。顾全大局,柔中带刚。而且,还转过来将了我一军,想看我如何处理小红,了解我对她的感官和脾性。这孩子,不简单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议定亲事

    罗嬷嬷笑道:“这样不是挺好吗?王妃可该放心了。”

    瑞王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马车绕着南山镇走了大约两盏茶功夫,最后在一处大宅子门前停了下来。

    瑞王妃扶着罗嬷嬷的手进了门,直接去了正院。一进屋子,就看到瑞王爷端坐在外间,手里拿着一封信正看着。

    瑞王妃看了那信纸一眼,问道:“皇上来的信?”

    “嗯。”瑞王爷将手中的信纸递给瑞王妃,冷冷地笑了一下,“我那好弟弟,倒是通情达理,说弈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让我们不要太过束缚他,他的婚事随他喜欢就好。”

    瑞王妃接过信纸,看了一遍,并没有回应瑞王爷的话。她将信纸仔细地折了起来,放到桌上,问道:“弈儿的婚事,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瑞王爷轻轻敲着桌面,思忖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你觉得那姑娘如何?”

    “很出色。”瑞王妃接过罗嬷嬷递过来的茶,“如果没有什么歪心眼的话,倒是配得上弈儿。”

    “那就定下来吧。”瑞王爷当即有了决断。叶琢是杜浩然看中的,又是顾尘的徒弟。他虽然不了解叶琢的为人,却相信杜浩然和顾尘的眼光。

    “娶妻跟纳妾不同,这聘礼还得重新下过。”瑞王爷又道,“你既来了,这事就交给你吧。选个就近的日子,把聘礼下了,我们也该回京去了。”

    亲事既定,瑞王妃也高兴起来,当即叫罗嬷嬷拿了黄历来查,发现后日就是黄道吉日,便将日子定在了那一天。

    好在瑞王妃是接到瑞王爷的信才来的,知道只要把亲事敲定,马上就要行聘,所以早已做了准备,又带了许多贵重的聘礼来。

    夫妻俩商议着添加些什么聘礼,到了晚饭杜浩然来吃饭时,又问了他的意见,将一切议定下来。

    话说叶琢到了紫衣巷下了车,刚走进巷口,便听到“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而叶家的院子人来人往,比过年还要热闹。看到这情形,她便有些发怵。

    “啊,是叶大师,叶大师回来了。”有人发现叶琢和秋月,连忙大喊起来。

    院子里一下涌出许多人来。

    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叶琢只得打起精神,一一打招呼。好在紧接着叶予期和关氏就出来了。关氏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累了吧?赶紧进屋。”

    “是啊,这忙了一天,自然是累得狠了。”舅母刘氏满脸堆笑地上前扶住叶琢,态度极亲热。

    “大家都别站着了,都进屋吧。”叶予期则招呼着众人。

    叶琢比赛得了第一名,作为朋友、亲戚、邻居自然要上门来道贺。但叶家的宅子本就不大,刚才把所有的板凳全用上都不够,还跑去邻居家借了些来。叶予期和关氏、赵氏等人忙里忙外的一时不得安宁。

    此时叶琢回来,需要休息,云老爷子便领头道:“不了,孩子累得很,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找你喝酒。”

    他这么一说,大家自然也不好再进去,纷纷告辞离开。

    最后剩下的,都是亲戚:二房的叶予章、姜氏、叶家明和叶琳两姐妹;除了他们之外,叶家梅也跟丈夫、儿子也来了;还有郑鹏举、刘氏和郑家几兄妹,以及搬了自家的凳子来帮着余嫂烧水沏茶的李嫂子。

    “你娘本来在这里的,但人来得越来越多,我怕人冲撞了她,赶紧让婆子、丫鬟扶着她回去了。”关氏低声跟叶琢解释。

    叶琢冲着她笑了笑,转头把院子里的人都招呼了一遍,然后歉意地笑道:“今天比赛呆了一上午,比赛结束后又被师父叫过去指点了一番,还真有些顶不住了。各位慢坐,我先回房去了。”

    叶琢既这样说,大家自不好留她,刘氏还很讨好地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好好歇着吧。”

    叶予章脸上笑着,眼睛却一直瞪着叶琳和叶珏。在他的示意下,叶琳脸上堆起了僵硬的笑容,上前对叶琢道:“妹妹的闺房在哪儿?我跟珏儿还没去过呢。妹妹不请我们去坐坐?”

