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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坐酌泠泠水     玉琢txt下载     玉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四章 处心积虑

    所以,此刻这谢家是万万不能去的。

    聂博文到了这时候,也不觉得拒绝谢家姐弟有什么不好意思,拱拱手极从容地道:“不好意思,在下到南山镇来,时间有限,不能上门拜访谢老伯了,还望见谅。”越是地位高的人,越要谦卑,以免招惹小人,引来祸端,这也是他父亲聂仲昆教导他的话。虽然不想跟谢家有什么瓜葛,但失礼的话,聂博文也是不肯说的。

    “这样啊!”谢云怡极为失望。那美目似嗔似怨地向聂博文看了一眼,波光流转之间,让人心曳神摇。

    虽然这谢云怡长得很美,眼睛也极勾人。但聂博文是什么人?他自己就长得极英俊,家中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妹妹,容貌都是十分出色的,聂家便连婢女的容貌都不俗;聂贵妃在他小时候,又时常地接他进宫去,天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哪里是谢云怡这种段数的人能媚惑的?

    他微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看谢云怡,转头对杜浩然道:“走吧,赶紧地吃饭去,再不去我这肚子可就饿扁了。”

    “走吧。”杜浩然应了一声,率先向马车走去。路过聂博文身边时,还伸出手来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身子一跃就跳上车去。

    杜浩然可以放浪形骸,不顾礼节,理都不理谢云怡,聂博文却背负着聂家的未来,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不能做出失礼的举止。因此倒还抱拳向谢云怡道了一声:“告辞。”也跟着上了马车。

    谢云怡因长得美,再加上谢家在南山镇地位不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的赞誉声,那些适龄男子,更是对她青睐有加,百般讨好。可此时被杜浩然彻底无视,聂博文也没见对她另眼相看,她不由得有些羞恼,咬着嘴唇求救似地看向谢云霆。

    谢云霆见谢云怡吃瘪,失望之余也有些兴灾乐祸。

    他的母亲,跟谢云怡的母亲平时争得你死我活,连带着两边的子女相处也极为不睦。他跟谢云怡,只有互相拆台的份,哪里肯互相提携?但只要谢家的女子嫁进了聂家,就算不是同母的姐姐,他谢云霆自然也会有百般的好处。所以眼见叶琢用两件玉雕引起了聂博文和杜浩然的注意,而自己跟两人的交情依然只是打个招呼的情份,谢云霆这才一咬牙,让人请了谢云怡来,希望能用谢云怡的美色将聂博文拴住。

    谁知道谢云怡平时最为得意的美貌,却被聂博文和杜浩然两人华丽丽地无视掉了。

    他轻咳一声,掩饰住嘴角的那一抹嘲讽,对谢云怡道:“天色不早了,姐姐早些回去吧。我跟聂公子和杜公子到得月楼吃饭,您回去替我向父亲他们禀报一声。”

    谢云怡讶然道:“你们也去得月楼?倒是巧了,我出来时就跟父亲禀报过,我不回去吃饭了。清表妹让我请她到得月楼吃饭呢。”

    南云郡这种南方边锤地区,风气都极开放,女子也是可以随意出门,交友吃饭,甚至打理生意的。所以谢云怡与表妹相约到酒楼吃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倒真是巧了,那便一起过去吧。”谢云霆笑着目送谢云怡上了她的马车,这才转上了自己车。

    杜浩然倚在车窗旁见了一幕,转过头来望了聂博文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聂博文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看我干什么?我又没答应他们什么。”

    “别怪作兄弟的没提醒你,你要不想带一个姓谢的心机深沉的姨娘回去,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就离她远一些。当然,如果你喜欢她,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我眼皮子还没那么浅。”聂博文嘟哝一句,然后抬起眼来,盯了杜浩然一眼:“哼,前不久还说我瞎传别人姑娘的闲话,你现在说人家心机深沉,又算什么?”

    杜浩然闭上眼睛,懒懒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出门的时候,你没注意到谢姑娘那辆马车就停在街口吗?见到咱们出来,这马车才驶了过来。而且,就这么巧合,谢云霆不说他扇子落在里面,咱们早已上车去了,哪里能见得到这位美丽的谢家大小姐?”

    聂博文微张着嘴巴看着杜浩然,好半天才将嘴巴闭上,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还真是心机深沉。看来,那位谢云霆也不是什么好鸟。”

    “孺子可教也!”杜浩然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

    “去你的。”聂博文伸腿踢了他一脚。

    可杜浩然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将腿一抬,就轻易地避开了聂博文的脚。

    聂博文也不再继续,将身体往靠垫上一靠,心里却颇有些感慨。

    这杜浩然跟他师父飞渡大师被请到南云城时,他是极看不起这杜浩然的。觉得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只因学了两手赌矿的本事,就拽得跟那二万五似的,架子比他这聂家大少爷还大,想给谁摆臭脸就给谁摆臭脸,不喜欢了,说出来的话能呛死人。可这样的人,他父亲还下死命令让自己一定要去跟他交好。父命难违,他只得勉为其难,抑制住心里的厌恶习跟杜浩然相处。

    谁成想,交往两个月下来,他却发现,这杜浩然出身不怎么样,但见识极为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似乎这世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而且虽然行事乖张,一张臭嘴让人讨厌,但他行事光明磊落,目光犀利,头脑清醒,就算说出来的话不好听,却也一语中的,让人心服口服,倒比那些徒有其表、只知道仗着家世摆谱的世家公子要可爱可敬的多。

    这世上让聂博文佩服的人不多,杜浩然绝对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聂博文对杜浩然那一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马车行驶了一盏茶功夫,便到得月楼门前停了下来。谢云霆既得了聂博文赏脸让他做东道,自然殷勤招待。急急下了车将两人迎了下来,又吩咐掌柜要包间,然后看着四处张望的谢云怡,问道:“怎么了?清表妹还没来?”

    谢云怡跺了跺脚,可爱地撅着嘴道:“那丫头,明明说好在这里等我的,却到现在还没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她话声刚落,就有一个小厮从门外进来,跑到她面前行了一礼,道:“表姑娘,我家姑娘因身体不适,太太不让她出门。特地让小的来向表姑娘说一声,太太说,等我家姑娘病好了,再跟表姑娘赔礼道歉。”

    谢云怡一听这话,立刻露出焦急的神色:“身体不适?怎么个不舒服法?可有看大夫?”

    “就是感了风寒,已看了大夫吃了药,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谢云怡拍拍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看着那下人退了出去,而聂博文并没有出言邀请自己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谢云怡略有尴尬,转过头来看了聂博文一眼,对谢云霆道:“既是清表妹不来了,我还是回家去吧。”

    “都到了这里了,要不……”谢云霆看看聂博文,一脸的为难。

    要是平时,依聂博文所受的教养,自然会请谢云怡一起吃饭。但经过杜浩然的提醒,再看看看这姐弟两人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场又一场的戏,聂博文心里早已腻歪。他装着没听见谢云霆说的话,只管转过头去跟杜浩然讨论吃什么,又招了小二来,让他带自己两人去包间,然后对谢云霆道:“你既有事忙,也不必陪我们了,我跟浩然吃了饭还有许多事要做,先去吃饭了。”说完,抬脚就要上楼。

    “姐,你先回去吧。”谢云霆一见,顾不得谢云怡了,吩咐了一句便赶紧追上楼去,却不想旁边的包间里忽然出来个人,他一下撞到了那人身上,直把那人撞得摔倒在地上。

    “祖父,您没事吧。”另一个包间里出来一个女子,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叶姑娘?”谢云霆看清楚这女子,愣了一愣,赶紧又对叶予期作揖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刚才在下鲁莽了,在此给叶老太爷赔个不是。”心里不由暗呼晦气。他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叶家的人。

    叶予期因为叶琢被退亲的事,对谢家人素来没有好感。见是谢云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道:“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了,这回是撞上我。这要是撞上你惹不起的人,你们谢家怕是也救不了你。”

    谢云霆眼里闪过一丝恼恨,不过当着聂博文和杜浩然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笑着连连作揖道歉。

    “聂公子,杜公子,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叶予期对聂博文和杜浩然倒是感激。今天要不是他们在场,拍下玉雕的人就有可能反悔,最后汪承东接过银票时,估计也没那么痛快。叶家的事情,绝不会那么容易解决。

    “叶老爷子,还真是巧了,又在这儿遇上了。”聂博文自是不肯失礼的,拱手笑道。

    “不如我们这包间来,一起吃点?”叶予期客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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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汪承东的指责

    “不了,不了,叶老爷子不必客气。”聂博文虽然不愿意跟谢云霆一起吃饭,却也不愿意看到叶家人。不过叶琢自从包间出来扶起叶予期,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不笑,极为守礼,拿谢云怡的行为与她一比,倒让聂博文对她嫌恶的心又去了几分。

    叶予期邀请聂博文,也不过是出于礼貌,他向来不喜欢巴结别人。见聂博文拒绝,他便不再多话,扶着叶琢的手,一瘸一瘸地往包间里走去。

    叶琢刚要转身,忽见一人从下面冲了上来,揪住谢云霆的衣襟叫道:“谢云霆,你这卑鄙小人,明明说好了事成之后给我十两银子,现在我照你的吩咐办了,你不但不给钱,反而叫人来杀我,我要将你的事情全都抖露出来。”

    这人不是汪承东,还能是谁?只不过此时的他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深蓝色短褐,衣衫上还有泥,左颊上又青又肿,嘴角还有些一血渍,看样子极为狼狈,跟在玉琢坊那会儿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全然不同。

    谢云霆乍一看到这人,再听到他的话,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谁?你、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些什么?你们谢家做事就是这么不地道,叫人做完了事就过河拆桥的吗?明明说好了,让我拿那块玉料去给叶家做,然后做坏了就叫他们赔钱。现在钱也赔了,三千两银子一文钱也不少,你们吩咐的事我都已办妥了,为什么不给我钱?不但不给我钱,还派人来杀我,你们有没有良心?叶家有办法自己化解祸端,关我什么事?你们整不跨叶家,凭什么拿我来出气?我告诉你,反正我汪承东现在除了这条命,就再没别的。惹恼了我,我就跟你们谢家同归于尽,看谁怕谁!”

    听得这话,叶予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云霆半天说不出话来。叶琢连忙帮他顺气,低声开解他,叫他不要为这种人生气。

    倒是汪承东这一闹,包间的人都闻声出来了。云老爷子和黎大叔他们倒还罢了,关氏一听那个气啊!一把甩开赵氏扶着她的手,冲上去就给了谢云霆一个耳光,叫道:“我打死你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我咒你谢家一家死绝。我们叶家平平常常的人家,因为孙子的惨死,得了一点赔偿的钱,买了个作坊赚点辛苦钱活命,我们哪里惹着你们了?你们要这样赶尽杀绝?你们谢家,丧尽天良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别人看到我们一家残的残,老的老,都惜弱怜贫,就算不伸手相帮,也不会来为难我们。你们倒好,还使出这样阴毒的诡计想将我们逼入绝境!我们跟你家有何仇怨?”

    饶是谢云霆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此时也被汪承东和关氏这一连串的指责砸懵了脑袋,好半天才捂着脸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他真不是我指使的,他血口喷人。”

    说了几句,他头脑清醒了一些,又高声道:“叶老夫人,您也说我家跟你家没什么仇怨,我为何要害你们家呢?那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指着汪承东又道,“这人不知是谁派来挑唆我们的关系,败坏我谢家的名声的,你们可不能信他的话呀。”

    关氏一听这话极有道理,顿时犹疑起来。是啊,就算谢云霆跟叶琢订亲又退亲一事,也是谢家亏欠叶琢的。现在叶家痛快地退了亲,并没有缠着他们,也没要他们赔偿,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来害叶家?而且就算要害,也应该是害叶家二房才对啊!

    而其他的人也都点点头,同意谢云霆的话。人做什么事,都是要有动机的。没有好处,谢家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那可是一块价值三千多两银子的玉料啊,谢家跟叶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能使得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使叶家家破人亡?

    叶琢看向谢云霆的眼里,却闪烁着冷冽的目光。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些缘由的。当初谢云霆死活要来跟她结亲,她就曾怀疑谢云霆猜想到她有高深的赌石本事。谢家退亲之后,她还提防过一段时间,怕谢家觊觎或是再来试探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后来见谢家并无动静,便是连她命不好的谣言也没散布出去,她还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谢家还算是厚道的;或许是她疑神疑鬼,谢家并不知道她赌石的本事。可现在,经汪承东这么一指证,她这怀疑又涌上了心头。

    如果谢家真是猜测到她有赌石的本事,那么,他们要把叶家大房逼入绝境,所做的一切就有了解释:只要叶琢真有赌石的本事,那么,以后想要得到极品玉料的机会还少吗?这样的大利,自然能让谢家下定决心,拿个几千两的玉料来赌上一把。让叶家大房欠下一屁股债,而且紧紧相逼,不给他们借贷的机会——或许他们还把叶予章那吝啬的性子都算计进去了;没准,还有郑家……

    想到这里,叶琢倏一惊,看向谢云霆的目光就更加冷冽了。

    如果谢家想要算计叶家大房,那么,先让郑方景发生那样的事,掏空郑家的积蓄。而凭着叶予期仗义的性子,她跟郑氏的关系,叶家大房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于是把就叶家大房也掏空了。如此一来,叶家大房就只剩了叶予章那里能借钱了。而叶予章这只铁公鸡是众所周知的,他只有往里吞钱,却没有向外吐钱的习惯。在叶家大房走投无路,二房凄然彷徨之时,她叶琢,还能怀揣着赌石的异能,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于是她就得去赌石。而谢家,恐怕早已在玉街上布满了眼线,她在哪一家看过哪块原石,又在哪一家解石,解出了什么样的玉料,谢家没有不一清二楚的。

    明确了她有赌石的本事,她那命不好的传言,也自是阻档不住谢家伸过来魔爪。就算不能把她娶回去当妻妾,他们也自会再制造出一连串的变故,把叶予期和郑氏等人的命运控制住,让她死心塌地地为谢家卖命,源源不断地为他们赌石。

    想到这里,叶琢不寒而栗。

    幸亏,当她发现自己有赌石的本事时,并没有放松对玉雕的学习,只想靠着上天给她的眷顾过日子。而今天,她所有的努力就有了回报:她用自己的本事化解了一场危机,她并没有将自己的异能暴露出来,落入别人的圈套。

    这边众人犹疑,叶琢沉思,汪承东却不干了。在他揪着谢云霆衣襟的时候,就被谢家的随从反绑住了双手,此时见谢云霆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让众人疑虑顿消,他顿时急了,连声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当初到南山镇来的时候,本想着要到叶老太爷的作坊做事,后来听说叶家正在招婿,我还答应了叶家二老太爷,要去叶家做女婿的。可大老太爷丝毫不顾情面,一口回绝了我,甚至连作坊的粗活都不让我做。我当时恨极了,在河边破口大骂,正巧被谢老爷听到了,将我带回去,给我饭吃,还说让我帮他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不光给我十两银子,还能帮我出一口气。我当时猪油蒙了心,就答应下来了。却不想他们谢家全都是卑鄙小人,我回到小院换衣服时,就听到他们的谈话,说要把我杀了灭口,这样他们干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我听了害怕,这才逃了出来。”

    谢云霆忽然从这话里听出了破绽,心里一喜,未等汪承东的话说完,就大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既然逃出来了,第一选择自然是赶紧离开南山镇,不让谢家人发现你。可你不光没逃,还跑到这里来揪住我的衣服来骂,这又是何缘故?而且,谁告诉你我在这儿吃饭的?可见你这些都是信口胡诌。说,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害了叶家,又栽赃给谢家,想要干嘛?”

