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行者:传说之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行者:传说之路全文阅读

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振臂宣誓

    天刚拂晓,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破了本还将延续的宁静。

    紧凑又响亮的脚步声,给言城带来了紧张的气氛。

    即便是数月前大举查禁期间,监察司和监察护卫营也没有过这么早就倾巢而出的情形。

    今日将要发生比那时查禁还要重大的事吗?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整个言城都醒得比过往要早,打开房门,走出家门,一张张照面下的脸,却都显得坚毅。

    几个月来,大事频发,而言城当权和离火殿在这期间也重新收获了百姓的信任。

    他们虽没能阻止天雷宫查禁,没能阻止天雷宫和大秦带走数千名言城百姓,但之后的善后事宜,他们竭尽了全力,承受了所有的指责,补偿和照顾了每一个受到无妄之灾的人家。

    天降雷罚,离火殿拼尽了全力将雷罚破在了半空,为言城化解了一场灾难。

    九头鸟摄魂索命,造成人心恐慌,也是离火殿不辞辛劳,连着多日保护百姓安全,最终将九头鸟驱离言城。

    破煞象肆虐,水灾至过万人流离失所,言城军队和离火殿在第一时间赶赴救援,这场灾后救援现在还在持续,还将持续很久。

    百姓们渐渐开始意识到,身在言城或许是幸运的。他们有灾难来临时,会挡在他们身前,不会将他们抛弃的当权和离火殿。

    这一次,不论还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愿意和言城当权与离火殿一同面对。

    因为那夜,他们都看见那仿佛能毁灭一切的破煞象雷池之下,那千里之外的,不屈的,能抗衡甚至吞噬雷池的,最终给笼罩在黑暗之下的世间带来光明的熊熊紫色火海。

    他们看到了希望。

    而带来这个希望的人,就来自火行,可能就来自言城。

    一想到言城有一个能给世间带来希望的无名英雄,就想起了那个曾经被遗忘的传说。

    关于五行,关于行者。

    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行者。

    言明和言彬在南离护卫营的护卫下,与监察司带监察护卫营和执禁团全员已赶赴言城城境三十里外。

    在他们回来之前,天雷宫和大秦在言城的势力完全抽空。他们不可能很快回来,至少也在午后。

    而昨夜言行已醒的消息,已经快速地在言城明里暗里的火行修道者之间传开。

    言明和李严领头的两批人马前脚刚踏出言城城境,后脚立刻就有大批的人奔上离火殿,暗火也借着这个机会齐至。

    昨夜言行醒后,与言信言果等人说了一阵话,之后又沉沉睡去,现在还未醒。

    奔上山来的火行修道者们安静地等在道场上,整个偌大的道场挤满了人。他们听到的消息里,言行已现赤红之瞳,无论如何他们也要等言行醒来看上一看。

    言灿言信等人也在道场上,分别有人围着他们其中之一细声打听。

    现在最关心的,除了确认言行的瞳色外,无疑就是他到底是如何回来的。

    这一打听又让不知情的人们啧啧称奇。

    据言灿言信等人说,言行亲口说的,他之所以能在那场破煞象及天雷宫的追杀下活下来,全赖玄武神君和李氏父子相助。

    李治平派了司北程洛在暗中保护,玄武神君派了一个女子在身边保护,那女子名叫白鳞,竟是玄武山中一条修炼了近两年得以化为人身的白色巨蟒!

    没有白鳞,言行就算不死在破煞象下,也会死在天雷宫的层层围杀之下。

    没有程洛,在逃下黄龙山被其中一位乾坤十鼎追上时,他同样即便不死,也会被生擒。

    而把他送回来的,并非他们猜测的李氏父子安排的天雷宫的人,竟是白鳞召唤来的一条黄龙山中的大蛇。

    破煞象并非言行一人所破,他本破不了,幸而万急之际黄龙神灵苏醒,得黄龙神灵相助才得以破了破煞象。

    最后,朱雀神灵又短暂从火行灵戒中飞出,引领黄龙山中土行之气尽收火行灵戒之中...

    黄龙山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一个个目瞪口呆之后,虽是无法理解,但也慢慢接受。

    他们不需要现在理解,他们知道,只需要追随在言行身后走上同一条路,有朝一日,他们终会理解的。

    现在可以明确的是,一,昔年那位被叹为天人的玄武神君虽然说了不参与世间各城和道界与天雷宫的纷争,但他并非全然袖手旁观。

    二,李氏父子值得信任。

    三,神灵都将先后重现。

    任何一件事,都是重大的利好。

    言果快步从殿中走来,走到言灿和言信身边,道:“哥哥醒了。”

    看着向他们投来的期盼目光,言灿道:“去扶他出来,所有人都等着见他一面。”

    言果本想说现在的言行还很虚弱,但扫了一眼挤满道场的人,只道了一声:“好。”

    所有人看着言果的背影,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领袖。

    那个千年以来,第一位名副其实的行者!

    幽深的离火殿中,慢慢有人影显现,一个人搀扶着另一个人,被搀扶的那个人步履很缓慢,但谁都知道,他走得很坚定。

    人影渐渐清晰。

    挤满道场的人,不论年纪,不论身份,不论修为,都双眼不眨地看着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步履缓慢的人,眼中流露的,或尊敬,或崇拜...

