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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坐酌泠泠水     玉琢txt下载     玉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山重水复

    江家卖房子的风声放出去半个月了,虽然前面也有好几波来看房的,但都嫌价钱高。那有意向要买的,也想抻一抻江老头,希望他能把价钱降个一、二百两下来。所以在此之前,并没有一个人说要买。

    可没想到今天,却一下子就有两个人说要买房子,这让江老头极为高兴。快点把这房子出手,他就可以回江家去了,免得快要过年了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儿。不过当初江老太爷让他留下的时候,就曾许诺过,他把房价卖得比八百两银子还多,回去不但许他一个管事的位置,而且房子卖价越高给他的赏钱也就越多。

    所以此时见叶予期和杨建修争执,他不忧反喜,放下茶壶对叶予期拱拱手,满脸真诚地道:“叶老太爷,小人可不敢欺骗你们。这位杨相公是原来来看过房子的,不过当初并没有说要买房,所以在你们来之前,这房子真的还没找到买主。不过……”他看看杨建修,为难地道,“不过就在刚刚,杨相公在厨房找到我,说他要买这房子。您也知道,小人刚才进厨房之前,您并没有说要买房,所以小人也不好拒绝杨相公。”

    “可在你进厨房前,我们也没说不买啊!你这就越过我们把房子买给别人,不地道吧?”叶予期寸步不让。好不容易看中一处宅子,在这快要付钱的时候被人横插一杠,实在是让人憋屈的慌。

    “这、这……”江老头看看叶予期,又看看杨建修,满脸的为难,小声道,“要不,二位自己商议商议?”

    那杨建修一直站在一旁听叶予期跟江老头理论,并未插话。此时见江老头态度摇摆不定,这才皱眉道:“江老伯,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也想买房,他们也想买房,你这房子就这一处,你让我们如何商议?难道还能一家买一半不成?你是江老太爷委托的卖房人,这房子卖给谁,自然是由你说了算。”

    “这个……你说我卖给谁啊?卖给谁似乎都不地道。”江老头挠挠头,“要不,咱们也来个竞价,价高者得?”

    “竞价?”杨建修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房子,八百两银子便已有些贵了,这再竞价,你莫不是想要哄抬房价么?”

    “杨相公可别吓我老头子。”江老头一下子就把脸沉了下来,“小人虽是个下人,却也跟我家老太爷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小人可知道,凡是商品,只要相买者众,争执不下时,便可以采取竞价的方式,价高者得。杨相公虽经常出入县衙几位大人的府上,给大人们看过病,却也不好拿这些话来吓唬我老头子的。”

    杨建修也不知是被江老头这话气的还是羞的,脸色胀得通红,一时之内不知说什么好。

    叶琢一听这杨建修跟县衙几位大人看过病,想起龚氏的父亲龚书办也算是县衙的人,还有陶长生的岳父,可是南山县的第二把手县丞大人,她便心念一动,走到叶予期身后,跟他耳语了几句。

    而另一边,郑氏则在跟关氏小声地说话,想让她跟叶予期说,不要再跟人争这房子了,这位杨相公既跟衙门里的大人走得近,要是争房子争得恼了,对叶家大房来说,没准又是一场风波。关氏听了,顿时心生忧虑,犹疑起来。

    而那边的叶琢已说完话,叶予期对杨建修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叶,不知能否跟这位杨相公单独谈谈?”

    杨建修被江老头说得不自在,想要拂袖而去,却又舍不得这套宅子;待想留下来,一来感觉没面子,二来又觉得花上更多的钱买这宅子又不甘心,正左右为难。此时见叶予期叫他单独谈话,倒是正合心意——如果能说动叶予期把宅子让给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关氏见状,心里一急,也顾不得杨建修和江老头在旁,叫道:“老头子,曼文说她一个人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不如另看一处,把这一处宅子让给这位杨相公罢。”

    杨建修闻言一愣,看向了郑氏。

    一进来他就看到了郑氏和叶琢,毕竟这两个人都极漂亮,想让人忽视都难。当时他还以为郑氏是叶予期和关氏的儿媳妇,便不敢失礼,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现在听见关氏这样说,言下之意叶家买下这房子,是给这位美貌的少妇一个人住。这一个人住,就意味着她没有丈夫……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郑氏。

    只见这位少妇身穿一件紫底白花湖绉小袄,身下着一条绽青色云纹长裙,这一身打扮,说明这位少妇并不是一位霜居的寡妇。她的五官极美,身材窈窕丰满,皮肤白里透红,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留下来的痕迹,整个人犹如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狠不得咬上一口才好。

    一瞥之下,杨建修便收回了目光,但心里却动了一动。

    他可是鳏夫,妻子死了两年有余。这两年来虽说有许多媒婆上门做媒,他却都没有理会。倒不是他对前妻情深似海,念念不忘,而是他觉得媒婆嘴里那些姑娘都不是他想要娶的妻子。

    而眼前的这一位……

    他心念急转,想着是不是把这套房子让给这位少妇算了。

    叶予期听到关氏的话,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只是望着杨建修。杨建修忙笑道:“行,那咱们出去说?”

    江老头见这两人准备私下里商议,脸色变了一变。不过让两人商议,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此时也不好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了出去。

    叶琢不放心,装着搀扶叶予期的样子,也一起跟了出去。

    “好了,就在这儿吧。”出到院子里,估计里面的江老头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叶予期停住了脚步。

    “叶老伯有话尽管说,如果老伯有不得不要这处宅子的理由,在下便是把宅子让给老伯也没关系。”杨建修道。

    “哦?”叶予期疑惑地看了杨建修一眼。刚开始时,这位杨相公对这套宅子似乎志在必得。然而听了关氏那一番话,说把这宅子让给他之后,他反倒也退了一步,客气起来了。这莫非是一位赤诚君子,听见别人相让,便不好意思也要相让不成?

    刚才杨建修看向郑氏那一眼,叶予期没有注意到,叶琢却看见了。听见杨建修说这话,她不顾礼貌,抢先答道:“是这样,要买这房子的不是我的祖父,而是我母亲。哦,就是里面坐着的那位。因这里离我们家极近,环境又不错,我母亲毕竟是一个人独居,住到别的地方去我们都不放心,所以才想买下这处宅子。不知杨大叔是否能通融通融,将这宅子让予我母亲?”

    叶予期听得这话,极为诧异。因为这跟叶琢刚才跟他说的完全相反。刚才叶琢在厅堂里悄悄跟他说,要他跟这位杨相公交好,向他打听打听衙门里龚书办等人的情况,建议就把这处宅子让给他,卖他一个人情。可这会儿,她说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两人的态度都这么奇怪,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建修抬起眼,怀疑地看向叶琢:“这位姑娘说的话倒是奇怪。你的母亲,不跟你们住在一起,反倒一个人独居,这可不合常理。姑娘莫不是想让在下把宅子让出来,随意编造的谎话么?”

    叶琢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黯然:“家中的事,不好跟外人说。我只能告诉杨大叔,我原是叶家二房的嫡女,现在过继到了大房我这位祖父膝下。而杨大叔想来跟衙门里的龚书办相熟吧?龚书办的女儿,现在嫁到了叶家二房,在我过继之前,做了我的继母。”

    她这一番话,传达的信息极多:她是嫡女,那么意味着郑氏原是叶家的正室夫人,后来为龚书办的女儿夺了妻位,离开了叶家,所以此时独身一人;而叶家二房连嫡女都过继到了别房去,可见二房的人都不是什么顾念血脉亲情的人,由此可见,郑氏离开叶家,不是她的错,而是叶家二房人的错。

    杨建修也是心思玲珑之人,立刻明白了叶琢话里所含的意思。对叶予期拱手道:“既然这位姑娘的母亲身世如此飘零,在下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这处宅子,便让予老伯吧。”

    “如此多谢杨相公。”虽然想不明白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但不用多出一文钱就能拿下这处宅子,叶予期还是挺高兴的。当即对着杨建修深深作了个揖。

    “叶老伯不用客气,在下可不敢受您老人家的礼。”杨建修赶紧伸手将叶予期扶了起来,不让他揖下去。

    叶琢心里打着主意,自是不想就这样把事给了结了,将这杨建修给放过。眼睛一转,又道:“杨大叔,我们有一处宅子空着,在万福巷,只因那里离我家太远了,不放心让我母亲单独住到那里去,才在这里买房子的。如果您不嫌弃,倒可以去看看,价钱绝对好商量。”

第一百章 相助

    “那就太好了。”杨建修脸上露出喜色。他的心思,跟叶琢不谋而合,就是不想那么快跟叶家断了联系。现在借买房之机能多跟叶家人接触,对他而言正中下怀。

    叶予期虽说不知道叶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出发点还是跟原来的打算一样,就是尽量跟这位杨相公交好。此时见叶琢这样说了,杨建修又答应下来,心里大喜,赶紧道:“不管杨相公看不看得中万福巷的宅子,这一处的宅子我们叶家承了杨相公大情。中午就在得月楼,我请杨相公小酌一杯,吃过饭后我们就去万福巷看房,不知杨相公意下如何?”

    “怎好劳叶老伯破费?应该是我请叶老伯才是。”杨建修客气道。

    两人推辞了一会儿,把中午的约定定了下来,这才回了厅堂里,将决定跟江老头说了。

    听到杨建修决定退出竞价,把宅子让给叶予期买,江老头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但自己原来的叫价是八百两,现在没人竞争,他自不能再把价钱往上抬,只得以这个价格成交。

    “这……伯父,刚才不是说了吗?把宅子让给这位杨相公买。怎么这会儿变成咱们买了?”郑氏又惊又急。她还以为叶予期私下里给了杨建修一些银钱,杨建修这才答应把宅子让出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叶家买这宅子,不是花了大价钱吗?

    “娘,难得这宅子合心意,而杨大叔又肯相让,咱们自然要把它买下来了。”叶琢笑嘻嘻地道。

    这杨建修虽说不及叶家明英俊,却也相貌堂堂;而且又是秀才,一身儒雅,无论是气质还是地位,更在叶家明之上。更难得的是他对郑氏有意,虽说不知他人品如何,想要娶郑氏作妻还是为妾,但总得给彼此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吧?没准这真是一段良缘佳配也未可知呢?

    “是啊,曼文,不管怎么样,能买下宅子就是好事。”关氏也道。看到叶予期、叶琢和杨建修三人从外面回来,脸上俱都带着笑容,而且还一边走一边说话,样子甚是和睦,她那担心得罪杨建修为叶家惹来祸事的顾虑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唉,好吧。”郑曼文见事已无法挽回,只得点头同意。

    见得郑氏并不为自己赢得宅子而高兴,反倒隐隐有些不安,可见这女子不是那等目光短浅,只为获得一点蝇头小利就喜形于色的人,杨建修对郑氏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想了一想,他便道:“叶老伯跟龚书办是姻亲,这话本不应该是在下说的。但难得有缘份在这里相识,我也有就什么说什么了——如果叶老伯在过户手续上有什么难处,只管跟在下说,在下虽说没什么本事,却也还有几分薄面,让他们顾忌几分。”

    在他想来,这龚氏夺了郑氏的妻位,两人可谓是死对头。不管龚氏是否是胜利者,这女人的心眼都不会大,尤其是在情敌方面。所以郑氏去过户宅子,没准那龚书办就会为难于她。自然既已心属郑氏,自然不肯让她受半点委曲。

    叶予期一听这话,大喜过望,站起来就深深一揖:“如果能得杨相公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要知道,这房屋过户,登记资料办手续的,正是那龚书办。当初叶家买下玉琢坊的时候,因为中人是杜浩然,龚书办不敢出妖蛾子,只得捏着鼻子把手续给办了;而罗经生那院子过户的时候,罗经生本就是陶长生埋的棋子,他把院子作抵押,也是陶长生授意的,就是想逼叶家把债务背下,到最后被逼得倾家荡产,等变卖家产时陶长生再低价把作坊和宅子买回来,在过户时又敲上一笔,所损失的那套宅子也就回来了,因此在过户这一节上没有为难叶予期,顺利地让他把过户手续给办了。

    可这一回,虽说要买房子的是郑氏而不是叶家大房,但龚氏对叶琢那也是恨之入骨的。郑氏要买房,又是叶家大房的人陪她去的,龚家岂能放过这一次机会?不光是刁难,更有可能在此过程中榨取几十两银子,以弥补在两次交锋中陶家和龚家所受的损失。这是叶予期买房时最担心的事。

    而现在,有杨建修出面,想来这过户应该会顺利不少吧?

    事情既已商定,大家便没在那处宅子多呆,起身前往衙门办手续。因宅子是郑氏买的,她自然得亲自去一趟。关氏和叶琢自然也一起陪着。再加上杨建修和江老头,一共六人,乘车前往衙门里去。

    那杨建修有自己的车辆,见叶家要租车,便邀请叶予期和江老头坐了他的车,叶琢等三个女人另租了一辆车。

    上得了车来,关氏好奇地问:“琢儿,你们在院子里是怎么说的?怎么转眼间那杨相公便那么好说话了?”

    “杨大叔本就是个好人啊,我把难处一说,他立刻通情达理地把宅子让给我们了。”叶琢道。郑氏打定主意不嫁人,而那牛老爷的事也才过不多久,她自然不会把杨建修那点心思说出来。要是郑氏恼了,不要那处宅子,立马转头乘车回家,那可就糟糕了。

    “就这样?”

    “就这样。”叶琢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来真是遇着好人了。”关氏叹道。

    叶琢笑而不语。杨建修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但是个有心人却是可以肯定的。

    也不知杨建修是个什么身份,到了衙门,一路上见着他的人,态度都极为恭敬,纷纷称呼他“杨相公”,杨建修只是微微颔首回礼。

    “杨相公,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一个四十来岁、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闻声迎了出来,拱着手对杨建修笑道。

    “哈哈,龚书办,我有一伯父要替侄女买房,我陪他来办理一下过户手续。”杨建修也拱手回礼。

    “杨相公的长辈要买房,只需派人唤上一声,我自会上门去为老人家办理,怎好叫你们亲自跑一趟?贵伯父是哪一位,我好拜见……”龚书办说到这里,话声戛然而止,眼睛盯着叶予期,再扫过江老头和关氏等人,面色沉了一沉。

    杨建修的身后,就只跟了这几个人,也就是说,这几人中有一个便是杨建修嘴里所说的“伯父”了。可叶予期是叶予章的大哥,叶家明的伯父,龚书办自是认得,在龚氏嫁到叶家时他见过;而剩下的唯一男性江老头,却是青衣小帽的下人打扮,想来这不会是杨建修的“伯父”吧?