    “哼,我本想逃出去的,但路过这里,见你的马车停在门口,想着如果不把你们谢家伪善的面孔撕开让大家知道,我汪承东岂不是白白受你们利用,还差点被害了性命了吗?我不甘心,哪怕我这条命都不要,也要把事情说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事情的真相。”汪承东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的激动。

    “真是一派胡言。我们谢家在南山镇也住了有上百年,乐善好施的名声是有口皆碑的,一年四季往广能寺布施的东西都不计其数,平时做生意更是童叟无欺,何时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个缘故吧?我们跟叶家往日无怨,今日无仇,怎么可能去害他们,还拿着自己价值几千两的玉料去害?你这话还真是不知所谓。”谢云霆知道,今天他要不把汪承东驳得哑口无言,谢家的脸面可就荡然无存,再也没法在南山镇生存下去了。如果聂博文因这事看他不顺眼,一句话就能把谢家给连根拔起,那才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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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上公堂

    说完这话,他又转过身去,对着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施了一礼,道:“想来,同在南山镇住着,各位也都认得在下。大家说说,我们谢家是做得出那等恶事的人家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向原来谢云怡站着的地方瞥了一眼,见谢云怡已不见了踪影,心下稍稍安定。想来,出了这样的大事,谢云怡会回家把父亲找来吧?

    “自然不会。”人群里有人出声道。谢家因能得到一些原石,南山镇许多人还得靠着他们吃饭,平时就没少巴结谢家。此时谢云霆处境艰难,这些人自然挺身而出,要来帮谢云霆说话。

    另一人也道:“对啊,谢家可是大善人,光每年布施都花多少钱,他们能做这样的事吗?”

    “是啊是啊,这位小哥,你这话可是不尽不实啊!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原本是要逃命的,但看到谢公子的马车就跑进来了,这可不大符合常理。如果这事真是谢家人做的,你避开谢家的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跑来找谢公子?”

    谢云霆听得大家为他辩解,用余光看了聂博文一眼,见他光站在那里看着,并不说话,脸上也没有生气恼怒的神情,而杜浩然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下人打扮的人,两人正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低声说话,很显然根本就不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的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脸上堆着笑,对大家团团作揖道了一声谢,然后对下人大手一挥:“把这等陷害叶家,败坏谢家名声的贼子绑了,送回家去给老爷审问,看能不能审出幕后指使者来。”

    “且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云霆听到这个声音,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不过很快他就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去满脸不悦地看着叶琢:“叶姑娘,可是怀疑这事真是我谢家做的?前些日子的事,我们知道对不住叶姑娘,心怀愧意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叶家呢?”

    这是拿订亲退亲的事来做要挟了?

    叶琢的脸上露出一抹冷意:“谢公子说哪里话?谢家既认为我的八字不好,退亲也是应当,也无需说什么愧意不愧意的话。不过今日之事是哪家指使的,我们自会查明,可不是空口白牙说不是就不是的。而这位汪承东,是祸害我们叶家的人,我们还要从他这里问到幕后指使者,可不能就这么让人带走。否则,他要是半路逃跑或是被人悄悄害了性命,我们找谁讨公道去?如果谢家自认光明磊落,不是那指使者的话,我想,应该不介意把汪承东交给我们,由我们来审问吧?”

    关氏一听这话,顿时大怒。她开始指责谢云霆的时候,就没有提及叶琢与谢家的亲事,因为这关系到叶琢的名声。南山镇虽然不束缚女子的行为,但结亲时对于女子的品行还是有要求的。她家叶琢本来招婿入赘就已很受限定了,再有这么一个被人退亲和命不好的名声传出来,想要再结一门好亲,那是千难万难。

    今天的事,她也听说了。要不是有叶琢,他们全家就要流落街头。此时她对叶琢,都不知如何疼爱和感激是好,哪里会责怪她自己把这事说出去,满腔的怒火只朝着罪魁祸首谢云霆去:“你明知道姑娘家最重名声,这时候提及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想拿这事来要挟我们?还口口声声说谢家如何如何好,现在这样,是一个正人君子所做的事吗?你当着我们叶家人的面,就要把指认你们的汪承东带走,这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害怕了,想要押回去杀人灭口不成?”

    谢云霆对于这个动不动就扇人耳光的老妇还真是心有余悸,这会儿他的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呢。现在见她把话挑明,直接说这事是他们谢家干的,他维持得很辛苦的彬彬有礼的形象顿时被扯碎了。他将脸一沉,对叶予期道:“叶老爷子,刚才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在下一个耳光,在下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计较。可这会儿却如此颠倒黑白,胡搅蛮缠,莫不真以为我们谢家就这么任人欺负不成?在下何时说过叶姑娘命不好以及退亲的话?汪承东诬赖我们谢家,我要把他押回去审问,怎么又变成杀人灭口了?叶老爷子这会儿如果不能给我一个交待,咱们非得上公堂去辩个清楚明白不可。”

    他原来是不打算去衙门,只是因为不想让这事被大肆宣扬。不管到头来衙门怎么判,这样的事情经过市井小民的嘴一传,就能变了样。到时候,谢家的名声照样受损。所以他只想把汪承东押回去,慢慢解决掉。至于酒楼里听到汪承东的话的人,待得他父亲到来,拿着钱将这些人一一拜访一遍,就能平息这一场风波。便是有那一两个说闲话的,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可现在,叶家人却不依不饶的,当着聂博文和杜浩然的面,他又不好怎么发作,只能吓唬他们去衙门。谁都知道,“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他们谢家有钱,平时甚是注意与县官的交往,逢年过节的礼从未少过。到了衙门,他还真不怕。不光是叶家给他这一耳光的公道他要讨回来,便是汪承东,塞上足够的钱给县老爷,也可是将他的指证改过来,把幕后指使的罪名栽赃到谢家的死对头余家身上。能趁机除去一个敌手,化解这一次的危机,花些钱又算什么?至此天色已晚,到了公堂,汪承东也只能暂时收押。那么关押的这一晚上,正好给谢家活动的时间-——便是老天都在帮助谢家呀!

    叶予期也明白衙门是去不得的,他拱了拱手,笑道:“我这老婆子,自从我那孙子去世后,她便受不得刺激,今儿这事接二连三的,便是个我这身子壮实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她这一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谢公子万莫跟她一般见识。我在这里就代她向谢公子赔不是了。”说着,作了一揖。然后又正色道:“不过,要说到杀人灭口,这话可不是我们说出来的,而是汪承东的指认。谢家作为被指认的人,却要将指认者带回去审问,这样做的目的,还真不得不让人怀疑。不过呢,年轻人做事欠思量,也是正常的。为了不让谢家受人怀疑,这汪承东还是交给我们来审问吧。我们叶家,可是被他所陷害的对象,审问汪承东,再合适不过。谢公子,你认为呢?”

    这话软中带硬,端地老辣,让谢云霆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满脸不悦地道:“叶老爷子既信不过我们谢家,那我们谢家也不敢将家族名声这么重大的事情托付给叶老爷子。毕竟因为订亲退亲一事,我们两家还是有些恩怨的。我看,还是上公堂吧,这样最公平。”

    “叶老爷子,去公堂吧。你们私下审问嫌疑人,终是有些不妥。毕竟如何处理这汪承东,也是一件麻烦事。私下行刑,可是犯罪的。倒不如将他带到衙门里,让官府来处理。”杜浩然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聂博文身边,忽然出声道。

    “这……”叶予期疑惑地望向杜浩然,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建议。

    一直以来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杜公子对叶家是极友善的。那一次买作坊,这一次拍卖玉雕,都是在这位杜公子的帮助下,才会如此顺利。所以他想不明白杜浩然为何会提议让他们去衙门。

    谢云霆此时对杜浩然的印象顿时变得大好。他还以为自己这一天的奉承功底做到位了,让杜浩然关键时刻偏向他了呢。抬起头来,感激地对杜浩然笑了笑,然后对叶予期道:“对,你这样把汪承东押回叶家去审,对我们谢家也不公平。我看,还是上公堂吧。”

    “祖父,就上公堂。”叶琢上前扶住叶予期,捏了一下暗示他答应下来。

    叶予期此时对叶琢,那是十二分的信服。既然孙女说要上公堂,她便自有上公堂的道理。他也不问,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那就上公堂。”

    “公平起见,这去公堂的路上,就由我的下人带着汪承东坐马车好了。”杜浩然又道。

    “如此就有劳杜公子了。”叶予期拱拱手,感激地道。他还真怕谢家的人在这路上使出什么手段来,让那汪承东改口;更害怕进了衙门,一切都不在叶家的掌控之下。杜浩然既然这么说,那就意味着他要跟着一起去衙门了。想来以杜浩然这聂家座上宾的身份,县太爷也不敢太偏袒谢家。如此一来,或许就能还叶家一个公道。

    聂博文跟杜浩然厮混了两个月,哪里还不知道他这样说,便已打定主意要管这闲事了?当下苦着脸道:“浩然,我这肚子还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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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交待

    杜浩然睨了他一眼,将下巴一扬:“喏,饿不着你。”

    聂博文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去,只见酒楼里的小二已提着两个食盒过来,交给了聂风。

    “这里去衙门,也有一顿饭的功夫,足够你在车上用餐了。”杜浩然拍拍聂博文的肩膀,朝门外走去。谢云霆见状,也赶紧跟在他们身后出去。今天可是他请两位公子用餐,现在杜浩然既已将饭菜打了包,想来一定会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吧?正好在车上再加深一下感情,让两位公子给他撑撑腰。到时候,谢家的名声不但不受损,反而还会更进一层。

    至于汪承东,有杜浩然的下人看着,叶家人可出不了什么妖蛾子。

    可没想到,他跟到了外面,聂博文跟杜浩然自顾自地上了车,根本没跟他客气一句。而更绝的是,杜浩然一上车就把车帘子放了下来,将他挡在了车外。他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在聂家的马车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叶予期一面下楼,一面对云老爷子和黎大叔拱手道:“汪承东这事,二位今天都是亲身经历了的,这下还得有劳二位再跟我上衙门去一趟,也好给我们做个见证。”

    “放心,我们自要县太爷给叶家讨一个公道。”云老爷子道。

    叶予期本想叫关氏和郑氏等人先回家去,但几个妇人哪里放得下心?死活也不肯,只得一起坐车去了衙门。

    而那些酒楼里的人,见有这样的热闹看,而且看了开头,没理由不看结尾,便也三五成群,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往衙门涌去。

    叶予期虽然相信叶琢,但终究是心里没底,特意叫叶琢跟他坐一辆车。上了马车坐定,他便开口问道:“琢儿,你叫带汪承东去公堂,是为何故?”

    “祖父,早在竞价结束汪承东离开玉琢坊时,我就叫这位魏大哥跟着他了。”叶琢指了指前面赶车的那位车夫身影,“刚才你们争执的时候,我见这位魏大哥跟着汪承东进了得月楼,便叫秋月偷偷去跟他碰了面。秋月听魏大哥说,汪承东先是去了一座小院子,而这座小院子,魏大哥以前遇见过好几次谢家的人到那里去,想来便应该是谢家的,那汪承东并没有撒谎。汪承东进去后没多久,就换了衣服出来,准备上车离开南山镇,却不想另有两人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将他提到角落里一顿好打,然后又跟他说了好一阵的话。因为怕人发现,魏大哥没敢靠近,但他看见汪承东唯唯嚅嚅连连点头,然后转了方向,直奔这得月楼来。”

    说到这里,她又道:“汪承东进了得月楼所说的话,你也知道了。所以我想,半路打他的人,定然是帮咱们的,想必是拿了什么作要挟,逼得汪承东来揭露谢家的真面目。既然有这样有本事的人在暗地里帮咱们,汪承东也不会受谢家一点威胁就改口,咱们还有魏大哥做人证,咱们自然应该到衙门去,让更多人看一看谢家是如何陷害咱们叶家的。”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她没说。联想起吴玉的事,再加上那不爱管闲事的杜浩然竟然插手进来,开口叫他们去衙门,她便怀疑这些事都是杜浩然派人干的。她的前生虽然短暂,却也识人无数。短短的几次交往,她能感觉到这位叫杜浩然的男人,表面上比较冷漠,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但内里却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今天跑到玉琢坊的拍卖现场坐镇,她可不认为是聂家那位大少爷对这种场面和她的玉雕感兴趣。想来,应该是杜浩然的坚持。

    当然,就算猜想到这些事都是杜浩然做的,她也没往感情方面想。在她看来,杜浩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强者对弱小者的一点悲悯之心罢了。大概在他心里,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却能让这满是老幼妇孺的叶家活命,何乐而不为呢?就当是积德行善罢了。

    她前世,也曾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这么说,这件事,真是谢家干的了?”叶予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继而眉头一皱,“他们这样做,却是为何?我们叶家,何时得罪过谢家了,竟然要置我们于死地!”

    叶琢暗叹一声,摇了摇头。

    赌石的事,她虽然可以不瞒着叶予期,但此时坐在车上,内有秋月,外有魏大祥,还真不适合说出这事来。

    车很快到了衙门门口。叶予期也不二话,拿起鼓锤就“咚咚咚”敲响了衙门前的大鼓。不一会儿,侧门便出来一个衙役打扮的人,喝问叶予期有何事。听他说完,正挥挥手要将汪承东暂时收押,留待第二天再审,转眼看到聂博文和杜浩然吃完饭从车上下来,顿时吓了一跳,向叶予期确定过聂博文的身份之后,便赶紧回身进了衙门,向县太爷禀报去了。

    聂家的大公子到南山镇来,还亲自过问一个案件,县太爷哪里敢怠慢,穿上官服便跑了出来,对着聂博文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聂家人虽然没什么官职,但多年来在朝中盘根错杂,又有聂贵妃在宫中扶持,他们的能量也是不能小窥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升官,一句话也能让他乌纱帽不保,县太爷可不敢慢了礼数。

    “免礼。”聂博文酒饱饭足,心情一片大好;而且作为杜浩然的好兄弟,杜浩然既然铁了心要管这件事,他自然得帮他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当下和言悦色地扶起县太爷,指着汪承东道:“这人叫汪承东,受别人指使,陷害叶家;他又说是谢家指使的。叶谢两家争执不下,便来有劳老父母断一断。”

    “断案是本官份内之事,可不敢当公子‘有劳’二字。”县太爷一听聂博文这话,可不敢说让他等着,明日再断案的话。回头让衙役将公堂的门打开,躬身笑道:“聂公子请。”又回头对杜浩然一拱手,“这位公子请。”

    聂博文微一颔首,昂首走了进去。县太爷则等杜浩然进去了,这才跟了上去。

    进了衙门,县太爷又叫衙役搬了太师椅来,请聂博文和杜浩然坐了,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拍惊堂木:“汪承东何在?”

    本来这审案,先要喝问谁是原告,原告呈上状纸,还得受一顿杀威的板子,县太爷这才受理此案的。但聂博文在座,县太爷也搞不懂这位贵公子跑来管这等小事,到底想要帮的是谁。没看叶家那边站着一位貌美的小姑娘吗?如果聂公子看中了这小姑娘,想要讨美人的欢心,管这等闲事,那这件事,也就说得过去了。此时自己要没眼色,给叶家小姑娘的长辈一顿板子,自己这官还能做得下去吗?

    而这谢家,又属于两不靠。既不是原告,似乎也不是被告。而且谢家有钱,平时孝敬的东西不少,自然也不能拿这细皮嫩肉的谢公子来杀威。于是县太爷只好将汪承东提起来问话——聂公子都说是这人的错了,杀他的威,总没错了吧?

