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奈接受
天亮后,言行跟着林红叶先进了十里枫林。
汪琴则留在林外小筑,等待林礼仁和林礼智的到来。
枫林里,几日前交战过的痕迹已经无影无踪。
林红叶的气府术法已经与这片枫林融合,不论枫林遭遇何种变化,林红叶都能用术法恢复原样。
言行一时间分不清这里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他突然有一种自己真实的身体进入了林红叶气府私境的幻觉,在这里他有了被一双天眼俯瞰,无所遁从的感觉。
这应该很接近太玄私境了。
言行现在还并没有修成灵体,他现在是真真实实的身体,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林红叶把这片枫林真实的环境叠加了一部分术法幻境。
于言行而言,虚虚实实,于林红叶自己而言,恐怕也是如此。
言行担心,林红叶很可能不太能分清真实和虚幻。
但若是因此而分不清,岂不是说日后不论谁修成了真正的太玄私境都有可能分不清了吗?
这毫无疑问的气府私境的外发,接近融会太玄私境的层次。
不说私境术法外发,单说元神修太玄私境,而后,灵体入太玄私境,天长日久,可说是在两个世界穿梭。
哪一个是真实的?哪一个是虚幻的?
忽然又想了前几日想到的事,这个世界或许被某种力量所操纵。
假设这是真的,那它要如何操纵?
模糊了真假?控制意识?
如修太玄私境一样,修元神,修灵体。
言行好像渐渐抓住了什么...
越高深的道术越是要跳出眼睛和肉体所看到的和感知到的事物吗?
所以,眼睛看到的和肉体感知到的,都是无用的?一直以来所见所闻所感难道都是假的?
元神和灵体所见才是真?
言行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挥手甩掉。
又甩了甩头,把方才胡思乱想的事远远甩开。
他们又回到了林中小筑,一坐一站。
言行是坐着的,他断裂的肋骨还需要尽可能的养。
就那么看着林红叶不时喝上一口酒,又不时看着某个小小旋风处痴痴笑着。
那模样,像极了谁也走不进她的世界的人。
她的真实与旁人的真实不一样,只是这中间还有连接,比如对她不离不弃的汪琴,比如,她将要见到的两个至亲。
林外小筑。
听得有脚步声走来,汪琴走到路中迎候。
有两人走来,一人着墨绿色袍服,这是林城城主林礼仁。一人着淡青色道袍,这是青仁堂堂主林礼智。
这两人都是花甲之年,双鬓花白。
当两人走近,汪琴双膝跪地,恭敬一拜,道:“汪琴不辱誓言,红叶已经幡然醒悟,她回来了。”
话音激动,眼中也有了泪水。
林礼仁和林礼仁对视一眼,大喜,但又拿捏不定。
汪琴托人传话,他们本以为还是像过去一样,林红叶情绪和理智失控,需要他们出面协助汪琴安抚,万万没想到汪琴却说出了这句话。
外人不知,但他们二人早就知道了林红叶已修至太玄境,只是林红叶的太玄境对他们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冒然让林红叶涉世,一着不慎,将大祸东流。
林礼智单手拖住汪琴,道:“你先起来,慢慢说。”
林城和青仁堂虽有很多人对汪琴非议颇多,青仁堂内也有将她逐出师门的声音,但林礼仁和林礼智对汪琴却只有感激。
汪琴也知道他们一时还不能接受自己的话,但她没法慢慢说,因为里面还有人在等待,还有更重要的事。
汪琴道:“所有的事,还是让红叶和另一个人说吧,城主和堂主快随我来。”
林礼仁和林礼智虽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汪琴一脸的凝重,也没有再多说多问,看来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见到正主。
汪琴带路,向枫林里飞奔。
两刻后,三人出现在林中小筑前的开阔地。
五人相汇。
林红叶朝林礼仁和林礼智躬身三拜,低泣道:“父亲,叔父,这么多年是红叶不孝,红叶回来了。”
林红叶也说回来了,这回来了,当然不是愿意回到林城回到青仁堂而已,前面有个前提,就是一切会遵照林礼仁和林礼智的意思办事,不冲动不任性。
她是城主之女,又是木行青仁堂现在唯一的太玄境,她太特殊了。
林礼仁扶起林红叶,柔情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十九年的心结和隔阂一朝解开,牵涉最深的四个人。
但,一旁还坐着一个看似无关的人。
这个看似无关的人等到四人的情绪渐渐抒发之后,终于站了起来,走向林礼仁和林礼智。
言行还未开口,林礼智先道:“这位小兄弟,似乎于我们有大恩。”
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这,而后十九年一成不变的人突然幡然醒悟打开了心结,他怎么可能会是无关的人。
言行躬身揖礼道:“晚辈言行,从言城来,拜见林城主和林堂主。”
林礼仁道:“看来,你是特意来见我们二人的。”
言行道:“是。为见两位大驾,需找一个无人会注意的地方,于是前几日我来这里向林师姐借这片禁地一用,没想到却见到了林师姐的太玄境,又阴差阳错解开了林师姐与汪师姐的心结,都是天道冥冥中的安排。”
说的轻描淡写,但林礼仁和林礼智很清楚过去的林红叶像什么样,能让林红叶好好沟通和释怀没有经历一场大战是不可能的,还要能胜过林红叶。
言行和汪琴看起来都还是有伤未愈。
但是,他们两人联手能胜过林红叶?
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
林礼仁道:“现在你已见到了我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言行道:“我为结盟讨伐天雷宫而来,并且这件事已避无可避。不过,来龙去脉说来话长。还请几位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结盟讨伐天雷宫?避无可避?
言行既然来到这里,他就肯定知道很多他们所不知道的事。
五人成圈,席地而坐。
言行打开了话匣。
言城决心寻找同盟,离开言城的前因后事,在苏城和枕星河发生的事及苏墨的态度,也提到了玄武山和卫城一行,而后遭遇程洛,程洛又放行,去往张城,张城之后途径大秦见到了李治平,和李治平的对话,再到了林城...
四人直听得云里雾里,如今的世道,还能有人穿行于各城?
但这由不得他们不信,言行的确是火行修道者,他真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言行仍道:“此前的各城查禁,和天降雷罚,皆因凌风谷借张知秋血仇之名杀了张城执禁团十一人而起。但,这只是凌风谷计划的第一步,借此,借天雷宫的报复,让世间各城各道门再无法容忍天雷宫。他们的后手,是明年的百英决,在天雷宫会场举事。仍是借凌风谷一门和张知秋的血仇,把凌风谷一门和张城百姓的性命悬于天雷宫利爪之下。唇亡齿寒,置之死地而后生,逼迫世间道界不得不联手对抗天雷宫。”
林红叶终于明白了言行此前说的,她是最不会拒绝为这件事出力的人。
张知秋的血仇,凌风谷一门没有忘,张城没有忘,她更不会忘。
言行把来龙去脉尽可能详实地说了一遍。
几人相视看了一眼,各自点头,的确如言行所说,避无可避了。
言行也没有再问林礼仁的答复,是结盟还是不结盟,这已经是个不需要再问的问题了。
林城和青仁堂大可以不结盟,但是坐视世间各城各道门覆灭,下一个也就是他们了。
无人会这么愚蠢。
更何况他们同出自五行,他们同样有一颗捍卫苍生大义的道心。
过去孤掌难鸣,力有不逮,现在力量将得以汇聚,无论如何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林礼仁和林礼智手握手,哈哈大笑,道:“好,那就等到明年的百英决齐聚天雷宫,是成是败,但听天命。”
被压迫了数百年,终于能有一个汇聚世间的力量反抗的机会,他们已不再问胜算,因为这已是从未有过的最大程度的胜算。
言行道:“届时我会竖起行者大旗,火行会率先响应。”
四人齐齐看向言行。
林礼仁和林礼智神色激动,道:“行者?你真的要竖起行者大旗?”
言行正色道:“是,十九年前,我叔父没能竖起的大旗,我替他竖起来。”
林礼智道:“十九年前?你叔父是言休?”
又是十九年前,林红叶听言休这个名字感到几分熟悉,印象中张知秋曾与她提到过几次。
言行道:“正是,十九年前,叔父与张知秋前辈一样不为天雷宫所容。但是叔父的志向,我言城修道界,火行的修道者都没忘。这些年,火行后人立志要继承行者之名。离开言城时,我曾宣誓重归言城后将竖起行者大旗,不过,与李治平一见后,竖起行者大旗的时间要推到百英决上,他说的没错,行者出世,必须要一鸣惊人,惊天动地!”
林礼仁道:“好,好,能看到行者出世,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有你们这样敢扛起行者大旗,敢背负行者之名的后辈,这个世间就还有希望。”
林礼智也道:“你要传达的话,我们都知道了。你可以准备去下一城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没有问太多,尽管他们仍还是觉得胜算渺茫,但面对这样一个机会,殊死一搏已是最好的选择。
言行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知道他们心中的无奈。
也许是数月前的那一道雷罚,让青仁堂死伤惨重毫无招架之力,让他们没有太多的幻想。
逢此巨变,逢此机会,他们只是想表明他们的态度,出他们的一份力,然后,把希望交托给那些未曾谋面的人。
他们甚至不敢问那些未曾谋面却又担负起他们希望的人修为如何,他们怕听到的答案会让他们的幻想破灭。
他们,只是被动无奈地接受。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代为传道
言行看出了他们没有信心,看出了他们的回避。
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奈之举。
言行道:“两位前辈似乎一点信心也没有。”
林红叶和汪琴也感觉到了他们的那种悲观。
林礼仁唉声道:“仅仅一个司东楚玉琢,就不是人多可以撼动的。”
林红叶和汪琴并不知道这个人,楚玉琢许可了这片禁地的存在,并没有查察过这里,也没有与她们照过面。
言行道:“的确,天雷宫雷法,一重修为一重天。可是五行也一样,传说中的太玄境就在眼前,两位前辈究竟在疑心什么?”
式微历久的五行,看到太玄相和太玄境本是振奋无比的,林红叶的太玄相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也曾与林红叶交过手,的确相去甚远,太玄境的的确确是一个全新的不可逾越的境界。
初见时,林礼仁和林礼智还有汪琴,都很振奋,他们把这看做了木行崛起的信号。
可是,林红叶初现发色的别样,至今已近十年。
这十年来,任青仁堂如何加大力度督促修行,任他们如何把目光和精力放在资质较佳的年轻弟子身上,也不曾再出现第二个向太玄相发生转变的人。
他们皆道太玄相和太玄境只是意外,无迹可寻,也无法去遵循规律培养出更多。
至少他们不知道这规律和方法是什么,曾问过林红叶,而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在如何提升木行修为这一道上,他们都无从下手。
林红叶的太玄境,对他们而言只是个意外。
推己及人,木行之外,他们也同样认为,即便有太玄境也同样是意外。
而意外,能有几人?
意外,又如何能走得更高深?
林礼智看着言行,叹气道:“你已经是个如此优秀如此不可思议的后辈,你走过的这一条路,日后会留下你的传奇。可是,你也没有现太玄相,没有更多的太玄相和太玄境,唯一的胜算,就是燃烧生命去点燃行者之名的奇迹。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传说。”
所有的人,都如笼中之鸟,眼界太小,知之甚少。
言行若没有走上这条结盟之路,他也是一样。
他很理解这种悲观。
言行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水,涂抹在手上,十指分开,拢进披散的头发里,顺势滑下,三次之后,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原本黑色的长发,变成了朱红色。
言行坚毅地道:“太玄境,有迹可循。”
言行现真面说法,结合他走过的路,这让林礼仁和林礼智不再怀疑。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激动,齐道:“愿闻其详。”
他们相信,接下来将听到的话,会改变他们以往的认知。
林红叶和汪琴也竖耳倾听,一扇全新的大门即将打开。
而言行,只是代为传道,把他一路走来得知的事,尽可能详实的告诉同道,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言行捋了捋思绪,道:“诸位听过的传说,全都是确有其事,五行和行者曾经的盛名,不容置疑。五行为何式微,根源在五行大阵。五行大阵为化解千年大劫而生,其阵力镇邪亦镇灵。千年前,五神君重塑五行大阵那一刻,阵力鼎盛,压制了邪力,同样也压制了灵力。而后,五大神兽之灵又入千年聚灵期,所需灵力不可斗量。正是因为神灵聚灵所需,导致了五行的式微。”
四人凝神细听,这个说法他们倒是第一次听说,但不得不说,这个说法是有说服力的。
他们没有打断,等待言行继续说下去,要反驳,也要听全。
言行又道:“如今,五大神灵已先后到了聚灵关键期,玄武神灵已聚灵完成,青龙神灵大概也已完成。另三大神灵聚灵暂时受阻,但它们所汇聚的用以聚灵的灵力都已接近完成,所以,近些年因五行大阵镇灵之力压制的五行,已经开始渐渐复苏。我想,木行应该也能察觉到,拿火行为例,虽太玄相难现,但整体而言,后辈的修行进程较之老辈普遍大幅提升。至于短期内,还无人现太玄相晋升太玄境,那是因为修行之法断传。还未出言城时,我并不知晓其中的原因和修行之法,待我回到言城后,把这一切都代传下去,必然会有更多的人得以因此大幅提升修为。”
林礼仁和林礼智相视点头,对于言行说的后辈相比老辈修行进程普遍提升这一点,确有其事。他们也曾不解,现在听这一说,算是找到了关联。
这么想着,又都看向了汪琴,汪琴虽还没现太玄相,但依现在的修为,汪琴也可称林红叶之下木行第一人。
难道当言行说清了其中的秘密,汪琴也可晋升太玄境吗?
林礼仁和林礼智一滩死水的心,又泛起了波澜。
但转念,又想到了哪里不对。
五行大阵镇灵,为何天雷宫不受影响?其他几门似乎也不受影响?
五行大阵镇的只有五行?
言行知道他们会想到这一点,还不等他们开口问。
言行接着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诸位都知五行有主色,主色即为各行太玄相。而天地元气,精分五行之气。神灵聚灵所需的灵力灵气,即为对应的五行之气。”
天地元气精分五行之气?
这个说法,连传说都不曾说起。
大惑不解,也不知该不该信。
言行看向林红叶,道:“林师姐应该见过青色的元气,也能调用。”
几人同看向林红叶,林红叶凝眉思索,她不曾留意。
这也是一大通病,许多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抽用过,但却茫然不知。
林红叶正是叶光继曾说过的,不经意入了太玄之门的人。
这样的人就是个意外,也是林礼仁和林礼智提不起希望的原因所在。
言行张开右手放在身前,很快,枫林中有沙沙声起,渐渐变得猛烈,越来越多的元气在五人身周汇聚。
元气本无色,但言行的手掌中却出现了另四人从未见过的奇观。
一点一点的红色渐渐出现,渐渐相连,最后形成一片。
如薄雾般在缓缓飘荡。
林礼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手指穿透而过,没有实质。
几人叹为观止,那真的是元气!
言行手掌一催,掌上那片红色的元气飞腾而起,停在几人头顶两丈之处,豁然变化。
一簇紫色的火焰凭空出现。
随之,响起了一声隐隐的暴戾低喝。
林礼仁和林礼智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道:“你竟已修成了紫火!”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紫火,又一次为言行赞叹。
言行很快把紫火收了,平静地道:“那片红色的元气,就是火行之气。不能融会火行之气,断不可能生成紫火。”
一道全新的大门,被打开了。
不再怀疑。
他们不一定能做到,但他们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真相。
证实了五行之气的存在,就证实了五行大阵的确只压制五行。
而现在,五行之气可以抽用,就可以破除千年来的压制。
言行道:“现在,几位可以试着最大限度地调用元气,再用念力外视。初次尝试不易,将汇聚的元气尽可能慢的消耗,试试能不能看见其中青色的木行之气,只要能看见,就可以尝试用道法捕捉。如此不间断地练习,久而久之就可融会木行之气,那时,即可迈入太玄境。”
林礼仁和林礼智脸上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他们跃跃欲试。
林红叶和汪琴也照言行说的,开始尝试。
言行不再打扰,静静地看着施术聚气的四人。
一刻钟后,林礼仁和林礼智聚气完成。
又一刻钟后,他们两人身后凭空聚木,凭空生长,他们在缓慢消耗元气。
渐渐额头有汗冒出,他们仍在细心观察,凝神分辨。
但最终,两人先后中断了施术,盘坐的身体向后一滩。
互相看了看,皆摇了摇头,他们都没有看见他们想要看见的。
但这并不是让他们无法接受的事,他们都深知自己并非天资过人的人,更何况他们已经年入花甲。
只要知道了这个方法,只要林红叶和汪琴能验证成功,这个方法就可以在木行青仁堂延续推广下去。
哪怕日后因此再多出一个太玄境,都是天大的喜事。
汪琴不知能不能成功。
但对于已经现太玄相迈入太玄境的林红叶,他们都有信心。
三人都没有说话,把目光盯向了林红叶和汪琴。
枫林在躁动,又一次有活过来的感觉。
这是林红叶在调用消耗元气所致,这片枫林与她之间有不一样的感知。
随着元气的慢慢消耗,这片枫林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沉吟低鸣的声音,似乎是枫树在说话。
这时,念力外视中的林红叶,她看到了渐渐稀薄的元气中浮现了微微的青色。
于是,她任由如薄雾般的元气继续消耗,用道法锁住了青色的元气。
当薄雾般的元气消耗殆尽,那些分散的青色元气被道法牵引汇成一片,连接在一起。
林红叶睁开了眼,继续用道法将它们控制住。
林礼仁和林礼智,还有言行顺着林红叶的眼睛细看,他们都看到了那片青色的元气。
木行之气!