    龚书办脸上的异样,杨建修自然看在眼里,他也不说破,直到跟着龚书办进到他办公的屋子里坐下,这才指着叶予期道:“这位叶家伯父,想来龚书办你也认识吧?听说你们还是姻亲。不过龚书办可能不知道,叶伯父跟我父亲还是故交。听说他要买房,我今天正好无事,我父亲便特地嘱咐我陪伯父到你这里来一趟。”

    “原来叶大哥跟杨老太爷是故交啊?以前可没听你说过。来,坐,坐下说。”龚书办是个场面人物,在官场里混得跟个官油子似的,一听杨建修这话,对叶予期由开始的视若未见,变得异常亲热起来。这说话的态度,随意里透着亲昵,就好像他跟叶予期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似的。

    至于他心里有多郁闷,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无论叶家大房因为作坊与陶长生发生纠葛,还是那过继到大房的叶家嫡女坏了自家女儿的好事,他都知道。所以曾暗暗发过誓,不管什么事,只要叶家大房和郑家撞到他的手上,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却不想前两次都不得不放过去。今天好不容易等着他们又送上门了,却又跟这位杨相公扯上了关系,还劳得他亲自陪同来办手续,自己不得不陪上笑脸殷勤接待,这让他郁闷得想要吐血。

    “承蒙杨老哥看得起。”叶予期自然不会傻得去戳穿杨建修的话。不过他知道他跟龚家、陶家的仇恨不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就是龚书办想消除,他也不肯。所以并不想跟龚书办装亲密。只略略说了这么一句,就直入正题:“我今天帮侄女买房子,还得麻烦龚书办。”

    “江老伯,你把文书拿给龚书办看看。”杨建修既知道了叶龚两家的恩怨,尤其是眼前这位龚书办的女儿,还夺了人家郑氏的丈夫,他也不想跟龚书办多聊,以免引起郑氏对他的反感。立刻叫江老头拿了文书来,把手续给办了。

    龚书办见杨建修亲自帮着张罗,哪里敢有半分刁难?肚子里万分的不舒服,面上还得装出极热络的样子,一边跟杨建修和叶予期闲聊,一边手脚利索地把手续一一给办理了。而叶予期办过几次过户手续,程序是极熟的了,立刻叫了郑氏来,让她按了几个手印。又当场交清了所付的银两及手续费。不一会儿,印有大红官印的新房契便到手了。

    “今天有劳龚书办了。你公务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杨建修见正事已办妥,立刻告辞。

    “份内之事,份内之事。”龚书办笑着站起来,亲自送几人出门,这才回到屋子里坐下,气闷地唤下人给他端来一杯凉茶,一饮而进。

    “老爷,今天这事,要不要告诉大小姐?”那沏茶的下人问道。

    龚书办沉默许久,这才道:“嗯,你去跟她说说。”

    “是。”那下人立刻唤了别的小厮来伺候,自己出了门上了马,前往叶家二房找龚氏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一计

    (过年了,泠水在此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广进,心想事成!)

    且说叶予期办好此事,心情大好,见时近中午,便邀请杨建修去得月楼就餐。

    “老头子,我们就不去了,你好好招待杨相公。今天这事,还多亏杨相公,否则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呢。”关氏道。说完又对杨建修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不过是举手之劳,伯母不必客气。要不,一起到得月楼吃饭吧?”杨建修听关氏说要回去,心里便有些不舍。但男女有别,他还真不好挽留。嘴里说着这话,眼睛却看着叶琢。只相处这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便看出来了,这叶家大房,当家的是这位辈份最低、年纪最小的小姑娘。而在江家宅子时,叶琢很明显能跟他心意相通。所以此时他谁也不看,只看着叶琢。

    叶琢接到这求助的目光,心里好笑。不过她却不打算劝关氏改变主意。毕竟杨建修是什么样的人,他要求娶的是妻还是妾,全都一无所知,此时不宜让他跟郑氏太过接近。再说,郑氏跟着到这里来办手续,是形势所需,情非得已;可跟到得月楼去吃饭,就不妥当了,容易被人看轻了去。

    关氏听得杨建修的邀请,倒是犹豫了一下。原因无它,全因她对这位杨相公甚是感激。他既开口相邀,自己拒绝恐怕太过失礼。

    想到这里,她朝郑氏看去,想看看郑氏是什么个意见,如果郑氏也同意去,那便一起去就好了。反正女眷是另设一个包间的,倒不怕被人说闲话。

    “伯母,您跟伯父去吃吧。赵姐姐还在家里等着呢,我先回去告诉她一声,也免得她担心。”郑氏道。很显然,她不愿意跟着去得月楼吃饭,尤其主客还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我们也不去了。”关氏听郑氏如此说,也下定了决心,转头对杨建修歉意地笑道,“我儿媳妇一人在家里,原也没说不回家吃饭,不回去不好。杨相公你一会儿多喝几杯,老头子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关氏既然如此说了,杨建修便不好强留,亲自帮她们叫了马车,目送她们上车离去,这才跟着叶予期去了得月楼。

    叶琢虽然极想亲自跟这位杨建修谈一谈,好从他嘴里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但便是跟着去,也是另坐一处,不能跟他们男人一桌喝酒聊天,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没奈何,只好跟着关氏和郑氏回了家,心里期望叶予期能领会她的意思,多从杨建修嘴里套出话来。

    叶予期这一去,直到傍晚时分,才脚步踉跄地回到家,一进门就嚷嚷着要水喝。

    叶琢亲自端了一壶茶到厅堂里,就听关氏在数落叶予期:“不能喝酒就别逞强。你喝得醉醺醺的,害得人家杨相公都没能去万福巷看房子,真是太失礼了。”

    “嘿嘿,聊得高兴,所以就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这一耽搁就识了时辰。不过杨相公也喝得很高兴啊,约了我明天去看房。”叶予期接过关氏递给他的布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又接过叶琢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祖父,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叶琢问。

    “你们不知道,这位杨相公的父亲,在咱们南山镇还真是大名鼎鼎。”叶予期转向关氏,“老婆子,杨神医你知道吧?你父亲在世时,还请杨神医看过病的。”

    关氏吃了一惊:“难道这位杨相公就是杨神医的儿子?”

    “正是。”叶予期点点头。

    “可是,既然杨相公的父亲既是南山镇的神医,那么杨相公在南山镇应该有祖宅啊,干嘛还要买房子?”叶琢诧异地问。

    叶予期对孙女这缜密的思维极为赞许,冲着她点了点头,道:“祖宅是有的。但杨相公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杨神医又继娶了一个妻子,给他们生了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那继母对他们兄弟两人表面上挺好,背地里却做下许多卑劣的勾当。所以杨相公就奋发图强,考取了功名,其后便到南云城的知府府上做了主薄,在南云城一呆就是十年,跟历任知府主宾相得。

    只是最近新来的一位知府脾气古怪,屡屡责罚属官,杨相公倒也有些傲气,正好他大哥得了重病,又兄弟情深,杨相公便干脆辞了任,回南山镇给他大哥治病。但因他常年在外,那三个弟弟的儿女早已把他的房子占了,他也不愿意在那个家里呆,便打算在外面买房另居。这才去青云巷看房子。”

    “原来是这样。”叶琢点点头。杨建修作为上司的属官,又是南山镇人,跟南山县县衙里的这些官吏相熟,也就不奇怪了。不过,想来也就是平时吃吃饭,打打招呼的交情,但要说很了解对方的底细,怕是不行。

    果然,叶予期又道:“琢儿,你让我向杨相公打听龚书办的底细,他说他也不清楚。平时也就是点头之交,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他也说了,如果我们不急,他以后倒可以帮着慢慢打听。但杨相公今天也说了一件事,他说龚书办很喜欢赌石,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听龚书办说起赌石,眉飞色舞的。”

    “赌石?”叶琢本以为不会得到什么消息了,可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继而眉头蹙了起来,陷入沉思。

    “怎么,有什么不对?”叶予期并不知道龚氏偷卖二房财物的事,只以为叶琢要他打听龚书办的情况,是想防止陶、龚两家再来报复陷害叶家。

    叶琢摆了摆手。她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线索。

    今天她也看见了,龚书办帮人办理过户手续,绝对是大权在握。过户的人除了要缴纳一定的费用给官府,想来还要孝敬一笔钱财给龚书办。所以这书办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油水足,绝对是个肥差。那么有这样一个有钱的老爹,龚氏为什么还要嫁到叶府来做继室,还偷卖叶家二房的财物,陶长生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作坊,就花那么大一个心思给人下套,得不到手又如此怀恨在心呢?

    莫非,是龚书办赌石输了钱,背了一屁股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龚书办欠的是谁的钱呢?如果他挪用的是公款,有没有办法能利用这件事,把他从书办的位置上给撸下来?

    想到这里,叶琢叹了一口气。

    就算查清和证实了龚书办因为赌石而挪用公款的事,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把他拉下马来呢?叶家的层次太低,根本就不认识衙门里的人。昨天能让谢家伏罪,多亏了聂博文和杜浩然;这一次龚家的事没人能依靠,想要把龚家连要拔起,那是千难万难。

    除非,把这个杨建修给扯进去。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知府主薄,就算现在不在任了,那层次也比龚书办高多了。区区一个龚书办,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

    想到这里,叶琢问:“祖父,杨相公跟你约了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明天上午,杨相公说他有车,住的也不远,明天吃过早饭就到府上来叫我。”叶予期喝了酒,此时回了家,身心都安逸了,坐在那里便开始犯困,说着说着,眼皮就沉了下去,话也说得含含糊糊起来,“刚才,就是杨相公用车把我给送回来的……”

    “喂,别睡,要睡一会儿回房再睡。你在这里睡着了,我们谁能扶得动你呀。”关氏一见,着急起来,用力地拍了叶予期几下,连拉带拽地把他送回房去歇息。

    叶琢本还想问问杨建修的个人情况的,见叶予期这样子,只得闭上了嘴,出门去找秋菊:“秋菊,今天我们没回来的时候,二房的老太爷来过没有?”

    “来过的。他是跟二老太太一起来的。奴婢跟他说姑娘和老太爷出去有事了,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他便说,明天再来。”秋菊道,“二老太爷还特地吩咐了,说让姑娘明天上午不要出门,他巳初的时候会过来,跟姑娘有要事相商。”

    “很好。”叶琢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一晚,叶琢又是练劈香练到精疲力尽才倒下入睡。第二天早上起来,便去了郑氏的房里,撒娇弄痴地拿了一件酒红流云锦袄和玉色绣折枝堆花长裙让郑氏穿上,又亲手给她挽了一个高椎髻,挑了两件首饰戴上。叶琢前世就是一个精于打扮的高手,经她这么一鼓捣,虽然衣服和首饰都是半旧的,但郑氏皮肤极白,眉眼又黑,被这深红色衣服一衬,竟然显示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独特韵味来。既美丽又不显得张扬,丝毫不露打扮过的痕迹。

    “曼文今天这衣服穿得极好,显得人都精神了许多。”关氏吃饭的时候看见,赞许道。

    郑氏瞪了叶琢一眼:“还不是琢儿弄的?这孩子越活越小了,整日的胡闹。”

    叶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却不说话。有护短的关氏在,她根本不用自己辩别。

    果然,关氏一听这话,立刻道:“就这样子才好!小孩子家家,就应该调皮一些。她要是跟个老头子似的正儿八经,不笑不闹,你才担心呢。”

    “这倒是。”郑氏笑了起来。女儿过继到了大房,似乎比以前活泼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酸和自责。以前在二房,便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女儿的个性受到了压抑。

    “叶老伯,在家吗?”一个熟悉的男声在院门口响起。

    “杨相公来了,我吃饱了。”叶予期一听这声音,把筷子一扔,便站了起来。

    “祖父,别急着走,您请杨相公到厅堂里坐坐,我去给你们泡茶。”叶琢道,“秋月,把你准备好的点心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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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行事

    叶予期不知孙女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出去,将杨建修迎了进来,到厅堂里坐定,笑道:“虽说寒舍简陋,但杨相公既到了门口,不进来喝一杯茶岂不是说不过去?反正时辰还早,到万福巷也不过是一顿饭功夫,应该不会耽误杨相公什么事吧?”

    “不耽误不耽误。”杨建修本就有意跟叶家亲近,此时得到叶予期的延请,自然十分欢喜。更何况他自幼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对叶家大房这种虽然贫寒却十分融洽温馨的家庭甚是向往,便跟着叶予期进到厅堂里,欣然坐下。

    叶琢向秋月耳语了一通,然后亲自将茶壶端进了厅堂,给杨建修斟上:“杨大叔,请喝茶。”

    “叶姑娘太客气了,怎劳你亲自倒茶?”杨建修微微起身,对叶琢点头示意。

    昨天下午趁着跟叶予期喝酒的功夫,杨建修已让下人将叶家的事情打听了一遍,又听喝多了酒的叶予期说了一些,对叶家大房和二房的情况已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这位从二房过继到大房的嫡女,前天是如何在大房危难的时刻,用高超的玉雕手艺扭转乾坤,一举化解了大房的一场灾难的。所以此时,他看叶琢的眼光已跟昨天大不一样,而且对养出这样能干女儿的郑氏,则更有好感了。

    “应该的。”叶琢笑道,“昨天要不是您宽容大度,把宅子让给我母亲,又亲自跑一趟,到衙门帮着我们办理了过户手续,我母亲岂能得到那么称心如意的一处房屋?现在不过是倒一杯茶,举手之劳,杨大叔何必客气。”

    “就是啊,昨天的事真是多亏杨相公。”关氏也进来了,手里端着秋月做的点心,热情地招呼杨建修吃。

    盛情难却,杨建修拿起碟子里装的绿豆糕,尝了一块。

    “杨相公一家几口人?二进的院子,不知够不够住?”叶琢有计划要实施,不想这么早就放杨建修和叶予期走,便没话找话道。更重要的是,她也想探一探杨建修对郑氏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就我跟我儿子两人,还有两个下人。”杨建修苦笑了一下,“所以,两进的小院完全够住了。”

    关氏一听,吃了一惊:“怎么?令夫人呢?”

    杨建修叹了一口气:“两年前生病去世了。”

    关氏明显愣了一愣,继然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没关系,生老病死,很正常。而且,事情也都过去了。”杨建修倒是很坦然。

    “令公子多大了?”关氏赶紧岔开话题。

    “上个月刚满十二岁,调皮得很。”杨建修说起孩子,倒是一脸的笑意。看来,他很疼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调皮是应该的。我家琢儿今年都十五了,都还经常一团孩子气呢。”关氏笑道,“下次啊,你带他来,到我们这里玩玩。我们都喜欢孩子。”

    “哎哎,好。伯父和伯母这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的。”杨建修笑道,“等我安顿下来,也请伯父、伯母到我那边坐坐。”

    “行,我们可是不会客气的。”关氏朗朗地笑了起来。

    “伯父,您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去看房子?”杨建修抬眸看向叶予期。

    叶予期看了孙女一眼,见叶琢眼露焦急之色,对他轻轻地摇头,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却依言对杨建修笑道:“杨相公请稍坐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就来。”又吩咐关氏,“好好招呼杨相公。”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叶琢道:“琢儿,你来一下。”拄着拐扙便往外走。

    “哎。”叶琢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扶住叶予期,祖孙俩走出门去。

    走到外面的院子,估计厅里的人听不见说话声了,叶予期这才停住脚步,看着叶琢:“你到底捣什么鬼?”

    “那个……”叶琢低下头去,“我听秋菊说,叔祖父说他巳时会过来。我担心他会逼我为二房做事,所以,想让祖父在家里多呆一会儿……”

    其实她刚才的举动,并不是想拖住叶予期,而是杨建修。只是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叶予期和关氏都是极为直爽而善良的人,他们不懂、也不愿意主动去计算别人。她如果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叶予期和关氏不但不会同意,而且还会觉得她太工于心计,进而影响他们他们祖孙之间的感情。所以,她只能找借口拖延时间。

    “唉。”叶予期一听叶琢这话,极为自责,“是祖父考虑不周,结识了个杨相公,心里欢喜,倒忘了你的叔祖父的事了。”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既然约好了杨相公去看房子,再耽搁下去也不好。而且咱们在这儿等着,你叔祖父来闹,让杨相公看见,终究不妥。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看房吧。”

    叶琢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是她不愿意把计划告诉叶予期的另一个原因。不管二房再怎么过份,在叶予期心里,那都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更不要说把杨建修给扯进来了。

    “行,我跟你们一块去。您先去换衣服吧。”她只得答应。将叶予期送进房去,她转回来,看了看天色,在心里祈求叶予章要准时到来,然后向一直朝这边张望的秋菊招了招手,扬声道:“秋菊,一会儿我要跟祖父出去,你到巷口看看魏大哥来了没有。”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哎哟”叫了一声,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秋菊惊叫道,飞快地跑了过来。

    叶家大房的院子本就不大,秋菊这一声叫,把大家都惊动了。母女连心,郑氏第一个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问道:“琢儿,你怎么了?”