    言信匆匆上前,走到言行的右侧,与言果一同搀扶着言行。

    父子三人走到离火殿前石阶上,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言行身上,言行的脸上,言行披散的长发上,言行的双瞳上...

    可以看出他尽力地在让自己站得挺直,他的脸色还很煞白。

    但他披散着一头朱红色的长发,他的双瞳真的是赤红色,眼中宛如燃烧的火焰。

    他双眼下深深的刻痕,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格外的坚毅,正是这种坚毅,让他坚定不移地走过一条艰难的不可思议的行者之路。

    当他的目光看向每一个人,那个被他看着的人都仿佛在接受他的检阅,不自觉地想让自己的神情更加坚毅,眼神更加坚定。唯有如此,方能表达他们的敬意和追随之心。

    一场无声的检阅,却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动人心魄。

    看遍了每一个人,看遍了每一张脸,言行双眼直视前方。

    忽而坦然一笑。

    历经艰险,杀机四伏,死里逃生,他依然那么无畏!

    他的右手在缓缓抬起,抬到一半却在颤抖,虚弱的他好像连举起手都做不到。

    但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兄弟和他的父亲。

    言信和言果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分别握着他的左右手振臂高举。

    见到了言行的号召,所有人毫不迟疑地奋力举起自己的右手。

    直下直上,直下直上......

    没有人发出高喊的声音,这是一场无声的宣誓。

    以坚定无畏的神情和奋力高举的手臂宣告他们的誓言!

    言行已走过了属于他的正名之路,从现在开始,他们也以行者为志,等待走上那条属于他们的正名之路!

    当言行的双手落下,所有人的手也随之落下。

    他仍很虚弱,本该去歇息了,但他知道,他没有很多的时间停留在言城,火行的同门也没有时间再虚耗。

    在言信耳边耳语了几句,言信想要制止,言行又说了几句,言信无奈点了点头,向言果道:“果儿,去搬把椅子来。”

    言果很快入殿搬出一把椅子,扶着言行坐下。

    言信又向着道场上的人高声道:“现在传达玄武神君所授五行断传修行之法,望诸位用心牢记。”

    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当下异口同声地劝道:“先让他去休息,等伤好了再传授也不迟。”

    这也是言信本想要制止言行的话。

    言信看了坐在椅子上呼吸粗重的言行一眼,满眼疼惜和不忍,但还是道:“眼下局势还很复杂,行儿恐怕很快又要离开言城,一切只能尽早。”

    这是言行说服言信的话。

    明白局势和不明白局势的人听到这句话,都对言行很是担忧,他们现在不能失去言行。

    但李治平已经来了,虽然李治平可信,可李治平迟早也必须在明面上对言行追杀,再结合此前贾询转来的信,言行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去灵雀山助朱雀神灵聚灵。

    所以,言行不论如何都还要离开,再去到更加危险的地方。

    这或许是他注定要走的路,而现在又有谁能帮他分担?

    即便不顾一切和言行一起深入南野死地,以他们的修为只会拖累言行,要帮到言行,前提就是至少要有强过七野雷震的实力,现在除了言信外,又有谁能有这个自信?

    那几位劝阻的德高望重的前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想要帮言行分担,只能尽快强大起来,他们或许做不到了,但年轻人中,或许有天资不凡的人能在短期内大幅突破,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玄武神君传授给言行的五行断传之法。

    言行在为世间苍生,为言城,为火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他们无力在现在帮到言行,又怎能阻拦言行为他们留下希望。

    几位前辈热泪盈眶,不顾自己的辈分和身份跪地,齐道:“全体跪受!”

    言行虽是后生小辈,但现在没有人会质疑他已是火行身份最重要的人,更何况,五行断传之法也是言行受自玄武神君,向言行跪受,即是向玄武神君跪受。

    所以,没有人抗拒,所有人都满怀敬意和受教之心跪了下去。

    言行不敢受,正要劝阻,但言信按着他的肩,摇了摇头,言行只得作罢。

    而后,言行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言信耳边低声念一句,言信高声传达一句...

    失传千年的五行真正修行之法终于再次流传于火行。

    在一片茫然和无知的神色之后,又在一片充满期待和向往的神色之中,一道全新的大门向火行敞开。

    只是,何为真正的太玄私境,依然是个秘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取信

    正午。

    言城城境外三十里。

    言明和李严已率人在此恭候多时。

    李治平的仪仗还未出现在眼前。

    李严这方,都在万分紧张和恐惧之中煎熬,整齐划一的队列之中,已有数人不堪忍受昏厥过去。

    言明这方,就全然没有出现同样的状况。

    而言明和言彬时常交谈,神情竟然还显得轻松。

    看在李严眼里,不由更加加深了他的疑惑和不解,他再次想起了多日前言明打听李治平,与昨日听到李治平亲临时的那种从容。

    在昨日最初的不安之后,李严一再想起言明的反应,其实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

    他虽不知李治平为何会亲临言城,更不知言明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但倘若言明真的早知道,却能那么从容不迫,就代表事态并非他原本想的那样。

    只要言城无事,李严就能保住。

    只是全然被蒙在鼓里,让李严产生了自我怀疑,这种感觉让他极度不舒服。

    正欲走向言明说上两句,就在这时,驿道前方出现一队人马,当看清最前头的“秦”字大旗,李严俯身跪地,道:“跪迎首辅大人。”

    身后一列跟着跪地。

    而言明和言彬只是下马站着,看着李严那方迎驾的人那副卑躬屈膝奴颜毕露的姿态,往日对他们有多么憎恨,现在就有多么鄙夷。

    卑微的人狐假虎威,比那真正的恶虎更让人厌恶。

    仪仗队走到李严和言明身前数丈停下。

    八匹大马拉乘的马车旁,一人驱马靠近,看着跪在最前头,头都不敢抬的李严,道:“李司座?”