这一切对林红叶而言并不吃力,因为她早已能做到,只是不自知。
林红叶看向言行,询问接下来怎么做。
言行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用这些木行之气结合道法施术即可。
林红叶深吸一口气,双手一合。
顷刻间,枫林四周一切的生命,枫树的树干,树根,树枝,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蓬勃生长。
整片枫林形如活物!
施术的轻易程度,比之前几日林红叶与言行交战时施展的那个千手活物要信手拈来得多。
林红叶还没有停止,她试着结合木行之气和道法,用意念催动,她要再生那日那个千手活物。
这一次,林红叶的吃力感消失无踪。
数十棵枫树拔地而起,健步如飞,迅速融合,其坚韧程度,敏捷程度,都远胜此前。
林礼仁和林礼智看着这些变化,对望之间,皆倒吸一口冷气。
任谁置身在这个空间之内,恐怕都会被林红叶瞬杀。
这一瞬间,司东楚玉琢在他们心里,不再是那么可望不可即。
而言行已经知道了。
林红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林红叶已经在这十九年中,修成了她的太玄私境。十九年带着无尽的思念与这片张知秋为她种下的枫林朝夕与共,无尽的思念不知不觉中锤炼着她的念力,与这片枫林相融。
她已经可以用意念调动这片枫林。
只是,还不是目前这种用法。
她的意念强大程度,已足可修元神,修灵体。
灵体一成,加上她现在与这片枫林的融合程度。
就是真正的太玄私境。
言行摇头苦笑一声,林红叶或许才是当今世间除叶光继和青龙神君之外,在太玄私境一道上走得最远的人。
而她自己浑然不觉。
修道一途,尽是难以言说的奇妙。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彼岸花
言行的苦笑摇头,让三人投来了怪异的目光,他们不知言行的反应是何意。
并非指责言行是否有什么不敬,而是想知道言行发现了什么。
对于言行,他们现在感激和信服。
但言行只是把手压了压,示意有话之后说,又把目光投向了汪琴。
于是,另外三人也都看了过去。
他们都看见汪琴现在的神情很痛苦。
她的聚气已经很长时间,但现在却仍还挣扎着没有开始施术消耗元气。
她本打算用万花来消耗,但她的意念却不知为何与之抗拒。
一再想施展出万花飞腾的术法,但另一道术法却频频将要呼之欲出。
她只能强用意念压制,两个术法在出现之前脚力争逐,形成了汪琴的痛苦。
三人又纷纷向言行投来了询问的目光,但言行摇了摇头,他也不知为何。
但显然不能让汪琴这样继续下去。
言行道:“汪师姐,先停下。”
汪琴依言,收回了念力。
随之,那股无形的脚力压力顿消。
元气被她汇聚,但聚而未发,仍凝聚在她四周。
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神情很是疲惫。
几人投来关切的目光。
林红叶还以为是因她几日前的伤所致,安慰道:“不如下次再试。”
言行却道:“汪师姐,刚才发生了什么?”
能聚气,却不能施术耗气,施术的压力其实都在于聚气,能聚气不可能不能施术。
汪琴道:“有一种力量,与我要施的术法形成了抗拒。”
林红叶不明所以,道:“一种力量?”
汪琴点头道:“另一个术法,几日前第一次用过的术法,不受控制,想要取而代之。”
几人都很茫然。
但言行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个术法,就是几日前出现的那朵血红之花。
言行脱口道:“现在呢?”
元气仍凝聚,撤回了念力,现在同样可以施术。
汪琴听这一说,准备催动道法,那种抗拒之力没有再发生。
言行打断道:“暂不施术。那种抗拒的力量,现在有没有?”
几人都不知言行在说什么。
汪琴稍稍调用了元气,确认了一番,道:“没有了。”
言行凝眉道:“我没猜错的话,汪师姐说的那个术法,是几日前我们见过的那朵血红之花?那个术法,是汪师姐仅依念力所生的吗?”
林红叶脸色为之一变,那夜那朵血红之花散发的阴郁和无尽的哀伤,让她忽闻而不可自拔。
林礼仁和林礼智四目相对,又茫然了。
念力修术法?
听也未曾听过。
他们此刻深深怀疑,一直以来所修的道法,与眼前的小辈们,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突然有一种截然不同,来自两个世界的恍惚感。
汪琴陷入了深思,又看向林红叶,道:“我也不知,只是这些年来,一直看着红叶,时有所感。传说有一种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不相见,生生相错。这花开于彼岸黄泉之路,红艳似血,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和色彩,指引人通向幽冥。这花名叫彼岸花,由两个妖精守护,一个花妖名叫曼珠,一个叶妖名叫沙华。他们守候了几千年,却从未见过面,终于有一日,他们违背了神的旨意,偷偷相见了。那一年,红艳似血的花被惹眼的绿衬托着,格外妖冶美丽。但是,好景不长,神怪罪了下来。从那以后,曼珠与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世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经受磨难...”
汪琴说起了一段她深深为之痴迷的传说。
林红叶悲从中来,无声而泣。
言行,还有林礼仁和林礼智都知道,对于汪琴而言,那朵传说的彼岸花,被诅咒的曼珠和沙华,就是眼前的林红叶和已逝去的张知秋。
汪琴一守十九年,只为不忍林红叶堕入彼岸花的命运。
而正是这其中的关联,让汪琴一想起林红叶,就念起那朵彼岸花。
带着深深烙印,无尽哀伤,甚至还有恨,衍化成毒。
这两个女子之间的情深义重,日后也将成为一段传世的传说。
汪琴握着林红叶的手,深深看着她,道:“你虽不见了叶,但往后,有我陪着你,不离不弃。”
林红叶的感激无以言说,只是抱住了汪琴,哭泣着点头。
能得一朋友如此,此生何求。
待各人心头思绪平静。
言行笑道:“两位师姐这一番遭遇,也是你们的机缘造化了。”
说完,又一阵摇头感叹。
越是离经叛道,越是避世远遁,越是一念执着,就越是接近道的真相吗?
对于道的感悟,言行一次一次地刷新自己的认知。
也感叹到,道应该撇开世俗,道没有世俗的对与错,道有着世俗之外的进程。
但其他几人就没有言行这番认知了,他们还不知言行说的机缘造化是什么。
言行知道他们有很多话想问,他也要说清楚,但暂时还是先压下。
对汪琴道:“汪师姐,这次用出你的彼岸花,你应该可以看到木行之气。”
汪琴犹豫道:“可是...”
彼岸花有毒,很浓郁的毒,几日前林红叶就已被那毒气所伤。
言行道:“现在知道了,就可以防备。不过,我需要离汪师姐远一些,无法插手。三位大可以屏蔽汪师姐施术后的毒气,若无把握,也暂时远离。只是,那毒气或许会对周围的枫林有伤。”
道法御气,以气抵气,可以形成一片隔绝的气墙。
保守起见,当然是暂时远离汪琴为好,但这片枫林于林红叶而言太过重要,并且,言行还想验证另一件事。
对于言行不插手,要先远离,几人并没有不快。
他们都能感觉到应该是事出有因,言行或有隐疾。
林礼仁和林礼智点了点头,他们无法什么也不做。
于是,和林红叶一起,分开了一段距离,把汪琴围在了中间。
同时施展道法,形成连接的三面气墙。
言行已经远远的离开,来到了枫林的边界。
这一次,汪琴闭目念力外视,不再压制彼岸花。
三面气墙中,汪琴飘然升起,她的身前一朵血红之花凝聚。
只见花,不见叶。
红艳似血,花香浓郁,更有一股阴郁之气飘荡开去。
不过,都被挡在了三面气墙之内。
香味以气传播,来源就是那股可见的阴郁之气。
气墙之外,并不可闻。
但是,声音并不能被气墙隔绝。
林红叶忽听哀伤之音,愈加入耳,愈加清晰,愈加分明,终于使她悲伤难抑,泪如雨下。
三面气墙之内,汪琴凝聚的元气在消耗。
终于,在即将耗尽之际,汪琴的念力看见了青色的元气。
她试着用道法捕捉,那一缕不多的青色元气汇聚时,专注的汪琴用道法催动,忽然,平静的彼岸花瞬间暴涨,那股愈发浓烈的阴郁之气形成一道气浪向三面气墙剧烈冲击。
就在阴郁之气冲破两面气墙之际,林红叶大喊一声:“闭气!”
林礼仁和林礼智来不及多想,迅速依言闭气,并及时向后跃去,步伐不停。虽不知有何异处,但他们都知非同小可,拉开的距离越远越好。
一面气墙,挡不住阴郁毒气。
但有过一次经验,林红叶及时闭气,稍稍拉开了距离。
汪琴元气耗尽,彼岸花消散,同时又用道法收敛了阴郁毒气。
那些令林红叶悲伤难抑的哀伤之音也随之消散。
当汪琴确认了没有危害时,林红叶先回到了汪琴身边,林礼仁和林礼智见状,也走了过去。
枫林外围的言行,当听到的哀伤减退时,也知道了汪琴施术已毕,快速赶去。
当五人又聚在一起,另四人都齐齐看向言行,等待着他的解答。
言行看向汪琴,道:“如何,汪师姐看到了木行之气了吗?”
汪琴点头道:“看到了。”
当汪琴催动的彼岸花暴涨冲破气墙时,林礼仁和林礼智就感觉到了,这对他们是个振奋的消息,不止林红叶,汪琴也能看到,并捕捉到。
这说明青仁堂还有其他人,也有可能可以看得到。这意味着,将有更多的人能突破过去所不知的桎梏,迈向更高的境界。
这比之林红叶一人的太玄境,更为重要。
言行又看向林红叶,道:“林师姐,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林红叶回想刚才,想起了让她忍不住落泪的声音,道:“听到了,无尽的...哀伤。”
林礼仁和林礼智相顾无言,他们就在一起,但他们却没听见。
言行点了点头,道:“那就对了。”
几日前林红叶就见过了彼岸花,那时就应该也听见了无尽的哀伤之音,不过那时事发突然,又是生死交战,有些事很可能被忽略。
所以,言行还是要经这一次确认一番。
林礼智道:“小兄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
今日见到言行,他们只有受教的份。
他们更知道,言行说的每一件事,都会带来从未有过的改变。
言行当先又盘膝坐下,几人也跟着坐下,看来他要说的话还有很多。
言行道:“汪师姐的彼岸花,是念力所生。这念力,经所见,所思,所念,所感的情绪锤炼。经此念力修成的彼岸花一现,其锤炼于其中的无尽哀伤的情绪会引发周遭生灵的共鸣。非太玄境大成,不可闻。”
又牵涉出了太玄境大成的概念。
虽不知具体为何,但想来也知道非一般的太玄境可比。
林礼仁道:“小兄弟适才是为躲开你所说的声音,这么说,你也是太玄境大成?”
言行道:“是。”
林礼仁又道:“那为何红叶可以听,而你不可以听?”
并非生气的质问,只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言行道:“因为我的气府有封印,这声音可能会让我昏迷。”
气府封印?
从言行的口中,他们听到了太多未曾听过的事。
但关于这一点,他们也不再追问。
言行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个奇妙的人,他既然知道,就一定知道如何解。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机缘造化
汪琴疑惑道:“你为何在知道我是以念力修成的彼岸花时,就确信我可以看到木行之气?”
几人听这一问,才想起了在她还未施展彼岸花时,言行就说了她应该可以看见木行之气。
言行道:“我也只是猜想,要修真正的太玄私境,念力与五行之气息息相关,缺一不可。我猜想,两者或有互补和牵引。”
又是不能理解的话。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也无用,还是直接问吧。
林礼智道:“你说的,真正的太玄私境,又是什么?”
言行道:“真正的太玄私境,与我们过去所理解的太玄私境不同。”
一直以来,道界共同理解的太玄私境,就只是太玄境的别称。太玄私境的术法也与其余的气府术法外发并无本质的不同,只是术法的威力有天壤之别。
这是目前普遍的认知。
言行又道:“林师姐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应该就能察觉其中的不同了。”
林红叶也想知道其中的不同在哪,道:“你问。”
言行道:“林师姐的气府中,修的应该不是一道寻常的术法,而是将这片枫林完完整整的纳入了气府?”
林红叶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另外三人听这一问一答,都感到怪异。
他们一直以为气府中修的都是术法,林红叶是太玄境,但应该也和他们上玄境的修为一样,气府中修的也应该是术法。
现在看来,他们过去所认为的,显然错了。
言行道:“因为我发现,林师姐的意念可以调动这片枫林。”
林红叶更加疑惑了,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点。
这只是在方才林红叶抽用了木行之气时,没有掐诀施法,下意识的举动,但没有逃过言行的双眼。
而能够用意念催动术法,就证明她气府中的私境,正是这片与之融合了的枫林。
言行道:“林师姐是否有察觉到这片枫林的不一样?”
几人一听,同时转头四顾,他说的不一样,又是什么?
林红叶的双眼也转动了起来,看向四周莫名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忽然抱头,感觉到一阵头痛。
言行看向汪琴,道:“汪师姐,你有什么感觉?”
汪琴也疑惑了,怎么又问到了她。
但转念平心一想,会问到她,应该是因为几日前他们一起进来过一次。
而那一次,有过一番大战,改变了许多地貌,虽不是在这里,离这里有些距离,但来时经过那里,好像恢复了原样。
这一想,汪琴眉头舒展,道:“你是说,曾经改变过的,被恢复了原貌?”
言行看向林红叶,道:“正是如此。林师姐,你能分清这片枫林是幻还是真吗?它究竟是原样如此?或是因你的意念而一成不变?”
换言之,就是这片枫林不知不觉间,衍生成了某种术法,与她气府中的私境一样。
几人都听出了言行的意思,纷纷惊觉,难道从他们走入这片枫林的开始,就已经走入了林红叶的气府私境中?
他们正身在林红叶太玄境的术法之间?
一种很诡异的气息涌上心头!
林红叶把头抱得更紧,满脸痛苦又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言行的这些问话,让她一时分不清真与假。
眼前的人,难道是幻觉吗?
其他几人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幻觉,这片枫林有可能是幻觉,但他们不是。
而现在,言行的这番问话如何能让林红叶清醒地认识?
看着林红叶的脸上出现了惊慌,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几人都心急该如何让林红叶回复平静。
言行忽道:“林师姐不必惊慌,你现在元神入气府,一看就知我们是幻是真了。”
林红叶没有思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当即入定,元神进入了气府。
气府中,一样的枫林,所有的一切,都与她在外所见一样。
唯独,除了她的元神外,一个人也没有。
这不禁让林红叶长舒了一口气。
元神再出气府时,她的脸色也随之缓和,看向几人也不再陌生。
汪琴见状也安下心来,握住了林红叶的手,向言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言行道:“这十九年来,林师姐带着无尽的思念,独自生活在这片枫林中,念力也在不知不觉中锤炼,每日所见的这片枫林被念力融合进了气府,形成了她的气府私境。只不过,她的气府私境里没有我们的存在,所以我们的的确确是存在在她的气府私境之外,是真真实实的人。”
好不容易从封闭的时间和封闭的心里走出,若是眼前的人成了幻觉,林红叶就将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她将就此成为一个分不清虚幻和真实的疯子。
林红叶后知后觉,如大梦初醒。
一种从无尽的深渊中爬出的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其他几人也感觉到,修气府私境,竟然还有这样的危险。
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那这个人恐将和废了无异!
林红叶封闭了太久太久,谁都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不好,她的身边也无人替她分清现实和虚幻,她的每一日都在这个边界游离。
所幸,现在知晓了,确认了,度过了这个危险。
林礼仁看着言行,感激道:“多谢小兄弟,及时把她点醒,让她不至跌入深渊。”
这是一个父亲发自肺腑的感谢。
林红叶也知道了,她舍弃了十九年的至亲,并没有把她舍弃。
她痛哭着,从恐惧中释怀。
言行叹气道:“不过,林师姐还是要继续在这里等到明年的百英决临近,那时再离开最好。”
林礼智急道:“不可吧,继续留在这里,她恐怕还会加深那种幻觉!”
这也是其他几人要说的。
言行当然也知道。
但还是说道:“有汪师姐陪同,应不会再出意外,两位前辈也可时常来看望林师姐,只要她多见到你们,又已心有认知,就会从那种模糊的界限中走出来了。”
林礼智对这个说法并不是很认同,林红叶毕竟是他们的至亲。
但言行想让林红叶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礼智道:“你是否是担心,她离开这里,会暴露了太玄境修为?她也可以和你一样,把发色染黑,我们也可以把安排在独僻的地方。”
言行却道:“不,林师姐和汪师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
几人异口同声道:“什么更重要的事?”
言行道:“林师姐和汪师姐,要在这里修真正的太玄私境!”
林礼仁道:“你还没有说清楚真正的太玄私境究竟是什么?”
言行道:“这一点,我还说不清楚。但林师姐现在距真正的太玄私境仅一步之遥,她的气府私境就是太玄私境,但太玄私境真正的用法却并非如此。还需要以强大的念力修元神,而后修灵体,直至灵体出窍。而强大的念力,林师姐与汪师姐都已经具备。”
林礼仁道:“你是说,她们两人都可修成真正的太玄私境?”