    “小……小人在。”汪承东也不知被什么人洗了脑,一直表现得特别地听话。在酒楼跟谢云霆争辩了两句之后,就一直站在一旁,再没有出声;一路上也挺老实,并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直到到了这公堂之上,看着穿着官服坐在高堂上的县太爷,再看看两边拿着杀威棒的衙役,才软了腿,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事情的经过是怎么样的?你为何要陷害叶家?又为何说是谢家指使的?从实招来。”县太爷又一拍惊堂木。刚才怕聂公子不悦,那惊堂木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发出的那点响声,让县太爷浑身不舒服,全然没有平时的威风凛凛。后来看到聂公子并没有不高兴,他这一下,这才拍出了县太爷的威风来。

    汪承东被这一响脆响吓了一跳,抖动着声音,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这汪承东还真如叶予章所说的那般,是从南水回来的。那日他到作坊找事做,正好遇见叶予章,叶予章听他说起身世,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过了一晚之后,他便找上门来,问汪承东愿不愿意入赘叶家,当时汪承东便答应了。可后来叶予章又说叶家大房不愿意,原来说答应请他到作坊做工的事,也只字不提。汪承东自小受人冷眼,本来性子就有些偏激。听得叶家连入赘都不愿意答应他,便满腔怨恨,在江边闲坐时骂了几句,没想到正好有人听见了,说跟叶家大房有仇,想要给他们下一个套,问他愿不愿意做这件事。

    “我当时猪油蒙了心,又因身上的钱都花没了,再没有收入,我就得露宿街头了。一听那人说事成之后还给十两银子,便答应下来了。后来,他们就给了我一块玉料,叫我去叶家大房开的玉琢坊去找人雕刻。”汪承东道,又把到作坊后的事叙述了一遍。

    “那个故意把玉刻坏的罗经生,你可认识?”县太爷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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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杜浩然的指证

    汪承东摇了摇头:“不认识。小人才从外地回来,南山镇谁都不认识。那日还是叶家二老太爷看我酷似我爷爷,问起之后才相识的。”

    “那么,你怎么知道叫你做这事的人是谢家的人?他们可有亲口告诉你是姓谢?”县太爷又问。

    “没有,他们没说。是我那天晚上起夜出恭,结果走错了方向,听两个值夜的小厮闲聊时说起的。”他抬起头,看了谢云霆一眼,“他们说,他们家老爷娶了两房妻子,各祧一房。这两房妻子整天在家里斗得你死我活,两房的公子和小姐,也很不和睦。”

    谢云霆听得这话,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恼,脸色涨得通红。可此时是公堂之上,县太爷不问话,他是不能随意插嘴的。他只得转过头去向门口望了又望,希望能看到父亲的身影。要是再让这位姓汪的二百五把什么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他们谢家,可就完了。

    那些原在酒楼围观的众人,此时也已陆陆续续地到了衙门。而他们的亲朋好友,得到了下人们传回去的讯息,也都呼朋唤友地跑了来看热闹。所以此时公堂上看热闹的人着实不少。听到汪承东这话,有那不知道谢家内情的人,都彼此打听起他家的八卦来。

    “那他们可有告诉你,拿了那块玉料到玉琢坊之后怎么做?有没有告诉你要把它给弄坏?”县太爷又问。

    “没有。”汪承东摇摇头,“不过……不过跟着我的那个小厮,是谢家派来的。他好像懂些武功,在进玉琢坊之前,怕我反悔,他还用手轻点了我一下以示警告,痛得我浑身冒汗,却又喊不出来。进到作坊后他虽然一直站在我身后,但我感觉得出来,他一直在打量玉琢坊屋里的摆设和罗经生。后来见罗经生把玉刻坏了,他才放松下来,示意我找他要赔偿。”

    县太点了点头,忽然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拍了一下,喝道:“汪承东,你说的话,可曾属实?如果让本官知道你信口雌黄,诬陷谢家,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小人所说,句句是实话。”汪承东被这一吓,连连叩头,“如果大人不信,可以去青石巷最里头榕树旁边的那座青砖小院那里,找两个叫张信和周从云的小厮一问便知。那个叫张信的,就是今天跟着小人去玉琢坊的人。而昨晚小人听见的闲话,就是他们俩人说的。”

    “来人,去将这两人拿了来。”县太爷叫道。两个衙役应声去了。

    如果这事真是谢家做的,想来在路上谢云霆就派了下人回去通报,那两个小厮也不会呆在那里等着人去捉了,这一趟注定是白走的。

    这么想着,叶予期向叶琢低声道:“琢儿,你看要不要现在就让魏大祥上去指证?”经过这么多事,他已不知不觉地养成了凡事都要问过叶琢才决定的习惯了。

    叶琢却摇摇头:“现在还不用。”

    虽然刚下车时,她也许诺了魏大祥,如果他帮着上公堂指证谢家,就给他三百两银子。有这银子,魏大祥可以带着家人到别的地方去,做些小生意,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了,完全不用担心谢家的报复。但是,这些车夫就是她手中的一颗妙棋。因为他们整日走街串巷,熟悉各色人等,又不引人注意,所以要比其他人更容易打听到消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把这些潜在的力量展示在众人面前。

    而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帮叶家的那个人,既然已经出手,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都极为老辣,想来必然会有后招,让谢家不得不把他们做的事给承认下来。

    两个衙役被派出去,没有一定的时间是回不来的。县太爷自然也不能让公堂冷场,又将叶予期和谢云霆提出来问了一些话。这两方都各执一词,陈述自己的理由。县太爷听说谢叶两家还曾经议过亲,这涉及到女子的名声,不宜在公堂上问,县太爷又将叶予期叫到后堂去细细询问了一番,这才将叶予期放回公堂,然后又让衙役将聂博文和杜浩然请进了后堂。

    “二位公子。”他拱了拱手,“刚才双方的情况下官都已了解了。虽然有汪承东指证这事是谢家干的,但下官问了又问,发现他们并没有做案的动机。两家不过是嫁娶上有过关联,但因叶家姑娘的命不好,谢家便退了亲。此后也没有把叶家姑娘这些事情给说出来,也算是十分厚道。而当时,叶家这亲也退得十分的爽快,并没有出现什么纷争。想来,谢家绝不会因为这个就给叶家下这么大一个陷阱。也不知下官这么想对是不对,还请二位公子见教。”

    事情他是了解了,但两位公子为何要来管这趟闲事,他可得摸清楚了。否则断的案不合聂公子的心意,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县太爷拱手的方向是聂博文,聂博文却是没有理他,只斜着眼睛瞥了杜浩然一眼,便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县太爷一定会奇怪我们怎么会插手这样一个案件吧?”杜浩然笑道。

    “下官愚顿。”县太爷向杜浩然施了一礼。虽然他平时不往玉街和依仁街走动,不认识这位姓杜的公子是谁,但看他跟聂博文平起平坐,两人说话的神情十分随意,他便能猜想到这位杜公子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自然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我跟博文到南山镇来,不过是陪着他看看家里的产业,顺便散散心。而我们也认识那位谢公子,他对我们倒还伺候得比较殷勤。只是叶家的作坊,就在聂家坊的对面,今天发生的事,正好让我们遇上了,顺便就看了个热闹。本来这事跟我们也没关系,但竞价结束之后,我的手下去办事,正巧遇见汪承东从依仁街回去之后,又从一个小院子出来,穿着打扮跟原先全然不同,而且鬼鬼祟祟的,在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他们猜出这其中必有蹊跷,便将这汪承东和后面跟着的人都捉了,分别盘问,才得知这事原来都是谢家人干的。”

    杜浩然说到这里,饮了一口茶,又道:“谢家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处心积虑地想要谋害叶家,选了这汪承东演了这么一场戏,想把叶家逼入绝境。此后又不想在那小院子里杀人,便将他放出来,想等天黑之后再下手把他给杀了。我那两个手下,平时都是疾恶如仇的人,觉得谢家所做的事实在是有违天道,便自做主张,放了这汪承东,叫他去酒楼里指证谢云霆。后面,才有了来衙门的事。”

    “是杜忘和杜念?”聂博文听得这话,诧异地扬起了眉毛,“这谢家人,他们图谋什么呢?”

    他丝毫不怀疑杜浩然所说的是假话。

    杜浩然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便是他那两个手下,也都是极为豪气的铁血汉子。他们做事说话,自有一种傲立于天地的骄傲,绝不屑于为了什么目的,就编造谎话欺骗别人。杜浩然既然如此说了,那事情的真相,绝对就是他所说的这样。

    想想自己还给了那姓谢半天的好脸色,聂博文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作为世家子,他自然不是一张白纸,世间龌龊的事他也见过不少。商人逐利,谢家为了某种利益或是恩怨,就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在他看来并不稀奇。但是,聂博文之所以能与杜浩然性情相投,在本性上自然也有跟杜浩然一样的磊落大气。也因此他才如此嫌恶谢云霆。

    “这个问题,就得问谢家人了。”杜浩然笑道。

    县太爷见聂博文毫不犹豫就相信了杜浩然的话,心里便知道怎么做了。而且这位杜公子作为跟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什么瓜葛的人,他的话自然是真实可信的。他站了起来,对杜浩然深施一礼:“多谢杜公子及手下的两位小爷能出手相帮,除恶惩凶。下官一定秉公办案,将恶人绳之以法。”

    杜浩然点了点头,又道:“谢家那个小院,我那下人已将里面的人看住了。衙役过去一抓一个准。事情通过谢家人的嘴里说出来,才最让人信服,所以,我的下人便不出堂作证了,老父母还请见谅。”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县太爷也是个通透之人,杜浩然这么一说,他就想明白了。

    今天聂博文和杜浩然一直呆在叶家的作坊前看拍卖,这一会儿如果出来为叶家作证,不管事实如何,那些市井小民必然把两位公子跟叶家那漂亮的小姑娘联系起来——他自己,在开始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误会的吗?

    所以,为了聂公子和杜公子的声誉,也为了那叶家小姑娘的名声,杜浩然与聂博文能不参与这事,那当然是最好不参与。

    聂博文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对杜浩然能考虑周全十分的满意。他站了起来:“这后堂不宜多坐。走吧,咱们出去。”

    (晚上还有一更。)

第八十九章 结果

    “是,是,二位公子请。”县太爷此时对聂博文和杜浩然十分的感激。聂博文不说走,他自然不能开口让两人出去。但这后堂呆久了,便会让公堂里看审案的围观者说闲话,以为他们在密谋什么事情,容易影响他公证的官声。

    倒是正巧,三人回到公堂上时,衙役押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好进门。而谢云霆的父亲谢继祖不知何时已到了公堂,此时正满脸焦虑地站在谢云霆身边,听他说话。

    县太爷请聂博文两人先坐了,这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对衙役道:“将他们押上来。”见两人都被反绑着手跪下了,喝问道:“你们可是谢家的下人?”

    还没等这两个小厮说话,谢继祖便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大人,冤枉啊,我们谢家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两人也不是我谢家的人,大人这样问,叫我谢家情何以堪啊!”说完,连连磕头,哭泣哀号。这副形象,顿时叫那些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这谢家老爷,因生意做得大,平时是多么春风得意啊,四处受人奉承。却不想一旦遭了官司,就变成了蝼蚁,任人攀咬了。

    “啪”地一声,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沉着脸道:“何人咆哮公堂?这是菜市场么?不问便能随意插嘴?来人,将这人拉下去,责打五板子,以正堂风。”

    “威武。”两边的衙役见有人挑战衙门的威严,拿起手里的杀威捧用力地敲打地面,嘴里高呼。更有两人出列,将谢继祖拉了下去。

    “大人……”谢继祖看着县太爷,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刚才敢那样做,自是仗着案子未定,谢家在南山镇的地位要比叶家高,而且平时给这位县太爷的孝敬也不少;据自己女儿回去通报,儿子谢云霆跟聂公子的交情不错。所以他便想着这县太爷无论如何,也会偏向他几分,容他叫一声冤屈。却不想这会子竟然毫不留情,翻脸就要打板子。

    “拉下去。”县太爷喝道。

    “爹……”谢云霆没想到自己老爹一出场就挨了板子,顿时傻了眼。但有了谢继祖的先例,他再不甘也没敢上去为老爹叫冤屈。

    这县太爷叫做袁朝林,在南山镇上做县令也有三年了,审案无数,待下也不错,所以衙役们跟他相处得极为默契。县太爷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都是他们下板子轻重的风向标。此时见自家县太爷下令的时候正气凛然,语气铿锵有力,衙役们自然毫不客气,这五板子打得“啪啪”作响,直把个穿着讲究、养尊处优的谢家老爷打得连连惨叫,全然没有了平时的风度翩翩。

    而这边的袁朝林,仿若未闻,接着审问那两个下人。开始那两个下人还嘴硬,但袁朝林略用攻心之计,叫人把一个带了下去,审问另一个,再用杜浩然告诉他的话套上一套,拿出刑具吓唬吓唬,这两个下人便如同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了出来。他们的说法,跟汪承东和杜浩然所说的完全相符。

    袁朝林让衙役打完谢继祖,也不叫人把他带上来,只让衙役将谢云霆拉到公堂之下跪着,喝道:“谢云霆,你家下人都招了。你要是此时痛快地招来,我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还能从宽处理。如果拒不说实话,就别怪我对你用刑。”

    刚才那个叫张信的仗着有武功在身,死撑着就是不说话,被袁朝林用那五寸长的针,一针一针地扎进手指,直扎得他鬼哭狼嚎,立马就招了。谢云霆在旁边看着,脸色苍白,几欲晕倒。这一会儿听到袁朝林要对他用刑,哪里支撑得住?开始还狡辩了两句,但在衙役拿出刑具来准备对他动手时,就老老实实地招了。

    “我问你,你们谢家,为何要陷害叶家?叶家哪里得罪你们了?”谢云霆招虽然是招了,但地方官员问案,宗卷上面必得把前因后果写清楚;袁朝林本人也对这个问题甚为好奇,故而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听到县太爷这么一问,偌大一个公堂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便是事不关已、坐在那里已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聂博文,也竖起耳朵来仔细听。

    叶琢此时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来了。在拉汪承东到公堂里来时,她就想到这个问题。谢家一旦招认,必然要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但她思来想去,觉得如果不借助官府的力量,是很难把谢家整倒的。而谢家一计未成,很有可能会再生一计。叶家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全都是老幼妇孺,郑氏不久又要搬出去单独居住,谢家这一次既能使出这样的计谋来,想必下一回,就要对人使毒计了。到时候,后悔莫及。

    再说,就算谢云霆说出她赌石的本事来,她也可以当场反驳。只要她以后不赌石,或是赌十次才赢上一次,谁也不能说她有这样的本事。

    想虽然是这样想,但听得县太爷这样问,叶琢还是很紧张,生怕谢云霆说出赌石的事来,给她未来的生活增添烦恼。

    “叶琢明明知道自己命硬,却还想嫁过来,那岂不是想害我性命么?她既想克我,我自然也要让她不好过。”谢云霆一脸气愤地道,说完又抬起头来,“我只是想让她不好过,破些财而已,并没有想要害她们的性命。”

    谢云霆说话的声音不小,叶琢听得清清楚楚。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或许,在谢云霆看来,是叶家让他和父亲下大狱的,是叶家让谢家成为全南山镇的笑柄的,所以他恨她,觉得只要把她命硬的消息说出来,让她终身不能成亲,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而如果说出她赌石的本事,或许就会有人看中她,笼络她甚至不顾一切地娶她,这样反倒是帮了她大忙。所以,他选择了说出前面一个理由。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想成亲,根本就不怕人说她命硬。再说,她想要平息这谣言还不容易?只要广能大师当众说上一句话,她这不好的命,或许还能成为贵命呢。