    刘氏见状,也忙向郑方姿使眼色,让她也上前跟叶琢套近乎。

    叶琢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淡淡道:“改日吧。我累了,想要沐浴休息了。天时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在场的这些亲戚,一个个都曾做过对不住叶家大房的事。她现在能对他们笑脸相迎,还是看在家里有外人的份上,给彼此留面子。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迁就他们,给他们得寸进尺的机会。

    “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叶予章还指望着叶琢能再提携二房,带着他们发大财呢。见她不高兴,赶紧连声应着,又瞪了叶琳几眼,责怪她没本事讨好叶琢,带着一家老小回去了。

    叶予章这一走,叶家梅自然坐不住,跟叶琢说了几句客气话,也带着丈夫、儿子走了。

    “伯母,我刚才跟您说的事,您老看……”刘氏却没走,站在关氏旁边低声道。

    “哦,这事啊,怕是不好办。”关氏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刘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不过随即道:“不急不急,您跟伯父、琢儿好好商量商量,到时再给我个答复也不迟。”说着冲着叶琢一笑,“那我们回去了,琢儿好好休息哈。”转头看了郑鹏举一眼,见他跟叶予期告辞完先往门外去,这才跟了上去。

    郑方景眼神复杂地看叶琢一眼,转身跟着父母也出了门。

    “叶老太,我也回去了。”门外传来李嫂的声音。

    关氏赶紧出门,拉着李嫂硬是塞了几盒点心,这才放她出门。

    家里终于清静了,屋里只剩了叶琢和叶予期,叶琢倒不急着回房了。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叶予期面前,对他展颜一笑:“祖父,赶紧润润嗓子吧。”

    叶予期接过茶来,一饮而迟,将杯子放下,大声道:“好茶。”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叶家大房虽说有钱了,但叶予期和关氏过了一辈子穷日子,节俭惯了,依然不舍得买好茶喝。壶子里的茶,不过是家里惯常买的一般的茶叶沏泡的。叶琢知道,叶予期这样说,是因为他心情舒畅,更因为这杯茶是她亲自敬上的缘故。

    “琢儿,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羡慕我。”叶予期摇头晃脑地道,似乎还沉浸在那种说不出的幸福之中。

    叶予期的心情,叶琢能理解,所以她也没故作谦虚,给叶予期泼冷水。只微笑着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叶予期说他看比赛时大家对她的评论,以及他得意的心情。

    “呼,终于都走了。”关氏走了进来,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扇子用力地扇了扇。

    叶琢赶紧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接过扇子一边给关氏扇风,一边问道:“祖母,舅母刚才跟您说什么?”

    关氏将茶饮尽,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还能有什么事?说要将郑方景送来倒插门,给我做孙女婿呗。”

    说着她又道:“就半天时间,来我耳边给你说媒的不下十起了。你祖父那里也不少。”

    叶予期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现在赛也比完了,瑞王爷他们怕是要走了吧?到底这门亲事是个什么样的说法呀,你师父今天没有提及?”关氏问道。

    瑞王府来提亲的事,瑞王的手下不会到处去乱嚼舌头,叶家也没有张扬。而当时撞上这件事的周兴伦父子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把这事说出去。镇上的人并不知道叶琢已订了亲,订亲的对象还是靖安王。所以今天叶琢出了名,才会有这么多人向叶予期和关氏提亲。

    “我师父没说,不过我倒是在师父那里见到瑞王妃了。”叶琢道。

    “啊?”关氏和叶予期都吃了一惊。

    “怎么样?她喜欢你不?”关氏尤其紧张。

    “看上去还好吧。”叶琢笑道,“她为人很和善的。”瑞王妃试探她的事,她懒得说出来,让叶予期和关氏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关氏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有些担忧。

    “我先回房去休息了。至于亲事,你们也别担忧,就算不成,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对吧?”叶琢站了起来。