    关氏也从厅堂里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叶予期外袍只穿了一半,从房里出来,关切地看向叶琢。

    “我好像崴着脚了。”叶琢一脸痛楚地抬起脸来,歉意地对大家咧了咧嘴。

    “你这孩子,走路怎么这么不当心?”郑氏一面责怪,一面心疼走上前扶住叶琢,“走,娘扶你回房。”

    关氏看叶琢将整个身子都放在了秋菊和郑氏身上,小脸皱成一团,顿时心疼得什么似的,上前将秋菊挤开,自己亲自扶着叶琢,一连声地叫道:“秋菊,赶紧去请大夫。”

    “祖母,不用吧?歇歇就好了。”叶琢小声道。

    “不行,伤着了筋骨,可不是小事,要是不小心落下病根就麻烦了。这钱可不能省。”关氏板着脸道,又催秋菊赶紧去。

    “老太太,好像杨相公就懂治病,要不,请他帮看看吧。”秋菊在一旁道。

    “对,请杨相公帮看看。”叶予期连忙把袍子的另一边袖子穿上,也顾不得系腰带,跑进厅堂里去请杨建修。虽说女人的脚不能让陌生男人看,但南边的人可没那么迂腐,大夫不在此列。杨建修曾说过他也给人看病,既如此,那就是大夫,让他帮看看叶琢的脚,也不算有什么不对。

    “那个……还是扶我到厅堂去吧。”叶琢道。

    关氏和郑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了一个方向,把叶琢往厅堂里扶。叶琢这又不是重病,杨建修也不是特意请来的大夫,把他引到叶琢的闺房里去瞧病,不大妥当。还是在厅堂里看的好。

    杨建修早在关氏跑出去时,就关切地想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终究是外人,再如何也不能跑出来看热闹。此时正一个人在厅堂里呆坐,见叶予期进来,说叶琢崴了脚,要请他去帮看看,杨建修自然一口答应,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迎面却见关氏和郑氏扶着叶琢进来,他看着郑氏,虽然穿着家常衣服,却更漂亮更显得有女人味,不由得呆了一呆。不过好在还不至于失礼,很快地把目光移开了去。

    叶琢千辛万苦地做这杨戏,就是要名正言顺地把郑氏引到厅堂里来,让她和杨建修呆在一起。此时看到杨建修眼里的惊艳,她不由得意地翘了一下嘴角。

    “来,坐到这里,把脚放到这张小机子上。”杨建修虽然做了十来年的官,却也经常帮人瞧病,很快就进入了大夫的角色,张罗着让叶琢坐下。

    郑氏亲自把叶琢的鞋子脱了,把袜子拉下一截,提一提裙子,让脚踝露出来。

    杨建修要温水净了手,便上前去检查。此时郑氏就坐在他的旁边,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直往他鼻子里钻,晃眼间,隐隐觉得那皮肤细嫩光洁得连一丝细纹都没有,那只提着裙摆的手如葱根一般,柔若无骨。杨建修心跳一下加速,摸着骨头的手也顿了一顿。

    好半天,他才镇静下来,道:“不碍事,只是扭了一下,让丫鬟去拿一条布巾,用冷水打湿敷上一敷,别让它肿起来。我现在就让车夫回家一趟,把我那泡的药酒送来,一会儿老太太给她用力搓一搓,一天搓得两三次,过两天就好了。”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让秋菊去拿布巾和冷水进来,给叶琢敷脚,又向杨建修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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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相遇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杨建修笑道,偷偷看了郑氏一眼,转身出去吩咐车夫拿药酒。

    “要不,就让车夫把贵公子也接过来,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在杨建修走到院子时,关氏忽然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道。

    原来,因不知道杨建修是鳏夫,关氏开始一直没没往那处想,也没发现杨建修的异样。刚才听他说起妻子已去世两年,她才开始留意,发现杨建修在郑氏面前的神情颇有些不自在,再把他这两天的热情细想上一想,她顿时恍然大悟。所以这时,她自然要想办法留客,好多看看这杨建修的为人。

    杨建修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往郑氏那方向瞥了一瞥,对关氏笑道:“怎好带他来打扰伯父伯母?”

    “怎么能说打扰?有个小孩子,家里还热闹些。”关氏爽快地一挥手,“就这么说定了。”

    “恭敬不如从命。”杨建修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出门。

    郑氏经历了一声不幸的婚姻,从没想过再嫁。看着秋菊忙着用冷水给叶琢敷脚,皱眉道:“伯母,杨相公既检查过了,还是把琢儿扶到房里去躺着吧。”她觉得一个大姑娘在厅堂里露出脚踝,终是不妥。

    叶琢这么一走,郑氏自然就会跟着回房去,再不出来。这样一来,便不好探知两人的心意了。关氏看看孙女那露出的两寸脚踝,道:“杨相公不是说了吗?他家不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等一下药酒来了,还得向杨相公请教请教该如何使用,不必急着把琢儿送回房去。再说,杨相公是大夫,我们又不是外人,琢儿在这里,也没什么不方便。”

    叶琢正在想办法留下呢,关氏这么一说,正中下怀,赶紧连声附和:“是啊,我这一走路就疼。娘,您让我在这多歇一会儿再走吧。”心里则松了一口气:上了年纪的妇人,尤其热衷于做媒。只要关氏往那方面去想了,那么接下来,就应该不用自己操心了。

    郑氏无奈,只得留下。又嫌秋菊做事笨手笨脚,秋月被叶琢不知支使到哪里去了,干脆挽起袖子,从秋菊手里接过布巾,亲手给叶琢敷脚。

    关氏既起了那样的兴头,当杨建修吩咐完车夫从外面回到厅堂后,她就开始闲聊,然后旁敲侧击地问起他的情况:“你这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终是不方便。你就没想过要续娶个妻子,或是纳个妾氏?”

    杨建修也是个稳重的人,昨日闭口不谈自己的事情,直到昨晚让人打听了叶家和郑氏的情况,觉得从得来的消息来看,这个郑氏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在刚才提及自己丧妻的事。但他自幼丧母,受尽了继母的虐待,在续娶一事上,就格外的慎重,必得看清楚对方的心性、品格之后,才肯吐露那方面的意思。他同意把儿子接到叶家来,也是想看看儿子跟郑氏相处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此时见关氏有探口风的意思,便谨慎地道:“想自是想过的,不过也得有合适的人方好。”

    “以杨相公这样的人才、家境,想来只要放出风去,媒婆都能挤破门,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怎会挑不着合适的人?”关氏笑道。

    杨建修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没遇上有缘人罢。”

    见杨建修不欲详谈,关氏便有些诧异,以为是自己想错了,杨建修并没有看中郑氏。转而想想,像叶家明那样的人,都能娶上一个官宦家庭出身的黄花大闺女,杨建修又岂会娶一个被休离回的妇人?这么一想,她的兴趣顿时大减,将话题一转转到杨建修的儿子身上去了。

    自打关氏提及杨建修的婚事,郑氏呆在那里便有些不自在。虽说这不关她的事,但关氏问这些话,总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猜想她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她正要站起来找个借口离开,忽见秋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枝梅花,一进门就对叶琢笑道:“姑娘,您看,我给你折的梅花。”

    屋里的人见到这梅花,都面露古怪之色。原因无它,盖因这南边的梅花极少,还是郑氏喜欢梅花,在她刚成亲那年,叶家明从北边托人带了两株幼苗回来,没想到倒栽种成活了,每天冬日就开花,倒为满是铜臭气的二房增添了几分雅致。

    很显然,秋月手里的梅花必是去二房摘的。这丫头平时做事极稳重,怎么这会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忽然跑去谁都不想沾的二房摘梅花,来捅郑氏的心窝子?

    除了不明所以的杨建修,大家的目光俱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郑氏,却见郑氏抬头瞥了那梅花一眼,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给叶琢敷脚,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这梅花自是叶琢让秋月去折的,为了知已知彼,这段时间,秋月经常奉命去二房的角门处跟那些婆子说话聊天。二房是叶予章持家,对下人甚是吝啬,除了月钱,平时并没有什么打赏。所以秋月只是带一些吃食和针头线脑去,偶尔塞十几文钱,那些婆子就跟她亲热得不得了,什么话都跟她说。现在不过去折些谁也不看的梅花,根本不费什么事。

    而折这梅花,一来是为秋月去二房探听消息找个借口,二来也是为了试探郑氏。如果郑氏这心里仍有叶家明,睹物思人,黯然神伤,那接下来叶琢必不会再将计划进行下去,以免伤着郑氏。虽然把龚家除去要紧,但底线就是不能伤着自家人。而现在,郑氏的表现让她放下心来。

    秋月回来,就意味着叶予章和叶家明等人随后就到了。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让郑氏离开。

    叶琢眼珠一转,装出兴奋的样子,把脚放下就往秋月那里跑去,嘴里道:“真好看,秋月快给我。”这话还没说完,“哎哟”一声,身体往旁边倒去。

    郑氏被唬了一跳,一把将女儿扶住,看她嘴里倒吸着冷气,似乎很疼的样子,又气又急,喝斥道:“怎么毛毛躁躁的?你这脚伤了你知不知道?还敢乱跑。”

    “嘶……”叶琢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可怜兮兮地道,“娘,我忘了。”

    “快别骂她了,看看她的脚怎么样了。”关氏见孙女那样,心疼极了,对杨建修道,“还得劳烦杨相公再看看。”

    “不劳烦,不劳烦。”杨建修站起身来,走到叶琢身边。

    郑氏连忙将叶琢扶回去坐下,将她的裙子提上去。杨建修伸出手,给叶琢检查脚裸。

    “大哥,你可在家里?”门口传来叶予章的声音,话声未落,他便进来了,后面跟着姜氏和叶家明。

    刚才秋月进来时,并没有关院门。叶予章本就知道大房没什么下人,这又是他大哥的家,自然不会等着通禀,直接进来了。

    三人一进来,就看到郑氏坐在那里,扶着叶琢,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跟郑氏脸对着脸,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叶予章见了,脸色一沉;而叶家明更是胀红了脸,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虽说叶家明与郑氏已经和离,他自己又另娶了妻子,但这个男人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这郑氏,只能自己不要她;却不能由她不要自己。而且刚才父亲还极力劝说自己将她重纳为妾氏,说她回到郑家后已经后悔了,想重回到叶家来。叶家明虽惧于龚氏不大愿意,但听了这话心里还很高兴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魅力无穷,不光是能娶到像龚氏这样家世的女人,还能让情性刚烈的前妻念念不忘。

    谁曾想,刚进到叶家大房,就看到这一幕,据说对他念念不忘的前妻,却跟其他男人坐得那么近,真是岂有此理!

    “大哥,这位是……”叶予章满脸阴沉地指了指杨建修,问叶期。

    今天他在坊间,已经基本证实了那玉雕是叶琢的手笔。想想他自己的玉雕作坊,不过是有三个手艺稍好的玉雕师,而且也只会一些最基本的设计。可如果将郑氏接回府上,不过是给一碗饭吃,可叶琢就算过继到了大房,从此以后也只能听二房的命令,让她设计就设计,让她做玉雕就做玉雕,他们二房想不发财都难。如此精妙的的一个如意算盘,他岂能让别人给打破了?

    杨建修皱起眉头,回过头来看了叶予章一眼。

    刚才听叶予章在门外叫的那一声“大哥”,他便知道来人是叶予期的弟弟,郑氏以前的公公;而站在后面那个英俊的男人,想来便是为了迎娶龚氏而抛弃妻子、郑氏的前夫叶家明了。

    昨天让人打听过叶家的情况,这父子两人的所作所为让他甚为不齿。此时见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极为不善,他不由得有些恼火,站起来冷声道:“在下杨建修,请问有何指教?”

    而叶予期见弟弟一来,就对杨建修如此无礼,赶紧出声喝道:“阿章,杨相公是我请来的贵客。”

第一百零四章 叶老爷不过是我的叔叔

    “贵客?”叶予章看看杨建修,再看看郑氏,再看看坐在两人中间的叶琢,心念百转之下,觉得跟杨建修闹一场不愉快并无好处,最要紧的还是把叶琢和郑氏拢过来,因此脸色缓了缓,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对叶琢亲切地道:“琢儿,身体可好些了?”

    “没事,多谢叔祖父的记挂。”叶琢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叶予章知道叶琢不好惹,转过头去,对姜氏使了个眼色。

    因为大房贫困,姜氏平时都不大看得起叶予期和关氏这哥嫂两人,只是因为姜兴的事,上一次才有点笑脸。此时进了门,既不行礼,也不打招呼,只板着个脸站在那里。此时收到丈夫的示意,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招呼了一声:“大哥,大嫂。”然后看着郑氏,露出和蔼的表情,“曼文,一别几个月,你可还好?”

    郑曼文不愿意住在叶家大房,就是怕遇上今天这样的尴尬场面。不过事已至此,她倒是很快镇静下来,抬起眼平视着姜氏道:“还好,有劳叶老太太问候。想来叶老太太现在一定过得顺风顺水,万事如意吧?”

    姜氏脸上的表情一僵,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曼文,你我婆媳多年,你在的时候我不觉得,等你走了,我才知道你的好。”说着,还抬起手来,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关氏、郑氏和叶予期听得这话,都露出古怪的神色来。

    郑氏在叶家十几年,姜氏就恨了她十几年,刁难了她十几年。现在却说知道她的好,鬼才信这种话。

    “真的。这人啊,不比较,就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姜氏接着道,“以前我虽不给你好脸色,但你总是真心实意地来关心我,到我面前来伺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惦记我。你虽不像王姨娘那样嘴甜,却也是真孝顺。而现在……”说到这里,她眼睛一红,声音都变了。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不再说下去。

    关氏和叶予期面面相觑。姜氏的性格,倒跟郑氏有些相像,也是极刚硬的,平时再苦再难,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尤其大房人的面前掉一滴眼泪。却不想现在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曲似的,竟然抹起眼泪来了。看来,她这几个月在龚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

    “娘……”叶家明悻悻地叫了一声。姜氏这样,让他在郑氏面前极没面子——这不是表明了他娶龚氏娶错、休郑氏也休错了?

    叶琢倒不觉得奇怪。秋月在那守角门的婆子嘴里,没少听到龚氏在府里飞扬跋扈的事。龚氏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嫁进叶家的,她哪里会把姜氏放在眼里?仗着她的家世和肚子里的孩子,估计还倒过来给姜氏受了不少气。这时候姜氏想起郑氏的好处来,也很正常。

    郑氏却不耐烦听她这个。十几年朝夕相处,她太了解姜氏的为人了。姜氏或许是受了龚氏一些气,但要说她很掂记自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郑氏面无表情地伸手轻轻拂了一下裙摆,站了起来,对叶予期和关氏道:“你们一家人既有事相商,我和琢儿回房去了。”

    叶予章目的没有达到,哪里肯放郑氏走?上前一步拦在郑氏面前道:“琢儿她娘,不知昨天我大哥大嫂跟你转述了我们的话没有?现在,你婆婆也知道你的好了;家明呢,一直都掂记着你,后悔让你离开。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接你回去。你收拾收拾东西,就跟我们回府吧。”

    “哦?”郑氏轻挑一下眉毛,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们这是准备把龚氏休掉,再把我迎娶回去了?不好意思,我瞎了一次眼,现在还不至于笨得再瞎一次眼,你们家,我没兴趣。”说完转身就走。

    叶予章倒还罢了,虽也气愤,但为了叶家的利益,他还能忍得住。可姜氏和叶家明却被气疯了。眼前这个女人,以前在叶府时就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现在更已被叶家抛弃,一无钱二无权,自家还被娘家人赶了出来,寄居在他们叶家,靠叶家大房赏一口饭吃。这样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现在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母子两人一下失去了理智,哪里还记得临出门前叶予章叮嘱的话?