    李严埋着头,道:“是。”

    马上的人又看向另一侧站在最前头的言明,道:“言城主?”

    言明正色点了点头。

    马上那人道:“首辅大人请二位车上一叙。”

    李严毕恭毕敬地站起,转身向言零道:“调转开路。”

    言零起身,大声道:“起,调转开路。”

    言明向言彬点头。

    马上那人道:“李司座,言城主,请随我来。”

    跟着马上那人身后,走到仪仗队中间停着的大马车旁,道:“二位请。”

    李严犹豫着不敢动,言明却一如平常地踏上马车,掀开车帘,缓缓走了进去。

    马车宽大,又足够高,言明就站在门口直视着那个坐在他前方不远同样直视着他的人,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那人坐着也令人感觉身姿英伟,脸上神情有一种难言的平和。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治平。

    言明知道,执掌天雷宫这种霸权权柄,却能兼具威严不外发的平和,他若是敌人,将会比他的父亲更加可怕。而他若是朋友,也将会是最可靠的那个。

    李治平也从言明的脸上姿态上看出来平静从容,只觉此人非同一般的沉稳。

    照面匆匆。

    李严走入,慌张跪拜,埋头道:“属下拜见首辅大人。”

    李治平的眼睛从言明身上离开,看向李严,温言道:“族兄请起。”

    李严意外地抬头看了李治平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道:“属下不敢,请首辅大人治罪。”

    李治平淡淡一笑,道:“治什么罪?”

    李严道:“首辅大人亲临,必是属下有重大失职。”

    李治平道:“那族兄说,你失职在何处?”

    这一问,让李严不知如何答了,结舌道:“属下...属下...”

    本想说紫火出现在黄龙山,犯下了重大失察之罪,但天雷宫多日没有派人来追查,现在时隔十几日,李治平亲临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也拿不准了。

    李治平笑道:“公事且到了言城再说,现在你我是族中兄弟见面,快快起来。”

    李严看着李治平至少没有现在问罪的意思,慢慢站起身,道:“多谢首辅大人。”

    李治平啧了一声,好似不悦地道:“什么首辅大人,还没到言城。”

    啧那一声,让李严一惊险些又跪了下去,后面的话,又让李严唯唯诺诺地干笑了两声。

    言明在一旁看着眼里,见李治平没有表现出一丝威严,但李严对他的敬畏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李治平向两人探手示意,道:“族兄,言城主,请坐。”

    李严犹豫了一下,还是躬着身子走到李治平身前一侧坐下。

    言明坐在了另一侧,道:“多谢李首辅。”

    李治平面含笑意,道:“刚才已经与族兄说了,现在还是私人会面。言城主比我年长,叫我一声治平即可。”

    言明客套道:“不敢。”

    李治平笑笑,也不多在这上面纠结。

    停下的马车再次向着言城转动车轮,从这里到言城还有将近两个时辰。

    三人座前矮桌上已经备好了薄酒。

    李治平道:“族兄,上次相见,还是九年前百英决时。”

    李严点头道:“是。”

    李治平又看向言明,道:“也是在那时,与言城主见过一次。”

    言明点了点头。

    那时李治平才三十出头,很是低调,百英决时,只是跟着李令山身后,一言不发,谁也对他无从了解。

    所以,言明过去对李治平并没有多少印象。

    李治平斟了一杯酒,李严和言明也先后自斟了一杯。

    李治平举杯道:“相隔千里,相见不易。来,为再次相逢干一杯。”

    同饮一杯。

    放下酒杯,李治平从袖里取出一封信,递向言明,道:“出发前一日,我去见过了言二城主,有一封家书转交给言城主。”

    言明接过信封一看,没有封口,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简短的信,一眼就看完了,脸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沉思了片刻,瞥向李治平,道:“李首辅看过这封信吗?”

    李严脸色一变,沉声道:“言城主,说话注意分寸。”

    客居在七客府的人,实则是为质,为质之人的书信往来,天雷宫当然都会检查,在李严看来,这是明摆着大家都知道的事,问出来就是讽刺挖苦表达不满。

    李治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看着言明,道:“我说没看过,言城主信吗?”

    言明把信纸递给李治平,道:“那李首辅不妨看一看。”

    李治平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信纸看去,信上写着:两个月前,李治平已见过行儿。弟安,勿挂念。

    寥寥十几字。

    再把信递还给言明,李治平满眼深意地与言明微笑对视了一眼,道:“言二城主真是个通透之人。说起来,你们言家当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言明把信收好,微微一笑,道:“李氏才称得上是藏龙卧虎。”