    “对。”关氏被她这么一开导,脑子顿时绕过来了。

    跟杜浩然的亲事不成,在她来说倒还巴不得。现在叶家大房可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不光富足,还很有地位。虽然叶琢是个女子,但靠本事吃饭的人,最佩服别人有本事。以叶琢玉雕大师的地位,便是聂家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所以如果叶琢能留下,嫁一个当地人,在关氏看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看到关氏一扫先前的愁绪,叶琢便放下心来,带着秋月回房去了。

    知道顾尘很快就要回京,叶琢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便又去了顾宅。

    “琢儿。”顾尘看叶琢来,立刻拉着她进到卧房里,并对樱嬷嬷道,“我要跟琢儿说一些重要的事情,你们都出去吧,没事不要进来打扰我们。”

    顾尘很少像现在这样严肃,樱嬷嬷赶紧应了一声“是”,便带着阿媛退了出去。

    叶琢看到顾尘的卧室里摆上了砣机和雕刻工具,一种不安涌上了心头:“师父,您这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挑明

    “叶琢。”顾尘抬起眸子,直视叶琢的眼睛,“那块龙石种,这段时间我一直带在身上日日滋养,并打算这边的事情了了,就亲自动手,把它雕刻出来。但经过昨天的事,我发现你在雕刻上比我有天赋,你雕刻出来的东西,更具灵性。所以昨晚我想了一夜,决定还是由你来帮我雕刻。”

    说着,她从胸前将那种龙石种掏了出来,解下脖子上所系的绳子,那块晶莹剔透的龙石种玉料便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掌之上。

    “订亲的事,你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我,你这段时间只要帮我把这件玉雕雕刻出来就行了。一定要用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顾尘用手指轻抚着玉料,看了又看,终于将它递到了叶琢面前。

    “师父……”叶琢下意识地想要摆手。这件事情,责任太过重大。再说,她舍不得顾尘走,所以打心底里不愿意帮她雕刻这件东西。

    “叶琢,帮帮我。”顾尘略带哀求的眼眸,一下将叶琢拒绝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师父。”叶琢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那个传说,您确定是真的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它不对怎么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尘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龙石种,“没得到这块玉料时,我一心一意只想找到这块玉料,快快地回家去。这个想法一开始只是一个愿意,但日子久了,却成了一种执念。不过,拿到龙石种后,就算有执念,我也曾犹豫过,毕竟没有人去了又回,将他的经历告诉我这方式是否正确,所以无法辩清真伪。或许我手里握着龙石种青龙玉雕,嘴里念着咒语,却仍站在原地,一切都改变不了;更有甚者,它能起一定的作用,让我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但中途会出差错,或把我送到别的朝代,或让我消失在时空隧道里。所以这么久以来,我才没有动刀,将它雕刻出来。”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犹豫了这么久,我最后还是想试一试。我想念我那个世界,想念我的亲人。哪怕是中途出错,让我消失在这个世界,我也不后悔。”

    她抬起眼来:“叶琢,你就帮我把它雕刻出来吧。”

    叶琢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点了点头:“好。”伸出手去,将那块龙石种接了过来。

    “这是我画的图。”顾尘又从怀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在桌上铺展开来。

    叶琢看着那张画,眼神倏地一亮:“这是什么画法?”

    “素描。”顾尘道,“从西洋传过来的画法,能够比较立体而真实地表现物体。在我们那里,学雕刻之前就得先学绘画。”

    “师父,您能不能晚点走?把这种画法教给我?”

    顾尘知道叶琢更大的用意还是想多挽留她一些时间,不想让她那么快去冒险。她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叶琢光滑如绸的长发,点点头道:“放心,我一定看着你成了亲,在瑞王府立稳了脚之后再走。”

    “那就好。”叶琢舒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琢儿,跟我走好吗?去了现代,像你这样的人物,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追捧,哪像在这里这般处境困难,还得仰人鼻息!”顾尘看着这样的叶琢,心里更是不舍。又或许,她对穿越有些害怕,也害怕回到现代后发现物是人非,想要拉着叶琢跟她一起,作个伴,壮壮胆。

    叶琢已不想再跟顾尘讨论这个问题了。虽然这个时代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样,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她既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也不会嫌弃这个时代不好。最重要的,这里有她的亲人。这如同顾尘那边有亲人,所以心心念念想回去一样。其实,那里和这里比,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吧?