    姜氏以前骂郑氏就骂得特别顺口,此时抢在儿子前面,指着郑氏的鼻子道:“你这个贱人,我们慈悲为怀,大发善心,不过是看你可怜才想着让你回去作妾,怕你没面子才跟你说两句好话,怎么着,说你胖你倒还喘上了?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哪根葱?我儿子放着怀着叶家骨肉的官家小姐不要,休了她娶你?呸,你想得倒美。什么有兴趣没兴趣的,我看你是勾搭上哪个野男人了吧?”

    说到这里她又转身对叶予章道:“老头子,你看到了吧?我就说这贱人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你偏要大发善心,这下知道错了吧?赶紧的回去,今天来这一趟简直是丢死人了,真晦气。”

    关氏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不要说郑氏是叶琢的母亲,她爱屋及乌;而且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就极喜欢郑氏的性格,已把郑氏当成干闺女一样看待。更何况骂郑氏的,是她一向最讨厌的二房的人,而且明打明的就是想来用郑氏逼迫叶琢,现在计算不成就恼羞成怒,她哪里还忍得住,站出来就指着姜氏道:“慈悲为怀,大发善心?就你们?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曼文接回去,好拿曼文来逼迫琢儿,让琢儿为你们卖命吗?怎么的?曼文不进你们的圈套就恼羞成怒,胡乱骂人?而且,别人说什么勾搭不勾搭的也就罢了,你们二房的人也敢说这个字?你那千求万求娶回去的好儿媳妇,不就是成亲前就勾搭上家明,还未婚先孕了?想来下个月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吧?这种有伤风化、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们都当宝一样,自己连个香臭都分不清,还有脸说别人?而且我家曼文,既已跟家明和离,她成亲再嫁,又关你们屁事,你们来这里喷什么粪?出去,都给我出去,以后再不许踏入我家半步。”

    说完,她朝愣在一旁的秋菊道:“秋菊,拿扫帚,把他们都赶出去。”

    “是,老太太。”秋菊应了一声,就果真去找扫帚。

    叶予章傻了眼。他今天来,就是要想把郑氏接回家去的,谁成想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变成了这样。不光是没把郑氏接回去,还大大的得罪了郑氏和大房的人,进而引起叶琢对他们的极度不满。闹成这样,还能指望叶琢帮他们一把吗?

    说起来叶予章也是个人物,他能利用姜氏的一点嫁妆,把家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这不仅仅是因为精于计算,更是跟他为了利益能忍辱负重有关。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赶紧道:“哎哎,大嫂,大嫂,你听我说,你弟妹她一向说话不经脑子,性子又急,愚蠢得很,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琢儿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做了她十几年的公公婆婆,还能不清楚吗?她一向恪守妇道,孝敬长辈,便是对庶女和下人都极好的。只是她刚才那话太呛人,你弟妹被气着了,才口不择言,乱说一气,你别跟她较真。”

    说完又对郑氏道:“琢儿她娘,我们今天来,也是一番好意,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琢儿的亲祖父、祖母,家明还是琢儿的亲父亲……”

    郑氏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叶予章话还没说话,就打断他道:“有你们这么做人祖父、祖母和父亲的?一听别人说琢儿命不好,就把她往外推。要不是大房的伯父、伯母做人厚道,收留琢儿,我家琢儿现在就已被你们送到姑子庙,不知生死了。你们还有脸说是她的亲祖父、祖母和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这样也配叫做人?现在她拼死拼活的学了点本事,你们又腆着脸来认亲,想要她给你们赚钱卖命,还想甜言蜜语把我哄回去,好当作人质来逼迫琢儿,你们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可也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我告诉你们,既然当初把我女儿推出来,不管她死活,从此以后,她跟你们再没半点关系。你们的要求,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叶予章的打算被郑氏喝破,眼看已达不到目的了,顿时沉下脸来,喝道:“你凭什么说这话?你是琢儿的母亲,可家明也是她的父亲。我们跟她有没有关系,又岂是你这出妇说了算的?别忘了,你现在跟叶家全无关系,可琢儿她还是我们叶家的人。我们叶家的事,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不好意思,这是我母亲,而你们只是隔房的亲戚。我的事,我母亲自有说话的权利;而那位叶老爷,不过是我隔房的叔叔而已,我的事他还真做不了我的主。我祖母既已发话,让你们走,门在那边,你们还是请便吧。”叶琢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郑氏身边,对叶予章道。

第一百零五章 成交

    “你……”虽然知道双方撕破了脸,叶琢会是这样的态度,但她真说出这样的话来,叶予章还是想要吐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色缓和下来,情真意切地道:“琢儿,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祖父,你也不能否认家明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虽然过继到大房了,但你身上,流的是我们二房的血,说到哪里,咱们都是一家人。”

    “而且……”他接着道,“十五年来,你在二房锦衣玉食,是由下人伺候着娇生惯养长大的,你身上不光流着二房的血,吃的、穿的、用的,便是你现在带过来的下人,都是我们二房的。你现在不过是到大房生活了几个月,你就能把你亲祖父、祖母和你父亲的养育之恩一概否认了吗?”

    “你想怎样?”叶琢冷着脸道。

    “我们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帮二房设计玉雕。”叶予章倒也干脆,把价码直接摆出来。

    叶琢没有说话,只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叶予章,似乎在考虑他的提议。而这一刻,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一息之后,她终于开口了:“三次。我只帮你们设计三次。三次之后,我们之间的账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见叶予章还要再说话,叶琢冷冷地道:“叔祖父,我劝你不要贪得无厌。你要知道,我已过继到大房,跟你就是隔房的关系,这官司便是打到衙门里去,你也不能要求我什么。还有,也别拿亲情和养育之恩说事。我祖父还是你亲亲的大哥呢,他的身上,流的跟你是一样的血。我听说,曾祖父和曾祖母在您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您是我祖父一手拉扯大的,还拼命干活帮您娶了亲。可您呢?有了钱,发了财,您想过我祖父是你亲大哥,想要报答他对你的抚养之恩了吗?你既然做不到这些,也别拿这些来要求我们这些后人。”

    几十年的老底被叶琢就这么当众揭出来,不留半点情面,叶予章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恼羞成怒,指着叶琢道:“有你这么说长辈的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好歹也是你亲祖父,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不好意思,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我那与人私通、抛妻弃女的父亲,叔祖父您还能要求我长成什么样?”叶琢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

    “你、你……好,你翅膀强了,长本事了,敢这样跟长辈顶嘴了,我倒要看看,像你这样刁蛮任性、不悌不孝的女人,谁敢娶回家去!”叶予章恨恨地道。

    关氏哪里肯让人骂自己的心肝宝贝?拦在叶琢面前,对叶予章怒目而视:“放心,你那个婚前与人私通、婚后忤逆长辈的儿媳妇都能嫁出去,没道理我这聪明能干、知书达理的孙女儿嫁不出去。你还是回去操心操心,看看你那好儿媳妇肚子里的骨血是不是你们二房的种吧。”

    全家上下无不被揭了老底,偏这些都是事实,还不能否认,叶予章知道再说下去讨不着好了,不过生怕叶琢翻脸连那三次都不答应了,他也不能放下狠话,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关氏和叶琢一眼,转身对姜氏和叶家明一挥手:“走,回家去。别跟泼妇一般见识。”

    姜氏早已被气得火冒三丈,只是丈夫说话,一向不许她插嘴,只得按捺住怒火,等在一旁,准备适时插嘴。这时见叶予章灰溜溜地要走,大感没有面子,开口正要说话,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婆子,对他们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太太说她肚子痛。”

    “什么?”叶家明一惊,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他刚才被叶琢说得颜面全无,恨不得上前给女儿一巴掌。只是他一向唯父亲的脸色是瞻,唯恐坏了父亲的大事,也怕叶予期和关氏跟他拼命,没敢动手,心里早已想离开此地。婆子这一叫,正中下怀。

    “快,快回去看看。”叶予章也急道。为了接郑氏一事,龚氏就跟叶家明闹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被叶予章出面说服了。此时郑氏没接回去,龚氏那里可别气出个好歹来。

    看着弟弟一家人急匆匆地出了门,叶予期脸色也讪讪的。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一场争执,唯有他最是忐忑不安。原因无他,盖因这一场家丑,被外人杨建修看了去。他红着老脸对杨建修拱拱手,红着脸道:“惭愧,惭愧,家门不幸,让杨相公看笑话了。”

    本来作为外人,就应该在叶予章他们进来、郑氏说要回房时就告辞的。但杨建修心里既有求娶郑氏的想法,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深入了解这个家庭和郑氏的机会,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此时见叶予期这么说,他赶紧道:“伯父不必自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您要是到我家去,您也会看到这样一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继母,还有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仗着有继母撑腰,整日的欺负我大哥、大嫂和侄儿们。否则,我大哥正值壮年,也不会忧思成疾、卧病在床了。偏我那糊涂老爹,听我继母挑唆,怕分薄了家产,家里开的医馆又失去我大哥这么一个顶梁柱,死活不同意分家。整日吵吵嚷嚷,让人难受。”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世上最能安慰人的,就是你的处境比对方更惨。所以叶予章一听这话,顿时把自己这点丢人的事有选择性的遗忘掉了,转而为同情起杨建修来:“那你现在在外面买房,你父亲能同意?就算是同意,这买下来的房子,也算是杨家的共同财产吧?毕竟这还没分家呢。”

    杨建修苦笑一下:“这正是我犹豫的地方。要不然,那天看完房子,我就把青云巷那处宅子给买下来了,用不着回去想上一天。”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郑氏,“我这么说,郑太太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后悔没能买下那处宅子。而是想说,幸好把宅子让给了你,否则我辛苦几年的积蓄,可能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刚才见女儿一激动就站了起来,郑氏此时正关切地问她脚痛不痛。忽然听到杨建修的话里提及自己,她微愣了愣,继而落落大方地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能买下那宅子,还是要承杨相公的情。”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爹爹。”

    “应该是小公子来了。”关氏立刻起身出去。叶予期和杨建修也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三人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少年,十一、二岁年纪,因男孩子发育晚,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斯斯文文的,容貌与杨建修有七、八分像,目光甚是清明。据杨建修介绍,这孩子名叫杨志辉。

    也不用杨建修吩咐,杨志辉一进门,就给叶予期和关氏、郑氏等人见了礼。关氏看着这个彬彬有礼的小少年,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拿出刚叫秋月去买的一套文房四宝递过去。杨志辉推了一阵,见父亲示意,便收下了,又行礼道了谢。

    关氏叫秋月出去,除了备自家的礼之外,也帮郑氏备了一份礼。原来杨建修不知道郑氏跟叶家大房不是一家人便罢了,现在知道了,郑氏又承了杨建修的大情,自然得有所表示。因此关氏送完礼,郑氏便又递了一个小荷包过去,笑道:“这是印了学业有成的两个银裸子,你拿着玩罢。”

    “多谢太太。”杨志辉行了个礼,接下了。

    杨建修看见郑氏脸上温暖的笑容,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杨志辉见了礼,便规规矩矩的到一旁坐了。杨建修则拿出药酒来,教关氏和郑氏用什么样的手法和力度给叶琢搓药,并亲自给叶琢搓了一回,这才净了手,接过秋月递过来的茶饮了,对叶予期笑道:“这一回伯父该陪我去看房子了。”

    耽搁了人家一早上的时间,叶予期早已歉意万分,哪里还能说一个不字?赶紧站起来,道:“杨相公请。”

    “杨公子就留在这里玩,待你看了房子转来,再在这里吃中午饭吧。”关氏道。

    杨建修看看儿子,爽快地道:“行,那就有劳伯母了。”

    “说哪里话,应该的。”关氏客套着,转头吩咐郑氏,“曼文,你招呼一下杨公子。”便送杨建修出门,顺便跟秋月和赵氏商量中午做什么菜。

    此时厅堂里只剩下郑氏和叶琢及杨志辉。叶琢对杨建修的心思心知肚明,自然不去抢郑氏的戏,由着郑氏招呼杨志辉。郑氏因感激杨建修的帮忙,又怜杨志辉自幼丧母,遂以慈母的心怀,对杨志辉关怀倍至,拿出许多吃食让他尝,又问他一些学堂里的事情。杨志辉性子也开朗,问什么答什么,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杨建修和叶予期并没去多久,小半个时辰没到就回来了。叶予期一进门就道:“杨相公觉得那边院子还行,我跟他说好了,三百两银子卖给他,明天就去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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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开始谈判

    关氏听了很是欢喜。那边院子照平常的价钱也有三、四百两银子,现在便宜卖给杨建修,一来是还他的人情,二来也有结个善缘的意思。既然杨建修不推辞,愿意占这便宜,想来也是有心交好,这自然让关氏十分高兴。

    关氏和赵氏的厨艺都不错,再加上精心整治,中午的饭菜十分丰盛。杨建修父子俩由叶予期招呼着,在厅堂里开了一桌,直吃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开。

    叶琢早已被送回房里躺着了,中午饭都是郑氏拿给她吃的。待她吃完,把碗筷收拾干净,房里再没有别人,秋月这才疑惑地问叶琢:“姑娘,您今天这是……”

    叶琢的计划,也就秋月略略知道一点,不过她还是看得云里雾里,不知自家姑娘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使计让二房的人到杨建修面前来露一下家丑,却什么也没对他说,姑娘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呢?

    叶琢将身体靠在床头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看着吧,因为非亲非故,又没利益纠葛,我也只能把家里的矛盾和难处摆出来。龚家的事杨相公是知道的,再加上今天这一幕,如果他有心而且有能力,自然会帮一帮咱们。可他要是无心,那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在这世道,想要惩治一些人,除非你自己有高深的武功,可以深夜取对方项上人头,否则只能借助权势。而权势这东西,又岂是你努力就能轻易得到的?如果叶琢是个男人,或许还能去考个功名,一下子把叶家大房的身份地位提上去。可偏偏她只是个女子,在这世道,一个女子想要改变身份地位,只能靠婚姻。而她,这辈子只想靠自己。所以现在遇到难处,也只能想方设法的借势。

    秋月听得这话,默默无言。姑娘都没有办法,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就更没什么主意了。她伸出手,摸着叶琢的脚踝,心疼地道:“姑娘,既是作戏,你何必要把自己的脚真的扭伤呢?装一装不就行了吗?”