    “就这理由?”袁朝林诧异地扬起眉毛。

    “就是这样。”谢云霆很肯定地道。

    在场的所有人虽然觉得叶家既爽快地退了亲,谢云霆还将叶琢恨之入骨,想要人家家破人亡,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谢叶两家以前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不过是因一桩婚事才有了些纠葛,两家之间的关系实在太简单,除了谢云霆所说的这个理由,再也找不出别的来了。

    谢云霆都招了,谢继祖被带上来的时候,只得认罪。不过他说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与谢云霆无关,把罪都揽到了他的身上,直把谢云霆说得眼泪涟涟。

    “老爷你胡说些什么?那些事,都是云霆干的,关你什么事?你把罪全揽到自己身上,你让我们怎么活?”人群里却挤出一个中年女子来,冲着谢继祖就嚷嚷。很显然,这是谢云怡的母亲。

    “这里是公堂,哪有你妇道人家说话的份?滚回去。”谢继祖幡然变色。

    那女人讪讪地退到一旁,捂着嘴就哭了起来。

    “谢家听判。”袁朝林见事情已水落石出了,此时天色已晚,公堂里都点上了油灯,想来聂公子坐在那里也累了,他一拍惊堂石,便准备宣布结果。

    大家都静了下来,便是谢云怡的母亲也摒住了声音,不敢再哭,唯恐她哭上一声,县太爷就判得更重一些。

    “谢家因婚事而生恨,设下圈套,欲让叶家破财。虽奸计未成,却行事恶毒,还欲谋害帮凶汪承东的性命,特罚银一万两充公,事主谢继祖监禁三年,流放一千里。”袁朝林说完,眼睛向聂博文和杜浩然看去,想知道两位公子是否有异议。本来罚的银子他想分一点给叶家的,但叶家在这一场祸事中,不但没有受损失,还赚了一笔钱。这要再将谢家的银子赔给叶家,让别人嫉恨,对叶家并不是什么好事。

    聂博文才没神气管这事呢,反正这事是杜浩然要管的,主意自然也得由他拿,因此理也不理袁朝林。倒是杜浩然向袁朝林微一点头,表示对这惩罚还算满意。这谢家虽然设了一个大圈套,想要陷害叶家,但终未成事实。杀死了人和杀人未遂,虽动机一样,但罪过还是不同的。谢家这事,也是同理。

    “从犯汪承东,因一点小事就怀恨在心,受人利用,加害叶家。但因举报有功,认罪彻底,判监禁两年,流放一千里。”袁朝林又道。

    汪承东听了这宣判,倒不像谢家人一样,面如死灰。而是面色如常地趴在地上向袁朝林磕了一个头,表示服从判决。

    那叫杜忘和杜念的两个人,早已说了,只要他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就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放他自由。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以后不许他再回到南山镇。对于这个,他还真无所谓,他从很小就到了南水,对南山镇并没有什么归属感。现在把父母的灵柩都安葬好了,他也没必要再回到这里来。以后只遥遥在外地烧烧香,想来父母在地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他的。

    (谢谢猫猫来了的打赏,谢谢台灣小佑佑、東方風雲、雯雯心心、emilyy、看流云的粉红票!)

第九十章 叶琢的请求

    袁朝林又将两个小厮的处罚也宣判了,便宣布退堂。又殷勤地邀请聂博文到他府上下榻,自然被聂博文婉拒了。不过袁朝林倒是一点也不沮丧,因为聂博文对他的能力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态度也极为客气,让他心中窃喜。

    而那些看热闹的众人,见宣判结束,谢家老爷和汪承东也被押下去了,天色已晚,便也一哄而散,纷纷往公堂大门涌去。

    “我们也回去吧。”云老爷子比叶予期的年纪还大,拍卖时就劳心劳力,操心了大半天,接下来到酒楼吃个饭还吃出麻烦来,早已感觉疲惫。被一个下人扶着,便想要回家去。

    “走吧。”今天这一场官司,打得甚是顺利,叶予期心里也挺高兴,招呼着众人也往外走去。

    叶琢却没有动弹。她看见谢云怡的母亲郭氏望着被押走的丈夫,哭泣着就揪住谢云霆,满脸泪流地嚷道:“都是你惹的祸,要不是你看中了那个贱人,想要把她娶回来,后来退了亲又想着报复,我们谢家会招来如此横祸吗?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不承担,却让老爷为你下狱,这就是做儿子的孝道吗?老爷今年都四十六了,身体本来就不好,被流放那么远,还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你父亲养你这么大,这就是你的回报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啊?你赶紧跟大人说清楚,这事都是你做的,跟老爷无关。快去!要是不去,我们谢家就没你这样的儿子。”

    谢云霆看见父亲被押走,心里也极痛苦,但却鼓不起勇气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把自己流放三千里。要是那样,他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此时听到郭太太的骂声,也不敢回嘴,默默地低下头去,任她唾骂。

    可他的母亲文氏却不干了。丈夫是公用的,儿子却是自己的。失去了丈夫自己还能活下去,可没了儿子,就要被郭氏踩到脚下,下半辈子都没了依靠。于是立刻挺身挡在谢云霆面前,跟郭氏辩驳起来。但理在郭氏那一边,谢云霆让父亲顶罪就是极度不孝,文氏又不能说这事本就是谢继祖干的,跟谢云霆无关,因此两个回合下来,就被郭氏骂得哑口无言,满脸羞愧。

    叶琢看着这一幕,灵机一动,拉着关氏的胳膊,道:“祖母,我们回去吧。”说完,就拉着她往郭氏和文氏站着的地方去——这两人刚才送谢继祖出门,正好站在离门边不远的地方,而文氏,则是站在人来人往的这一边。走到文氏身边,叶琢装出被人挤了一下似的,往文氏身上一撞。

    文氏本来就恨死了叶家人。要不是叶家人,谢家哪来这么一桩大祸?此时又被郭氏骂得装了一肚子憋屈。现在被叶琢这么一撞,立刻像鞭炮似的炸了起来,红着眼睛就往叶琢身上扑,嘴里叫道:“都是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害得我家老爷下大狱,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叶琢早有防备,哪里能让她给打着?一边往身边让着,一边嘴里道着歉:“对不起。”

    关氏此时对叶琢的疼爱之心,便是割自己的肉给她吃都舍得。哪里肯让人骂叶琢半句?更不要说打了。见文氏嘴里骂得恶毒,一肚子的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往叶琢面前一站,伸出一只手就挡住了文氏扑过来的身体,另一只手就往文氏头上挠去,嘴里道:“你他娘的才是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一家子肮脏下贱,一辈子不得好死。”

    她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精明。知道这公堂之上,如果打得人头破血流,那是要吃官司的。所以她那有力的手,并不往文氏脸上招呼,而且往她的头上挠去。有头发挡住,就算青一点紫一点,大家也看不见。而让文氏披头散发,谢家就把脸丢到家了。这样的抓挠,又不是打架,官老爷也不能定她的罪。

    叶琢一看关氏那动作,只觉得好笑。她一面往关氏身后躲闪,一面高声道:“谢太太,这人挤人的,我不小心碰着您,已给你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出言骂人家贱人,那你们谢家又是什么?到我叶家提亲的是你们,退亲的也是你们,我们也没说什么,到头来你们还怀恨在心,设下圈套置我家于死地,有此下场是罪有应得。你现在却将这一切怪罪到我头上,是何道理?难道我叶家要站在那里任你宰割,引颈受死,这才是应当的?再说,这事本来是谢公子做的,你家老爷硬是要帮他顶罪,又关我们什么事?你这样骂,莫不是对县令大人的判决心怀不满?更想用你家的权势,再来谋算我们家不成?”

    “别打了,别打了。”谢云霆本想让母亲教训一下叶琢,所以袖手站在一旁没有阻拦。但文氏一养尊处优的内宅妇人,哪里是常做粗活的关氏的对手?根本连叶琢的衣角都没摸到,便被关氏挠得头发披散,钗环零乱。他连忙上前去,想将母亲救下。但关氏哪里肯让?连带着把他也挠了两下。

    谢云怡和她的母亲郭氏、她的兄长则站在旁边看着,并没有上前。郭氏见到文氏那狼狈的样子,倒觉得解气,嘴角露出一抹兴灾乐祸的冷笑来。

    而那些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场戏码,哪里肯走?赶紧都停下了脚步,围了上来。那前面走得快的,听到里面叶谢两家的女眷发生了纷争,赶紧又退了回来,继续观看。

    袁朝林正跟聂博文和杜浩然说话,听得这边喧嚣,顿时皱起了眉头,走过去大声喝道:“住手。”

    关氏立刻飞快地缩回手来,嘴里道:“是她们先动的手,是她们先骂人的。”

    “大人,大人。”叶琢从关氏身后出来,一脸苍白地跪了下去,对袁朝林道,“大人救救我们叶家吧。”

    “叶姑娘此话怎讲?不妨说来,本官自为你作主。”虽然杜浩然已经解释了帮叶家的原因,但袁朝林还是不敢对叶琢太过无礼。原因无他,那谢家的姑娘虽然长得极为精致漂亮,但气质却是比不上这位叶姑娘。如果说,那位谢姑娘就像花园里玫瑰花,虽娇艳动人,却未免流俗;那么这位叶姑娘则像是高山上了雪莲,超凡脱俗,清冷高贵,让人不敢逼视。

    像这样的姑娘,两位公子伸手管这闲事,是否真的只是出于道义,就只有天知道了。

    “原来的求亲退亲,都是谢家主动,饶是这样没防碍着他谢家一丁半点,谢公子还把我家记恨上了,设下那样的毒计,差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现在经此一事,谢老爷下了大狱,流放几千里,还被罚了一万两银子,谢家还会放过我们吗?刚才谢太太所说的话,想来大人也听到了,她们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她们只觉得是我害了他们家老爷。想来接下来所使的手段,会更阴狠更毒辣。他们家财大势大,我们叶家如同蝼蚁,家破人亡就在顷刻之间。”叶琢道。

    “是啊,求亲的是谢家,退亲的是谢家,人家叶家什么都没做,谢家就设下这样的毒计。现在经过这一事,他们还能放叶家活路吗?”旁观的人也纷纷点头。此时,就是那些平时巴结奉承谢家的人,态度也早已转了一百八十度弯,再也不肯帮谢家说上一句话了——人家叶家啥都没惹,你就这样陷害人家;那以后我要是不小心说上一句得罪你的话,你不得把我往死里整呐?这种如蛇蝎一样的人家,真希望官府能一下将它打死,以免再祸害其他人。现在既然还留着它一线生路,那么大家就防着些吧。什么生意啊,人情来往啊,还是找别家吧。这谢家,哪叫谢家啊?根本就是蛇家呀!还是最毒的那一种。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也因此,谢家人出门,虽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却也避如蛇蝎。而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再没人去他家作坊加工玉料,到他家铺子买玉器了。聂博文回去一发话,聂家的原石下家也不敢再给谢家玉料。谢家又没了家主,两房人整日你争我斗,鸡飞狗跳。如此,在南山镇数一数二的富户谢家,便日日衰落了下去。

    当然,此是后话。

    “叶姑娘想要本官如何为你作主?”袁朝林问道。

    “小女子在此想请大人以及众人为叶家做个见证。从现在起,如果叶家发生不幸,小女子认为必是谢家做的。所以小女子想求大人让谢家人发个毒誓,如果他们再起歪心思,隐害叶家,必遭报应,不得好死,并祸及子孙。”

    袁朝林脸色一沉。

    虽然他觉得叶琢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个毒誓,他身为朝庭命官,却是不能逼谢家人发的。谢家人做了坏事,已有人受到惩罚,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此案便已了了。现在他再用官员的身份逼其他人发毒誓,那就不是主持公道,而是恃强凌弱了。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仗着朝庭所给的权利,欺凌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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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帮她的原因

    叶琢前世做过官员的妻子,自然明白这一点。袁朝林的不悦与拒绝,是她意料中的事。她之所以有意去撞文氏,引来文氏的怒火和口不择言,其目的不是想要袁朝林逼谢家人发誓,而是把这些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以提醒众人,谢家并不是什么大善人,而是如蛇蝎一般的存在,与他们交往,被咬上一口都未可知。今天围观的人这么多,大家必然会把今天的见闻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么她今天所说的话,就会传遍整个南山镇,谢家毒辣阴险的形象,一定会深入人心。如此一来,谢家就等于被封杀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全镇人注意的焦点,想要再伺机报复叶家,哪怕是在生意上与叶家为难,都会被南山镇的人发现,然后被唾沫给淹死。如此一来,叶家就安全了。

    而正因为知道袁朝林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她才会把这个请求提出来。否则,谢家人真被官府逼着发了毒誓,至少会有一部分人又转回去同情谢家,这样对叶家反而不利。而现在,袁朝林的拒绝只会让大家更为同情叶家,憎恶谢家。

    不是她心狠,要累及谢家其他的无辜之人。实在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事情只以谢继祖下狱而结束,以郭氏和文氏、谢云霆的心性,想要他们不报复叶家,难!

    见袁朝林不悦,她也不说话,只跪在地上,静静地等着袁朝林的拒绝。

    袁朝林正沉吟着,该如何拒绝叶琢的请求,一个声音在他后面响起:“袁大人是朝庭命官,不好做这种逼人发誓之事。不过本公子却无官无职,做点这种主持公道的事,倒正合适。”

    大家都将目光转移到说话人身上。

    而让他们骇然的是,这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聂家的大公子聂博文。

    谢云霆和谢云怡一听聂博文这话,脸色变得一片苍白。从上公堂以来,他和她都存着一点心思:谢云霆觉得自己跟聂博文也有一定的交情,虽然有一个叶琢存在,但他仍心存侥幸,希望到最后聂博文看在他的面上,能出来帮谢家说上两句话;而谢云怡一直觉得自己貌美如仙,便是叶家那丫头都比不上她。虽然聂博文和杜浩然当时都无视了她,但太过自信的她,总觉得他们或许会对她存着一点绮念,帮她一帮。

    而现在,聂博文倒是说话了。但怎么听起来像是偏帮着叶家,要逼他们谢家人发毒誓似的?

    聂博文走到中间,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对众人拱了拱手,道:“不是本公子心狠,这谢家老爷都被流放,又罚了一万两银子,而叶家又没受什么损失,还要逼谢家人发毒誓,或许有人会觉得太过份了。但你们要知道,如果谢家人真如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乐善好施,凡事心存善念,就不会去谄害别人,落得如此下场了。却可惜他们心里头有一个恶魔,稍不如意就要谋人性命。像这样的人,必得给他加一个紧箍咒,让他不敢做坏事才好。这个毒誓,只要他们再不起害人的心思,也不会报应到他们身上,对他们来说并无妨碍;可咱们要于心不忍不让他们发誓,一旦恶念一起还要害人,最后遭到报应,反倒害了他们。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聂公子对于南山镇的人来说,是高山仰止一般神的存在。而现在,这个高贵的公子,却古道热肠地出来为一家家境跟他们差不多的人家主持公道,还对大家这么有礼,所有的人都受宠若惊,大声应道:“对,聂公子说得对,就该叫他们发誓。”

    聂博文对众人抱了抱拳,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谢云霆。谢云霆此时已面如死灰,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了,哆哆嗦嗦地起誓:“我谢云霆以后再做坏事,迫害叶家之人,必遭报应,不得好死,并祸及子孙。”

    郭氏、文氏和谢云怡以前在南山镇,走到哪里都是被奉承追捧的对象,此时被这么多男人用嫌恶的目光看着,还要当他们的面发这样的誓,只恨不得找一条缝隙钻进去才好。但一看到聂博文的目光向她们投来,便知逃不掉了,只想快快地发完誓,好赶紧回到家里躲起来,倒也不用催促,飞快地发完了誓,然后互相搀扶着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堂。

    “大家都散了吧。”袁朝林向众人挥挥手。大家一哄而散。

    叶家人倒没急着走,而是在叶予期的提议下,整了整衣衫,向聂博文和杜浩然、袁朝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叶予期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才缓步走出了公堂。

    聂博文自然不愿多留,紧接着也跟袁朝林告辞离开。

    跟杜浩然上了车,看着车帘外下人们提着的昏黄的灯光,聂博文沉默了好一阵,忽然开口:“你对那位叶姑娘,真没别的想法?”