    表面上是互相恭维,实际上已经不动声色地沟通了很多讯息。

    言先的那句话,是因为当李治平找到他,说了要出访言城而后还要先后去往各城时,他不知外界的情况,不知言明已经得到了消息,只能把他确认的事告诉言明。

    两个多月前,李治平第一次见到言行后,就去拜访了言先,而两个月后,言行又出现在了黄龙山,在言先心里就能确认李治平第一次见到言行后放了言行这件事没有说谎。

    把这件事告诉言明,但别的不能确认的事都没说,就是告诉言明,李治平值得一定程度的信任,但言先至少还不能完全信任李治平。

    而言明把信主动交给李治平,就是告诉李治平,他的信任在言先之上。

    从言明见到李治平的反应开始,到言明主动把言先的信交给李治平,李治平就知道言明已经得知了他与言行之间的联系。

    但究竟是言行自己告诉的言明,还是言明从盟友处得知的,李治平现在还不清楚。

    毕竟言行虽然逃了,但究竟是不是已经回到了言城,是不是已经醒了,他还不能确认。

    不论如何,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取得了信任,后事就好办多了。

    李严看着李治平和言明两人,那种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不被察觉的联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里不舒服的令他自我怀疑的感觉也更加强烈。

    还有李治平那句貌似恭维的话,‘你们言家当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这句话本该想到的是言明四兄弟,言明和言先在话题中自然不多说,言信此前威震监察司和执禁团,一头红发疑似太玄相,而言休当年更是掀起了一阵风浪。

    这四兄弟的确都不简单。

    但不知为何,李严莫名又想起了那个他亲手放出言城的言行。

    这个本该被忽略,无人在意的纨绔公子,近来不时地让李严感到不安。

    接下来,三人时不时饮上一杯。

    李治平问起了当下言城的救灾事宜,问起了言城的风土人情,向李严说起了李家近况...当真是闲聊了,气氛轻松,如李治平所说就是一场私人会面。

    最后,李治平又问起了李严和言明也算是共事多年,各自对对方的评价。

    言明笑笑,不说话。

    李严不知李治平何意,思索着,沉默了下来。

    李治平看看两人,道:“怎么,二位之间,该不是心有成见?”

    言明道:“李司座奉命行事,职责所在,我与李司座并无私怨。”

    李治平道:“那言城主不妨说说,你是如何看李司座的。”

    言明看着李严,道:“李司座确有执掌一方的才干,只不过,若能多一点仁心,就更好了。”

    这话是说给李严听的,也是说给李治平听的。

    仁心二字,过去从不曾在天雷宫和大秦的字典里。

    李治平听懂了,这也正是他致力于改变的事,点了点头,看着李严,道:“族兄呢,如何看言城主?”

    李严不知李治平想听到什么,犹豫道:“言城主...”

    李治平道:“族兄不必多虑,心里如何想就如何说,我只是想先了解言城主一点。”

    李严看了自斟自饮毫不在意的言明一眼,道:“说心里话,我对言城主是敬佩的。”

    李治平眉头一挑,道:“哦?此话当真?”

    李严点头道:“当真。”

    李治平呵呵一笑,道:“族兄恐怕是第一个生此心的一城司座,苏城大家都知道有别,且城主苏墨满负盛名,但苏城章息宁对苏墨只怕心中只有恨意。族兄对言城主的敬佩,是从何而来的?”

    李严道:“言城主当然远比不得苏墨一身盛名,不过,言城主与苏墨有一样是相同的,言城主也是一个修道者。说实话,最初的时候,言城主接了言城城主位,我本是很担心的。但多年下来,若非早知道言城主本是修道者出身,仅看处事作风,全然没有一丝修道者的影子,相反,深谙权谋之道。在其位谋其政,说句不当的话,一城之主要把握与天雷宫的平衡,必然与该城道门有诸多不合。可言城主,在与监察司相安无事保持平衡的情况下,却能完全掌控和约束离火殿。我自问,换做我是做不到的。”

    李治平倒是没想到言明能完全约束离火殿,这倒是令他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倒的确是常人难以做到的,确当敬佩。”

    道门有道门的行事准则,各城与监察司和执禁团的矛盾冲突多爆发于修道者之间,可言城没有这种情况发生,离火殿甚至与言明立场一致,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平衡的维护者。

    李严庆幸言城有言明这样一位城主。

    但李治平知道,并非是离火殿与言明立场一致,而是言明与离火殿立场一致,只是能做到完全统一立场也极不简单。

    这说明,他们一直都在隐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能够支撑他们的,唯有强大的信念。

    所以,言城才能够诞生出言行。

第三百三十三章 接风

    行经言城城外外三里时,驿道两侧各站着严整的军队,一路延伸至城门下。

    城门下分站着言城一应公职成员,修道者也来了一些。当前行的南离护卫营走过时,这些人汇入队列一起向城宫的方向走去。

    连接城宫与城门的主道上,空无一人,路旁与各个交汇的路口都有言城城卫营的军士把守。

    这种戒备和恭迎的规格从未见过,引得满城的百姓能挤来的都挤到了主道两旁。

    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人马,看到了一驾八匹马拉乘的如房一般大的马车,还有马车后上百个手执雷剑身着黑衣背绣雷云的天雷宫修道者。

    过去要见到这架势,早让人闻风躲避,谁也不敢靠近。

    但现在的言城不同了,管他来的是什么人,管他为何而来,言城百姓都不再害怕了。

    李治平探头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脚,一路看着沿途张望的百姓,道:“看得出言城的百姓对言城主很信任。”

    言明道:“只要心中有百姓,百姓自然会信任。李司座若心中存一颗仁心,百姓也会回以信任和感激,最终都会汇聚于李首辅和李首相之身。”

    李治平放下窗帘,坐回位上,看向李严道:“可见言城主平日爱民如子,这是言城主第二次与李司座提到仁心二字,李司座可有感触?”