言行道:“她们都已具备条件,只不过汪师姐在修元神和灵体时,还需同步融会木行之气,以及用念力和道法修成自己的气府私境。需要比林师姐要走的路,要长得多。修元神,要以强大的念力冥想,当元神修成实质可以离体时,再以念力调用木行之气修灵体。当融会了木行之气,又有了气府私境时,修成灵体就是真正的太玄私境。”
又说到了修元神和灵体。
这些都是闻所未闻的事。
但是,从言行口中说出,他们都不会怀疑了。
只是,林礼仁和林礼智还是担心太过冒险。
而有机会修成太玄私境的,不止是林红叶,还有汪琴。非但林礼仁和林礼智没有想到,汪琴自己也不曾想过。
想起先前林红叶抽用木行之气,与这片枫林融合的程度,和施术的强横及信手拈来的程度...
这种修为实力,任谁也无法假装没看见,不尝试就放弃。
汪琴看着林红叶点了点头,她心中的赎罪感,让她得知自己有机会修成传说中的境界,可以让自己有个交代时,她不会犹豫。
而林红叶虽然对言行此前说到她险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感到恐惧后怕,但现在知道了分清的方法,同时有了汪琴的陪伴,而汪琴更想走下去,她也不会拒绝陪同。
更何况,她也想触及更高的境界,为张知秋报仇,为保护她曾辜负的人。
机会就摆在眼前,作为修道之人,如何能拒绝?
林红叶道:“父亲,叔父,我们就照他所说,留在这里争取突破真正的太玄私境。”
看来林红叶和汪琴心意已决,能出现两个传说中的太玄私境,对于避无可避的后事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林礼仁和林礼智想起这世间数百年的遭遇,想起林城和木行青仁堂这数百年的遭遇,这个机会若换在他们身上,明知有危险,他们也同样不会拒绝。
林礼仁道:“那好吧,一切也要多加小心。”
林礼智看着言行,担忧地道:“你似乎,是不知道真正的太玄私境要如何用?”
言行道:“是,我现在还不知。”
林礼智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她们修成了太玄境的气府私境,修成了灵体,到时候她们会知道该如何用?这种闻所未闻的修为境界,稍有不慎,恐怕...”
言行道:“要想完全避除风险,就要看两位师姐的另一个机缘是否能如期而至了。真正的太玄私境,的确要慎之又慎,告知我这件事的前辈也三缄其口,只是让我先达成先决条件。时机到了,机缘就会出现。”
又是机缘二字。
林红叶和汪琴现在所拥有的修为,都是全然在预估之外的,从未有人想过原来可以如此修行。
正如言行感叹过不止一次的,一切都是她们两人的机缘造化。
无知无觉下,伴随着莫大的风险走到了如今。
和言行一样,站在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外。
而属于她们的引路开门人,就只距离她们五百里之外。
这个进程,这个时间,言行相信她们会见面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穿越千年的指引
关于最终的太玄私境到底如何呈现,到底如何施展,叶光继没有对言行明说。
只是说解救了朱雀神灵,解开了天府封印,言行自然知道该如何修太玄私境,同时,他也有机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神君。
言行知道,这并非通用。所以,他没有说起。
言行或许将从朱雀神灵那里获悉,而林红叶和汪琴,应该不会先见到青龙神灵。
林红叶和汪琴齐道:“我们的另一个机缘是?”
言行抬头望向东太山,道:“青龙神君目前正在东太山协助青龙神灵完成聚灵,我想,当青龙神灵聚灵完成,青龙神君不会对木行置之不理。”
四人一听,瞠目结舌,震惊之情,无以复加。
下意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能从所见的脸上猜想出自己脸上现在的模样。
那应该是遥想当年,初入道途时的无知和懵懂。
当然,还有无以复加的震撼和震慑!
曾经只当做传说置之的人和事,现在从言行口中说出,那就不再是传说了。
林礼智颤抖着声音问道:“青龙神君?哪一位青龙神君?”
言行道:“千年前的那一位。”
答得很镇定很从容,那是陈述事实,没有夸大其词的力量。
林礼智难以置信地道:“她还存世?你怎知道?又怎知道她正在东太山?”
言行道:“不止青龙神君存世,昔年的玄武神君也存世,这一切,都是玄武神君告诉我的。”
在传说中,曾被叹为天人的玄武神君也存世?
四人惊愕地无法言语。
但这也就能解释,言行为什么知道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事。
这世间,关于修道一途的事,又能有谁比玄武神君知道的还多?
一切,都在向着另一个进程迈进。
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过,言行又道:“两位神君有更重要的事,他们不会涉足天雷宫之祸,与天雷宫的争端,需要靠我们自己。”
言行需要让他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两位神君身上。
但这不重要,知道有这两位神君的存世就够了,玄武神君告诉了言行那么多的隐秘,青龙神君又去了东太山协助青龙神灵聚灵。
他们都在暗暗地帮助后人。
如今眼前的三个年轻一辈,都有可能因此触及真正的太玄私境。言行今日传达的玄武神君的授道,更是能为五行带来不可估量的进益。
绝境之下,机缘造化一一显现。
穿越千年的指引。
这,是天道的力量。
通过言行所说的一切,他们都真正领悟了。
所谓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
这不是传说,也不是预言,更不是无可奈何的寄望。
这是规律。
天道指引下的规律。
行者之名,必将再次响彻天地!
......
日落前,林礼仁和林礼智先离开了。
两个花甲之年的人,离开时脸上的神色兴奋得如同一种见到了传说重现的孩子。
那一脸的憧憬,那一脸的希望,还有,那一脸的纯真。
他们也和林红叶一样,同样有一段被封闭的时间和一道被封闭的心门,在此时被打开了。
每一个齿轮都被上了发条,他们有着各自转动的轨迹,向同一个方向凝聚起力量。
星空在这一片枫叶海上点亮,簇拥着一轮明月。
那抹似血的残红,在今夜似乎褪去了不明的残酷,它,只是一抹很好看的颜色,红色的叶。
言行负手而立,看着林红叶和汪琴,道:“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林红叶仍还愧疚地道:“你的伤...不如多养几日再走。”
两根肋骨断裂才过三四日,这种伤势没有一两月是不会痊愈的。
不过,只要接下来不要再与人有剧烈的交手,只是在马背上赶路的话,虽然会牵动裂口,会疼痛,也会拖延痊愈的时间,但终究是可以忍受。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了时间再停留。
言行笑了笑,道:“我还有很多路要走,林师姐放心吧,这点小伤难不住我。”
能走上这样一条路的人,能在这样一条路上走这么远的人,这点伤的确可称之为小伤。
没有什么能挡住他的路,没有什么是他的意志所不能承受的。
看着眼前这个比她们要小上十岁的年轻人,林红叶和汪琴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除了说不尽的感激,就是自觉远远比不了他。
她们不知道怎么劝,也知道劝不了。
汪琴想了想那夜初见言行,之后的事,如梦一般。
不由感叹道:“真没想到那夜萍水相逢,会让我有幸认识你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替她达成了十九年的誓言,为她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言行道:“汪师姐不背誓言,让我由心感佩。林师姐一往情深,也是天地可泣。能认识两位师姐,我亦三生有幸。”
这番感佩也是真的,她们都有着令人动容的故事。
相逢日短,但能见到互相都钦佩的人,总是在离别时不舍。
沉默了一阵。
汪琴轻轻叹了口气,道:“去吧,去走完属于你的路。”
语气淡淡,尽量不让悲伤和担忧流露。
言行抱拳微微低首一拜,转身离开。
刚走出两步。
汪琴忽又道:“言行...师弟。”
言行又转过身来看向汪琴。
汪琴的脸上原本是担忧,但随之扯了扯嘴角,笑得牵强。
挥手道:“一路保重!”
言行笑笑,点了点头,转身再没有回头。
看着言行走远。
林红叶道:“他们两人真像。”
张知秋。
曾经张知秋呼唤致力于让世间道界互通,以一身莫测的御风术穿行七野,终遭至公开处刑,百道天雷袭身殒命。
如今言行在天雷宫眼皮底下四处活动,传道结力直指颠覆天雷宫,这条死路步步都是杀机,一旦暴露,难逃张知秋曾经的下场。
没有人能不为他担忧。
但现在,又没有人能站在他身边。
汪琴仍看着言行离去的方向,道:“如果有一日,他也落到了天雷宫手里,你会怎么办?”
张知秋被公开处刑时,林红叶根本不知。就算那时知,她也什么都做不到,那时年方十七的她,修为孱弱,涉世浅薄更没有方寸。
而如今不同了。
虽还是不经世事,但一身修为不可同日而语。
林红叶拍着汪琴的肩,道:“你想怎么做,我都陪你!”
汪琴只道了一个字:“好。”
言语表达不了感激,那就用将来的行动去表达。
她们两人都有机会修成太玄私境,只要到了那一日,只要言行万一遇到不测,哪怕是独闯天雷宫,她们也在所不惜。
曾经张知秋的遭遇,她们不能再眼见在言行身上再发生一次。
夜深静谧,万家灯火已熄。
言行又回到了流金消玉苑。
贾腾还是在言行的客房中等待。
言行牵涉的事,总是让他身周的人都寝食难安。
掩上房门,还不等言行坐下,贾腾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
言行含笑点头,坐下道:“一切都已妥当。还是低估了收获。”
听得妥当,贾腾安下心来。
又听得后半句,放下的焦虑随之又欣喜,言行带来的意外之喜实在太多了。
贾腾笑道:“你又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言行笑着摇头,感叹道:“那两位师姐,鬼使神差的都叩到了太玄私境之门,她们都有可能在日后匹敌天雷宫最高的战力。尤其是林师姐,只差临门一脚。”
贾腾不是修道者,就算是修道者,现在的认知里对于何为太玄境何为太玄私境都不知有何差别,但听言行这么一说,他也能感到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但他没有问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也没用。
他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件对他们而言很有利的事就够了。
同时感慨,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
冥冥中有什么力量,不知在何时就把某个进程不知埋在了何处。
等待着选定的人去一一将其发觉,将其串联,将其汇聚。
贾腾看着言行,仿佛能看到点点星光,都在向他身上汇聚。
恍惚间,似乎爆发出一道不可逼视的光芒。
贾腾莫名地一震,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言行好奇道:“贾老板这是怎么了?”
贾腾意味深长地含笑道:“只是恍惚间看到了一道光。”
没有等言行再问什么,又道:“林城城主和青仁堂堂主如何说?”
言行道:“如预计的一样,当知道了凌风谷的计划时,他们也别无选择。不过,当我告诉他们青龙神君存世时,他们变了,不再是被动地别无选择,而是主动地要迎难而上。”
贾腾吃惊地张了张嘴。
原来言行先告诉了他青龙神君和玄武神君的存世,是因为他已经打算好也告诉他们了吗?
为了替他们打气,为了振奋他们的心。
步步都是预算好的。
贾腾能够想象到,这个消息一说出,林城和木行将会在暗中爆发出何等的力量。
当然,这个消息若是没有守护好,传到天雷宫耳里是有风险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林城和木行而言,让他们在此时此刻知道,无疑是利大于弊的。
言行对于这一切的拿捏,都透露出与他的年纪格外不相称的老成。
贾腾忍不住抚掌惊叹。
贾腾还是没有再问起关于两位存世的神君更多的事,不要知道太多,该守口时要守口。
他相信,今日从言行口中知道这件事的另外几人,他们也会这样处理。
这,是对所有同盟最好的保护,也是对他们渴望中的最好的结果,最好的保护。
更是对言行最好的保护。
言行,已成为他们这群在黑暗中蛰伏的人眼中,那个带着一身光亮向他们走来的人。这身光亮,会点燃所有在黑暗中看不见之处蛰伏的每一个人。
星星之火,终有一日会汇成燎原之势。
重中之重,首先需要保护好的,就是可以点燃星火的那道光。
第一百八十六章 短暂温情
结束了与贾腾短暂的会面。
天亮之前,言行又换回了那一身灰衣,重新戴上了鬼面。
在林城还未醒之前,跃上贾腾为他准备好的马,再次奔赴上驿道。
在林城在这几日,悄无声息,没有惊动林城内的任何一方势力,把该传达的事传达给了该传达的人。
又在无人察觉时离开,一切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而遥望送行的贾腾知道,言行又一次默默地唤醒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个行走于黑夜中的年轻骑士,他有多了不起。
连接希望的光,奔赴向了下一站。
第二日的夜。
言行又来到了大秦城外,不过调转了方向,从东侧绕到了南侧。
在夜色下的荒僻村落间穿行。
今夜的往来客栈没有人留宿,早早有几个客人在这里吃过了饭菜就已上路。
店家和女主人又再入夜后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再有顾客临门,把客栈内收拾了一番,就准备上板歇店。
店家刚刚走出店外,忽而闻听马蹄声。
循声望去,见马背上有人驱马靠近。
店家微微一愣,很少有这么晚还在夜间骑马的人,但那人那马距离他越来越近。
微光照不清那人的模样。
店家开口问道:“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马背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从马背上跃下,向店家继续走近。
直走到店门前,店内的烛光没有门板的遮挡打在了那人的脸上,店家原本微眯着细细打量的双眼,豁然精光绽放。
但还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又再看去,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激动着惊呼道:“恩人,是你。”
一声惊呼,惊动了店内的女主人,她正抱着她那稚嫩的孩子,惊喜着快步跑出,口中喃喃道:“恩人,恩人...”