    经过今天的事,他越发的希望杜浩然能跟他妹妹成亲,成为他在聂家的一大助力。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就像那谢云霆一样,表面上道貌岸然、文质彬彬,内底里是什么样的货色,谁又知道呢?而杜浩然,要能力有能力,要心机有心机,性情又磊落豪爽,有他相助,聂家一定能在自己的手里继续辉煌。

    杜浩然微闭的眼皮抬了抬,道:“你今天也出手帮了叶家,莫不是你对叶姑娘也有想法?”

    聂博文对他这回避性的回答极为不满,转过头去瞪他一眼,道:“我帮叶家,不过厌恶那谢云霆的为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又自私自利,毫无担当。这种人,必得踩上一脚,以免他再出来恶心人,跟叶家姑娘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是觉得自己给了他半天好脸色,识人不清,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了吧?”杜浩然的声音懒洋洋的,但隐隐地含着一丝笑意。

    聂博文恼了,抬起脚就踢向他:“你不说这话会死啊?”

    杜浩然的身子也不见得如何躲闪,就避开了聂博文的脚。他坐直了身子,正面道:“上次我一个人到南山镇来,找能仁大师下棋,遇见过叶姑娘。”

    聂博文见说到正题上了,也不再胡闹,坐直了身子听。

    杜浩然却没说下去,而是转了个弯,问了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广能寺见到叶姑娘的情景?”

    “自然记得。”

    “她当时跟能仁大师下了一盘棋,我记得,她的手就跟其他的闺阁小姐的手一样,细嫩白皙,完全看不出一丝做粗活的痕迹。可我上次见到她时,却看到她的手裂开了许多口子,有些地方还渗着血渍,粗糙得如同那老农的手,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我当时问她,可是在学玉雕,她说是。”杜浩然道。顿了一顿,他又补充:“当时,她还没从叶家的二房过继到大房。”

    聂博文的眉毛拧了起来:“你是说,她才学玉雕不久?”

    “正是。”杜浩然道,“你打小就学玉雕,你应该知道学这玉雕有多艰苦,需要多大的毅力。而这位叶姑娘,作为叶家二房的嫡女,想来就算不受宠,也是锦衣玉食的;即使过继到大房来,清贫一些,但以叶老爷子的心性,对这个孙女也应该疼惜有加,不会让她去学玉雕维持生计。而她却偏偏学了,还学得如此刻苦。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她就能学成这般模样。不管她天赋如何,其中所要付出的努力,绝不是别人能想象的。而且,我虽不才,却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叶姑娘思维缜密,下棋时步步为营,攻守得当。这样的人,在后宅里生存绝不会到被人害得无处容身的地步。那么,作为二房唯一的嫡女,她为何会被过继到大房来呢?她又为何要这么拼命地学习玉雕呢?要是在二房呆着不舒服,只需耐烦一年半年,嫁出去就没事了呀。”

    聂博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思索片刻,抬起眼来,看着杜浩然。

    “博文,在聂家,因为要学玉雕的关系,想来你也见过各色的人。有的人贪图享乐,追求安逸,不思进取;有的人总想着投机取巧,不愿意努力吃苦却想达到目的;而有的人却自强不息,坚毅刚强,自爱自立,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博取幸福。我向来,敬佩后者。而叶姑娘,我感觉她正是这最后一种人。”

    “你说……”他抬起头来,看着聂博文,“看到这样的人遇到难处,而自己又正好有一点能力可以帮她一把。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却能让这样一个让人敬佩的人少些艰难,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帮她,绝没有半点猥亵龌龊的心思。”

    “我明白了。”聂博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明白,博文,你是那种一生下来就拥有很多的人。你不知道一个一无所有,需要一点点打拼,一点点努力才能获取一点生存的尊严的人是多么的辛苦。”杜浩然道。

    (如无意外,晚上会有加更。)

第九十二章 龚氏的秘密

    聂博文瞪了他一眼:“不许鄙视我,我也很努力的。我虽然是长子,但我聂家可没有规定只有长子才能继承家业。这些年来我所承受的压力,一点也不比你少。”

    杜浩然挑了一下眉,睨他一眼:“我没说你不努力。不过你的出身,注定你即使不努力,也能过得很好。”

    “那倒是。”聂博文这一点倒是同意,“不过,你们努力并达到目标之后,就可以放松下来,再也不用那么累了。而我,却不同。那副担子挑上之后,就得挑一辈子,再也放不下来了。”

    杜浩然没有说话,缓缓地往后一靠,整个身子便埋在了灯光所照不到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且说叶琢跟着叶予期等人一起,依然乘着魏大祥的马车回家。马车刚驶进叶家所在的紫衣巷,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叶家大房所在的小巷口,而坐在车上的那个人,很像是唐顺贵。

    她心里一喜:看来,罗经生那里有消息了。

    刚才袁朝林审谢家父子的时候,两人都一口咬定不认识罗经生,他们只派了那叫张信的小厮去玉琢坊,准备在罗经生雕刻到最后精神不济的时候,隐晦地给他点一下穴,让他手中无力将玉料雕坏或打碎。不过还没等张信动手,罗经生就自己把玉料给雕刻坏了。

    而在避开谢家父子审张信的时候,张信的说辞也一模一样。

    谢家既已认罪,谢继祖被下狱流放,谢云霆也身败名裂,他们没理由再去包庇一个玉雕师。所以无论是袁朝林,还是叶琢,都不再怀疑罗经生跟谢家有关。

    在叶琢想来,那罗经生犯下大错,要不就是真的一时失手;要不然,他就是龚家或陶家派去的。怀疑龚家或陶家,理由很简单,龚氏都穷到拿叶府的家当的去当,而陶家也沦落到花无数的心血去算计一个小作坊了,可见他们是真穷。他们没能力使出谢家这种计谋,只好派一个玉雕师来,趁着有客人拿贵重的玉料来加工的时候,让罗经生故意雕坏,将叶家陷入绝境。或许,他们还打算趁着叶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低价将作坊收购过去。

    不过,这个猜想是否属实,还得唐顺贵来证实。

    马车是进不去叶家大房所在的小巷子的,魏大祥将自己这辆马车驶到唐顺贵的车旁,就停了下来,然后扬声打了个招呼:“顺贵大哥。”

    “大祥,这么晚还没回去?”唐顺贵见叶家除了租用魏大祥这辆车外,叶予期和关氏还另乘了一辆,那车夫跟他和魏大祥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的那种,便装着意外的样子,问了魏大祥一句。

    “嗯,拉完这趟活儿就回去。”魏大祥也是机灵人,知道唐顺贵的顾虑,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在等活儿?”

    唐顺贵往前头扬了扬下巴:“载了个客人回来取东西,他一会儿还要出去,便叫我在这儿等一等。”

    此时叶琢已扶了赵氏和郑氏下了车,掏出十文铜钱,公事公办地递给魏大祥:“给你钱。”趁魏大祥接钱的工夫,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一等再走。

    魏大祥会意,接过钱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唐顺贵的车旁跟他聊起天来。另一个车夫知道魏大祥跟唐顺贵两人处得跟亲兄弟一样,陪着一块儿在这里等客人,他并不奇怪。接过叶予期给他的钱,又跟那两人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祖母,你们先进去,我跟唐大哥有些事要说。”叶琢对关氏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关氏可不想让自己冰清玉洁的孙女这么晚了还跟车夫这些粗汉子在一起,坏了名声。

    “行了,琢儿做事,自有分寸。再说,还有秋月陪着呢。走走走,咱们先进去。”叶予期可是已知道这些车夫都是为叶琢所用的,唐顺贵在这儿等着,必是有话要跟叶琢说。而这些事,不能让关氏等人知道。倒不是不信任她们,而是不想让她们多操心。除了东想西想担心害怕之外,并无半点好处。所以此时他便拉着关氏往里走。郑氏不放心女儿,但听叶予期这么说话了,她再说反对的话似乎又不好,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一起进了小巷子。

    “魏大哥,今天辛苦你了。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给嫂子和孩子们做两件新衣服。”叶琢掏出十两银子,递给魏大祥。

    “叶姑娘,不用这么多。”魏大祥结结巴巴地道。原来叶琢是说五钱银子买一个重要消息,今天又没用着他上公堂做证,在他想来,能赚到一两银子就已满足了。却不想叶琢递给他的竟然是十两银子,这让他不敢接。

    “魏大哥,你不知道,今天这消息对我们叶家来说,有多重要。要不是谢家托大,那张信两人没有撤走,抓不到他们,你起的作用就更大了。你帮了我们家大忙,这点钱,是应该的。”叶琢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天给魏大祥十两银子,以后他必然会睁大眼睛观察跟叶家有关的人,打探跟叶家有关的消息。有他们这些人做耳目,叶家就安全很多。

    “这是叶姑娘的一片心意,你就拿着吧。以后啊,多费些心思帮叶姑娘留意那些人和事就行。”唐顺贵乐呵呵地道。他跟叶琢的时间要比魏大祥要长,也在叶琢手里拿过几回钱。他知道叶琢是个极大方爽气的人,跟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不一样。

    “那多谢叶姑娘了。”魏大祥满心欢喜地接过钱。揣到怀里之后,“咚”地一声跪到地上,给叶琢磕了一个响头。

    “魏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叶琢赶紧侧了身子,避开他这一礼,然后伸出手虚扶他一下。心里却是极为感慨。人与人之间,差别就是那么大。她不过是给魏大祥多一些银子,魏大祥就能感恩戴德;而有些人,贪婪到要去觊觎别人的东西,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满足。

    见魏大祥起来,叶琢转头去问唐顺贵:“唐大哥,那罗经生到底是不是别人派来害我家的?”

    唐顺贵收起笑容,道:“那罗经生倒是警觉,离开玉琢坊之后,又在镇上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经常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着。要不是中途遇见我弟弟,叫他也跟了一段,我又下车装了一段路人,差点就被他发现了。到最后,他才上了一辆车,到了一个小院子。那院子在镇外面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要不是姑娘您叫我这段时间盯着二房的龚太太,我还不知道他跟谁有关联呢。”

    “跟谁有关联?”叶琢见唐顺贵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追问道。虽然答案呼之欲出,但她要得到确切的回答。

    唐顺贵看看叶琢,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到后面却又闭上,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叶琢道。

    “那我可就说了。”唐顺贵挠挠头脑勺,“我上次,看到龚太太乘车去了那里,一直呆了有一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而送她出来的,则是她的表哥陶公子。两人……两人的样子甚是……甚是亲密。我后来打听了一下,这院子并不是龚家的,也不是陶家的,而是陶公子租下的。”

    唐顺贵是个纯朴的汉子,他觉得在叶琢这个未出嫁的姑娘面前说她继母有奸情,是一件极不道德的事。

    “原来是这样。”叶琢恍然大悟。

    她说嘛,像龚氏那样,既不丑也不傻,家里还有些地位的人,怎么会嫁给叶家明那种有妻有妾,年纪也不小,还无权无势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她就怀疑龚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叶家明的。要知道叶珏都已十岁了。十年里叶家明的女人可不少,却是没有一个怀上的。由此可见,生不出孩子,不是那一群的女人都有问题,而是叶家明有问题。

    现在看来,龚氏肚子里的种,应该是陶长生的了。

    那就是说,龚氏婚前失贞,怀了孩子,却又不愿意给陶长生作妾,于是用手段哄骗了叶家明,让他相信她怀的是叶家的种,嫁进了叶家。

    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龚氏处心积虑地想要掌控二房,还偷偷把叶家的东西拿去卖,这种种举动,可是太古怪了。

    “陶长生,你们可知道他的情况?”叶琢问道。

    唐顺贵和魏大祥摇了摇头:“不清楚。”

    “你们接下来,帮我打听一下陶长生和龚书办的情况,尤其是他们在钱财方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叶琢道。

    “好。”两人点点头。

    叶琢掏出十两银子来,递给唐顺贵:“唐大哥辛苦了。”

    “叶姑娘,咱们该多少就是多少。您别担心我看了魏兄弟那十两银子会眼红,这一阵您对我的照顾,可让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宽裕多了。我娘生病,您都还额外给了我二两银子呢。我娘常说您好人有好报,要我不要太贪心,打探消息不过是顺便的事,可不能老问姑娘要银子。”唐顺贵正色道,“所以这钱,我不能要。您实在要给,就给我五钱银子好了。”

    泠水言:两小时后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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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叶予章来了

    “给你你就拿着吧。这消息价值多少钱,我心里有数。我觉得重要的,我就会多给;我要是觉得不重要,那就会少给或是不给。我们家的家境如何,想来二位大哥也清楚。我可不是那等钱多得没处花的人。我是觉得两位的消息确实对我们有大帮助,才给这么多钱的。”叶琢道。银子要给,但话也要说清楚。否则一个消息就给这么多钱,下一次拿个什么别的不重要的消息过来,也想要那么多钱,那她今天这个示恩的行为,就做得很不妥当了。

    “唐大哥,您就拿着吧。我们姑娘在这里拿着银子推来推去的,很不好看呢。”秋月也在一旁帮腔。

    “那就多谢叶姑娘了。”唐顺贵一听这话,只好接过银子。他可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叶琢的清誉受损。

    送了两人离开,叶琢便回了家。叶予期早已在院子里等着她了,一见面就问:“怎么样?”