    已经入了言城,现在就是公事了,称呼自然也得换。

    从见到李治平到此刻已两个时辰,话说了不少,气氛也不错,可李严还是不知李治平的来意。

    现在这句话,更让李严不知该如何作答,天雷宫强权之下,监察司行的是利用威慑制衡,甚至以各种手段镇压,这些何曾与仁心二字挂钩过。

    仁心二字,是与利益相悖的。

    天雷宫作为利益的掠夺者,李严身为利益掠夺的执行者之一,怎可能有仁心。他若是心怀仁心,还能一任司座十数年,那他就是个人格分裂的疯子。

    不过以李严的精明,虽心无仁心,但却深知为了利益可以一定程度上的退让,这种退让是为了以退为进,所以,他的所谓仁心,就是收买人心。

    思来想去,李严道:“言城主言之有理,日后,属下也该多多退让才是。”

    李治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退让?”

    似问非问,又笑而不语。

    退让二字,能表明李严不是出于本心,而是一种交易,在李严的处事原则中,只要能保证他的利益,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

    被李治平看得心里直哆嗦,李严道:“昨夜属下已命人连夜清整了我那处院子,还请首辅大人屈尊暂住。”

    李治平道:“我大秦并无特别规制接待的府邸,你的院子给我住了,你住哪去?”

    李严道:“属下住驿馆就可。”

    李治平道:“这些随行的人,有足够空余的房可安置吗?”

    李严低头道:“未料想过有朝一日首辅大人会亲临,监察司没有事先准备那么多的房屋,属下失职,还请首辅大人治罪。不过,属下已就近征用了几家客店,可以安顿下。”

    李治平道:“本无规制,何罪之有。不过,你说的征用,是如何征用?谈妥了吃住照市价支付银两吗?可给了预付金?”

    李严低声道:“这个...”

    李治平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言明一脸淡漠,这种情况已经承受了数百年,已激不起他心中波澜。只望有朝一日,这世间能法度严明,不再有强权和欺压。

    而李治平能够促进这个世间的变化,至少他有这个心。

    言明道:“李首辅若是赏脸,不如我替李首辅安排住处。”

    李治平道:“这...会不会给言城主带来不便?”

    言明道:“没有什么不便,城宫旁,就有两座空置的府邸,足够安顿李首辅随行的人。不过已多年无人入住,破败了些,且没有提前安排,现在命人去清扫准备,要住下恐怕也得到深夜了。”

    李治平略微思索,道:“既然有闲置府邸,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司座,你也派人协助准备,顺便把监察司备好的用品送过去,不够的,监察司去买,记住,照市价,一文不可少。”

    李严点头道:“是。”

    但却一脸深思地看着言明,言明说的那两座府邸,李严知道,他想不到言明竟会将那两座府邸借用给李治平。

    言明道:“那今夜我就代言城为李首辅接风洗尘,待府邸准备好了,李首辅再移驾,如何?”

    李治平笑道:“如此甚好。”

    言零在前头领路,本要转进监察司,却听到有人传命继续向前,将马车停到言城城宫门前,言零只得一脸狐疑地照办。

    监察司和执禁团,言城的人,走过城门门前继续向前,直到马上停在了城宫门前,有人大喊一声:“停。”

    队列这才整齐地停了下来。

    马车上三人走下,各自招过来一人,低声吩咐几句。

    而后,言明自觉地站在了李治平右侧,李严站在左侧,让李治平居中。

    言明探手示意李治平先行,道:“李首辅,请。”

    李治平却拉着言明换了个身位,道:“这里是言城,言城主是主,岂能客占主位。”

    两人一番推让,李治平坚决不肯受,最终还是言明居中领路,一路说笑。

    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直看得大惑不解,这哪里还来得兴师问罪的样子?

    夜里。

    城宫一脚,借着鱼池美景,星月倒映,池旁一亭中,石凳石桌,四人分坐,面前是美酒佳肴。

    除了言明,李治平和李严外,还多了言彬。

    李治平道:“今日怎不见言三城主?”

    言明随口道:“三弟近来操劳过度,身体不适,我让他在府上歇着。李首辅一路舟车劳顿,我想今夜也不喜热闹,李首辅当不急着离开言城,待他身体好些了,我再传他来见李首辅。”

    李严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这场面没见到言信很是奇怪,这一想,又才反应过来李治平的身边没有见到封云藏更加奇怪。

    这背地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李治平道:“既然是身体不适,那就不急。不过,数月前,听闻言三城主独战执禁团首座言零及五辅座,大显神威。修为如此高深,竟然也会病了?”

    好像真的信了这么敷衍的说辞一般。

    言明道:“修道者终归也是人,说来也是我的亏欠,身边大事小事都需他代为操劳,幸好我的身边还有他在。”

    李治平看向言彬,道:“言城主身边不是还有世子吗?我观世子,既聪慧,又有担当,难不成言城主不愿放权吗?”

    言彬呵呵一笑,道:“李首辅过誉了,言彬还有得学,没想到李首辅还会观相。”

    李治平打趣道:“相阁有能人,我不过察言观色,学得一点皮毛而已。”

    又细细看着言彬,道:“世子可也是修道者出身?”