那夜色下骑马而来的人,正是言行。
路上已把鬼面摘下,不吓到他们,也不遭来旁人的窥视。
言行微微一笑,道:“路过,住一夜。”
店家看到言行还是有点激动,一时没反应过来。
女主人轻轻踢了店家一脚,嗔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恩人把马牵到后面去。”
店家这才回过神来,道:“对对对,看我。”
说着,走上两步从言行手中接过马绳。
女主人道:“恩人,快,里面坐。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准备。”
言行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一同走进了客店大堂。
女主人边走边捏着怀中孩童肉嘟嘟的脸,喜笑道:“念恩,你看,恩人又来看你了。”
言行看向孩童,也露出喜爱的笑容。
孩童的脸胖了,气色也不再青黄,女主人也同样,脸上有了血色,完全不同于初识时的憔悴枯黄。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这一家的生活完全的改善了。
店家把马栓在后院,很快也走了过来,从女主人怀中接过孩子,道:“快去给恩人做两个菜,可记住了,素菜。”
女主人白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还用你提醒。”
温馨,代替了曾经的喋喋责骂。
看着言行脸上的笑,店家有些不好意思,干笑着招呼言行坐下。
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来一壶酒,道:“恩人先喝几杯,饭菜很快就来。”
言行也不客气,自己开封,自己喝,边喝边道:“看来看似不错。”
店家笑脸一收,满是感激地道:“托恩人的福,要不是恩人的大恩大德,现在指不定还怎样呢。”
言行道:“往后不要再这么想,只要你们好好陪着这个孩子长大,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伸手也捏了捏孩子的脸,那孩子也不惊慌哭闹,竟还伸手抓向言行的手指。
言行和店家见状,都呵呵一笑。
两碗素菜很快端了上来,还有一碗米饭。
女主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恩人今夜将就着吃点,明日想吃什么,我早些去备着。”
言行赶了两日的路,腹中饥饿,拿起筷子夹菜就吃。
匆匆几口,道:“果腹而已,这样就够了。明日一早我还要赶路,劳烦大嫂替我准备好一间客房。”
店家和女主人的笑脸随之一僵,上次一来,一夜之后就走,这次还是这样。
但是,他们也不多嘴。
从上次之后,他们其实心中已经知道了言行第一次来时说的商人身份是假,那次与洛依易沉在这里会面,他们带着的那条横公鱼,一看就是妖邪,能带着那种东西的人肯定都不是普通人。
既然恩人什么都不多说,他们也什么都不多问最好。
他们只知道言行是好人,对他们有大恩,这样一个于他们有大恩的好人,他做的事,一定都是好事。
女主人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悲伤,就向客房走去。
她知道她要为言行准备的是哪一间客房,甚至还有哪一床被褥。
一个行色匆匆,奔走不停的人,只有一夜的时间也要特意到这里来,显然不是专为见一见受过他恩惠的一家,他还有心中的寄托,也有心中想要短暂停靠的地方。
饭菜吃完,又喝了几杯。
女主人走了回来,道:“恩人,还是上次那位姑娘住过的客房,我替你准备好了。”
言行点了点头,有些话不需要说,但是身边的人都已看在了眼里。
言行很累,他的肋骨经两日的奔波隐隐作痛,他需要休息。
店家和女主人也看得出他的疲累。
店家道:“恩人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会提前准备好粥菜。”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替言行稍作一点准备,能做一点是一点。
言行站起,道:“好。不过,我会走得很早。”
他要趁着周围的人都还未醒来,无人会注意到他时,离开大秦的境内。
店家和女主人对视了一眼,道了一声:“好。”
还是什么也没问,甚至连这一次为何只有他一个人也没问。
这种不需要言行解释甚至伪装隐瞒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夏紫英,在这个简陋的往来客栈,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家的感觉。
奔波了数月,数月不得重温的亲情,这一瞬间猛然袭上心头。
胸口有些温热。
但他不是个轻易流露的人,笑了笑,转身走向客房。
留下店家和女主人轻声叹息。
往来客栈的客房并不紧张,驿道畅通时也是如此。
所以,在店家和女主人知道洛依和言行先后住过那间客房,他们又互相爱慕后,那间客房他们几乎不带人入住。
那床洛依和言行先后两夜盖过的被褥,更是被女主人保存了起来,正好在今夜用上。
那个最初一夜相隔的缘分,在今夜让言行的思念又有了安放之地。
她曾经存在过这里。
女主人虽然没说,但言行知道,铺在床上的那床被褥,就是那第一夜他误以为被洒上了香料,实则是洛依前一夜睡过却没来得及洗而留下淡淡女儿香的那一床。
言行走到了床边坐下,捧起被褥放在鼻尖轻轻吸闻。
时隔数月,哪里还会有曾经闻到过香气。
但只要想到她,手中握的是她曾用过的东西,那闻不到的香气,似乎就能穿越千里的时空,再一次沁入他的心脾。
这已经足够了。
思念会相连,他们的心也会相连。
他相信,此时此刻,他的心,他的思念,同样正在被回应。
在那千里之外,在万生宗,在那个侍灵堂。
时空的确是被连接的。
侍灵堂前,微微的烛火,洛依跪立在玄武神像前的蒲团上。
轻纱后的双眼凝望着的,正是安放在她手心的那一对银白色的耳坠。
分别近一月。
这短短的一月,相比林红叶的十九年,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的用情之深,丝毫不比林红叶要来得少。
他们是并肩交付过性命,不顾一切把对方守护在身后的人。
为了再一次并肩,再一次守护,无论多远的距离,多长的时间,他们都立誓要跨越。
言行躺了下去,闭上双眼,闻着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思念着那张白璧无瑕,圣洁似雪的脸,带着笑意慢慢沉睡。
洛依收起了手中的耳坠,盘膝入定,元神又入心府,借助着心府中那轮紫日对火行之气的剥离,再一次纳纯粹的水行之气入体。这对她而言,越来越容易做到了。
一个在梦中,一个在心府,各自思念着的那个人,用不同的方式,在陪伴,和守候。
这一刻,他们都没有离开。
只有思念,越来越浓。
三个时辰后,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而言行已经掀开了被褥,走到门外,回头看了一眼,温柔一笑。掩上房门,吹熄蜡烛,走了出去。
原本想无声的离开,但走到大堂时,烛火未尽。
后厨有声响传来,店家和女主人正在为言行煮粥备菜。
他们不知言行要何时走,但尽可能地早做准备。
孩子已经在房中睡下,他们这一夜却没睡。
言行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女主人边切着菜边叹气道:“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再来。”
店家噼啪地折断柴火,丢进灶里,口中说道:“别想了,恩人要做的是大事。只求他平平安安,能救更多的人。”
女主人感同身受,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恩人逢凶化吉,我做牛做马也会替恩人报答菩萨的大恩大德。”
店家无奈地道:“好了,好了,你先替恩人做好这顿粥菜再说。”
女主人哦了一声,又响起了切菜的声音。
言行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悄默默地走远了些,又轻咳了两声,好似刚从房中走来。
店家闻声迎了出来,笑道:“恩人,这么早。你再等会,粥菜还需要一会儿。”
言行道:“好,辛苦你们了。”
店家道:“哪里话,你先坐着。我再去加火,尽量快些。”
言行点头坐下。
店家又走回灶前,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这火势想来要大得多了。
半个时辰后,在言行的相邀下,三人一起把这顿粥喝完。
当言行站起顺手想拿银两时,看见夫妇二人微微摇头的神情,终于笑了一声,停下了动作。
这种时候的温情,只归温情就好。
黑夜中前行的人,一个暂时的家,多么弥足珍贵。
天仍未亮,一人一马,再一次踏上征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英魂入体
这一日的驿道上,东方鱼肚白出现时,迎来了第一个人和第一匹马。
大秦城域之西,转向偏北。
这一条驿道,通往佛城。
灰衣戴鬼面,手持裁决令牌,无人敢阻。
一路奔行,激荡身后尘土飞扬。
前方,需要经过西华山侧,茫茫的西华群山巍巍气势如刀锋一般倒插冲云。
论险峻,中原五圣山首推西华。
不单单只是一座西华山,那延绵数百里拔地而起的西华山脉,多的是从半山处莫名凸起的奇峰异石。
仅远望,就能感受到它逼人的锋芒。
也正是借助西华群山的难以翻越的险峻和纵深,在近千年前那场异兽大劫时,阻断了异兽大潮的汹汹来势,得以分而歼之。
能够化解那场劫难,西华山的存在功不可没。
西华山两侧的驿道,一道通往佛城,一道通往周城,两条驿道中间,称西野。
曾经异兽大潮行经的腹地,正是西野,紧靠西华山的北侧。
而最初的布防,西华门和西华军门设下的数道抵御屏障,同样也在西华山的北侧。
也正是如今的西野。
那里遗留下曾经西华军门的遗址,同时也是世间最大的古战场,埋葬了数之不尽的尸骸。
西野荒林之中,偌大的遗址荒草丛生,一座如山的荒丘拔地而起。
诉说着无尽的苍凉。
鬼哭呼啸了千年。
生人勿进!
这里本应是个被铭记的地方,这里是曾经守护世间苍生的门户,这里有过太多太多值得被传颂扬名的英雄。
但在天雷宫得势之后,它仿佛于世间消除了。
那些值得被铭记,也理应被铭记的人和事迹,从此只在传说的只言片语中被提及。
历经千年,也模糊了他们的真实性。
但这一切,都已过去了。
近千年的等待,他们终于等到了重现世间的机会,也等到了再次守护世间苍生的机会,更等到了他们曾经并肩而战的战友之后。
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一切,都在延续。
一切,都逃不过轮回。
西野,荒丘之上。
贾平川误入西野,捡回一条性命,初次在荒丘之上纳气,至今两个月。
作为宿魂之体,这两个月他凭着无限的毅力,和对甘愿舍弃往生在这里枯守近千年的英魂们的无限敬意,一日不曾停留地纳气,纳英魂入体。
这两个月,他不仅是一个修道者,他还化身成了一名战士。
如这些英魂曾经的身份一样,一名真正的战士。
化不可能为可能。
正如昔年,他们以凡人之躯,直面凶悍的异兽狂潮。
短短两个月,贾平川做到了。
数十万英魂,一个也没有落下。
此时此刻,全数都在他的胸府中重聚!
胸府中,纳气重修,一望无际的空间,一望无际的白色人形赫然矗立。
无法言喻的气魄,无所畏惧的大义之师!
但是,一片清寂。
他们全都面向贾平川的元神,和元神旁边的一个白色人形。
他们在等待一个号令,纪律森严。
两个月,贾平川不顾多次劝阻,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停下稍作歇息。
元神睁开了眼,望向眼前,一股难以名状的,想要振臂高呼的冲动油然而生。
但他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身旁的那个白色人形。
那个白色人形,正是昔年西华军门的统帅,英魂韩起。
看着贾平川元神投来的目光,韩起抚掌赞叹道:“了不起,了不起!”
贾平川哽咽道:“韩将军,我做到了!英魂们,一个也没落下!”
韩起动容道:“你不止做到了,你更征服了我,也征服了他们!英魂们,是也不是?!”
韩起振臂一喊。
数十万英魂齐齐振臂高呼:
“是!是!是!”
纳数十万英魂入体,原本预计至少需半年,甚至不够。
而贾平川却拖着刚刚重伤恢复的身体,硬是两个月就做到了。
这群生前的军士,他们最为强大的武器和力量,就是超越极限的毅力。
一如贾平川这两个月来所展现的一样。
此,方不输他们曾经敬仰万分的战友之名,方不负苦苦守候的行者之名,方不枉他们期许之深的托付!
军士,单论战斗力,即便是最优秀的军士甚至也比不得一个最寻常的修道者。
但却不是随意一个修道者就能得到军士的认可。
修道者亦有天资高低之分,进而有修为高下之分。
不论天资和修为如何,其所展现出的进取、无畏、突破、胸怀和大义...
一切与一个寻常人所息息相关的,才是能得到军士认可的部分。
没有这些,任一个修道者修为通天,军士们也不可能信服。
曾经与他们并肩过的,也不乏修为普普通通的修道者,背负起行者之名者,其中亦有修为庸碌者,但正是他们的舍生忘死,无惧无畏,大义凌然,使得他们甘愿相随,甘愿等待。
贾平川唤醒了英魂们的热血,认可,还有曾经的崇拜。
近千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英魂韩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挺胸低首,数十万英魂也做出了同一个动作。
这是军士之礼。
军容之齐整,堪比兵佣。
韩起高声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托付给你了!我们就是你的剑,我们就是你麾下的将士,我们只会直面一切,永远不知何为退缩!”
贾平川受之有愧,这只军队承载着他无限的敬意,他远远自觉不够资格。
但虽看不见每一张脸上的神情,他也能感受到他们狂热的期待。
他们在期待一个可以号令他们,可以带他们重回战场,为大义而战的人。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贾平川又如何还能推辞。
深吸了几口气,贾平川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嘶喊道:“韩将军请起,列位英魂请起!承蒙英魂们不弃,我贾平川必竭尽全力,顺英魂们所愿!”
托起了韩起,面向英魂。
两人的手奋力举起。
数十万英魂振臂高呼。
“吼,吼,吼...”
胸府天地振聋发聩,空间震动。
胸府外,一座荒丘,一片荒草丛生的平地,四周的荒林,忽又狂风起。
四周的走兽飞鸟,早在两月前英魂苏醒之际就已远遁。
这里早没有了生命的鸣啸,但是空气中隐隐有喑哑的声音传荡开去。
......
言行正在马背上向通往佛城的驿道上疾驰,距离贾平川的位置不到百里。
忽有所感,遥望向密林之外的方向,他什么也看不到,但莫名心潮澎湃。
那个方向的某个地方,存在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那个力量,带着不可名状的号召力,那么壮烈,那么汹涌,那么沸腾,甚至引起了他想投身进去的狂热。
这种感觉一浪接过一浪。
那会是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
引发它的,又是谁?
不过除此之外,言行还有另外的感觉。
距离西华山脉越来越近了,曾经在灵雀山脉和黄龙山侧听到的万物悲鸣之声还是隐隐传入脑海。
可是,在这里却又有不同。
言行本想像经过黄龙山侧时一样,照叶光继说过的,像西华山脉的万物生灵敬告,请它们暂止悲鸣让自己通过。
但这时的感觉好像不需要了。
他刚刚感觉到的那股力量,把隐隐感觉到的悲鸣渐渐压下。
他心中的不安和脑海中的不适,也随之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说明,那股力量应该对西华山的白虎神灵聚灵有利,它可以帮到白虎神灵。
言行想到了周慕君和贾平川。
含笑着又向那股力量传来的方向望去,会是他们吗?
若真是他们,那可真不简单。
快马加鞭,不能落于人后了。
对于日后的相见,充满了激动和憧憬。
而现在,各自走好眼前的路,各自完成自己的使命,才是当务之急。
......
英魂尽入胸府。
一个阶段暂告一段落。
在见到英魂韩起之前,贾平川本打算重纳气府,而后重修气府剑潮。
但现在,他的胸府中有了这么多的英魂,对于接下来该如何进行,贾平川一时有些摸不准。
对于修道路的认识,他也不能例外的认知不足。
谁都在探索,谁都不知会不会引起冲突,甚至造成某种损害。
韩起生前虽不是修道者,但曾经与那么多的修道者那么多真正的行者并肩而战,或许他会知道得更多。
贾平川恭敬地向韩起问道:“韩将军,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韩起呵呵一笑,道:“当日我初入你的胸府时,见胸府内还倒插着残余的剑。金行本就专铸剑道,想来你应该也是专于这一道。”
贾平川道:“是,我的胸府本是一片剑潮,不过,在来到这里之前剑潮已经几乎用尽。本打算重新纳气之后,重修剑潮。可现在...”
韩起知道贾平川的担心。
但却又反笑道:“我说过,你来到这里是你的宿命。这里正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贾平川抱拳道:“请韩将军指点!”
韩起望了一眼身前的数十万英魂,朗声笑道:“剑,也是我们的武器啊!”
“这底下埋着的,都是曾经染过我们鲜血的残兵断剑,如今有了英魂宿体,正是你重铸英魂之剑时。”
“我们虽是亡灵,但手上也应有属于我们的剑!”
数十万英魂再次振臂高呼:
“剑!剑!剑!”
贾平川这才注意到一直缺少了什么,作为曾经的军士,现在的他们,两手空空。
但是,这些英魂要剑何用?
这些英魂又该如何战斗?
一头雾水的谜题。
不过贾平川心知,他慢慢就会全都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荒丘之下
“从胸府出去吧,我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英魂韩起的声音再次响起。
贾平川又看了一眼填满胸府,人山人海的英魂。
之后,入定了两个月的身体,终于又再睁开了双眼。
天光让他目眩,手不自觉地抬起遮挡,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
他就端坐在荒丘之上,这无尽的荒野好似天地初开之后,就只有他一人。
眼前没有了英魂们的白色人形,只有荒丘之下的荒草,只有荒草之外的荒林。
完完全全好像只是经历了一场梦境。
贾平川呼喊了一声:“韩将军?”
他的声音恍惚,有些不自信,不确信。
但好在这一声之后,他的身旁慢慢地又浮现出一团灵气一样的白色人形。
贾平川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不是梦。
这个白色人形正是韩起的英魂。
当白色人形凝聚成形,韩起打趣道:“怎么,刚才是害怕了?”
贾平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否认,道:“我害怕只是做了一场没有后文的英雄梦。”
韩起道:“既然是英雄梦,它就一定有后文。”
英雄就是书写事迹的人,若没有足以流传的事迹,何来的英雄。
贾平川感叹,刚被追杀到这里时,以为这里就是生命的终点。
而现在,峰回路转,这里成了他的起点。
一段人生,在这里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分化。
没有预想,没有准备,突如其来,但却带来了无尽的向往。
正如韩起所说,一切都是宿命。
这条宿命之路将会把他带向何方,贾平川已经不去想,他只知道,只要走下去,就一定波澜壮阔。
大丈夫生于世,何须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走下去,跨过去,就足够。
贾平川道:“平川在等待韩将军的指引。”
韩起低首看向脚下的荒丘,道:“元神出窍,你应该可以做得到?”
贾平川微愣道:“元神出窍?从未试过。”
韩起道:“那你现在不妨试试。元神即是五行所说的念力,它可以突破事物的禁锢,你试试你能不能看到这下面掩埋的都是什么。”
念力外视,任何一个五行后人都做过这样的修行,用于辅助感知元气的流动。
它的确可以看到肉眼所看不到的元气。
但还能看到别的吗?
念力外视并不需要做到元神出窍的程度,只是闭上肉眼开启元神的视角,元神并没离体。
骤然之下,要让元神突破肉体的禁锢,贾平川并不知道该如何做。
不过,他还是依言照着念力外视的方式,试图让元神从颅顶离开。
冥想入定,元神如一个身体一般被锁在了一个空间之内。
那里空空如也,无尽漆黑,没有方向,没有突破口。
元神在这个空间里游走,碰不到壁垒,找不到边界,毫无头绪。
一番尝试无果,贾平川照着念力外视时一样,冥想着把元神念力汇聚到双目之上的额头。
当元神被牵引到额头时,隐隐能看见外面朦胧的灰白之分。
这应该就是韩起说的,可以突破事物的禁锢,但贾平川也只能做到如此,元神冲不出去,冲不出肉体,也穿透不了肉体之外其它事物的阻碍。
脸上有汗水溢出,集中注意力的念力外视所耗的精力原本就是很难承受的,这也是如今的五行并没有什么元神出窍之类修行的原因,不知有何用,就无人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修行。
韩起道:“先休息吧,修养到精神恢复。”
贾平川大伤初愈就不间断地废两个月纳英魂入体,现在体力精力都所耗甚巨,早就超过了极限。
但现在的贾平川一心只憧憬那扇横亘在他眼前的新的大门,他知道那扇大门里会有很多现在所理解不了的存在,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领会,直到真正走进去。
而先推开一道缝,先看上一眼,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念想。
贾平川道:“我想,先看上一眼。”
他仍闭着眼睛,仍在试图让元神冲破肉体的禁锢。
韩起看着他的倔强和坚持,哈哈大笑,道:“像你这样的道痴,曾经我也见过几个。”
遥想当年,也曾亲见几个行者一次次地超越了他们的极限,那种心中的震动,无论见到多少次,都那么激情澎湃。
如今一个如他们一样的后人就在眼前,又如何能不帮他一把。
韩起道:“那就只先看上一眼,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太过虚弱,元神不比肉体,一旦受到了伤害再难恢复。真正的修行,需要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最好的状态。”
虽对元神一道不明所以,但贾平川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危险,元神就是精神的内在,因为精神受创而痴傻甚至长期昏迷不醒的人他也是听说过的。
不过,给现在的自己划上一道禁线,只是看一看,暂时不会有问题,真正要开始修行,还是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贾平川道:“知道了,请韩将军指点。”
韩起道:“你忘了你的武器。”
武器?
武器?
剑!
韩起又道:“元神化一,冥想你的剑,无坚不摧,无往不破!紧守你的本心,紧守的元神!”
贾平川再不过想,脑海中那个本如一个身体的元神,化成了一柄剑,金光闪烁,带着无坚不摧的锋芒直冲额头。
此刻的他,看不见他的额头一道精光从内而出。
当那道精光冲破额头之后,又化成了一个人形身体的形态。
而这个形态,此时就成了贾平川的视角。
“这是?!”
看着盘膝入定的身体,贾平川的元神知道,那就是他的身体。
曾在镜中见过的人,栩栩如生盘坐在眼前。
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冲破了肉体的界限,甚至冲破了生命的界限。
一股自由自在,不被束缚的感觉!