    “罗经生去了一个小院子,至于那个小院子是谁的,还得再打听打听。”叶琢道。陶长生和龚氏的事,她私心里想要隐瞒叶予期一阵子。依叶予期的性子,就算他再痛恨叶予章,听到对他不利的消息还是会第一时间内跑去告诉他。如果以前倒还罢了。可经历了今天叶予章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的事,叶琢很希望那个吝啬鬼能破些财。

    还是等龚氏把二房的家当搬空一点再说吧。否则,叶予章和叶家明觉得损失不大,权衡利弊,或许就会完全无视大房所受的陷害,而选择息事宁人,对龚氏采取谅解的态度。

    而龚氏和陶长生的所做所为,是她所不能原谅的。但叶家明不把龚氏休了,再如何龚氏都是她的事实继母。她要想对付龚氏,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弄不好,还会被人骂为不孝。为了让二房在钱财上少受些损失,她就傻得让自己遇上这样的难题?不好意思,她不是圣母,绝对不做这种损已利人的事。再说,二房的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我想,雕坏玉料这事,罗经生应该不是特意的。”叶予期听到叶琢的话,沉默了一下,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希望不是。”叶琢道。她知道,叶予期这么说,不是因为他太过善良,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而是真心希望不要再出现特意针对叶家的敌对势力。叶家大房,就是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平民百姓,无钱无权,就是龚书办那种不入流的官吏,他们都惹不起。平平静静的生活,才是叶予期所希翼的。

    风欲静而树不止啊!叶琢在心里叹道。

    因谢云霆在得月楼撞到叶予期的时候,大家已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此时也不用再吃东西,大家累了一天,洗洗便各自回房休息。而叶琢却从今天的事件中,感觉到了能力的可贵。她不顾身体的劳累,洗漱之后回到房里,又开始劈起香来。

    深呼吸,将脑子里的东西排空,让心里眼里只剩下那红红的亮光。然后,当心里一片空明,眼前的亮光慢慢在眼前放大时,手随心动,“呼”地一声菜刀脱手而出,红光应声而灭。

    叶琢仿佛看不见她已击中了一个目标似的,眼睛一片漠然地移向了下一个目标,凝神,举刀,扬手,红光灭掉。

    她再转向下一个……

    叶琢前世并不练武功,但她见过国公府里那些武功高强的人与人过招,凭着她的悟性,她便能悟出一些道理来。那真正拥有绝世武功的人,在杀人时绝对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在他们的眼里,对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仅仅是一个目标,一个任务。当一剑挥出去时,他们的脑子里,没有胜负,没有悲喜,只有这一招和下一招。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她此时虽然不杀人,但那种排除一切杂念,一心一意心中只有一个目标的情况,与其何等相似。当她能做到这一点、进入这古井无波的状态时,她就能连续劈中几根香。

    只是,这种状态所能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当她劈到第四根的时候,那种状态就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松懈,以及心绪的烦杂,接下来的几根香,都没有被劈中。不过叶琢并没有停下来,她的手仍摸过一把菜刀,瞄准,投出去。今天在玉琢坊,大概是因为有压力,所以她那种状态能持续很长时间,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状态是可以逼出来的。只要她努力,只要她坚持,只要她再做下来,以至于做到身体和精神的极限,她就能够突破自己,让那种状态的时间得以延长。

    凝神,举刀,扬手,甩出……

    凝神,举刀,扬手,甩出……

    叶琢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遍了,也不知道自己劈中了几根香,更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了,她只知道自己眼里只有红光,她只知道自己脑子里只剩下红光,身体是无意识的机械的动作,手已熟练到不用脑子指挥就能瞄准甩出的地步,举刀,扬手,甩出……

    直到“当啷”一声,手臂已麻木得拿不稳东西,菜刀从手掌滑落,她才挣扎着换了一身干衣服,然后将身子往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第二天,叶琢在一片鸟鸣声中醒了过来,起身将衣服穿好,再把门打开。不一会儿,秋月和秋菊便抬着一桶热腾腾的水进来,伺候叶琢沐浴。

    “咦,我怎么听到二房老太爷的声音?”洗了澡穿上衣服,叶琢听到院子传来的声音,奇怪地问。

    “嗯,好像是呢。”秋月侧耳听听,“我去瞧瞧。”说罢,便开了门出去。不过一会儿,回来道:“还真是二老太爷。他正问大老太爷可还差钱,有没有要他帮忙的地方呢。”

    “噗。”叶琢笑了起来,“咱们家老太爷怎么说?”

    “大老太爷将他臭骂了一顿,问他昨天到哪里去了。”

    “祖父太耿直了些。要是我,我就问他借钱,最好借上一千两银子,让他感觉肉疼。”叶琢懒洋洋地往榻上一躺,让秋月用布巾将她的头发抹干。

    “对啊,谁让他昨天不闻不问的。”秋月道。

    不一会儿,叶琢又扬了一下眉:“听,吵起来了,好像是祖母的声音。”

    她的话声刚落,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然后到她门前不远处停下,叶予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琢儿,琢儿,是叔祖父来了。你出来,叔祖父跟你说几句话。”

    “琢儿,别理这无情无义的东西。昨天咱们家遇上大祸,他倒是不见踪影;这会子却想着叫你给他设计和雕琢玉料,想得倒美。”关氏道。

    “大嫂,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昨天和家明去南云城了,不在家,回来时都已是深夜了。我回来后一听家明他娘说起这事,担心得一晚没睡,早上一起来我就往这边跑了。”

    “你这话哄鬼呢?”关氏嗤笑道,“别装了,有人昨天都看到你了。不过,你说一夜没睡我倒是相信,那是在想着如何计算我家琢儿给你干活儿呢。”她虽然不知道叶予章在不在家,但依她对这个小叔子的了解,叶予章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唉,我不跟你说话。”叶予章似乎生气了,扬声道,“琢儿,你虽然过继到大房了,可身上还流着我二房的血呢。我可是你的亲祖父,血浓于水,就算你过继到这里来了,也依然是我叶予章的亲孙女。我和你祖母,还有你父亲,或是整天掂着你呢。只是碍于你现在的祖父、祖母,这才没有过来看你。你现在可起床了?要是起了,就出来吧。跟我过那边府上去玩玩,跟你祖母和父亲说说话。叶琳上次很不懂事,被我打了板子关起来了,这回啊,我让她给你跪下道歉。”

    “琢儿……”关氏一听就急了,生怕叶琢被叶予章哄骗了去,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叶予期劝住了:“你别急,琢儿可不是三岁小孩子,哪里会这么三言两语被哄了去?”

    叶琢抬眼看向秋月:“去,就说你家姑娘生病了,起不来床,恕不能去陪叔祖父说话聊天。”

    秋月放下布巾,开了门迅速闪身出去,再将门关上,声音清脆地把这话复述一遍。

    这一说关氏却先着急了,扬声道:“琢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让祖母看看。”说着就往里闯了进来。不过她还算细心,一进门就又把门给关上了。

    关心则乱。叶琢丝毫不觉得关氏这行为莽撞。她抬起手来,对关氏笑着摆了一摆手。

    关氏见她脸色红润,精神也不错,放下心来,嘴里却嚷嚷道:“哎呀,琢儿你这头怎么这么烫?”走到叶琢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担忧地低声道:“以后,可怎么办呀?”

    叶予章虽然不是东西,没奈何,他却是叶琢的亲祖父。就算叶琢过继过来了,这血脉相承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叶琢并不能像她那样,口无遮掩地跟叶予章吵。叶予章要她给二房做玉雕,叶琢除了装病,还真没什么撤。

第九十四章 你娘想回二房吗?

    叶琢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叶予期和关氏都是厚道人,她可不是。如果秋月那样说了,叶予章还要在外面聒噪,一会儿她就出去收拾他。

    而外面的叶予章,哪里肯相信叶琢真是病了?见关氏进了房,自己却跟不进去,心里暗骂姜氏不识大体,不肯跟他到大房来哄叶琢。他只得拿出一个杀手锏,高声道:“琢儿,我听说你娘被郑家赶出来了,可有此事?她现在还好吧?不是我说,这女人啊,除了夫家,呆在哪里都不是个事儿。如果你娘还想回叶府,只要你说一声,祖父就让她回去。你父亲,嘴里不说,心里可是后悔当初让你娘离开叶府呢。”

    房里房外的人听到此话,都彻底无语。

    见过无耻的,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当初明明是叶家把郑氏赶走的,但在叶予章嘴里,却好像是郑氏自己闹着要离开似的。说黑的是他,说白的还是他,他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叶家大房的院子并不是很大,也不知叶予章这话,郑氏有没有听见,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听到这句话,屋里的关氏的表情却是一变。她伸手抚着叶琢如丝一般乌黑润滑的头发,轻轻地叹口气道:“琢儿,如果你娘想回二房,你不必顾忌我和你祖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决不会怪你。你这叔祖父虽不是东西,但那句话却说得对,女人,除了夫家,哪里都呆不安稳。你父亲那里,虽然当初为了要给龚氏腾位子休了你娘,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对你娘,多多少少会有些感情的吧。再说,现在跟当初不一样。当初如果你娘留下,除了受气,再没什么依仗;而现在呢,二房一家还要仰仗着你帮他们设计玉雕赚钱呢,想来必然会好好对待你娘的。如果你和你娘都愿意,我跟你祖父出面去跟他们谈,势必给你娘一个平妻的位置。”

    “我娘不会回去的。”叶琢想都不想就道。对于郑氏,她自认还是了解的,郑氏当初既然出了叶家的门,以她那刚气的性子,就不会再回头,哪怕是叶家求她回去当正妻。

    “唉,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知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想法。你娘当初走的时候,气恼之下,自然是绝然的,不想再回头。但回到郑家呆了这么久,又经历了一些事,或许她的想法又改变了也说不定。你可不能问都不问,就给你娘拿主意。”关氏正色道。

    叶琢想想,还真有些犹豫起来。人的心思,是会变的。或许郑氏真像关氏所说的那样,想法改变了也说不定。

    如果郑氏真改变主意,想要回二房去,可怎么办?自己要想方设法,打消郑氏的念头?还是不管不问?

    叶琢有些茫然。

    关氏一看叶琢这脸色,再想想当初二房嫌叶琢命不好,像扔垃圾似的扔过来;现在发现叶琢有本事了,又想来占便宜。郑氏要是真回到二房去,他们大房的人还得看二房的脸色过日子,关氏就心里冒火。听到叶予章还在外面喋喋不休,关氏“呼”地一声站起来,怒气冲冲道:“我去把他打发走。”说完打开门就出去。

    叶琢并没有拦着。

    怎么对待叶予章,还得问了郑氏的意思才能决定。

    关氏出了房门,对叶予章道:“你刚才说得怎么怎么心疼琢儿,怎么见她生病了,也不肯放过她?你虽然是她的亲祖父,但好歹有个男女之别。哪有堵在生病的孙女房门口说话的道理?赶紧走吧,你有什么话,等琢儿病好了再说。”

    “走吧走吧。”叶予期也将弟弟往外推。

    “那我晚上再来。”最能打动叶琢的话都说了;现在叶琢装病,叶予章也没撤,心里想着到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把姜氏和叶家明也一起带来。倒也不再罗嗦,顺从地走了。

    看着叶予章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关氏和叶予期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如果郑氏真要回二房去,大房以后想要再过安生日子,怕是不行了。

    “伯父,伯母,你们别担心,我是决不会回二房去的。”郑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曼文,你……”关氏转过身来,面色复杂的看着郑氏。作为大房的人,她自然一百个不愿意郑氏回二房去;可作为女人,她却觉得郑氏还是回二房的好。以前倒还罢了,郑氏住她哥哥家里,还能有个依靠。现在却要孤零零一个人租房子住,不光寂寞凄凉,以郑氏的美貌,还有可能会惹出事端来。一旦名声臭了,下半辈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倒不如回二房去,只要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不去期望叶家明的宠爱,过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这个事,早在离开二房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现在我也不后悔。”郑氏又补充一句。

    “要是二房许你以平妻的位置呢?”关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郑氏。她决定了,如果郑氏在她问完这句话后,露出哪怕一点点犹豫,她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促成这件事。郑氏回二房去,大房虽然多了一些麻烦,但他们可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躲清闲就阻拦郑氏过好日子。

    郑氏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笑容:“就是叶家明此时休了龚氏,重新迎娶我为正妻,我都不会答应。”

    “娘,您放心,琢儿会让您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一定会比回二房要强。”叶琢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了,上前挽住郑氏的胳膊。

    “嗯,娘相信。我女儿现在越发的能干了。”郑氏抚着叶琢的长发,满脸地感慨。作娘的人,女儿哪怕有一丁点儿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叶琢的手变成那个样子,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发现,叶琢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面貌,跟以前在二房时都大不一样。那种生机勃勃、充满自信、一切尽在掌握的状态,让她把一切的劝阻都咽了下去。身体辛苦些算什么呢?只要精神满足,日子过得开心快乐,就比什么都强。

    而昨天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叶予章刚才的态度,让她对叶琢的努力有了更深的理解。

    叶琢要不是有让人惊叹的能力,大房此时早已无处容身了;叶予章不一脸漠然地将他们关在门外就不错了,哪里会厚着脸皮到二房来陪笑脸,说好话,还主动提出让她回二房去?

    自此,她也暗暗下定决心要跟赵氏学刺绣。做出叶琢那样的成就她不行,但靠这点手艺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能养活自己,万事不求人,那就足够了。

    得知郑氏的想法,大房的人都很开心。

    “琢儿,罗经生走了。以后的事,你怎么想?”吃过早饭,叶予期问叶琢。

    虽然昨天的玉雕到底是谁雕刻的,知道的那些人并没有传出去。但当时在玉琢坊看热闹的许多人,还是猜测那两件玉雕是叶琢雕刻的。毕竟那块雕坏的玉料和余料是被叶琢和秋月抱进房去的,过了不久,她们就出来了,然后玉料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再联想起玉琢坊开业时那些精美的设计,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难猜测这些都是叶琢做的。至于秋月,在拍卖玉料的时候她正好捧着锦盒,那些心里震惊的有心人自然会去观察她的手。她虽然是丫鬟,以前在大房时却是不做粗活的。到了大房来,因为要跟赵氏学刺绣,粗活基本上都是关氏和秋菊做。因此,她的手依然是细嫩光滑,不像是学过玉雕的。如此,就只剩叶琢了。

    叶予章正是听到这个传闻,才会一大早就跑到大房来。经过这一次的事,叶予期倒是觉得叶琢趁机把自己的名气打出去,不失为一件好事。因此当叶予章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不过,因为不清楚叶琢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承认就是了。

    叶琢还没开口,关氏却发话了:“作坊自然是要再请玉雕师的,你想让琢儿忙活作坊的活计,我决不答应。哪有好好一个女孩子,却要辛苦地赚钱养家的?你就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啊?”

    叶予期无奈地看着自已的老伴:“你看不惯阿章,别把火气发到我身上啊?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我会不请玉雕师,要靠琢儿去做活计赚钱养家吗?”

    “哼,难说。没准就受你那财迷弟弟的影响。”关氏却是嘴硬。

    叶予期苦笑着摆摆头,将目光转向叶琢。

    叶琢只顾微笑着看老俩口拌嘴,丝毫没有劝架的觉悟。直到叶予期看向她,她才道:“我觉得我的功力还是不够,所以要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到学习上。不过这次玉琢坊因祸得福,把名气打出去了,我们也不必藏拙了。咱们昨天赚的几百两银子,可以拿去买一些玉料,我把它们设计出来。玉料质地好的,我自己觉得感兴趣的,就由我来雕刻;其余大部分,还得去请一个玉雕师来做。至于昨天的事……”她有些苦恼地停住了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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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道歉

    依她的想法,她绝对想要低调生活,闷声发大财才是她最喜欢干的事。所以昨天她请求云老爷子等人不要把她这事给说出去。但人多嘴杂,昨天她进屋子里雕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事想要隐瞒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再否认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到时候叶家反而给人留下不实诚的印象,倒还不好。

    “算了,昨天的事,有人问起,您今天是怎么回答叔祖父的,就怎么回答他们吧。”叶琢有些苦闷地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叶予期点点头。看着自己孙女那美丽的小脸上那皱起的眉头,他反而心情大畅。别人都在为不能成名而苦恼;可他的孙女,却在为如何隐瞒自己的实力而苦恼。在孙子去世之后,能获得一个如此能干而又聪颖、孝顺的孙女,还真是上天眷顾他们叶家大房啊!