    言彬苦笑一声,道:“曾在离火殿学过几年,天资愚钝,不是那块料。跟随在父亲左右后,公事又繁忙,更无心无力修行,如今再说是个修道者,也是不配了。”

    前面的话不知真假,后面的话却是实情,李治平道:“世子也不要气馁,日后能像言城主一般,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言彬点头道:“李首辅说的是,我想学父亲。”

    李严越看越古怪,言彬历来对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敌意,从没给过谁好脸色,但初见李治平竟和颜悦色。

    以李严对言彬的认识,他对天雷宫的恨是深入骨子里的,而他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掩饰,李治平又恰恰是真正执掌天雷宫大权的人,他本应对李治平更加恨之入骨,完全写在脸上才对。

    难道他对李治平也畏惧,畏惧到突然开窍知道要掩饰了?更知道要压制心中的恨意去伪装了?

    忽然想到伪装二字,李严又背脊一凉,莫名又想到一直以来所见的言行是不是一种伪装?如果是一种伪装,那他早在年幼时就开始了,这种心智和城府是何等的可怕?

    李严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言明站起身来,为李治平和李严斟上酒,道:“李首辅此来有什么赐教,都等明日再说,今夜是为李首辅接风,来,现在开始,酒筷不能停。彬儿,你我父子先敬李首辅一杯。”

    言彬站起身来,自斟了一杯,道:“其实,九年前的百英决,我也去了天雷宫观赛。那时也远远见过李首辅,只不过那时无缘相识,今日言彬有幸,敬李首辅一杯。”

    李治平举杯站起,道:“言城主和世子盛情,治平就却之不恭了。”

    李严相陪,四人碰杯相饮。

    ......

    夜深。

    石桌上只剩残羹冷炙。

    一人走到言明身边,道:“城主,府邸都已准备好了。”

    言明点了点头,挥手让那人退下,看向李治平道:“我看今夜就到此,李首辅早些歇息。只要还在言城,李首辅何时想再饮,我言某何时作陪。”

    李治平面色虽红,但还是很清醒,笑道:“好,言城主不可食言。”

    言明道:“那是自然。”

    四人走出城宫。

    言明道:“彬儿,你先回去,我送李首辅。”

    看着言明摆了摆头,言彬道:“好。李首辅,言彬就不送了。”

    李治平笑着点了点头。

    待言彬转身回去,李治平对李严道:“李司座,你也先回去吧,明日本相会到监察司。”

    看着李治平那不容置疑的脸色,李严只得道:“是。”

    李治平的安全是不必担忧的,因为看不见的暗中某处一定有人在保护,深不可测的人。

    带着李治平走进了距离城宫较近的那座府邸,看见各处点燃的灯火,言明一时恍惚地停下了脚步。

    李治平看着出神的言明,道:“这座府邸,是谁的?”

    言明叹了一声,道:“我二弟的。”

    已经十数年无人居住,毫无人气的府邸,今夜又灯火通明,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十数年前,那时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可惜,一去不复返。

    李治平沉默了。

    言明又道:“我二弟,还好吗?”

    李治平叹了口气,道:“半头白发。”

    为质十数年,那日子,不问也知有多难熬。

    言明看向另一边毗邻的府邸,道:“可知道那座府邸是谁的?”

    李治平再叹了口气,道:“言休吧。”

    言明点了点头,道:“是,曾经是。”

    曾经是,多么心酸。

    把在大秦为质的言先和被天雷宫所害的言休的府邸借给了李治平,就是表达了对李治平的完全信任。

    李治平道:“这么说,他已经醒了?”

    言明道:“昨夜刚醒,伤势还很重。”

    在言明出迎李治平前,就已有人把言行已经醒了的消息告诉了言明。

    李治平道:“那我就多给他一点时间吧。”

    言明点了点头,道:“你此来,应该还有别的事。”

    李治平道:“有。”

    言明道:“何事?”

    李治平道:“不急,你我再多一点了解。”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夜访

    监察司。

    李严刚回来,大堂中十司常,与言零和五辅座就围了上去。

    言零急不可耐地问道:“李司座,首辅大人这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余下的人七嘴八舌。

    “是啊,怎不见司南大人?”

    “看首辅大人今日的态度,不像要惩治言城。”

    “岂止是不像,看首辅大人和言城主谈笑风生的模样,说是来恩赏的也不为过。”

    “还有一事更奇怪,言城主竟会把言先和言休的府邸借给首辅大人。”

    “说的是,这不应该啊...”

    “他们之间该不会早有联络吧?”

    “这怎么可能,与相阁的书信往来,唯有司座大人有这个职权。”

    “那就更说不清看不透了。”

    “你们都别说了,司座大人,今夜酒宴中,首辅大人可说了什么?”

    离开李治平后,一路走回到现在,李严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从坐上李治平的车驾开始,听言明和李治平说了许多话,可没有一句涉及到李治平的来意。

    李治平没有主动说,言明就不好主动问,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两人之间的态度,尤其是言明的态度,总让李严感觉他们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什么。

    听着你一言我一语,李严不耐烦地喝道:“都吵什么,首辅大人的事也是我们可以揣度的?”

    这一喝,让众人都噤了声。

    李严看着众人,又道:“没有问罪我们,倒不自在了吗?”