    叶琢挑了挑眉:“我要是假装,能瞒得过杨相公吗?他虽不是大夫,可医术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稍微扭了一下,没伤着筋骨,休息一两天就好了。”又道,“把我的刻刀和石头拿过来,我要练雕刻。”

    秋月知道劝她不住,只得顺从地把东西拿给叶琢。

    “叶老太爷在家吗?”远远地听得院外有人叫门。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秋月匆匆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对叶琢道:“有两个玉雕师来,说想到玉琢坊做事。”

    “哦。”叶琢点点头。

    有玉雕师主动找上门来,她并不意外。那天的事情一传开,再加上玉琢坊开业时的那些精美设计,想来她在设计方面的能力便众所周知了。就算她以后不亲自动手雕刻,光做设计,玉琢坊的前景也是可以看得见的。现在玉琢坊又正缺人,有头脑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知道这时候来和生意红火的时候再来,在东家心中的地位就大不一样——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

    “秋月,你出门去看看,外面等着的是魏大哥还是唐大哥。如果龚家或陶家有消息了,你就把他们带到小厨厅去。”叶琢吩咐道。

    “是。”秋月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带了唐顺贵到小厨厅,又到房里把叶琢扶了出去。叶琢和唐顺贵在小厨厅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唐顺贵这才揣了银子出去。

    第二天早上,杨建修如约而来,跟叶予期一起去办宅子的过户手续。他在厅里坐了一会儿,秋月便来唤叶琢:“姑娘,老太爷叫您去厅里,杨相公有话要说。”

    叶琢自打听得杨建修来,就有些坐立不安。此时听叶予期有请,顿时大喜,急急从床上下来,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哎,姑娘,您的脚。”秋月连忙追上去扶她。

    “嘿,我忘了。”叶琢吐了吐舌头。

    秋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扶着她去了厅堂。

    进了厅堂,互相见了礼,叶予期便道:“琢儿,杨相公昨天回去,便帮我们打听了一下龚家的情况,我叫你过来听听。”

    “多谢杨大叔为我们家费心。”叶琢站起来,对杨建修恭敬地行了个礼。

    “叶姑娘快别客气。”杨建修虚扶了一下,让叶琢坐了,这才坐下道,“前天叶姑娘问起龚书办的事,我当时不大清楚,只回复叶姑娘说那龚书办似乎喜欢赌石。毕竟这事对叶家来说挺重要的,所以我回去便让下人又查了一下。据下人回报,这龚书办风评还不算太坏,平时办理过户手续,讨要好处并不过份,也很少刁难人,做事也还勤勉,所以县里的几位大人对他还算满意。只这龚书办两年前跟朋友去南云城赌石,亲眼看到朋友只花了二百两银子买的原石,就开出了价值四千两银子的玉料,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赌石,这两年好像亏了不少钱。”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又道:“至于他家后宅的情况,想来叶伯父和叶姑娘也知道。他的妻子在生那位嫁进你们叶家的大姑娘时,就难产死了。因大姑娘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续娶的妻子又出身小户人家,并不敢太过管束他们兄妹两人,养成了大姑娘有些娇纵的性格,那位大公子也是文不成武不就,只等着龚书办把职位传给他。”他抬起头,看了叶琢一眼,“我知道的情况,也就这些。不过,如果以后龚书办有为难你们的地方,你们只管找我便是。我虽不在府衙了,倒还有几分薄面,想来龚书办看在我的面上,也不会为难于你们。”

    叶琢听了,看向杨建修的目光有些深邃。沉吟片刻,她开口道:“杨大叔,不知这龚书办是如何当上这书办的?是他父辈传下来的呢,还是考了功名被县太爷聘请的?”

    杨建修脸上的笑容微敛了敛,深深看了叶琢一眼,道:“这龚书办的姨父,原来就在咱们县任县丞。他在退任前,荐了龚书办到县衙来。开始他只是做了一个文书,后来做事勤勉,才当上了书办。”

    叶琢直直地盯着他,又问:“我听说,这龚书办跟现在的县丞严大人关系匪浅,跟书院的陶山长更是亲戚。而袁大人在县衙里之所以不能一言九鼎,跟这些人有很大的关系。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杨建修一震,看向叶琢的目光满是惊诧。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转向叶予期,却见叶予期满眼的茫然,他又将目光投向叶琢,眼神跟以前全然不同。

    在县衙,由吏部铨选、皇帝任命的官吏是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其下设日常办公的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每房设典吏一人,称为“攒点”、“书吏”、“书办”、“书役”、“胥吏”;另有属官教谕和巡检等。

    在官宦体系,不管是哪一级,都会因利益关系形成一个个政治团体。南山县虽然只有一个小小的县衙,却也各成派系:袁朝林是上面派下来的县令,才调任南山县令只有三个月,虽位高权重,却只手空拳,根本撼动不了县里的某些利益团体;而与之分亭抗衡的,则是在南山县已呆了四年之久的县丞严庆春,六房最有油水、权利最大的三个典吏,都是他的人。而书办龚志民就是其中一个。书院的山长陶俞谨虽说不在官场,但因书院以前颇出了一些人才,当朝吏部尚书就出自南山书院,所以陶俞谨在县里说话也极有份量,是严庆春地位稳固的一大支柱。

    而这些事,并不是一个小老百姓能知道的。比如叶家的老太爷叶予期,虽在南山镇活了五十多年,但因生活层次的关系,一个龚书办便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了,哪里会知道县衙的派系斗争?

    可叶家这位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杨建修心里惊疑,脸上倒还沉得住气,点点头道:“是的。”

    叶琢仿佛没有看见杨建修那探究的目光,嘴角一扬,又问:“杨大叔此次回来,难道就没有什么打算吗?咱们南山镇虽然只是个县城,不比南云城热闹,但此地出产玉矿,却也是个富庶之地,在县衙里谋个差事,也好过坐吃山空。杨大叔您觉得琢儿这话对也不对?”

    这话一出,饶是杨建修做了十几年的小官,城府已经够深,却还是满脸的讶然,看向叶琢的目光已不是惊诧,而是震惊了。

    好半天,他才恢复了平静,玩味地看了叶琢一眼,笑道:“不知叶姑娘觉得我谋个什么差事比较好?”

    叶琢抿嘴一笑,道:“琢儿不过是一介民女,年纪又小,懂得什么?真要给杨大叔什么建议,那才真叫不知天高地厚呢。”

    “是啊是啊,她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杨相公的事,又岂是我们能置喙的?”叶予期笑着附和着,又好奇地问:“杨相公真要在县衙里谋职?”看来,他完全没听懂叶琢和杨建修打的哑谜。

第一百零七章 叶琢的计谋

    杨建修笑笑:“就像叶姑娘所说的,总不能在家里坐吃山空呀。”说完他又看着叶琢,“叶姑娘不用过谦,刚才我听你说的就很好。你倒是说说,我谋个什么差事比较好。”

    叶琢却不肯再说,摇摇头道:“杨相公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懂得什么?刚才不过是胡咧咧罢了。要是哪里说得不对,您就当小孩子的傻话好了,不必当真。”

    杨建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县里的局势,正如叶姑娘所言。那日打官司,想必叶姑娘也知道了,县令袁大人还算是个好官,年纪不大,有生之年还希望能更进一步。而杨某今年三十有五,也不想做主薄做一辈子。我与袁大人,也算是惺惺相惜,所见略同。所以此次回县里,也是另有图谋的意思。如果叶姑娘有什么好的建议,还望不吝赐教。”

    说着,站了起来,对叶琢深深作了一个揖。

    叶予期被杨建修这举动吓了一大跳,忙站起来扶起杨建修,嘴里道:“杨相公,你这是何意?琢儿她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哪里当得起你这大礼?”

    杨建修却义正辞严:“伯父,有句话,叫达者为先。叶姑娘年纪虽小,却比任何人都聪慧通透,受我这一揖,却是应该的。”

    叶琢早就站起来避开了杨建修的礼,闻言忙道:“杨相公此举可是要折煞我么?”

    杨建修一笑坐下,示意叶予期和叶琢也坐下,对叶琢道:“我们也别绕弯子了,想要我如何做,叶姑娘尽管说就是。”

    叶琢昨天让叶予章和叶家明等人在杨建修面前露了家丑,便是想试试杨建修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觉得事不关已,袖手旁观;又因为昨天那事,觉得郑氏并不是自己想娶的人。在今天把房子过户之后,就再不与叶家来往,叶琢自然会打消跟杨建修合作的念头。叶家地位太低,如同蝼蚁,就算她劝得杨建修跟她合作,灭了龚家,谁知道会不会狼入室,这杨建修比龚家更为可怕呢?

    所以叶琢听到杨建修来了,还说有话要对自己说,她才会那么高兴。只要合作成功,杨建修就能成为叶家在南山镇的一个强硬靠山,叶家再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了。

    只是她没想到,杨建修虽没袖手旁观,却也有所保留,只说叶家遇上麻烦时他会帮忙说情,并没有提出要帮着叶家对付龚家的事。而且在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的情况下,他还出言试探,这让她极不高兴。要不是现在杨建修表现出了诚意,她还真不想理他了呢。

    “秋月,你到门口守着。”事关重大,叶琢不敢大意。要是在她说话的时候,有外人到门口来正好听见,那就糟糕了。杨建修现在身无官职,还不能保护大家。

    见秋月应声出去,叶琢才道:“县里的事,想来杨相公也思量过,心里有底,否则也不会辞去府衙的差事,回到县里来。我接下来的话,您姑且听听。毕竟我年纪轻,又没什么见识,有什么说错或者幼稚可笑的地方,您多担待。”

    杨建修点点头:“叶姑娘请说。”他那看向叶琢的眼眸,越来越亮。他有感觉,叶家这个小姑娘极不简单,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大有收获。

    叶琢端起茶来,缓缓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注视着杨建修,道:“依着杨相公的资历,想来必是要谋求县丞一职才划算。县里的主薄和典吏这种职位,还看不到杨相公眼里,不知我说的可对?但那严大人在县里盘根错杂,想要虎口夺食,就算凭杨相公和袁大人的能力,也应该有些吃力的吧?”

    杨建修这一回再没有回避和试探,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应道:“是。我回来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了,都没找到他什么破绽。”

    杨建修这一回的态度,让叶琢十分满意。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茶碗,一笑,抬头道:“严大人的女儿,嫁给了陶山长的儿子;而陶山长的儿子,又与我那继母龚氏有些瓜葛,两人更是姑表亲。而据我所知,这陶长生和龚氏的哥哥龚友胜、严大人的儿子严晋琛,经常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故意引人吃喝赌钱,欠下巨债,然后再低价买下对方祖产,逼得别人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杨建修眼睛一亮,继而皱起了眉头:“叶姑娘是说,要想把严大人等人拉下马,就从他们的小辈入手?不过叶姑娘有没有想过,就算把严晋琛、陶长生等人拿下,只要严大人等人在位,那些案子就会不了了之。这种事情,最多让他们破费一点,堵堵众人的嘴。想要撼动他们的根基,根本不可能。”

    “当然不是。”叶琢坐在那里,一举一动无不优雅高贵,浑身上下流露出自信的光芒。她微微一笑,道:“当然要从他们自身下手。”她抬起头来看了杨建修一眼,“杨相公可知道谢家是如何算计我们叶家的吗?”

    杨建修见叶琢忽然把话题扯到谢叶两家的恩怨上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经过这一席话,他再也不会把叶琢当成普通的小女孩看待,知道她这样说,必有深意,当下摇摇头:“细节不是很清楚。”叶家的事,他当然是打听过的。因为无关大局,他也只了解了个大概。

    “我们叶家,如果遇到难处,能借钱的,只有两处,一处是叶家二房,一处是郑家。而二房的叔祖父,是众所周知的铁公鸡,就算大房的人再有难处,他都不可能借我们一文钱的,而且府里还有龚氏一在旁挑唆,所以,二房是没指望的。而郑家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再加上我那舅舅还算仗义,如果我们有难处了,多的钱借不出,但让我们暂时有饭吃、有地方住,想来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我母亲在叶家二房毕竟呆了多年,或许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首饰,手头有一点自己的积蓄也未可知。所以这郑家,就是水井中的一处泉眼。

    为了堵住这处泉眼,他们首先买通了琅玥馆里的人,故意打碎客人的玉镯,然后把罪名安在我表哥头上。按他们的预谋,我表哥要不就是一场牢狱之灾,要不就是倾家荡产。那么不管郑家还是我母亲手上有积蓄,都得付之一空。而如果他们手上没钱,正好可以向我们叶家大房借钱,那不光堵了泉眼,还把井里的水全抽干了。接下来再设那把玉料雕坏的圈套,我们手上既无积蓄,又无处借钱,除了卖房子卖作坊,再把我和我母亲卖给别人作妾,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叶予期只知道罗经生和谢云霆的事,并不知道那郑方景一事也跟此事有关联,此时听了不由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琢:“那郑方景的事,也是谢家捣的鬼?”

    “正是。”叶琢道。这是她让唐顺贵等人去查钱师傅等人的下落,打听出来的。

    “这谢家,真应该断子绝孙。”饶是叶予期这善良的老人,听到这话也禁不住咬牙切齿地诅咒起谢家来。

    杨建修微皱着眉头,沉思着,半晌,问道:“叶姑娘说这事,跟严大人等人的事有什么相通之处呢?”

    叶琢轻笑:“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妨跟他们一样,也来个釜底抽薪啊。”

    “釜底抽薪?”杨建修拧着眉,想了半天,抬头笑道:“恕我愚顿,还请叶姑娘赐教,怎么个釜底抽薪法?”

    “你只需引龚书办去赌石……”叶琢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一遍,直听得杨建修两眼放光,看向叶琢的目光越发深邃。

    而叶予期则听得一愣一愣的,上下打量着叶琢,不明白自己这个孙女为什么会懂得这些。官场的这些事,哪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懂的?叶琢这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子,以前更是养在深闺里,怎么会懂得这些呢?莫非,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叶琢瞥见祖父这打量的目光,心里也很是无奈。她根本不想在叶予期面前说这些话,以给人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感觉,但又不可能避开叶予期单独跟杨建修谈话。无奈之下,也只能如此了。至于事后叶予期会如何对待她,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叶予期对她冷淡下来,那只能说,他们祖孙两人没有缘份。以后,她不会再跟叶予期交心,也会大部分时间呆在郑氏的家里。

    至于杨建修由此而对郑氏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从而破坏了郑氏的良缘,她倒没有什么负疚感。人的个性,能隐瞒一时,总不能隐瞒一世。此时她把真性情展示出来,让杨建修看清楚于郑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女儿的性格,才是真正的对这桩婚姻好。如果杨建修由此对郑氏避之三舍,只能说,他不是郑氏的良人。

    杨建修听完叶琢的话,用手指轻敲桌面,沉吟了好一会儿,道:“你说的,确实是好办法。不过,听说那龚书办因为输得太多,近来潜心研究赌石技能,赌石水平有了提高,这一阵已不再输银子了,似乎还略有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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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赌石高手

    叶琢听得此话,皱起了眉头。

    她原以为只要把这个计谋说出来,杨建修去执行就行了。十赌九输,只要那龚书办继续赌石,就能欠下一屁股债。可没想到,龚书办却是知耻而后勇,钻研起赌石技巧来。

    其实,龚书办对赌石有研究,如果她能出手,对计划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研究的人,更有着盲目的自信,更容易引入彀中。到时候让他输得只剩一条底裤,他都只以为是自己的研究不够,而不会怀疑到别人头上来,对她和杨建修来说,只会更有利。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说出自己赌石的本事,再把计划改一改,女扮男装跟着杨建修一起去赌石,让龚书办的输赢朝着计划的设定走,他们这边又怎么能让龚书办输得一塌糊涂,进而再将那两人拖下水,一举击溃这个政治小团体呢?不把严家集团拉下马,扶杨建修上去,叶家又怎么能得到一个大靠山,从而改变只能挨打不能反击的处境呢?

    关键的一环没有把握,这计划就是杨建修这里都不好过啊!

    可她真要说出自己赌石的本事吗?叶予期是自己人,自己深知他的为人,他知道这事倒无妨碍,可杨建修……

    叶琢看看杨建修,纠结了。

    半晌,她缓缓道:“咱们不是找不到什么别的好办法了吗?不如就照这样试一试,或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赌石的时候大输也说不定。就是不输,咱们也损失不了什么不是吗?”

    杨建修用手指叩着桌面,皱着眉沉吟半晌,方道:“如果能找到一个赌石高手与我随行,就好了。可赌石高手,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在他们说话期间,叶予期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此时插嘴道:“杜公子倒是个赌石高手。”

    “杜浩然杜公子?”杨建修很显然也知道杜浩然这个人,闻言一扬眉,苦笑着摇摇头道,“不说咱们跟他不熟,就是有交情请得他出手帮忙,也不可能让他去。南云城和南山镇搞玉这一行的,谁不认识他?有他出手还让龚书办输得一塌糊涂,这不明摆着是咱们坑他吗?”