再看向四周,草木生长之处,都是念力外视时所能看见的元气包裹着,而现在清晰可见。
这就是生命的感觉,所有的生命都是以元气的形式而存在。
“你做到了,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你真正需要的。”
韩起的声音。
贾平川的元神转头看去,现在看韩起的英魂更加的清晰,甚至能看到他如有实质的脸。
正气凌然,双目决然,面容坚毅而无畏。
那是见惯了恐惧,超脱了生死,而心中大义不灭的雕刻。
仅这一张脸,就让贾平川心生敬仰。
韩起的英魂飘荡了过去,抓住了贾平川元神的手,此时的他们彷如才是真实的。
贾平川的元神来不及思考,韩起的英魂就带他穿入了荒丘。
那荒丘没有了屏障,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空间。
进入了那个空间,贾平川的元神看到了韩起说的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纵横无垠的残兵断剑,血迹斑斑,鲜红而夺目。
更有白色的丝线牵引,那好像是一种任凭何种力量都斩不断的牵连。
韩起道:“看到那些白色的丝线了吗?它们与英魂们的魂魄相连,此刻正连接在你的胸府之内。”
穿越了岁月,超脱了生死,连接时空。
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贾平川的元神已经失去了思考。
韩起的英魂继续带着贾平川的元神飘荡。
忽然,场景变幻。
喊杀声震天,惨不忍睹的厮杀场景出现在眼前,残肢飞溅,血流成河。
满地的尸体堆积成山,一个人正站在尸山之上。
他的胸口被一柄利剑贯穿,但他仍然屹立不倒!
风声烈烈,血抹残阳。
韩起的英魂和贾平川的元神飘到了那个人身前,他已经死去,他仍屹立不倒。
那柄贯穿胸口的利剑血滴不止,那个人仍直视前方,坚定无畏,没有一丝恐惧。
他的脸,正是贾平川元神看见的那张韩起英魂的脸。
韩起的英魂望着那柄泣血的剑,眼中流露的是爱恋,是无奈,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伸手去抚摸,去触碰,但手掌却穿透而过。
贾平川知道,那眼中的无奈和哀楚是因为什么。
场景又再一换。
厮杀的场面不再,尸体已成骸骨。
那个屹立不倒的人,也已成一副骸骨。
不变的,是那柄贯穿胸口的剑,仍卡在他的肋骨之间。
那剑上血色的红,仍然鲜艳,仿佛一刻也不曾从血池中拿起。
韩起道:“我说过,英魂们需要他们的剑。用你的道法,在你胸府中,为每一个英魂重铸与他们魂魄相连的宿命之剑。”
这荒丘之下埋葬的,都是他们曾用过的残兵断剑,它们全都不完整,很多更是只余碎片。
但这些就足够了,只要有一点碎片存在,贾平川就可以为每一个英魂重铸与他们魂魄宿命相连的剑。
这将是贾平川的第二个任务。
贾平川义不容辞,道:“好!”
看着那具屹立不倒的尸骸胸前的那柄剑,贾平川又道:“属于韩将军的这柄剑,我也会替韩将军把它取出来。”
韩起的英魂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还是穿透而过。
但再用不了多久,这柄剑将再重回他的手中。
韩起道:“多谢!”
贾平川没有回答,他们也已经宿命相连。
一句多谢,或者一句不客气,都再也抵不了他们互相之间的感激与交付。
元神离体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韩起的英魂牵着贾平川的元神出了荒丘。
贾平川的元神回窍了。
他现在虚弱无力。
韩起道:“接下来不急,你先把身体和精神恢复到最佳状态。”
贾平川道:“好。”
虽还不知道重铸了这些剑之后,该如何用。
但不急着问,该来的一步一步都会来的。
宿命的相遇,这个已被打开的全新的大门,贾平川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变更
大秦,盘龙城。
李氏族地。
夜里,一座府门被推开。
李喆弘带着一脸醉意走了进去,当他返身掩上府门时,迷醉的神情一换,望向府内,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叹了口气,甩了甩头,向内走去。
穿堂过院,走进一座明亮的堂屋。
堂屋内,有两个人,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还有一个人,李治平。
那妇人本与李治平说着话,听得有人进来,转头看去,看见李喆弘略带醉意的脸,起身走近,温言道:“族兄已连着五日夜里都来等你,你们谈,我去煮些粥。”
李喆弘满眼情深地看着妇人,心头一暖,道:“多谢夫人。”
妇人温柔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李喆弘已十日不曾回府,除了第一夜在百花楼过夜外,后九日都在楚氏安排的别院内与春宵缠绵悱恻。
而这些,李治平都已告诉了他的夫人。
其实,虽说宗府在外看起来不甚起眼,但李喆弘也是府监,加之李氏出身,虽说是旁支,但也无人敢轻视。
像李喆弘这样的身份,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事。
只是李喆弘私下为人清正,与夫人也是情真意切,多年来并无另娶纳妾之心。
此番李喆弘为李治平所托而自污,他的夫人对此也是包容的。
当妇人走远。
李治平赞赏道:“弟妹这般深明大义,族弟夫复何求啊。”
李喆弘惭愧道:“她也早已是李家的人了。”
说罢,走到李治平身旁坐下。
李治平目光闪烁,李家的人,李喆弘这句话的含义是李家的人就该为李家分忧。
但是谁又能代表李家?李令山?李治平?
能让李治平交心的李家的人,又能有多少?
李家枝繁叶茂,所求不一。多数要的是荣华富贵,有那一颗赎罪之心的,并没有多少。
所幸李喆弘就是其中之一,他也是李令山和李治平早早布在宗府的暗手。
多年来,李令山和李治平一直给外人做下假象,不器重不关注,甚至是疏远李喆弘。李喆弘也在外时有抱怨,数次上书请求调入相阁而不能如愿。
于是,自然而然的,居心叵测之人都认为李喆弘是可以下手拉拢的人。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李喆弘的蛰伏可以在关键时刻为李家带来多大的主动。
现在,正是那个关键时刻。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早早埋下的伏手,可进可退,主动在握。
李治平道:“这段时间,要委屈你了。”
李喆弘摆摆手,道:“族兄说的哪里话,只要能洗清李家的罪孽,什么我都愿意做。”
他脸上的神情,也和李治平流露的一般,那种从骨子里的厌恶,厌恶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
李治平很理解他的心情,笑道:“机会已经来了。”
李喆弘眉头一挑,道:“那我该何时把那份名单给他们?”
原本李治平的计划是做一份假名单,把挑选过的人选交给殷氏和楚氏,让殷氏和楚氏暴露野心时深陷重围之中。
这个计划,李治平早已知会过李喆弘,李喆弘也已经做好了这份名单。
十日前,李治平突访宗府,就是授意李喆弘可以接近殷氏和楚氏之时。
只不过,那时正逢李治平与言行会面之后,计划有变。所以那时,李治平在宗府故意抛出了殷氏,让宗府内知情人知道李令山和李治平在堤防殷氏,以此让暗中的矛盾慢慢浮出水面。
同时,把目光只放在殷氏,以让楚氏更好的活动。
而这样做,也会让殷氏和楚氏把进程加快,更不遗余力地拉拢李喆弘,李喆弘也就能获得更多的机会选择,从而不显得突兀。
李治平道:“那份名单不用了,找机会让他们入档库。”
李喆弘闻言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治平,瞠目结舌道:“这...这...”
那份假名单设下诱饵,当名单中的人集结,就是殷氏楚氏和他们拉拢的势力覆灭之时。
而让他们入档库,就能找到他们真正的族人,届时数百名雷震齐聚,加上殷氏楚氏四鼎,那就不是天雷宫门下人数众多就能弹压得了的。
面对这种势力,李氏哪来的胜算?
李喆弘满脸疑惑地看着李治平,他究竟要做什么?
李治平平静地道:“一举除了他们,也就削弱了天雷宫近一半的力量。”
能够做到,自然再好不过。削弱了天雷宫,世间道界和各城才会有希望。
但李喆弘怎么也看不到胜算在哪。
李喆弘劝道:“族兄是否再考虑考虑?”
李治平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李喆弘忙道:“不,族兄自幼眼界非常人可比,喆弘向来是敬佩的。只是,我们虽非修道之人,却也知一重修为一重天,让他们齐集天雷宫,只怕族兄能调动的力量不足以压过他们。”
这是任谁都能一眼看清的局面。
李治平不为所动地道:“我们还有强大的帮手。”
李喆弘不置可否地道:“世间还有什么强大的帮手能强过天雷宫近一半的势力?”
李治平眼中闪过一道光,双目遥望,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墙,道:“我见到了行者!”
李喆弘震惊道:“行者?”
那个久远传说中的行者,那个千呼万唤不得见的行者,李治平见到了?
李治平道:“是的,行者将要出世了。”
李治平的话,李喆弘不怀疑。
行者将要出世了。
李喆弘亦为之振奋,道:“何时?”
李治平道:“明年百英决,就是行者出世之时,一定会惊天动地!”
行者出世,必须要惊天动地。
必须要做出一番石破天惊的功绩,以证行者之名,如此方能给世间苍生带来希望。
原来李治平已经和行者达成了共识,所以给行者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吗?
李喆弘这才对李治平的决定报以了理解,但是行者之名虽然慕名已久,可他们真的能如传说的一样吗?
行者出自五行,式微历久是不争的事实,指望他们对抗雷法第五重修为的雷震和第六重的殷氏楚氏四鼎,这也实在很难让李喆弘相信他们具备这样的实力。
李喆弘担忧道:“行者真的能做到吗?”
没有真正见识到行者的实力,突然要指望他们能胜过世间道法之巅的人,这是一件很虚幻的事。
李治平却胸有成竹,道:“天雷宫也是要清除内乱的,除此外,届时凌风谷,落霞寺和枕星河亦会全出。”
若是如此,那李治平计划的变更就很合理了,看着李治平的成竹在胸,李喆弘心道,看来暗中有很多事在悄然发生。
这一切并非李治平的寄望,他不是个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人和事之上的人,他说的这些都是有充分把握的。而他已见到了行者,就说明有行者正在致力于这件事的发生,甚至已经成了定局。
李喆弘也看到了李治平也在利用这个局,去帮助行者,帮助世间道界和各城。
殷氏和楚氏的叛乱发生,李令山和李治平就可以借与行者和各道门合力清除叛乱达成协议,可以借此废除了天雷宫的种种莫名禁令,甚至可以让天雷宫及大秦和各城各道门达成和解,从此相安无事。
这,就是李治平说的李家赎罪的机会已经来了。
李喆弘想通了这些,忽然哈哈大笑,前倨后恭,他与李治平一样,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太久。他本以为天雷宫的霸权在他有生之年是不会改变了,而现在,一个从未有过的契机就在他眼前。
李喆弘只需要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让殷氏和楚氏的人进入档库,除此外他什么也不需要做。
而后一切都会按照李治平的计划发生,天雷宫将被极大的削弱,李令山和李治平也可以顺势按照各城各道门的意愿立下协议。
李氏一门的罪孽将得到救赎,虽还赎不清,但这是个极好的开始。
这当然也有风险,最终还是修道者的实力决定成败。
但李喆弘也知道,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李喆弘激动道:“族兄,那我该何时让他们进入档库?”
让殷氏和楚氏的人进入档库,此举反而更能令殷氏楚氏放下戒心,档库内存放的都是原件,给一份名单,他们或许会疑心有假,但任由他们自己去翻阅原件,他们自己得到的名单就不可能会有假。
这些变动,都在向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李治平决定这么做的那一刻也很兴奋,但此刻他很冷静,要做前所未有的大事,就要举重若轻,时刻保持清醒。
李治平道:“不急,你先与他们为伍,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他们比我们更急。等时机到了,我会再知会你。”
李治平仍在等待变数,这个变数在言行身上。
言行的路太过凶险,他还在各城走访,随时有暴露的可能。
一旦暴露不知还会牵涉出什么样的局面,在言行安然回到言城之前,李治平需要一切都在掌控之内。
也许还需要再次在某刻时刻做出改变。
而李喆弘也需要让殷氏楚氏更加费心,让他们拉拢得越加困难,才会越加取得他们的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进入档库自行取得名单,他们就会完全认为已经得逞了。此后,他们就会专注于找到名单上的人,动员名单上的人,而忽略了外界同样在针对他们的人和事。
反而会有利于暗中的布局和进展。
李喆弘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夜深,喝过妇人熬的粥,李治平从暗道离开。
这里虽是李氏族地,但周遭李氏的人并不都值得被信任。
李治平和李喆弘的会面还是不能让人看见。
第一百九十章 金刚法身
佛城。
举目四望,一片戈壁。
西风吹来,风沙飞扬。
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而这里却也有着一城的人口。
他们安守在这里,甘之如饴。
又是一日日落时分。
夕阳落下远处一座山头,将那座山头映照出一抹四溢的金光。
佛城境内无一处不被那抹金光普照。
那座山头正是荒凉贫瘠的佛城居中的一片绿洲,那就是享誉世间的落霞山。
落霞山上,有世间唯一的佛门落霞寺。
距通秦道不远,佛城的外围,人烟稀少之处。
一圈灵光划成一个偌大的圆,隔了几里亦清晰可见,那是一种一眼看去就知可以净化人心的纯洁光芒。
言行经过最后一个驿站时,就已看见了这个非同寻常的灵光圈,当下驱马向灵光圈靠近。
直到接近时,又听见雷鸣断续传来。
鬼面之后的眼睛一凝,随即舍弃了马,借着掩护再次靠近。
周围有一些民舍,但百姓似乎都躲在了各自的屋中不敢外出。也不知是因为那道灵光圈,或是因为时有炸响的雷鸣。
言行已经走进了灵光圈内,那道灵光圈只是一道灵光,并无屏障。
一路向中间走去,路过灵光圈内的一些民舍,看见每户人家门上都贴着一张符纸。
定睛一看,每张符纸上都画有一个佛像,那符纸甚至隐隐散发精光。
这必定是落霞寺的某种手段,言行也不在意,继续向中间走去。
而雷鸣和剑交之声也越来越响。
终于来到了视线所及的位置,借着隐蔽,言行看到了一位盘膝而坐的僧侣,一身明黄的佛袍,闭目口中念诵着佛经。
他的神色悲悯,仿佛看尽了人世的悲苦,正以他所能度化这份悲苦,给人世带来平和。
他的身后也是一户人家,房门上挂着白带,这一家有人死去。
也许正是这生离死别的遭遇,让那位身穿明黄色佛袍的僧侣感到悲悯,人世无常,有人来有人去,都是这人世的过客。
无论何种羁绊都阻止不了生死的分离,死去的人了却了一生,活着的人被挖去了心,尽是苦。
只不知那个死去的人,是因何而死去?
这个僧侣还很年轻,看去不过三十。
但看他的仪态,俨然已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他的身旁不远处,有两个手执雷剑的黑衣人和两位身着灰衣手持禅杖的僧侣正在缠斗。
从那两个黑衣人手中的雷剑上闪烁的丝丝雷电可以看出,那是两名执禁团的辅座。
而那两位灰衣僧侣一番缠斗之下丝毫不落下风,一人来高的禅杖挥舞间虎虎生风,再看那两位僧侣身体裸露的部分,时有金光一闪而没。
面对附着雷法的雷剑,两位僧侣毫不畏惧。
从言行听到响动以来已过了许久,而他们的交战应在言行听到响动之前。
一般而言,两方交战之下,持续的时间越久,雷法是天然占优的,雷剑与禅杖相交的次数越多,导入的雷电会麻痹对方的身体,而从那两位灰袍僧侣的身体反应看来,他们并没有受到这种影响。
言行观察之下,两位灰袍僧侣齐齐大喝一声,禅杖狂舞,再看那两位僧侣面目,金光一闪,怒目凝视,高大的身材一时宛如金刚。
两个执禁团辅座同时被逼得连连后退,而那两位僧侣也不追击,禅杖立地,单手并竖于胸前,仍护在那位明黄色佛袍僧侣身周。
两个执禁团辅座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脸上都能看出疲态,也各有犹豫。
能看得出来,他们拿不下那两位灰袍僧侣。
两人又同时看向身后,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同样一身黑衣,手执雷剑。
从他们看向这个黑衣人那询问的神色中可以看出,这个黑衣人的身份比他们更高,而在这里身份能比他们更高又身着黑衣的,也只有佛城执禁团的首座,佛零。
只见佛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面色铁青。
言行此时也是一头的疑问,执禁团和各城道界甚少有交战,而他初到佛城就看见这一幕,这代表着这种情况在佛城很常见吗?或是佛城情势突然生变?天雷宫和落霞寺发生了什么冲突?
若是天雷宫和落霞寺发生了冲突,那么司西就会在佛城,即便现在不在也会很快赶到,倘若真是如此,就会给言行带来麻烦,他更不能示于人前。
言行心思转动间,仍将目光放向了眼前的这场争斗,会如何收场,能看出到底情势有多紧张。
现在看来,还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那位明黄色佛袍的僧侣仍端坐在地念诵佛经,好似身周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四周的灵光圈流光转动,好像有什么正随之消逝,那消逝的,是人世的悲苦和哀怨吗?