    昨日知道李治平要到了时,一个个呼喊着冤枉,要李严开脱。

    今日平平淡淡度过,非但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大感困惑。

    不得不说,这也很奇怪。

    但也不怪他们,只怪一连串的事看起来都很反常,不由得他们不多想。

    言零道:“李司座说得对,两边无事,对我们才是最好的。”

    余下的人假笑着应和称是。

    李治平的到来,对他们而言,就如在心头悬着一柄利剑,只要李治平还没有离开言城,这柄利剑对他们都是巨大的恐惧,一时不落,一日不落,恐惧都会延续,积攒。

    李严道:“胡思乱想也无用,做好我们当做的。明日首辅大人会大驾监察司,及早做好迎候准备,都散了吧。”

    ......

    离火殿。

    言行今日已代传了叶光继所传授的五行断传修行之法,还告诉了自己曾经的修行经验,对于今日已在心中宣誓要成为行者的人们,自然带着满腔热忱第一时间投身于按照言行代传的修行之法和修行经验开启新的修行之路。

    夜深的离火殿,不止是离火殿的少年弟子们,就连老一辈也在做着最基础的纳气和元神外视,再慢慢消耗元气,以试图能感知到火行之气。

    这需要很长的过程,因为就算一开始无法感知到火行之气,也没有人会很快放弃。

    这对火行来说,是重新的筛选,找出有机会感知到火行之气的人,能感知到火行之气的人就按照言行的修行之路去走。

    而经长久尝试后,仍无法感知到火行之气的人,还是回归过去的修行。不过,就算是回到了过去的修行,还是有能提升修为的方法,言行在一次次搏命的战斗中,已经领悟出意念可以与道法术法相合带来提升,而如何修炼提升意念的方法,火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现在能确定可以走上与言行一样的修行之路的人,只有一人,言果。

    相信随着断传修行之法的普及,日后的火行,会陆续有更多的人走上这条路。

    夜深,但火焰通明的离火殿道场上,忽然走来一人,伴随着一声隐隐雷鸣。

    修行中断。

    言灿向少年弟子们道:“都回去。”

    弟子们看看那个让他们无形中感到巨大压力的人,又看看言灿等几位先生。

    言灿沉声道:“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这时,言信从离火殿中走出,道:“听老先生的话,都回去休息,不会有事的。”

    言信给了弟子们安全感,再不停留,一起走向离火殿后。

    言信与道场外的人面对面走近,言灿等几位先生跟在了言信身后,直到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是封云藏。

    同样的紫色道袍,同样手执雷剑,与封云藏年纪相仿。

    这代表着与封云藏至少同等身份地位,同等的修为。

    来人正是窦渊。

    言信和言灿等人都曾在百英决会场见过他,那时,他还是司北。

    只不过见虽见过,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窦渊道:“离火殿有一群好弟子,尽管他们还很弱小。”

    面对窦渊刻意散发的杀意,那群小小年纪,甚至还算不得真正入了修道之门的离火殿弟子竟然没有流露出恐惧。当然,那试探般的杀意也很内敛。

    言信没有理会他的话,问道:“尊驾是何人?”

    窦渊看着言信一头微红的长发,不答反问道:“言信?”

    言信身为言城三城主,在天雷宫百英决会场见到时,窦渊当然也会留意,不过匆匆几面,又一隔多年,面相上倒不能确认,但结合那一头红发,就确定无疑了。

    再见过言行的朱红发色后,此时就能确认那就是太玄相了。

    言信道:“尊驾夜访离火殿,所为何事?”

    窦渊道:“言城到处都在纳气,你们是生怕天雷宫不知道吗?”

    言信道:“修道者纳气修行,天雷宫也要管?”

    同一时间,身在言城各处的修道者都在纳气,且是夜深,这当然是会被天雷宫忌讳的异常。本不该发生,但奈何所有火行修道者心中的热忱被激发了。

    这有些不妙,因为若是各个纳气的点被统计出来了,数量不对,就会暴露暗火。言城执禁团或许没这本事,但现在还有与李治平随行的人,眼前的窦渊不说,其中肯定还有在暗处的鬼面。

    窦渊道:“我本不想管,但你们是非要给首辅大人添些麻烦吗?”

    这么说,看来就是查出点端倪了,但其实根本不用查,只要知道了言行的存在,就等于昭示了暗火的存在。

    窦渊的话,就是告诉言信和离火殿不要做得太明目张胆了,再如何急迫地想要提升修为,也要等李治平离开了之后。

    已经可以看出窦渊对言行是知情了。

    言信道:“多谢,我会派人把尊驾和李首辅的意思传达下去。”

    窦渊道:“那就好。”

    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言信道:“尊驾还有何事?”

    窦渊道:“其实,你没必要日夜守在这里,真要对他动手,你守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

    窦渊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听来太刺人。

    言灿、言乾、王远近、谢佑鸣心中隐隐作痛。

    言信紧握双拳。

    窦渊知道言行就在离火殿,但他们现在还不知窦渊自己对言行的态度,是因为李治平的约束让他不能现在动手,还是他自己也无意动手?

    天雷宫内部对言行不可能人尽皆知,知道的人对言行的态度也不可能完全一致,李治平要如何处置此事,李治平的真正目的,也不可能让每一个人知道。

    李治平是否对窦渊和盘托出了,他们更不知道。

    所以,提到了言行,他们都不说话了。

    窦渊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道:“你们倒是谨慎。不过,我今夜就是来看他的,看看他需要多少时间。”

    说罢,向离火殿走去。

    言信踏前一步,面色凝重地直视窦渊,道:“尊驾夜访离火殿,李首辅知道吗?”