    “是我考虑不周。”叶予期歉意地笑了笑。

    “请一个赌石高手,而且这赌石高手还得谁也不认识,这样才能天衣无缝。”杨建修拧着眉,自言自语。叶予期和叶琢都没有说话,厅堂里陷入一片安静。

    杨建修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行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跟袁大人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赌石高手来。”他看向叶琢,“不过,叶姑娘这计谋,还是让我十分佩服。不管这事成与不成,以后叶家遇到什么事,只管找我就是了。”

    “杨相公谬赞了。”叶琢站起来,脸上露出一抹赧然,哪里还有刚才说话时精明自信的模样?她上前敛祍施了一礼,道:“多谢杨相公出手相助。如果杨相公对开作坊有兴趣,哪天不妨到玉琢坊看一看。我相信有杨相公的参与,我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的。”

    “有叶姑娘这句话,我相信生意一定会兴隆。”杨建修哈哈大笑起来。他深深的看了叶琢一眼,对叶予期道:“伯父,走吧,咱们去衙门。”

    “杨相公。”叶琢在他们快要跨出门前,忽然叫住了他。

    杨建修停住脚步,回过身来。

    “如果您跟袁大人找不到合适的赌石高手,就过来跟我说,我去试一试。以前在二房,有个老仆云伯是隐世的高手,他除了教我下棋与画画,也曾教过赌石。只是我学了之后,一直没有出手试过,不知道水平如何,所以刚才并不敢说出来。但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哦?”杨建修的眼睛眉毛一扬,“叶姑娘这话,我记下了。不过这段时间叶姑娘不妨去玉街上走一走,试一试。毕竟理论与实践,是两码事。”

    “是。”叶琢听了这话,不怒反喜,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杨建修听她这样说,绝对不会相信她有赌石的能力,毕竟从没听说过只靠理论学习就能成为高手的;那些赌石高手,就算有大师手把手的教,也得再有几百上千次的亲身赌石经验才行。但是,在找不到赌石高手的无奈之际,杨建修也只能带上她。而她就算出手把龚书办拉下马来,杨建修也不能肯定她就有很高的赌石水平。毕竟赌石这东西,运气占很大的成功份。只要之后她再赌输几次就能打消他的怀疑。

    当然,如果他能找到赌石高手,不用她出手,那就更好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叶予期一个人回来了,告诉叶琢说杨相公还在衙门里呆着,正准备约龚书办出去吃饭。

    “祖父,我没跟您商量就跟杨相公说那样的话,您不会怪我吧?”叶琢虽说已做好了被叶予期责怪疏离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想跟他沟通一下,尽量消除他心里的疙瘩。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还是把叶予期和关氏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叶予期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道:“都是祖父无用,害得你小小年纪,就需要操心劳神,殚精竭虑的思量谋划。祖父自责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

    “祖父……”叶琢心里一暖,将脑袋靠在叶予期的肩膀上。

    “以后,咱们叶家大房有你支撑着,我跟你祖母啊,就享福啰。”叶予期拍拍她的背,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嗯,我会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叶琢郑重地点点头。

    跟龚书办等人搞好关系,应该不动声色,润物细无声。所以直到半个月之后,杨建修这才到了叶家,找到叶琢:“叶姑娘,你这一阵去赌过石没有?效果如何?”

    “怎么,没找到赌石大师?”叶琢不答反问。

    杨建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光是南山镇,我前几天还回了一趟南云城,试了几个小有名气的赌石高手,发现他们都不行,不光水平不高,而且他们在圈子里混得脸熟,极容易引人怀疑。”

    “我出去赌了三次,有两次出了玉料,一次全跨。”叶琢眨巴着眼睛看着杨建修,似乎怕他不满意,又赶紧补充,“您也知道,我们家本来没什么钱,又给我母亲买下青云巷的宅子,作坊又要开工,买原料,实在拿不出钱来让我去赌石。”

    叶家的情况,杨建修自然是知道的,点点头道:“我知道,没关系,只要你出去赌了就好。”

    听到叶琢说她赌三次赢了两次,他并没有显出很高兴很兴奋的表情。赌石这东西,全凭运气,有时候运气来了,就是全然不懂赌石的人,赌三次赢三次都是极正常的现象。尤其这种从不赌石的新手,更是如此。而且听叶琢所说的话,也知道她并没有赌出什么好玉料,甚至有可能那出的玉料垃圾得连买原石的钱都没赚回来,否则也不会连再赌的钱都没有了。

    不过,他也是没招了。他自己对赌石,更是一窍不通;而叶琢好歹还懂得一点皮毛。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己人,用起来极为放心。

    “不过想来你也清楚,如果让龚书办认出你来,咱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我只能再回南云城混一份差事,而你们叶家就只能洗涮干净等着龚家来连窝端了。”杨建修严肃地道。这事不能胡闹,那严重的后果,是一定要跟叶琢说清楚的。

    “杨大叔且在此坐坐,我去去就来。”叶琢道,站起来就往房里去。过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院外忽然传来叫声:“有人在家吗?”

    不一会儿,秋月带了一个年轻男子进来,对叶予期道:“老太爷,有人找,说是来问问咱们玉琢坊是否还招人。”

    叶予期抬头一看,那年轻男子个子并不高,也就一米六二左右,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穿着一身陈旧的藏青色短褐,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他轻咳一声道:“这位小哥,不好意思,我们玉琢坊半个月前已请了两名玉雕师,目前并没有再聘他人的打……”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那身衣服极为熟悉,怎么感觉是他以前穿过似的;而且眼前这人也给他极熟悉的感觉。他不由得住了口,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是……叶姑娘?”杨建修则在旁边试探地小声问了一句。叶琢刚才回房去,应该是去改装去了吧?那么等了这许久,她也应该出来了。眼前这个,莫不就是叶琢?

    只是,这人跟叶琢除了个头差不多,其他地方并不相像。他这一问心里头也有些打鼓,生怕无故得罪了上门来应聘的玉雕师,坏了玉琢坊的名声。

    那人抬头一笑,对杨建修道:“怎么样?杨大叔,龚书办他应该认不出我来吧?”说完,自顾自地走到原来叶琢所坐的位置坐下。

    “是琢儿?”叶予期的声音提得老高,眼睛睁得老大。

    “祖父,不是我还能是谁?”叶琢恢复了她自己的声音。前世她很喜欢装扮成男人,去参加京城里各处举办的书画和围棋比赛。现在重生于世,幸好女扮男装的技巧还没有生疏,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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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再遇聂杜两人

    杨建修上下打量叶琢,看到确实没有一丝破绽,点了点头:“行,这样去就没问题了。”

    “不过,我这样孤身一人跟杨大叔出去,我娘不放心呢。”叶琢却微噘着嘴理了理衣袖,“刚才我回去换衣服,我娘就数落了我一顿,说不许我胡闹。”

    “哦?”杨建修注视着叶琢,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叶予期却不知道他们的话里藏着机锋,笑着对杨建修道:“杨相公不必担心,琢儿她娘那里,我叫我那老婆子去劝劝她就好了。你们要去办大事,可不能耽搁。”

    叶琢却没有作声,只是抬起眼来看着杨建修。

    杨建修收回目光,端过茶杯掀开盖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看向叶琢,微微一笑道:“你母亲的担心,我能理解。别忘了,我也是当父亲的人。正好到那天我跟你去南云城一去就是一天,志辉放在老宅里我不放心,就把他带过来,麻烦你母亲帮照顾一下吧。这样有个人在跟前,或许她就没时间担心你了。”

    叶琢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小心没大错。有了罗经生、汪承东等人的例子,她实在是不敢轻信任何人。所以自杨建修出现,她就让唐顺贵等人把杨建修在南山镇长大和南云城任职的经历都调查了一遍。不过也不知是这杨建修真没问题,还是唐顺贵等人能接触的层次太低,至今为止都没查出杨建修有什么问题。

    但这并不意识着杨建修就没问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自从谢继祖被流放之后,谢家就陷于内斗,两房妻儿争斗不休,她也让唐顺贵的朋友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如果谢云霆有心想要报复他们,更惦记她身上的异能,以有心算无心,叶琢他们还是防不胜防。虽然这杨建修是她存心交好,而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但怀疑归怀疑,她又不能因为小心,就放过交结杨建修这么一个大靠山的机会。如果杨建修真没问题,她因为自已吓自己,就不敢出手,白白失去拔掉龚家那颗毒牙、让叶家从此无忧的大好机会,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她才准备走一步险棋。

    于是,那天她便毛遂自荐,跟杨建修说她会赌石。如果杨建修是谢家派来打探她底细的,那她自然会在赌石的过程中,告诉杨建修,她赌石的水平要多臭有多臭,就是偶尔赌出玉料来,也是靠运气。不管怎么样,既能让龚书办因赌石而背上一大笔债,又能打消谢云霆对她赌石能力的怀疑,就算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但再兵行险招,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好在她这段时间练劈香,不知不觉就练成了一种功夫。只要手中有一把匕首,她这一甩,那准头与力度,足以把一个人给杀死。再加上谁都不知道她有这功夫,出其不意之下,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有了这一点自保能力,再让杨建修把杨志辉押在这里作人质,她便觉得自身安全有了一定的保障。否则,她也不敢就这么孤身一人跟着杨建修到南云城去。至于杨建修会不会拿她的名声来做要胁,这全然不在她的考虑之内。这辈子,她还真没打算嫁人,所以只要不是涉及生命安全,她便不会放在心上。

    而杨建修这么干脆地答应把杨志辉放过来做人质,叶琢对他还是很满意的。不管杨建修接下来会是她的合作者还是她的敌人,至少他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比跟愚蠢人打交道好。愚蠢人的思维常常不在常理之内,你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而聪明人的思路,你总能猜到一些,从而做出相应的对策。

    当然,她查过了。杨志辉,的的确确是杨建修的亲生儿子。

    见叶琢露出笑容,杨建修微点了点头。两人又商讨了一下那天赌石的细节问题,杨建修这才离去。

    这样过了几天,在一天早饭过后,杨建修的小厮杨元带着杨志辉到了叶家,说杨建修一会儿要跟严县丞和龚书办去南云城,让她赶紧装扮了到杨家去。

    叶琢连忙回房,将郑氏特意帮她做的衣衫换上,又化了妆,将特意打制的几把薄刃匕首分别藏到了袖子和怀里,让秋月检查了再没破绽。又吩咐秋月,只要晚上她还没有回来,就让秋月对杨志辉采取一些措施。交待完这些,她这才从屋里出来,跟着杨元上了车。

    而在叶琢出门后,秋月热情地招呼杨志辉吃了一些点心,就把他送去了青云巷的宅子里。郑氏给青云巷的宅子添了些家俱,在十天前已搬过去住了。关氏托王婆子给她买下了一家知根知底的下人——一对身体硬朗五十多岁的老夫妻,签的是死契。

    叶琢这一阵并没有埋头在家里练玉雕,而是让魏大祥用马车载着她,在南山镇走了两天,基本熟悉了南山镇的路。此时见杨元驾着马车,一路向万福巷驶去,最后在罗经生留下的那处宅子前停了下来,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下了车跟着杨元进了宅子。

    杨建修此时正在厅里等着他们,见了叶琢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上穿的衣衫跟杨元差不多,满意地点点头,道:“记住了,你现在叫杨朔。”

    “我记住了。”叶琢应道。虽然那天她提起嗓子说话,叶予期和杨建修对她的声音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但为不露出一丝破绽,她这几天故意吃了一些上火的东西,嗓子沙哑了许多。此时饶是郑氏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得出她来。

    杨建修站了起来:“走吧。”

    叶琢和杨元跟在后面,一起上了马车,驶向了城门。昨天杨建修已跟龚书办约好了,今天在城门口碰面。

    “杨相公,今天沐休,老夫跟你们一起到南云城开开眼界,你不会嫌弃老夫碍你们的事吧?”他们到城门口刚下了车,便见一个四十开外年纪,身材魁梧,脸上有些络腮胡子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而龚书办则站在原处,抚着胡子微笑着,并不说话。

    “严大人,你也来了?”杨建修吃了一惊,继而满脸堆笑,“严大人说哪里话?在下想要邀请严大人一起去,又怕太过唐突,正想着路上跟龚兄说说,什么时候严大人有空,请你出来吃一餐饭呢。现在能与严大人一同出行,是在下的荣幸。更何况,我对赌石是一窍不通,这次还得靠龚兄帮着发财,严大人跟龚兄的关系,可比跟我好多了。严大人要去,我还能说半个不字不成?”

    严庆春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亲热地拍着杨建修的肩膀,声音洪亮地道:“杨相公你这就不对了。叫我做严大人,这不是羞我老脸吗?我在您面前,敢称哪门子的大人?如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老严吧。”

    杨建修苦笑一下,拱手道:“严大人,我现在可是无官无职,南山镇的小老百姓一个,你现在就是我的父母官,我叫你一声严大人,理所应当。”

    “哎,说哪里话!就凭您杨相公的才华和这么多年的资历,要谋个一官半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我们都还得巴望你多提携呢。行了,咱们也别客套了,我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严兄好了。”

    “敢不遵命?”杨建修跟严庆春一拱手,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杨建修又跟龚志民寒喧了两句,便道:“时日也不早了,咱们上车吧。”

    “行,上车上车。”严庆春很豪爽地一挥手,率先上了车。

    三辆车便缓缓启程,驶向了通往南云城的官道。

    叶琢悄悄向车外看了一眼,见魏大祥的马车远远的跟在后面,悄悄松了一口气。魏大祥的马车里,还坐着唐顺贵兄弟两人。有这三人跟在后面,如果有什么变故,她也能有人接应。

    南云城离南山镇不过五、六十里路,马车在路上行驶了有一个多时辰,便进了城,到一座建造得蔚然大气的两层楼前停了下来。叶琢往窗外一看,那门牌上的匾额写的赫然是“聂家楼”三个字,她微点了一下头,跟在杨建修后面下了车。

    这是她跟杨建修商量好的。邀龚志民去赌石,一定要来聂家的赌石场地来,这样就是龚志民输了钱,他也只能向别人借钱,不能赖账——凭聂家的权势,想赖聂家的账,除非龚志民活腻歪了。否则就算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赖账。

    而今天,严庆春也撞到枪口上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过,叶琢今天并不准备照着跟杨建修商量好的那么去做。

    杨建修和严庆春、龚志民推让了一番,鱼贯进入了聂家楼。

    “咦,那不是聂公子吗?杜公子也在那里。”严庆春跟杨建修来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来是想跟杨建修攀交情,二来便是希望能借杨建修在南云城的人脉,认识聂家的人,好把袁朝林挤下去,自己当上南山县的一把手。所以一进聂家楼,就东张西望。此时看到聂博文和杜浩然正从一间屋子走出来,他顿时大喜,向杨建修问道:“杨相公在南云城呆了这么些年,应该认识聂公子吧?”

第一百一十章 认出来了吗?