    不知二房那贪财的弟弟,此时是不是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叶予期一想起这一点,嘴角就禁不住翘了起来。

    “琢儿,咱们前天还愁没银子买房子呢,谁知道昨天就得了几百两银子,还有一处小院子。不过那院子离这儿太远了,咱们不去住。我看呐,就把青云巷那个院子买下来吧。”关氏忽然道。

    说完这话,她又嗔怪地看了郑氏一眼:“曼文,不是伯母说你,你在这里住着,不光跟我们有伴,大家也放心。就算给你买一个院子,再加上几个下人,但终究不如跟自己亲人一起住放心。”

    郑氏这两天在大房住着,那种久违的浓浓的亲情,哪怕是住在郑家也没能感受过的;关氏和赵氏无微不至的体贴关心,让她感动;最重要的是,住在这里,每天能看到女儿,是她最不可抗拒的事。所以如果今天没遇上叶予章来此,她还有可能会犹豫一下。可此时,她的态度却异常坚定:“伯母所说的那个院子既然在青云巷,离这里不过是几步路。我就算搬出去了,也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这跟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

    关氏见郑氏主意已定,只得暗叹一声,道:“你既执意如此,那咱们现在就去看那院子吧。要是被人抢先买了去,那就麻烦了。”

    “走吧,咱们一块儿去。”叶琢站了起来。

    “好,看看吧。”郑氏笑道,“不过钱就不用伯父和伯母出了,我这还有三百两银子,是二房赶我出门时赔偿我的。在郑家的这段日子,我一直没跟他们说有这笔钱。本来那天方景出事,我想要拿出来的,这还没来得及说呢,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关氏虽然直爽,却不是口无遮拦的人。虽然心里庆幸郑氏没把钱拿出来帮她看不上的郑家人,但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道:“你这些体已钱,留着。你也别跟伯父、伯母客气。昨天赚这几百两银子,并不是我们的,而是琢儿的。昨天要不是她,我们一家人昨晚就露宿街头,看尽世态炎凉了,哪里还能够这么乐意融融地坐着吃饭聊天?你伯父、伯母可不是那等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人。那几百两银子和宅子,都是琢儿的私产。宅子呢,她不好打理,就交给我们租出去;银子呢,正好拿来给你买屋子。你要是不要这笔钱啊,你看你女儿答不答应。”

    “你伯母说得对,就该这么办。”叶予期也在一旁道。

    叶琢偎到郑氏身边:“娘,您就答应吧。你女儿能干着呢,以后赚的钱只会更多,这几百两银子就别推来推去了。你要是要仍住在舅舅家,这钱我可不会给你;可现在你要买房子,那自然是紧着你用。至于你自己那三百两银子,你自己留着。手里有钱心不慌,胆气都不一样。”

    “琢儿说的最是在理,就这么定了。”关氏直接拍板。

    郑氏心里感动。这就是大房和二房、刘氏截然不同的地方。这要换了二房,不要说拿出几百两银子来给你买房子,那三百两银子不算计你的就不错了。

    把这事说定,大家便站起身来准备去看房子。而罗经生走了,作坊里没有玉雕师,就是开着门也没用;而且此时坊间肯定到处都在议论昨天的事,要是去了依仁街,非得被人抓住问东问西不可。因此叶予期今天不打算去作坊,便准备跟着一起去看房子。

    吩咐赵氏和秋菊在家看门,叶予期老俩口和郑氏母女俩人正要出门,刚打开院门,就看到郑鹏举、刘氏以及郑方景兄弟俩站在门口,郑鹏举正要举起手来拍门。见门忽然打开,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继然脸上很快地堆上笑来,叫道:“伯父、伯母。”然后看到跟在后面的郑氏,面色有些讪讪地唤了一声:“妹妹。”

    郑氏笑着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淡淡地看了郑鹏举一眼,没有说话。

    毕竟这是郑氏的娘家人,叶予期和关氏对他们再不满,也不能表露在脸上,道:“你们怎么来了?来,厅里坐吧。”说完转又回到了厅里。

    那天兄长的态度,始终像一根刺,鲠在郑氏心里下不去。她并没有跟着进厅,只对挽着她的叶琢道:“我回房去了。”便转身离去。

    叶琢自然不会劝郑氏原谅郑鹏举,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决定也不进厅堂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相信,以关氏的脾气,必然会帮郑氏出气,决不会那么轻易地饶过舅舅一家人的。

    可她还没走到她的房门口,就见秋月过来,叫道:“姑娘,老太爷叫您过去。”

    “叫我过去做什么?”叶琢问。

    “进到厅堂里,一家人也没坐,站在那里向老太爷和老太太请罪呢。舅太太先是解释,说她那天真没那意思,是太太误会她了;然后又认错,说自己不该脾气躁,跟太太急,要跟太太道歉。然后舅老爷说要接太太回去。老太爷不好作主给太太拿主意,便让我和秋菊来唤您和太太。”

    “那走吧。”叶琢转身出门,不过并没有急于往厅堂里去,而是站在门口等着郑氏。毕竟是叶予期和关氏相请,郑氏再生郑鹏举的气,也不会不给二老面子,不去厅堂。

    果然没多久,郑氏便过来了,后面跟着秋菊那丫头。叶琢迎过去,挽住郑氏道:“娘,听说舅母要跟您道歉,舅舅说要接您回去呢。”

    郑氏本来板着个脸,听得这话倒笑了起来:“有话就直说,还转弯抹角地来探你娘的话,都跟谁学的?”

    “嘿嘿,人家关心你么。”叶琢嘻皮笑脸地道。

    “我是不会跟他们回去的。你舅母的心性,你舅舅的苦衷,我都知道。他们既来道歉,我就给他们一个面子。不过以后不会跟他们再住一起了,就算我有钱,也不会给他们一文,以后相处还是远着些吧。”

    叶琢点点头,放下心来。她还真怕郑氏遭遇爱情和亲情的变故,性情会有变化,要不就变得多愁善感,要不就变得更为偏激。可现在听郑氏这一番话,她便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此时,两人已走到厅堂门口了。叶琢放开郑氏的胳膊,缓了缓脚步,跟在郑氏后面,进了厅堂。

    “妹妹。”郑鹏举一家一见郑氏和叶琢进来,全都站了起来。

    郑氏却不理他,敛衽向坐在主位上的叶予期和关氏正正经经地行了一个礼:“伯父,伯母,曼文来了。”

    “来,坐下,坐下说。”关氏站起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下首坐下。

    郑鹏举见郑氏不理他,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此时看到郑氏坐了下来,他便向刘氏使了个眼色。

    “妹妹,对不起,那天是嫂嫂的错。嫂嫂不该那样说话,更不应该对你发脾气。你行事向来大气,就原谅嫂嫂吧。”刘氏站起来,走到郑氏面前就福身下去。

    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如果郑氏的心不是凉透了,可能此时便哭一哭,骂一骂,她跟哥哥一家的关系便又会回到从前。但那天,无论是刘氏还是郑鹏举、郑方景等人的举动,都让她凉透了心,所以此时她倒不怎么生气,只站了起来,避开了刘氏那一礼,淡淡道:“嫂嫂也不要说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话了,事情都过去了。坐吧。”说完,又自顾自地坐了下去。

    刘氏跟郑氏也是十几、二十年的姑嫂了,哪里还不知道郑氏的脾气。郑氏这个样子,便是不想再原谅她了。她举起手帕一捂,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妹妹,你这样说,是打定主意不原谅嫂嫂了吗?嫂嫂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那天所说的话,真是无心之言。要不,嫂嫂就给你跪下吧。”说着就要往地下跪去。

    “舅母,您这是干什么?我娘都说让事情过去了,并没有怪您。舅母您这不依不饶的,到底想干什么?”叶琢及时上前拦住了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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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不欢而散

    “你娘嘴里说着不怪,可这心里却是不肯原谅舅母呢。”刘氏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有些憔悴,看上去甚是可怜。

    郑氏原先在叶府时,只要一跟王姨娘发生矛盾,王姨娘就在叶家明面前装出这般模样,每每让她吃亏。现在刘氏虽然只是她的嫂嫂,两人之争的关键依然是男人,争的就是郑鹏举的感情偏向。刘氏此举,就是在装小白花让男人怜惜,跟王姨娘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见到刘氏这样子,郑氏心里不由得反感起来,道:“嫂嫂不是说了吗?那都是误会,你本没那意思,无心之言,是我误会了你。既如此,又何谈原谅不原谅?更何况,你是嫂嫂我是小姑子,哪有嫂嫂给小姑子下跪的?你还嫌我名声不够臭怎的?”

    刘氏的脸色挂不住,猛地沉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郑鹏举。

    郑鹏举见状,眉头皱了起来,出声道:“妹妹,你嫂嫂来给你道歉也是一番诚意,你的脾气也别太犟了。本来昨天我们就要来的,偏玉琢坊发生那样的事,只好拖到今天。咱们是亲兄妹,除了琢儿,我就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你嫂嫂也好,你侄儿侄女也好,跟你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有个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别计较太多,互相包容些、体谅些,才是过日子的正理。好了,你也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嫂嫂我也说过她了,她答应你的亲事她再不插手,以后也会好好待你。现在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就跟哥哥回去。”

    郑氏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似有感慨,又像是嘲弄。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都是我这脾气不好,不能包容体贴别人,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处处被人嫌弃。我今年也有三十三岁了,半辈子都过去了,这脾气恐怕也改不了了。与其整日给别人添麻烦,倒不如一个人过日子还清静自在些。所以呢,你们家我就不去了,叶伯父和伯母另给我租了一个小院子,以后我会搬到那里去。”

    “什么?”郑鹏举吃了一惊,继而脸色一变,“不行,我不答应。你现在马上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郑氏也不气,也不恼,静静地看着郑鹏举,道:“我在叶家二房住了十几年,就受了别人十几年的气;现在和离出来了,想过得自在一些,怎么就不行了?和离出来几个月,我也每日做绣活、自己挣饭吃的。既然自己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弄得寄人篱下,好像要别人赏自己一口饭吃似的,如此卑微,莫非我真的天生下贱不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俗话说,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初嫁的时候因为受过父母养育之恩,所以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他们认可的人,以表孝心;到了再嫁,所欠的亲情之债就已还清了,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自己应该也有一点选择的权利了吧?更何况,我这不是再嫁,只是想要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而已,怎么哥哥就不能答应呢?”

    听得这番话,饶是郑鹏举碍于叶予期和关氏在场,不想发作,却还是忍不住吼了起来:“什么寄人篱下,什么看人脸色,赏你一口饭吃?你能不能不要把别人想得这么卑劣?就算是你嫂嫂喜欢唠叨些,她也没有坏心眼;你侄儿侄女更是对你尊敬有加。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倒好像是我们全家都是那势利小人,榨干了你还要给你脸色看,再把你卖了换钱似的?难道我今天叫你嫂嫂来给你赔礼道歉,想接你回去,不希望你孤独终老,还做错了不成?”

    说着他又转向叶予期,道:“伯父,说起来您也不是外人。您看看她这样子。要说二房的人怎么怎么给她气受,在我看来这全是她自己不会做人。就这样说话做事不会拐弯,只图自己痛快,丝毫不知道给别人留余地,谁受得了她这副脾气?”

    这本就是兄妹两人斗气的话,叶予期作为男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呵呵笑着,打着圆场:“她也是气话,你莫往心里去。”

    关氏是个直性子,又极护短。而且爱屋及乌,因为叶琢的关系,她这心是绝对偏向郑氏的。所以听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道:“郑家侄子,不是我偏向曼文,要数落你。曼文也做了我十几年的侄儿媳妇,她的性子,我最知道。虽然她性子直一点,不会说好听的话,但从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肯搬弄是非,夸大其词;也绝不是那等心眼比针还小、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既然她说在你那里住得不舒服,那可不是她小心眼,斤斤计较,必是你们平时说话做事,让她不舒服了。

    你虽然是她的亲兄长,但你已有自己的家了。或许在你的意识里,你的妻子、儿女才是你最亲的人,而这个嫁出去十几年又回来的妹妹,就有可能是外人了。你可能自己没感觉到,但你平时从言行里流露出来的这种内外之别,曼文她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你细想想,那天你妻子和你妹妹发生冲突,你是如何处理?我虽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就冲着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曼文小孩子脾气,让她体贴、包容一些,我就已能感觉得到你是什么样的态度了。当时你第一反应一定不是你妻子错了,而是曼文她又发脾气了,不懂事了,对不对?你说,就你这态度,曼文她能在你家呆得舒服才怪。”

    郑鹏举被关氏一通不客气的数落弄得面红耳赤,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刘氏却忍不住了。她可不是郑曼文,她御夫有术,向来知道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道理。所以她能到叶家来向郑曼文赔礼,绝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想要郑鹏举对她死心塌地。看在她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份上,郑鹏举以后绝对会对她更加体贴周到;反之,如果她不肯来,郑鹏举虽然不会休妻,但以后肯定会在感情上跟她生分,与她疏离。

    而且在她想来,郑曼文虽然脾气刚硬,但此时除了郑家,她根本无处可去,这次的出走,想必她已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既然知道自己以后都得仰人鼻息地过日子了,她肯定得收敛起她那臭脾气。自己到了叶家,只要稍稍做出些低姿态,郑氏必然会反过来跟她赔礼道歉的,以后也不敢不讨好自己。如此一来,自己里子面子都赚到了,绝对是这一场风波的大赢家。

    所以,她才答应郑鹏举到叶家来。

    谁曾想,到了叶家,全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郑曼文不但跟那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便是连关氏都开口帮腔,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即她“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对郑鹏举道:“既是我跟几个孩子妨碍你跟妹妹好好相处,我们搬出去就是了。”说完对郑方景和郑方辉道,“方景、方辉,咱们走。”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娘,您这是干什么?”郑方景赶紧起身拉住刘氏,又转头看着郑鹏举,求助地叫了一声:“爹。”

    妹妹再亲,又怎么亲得过给他生儿育女的枕边人?郑鹏举知道刘氏是不肯在叶家呆下去了,只得站起来,对郑氏道:“你既觉得哥哥嫂嫂都亏待了你,想要搬出来,那我也不强迫你,随你意好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到桌子上一层层打开,对叶予期道,“这是四十两银子,暂且还给伯父;余下的,且容我一些日子再还。”他看看郑方景,又道,“还有,伯父的玉琢坊没有了玉雕师傅,要是伯父需要,我叫方景他……”

    话还没说完,刘氏就尖声打断了他的话:“放着好好的琅玥馆不呆,为什么要跑到玉琢坊去?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想帮他,还以为我们要占他便宜呢。你少做这种吃力不讨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方景、方辉,我们走。”说完,拉着两个儿子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道,“叫他们打个收条。到时候可别又说我们耍账没还。”转头气呼呼地出去了。

    郑鹏举满脸尴尬地看了叶予期一眼,然后拱了拱手,转身也要出去。

    “且慢,我把收条写给你。”叶予期叫道。郑鹏举只得停住了脚步。

    早在刘氏说那话的时候,秋月便已准备好了纸笔。叶予期一挥而就,将收条递给郑鹏举,郑鹏举接过道了声谢,离开了叶家。

    厅里谁也没起身相送。沉默了一会儿,郑氏开口道:“都是我这性子不好,不会说话,把事情弄成这样,让伯父、伯母为难了。”

    “嗨,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难道你受了他们的气,还要忍气吞声,让他们把过错全推到你身上不成?你这脾气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可比那刘氏装模作样、口是心非的人好多了。再说,你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是他们自己不诚心,明着说是来道歉的,暗地里口口声声说你脾气不好,这是诚心来道歉的吗?”关氏道,犹有些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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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议论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吧。”叶予期看了关氏一眼。

    “哼。”关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来吧,咱们继续去看房子。”叶琢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

    开始听郑氏那话,她以为今天会淡淡地把那事掀过去,谁曾想竟然还是以争执为结尾。当时看着事情发生到这样一个地步,她也挺傻眼的。其实依她看来,今天的事,还真没办法说谁是谁非。

    凭心而论,郑鹏举不是一个坏人,对郑氏也是有一定感情的,他今天来,应该是诚心的;不让妹妹独居,也是自认为她好;而刘氏本性就那样,喜欢沾小便宜,精于算计,但要说她有多坏,也说不上。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她今天能来,还能做出那一番低姿态来,也算不错了,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而郑氏,她所说的那一番话,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有一些怨气,但郑鹏举夫妇既然是来道歉的,她说一些埋怨的话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不是?至于关氏,作为长辈,数落一下郑鹏举,为郑曼文撑撑腰,更是没错。

    可偏偏,话赶话的,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一步。而她站在旁边,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因她是小辈,不管她说什么,刘氏可能都把火气发到她身上;关氏和郑氏又偏是护短的人,便是叶予期也不例外,没有谁能容外人说她一丁半点的。到时候,矛盾只有更被激化,不亚于火上浇油。

    所以,她只能闭口不语。

    “走吧,去看房子。”郑氏此时从里到外都感觉疲惫,她非常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随心所欲,再不用去管别人的喜怒哀乐。

    几人复又出了门,往青云巷去。可刚出到门口,就看到唐顺贵的马车停在巷子口。自从叫唐顺贵盯龚氏之后,平时在此等着叶琢的都是魏大祥。叶琢便知道唐顺贵此来,必是有什么消息了。当下道:“祖父,青云巷没有多远,我认识路的。你们先过去,我跟唐大哥说一会儿话。”

    “好。”叶予期对唐顺贵遥遥点头示意一下,便带着关氏和郑曼文往前面走,留下秋月跟着叶琢。

    “唐大哥,今天怎么是你?”叶琢走到马车前问道。

    “叶姑娘,我那朋友昨晚按姑娘的吩咐去跟那吴玉,因当时不知他进的那个三进小院最近卖给了谁,一直没有消息传给我,所以我昨晚就没跟姑娘说。现在有消息了,特地来告之姑娘一声。”

    “哦?什么消息?”