    “我先看看这玉料,然后找找状态。”她转换话题道。

    “好吧。”顾尘不再纠缠于那个话题。

    叶琢知道这块玉料对顾尘来说太过重要,她不放心交给自己,所以才在她的卧室里布置了这么一些工具。叶琢也没提把玉料拿走的话,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玉料,然后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在脑子里想象着顾尘所画的那个图案。

    顾尘静静地坐在旁边,没有打扰。

    叶琢昨天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晚上回去之后,并没有闲着,将自己的当时的一些心得用笔记了下来。而且时隔不久,那种感觉还记忆犹新,再加上这块龙石种实在是太好了,任何一个玉雕师拿着它,都会有想要雕刻的冲动。

    所以只过了一盏茶功夫,叶琢就感觉自己进入了状态,她走到砣机旁,将玉料切割成了三份,然后拿起刻刀,飞快地雕刻起来。

    如果说昨天的天人合一因经验不足还有些青涩,那么今天她就更得心应手,再加上龙石种是天地间凝结而成的精华,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那种触手可得的如同凝脂一般的细腻油润,让人仿佛有一种丝滑的感觉在心底流淌,叶琢的状态,比昨日更佳。青龙的雕刻并不复杂,在天人合一这专注力极高的状态下,她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雕刻成了。细细地打磨一番,她将龙石种青龙玉雕递给了顾尘。

    顾尘颤抖着双手接过玉雕,看着上面那条欲要从手中跳跃而出,腾云驾雾而去的青龙,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将青龙玉雕紧紧地捂在了胸前。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向叶琢道:“谢谢。”

    “师父,您再想想吧。”叶琢看着她,表情极复杂,“皇上他对您一直很不错。您要是不见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顾尘淡淡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是,我承认他对我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谈得上宠爱。可那又如何呢?他宠爱我,也不妨碍他再宠幸别的女人,不妨碍他每隔三年选新妃入宫。我走了,他想起来的时候,或许会有一点难受,但那不过是丢失了一个心爱的茶杯那种遗憾罢了。没过多久,就会想不起来了。”

    “叶琢。”她抬起头来,“你知道吗?我们那里,是一夫一妻制。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只允许娶一个女人。如果他跟别的女人有染,女人是可以将他诉诸于公堂,与他离异,并将他名下的财产收归自己的。因为从小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我们那里的女子在感情上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你们这里的一夫多妻制,我永远不习惯。”

    叶琢一震,抬起头看着顾尘:“真的吗?”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即便是古代女子,也不例外。

    顾尘点了点头,又道:“叶琢,跟我回现代去吧。”

    “我好像忘了,祖母让我过来一会儿就回去,我娘上午要来看我。”叶琢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就福了一福,“师父,我先走了。”

    “噗。”顾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逃也似的离开,好像并不适合你。”

    叶琢只好停住脚步,无奈道:“反正您别劝了,我是不会跟你去现代的。我相信,如果有运气,遇上好男人,不管在哪里都会幸福;反之,就算有律法束缚,那猫儿要偷腥,你想管也是管不住的。”

    “琢儿,你真相了。”顾尘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哪怕是在现代,三妻四妾,也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在事业上稍有成就,就养小蜜。律法上不允许,就偷偷的养在外面。”

    叶琢正要安慰顾尘两句,却听到樱嬷嬷在外面叫道:“娘娘,瑞王妃来了。”

    “她怎么来了?”顾尘疑惑着,提高声音道,“让她到小厅里坐着,我一会儿就来。”

    樱嬷嬷应了一声去了。

    顾尘将那块龙石种青龙玉雕仔细地装进她脖子上挂着的荷包,塞进胸前,还郑重地用手按了一按,这才对叶琢道:“剩下那玉料,还可以雕刻两块青龙玉雕,你就收着吧。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想法,就到现代来找我。我走的时候,会给你留个联系方式的。不过我劝你,不到要走的时候,先不要将它雕刻成青龙。毕竟龙这种图案,是皇家专属,被人发现了总是不好。”

    说着她整了整衣衫,问叶琢;“你要不要去见见瑞王妃?”