    “聂公子?”杨建修一愣,转头看到聂博文和杜浩然,立刻明白了严庆春的意思。

    他要把严庆春拉下马,自然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帮严庆春引见聂博文的。谁知道这严庆春是不是合了聂博文的眼缘,进而攀上聂家这棵大树呢?如果那样,岂不是糟了?不但不能把严庆春拉下马,还有可能让他步步高升。

    只是当初并没有料到这严庆春会来,想着以龚志民的层面,就是让他跟聂博文见了面,也入不得聂博文眼。而在城门口见到严庆春时,这赌石的地点已改不了了——这赌石的地方,是杨建修跟龚志民早已商量好了的,此时根本不可能冒然提出去别的地方。

    当时杨建修还心存侥幸,想着聂博文那种贵公子,应该不会经常到聂家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却不想这刚进门,就碰上了他们。

    杨建修作为南云城的官员,自然是跟聂博文和杜浩然相识的。此时面对面遇上了,总不能不打招呼,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拱起手扬声道:“聂公子,杜公子。”

    叶琢跟在杨建修后面,也早已发现聂博文和杜浩然了。此时跟他们一起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还有一位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姑娘,容貌明艳美丽,跟聂博文有五分相像,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活力四射。她正紧跟在杜浩然身后,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杜浩然却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径自朝前走着,就好像没人跟在他身后,也没人跟他说话一般。

    聂博文走在他们的前面,步履轻盈,嘴角上翘,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听到杨建修打招呼,他往这边看了过来,微微一愣之后,走过来拱手回了个礼,笑道:“杨主薄。”说完,目光朝杨建修身后扫了一眼。见几人相貌陌生,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很显然,他根本没认出叶琢来。

    杜浩然见聂博文朝这边来,也跟了过来,对杨建修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却没有说话。而那红衣女子此时也停住了话头,对杨建修不满地看了一眼,很显然非常不高兴他打断自己的话。

    “聂姑娘。”杨建修看到这女子,忙又作了个揖。对这个满日纠缠着杜浩然的聂微月姑娘,他可是印象深刻。

    这南云城想要巴结聂家的人多了去了,聂微月对这些总想办法上前搭讪的人十分的不耐,只微点了一下头,便对聂博文道:“哥,我可是来叫过你了。你要不赶紧过去,一会儿爹生气你可别把错处推到我头上。”

    聂博文对杨建修歉意地笑笑,道:“杨主薄,不好意思,家里有事要急着赶回去,我就不多聊了。有空咱们再叙。”

    杨建修巴不得他不留在这里呢,正要抬起手说两句客气话,却不想严庆春上前一步,一拱手开口道:“早就听说聂公子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在下南山县县丞严庆春,拜见聂公子。”说完,深深作了一个揖。

    “南山县书办龚志民给聂公子请安。”龚志民见状,也连忙上前一步,站在严庆春身后行礼。

    “哦?”聂博文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对杨建修道,“这两位是……”

    “这位是南山县县丞严大人,这位是县衙书办龚书办。”杨建修见严庆春不顾老脸的凑上去,只得帮他们作介绍。

    聂博文点了点头,伸出手虚扶一下:“严大人和龚书办不必多礼。”然而转过身来对杨建修歉意地一笑,“对不住了,今天家里正好有事,我得马上回去一趟,杨主薄,你就帮我好好招待招待这两位客人,我改日再谢。”

    “聂公子请便。”聂博文此举正中杨建修的下怀,侧身让开了路。严庆春见状,也只得跟着让开了路。

    聂博文微一点头,抬脚往外走去,还不忘朝后面招呼一声:“浩然,走吧。”

    “嗯。”杜浩然鼻子里应了一声,跟着聂博文朝外走,可路过叶琢身边时,他身子忽然微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了叶琢一眼。叶琢对自己的装扮极有自信,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聂博文和杜浩然这两人认出来,正低眉顺眼正装作本份的下人模样立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此时见杜浩然忽然向自己望来,顿时心漏跳了半拍,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杜浩然一眼,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又低下头去。

    杜浩然脚下未停,但脚步放缓了许多,微拧着眉头想了一下,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对聂博文道:“我想起来了,聂青运回来的这一批石头我还没看过,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看石头去。”

    聂博文讶然地看了杜浩然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道:“急什么?明天再来看好了。”

    “不了,你爹叫你,一定有什么事。你们家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你快去吧。”杜浩然说完,也不等聂博文再说话,转身就往里走。路过叶琢和杨建修身边时,仿若未见,当他们是空气一般,径自扬长而去。

    “杜哥哥,等等我。”聂微月冲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然后对聂博文道,“哥,你赶紧回去吧。我就不去了。”说完就匆匆追赶杜浩然去了。

    “微月……”聂博文本想叫妹妹一块回去,却见聂微月早跑远了,只得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带着下人出门上车回府。

    杨建修、严庆春和叶琢等人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一直到聂博文出了门,而杜浩然和聂微月没了影,这才互相对视一眼,杨建修先开口道:“咱们进去吧。”

    严庆春空欢喜一场,还是没能跟聂博文搭上话,颇有些沮丧。不过既到了这里,就这么离开似也不大妥当,只得没精打采地道:“嗯,进去吧。”

    正在这时,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对几人施了一礼,道:“在下聂青,这聂家楼赌石场的一名管事,杜公子吩咐我过来接待几位。不知几位是想去一楼还是去二楼赌石?”

    严庆春一听,整个人如同枯木逢春,顿时精神起来。杜浩然与聂博文这两年,颇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味道,两人的交情不言而喻。没有机会巴结聂博文,能结交好杜浩然也是不错的选择。现在杜浩然既然能派人来接待他们,想来应该不会不给他这个县丞的面子吧?毕竟这杜浩然,不过是一介平民。

    所以还没等杨建修和龚志民发话,他便问:“杜公子现在在几楼?”

    聂青看了他一眼:“在一楼。”

    “那咱们也去一楼好了。”严庆春道。

    “嗯,就去一楼。”龚志民也点头附和。

    两人都说要去一楼,杨建修自然不好阻拦,心里却暗暗叫苦。虽然他不赌石,但这一阵也打听过,这聂家楼一楼和二楼的原石价钱和品质不同。二楼的原石品相更好,更容易出好玉料,所以价钱也比一楼要贵。杨建修原来的打算是,把龚志民哄上二楼,让他高价买下一块品相不错但里面并没有玉料的原石,一锤子把他打趴下。当然,这原石有没有玉料,还得看叶琢的本事。

    然而现在严庆春和龚志民却选择去一楼,那里的原石便宜,就是赌跨了也损伤不到他们的根基。杨建修不由得暗骂杜浩然多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严庆春在这里见了聂博文一次,下次能够再来了。

    “几位请跟我来。”聂青见状,也不再多话了,带着他们直接往里走。本来这一楼又有三个大厅,原石的品质与价格都不一样,是要向客人说明白的。但那姓严的县丞明显是冲着杜公子去的,他也不用问了,直接往杜公子那里带就是了。杜公子既特意叫自己出来接待他们,想来也不介意见见他们吧?

    这聂家楼占地颇广,几人跟着聂青穿过两道门,又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这才进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极为宽阔,屋子里除了中间的十几根柱子,地上摆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原石。屋子的一角还摆放着几架砣机,是聂家楼免费提供的解石场所。而此时屋子里零零散散地站着三、四十个人,有的是一个人,有的则三五成群,低声讨论着,都在挑选原石。

    严庆春往里面扫了一眼,看到左边角落里红衣女子旁边那一个天青色的高大身影,正要往那里走,聂青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的去路,道:“这就是我们聂家楼一楼的三号大厅,这里的原石价钱在四百两至六百两不等。几位要赌石,请随意看看。我家杜公子正在给原石分类,暂时没时间招待几位,不周之处,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不敢劳杜公子招待,我们只随意看看。”杨建修赶紧接过话,客气道。

    严庆春心里再急切,此时也不得不按捺住,笑道:“对对,咱们看看原石吧。”

    叶琢看着远处的杜浩然,心里直犯嘀咕。杜浩然刚才的举动,好像认出了她似的。如果真认出来了,他留下来不走,难道想要揭发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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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一眼

    不过叶琢转念一想,自己这身装扮,便连朝夕相处的叶予期都没认出来,跟自己数面之缘的杜浩然又怎么可能认出来?纯粹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罢了。她啐了自己一口,将注意力放到了严庆春和龚志民身上。

    龚志民跟严庆春不同,他读了十几年书,不过是个童生,做个书办就差不多到头了,再往上升官的希望不大;再加上近段时间迷上赌石,因此这大厅里原石对他而言,吸引力远比杜浩然要大。此时见大厅里这么多原石,哪里还有心管别的?低下头便认真地看起原石来。而他这举动,正中杨建修的下怀,忙跟过去,虚心地向龚志民请教起来。严庆春无法,只得也走过去,只是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龚志民原来只是在南山镇赌石,那里的原石,远没有聂家楼这里的原石好。此时看着满眼都是品相不错的原石,激动万分,对杨建修道:“南山镇的赌石店,我都逛过一遍,像这种白盐砂皮壳的赌石原料很少能见到,而在这里,随便往这里一站就能看到一块;带蟒带松花的也不少。这真不愧是聂家开的店啊,原石的质地真不错。我早就应该到这里来,早来这里想来也不会亏掉那么多钱。”

    想到他亏掉的多年的积蓄,他就心疼得心口发颤。

    “现在来也不晚啊,只要龚兄选一块好原石,开出极品玉料来,不光能把以前亏掉的钱都赚回来,而且还有可能发大财。”杨建修可着劲地忽悠,就怕龚志民怕亏钱不敢赌了。

    “承杨相公吉言。”龚志民此次来南云城,东拼西凑拿了几百两银子,就是要准备翻本发财来的。现在看到这么一些能出好玉料的原石,哪里还有理智?就是有人劝他罢手都不可能了,蹲下去又仔细看了起来。不过还好,他还没把严庆春给忘了,向他招招手道:“严大人,一起过来挑挑。”

    看到杜浩然还在那边忙着,严庆春只得叹一口气,走到龚志民和杨建修身边,跟他们看起原石来。

    “杨元,杨朔,你俩也走走看看,学习学习。”杨建修跟在龚志民身后学习的同时,还不忘吩咐自己的两个下人,说完又对严庆春和龚志民笑着解释,“这两个小子平时机灵得很,姑且让他们也学一学,没准他们在这方面有些天赋也说不定。”

    杨建修这一说,龚志民和严庆春倒是眼睛一亮。自己一来老了,二来没时间和精力整天泡在这上头。如果能培养出一个会赌石的小厮,不亚于种出了一棵摇钱树。反正他们的卖身契在自己手上,不怕他们起什么歪心眼。杨建修这一招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两人当下也让自己的小厮走走看看,不用再呆在自己身边。

    叶琢却没走远,而是站在离龚志民等人不远处,一边听着他们谈话,一边用手摸着原石,时不时地也蹲下去仔细看看。

    她那日对杨建修说自已跟云伯学过赌石之后,就跑到书铺里找了些书来看。龚志民所研究的赌石技巧,跟这些赌石书上所写的理论如出一辙,要想让他上勾,自然得找他认同的原石下手。

    此时她就站在一块黄梨花外壳的原石旁边,仔细看过之后,站起来用力拍了一拍,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向下一块。杨建修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等龚志民和严庆春看到那块石头时,就会拿出各种问题来问。他这段时间也做了一下功课,恶补了一下赌石理论,所以所问的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让龚志民越看越觉得这块石头好,招手叫聂青过来,问他这块石头的价钱。

    “六百两。”龚志民听到聂青的报价,犹豫着。他这次出来,他只带了五百两银子,还是当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又问嫁到叶家的女儿要了三百两银子才凑齐的。可现在只是一块原石,就要花六百两。这要是赌跨了,不光输个精光,还借了外债……

    龚志民一咬牙,便要往下一块石头走去。

    “龚兄这是准备不要?如果你不要的话,我……”杨建修赶紧问。看那样子,如果龚志民不打算要这块石头,他就要买下了。

    “这块石头我是打算要了,只是我一个人要,不好意思,正打算陪着你们看看呢。”龚志民连忙笑眯眯地道。不够的一百两银子,他相信严庆春会借给他的。

    “哦,这样啊?”杨建修露出失望的神色。

    “志民你帮我也挑一块。”既然来了,严庆春也不打算空着手回去。反正几百两银子,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只提供参与意见,要还是不要,还得严大人您自己个拿主意。没准严大人鸿运当头,挑一块极品玉料出来呢?”龚志民却不肯担责任。这可是好几百两银子,赌赢了自己得不到一文钱;可跨了,那就要遭埋怨。

    赌石界倒也是这么个规矩,严庆春也不在意,在龚志民和杨建修的帮助下,也挑选了一块原石。

    见这两人都挑了叶琢挑中的原石,杨建修放下心来,自己也找了一块叶琢拍过的原石买了下来。龚志民跟严庆春嘀咕了一下,拿着银票付了钱。

    “三位大人,挑好原石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大家抬头一看,却是杜浩然朝这边走了过来。

    “杜公子。”严庆春一喜,连忙走上前去与杜浩然寒喧。

    “杜公子是赌石大师,帮看看我们挑的这些原石怎么样?”龚志民见到杜浩然过来也大喜。赌矿大师,赌个石就是小意思了。聂家的这些原石,还都是杜浩然帮着分等级的。如果让他出手帮着掌掌眼,想不发财都难。

    杜浩然打量了一下三人买下的原石,点点头道:“品相不错。”说着,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看了叶琢一眼。

    叶琢心里“咯噔”一下,大感不妙。如果说刚才在门口时杜浩然看她一眼,她还觉得那是无意识的一瞥,杜浩然不可能认出她来。可现在,他这一眼却是大含深意,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在了他的眼里。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神仙!叶琢极力安慰自己,使自己镇定下来。

    龚志民一听杜浩然说不错,顿时心花怒放,连忙叫小厮:“要个拉车,把原石运过去,当场解石。”

    这也是原来商议好的,在这里买了原石就当场解石。如果解出了玉料,有人出的价合适,就就地出手,不带回南山镇去。所以杨建修也让杨元和叶琢把石头运过去。严庆春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自然无可无不可,让小厮也拉了过去,当场解石。

    此时其他人也在解石,只有一架砣机空着。龚志民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等小厮动手,自己直接袖子一挽,就把他那块不大的原石放到了砣机上,道:“先解我的吧。”又仔细地给自己的原石画了线。

    “轰隆隆……”解石师傅解起石来。

    “哗”地一声,一块石壳被锯了下来,一盆水泼了上去,龚志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看那切口,可让他失望的是,那切口却白茫茫一片,全是石头。

    杨建修开始听杜浩然说这三块石头品相好,心便提了起来。龚志民这一赌如果不跨反涨,自己花的这么多心思就是白费了。而现在看到这一刀并没有切出玉料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了叶琢一眼,目光里露出赞许之色。

    杜浩然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杨建修的这一瞥,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杜哥哥,那些石头你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咱们就回去吧。”一直跟在杜浩然身边的聂微月有些不耐烦了。杨建修介绍严庆春和龚志民时,她也听见了,知道这些不过是县里的小官,全然不用杜浩然出面招呼。而且以杜浩然那高傲的性子,对这些大腹便便的官宦应该不屑一顾才对。也不知他发什么神经,居然跑到这里来看人赌石。

    “聂离,送你家姑娘回去。”杜浩然一声断喝,旁边跑过来一个人,走到聂微月面前行了个礼,道:“大姑娘,请。”

    聂微月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知道杜浩然要赶她走,偏偏嘴用力地跺了跺脚,委曲地道:“我不走,我不要回去。”

    杜浩然至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此时也不理她,只顾看那解石师傅下刀解石。

    聂离见自家姑娘不愿意回去,而杜公子也没再发话,只得退到一边站着。聂微月经这一喝,再不敢说话。

    “哗啦……”又一块石壳被锯开来,龚志民还没等解石师傅把锯刀拿开,就赶紧伸过头去。大冬天,他紧张得额头都冒出汗来。

    “绿,绿,我看到出绿了。快,打水来……”龚志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杨建修连忙挤上前去看,看到那切面上被水一泼,果然露出一抹明晃晃的绿意来,如同春天里的嫩芽,一看就让人心动。

    “出绿了,果然出绿了,还是这么一大片的绿。”他后退两步,喃喃自语,颇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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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杜浩然出手

    而此时已有一些人听到龚志民的叫声,全都围了上来。有几个人,正是南云城开玉雕作坊,到这里来收玉料的。围着那块切面看了看,便有人出价了:“你这块原石,我出价八百两银子,卖不卖?”

    “不卖。”龚志民一口拒绝。他赌石这么久,前一阵虽然时有赌涨,但都是小打小闹,赌出来的玉料根本值不了多少钱。哪里见过颜色这么好、品质这么纯正的玉料?而且只要这块玉料大一点,就能卖上一、二千两银子,没准把他前段时间赔进去的钱赚回来之外,还能再大赚一笔,他自然不肯放过这机会。再说,赌瘾上来了,他此时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过把瘾就死的味道。想让他就此收手,难!