佛零终于按奈不住,脚下一踏,从两个辅座之间穿行而过,迅如疾电,一声轰鸣雷剑出鞘,攻向了其中一位灰袍僧侣。
那僧侣不敢大意,舞动禅杖在身前形成防御,但佛零迎向禅杖奋力一砍,就将禅杖震开,顺势雷剑向前一划。
那僧侣惊慌失措间侧身避让,但仍被一剑划开胸前灰袍,血花飞溅。
佛零一招得手正准备继续强攻,另一位僧侣急忙接上,解了先前那位僧侣之危。
但仅是那一招,就可见这两位僧侣单对单都远不是佛零的对手,先前那位受伤的僧侣无暇停下来修养,提上一口气合力攻向佛零。
两位僧侣两柄禅杖夹攻之下,攻势凌厉霸道,而观佛零,在两柄禅杖大面积的攻势笼罩之下,闪转腾挪游刃有余,避让间还能每每形成攻势,让两位僧侣的步伐甚至都有些凌乱。
这两位强压执禁团辅座的僧侣,面对佛零一人交手之下很快就露了败相。
就佛零所展现的身法和雷剑霸道而言,远处观望的言行心里有了比较,他的实力直逼言行交战过的鬼面,远非言城执禁团首座言零可比。
禅杖的长度是雷剑的两倍,重量更是数倍有余,原本禅杖挥出的力道也应是雷剑的数倍,但是佛零手中的雷剑每与禅杖相交都能将禅杖震开,以致两位僧侣身前空门大开。
所幸是这两位僧侣彼此之间熟悉,也配合无间,总能在险象毕露之际替对方抢下一个回复攻防的间隙。
但若是一直这样相持下去,总会被佛零抓住击伤对手的机会。
两位僧侣对此也已经心如明镜,他们身后那位僧侣做法还没结束,他们还不能败下阵来。
于是,有一位僧侣先接过佛零,以搏命之势突然强攻,让另一位僧侣短暂腾出手来,而后,只见他将禅杖插地,迅速双手结佛印,随后身体裸露的部分可以看到一层淡淡金光。
当这层淡淡金光出现,又拔起禅杖迎向佛零,替下先前那位僧侣,而后,那位僧侣也如他一样双手结佛印,同样身体出现一层淡淡金光。
这,正是佛门金身,称之为金刚法身。
两位僧侣的金刚法身一出,面目变得狰狞,如降妖伏魔的金刚罗汉。
他们手中的禅杖此时的威力也被提升了一层,足以硬扛佛零手中的雷剑,不再如先前一样相交之下就被震开。
而佛零面对两位金刚法身,也是分毫无惧,虽然两位僧侣手中的禅杖此时的攻击更加凌厉迅猛,但佛零仍然招架得住。
远处的言行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交战让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攻防的气势都猛烈无比。
两方所展现的,不说寻常人,即便是术法加成,也是肉体难见的强横。
你来我往之际,两方都是很大的消耗。
突然,佛零闪身一退,随即身体一阵抖动,眼中寒芒一闪,挺剑又上。
言行知道,这是曾经见过的鬼面施展的雷噬之术,雷噬施于己身,可以让他身体的反应远超常人的想象。
言行不禁为那两位僧侣捏上一把汗。
雷噬之术虽然天雷宫门下修为较低的修道者也会施展,但展现出的对身体的加持程度是远远不同的,佛零这等修为施加的雷噬之术,反应能力和承受痛苦的程度都超出了人体的极限。
正如言行预料的,此时三人交战的场面,佛零再一次压制了两位僧侣的金刚法身。
此时佛零的身形形如鬼魅,每每在常人所不能扭转的角度扭曲着非人的姿态出现在两位僧侣的预判之外,而如此,每一招都出其不意,每一招都让两位僧侣失了防御的先手。
几招过后,两位僧侣各被刺伤了数处。
所幸金刚法身也是加强肉体防御的术法,这才没有被刺入更深造成致命伤。
但即便如此,两位僧侣的反应也随之渐渐慢了下来,他们只有招架的份,再无法对佛零形成有效的攻击。
而佛零越战越勇,出剑一浪快过一浪。
又两剑几乎是同时刺入两位僧侣的身体又同时拔出,随后佛零向后一跃,手中雷剑松开,两掌齐出,两道掌心雷各击中一位僧侣。
两位僧侣痛呼一声,身体向后滑去,口中鲜血喷出,同时身上的淡淡金光消失,又各自倒在地上。
倒在了那位明黄色佛袍僧侣的身旁。
那位明黄色佛袍的僧侣仍闭目双手合十,低诵佛经。
灵光圈灵光的流转不知何时渐渐慢了下来。
那两位倒地的僧侣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强撑着刚刚坐起的身体很快又躺了下去,他们已经没有余力了。
佛零不再看向那两位僧侣,目光只盯着盘坐的明黄色佛袍僧侣。
看来,他并不想下杀手,这局面的确不是你死我活。
远处的言行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了因
对于现在的情况,言行着实摸不准。
两位灰袍僧侣已经被佛零打倒在地,毫无还手的余力。
但佛零看起来并没有再下杀手的打算,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盘坐在地闭目做法的身穿明黄色佛袍的僧侣。
他的目标是那个僧侣吗?
言行在犹豫是不是该现身阻止,他一声灰衣脸戴鬼面,手中还有裁决令牌,不需要出手就能把佛零拦下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言行不知司西在不在佛城,或者是否正在赶来佛城的路上。
他一旦现身,而司西正巧在或者正在赶来佛城,那这件事一定被司西知悉,进而传到天雷宫与李令山或者那位裁决确认。
只要稍有询问,就会知道这块裁决令牌本是在万生宗圣女洛依手中,突然转到另一人手中,而这个人又出现在了佛城,那么,有人假借裁决令牌私下于各城之间活动就会完全暴露。
这就会给李令山和李治平带来很大的不便,他们一旦压不住,张城和林城再一查问,言行想做什么就昭然若揭了。
而李令山和李治平若想要强压,甚至有可能给天雷宫即将反叛的势力一个借口,拉拢更多的反叛势力。
毕竟天雷宫与世间道界本就是敌对的,李令山和李治平想保那就是与天雷宫一贯的立场和做法背道而驰,他们会被反噬。
这关系到最终的大局,言行不敢冲动。
而事实上,这块裁决令牌本在万生宗圣女手中这件事,在司南封云藏返回天雷宫时,司西狄刚就已知晓,若他现在到了佛城发现有另一个人持有这块令牌,他根本无需再返天雷宫确认,只要把驿道封锁,不惜一切把言行找出来杀了就可。
思来想去,言行也只能继续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几人都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人身上,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灵光圈原本流转的灵光已经接近停止。
佛零并没有向那个盘坐做法的僧侣走近,只是忽然掐诀,晴空之下两道天雷先后闪耀着白光向那位僧侣劈下。
那位原本好似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僧侣忽念了一声佛号,头顶的灵光圈顶部凝出一个有如实体闪烁着逼人金光的“卍”字,连带着整个偌大的灵光圈似也化作了实体。
两道天雷带着无往不破的气势“砰砰...”两声,接连击打在“卍”字金光之上,霎时灵光圈内大地震动。
“卍”字波动摇晃之后,又平稳的继续闪烁着金光。
那位盘坐的僧侣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低诵着佛经。
佛零双目凝视,但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灵光圈流光停止,接地的部分开始消失,好似在向顶部收拢,这个变化很像言行的蓝焰莲台划下的蓝焰火线。
直至金光一闪后,“卍”字也消失不见。
那盘坐的身穿明黄色佛袍的僧侣这才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眼中也隐隐闪烁着淡淡金芒。
他看向佛零,淡淡道:“施主,今日就到这吧。”
本是低声地说上一句,但他的声音却好像传入了听者的心里,听得很分明。
不怨不恨,不悲不喜。
仿佛他说话的对象不是把他的两个同门打伤的仇敌,他们之间并无仇怨。
佛零道:“了因大师,我将你两位师弟打伤,你还是不愿赐教吗?”
了因?
言行想起在枕星河时,苏城流金消玉苑贾通曾提到的落霞寺三渡三了,贾通曾说落霞寺的三渡三了佛法修为都不在五行太玄境之下。
从刚才了因轻易抵挡佛零施展的两道天雷可以看出,这等修为的确不在寻常的五行太玄境之下,虽然他只露了这一招。
了因,应该就是那三了之一。
只见了因站起,走向那两位被打倒在地的师弟,将他们搀扶起来,察看了一番他们身上的剑伤,伤口虽不少,但并不算重,止血后修养一番都无碍。
了因道:“施主并没有下重手,我落霞寺本就倡苦行,受点皮肉伤不碍事。”
佛零沉声道:“了因大师受点皮肉伤也不碍事吗?”
了因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道:“比起自幼受的仗罚,这点伤还是挨得住的。”
佛零眼角青筋直跳,也不二话,抬手就轰出一道掌心雷。
了因不避不闪,也不抵挡,任由那道掌心雷正中胸口,身体被击打得向后滑去,一口血喷出。
待身体站定,又向前走来,仍是眉目含笑,说道:“施主不用再激了,废了我或是杀了我,于施主并无好处。因果有报,还望施主少做杀孽。”
佛零双手握拳,指节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咬牙切齿,可以看出他很愤怒,也在忍耐。
过了许久,双拳张开,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两名辅座离开。
远处的言行愣在当场。
佛零和两名辅座出手只是想试探了因和他那两位师弟的实力?仅此而已?
而了因宁愿生受一击掌心雷也不愿出手?
虽然这种场面在言城也时有发生,但执禁团主动生事,也没有平白挨一击掌心雷的。
若是修为不深,生受一击掌心雷极有可能造成重伤,甚至毙命。
这种情况下,多数是有一番交手,但掌握分寸不得废了对方或是伤了性命,点到为止,有个评估和比较。
佛零敢向不防备的了因击出一记掌心雷,就证明在佛零的评估里,他的掌心雷不会给了因造成太大的伤害,事实也是如此,掌心雷虽威力惊人,但了因并没有受到重创。
可是,佛零为何要在了因做法时试探?
依言城的情形,执禁团要试探,随时都可以。
从佛零的反应看来,他分明也不想胜之不武。
言行想不明白。
了因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又分别在他的两位师弟身上连点数下,道:“了难师弟,了苦师弟,你们如何?可以回寺吗?”
其中一位身材更高大些,看去年纪也更大些,他先道:“了难无碍,可以上山回寺。”
另一位稍矮稍年轻些的,自然就是了苦了。
了苦的伤势看起来更重一些,佛零出手时一剑所伤的也正是他。
他的脸色更白,更痛苦,深深喘息道:“师兄,你们先上山,我等明日吧。”
了因笑了笑,道:“背你们两人背不动,背你一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了苦道:“师兄,可你也受了伤。”
了因拍了拍胸口被掌心雷击破的佛袍处,不以为意地道:“这点小伤,你也太看不起师兄了。”
了苦见此也不再拒绝,道:“那好吧,平地的路我自己走,上山的路就有劳师兄了。”
了因道:“好,你们先稍等。”
说完,向那家门房挂着白带的人家走去。
那户人家房门大开,房中有低低的哭泣声传出。
了因走到门外,双手合十,低声道:“施主,法事已经做完,亡灵已超度,他已去往往生的路,还望施主节哀。”
房中有一个青年搀扶着一位边走边擦拭眼角的老妇人走出,他们走到了因身前,跪地一拜。
老妇人止住哭泣,道:“多谢大师。”
了因将两人扶起,道:“两位请节哀,生死在天,谁都逃不过这一劫。去了的人,也希望活着的人不要悲伤。”
青年和老妇人哽咽着点头。
忽有一点金光不知从何处飘来。
了因顺手将它握在手中,又低声默念经文。
随后手掌松开,那点金光化作了一个淡白的身影,是一位老者的模样。
青年和老妇人看着这个淡白的身影,情绪又在激动,泣不成声。
而那位模糊的老者只是含笑着看着他们,挥了挥手,淡白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青年和老妇人哭着,也笑了,他走得很淡然,他自己已经接受了。
了因又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他让我给两位带句话,他说,他不喜也不悲,这一生与你们为伴,他已知足了。他感恩这一世的缘分,但缘尽于此,你们就放他走吧。”
青年抹了抹泪,低泣道:“多谢大师,你替我们告诉他,我们懂了。”
懂了,就是释然了。
佛城流传着一句话,生者的执念,会让逝者的亡魂不得安息,要让逝者安息,生者就要断了挽留和悲伤。
虽不知这句话是否确有根据,但佛城百姓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把生离死别的悲伤化作了感念,更加珍惜相伴的时光。
所以佛城安足,平和。
他们不求富贵,不求衣食无忧,只求家人平安,无灾无病。
这都是落霞寺对于佛城不可磨灭的功绩,若世人尽皆如此,世间又何来的争端与仇怨?
言行能够看出那个金光化作的淡白身影并不是亡者的魂魄,那是落霞寺的佛门神通,了因只是以佛门神通制造一个假象,让这位亡者的家人从悲伤中走出,化解悲伤,化解哀怨。
这应该是落霞寺惯用的手段,但言行对这个手段只有敬佩,它不是欺骗,而是感化。
能够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即便是假的,也值得称颂。
虽然那个所谓魂魄是假的,但了因做法度化是真的,言行虽还看不见所谓怨气,但作为修道之人,再加上他已获悉的种种从前所不知的事,让他不怀疑怨气的存在。
言行早听说落霞寺终年沉溺于净灵,眼前了因所做的,正是净灵的一种。
李治平说过,典籍有载,异兽之祸,为食怨而来。
这番异兽不再西来,正是因为落霞寺常年化怨,致佛城无怨,怨不西出。
可惜,世间只有一个落霞寺。
了因告别这户人家,扶着了苦,与了难一道向落霞山走去。
此时,天色将暗。
了因走出一段,莫名回头向言行藏身之处望了数次。
他早已察觉到那里有一双眼睛注视了他许久,一直隐而不出,不知究竟何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佛脚
了因与他的两位师弟了难和了苦已经远去。
法事已毕,灵光圈早消。
而此时,暮色已临。
原本灵光圈罩住的那些百姓人家纷纷点起了烛火,那些原本紧闭的房门也先后被打开,各有百姓从房中走出,揭下了贴在他们房门上的符纸。
法事已经做完,代表着他们不会再被逝者的怨气所感染。
那个逝者他们都认识,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邻里,但每个人面上都没有悲伤,只有平和。
在佛城,一个人的死去,只代表着这一世的终结,他们都相信死去的人又再一次走上了下一个轮回,他还会在这世间的某处重生。
他们也是一样,终将会走上这个轮回。
不悲不喜。
言行又再次隐去,借着佛城人家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月之光向这片戈壁中唯一的高处而去。
那里是落霞山。
佛城地处特殊,尤其落霞寺坐落的落霞山所在。
曾经的异兽之祸经由西北戈壁来侵,异兽所过之处食人食兽食草木,异兽所过之后只剩荒芜贫瘠,可谓寸草不生。
千年前,今日之佛城无人烟,唯有落霞山上一座落霞寺。
起初,当异兽来侵时,落霞寺高僧本已决意拼死一搏,能挡下多少便为这世间挡下多少。
而奇的是,那场前前后后延续十数年的异兽之祸,如潮的异兽大军路经落霞山周,却好像看不见那数百里内唯一的青翠山林,丝毫不曾犯落霞山。
落霞寺高僧对此不明所以,但若能参透其中原由,或许能为世间生灵化去这场浩劫。
因此,落霞寺众僧对这一异状不敢视若无睹。
后跟踪异兽来到西华山,见冲天怨气在西华山倾泻而出,而异兽也变得更加狂暴。终悟出,异兽东来,为食怨而来。之所以未犯落霞山,是因落霞寺终日念经诵法已化众生哀怨。
异兽大劫后,随着中原人口不断繁衍,中原土地已不够生息所需。
后,在天雷宫的运筹之下,中原百姓随世间道门迁出中原,才有了如今的外八城。
其中有一部分百姓迁至西华山之西五百里外的落霞山周,在落霞寺的庇护下安身立命,经数百年的生息繁衍,成了今日的佛城。
佛城水源稀少,土地贫瘠,百姓的生计较之他城确实更为艰苦。
但经落霞寺高僧教化,百姓对此也甘之如饴,虚怀若谷,平安为本,少了诸多欲念。
落霞寺没有忘记千年前的灾祸,高僧们自百姓迁至佛城始,对异兽浩劫的防备都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懈怠。
数百僧侣常年都在百姓间行走,时刻不忘传道授经,导人去怨。
感念长久以来落霞寺对佛城百姓的所作所为,百姓们对落霞寺的教导也铭刻于心,落霞寺更是香火不断,闲暇时,去往落霞寺朝圣的香客络绎不绝。
或许,正是这经年的平和与对清苦的甘之如饴,有了应有的回报。
随着五行大阵千年期将近,镇邪之力大减,本应有先头的零星异兽来侵,曾经的入侵之地佛城却不见有一只异兽。
反而是北之卫城,数年来不断有异兽来侵,并且有越来越多之势,像极了千年前西华门和西华军门所面对的异兽浩劫前端。
一个时辰后,言行来到了落霞山的山脚处。
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以为落霞山四周应该人烟稀少,而这一路走来,越接近落霞山,群居的百姓房屋却越来越密集,落霞山脚四周俨然是整个佛城最热闹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地方。
这一路越走越不便于他的隐蔽,所幸是夜里,少有人外出。
落霞山山脚四周,被称为佛脚。
之所以佛脚人口繁盛,是因佛城乃一片戈壁平原,土地多贫瘠,水源稀少,且常干涸。唯落霞山山间有沟壑,蓄水虽不多,但落霞山方圆数里内却草木繁茂,用水无忧。
这本是落霞寺所有,但落霞寺佛法慈悲,体百姓疾苦,更以救苦救难为本。早迁百姓聚于落霞山山脚,又举落霞寺全寺之力,与百姓一道开荒耕地,共筑居所。
时至今日,佛脚的繁华程度虽与其余诸城远不能比,但与这佛城偌大地界其余地方相比,已是最好了。
佛城与其余九城都不同的是,它并无世俗的权势代理机构,没有所谓的城主,也没有各级司府。
代理世俗权势的,从来都只有落霞寺,而落霞寺却不恋俗,没有立下任何刑罚典律,也不向佛城百姓征赋收税,只致力于开化教化。
但落霞寺不征的赋税,大秦却从不曾免。
佛城土地本就贫瘠,一无多余之粮,而更无多余之银。要缴纳大秦定下的那么庞大的赋税,势必会加重百姓生计的负担。
为解这一难题,落霞寺绞尽脑汁,幸而最终得周城贾家相助。
佛城因经年风沙侵袭,致山石风化而产玉,玉于佛城而言并无价值,在他们的观念里,此乃身外之物。
而贾家作为闻名世间的商贾,自然知道玉出佛城而有其市。
于是,贾家提出由落霞寺号集佛城百姓劳作之余寻玉采玉雕玉,落霞寺高僧诵玉,再经贾家高价出售,佛城无所得,贾家购玉之资尽归佛城监察司,以此抵大秦赋税。
落霞寺和佛城自无异议,而大秦只要能收到所需赋税,自然也无异议。
起初,贾家只是把佛城之玉出售在周城和大秦,两城的售玉所得其实远不能抵大秦定下的赋税,贾家实多有从其它产业中贴补。
后经多年活动,终于在世间十城开起了流金消玉苑,得以将佛城之玉在九城售卖,各城渐有听闻贾家善举,有余财之人便多有上门买玉,以此为贾家的善举和佛城出一点心意。
这也是世间的一大善缘。
佛城百姓仅仅只是劳作之余付出了一些时间寻玉采玉雕玉,而得以免除额外的一笔庞大赋税,这都得益于落霞寺和贾家,还有世间各城充满善意的无私帮助。
也因此,佛城百姓更加尊崇落霞寺,更加感念落霞寺的恩德。对于他们得到的善意的帮助,而心存善念,由此佛城得以安平,无鸡鸣狗盗,更无抢夺争端。
所以,在落霞寺多年的感召和努力之下,佛城无需世俗权势的代理。
洗涤人心,净化人心,把善植入人心,就是最好的典律。
贾家开在佛城的流金消玉苑也得到了尊崇和爱戴,贾家对于佛城的恩情是无法言喻的,因此,这座没有一户人家安家置业的落霞山,唯有流金消玉苑坐落在佛脚百级石阶之上。
对此,贾家本是拒绝的,称流金消玉苑铜臭酒肉味太重,玷污满山佛气。
而落霞寺却称,贾家大善,佛亦感念。落霞寺一门虔心向佛,心无铜臭酒肉,铜臭酒肉即不入心。
一片诚心相请之下,贾家也不好一再推辞。
于是,流金消玉苑作为唯一的俗世产业登上了落霞山,落霞寺本划出半山一片平地,但最终贾家只愿接受百级石阶之地,算是各退一步,各表敬意。
言行一路隐藏,没有向谁打听流金消玉苑何在。
一路所见,虽然夜里见到的人不多,但是已经足够有代表性,他知道,他和佛城的人有骨子里的不同。
之前在林城,那里的百姓会把他当做一个没见过的林城人,而在这里,哪怕他脱下身上的灰衣和鬼面换上一身与佛城百姓一样的衣裳,也会被人看出他的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身外的服饰能掩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表情,甚至的肢体动作,从言行所见,他自感与这里格格不入。
最浅显的一点,就是他所见的人因常年风沙吹袭,皮肤都有很明显的干裂,每个人都如此。
还有他们行走的动作,都有一种很自然的微微的躬身,那像是在表示他们的谦卑和恭敬。
没有多年生活在这里,是会一眼就被发现不同的。
而他换装出现在人前,能出现在佛城的外城人又会是什么人?