    “不了。”叶琢摇摇头,“我先回家去了。比赛之后我还没见着我娘呢。我担心她在家等着我。”

    “也好,你不在,我也好为昨天的事向瑞王妃讨个公道。”顾尘道,朝叶琢一挥手,“走了。”转身出了门。

    叶琢走到砣机旁,将剩下的龙石种玉料拾起,像顾尘一样装进了一个荷包里,系到脖子上,再将工具都擦拭干净收了起来,这才出到外面,叫了秋月回家去了。

    郑曼文果然在家里等着她。不光她在,刘氏和郑鹏举带着三个陌生人也在座。见叶琢回来,刘氏亲热地上前拉着她,指着那三个陌生人道:“这南云城的王举人、王太太和王公子。”

    那三人忙起身见礼。

    换作以前,他们身恃身份,自不必主动跟一个小姑娘见礼。但叶琢此时是得到朝庭嘉奖的玉雕大师,身份不同,自是要尊敬几分。

    昨天刘氏说要给叶琢说一门亲事,今天这三人就到家里来了。而且那位王公子正是十七、八岁年纪,用意不言而喻。叶琢心里便腻味得慌,碍着情面见了一通礼,正要告辞回房去,却听秋菊来报:“老太太、夫人、姑娘,娘娘来了。”

    叶琢转身瞪了秋菊一眼:“什么娘娘?”

    “啊?”秋菊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改口,“我说错了,是顾大师来了。”

    她话声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了顾尘的声音:“我来了。”说着,人便走了进来。

    顾尘与叶家常来常往,跟一家人一样,自然不会端着皇妃的架子,呆在门外等着人去迎接。最主要的还是叶家这小门小户的,在厅里说句话,耳朵尖一点的站在院门外都能听得见。所以见着院门开着,秋菊又说关氏、郑氏在厅堂里,便径直闯了进来,全然没有料到叶家厅堂里会有外人在。她站在门口,愣了一愣,这才转笑道:“有客人呢?”

    关氏和郑曼文早就站了起来。关氏上前笑道:“是琢儿舅舅家的朋友,来道贺的。”

    那王举人既是城里的举人,自是见过些世面的。顾尘虽然没有盛装打扮,但她随便一身衣裙,都是宫中好衣料所制;头上的首饰虽简单,也件件精品。而且顾大师与聂大师齐名,名头极响。王举人不敢怠慢,赶紧站起来,给顾尘见礼。

    顾尘看了王举人身后的王公子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也懒得给王举人面子,对他微微颔首,便转头对关氏道:“我受瑞王妃之托,来商议聘礼及婚期的事。”

    原先是娶妻还是纳妾,一直没闹明白。而且叶琢要参加比赛,瑞王爷是主持大赛的人,怕别人拿公正性来作文章,亲事自然不宜公布出去。现在马上要行聘了,照顾尘的意思,这正妻的聘礼自然要正大光明的来,最好闹得满城皆知,以免聂家又使坏招,在这段时间挑拔不明真相的人给叶琢使绊子,破坏婚事。再说,叶家姑娘漂亮聪颖,精明能干,能嫁进瑞王府里做靖安王正妃,这是天大的好事,没必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所以尽管厅堂里有客人,她还是把来意说了出来。

    “啥?”关氏和郑曼文俱都愣了一愣。显然也没料到顾尘会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件事。

    顾尘见大家一脸的愕然,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挑明道:“恭敬叶老太太,杨夫人了。瑞王妃昨儿观看比赛,见叶姑娘容貌秀丽,品行端庄,聪颖出色,喜欢得不得了,想要聘她为媳,为三公子靖安王娶作正妃。因他们还得回京向皇上复命,事情比较急,所以特托我作媒,前来谈谈下聘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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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琢介绍:
玉不琢,不成器。
她将用手里的刻刀,
雕刻出世间最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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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已有完结文:《知味记》、《良田千顷》、《穿越之茶言观色》,坑品有保证。
玉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玉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玉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