    “说来也巧了,昨晚我朋友正要想办法去打听,就碰到聂公子和杜公子也乘车到了那个院子。下了车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口口声声叫聂公子为少爷。而聂公子和杜公子也没跟他客套,直接就进去了。可以肯定,那三进小院是聂公子新近买的。”

    “这么说,那吴玉是聂公子或杜公子派去帮我们的了?”叶琢眉毛微扬。

    唐顺贵点头道:“应该是了。”

    “行,我知道了。。”叶琢示意秋月拿出一小银角子给唐顺贵。

    唐顺贵这一次倒没推辞,笑道:“我一定把钱转交给我表弟。”

    叶琢知道关氏她们不放心自己,也没再跟唐顺贵客套,带着秋月便往前赶。果然,就在前面不远的转弯处,叶予期他们正站在那里等她。

    叶琢也不避讳关氏和郑氏,把唐顺贵所说的情况跟叶予期说了。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这吴玉好巧不巧的,总在关键时候帮咱们提价,似乎志在必得的样子,可到头来,却是一件玉雕都没买。却原来是这样。”叶予期恍然大悟。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赶紧跟我说说。”关氏一听这事关乎聂公子和杜公子,连声问道。昨晚在公堂上,她担心着叶家的未来,并没有闲暇想其他。现在一听聂公子和杜公子昨天还派人干了一件这样的事,眼前的孙女又这样的漂亮能干,她那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便是郑氏也竖起了耳朵。

    叶予期只得把昨天的事又说了一遍。

    关氏听了这事,眼睛却直瞅着叶琢,皱眉久久不语。

    叶琢被她看得十分的不自在,微红着脸嗔道:“祖母,您老看着我干嘛?”

    叶予期也奇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是想不明白。你说,聂公子和杜公子跟咱们非亲非故,却要这样来帮咱们,应该是看中了咱们孙女吧。可既然要帮,直接叫人把玉雕买走不就行了?我听你说,咱们琢儿琢制的那两件玉雕,可是极出色的。反正他们也不缺那三千两银子,干嘛让人竞了价又不买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关氏拧着眉道。

    话声刚落,她又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把那玉雕买回去,才是不对呢。不管那玉雕是拍卖的还是从哪儿得来的,毕竟玉雕师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买玉雕的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以后要是被人在他那里看见那玉雕,指定就有闲话传出来,说咱们琢儿私相授受,把玉雕送给情郎。所以为了琢儿的名声,他就不能那么做。看看,不管帮咱们的是哪一位公子,想得可真周到呢。”

    叶琢一听这话,哭笑不得:“祖母,您都想的什么呀!人家不过是看咱们可怜,顺手帮咱们一把,您看您都想到哪里去了?”

    叶予期也直摇头:“我说老伴啊,这话以后就别乱说了。不管是聂公子也好,还是杜公子也好,咱们都高攀不上。他们如何想的咱们管不着,可他们要是只想要纳我家琢儿作妾,我是绝不答应的。”

    关氏被这一盆冷水顿时浇醒了,喃喃地问:“不会吧?咱们琢儿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他们怎么可能只纳为妾?”不过,这话问的连她自己都感觉多余。要知道以叶家二房的家境,谢家都觉得纳叶琢为妾最合适。现在叶琢过继到大房来了,而聂博文的家世比谢云霆强上千倍;便是杜浩然作为聂家的座上宾,地位也不可能低。叶琢能给他们其中的一位作妾,在别人看来还是天大的造化呢。

    “伯母,我只期望琢儿以后能嫁一个真心疼爱她、能一心一意跟她过日子的人。至于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咱们还是算了吧。”郑氏道,“你不知道,我虽然生我哥哥的气,但我却真心想让琢儿嫁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我嫂嫂这辈子虽然过得辛苦些,但能得到我哥哥维护与敬重,这一辈子就值了。”

    “你放心,伯母可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人。刚才那样说,只不过是觉得咱们琢儿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便是配个王孙公子都配得。”关氏讪讪道。

    听她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自家的孩子,自己怎么看都是好的。关氏这样子,也是太喜欢叶琢的缘故。她跟叶予章那些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绝不会为了攀龙附凤就不顾叶琢是否幸福。要是叶予期敢把叶琢送给别人作妾,第一个跳出来跟他对着干的,绝对是关氏。

    郑氏看看叶琢,心里感慨。她在叶家住这几天,看到大房上下对叶琢都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去;那赵氏平时虽然不言不语,对叶琢也是真心疼爱的。她这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说话间,已到了王婆子家门口了。关氏拍开门,把情况跟王婆子说了,王婆子立刻解下身上的围裙,热心地道:“走,我陪你们去。”看见叶琢这么漂亮,又好一顿夸奖,直说叶予期和关氏有福气。

    青云巷本就不远,几人安步当车,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王婆子所说的那个院子前。

    “江老头,有人来看房子了。”王婆子拍着门,冲着里面大喊。

    里面应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

    王婆子介绍道:“这是江老头,江老太爷家的老仆。江老太爷被儿子接去享福去了,让江老头在这里守着把房子给卖了。”

    “来,进来吧。”江老头笑着打开门。

    叶琢早在进这青云巷的时候,就注意看过左右邻居的房子。见这里的房子都是青砖瓦房,而且都不止一进,里面绿树成荫,似乎都有不小的花园,显然都是有些钱或地位的人住的。他们往这条巷子进来也有一段距离,但并不闻嘈杂之声,偶尔遇见的几个人,也是衣着干净整洁,看样子极有教养的;便是那些下人,也行为有礼,遇见他们都会停到一旁,等他们过去再走。

    所以,这房子还没看,她就对这里的环境甚是满意。

    几人在江老头的延请之下,跨进了院子。只见院子四四方方,面积不大,东西两边各种了两株枣树。除了一条青石板所砌的一丈来宽的环形甬道,其余的地方都种满了花草。从甬道进去,便是一个厅堂,厅堂里摆放着几张椅子和一个条案,布置虽然简单,但无论是那几扇雕花木门还是屋里的柱子,梁上的彩画,都是极精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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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江老头又把两边的厢房打开来给他们看了,道:“我们这屋子,说是买别人的,其实买的时候就是新房子,还没住过人。那家人要去外地,便把新建成的屋子给卖了。所以这房子建好也才二十多年。我们老太爷是个讲究人,每年花上许多钱修缮房屋;他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要派人在这里看管,所以这房子保护得极好。”又指着四周道,“你们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这些木头根本看不到一点水渍渗过的痕迹,也没什么蜘蛛网、老鼠洞之类的东西,到处都是干干爽爽的。”

    看完厢房,几人又穿过厅堂,到了后院。只见后面的院子比前院还要大上几分,不但种的花木比前院的品种多,左边的屋子前面还有一个小池塘。现在饶是冬天,枯水季节,池塘里的水依然不少,清幽幽地可以看得见池塘里下的鹅卵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而后院的屋子,比起前面的厅堂来,无论是所用的木材,还是做工,都比厅堂更为精致。里面还留有一些简单的家俱,四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将其买下,只要添上一些东西,就可以入住了。

    看到这里,叶琢又点点头。前世的出身,让她特别讲究生活品质。这处房屋虽然不是特别好,但相对而言,还算令她满意。

    不过她并没有出声询问价钱。有叶予期和关氏在,事情自是由他们作主。自己是小辈,关键时候不得不出面拿主意。但如果小事也处处出头抢先,必会引起二老的不快。

    叶予期和关氏一路看着,偶尔议论一下,直到看过厨房及菜地等地方之后,一行人回到厅堂里坐下,叶予期才开口问道:“这房子不知贵主人打算卖多少银子?”

    “八百两。”江老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八百两?”除了叶琢,其余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叶予期和关氏是过惯了穷日子的,平时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最近虽然赚了些钱,但八百两银子,在他们眼里便是好大一笔巨款了;而郑氏虽然表面上被叶予期和关氏劝服了,可心里还是想着要自己付款的,可这八百两银子的房价,跟她手里的钱相差太远。叶家大房还住着那种破烂房子呢,没理由自己还让大房给她买一个比他们家更好的房子。

    而那带着他们来看房子的王婆子,听得这价则咋了咋舌。八百两银子,在她们这种小老百姓眼里,就是个天价。她转过头去看了看关氏和叶予期,心里嘀咕着:看来这玉雕作坊还是挺赚钱的啊,叶家大房原来的境况跟她家差不多,可现在,竟然能买得起价值八百两银子的大房子了。

    江老头在这里卖房子,也接待过好几波的客人,自是看得出这个价钱让大家都心里打鼓。不过没办法,这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就花了八百两,现在虽然是老房子了,但南山镇的房价却涨了不少。这房子又修缮得极好,卖个七、八百两银子,并不算离谱。

    “你们慢慢商量,我去后厨给大家泡一壶茶。”江老头道。

    “有劳江老弟了。”叶予期笑着拱了拱手,并不阻拦。

    看得江老头出门去,叶予期转过头来对郑氏道:“这房子看过了,琢儿她娘,你感觉怎么样?”

    “房子是好房子,就是价钱太贵了,不是我们能买得起的。”郑氏摇摇头。

    “你觉得这房子好就行。其余的,不用操心。”叶予期道。只一瞬的功夫,他就想明白了,这房子虽贵,但必须得给郑氏买。郑氏可是叶琢的母亲,她的亲生女儿昨天不但保住了大房的房产和作坊,还净赚了八百二十两和一个小院子。要是没有郑氏养出来的好女儿,大房的人都得露宿街头,哪里还有那多出来的银子和房子?所以说,这房子不要说八百两银子,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他觉得都应该给郑氏买——罗经生那小院子,也值三、四百两银子呢。

    “可不是,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关氏虽然觉得这价钱贵得离谱,但叶予期能想明白的事,她也能想明白。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等贪财之人。

    郑氏却站了起来:“我一个人,也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咱们还是去看看别的地方吧。要不,咱们就去看看那罗经生赔偿给咱们的房子?”

    叶琢站起来一把拉住郑氏,正在劝她,忽然听到大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江老伯在吗?”

    王婆子原也是跟那江老头相熟之人,否则江老头也不会让她帮着传递出售房屋的消息。此时江老头不在,她便算是这房子的半个主人了,因此应了一声,便出去开门。不一会儿,面色古怪地带进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此男子相貌端正,身着一袭宝蓝色长衫,儒生打扮,看样子是一个秀才。

    王婆子看了叶予期一眼,然后对那男子道:“杨相公请坐,江老哥到后面沏茶去了,一会儿就来。”

    那姓杨的男子点点头,扫视了厅堂里的众人一眼,转身对王婆子道:“江老伯可是在厨房?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说完也不等王婆子答话,径自往后院里去。看样子,不像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

    “这人是谁?”叶予期向王婆子问道,一面伸出手掌,对着郑氏压了一压,示意她坐下。郑氏只得坐了下来。

    王婆子皱着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出去开门,他一看是我,表情便有些奇怪。后来得知我是邻居,隐隐松了一口气,然后说找江老伯,直接就往这里来。我想拦都没拦住。”

    “会不会也是买房子的?”关氏问道。

    大家都没有作声,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这一位也是来买房子的,那么这房子想要再压价,怕是不可能了。最糟糕的,就怕因为这人的参与,他们还得拿出高于八百两银子的价钱,才能把房子买下。凭心而论,八百两的价钱,对于这房子来说已是有点贵了,再把价钱提高,就不划算了。但这里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环境,都挺让人满意,要是放弃,又舍不得。

    还真是两难境地。

    “这房子真没必要买,我们还是走吧。”郑氏又想站起来。

    “娘,您坐下。”叶琢伸手按住郑氏的肩膀。

    她原来一直没有作声,就是想看看叶予期和关氏的态度。虽然她一直觉得二老很好,跟叶予章不可同一而论。但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有些人没有显露出贪欲,只是因为眼前的利益诱惑还没能越过他们的道德底线。就比如一个人捡到十文钱,他可能会很好心地追上去还给失主;或如果捡到的是一百两甚至一千两的银票,他便很有可能将钱昧下不作声了。

    虽然大房只有她一个孩子,不存在争产的问题。但如果叶予期和关氏这点钱都看不开,以后她赚的额外的钱,便会选择自己悄悄留着不让他们知道。

    而刚才,二老的表现让她很是满意。此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自然要说话了:“我觉得这里很好。不光是房屋布置得好;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周围环境不错,旁边没有住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四周的院墙也够高够结实,住在这里想来还是比较安全的;而且离家里也近,互相好照应。这样的房子可遇不可求,便是多花些银子也值得。咱们现在手上可用的银子也有一千一百两,倒也不怕跟那人竞价。”

    “琢儿说的是,就这么办。”叶予期点头赞同。

    郑氏还想再说话,关氏则抢先开口道:“曼文,你就听你伯父和琢儿的吧。这一处房子要是买不到,其他的地方我们可不放心让你去住。当然,要是你愿意一直住在我们家,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家去。”

    郑氏正要开口说话,里面已传来了江老头和那姓杨的男子的说话声,她只得闭上了嘴。

    “不好意思,让几位久等了。”江老头端着一壶茶和一些杯子,从里面走了出去。

    本来做生意,讲究的是能沉得住气。如果没有这姓杨的男子出现,叶予期自然会等着江老关询问他商议的结果,这样就能争取主动把价钱降一降。可现在,却是不能再等了。因此江老头话声刚落,他便道:“江老弟,这院子我要了。你看现在方不方便?如果方便,咱们现在就去衙门办理过户手续。”

    江老头一愣,紧接着抬起头看了姓杨的男子一眼。

    “不好意思,这房子我昨天就来看了。今天取了银票来跟江老伯去办手续的。”姓杨的男子道。

    叶予期脸色一沉,不悦地对江老头道:“江老弟,你既然昨天就把房子卖出去了,刚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还带着我们去看房,这是何意?莫不是拿我们来耍着玩?”

    “是啊,江老头,昨天我问你,你说没卖出去,我才跟我这个老姐姐说的。现在你又说把房子卖给别人了,这是什么意思?”王婆子也满脸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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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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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琢介绍:
玉不琢,不成器。
她将用手里的刻刀,
雕刻出世间最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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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已有完结文:《知味记》、《良田千顷》、《穿越之茶言观色》,坑品有保证。
玉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玉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玉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