很自然的,会被他们当做是大秦的人。
因为没人会想到一个除了大秦之外的外城人能来到这里。
于是,言行只能隐蔽着自己去找,在他想来,流金消玉苑应该不难找。
佛城没有贫富之分,各家各户的房屋看起来都差不多,这里应该也没有多少供人消遣或者吃喝玩乐的地方,确切的是,佛城的百姓比之各城百姓而言,都是穷苦的。
而流金消玉苑坐落的地方,一般都是稍微偏僻,半隐非隐之地。
原本言行判断应该是在落霞山下,可他不曾想落霞山下竟是佛城人群最聚集的地方。
言行纳闷了。
难道不在这?那又会在哪?
边隐藏,边思索,边寻找。
走着走着,来到了落霞山下通往山上的石阶之处。
抬眼看去,山上有蜿蜒的庙宇,庙宇中有灯火透出。
最低的在百级石阶之处,被一片密林遮挡透出若隐若现的灯火,这片灯火似乎格外的明亮,也是落霞寺的一处庙宇吗?
不如先去落霞寺?
言行心中一阵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先找到流金消玉苑。
一来,与贾家已成盟友又多得相助,于情于理都该先拜会。
二来,今日见佛零与了因一战,摸不清事出何因,究竟是某种变故或是常态,需要先问一问。
主意已定,但言行仍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并非先拜会落霞寺,而是准备登高远眺。
他知道,流金消玉苑必定是佛城内最大的产业,只要站在高处环视,看到最通明的灯火,那应该就是流金消玉苑的所在。
这个时间,正是流金消玉苑迎客的高峰,也是远望之下找到它的最好的时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另类
通往落霞山的石阶很高很陡峭,每一级石阶几乎是要抬直了膝盖跨步而上。
对于寻常人而言,要登上落霞山很困难,也不知落霞寺为何要修这么陡峭的石阶,这很不益于寻常百姓上山朝拜。
其实,最早的落霞寺这么修建,是让落霞寺的僧侣把上山下山都当做一种修行。
那时还没有佛城,更没有上山朝拜的百姓。
至后来有了佛城,百姓日渐增多,落霞寺香火旺盛,也有考虑改一改,以便心怀善念的信徒上下山方便。
但佛城的百姓却道维持原样,登山困难,方显他们一片朝圣的虔心。
此话也有理,况且一路从山下重修到顶,也是很大的工程,会给落霞寺和佛城都带来额外的负担。
于是,这条千年以前的古旧登山路就被原样保持了下来。
言行登了五十级已经开始微微喘气,鬼面后的脸上苦笑摇头,看来没有长期锻炼的修道之人要登上落霞寺也不件容易的事。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而就在这五十级石阶之后,言行听到了喧闹声,不禁微微皱眉,怎么夜里的落霞山还会如此喧闹?
又再向上登了二十级,听清了觥筹交错之声。
声音传来之处,就是在石阶之下看到的那片百级之上被遮挡的灯火之处,此时距离更近,也能看到那片灯火愈加通明,而喧闹声更甚。
又十级,闻到了酒肉香气。
落霞寺的范围内,还能有酒肉?
这可真新鲜,难不成落霞寺不禁酒肉?
再十级,只剩下十级的距离,言行已能听到传来的话音,脚下也停了下来,忽又顺势往石阶旁的树丛中掠去,藏身了起来。
再摸到能看清的位置,终于确认了,那里就是流金消玉苑。
藏在暗处细细看去,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堂,宾客满堂,而那些宾客,看衣着,黑衣与差服后鹰视狼顾,全都是佛城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
也难怪,佛城的百姓清苦不说,就算手里有点余钱,也不会在落霞山喝酒吃肉,对落霞寺的敬意和尊崇,让他们不会在落霞山上做这种事。
所以佛城的流金消玉苑成了在这里的大秦势力专属的消遣地,这些人有的是奉银,佛城能让他们消遣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
对光藏在树丛暗处的言行看到了坐在大堂正中的佛零和今日跟随他的两名辅座,凝神细细探听。
那两名辅座分坐在佛零左右。
与佛零对坐的,身着紫色差服,那应该就是佛城监察司司座了。
左手边那名辅座饮了一杯酒,高声道:“今日诸位不曾见,首座大人一出手,痛打落霞寺十了中的两位,佛门金刚法身又如何,首座大人还不是说破就破了。”
话音刚落,满堂喝彩。
看来,他说的十了在执禁团和监察司眼中都不是庸碌之辈。
而言行听说的三了,应是这十了中最强的三人。
右手边那名辅座也应和道:“就是,什么佛门神通,又如何能与天雷宫雷法相提并论。”
言语中充满了对落霞寺佛法的不屑,但却忘了,他们二人面对了难和了苦时那份窘状。
两人得意忘形的神采飞扬,好像今日得胜的是他们一样,看向佛零,颇有邀功之意,却见佛零沉着脸,没有一丝喜悦。
那两名辅座当下收起了笑脸,悻悻地不再言语。
监察司司座见状,恭维道:“佛零首座今日大显身手,何以闷闷不乐?”
佛零一脸忧色,道:“我本想一试了因,可他仍未出手。”
又看向左右两名辅座,怒道:“你们两个废物,连了难和了苦也拿不下,还有脸夸夸其谈。”
那两名辅座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适才的喝彩冷清了下来,不论是执禁团的人还是监察司的人都感到很尴尬。
各城监察司和执禁团之间各有强势弱势之分,拿言城来说,言城首先的制衡,言城执禁团又在与言城道界的试探交手中落败,因此监察司的分量就得以凌驾于执禁团之上。
但在佛城则是另一番状况,佛城无争,而淡去制衡之说,因此佛城监察司于佛城可以说直如鸡肋,有无亦可。
而另一番,落霞寺虽也无争,但历任司西都认定落霞寺的实力不容小觑,最好还是能做到有一个切实的评估。
这是个以防万一之举,但首要是不能在评估交手中伤及了落霞寺僧侣的修行根本及性命,那会导致矛盾,甚至有可能引发冲突。
但落霞寺一贯不与天雷宫的人交手,宁可如今日了因一样白白受打也不出手。
这是落霞寺维护和平,免生冲突的方式,他们以退让告诉天雷宫他们并非敌人。
可这就让天雷宫的人想要与落霞寺的僧侣全力一战试探出真正实力变得很困难,于是,他们要想办法找时机。
像今日的法事就是一个时机,法事一旦开启就要做完,所以今日了难和了苦出了全力与两名辅座和佛零交战,以免让他们打断法事。
换做平时,了难和了苦也会如了因一样,受一顿打,让天雷宫的人不敢再下重手而了事。
落霞寺就像是一团海绵,任天雷宫用多大的力,也测不出它的力道。
这个局面,佛城执禁团和监察司都是清楚的。
监察司司座圆场道:“那个了因真的值得佛零首座这般在意吗?他也与那了难和了苦一样,辈分相同年岁相仿,就算修为强些,又能强出多少?”
他不是修道之人,不能真正体会何为一重修为一重天,佛法和道法一样,不能按年岁和修行的时间来分出强弱。
佛零完全不这么想,道:“鲁司座有所不知,就我估算,我也未必能胜过他。”
了因生受了一记掌心雷,却并无大碍。
换做佛零受那一记掌心雷,他自问或许他受的伤势还要比了因更重。
鲁司座听闻大惊,万没想到佛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不敢相信道:“不可能吧?司西大人可是对佛零首座多有夸赞。”
乾坤十鼎,眼高于顶,能得到司西狄刚的夸赞,足以证明佛零的修为远不是一般的执禁团首座可比。
而这,才是佛零担忧的,了字辈是落霞寺年轻的一辈,而这年轻的一辈就能让他这种修为实力的人不敢言胜,那老一辈呢?
更何况,他还知道这年轻的一辈如了因一样修为的,不止一人。
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的,只有佛零一人。
佛零左手边那名辅座道:“首座大人多虑了,莫说了字辈,就是渡字辈也不可能有人能敌得过首座大人。”
右手边那名辅座附和道:“是啊,雷法第五重可施天雷之威,更遑论首座大人他日极有可能突破至第六重,跻身乾坤殿也不无可能,区区落霞寺,何足挂齿。”
两人一番恭维,又引起周遭一片附和。
但佛零冷哼一声,喝道:“你们懂个屁,他们没看见,你们难道也没看见两道天雷被了因轻易抵挡吗?”
那两名辅座本想替佛零遮掩过去,但佛零油盐不进,自行揭短,让旁人一片惊愕。
两道天雷被轻易抵挡?
渡字辈还罢了,了字辈也能真有这么强?那看来佛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但他们也不放在心上,他们背靠天雷宫,再加之落霞寺和佛城的一贯作风让他们没有一点点危机感。
其他城的道门若是如此强大那是另一番情形,佛城无忧。
佛零又道:“还有,什么突破雷法第六重,跻身乾坤殿,这种话日后休得再提。且不说雷法第六重岂是能轻易迈过去的,能参加逐鼎和夺鼎的,也只有鬼面大人和三圣山十座,我并无资格。若有非议传出,天雷宫问罪下来,我定不轻饶。”
天雷宫门规森严,妄议一条不存在的门规就是质疑,那名辅座的话若传到天雷宫,佛零可吃罪不起。
就算佛零真有此心,也只能等天雷宫为他破例。
佛零的训诫还没结束。
扫视了一圈执禁团的人,目光扫过,就连监察司的人也低下了头去,没人敢正视他的眼神。
沉声又道:“你们再不提升自己的修为,日后一旦有变,就凭现在的你们,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佛城。”
这话本是对执禁团的人说的,但监察司的人听来却感觉更加刺耳。
执禁团的修道之人都不能活着离开佛城,那他们岂不更加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佛零这句话,却让他们心中发笑,在他们心里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无人敢反驳。
辅座的马屁,佛零很清醒,并不受用。
也能看出佛零这个人很不简单,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修道者,没有被这一地的世俗权力地位蒙蔽了心。
而他的眼界也甚高,在修行一道,他能认清对手,也知道横在他前面的门槛有多么难以逾越。
这也就造就了他和在场的人都不是同一种人,其他的人享受天雷宫和大秦赋予的权利,倚靠着背后的权利享乐,是他们的诉求。
就连执禁团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也放弃了提升修为,不想再受修行之苦,享受全力赋予他们的乐趣。
自愿加入执禁团的人,大多如此。
这也是各城执禁团被天雷宫轻鄙的原因,他们不被视作真正的修道者。
但佛零不是如此,他仍是一个修道者,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
曾经他也想放弃了修行路,从最初的小小执禁使开始,而后向往权力,再次努力提升了修为成为辅座,再之后又不甘于辅座之位,又一次忍受修行之苦,把修为提升到了雷法第五重,夺了首座之位。
可以说,他这一路是因为权力的欲望而重回了修行之路,欲望的驱使使他一路突破境界,又重新找回了修行的乐趣。
直至今日的他,沉迷于修行,向往更高的境界,因为他已经打开了眼界,曾经自认到不了的境界他已经做到了,既然能迈过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难道就一定迈不过去吗?
佛零之于世间各城执禁团而言,是个完完全全的另类。
又因为他深受司西狄刚的器重和信任,让监察司司座的实际地位也不能与他相并论,使得佛城执禁团和监察司与他共事时感疲累和无趣。
就如现在,他们本是来消遣玩乐,本想着一番恭维让场面轻松热闹,但却因为佛零的油盐不进和一丝不苟而沉闷乏味。
第一百九十四章 对立
唯一能与佛零说上话,又不被斥责的,也就只有监察司鲁司座了。
在佛城,鲁司座是个十足十的有地位的闲人。
虽说在佛城捞不到什么油水,但与各城的司座一样的奉银从不曾少,他也乐得做个清闲又无忧的人。
他也不喜和佛零同处一处,好在佛零并不经常到流金消玉苑来,平日里他们也没有太多共事之时。
因为道界的事监察司管不上,而俗世的事在佛城又无需执禁团插手,也没有太多什么俗世的事。
照着佛零今夜的大煞风景,这乐趣就无从谈起了。
另一方面再任由佛零一人训斥下去,他堂堂监察司司座也会失了颜面。
其余的人喝酒吃肉也不敢像往常一样随意,这时都在等着鲁司座说上几句缓和气氛。
鲁司座也会意,道:“佛零首座说的都在理,大家都记在心上,不该妄议的事都把住自己的嘴。”
一片点头称是。
鲁司座又道:“不过,落霞寺该如何处理,首相大人和司西大人都有安排,我看,佛零首座也不必太过忧心,把心中的忧虑该上书的就上书,照着那两位大人的意思去做总没错。他们是何等人物,要我看,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真要有何变动和指示,不等佛零首座请示,他们都会先做下一步准备了。”
这一席话也并非推诿,李令山治下,世间安稳。天雷宫又等级森严,层层示下。
对于千里之外的天雷宫和李令山,他们都是无条件的膜拜和臣服。
鲁司座的话中之意是,佛零虽感落霞寺深不可测,需小心提防。
但遵照李令山和狄刚的意思也就是了,李令山多年未曾直接示下,但狄刚却曾不止一次说过,落霞寺不足为虑。
狄刚会不知道落霞寺实力雄厚吗?显然不可能。
但狄刚都说不足为虑,你佛零忧心个什么劲,你再强势再威风,能比得过狄刚?