    “来,从这里再切一刀。”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拿起手笔在石头上画了一条线。

    见他态度坚决,其他的老板只得闭上嘴巴,看他继续解石。

    两个解石师傅提起锯子坐到砣机旁,又费力地拉起锯来。

    “哗啦……”石壳掉了下来。龚志民此时也不等解石师傅从砣机上下来,端起一盆水就泼了过来,然后伸头就往石头上看去。

    “怎么样怎么样?还在涨不?”杨建修的心情不比龚志民平静多少。他好不容易拉了龚志民来赌石,如果让他赌了个大涨,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没……”这一回,轮到龚志民失魂落魄了。那道切口,竟然白茫茫一片全是石头。

    “呼。”杨建修松了一口气。

    而旁边那些收购玉料的老板也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希望能多出玉料的,这样也能有机会买到。那最先出价的走上前去,把石头仔细看过之后,继续道:“还是八百两银子,你卖不卖?虽然不多,但你也能赚二百两银子,规避了风险,算得不错了,怎么样?”

    “切,继续切,我就不相信这玉料只有那么一点点。从这里,再切。”龚志民却毫不犹豫就拒绝,拿起笔又划了一条线。

    砣机再一次响了起来,而这一刀,依然让龚志民失望,还是没能切出玉料来。买玉的老板商量了一阵后,有一个道:“四百两银子,这块半赌毛料卖给我,如何?”

    这一回,龚志民犹豫起来。这块原石他花了六百两银子,如果四百两卖掉,最多也只亏了二百两,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可如果这块石头仅是片绿,即只是他刚切出来的那地方薄薄的一片,除了几个戒面,什么都做不成,那也只值几十上百两银子。那样的话,他便亏了五百两银子。亏五百两和亏二百两,对于穷得靠典当过日子的他来说,有着本质的区别。

    卖还是不卖?

    叶琢站在一旁,原来只冷眼看着他们折腾。这块原石,虽然不知道里面大致的情况,但凭着她的感觉,里面的玉料大概可能卖到一千两银子左右。而严庆春和杨建修那两块石头里,也有玉料,不过玉料的品质没这块好,大概在两、三百两银子之间。她这么做,一来是想拉长线钓大鱼,给龚志民和严庆春一点甜头吃,从而越陷越深,最后给他们一次重击;二来则预防杨建修是谢家派出来试探她的人。她倒不怕经过了这一次,杨建修下次不再带她出来,利用不了她的本事设圈套给严庆春和龚志民钻。现在龚志民赌了个大涨,一会儿肯定还要上二楼去。到时候,直接让他跨得需要卖祖产就是了。

    可这时看到龚志民犹豫,她在一旁站不住了。这要让龚志民四百两银子把原石卖了,他接下来或是不赌了,或者就是仍在这里折腾。而杨建修已不愿意相信她了,到时候再赌到什么,可就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她沉吟一会儿,走到杨建修身边,正要张嘴说话,却见一直站在那边袖手旁观的杜浩然忽然走了过来,到砣机边上往那出绿的切口看了一眼。

    龚志民这一下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睁着眼睛问:“杜公子,您看我这石头还有没有赌下去的必要?”全然没有想到如果杜浩然说不值得再赌下去,他这块原石怕是四百两银子也没人要了。

    大家都以为杜浩然会推脱一下,不会给龚志民什么明确的答复。毕竟,“神仙难断寸玉”,这里面到底还有没有玉料,有多少玉料,便是神仙都拿不准。而且那几个买玉料的老板深知杜浩然的性格,他们常年在这聂家楼呆着,知道这位杜公子比聂公子还要傲气。不管多大的官来这里赌石,想要问问他原石里有没有玉料,他理都不理。要是顾着聂博文的面子,怕让他难作,他也只会打个哈哈混过去,从未出手帮人赌过石。

    却不想杜浩然这次的表现让他们大跌眼镜。他摸摸下巴,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再切几刀吧。”说着还拿起了毛笔,在石头上划了一根线,“就从这里切。”

    这一举动不止是给了龚志民生的希望,便是严庆春也心花怒放。这位杜公子因为常年跟聂博文在一起,所以他来之前,也研究过杜浩然的资料,知道他从不帮人赌石,可这一回却打破了常规,帮龚志民拿了主意,这是不是意味着杜浩然对他们另眼相看呢?

    “怎、怎么回事?”杨建修则有些茫然。作为南云城的人,自然知道杜浩然的脾性。可现在是怎么回事,杜浩然竟然过来帮龚志民赌起石来,谁能告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琢站在他的身边,眼睛盯着杜浩然,眉毛微微拧了起来。她也万分不解,为什么杜浩然会来插手这件事。就算他看得出这块石头里有玉料,就算他知道她女扮男装装成小厮要来算计龚志民,他又有什么必要出手搅和这件事呢?难道是想给她一个警告?可她明明是让龚志民赌涨而不是赌跨的好不好?

    可惜杜浩然划完线,就两手抱胸地站在一旁,目光根本不往她这边看。

    而龚志民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精神亢奋地挥舞着手臂,比划着杜浩然画的线:“好,就往这里切。”

    解石师傅根本就不需要他说话,早已直接把锯刀放到了那条线上。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杜公子的本事吗?他们这聂家楼的人,私下里流传着一句话:“杜公子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石头里有没有玉料,全然逃不过杜公子的眼睛,要不然聂家父子怎么会如此巴结一位平民?那位南山县的芝麻绿豆官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得杜公子指点一句,他还敢拒绝不成?

    “哗哗哗……”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过后,石壳从锯刀上被剥离出来。龚志民此时也不要人动手,自己亲自提了一盆水泼上去,一抹明艳的绿色出现在了那个切面上。

    “出绿了,出绿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转过身来火热地看着杜浩然,如同看向自己膜拜的神,“杜公子,出绿了。”

    “嗯。”杜浩然冷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招呼也不打的扬长而去。

    “等等我。”聂微月满脸困惑地看了龚志民一眼,转过身来去追杜浩然。

    “这是……”大家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明所以。刚才杜公子才热情地伸出手,帮了这位姓龚的小官一把,怎么转眼就变了个脸,如此冷淡的离开了呢?

    “那个……我没说错话吧?”龚志民惴惴不安地看向严庆春。

    严庆春也是一脸茫然。杜浩然一走,他就细细地把刚才的言行想了一遍,真没想出哪里惹得杜公子不高兴了。

    “听说杜公子的脾气古怪,便是聂公子都让他三分。你能得他指点一刀,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别想太多。”他只能这样安慰龚志民。

    龚志民用力地点点头,把这点小困惑抛到九霄云外,喜滋滋地凑过去看那绿盈盈的切面。

    而那些老板们这时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看向了那个切面。龚志民得罪不得罪杜浩然跟他们无关,只要接下来有玉料可以收就好。

    看着那个切面,一个老板叫了起来:“天呐,还是杜公子厉害啊,这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石头里有没有玉。而且你看看,这条线画得多么准,这要多画出来一点,这块玉就损失了几十两银子。现在不多不少,玉料与石壳正好在那条线上分开,就好像杜公子能看透这块石头一般。”

    “那是自然,你没看聂老爷和聂公子对杜公子的看重吗?他要没本事,怎么能得到这份礼遇?深埋在地下的玉矿杜公子都能找出来,更何况是赌石?”

    “龚大人,这块原石,我出一千两银子,卖给我吧。”有那机灵的人赶紧开口出价。杜公子看好的原石,想来里面的玉料定然不差,一千两银子买下来,绝对会大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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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上二楼

    其他人自然不会相让,纷纷出价:“一千二百两,我出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一千六百两……”

    买玉料的老板这样想,龚志民当然也这么想。他虽然被杜浩然的态度弄得晕头转向,但对于这一点,还是十分清醒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杜公子指点他了,这一块原石一定大涨特涨。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对解石师傅说:“解下去,直到解完为止。”

    见龚志民要解下去,老板们只得闭上嘴。换作是他们,自然也是要解下去的。杜公子看好的玉料,里面绝对有好玉,岂能一千多两就贱卖了呢?

    “哗哗哗……”砣机响过一阵,一块石壳又被锯了下来。

    “咦,怎么回事?”大家一看那个切面,无语了,怎么露出的又是白色的石层?难道杜公子也有走眼的时候?不应该啊!

    “再切。”这跌宕起伏的戏剧性变化已让龚志民的心脏有些受不了了,他按了按胸口,咬牙道。

    一阵响动之后,大家又一哄而上,看向那个切面。其中一个眼尖,指着切面大叫:“快看,出绿了,有绿。”

    那切面上,还是绿盈盈的玉料,跟刚才那两面的质地一样。现在就还有一面没切出玉料来了,不管怎么样,龚志民的六百两银子是保住了,就算那一面没切出多少玉料来,有了现在切出来的这些,他也不会亏钱了;当然,就算那一面切出玉料来,也涨不了多少。除非,那一边忽然出现异化,能切出极品玉石来。

    龚志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咬牙道:“再切,全切开。”

    这一回,解石师傅不用他再吩咐,把剩下那一面也切开之后,再用转轮把周边的石层磨掉,一块如鹅蛋一般大小的玉料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最后剩的那一面虽然有玉,但玉质却不如其他的地方好,所以这块玉料,虽然不亏,却也涨得不多。

    大家看着那块玉料,默默无语。他们想不明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赌石了。六百两银子买下原石,不管是开始跨了卖四百两银子,还是现在涨了价值一千两,这样的涨跌,对他们这些常年守在这里购买玉料的人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它有什么值得杜公子忽然出手,帮这位姓龚的小吏赢这六百两银子呢?难道这位姓龚的小吏,还对杜公子有过救命之恩不成?可从杜公子最开始的不理不采和后面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的态度来看,又不像啊!

    虽说百思不得其解,可生意还是要做的。一个老板看看那块玉料,开口道:“我出一千两银子,龚大人把这块玉料卖给我吧。”

    其他人看看,俱都不作声。这块也不是什么极品玉料,这么大,也就是一千两银子的价钱了,这位同仁出价算挺公道。

    龚志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玉料,仿若未闻。直到他的小厮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木然地把玉料递过来:“好。”

    那老板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哗哗哗地数了十张给他。

    龚志民接过银票,眼神里这才有些光彩。不管怎么样,他以前赌石都没赚过这么多的钱。这一次要不是杜浩然出手,让他以四百两银子的价钱把这块玉石贱卖掉,不光没赚钱,还背上了外债,那他还不得哭死?虽然杜浩然没帮他赌个大涨,但也赌了个小涨了不是?人不能太过贪心。

    杨建修看着龚志民手上的银票,再看一眼正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叶琢,在心底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移开去。他来这里一趟,不但没达到目的,自己还赔进去一百多两银子,一肚子的邪火不知找谁出。怪叶琢吗?他本来也没指望叶琢有多会赌石,带她来,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意思,而且神仙难断寸玉,技术再好的人也会失手。他这时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旁边有买了石头的人见这台砣机赌了个小涨,立刻跑了过来,问龚志民:“你们这台砣机还用不用?不用我们也来沾沾您的喜气。”

    “用的,用的。”严庆春赶紧让下人把他的石头抬上砣机上去。不管杜浩然是什么意思,能让他出手帮赌石,这是千年不遇的大好事。以后再遇上他,还可以借机请他吃一餐饭,拉近拉近关系,总归是好事。现在,还是解石吧。

    “哗啦拉……”砣机又响了起来。龚志民想通之后,再摸摸怀里的银票,又重新神气起来,俨然以专家自居,指手划脚地指挥着解石师傅解石。可让大家遗憾的是,严庆春那块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的石头,只赌出了一小块质地不大好的玉料,被旁边的老板以一百二十两银子收了回去。而杨建修运气好一点,花了四百两银子买的石头,解出来价值二百三十二两银子的玉料。

    虽然严庆春和杨建修都赔了钱,但龚志民却大为兴奋。刚才这三块原石,都是他帮着挑选出来的,竟然全都出了玉料,没有一块完跨。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赌石水平又有了进步。

    “三位大人,我们这二楼有品相更好的原石,不知三位大人要不要上楼去看看?”聂青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既然来了,我们去看看吧,就算不赌,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也好啊。”龚志民刚涨了一把,手头有钱,又感觉自己水平进步了,心正痒着呢。就算严庆春和杨建修不同意上去,他都想一个人跑去看看。

    一听二楼还有品相更好,也意味着更贵的原石,杨建修顿时来了精神,对严庆春道:“去看看吧,没准咱们也能来个翻身,赌个大涨呢。”

    三人之中有两人同意去了,严庆春也无可无不可,跟着一起上了二楼。二楼同样也分成三个厅,价格分别是六百至一千两,一千至二千两,二千两以上。聂青把这情况说了,问:“三位大人要去哪个厅?”

    严庆春忽然精神一振,指着前面一个门道:“就去那个厅。”

    杨建修心里则咯噔一下。刚才他们上楼时,正有一个穿天青色长袍的男子和红色衣裙的女子进那个门去。虽然是一晃眼功夫,但聂家姑娘那身红衣,是绝不会让人认错的。刚才进去的应该正是杜浩然和聂微月。进这个厅,要是杜浩然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帮龚志民赌石怎么办?

    不过,他还真不好明着反对严庆春去那里,只是道:“那个厅是多少价钱的?我怕身上的钱不够。”

    “是啊,多少钱的?”龚志民也赶紧问。他手头上只有九百两银子,太贵的原石他买不起。但他还希望能得杜浩然再指点一次,赌个大涨。如果那个厅的原石太贵,就让他纠结了。

    “那是一千至两千的。”聂青答道,“虽然原石贵,但出好玉的概率也高。这里的原石,全是由杜公子分类的。”

    “走吧,钱不够我借给你。”严庆春可不想放过这机会,不等龚志民说话就直接往那扇门走去。

    有了严庆春这句话,龚志民大喜,连忙紧上两步走了进去。

    “走吧。”杨建修回头看了叶琢一眼,也进了那个大厅。

    这里的面积、格局、便是连解石机的位置都跟楼下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里原石的品相比楼下更好。

    严庆春和龚志民一进去便往里面扫视,却没见杜浩然和聂微月的身影。这大厅的旁边也有小屋的,是给聂家人和看守厅堂的人休息的地方,就是借严庆春和龚志民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那里找杜浩然。龚志民虽然有些失望,但对赌石的兴趣还是让他很快就把杜浩然放下了,专心致志地看起石头来。

    杨建修虽然很高兴杜浩然不在,但看着眼前的这些石头,抑郁了。

    既然这里的原石是杜浩然挑选过的,那就意味着这里赌涨的机会要大很多。刚才在楼下就让龚志民踩了狗屎运,到了这里岂不是赌涨的概率更高?这要是让他再一次赌涨,怎么办?

    “老爷,再让小人去看看原石吧,小人一定会好好学的,请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叶琢走到他的面前,低着头恳求道,而且眼睛一眨,竟然有一滴眼泪滴到了地面上。

    杨建修到底心软,见叶琢那样子,再想想这孩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要操心劳力,还枉顾女孩子的声誉,跟着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到南云城来,想用她那柔弱的肩膀为叶家大房遮风挡雨,杨建修就再不忍责怪她。他轻叹一声,点点头道:“去吧,好好学。”

    “是,这一次小人一定不负老爷的重望,好好学赌石。”叶琢用袖子轻抹了一把眼泪,躹了一躬退了下去。

    “杨相公,你这个小厮这是……”严庆春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原石上,见这个叫杨朔的小厮自动跑来请罪,开口问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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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琢介绍:
玉不琢,不成器。
她将用手里的刻刀,
雕刻出世间最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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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已有完结文:《知味记》、《良田千顷》、《穿越之茶言观色》,坑品有保证。
玉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玉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玉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