在鲁司座看来,佛零不过是庸人自扰。
任它落霞寺再强大,世间就没有比佛城更安全的地方。
其余人也这么想,佛零这么彰显他的威风,不过是炫耀他在佛城独尊的地位而已。
鲁司座这番抬出来李令山和狄刚,让佛零不好再反驳,也不好再继续摆出那一张冷脸。
虽不是鲁司座一席话就能打消他的忧心,但也知道已惹得在场的人心中都不快,至少和鲁司座名义上还是平级的,监察司也不是他所管辖,这种情况下惹了众怒都不是个明智之举,尽管他未必在乎。
佛零呵呵干笑两声,道:“鲁司座说的是。”
鲁司座借坡下驴,举杯赔笑道:“道门的事我监察司插不上手,亦无能为力,只能把这担子压在佛零首座的肩上了。佛零首座公事繁忙,又勤于修行,许久不曾与同僚共饮。来,借这一杯,一来,敬佛零首座一片公心;二来,也祝佛零首座早日突破雷法第六重。”
在座不论是监察司还是执禁团的人,纷纷举杯,含笑面向佛零。
佛零也举杯道:“承各位美意,先干为敬。”
这一杯饮下,也算是给方才佛零的盛气凌人翻篇。
鲁司座趁热打铁,话中有话地道:“佛城虽贫苦,但真要论起来,世间十城还真没有比在佛城任职更安稳的差事。众位说,是也不是?”
邻桌的四位司常点头称是。
其中一位司常道:“司座大人说的是,论民风,佛城甚至无需查禁;论时局,无权力机构对立;论道门,落霞寺最是无争。说来好笑,当初派遣我来佛城时,我本还不情愿。可现在啊,就算是召我回都城大秦,我也不想咯。”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另一位司常接话道:“是啊,各城权力势力复杂,权衡制衡一道都需谨小慎微。更莫说都城权贵庞杂,我等回到都城都成微末小吏,见谁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唯有佛城,凡事不要太过即可,可谓逍遥。”
又一位司常道:“其实啊,说到底都是司座大人圣明灼照,划线而治,又待我等亲和,治下有方。否则,我等的逍遥日子只怕没这么逍遥。”
这话就完全是恭维了,何来的划线,佛城又何须划线。
佛城的局势,从不过线。
这话里又有讥讽佛零之意,讥讽佛零不懂治下,待人不亲和,明明大可高枕无忧,却非要杞人忧天。
佛零自然也听出了这话中的讥讽,但却不动声色,只是看了那个讥讽他的司常一眼,就别过眼去,镇定的自斟自饮。
那个司常姓赵,赵氏一门,在大秦算不上显赫,很寻常的一个小氏族。
佛零心中一声冷哼,没有发作,因为他看见不止监察司的人在三位司常的带动下看向鲁司座面露谄媚连声称是,就连执禁团的人也对他们的那番话深以为然,面露赞同,只是碍于佛零在场,执禁团的人不敢吭声。
这个场面,正是鲁司座想要的,借机压一压佛零。
你深得狄刚器重又如何,修为高深又如何,在这佛城,不论监察司还是你的执禁团,拥戴的却是我,而不是你。
权力,来自簇拥权力的人,你不得人心,又如何与我相比。
我虽不如你强势,但最终说了算的,还未必是你。
说到底,我鲁某人也是可以直接上书首相李令山的,狄刚身份再高,还能高过李令山吗?
各城监察司和执禁团互有嫌隙或是政见不一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上书互参也是有的,当两方水火不容时,相阁或者李令山就会根据他们想要的局势偏向其中一方的政见,裁撤了另一方,换上一个与他们政见相同的人。
所以,一旦有日后佛零和鲁司座无法共事时,鉴于佛城的局势,李令山会偏向鲁司座的无为,或是佛零的激进,不得而知。
但毫无疑问,鲁司座获得的拥戴会很多。
只要上书互参,李令山一时不明情势,拿捏不定偏向时,相阁就会有人来到佛城巡视,也会私下召见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
届时,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会偏向于谁,为谁说话,就不是佛零和鲁司座能够事先以权力地位威慑掌控得了的,因为他们私下面见相阁的人时说的话是个秘密,不会流传出去,也不会因此被问罪。
佛零心知,现在的局面,监察司自不必多说,他手下的执禁团也尽是些酒囊饭袋安于享乐之辈。除了他自己,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希望在佛城说了算的,是鲁司座。
正因此,鲁司座现在虽是弱势,但佛零也不敢得罪他。
为的就是还能彼此共存,鲁司座不要参他。
虽然他是天雷宫门下,现在的修为又直逼二十四鬼,即便被撤了执禁团首座之职,他也大有去处,可加入鬼面,也可进入七野成为一名雷震。
但是耗费多年,从一个小小执禁使,到执掌一方又深受司西狄刚器重的执禁团首座,这来之不易的权力说放弃就放弃,他还真舍不得。
况且,随着他的修为提升,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他想要做出一番功绩,摸清了落霞寺真正的实力,或者发生冲突,凭他和他的执禁团压制了落霞寺。
只要有了足以让乾坤殿或者李令山认可的功绩,再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修为,或许能让李令山破例给予他跻身乾坤殿的资格。
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是足以载入天雷宫史册的人。
这比成为二十四鬼和三圣山十座再入乾坤殿更值得炫耀和自豪得多。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野心或许很自大,但曾经放弃修道路的他能走到今日,他的自大也并非毫无来由。
鲁司座在属下的阿谀奉承下,面露得意之色。
但也不忘形,道:“我能有什么圣明,要说圣明,那还得首推首相大人。首相大人要的是个稳字,佛城安稳,我们也顺势安稳即可。要说治下有方,我也不过是顺首相大人之意而已。”
邻桌的那赵姓司常又一次奉承道:“司座大人说的是,不做事对于首相大人而言就是做事,做事反而给首相大人添乱。”
这一句话只想着奉承鲁司座,却没瞧见佛零眼中寒芒一闪。
理是这么个理,旁人也这么想。
但若心直口快地说出来,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再加之鲁司座满脸得意,并不反驳,这就正中了佛零的痛处。
看来,再任由鲁司座收拢人心下去,他佛零在这佛城就要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其实,现在已然差不多了。
佛零心想,再这样下去,莫说他真与鲁司座发生冲突,日后就是哪日鲁司座看他不快,也足以将他从佛城扫地出门了。
佛零越想越觉得今夜鲁司座是有意向他示威,言语的交锋已经把他们推向了对立面。
时不我待,先下手为强。
你们不是认为高枕无忧,日日无所事事,夜夜笙歌,而我治下无方,杞人忧天,反而添乱吗?
那好,我就让你们认清这里该由谁说了算!
在鲁司座的鼓动下,满堂已经渐渐活跃了起来,佛零也不再盛气凌人。
没有继续待多久,佛零借说修行先离场。
随后,流金消玉苑愈加众乐高谈。
一片歌舞升平。
直至夜深,终于散场。
当执禁团和监察司的人全数下山走远,再听不见他们的酒后胡言。
言行终于从树丛中走出。
回想起佛零走出流金消玉苑时面露的凶戾和杀气,回想起流金消玉苑中那言语间的对立,言行知道,这里的平和与安稳即将迎来危机。
大秦势力之间的动荡,不会仅仅在他们之间发生。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金霞灵光屏
言行没有摘下脸上的鬼面,他的身上还有象征鬼面的灰衣,只是后背的字被揭了下来。
他的手中还有一柄在世间穿行,让各处驿站值守的天雷宫门下误以为是雷剑的剑。
当流金消玉苑清扫完毕,大堂又只剩下管事一人时,言行走了进去。
管事本低头理账,听得有人进来,正疑惑这么晚了,怎会还有人来,这很少见,因为这里的宾客都已经来过又离去,除了他们,这里通常没有别的宾客。
这么想着,抬头看去,一身鬼面装扮的言行已走到他近前。
豁然见到这么一身装扮,管事倒吸一口凉气,但他也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人,头皮一麻,却也很快镇定下来,颤声道:“这位...客官,打...打尖还是住店?”
言行故意压低声音,道:“我要见你们的贾彰老板。”
管事道:“贾老板...此刻不在店内。”
言行道:“何在?”
管事本不想回答,但未免少生事端,还是道:“昨日已去落霞寺做客。”
言行道:“当真?”
管事在初见的惊吓之后,已经平复过来,他没有真的见过鬼面,只是听说过。眼前这人,应该就是那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鬼面。
但管事也并不惧怕,流金消玉苑是块金字招牌,得到了大秦李家的支持。他相信,就算是鬼面也不敢在这里随意杀人。
于是,管事正色道:“我无需欺瞒阁下。”
言行又道:“何时回?”
管事道:“不知,也许明日,也许还要多等几日。阁下若有急事不能等待,大可以上落霞寺与我家老板一见。”
现在上落霞寺,可以坐下来三方一起谈,倒是省去了让言行把同样的事分开来说两遍。
原本同时一见,把该说的事说完,得到了落霞寺的回复就可以离去。
但是,言行感到接下来佛城将有大事发生。
这件事就算现在知会了落霞寺也无济于事,主动权在佛零手中,他到底想做什么言行现在还拿捏不准。
唯有等佛零先发难,言行才能有应对之法,以他伪装的鬼面身份,或许能够化解。
言行这么一想后,还是先决定在流金消玉苑暂住下来,因为佛城和落霞寺的特殊,让言行对落霞寺是否会结盟不敢完全的确信,而眼下将要发生的事,或许会改变落霞寺的态度。
先静观其变,最好再能替落霞寺和佛城化解危机。
况且,他对于落霞寺和佛城的事还有太多的不了解,最好能亲眼先看一看。
打定主意后,言行道:“替我先开一间清净的客房,还有,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
言行的话也让管事松了一口气,看来,眼前这个鬼面并不是来针对贾彰的,否则,依天雷宫的行事作风,第一时间就要见到并且问罪,又如何会留下通风报信的机会。
管事道:“好,请随我来。”
说完,在身前引路,七弯八绕,把言行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
佛城的流金消玉苑不同他城,他城的流金消玉苑的客房多是两三层的阁楼,而这里不是,这里的客房都是独门独院,依着佛脚上的一片平地而建。
安排言行入住后,管事又回到了大堂,叫来一个伙计,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伙计随后匆匆出门,又向落霞山上而去。
管事不会把鬼面登门的事传出去,但贾彰除外。
翌日。
言行早早出门,依旧是一身鬼面装束,选了个盯梢的好位置,盯住了执禁团。
确切的说,是盯住了佛零的一举一动。
即将入冬的时节,西北荒凉戈壁的佛城,清早寒意袭人。
但当天色微亮,百姓的作息也不曾延缓,随着落霞山上一声晨钟悠悠响起,劳作的人们纷纷有人拿上工具出门。
这里是片贫瘠的土地,要想维持生计,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千百年来,落霞寺已为佛城做好了指引,和榜样。
寂静了一夜的佛城苏醒了,唯有监察司和执禁团还在沉睡。
但也有一个例外。
一扇门被打开,随即又被掩上,一个人走了出来,在执禁团前的道场上开始吐纳和操练。
这个人,正是佛零。
他的修为能一路突破,他能成为世间各城执禁团中极少数被乾坤十鼎器重和信任的人,是有道理的。
同时,他会被监察司乃至他所执掌的执禁团所排挤,也是有原因的。
旁人跟不上他的自律和勤勉,也没有他那样的野心。
当佛零结束清早的修行,走出执禁团大门时,监察司和执禁团其余的人甚至一个也还没醒来。
当佛零走远,言行也开始了这一日的追踪。
佛零的脚步一路向西,人烟渐少,继续走,直至再看不到一户人家。
可是,没有人家,不代表一路无人,反而与佛零一样向西走去的人络绎不绝。
那些早早离开家门,手拿工具的人都在向这个方向而去。
言行一路跟到这里,前方追踪的路就不好走了,一片戈壁,不再有民舍作为遮挡掩护。
他那身鬼面的装束,莫说被佛零发觉,就是被寻常的百姓看到,恐怕也会引起小小的骚动。再小的骚动,也会引来佛零的注意。
不过,随着进入了这片无人家的戈壁,视野也变得更加良好,言行得以把追踪的距离拉远。
言行远远绕到另一侧,不止远离佛零,同样也远离那些向西的百姓。
这一片虽没有什么山势和丛林遮挡,但好在还有不少干涸的沟壑,接近一个,藏身其中,微微露出头就能保证佛零不出他的视线。
近两个时辰之后,依言行估算,约莫走了五十里。
到这里,应该是已出了佛城的边境。
前方出现了一些风化的山石,一路向西的人也分散开各自走向其中之一。
看着已有先到的人开始攀登山石,有的人已经开始凿壁,言行知道了,这里就是佛城采玉之地。
流售至世间各城的玉,均来自这里。
而那一身黑衣的佛零,却仍未在这里停留,仍继续向西走去。
百姓们全都在这片区域分散开来,开始劳作。
言行不禁纳闷,再向西还会有什么?
前方山石更多,虽然草木不生,但已可在山石之后藏身。
又向西走了十里。
言行被一道光所吸引,举目看去,那是一道闪耀着流光的屏障。
与昨日了因施展的灵光圈相似,但形态不一,它是一道被拉长的屏障,并不呈圆。
它就横在言行眼前,左右看去,望不到边际。
依昨日所见,那灵光的流动应代表着怨气正被度化,此时,那个高耸的,左右无边的屏障流光溢彩。
那就代表着佛城的怨气其实也是很庞大的?
佛城内有落霞寺的僧侣化怨,还能聚集这么大的怨气,还需摆下这样一个庞大的阵法。
五行大阵只是镇怨,而并无化怨之力。
可想而知,五行大阵镇邪镇怨之力消退,五圣山之内,世间各城经年累世的怨气会郁结到何种程度。
说一句怨气冲天毫不为过。
也难怪以食怨而生的异兽会形成灭世的灾祸。
世间各城尽修佛法,才是根除这个世间异兽灾祸的答案吗?
言行不禁如此想到。
耳中有听不真切也不通其意的诵经之声传来,那是不知多少僧侣齐声念诵经文的声音。
言行凝目细细看去,那道流光屏障之下,每隔一段距离就盘膝端坐着一个僧侣,每段距离不一,有些稍近,有些稍远。
言行猜想,那或许代表着每一位僧侣的佛法修为能维持的流光屏障的范围。
左右相隔更远的,代表着那位僧侣的佛法修为更高,反之,则修为较低。
显然,佛零也是这么判断的。
佛零就走到那道流光屏障不远处,堂而皇之的站在僧侣的眼前。
而后,开始移动。
每走到一个左右相隔更远的僧侣身前,他都会停下来打量那位僧侣。
这代表着那位僧侣入了他的眼,被他视为威胁。
言行远远跟着佛零移动。
直到佛零走到了一个周围数里都无另一位僧侣的身穿明黄色佛袍的僧侣身前,又停了下来。
言行感到这位僧侣极不简单,细细看去,正是昨日所见,生受佛零一记掌心雷的了因。
佛零面向了因站了很久,握着雷剑的手发力至五指皆白。
他仍按奈不住地想与了因一战。
一直诵经不停的了因悠悠睁眼,看着佛零笑道:“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佛零左右望了望了因身后的流光屏障,不知是何种心情的说道:“了因大师昨日深藏不露,可今日所见,比上一次所见,佛法又有精进。”
佛零当然无心夸赞,他只感到深深的不安。
了因自然也知他不是在夸自己,但也不以为意,仍笑道:“施主该不是又想打我一顿?不过,这金霞灵光屏可打断不得,阵法一人断而尽断,那可是天大的祸事,天雷宫也不愿看到的。”
佛零阴沉着脸,道:“了因大师误会了,金霞灵光屏乃是历任首相大人恩许的法事,借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打断。况且了因大师执意不肯赐教,我一再纠缠下去也是无趣。”
了因道:“那就多谢施主了。”
说完,又再次闭目诵经。
佛零也不继续在了因身前停留,继续移动,这移动不再是正常的走动,而是施展了雷法快速奔袭,言行也随之施展道法远远跟随。
直至两侧近百里的金霞灵光屏查看过一遍,如了因一般修为的,又见两位僧侣,与了因一样,身穿明黄色佛袍。
其余的僧侣,都是穿灰色僧袍。
两个时辰后,金霞灵光屏上的流光停止了转动。
而后,一声齐齐的佛号响起。
金霞灵光屏被分解成了一道道金光,飞向了佛城的四处。
然后又分解成了如闪着光的粉尘,布满了佛城的上空,再如雨雪般落下,整个佛城境内金光四溢。
金霞灵光屏是落霞寺最有效的化怨阵法,但并非每日都做。
平日里,佛城内但有滋生怨气的事发生,落霞寺都会派人去做如昨日了因做过的法事。
金霞灵光屏一月做一次即可,一次需发动落霞寺半数以上的僧侣。
佛零就是通过每次查看金霞灵光屏,以此来鉴别落霞寺的僧侣各人的修为如何,时隔一月,谁又有精进。
这是一个判断的好方法,但佛零还是无法摸清他眼中有威胁的人与他的实力之间孰高孰低。
一心想作为,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得另觅他法。
金霞灵光屏的阵法结束后,落霞寺的僧侣们结伴返回落霞山。
言行仍旧远远佛零,路过那片山石,采玉的佛城百姓也纷纷背上他们一日所得返向佛城。
当佛零回到执禁团时,已近日落时分,执禁团与监察司依旧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佛零一拳砸在门梁上,房梁晃动。
这群贪图享乐的酒囊饭袋,如此不思进取,那就怪不得我了。
言行依旧紧盯着佛零,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