    窦渊停在言信身前,道:“我有李首辅给的便宜行事之权。”

    言信道:“便宜行事亦有范围,不如明日,我与尊驾一起见过李首辅再说。”

    寸步不让,窦渊笑道:“来的若是封云藏,你也要这样挡下来吗?”

    言信道:“可你不是封云藏。”

    窦渊道:“可封云藏也要叫我一声大人。”

    几人一惊,没想到窦渊的地位还在封云藏之上。

    言信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离火殿中传来了两声咳嗽声。

    在几人的目光中,言果搀扶着言行缓缓走到言信身旁。

    又在几人的疑惑震惊中,言行向窦渊抱拳一拜,道:“言行拜谢前辈。”

    一个火行的人竟称天雷宫的人为前辈。

    言信道:“你昨夜所说,放你逃生的人,就是他?”

    言行道:“正是。”

    言信听罢,也向窦渊抱拳一拜,道:“多谢。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几人再看窦渊时,已面色缓和,眼中皆有谢意。

    窦渊则看着言行的眼睛,道:“不必谢我,若非程洛及时赶到,我已将你生擒了。”

    那次追到黄龙山下时,并没有注意到那双瞳的赤红之色。

    言行道:“程兄当谢,前辈亦当谢。”

    窦渊双目一震,忽又笑道:“程兄?程洛知道你这么称他吗?”

    言行道:“程兄放我一次,救我一次,我想,程兄会把我当做朋友。日后再见时,当面我也会称他一句程兄。”

    称窦渊为前辈,把程洛当朋友。

    匪夷所思的事,但言行说来却很自然。

    因为言行,天雷宫开始展现出了认知之外的另一面。

    窦渊道:“你还能再见到他吗?”

    言行道:“我希望可以。”

    盯着言行的双眼,窦渊道:“这就是火行太玄相的瞳色?”

    言行道:“应该是。”

    所有人都相信是,但无人见过。

    窦渊看向另外几人的眼睛,包括言信在内,都没有这种异色,却意外看见了年少的言果鬓边几缕微红鬓发。

    窦渊道:“有件事想问你一问。”

    言行道:“前辈请问。”

    窦渊道:“那夜那声龙吟和雀鸣,可是黄龙神灵和朱雀神灵所发?”

    问起了神灵,言信、言灿几人本以为言行会隐瞒,却不想言行点头道:“是。”

    窦渊也稍感意外,但言行毫不隐瞒,也让他对言行也愈加赞赏,道:“那么,你接下来要去灵雀山?”

    言行道:“是。”

    看着言行还需要搀扶的身体,窦渊道:“需要多少时间?”

    言行还没有回答,言信道:“李首辅能给多少时间?”

    窦渊道:“你们还不知,为了他,首辅大人把大秦世子也拉入局中。为了给他恢复和逃脱的时间,也不牵连言城和各城,首辅大人不止来了言城,此后还要走遍各城。你们该知道,首辅大人承受了多大压力。”

    几人面面相觑,窦渊说的话,他们还真不知道,也根本没料想到李治平能做到这个地步,不禁为之前的怀疑感到一丝羞愧。

    言行道:“请前辈转告李首辅,十日之内,我会离开言城。”

    窦渊看着言行发白的脸色,道:“首辅大人希望你活下去,我会告诉首辅大人多给你几日时间。”

    言信道:“多谢。”

    窦渊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又看着言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过了言行的话,言果也对窦渊心中感激,道:“言果。”

    看着言信、言行、言果,道:“三父子?”

    三人点了点头。

    窦渊笑了一笑,道:“很好,告辞。”

    转身走出两步。

    言行道:“前辈,我们还不知如何称呼。”

    在留下窦渊两字后,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插手

    监察司。

    上至司座李严,下至过百执事,连同执禁团在内,全体跪迎。

    从八人大轿中走出,李治平站在监察司大堂下面向众人。

    李严道:“叩拜首辅大人。”

    礼毕。

    李治平看向身边的窦渊,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窦罚。”

    李严心头一惊,再道:“叩拜窦罚大人。”

    礼又毕。

    李治平走入大堂主位坐下,窦渊站在他身旁。

    李严与十司常,言零与五辅座并排站在下首,无人敢抬头。

    李治平看着李严,道:“李司座,言城发生的一应大事小事,可都有记录在档?”

    李严躬身道:“回首辅大人,不论是言城内部的,或是与监察司之间发生的事,只要是形成了,或有可能形成一定影响的,监察司都有记录,归档存放于档库。”

    李治平道:“很好,你准备好,本相需要查阅。”

    李严道:“所有记录都已分年月归档,随时可以调取。不知首辅大人想要查阅多久时间之内的?”

    李治平道:“自你上任以来,所有的归档记录。”

    李严上任言城监察司司座近十八年,这与言明继任城主的时间相去不远,要把近十八年来所有的记录查阅一遍,需要费上不少时间。

    费时还不说,主要是不知李治平查这些有什么用意。

    但也没人敢问。

    李严看向身后一名司常,道:“去,带人把我上任之后所有的归档记录都搬来,供首辅大人查阅。”

    那司常还没回话,李治平先道:“不必搬到这里来,稍后你派人全都送到本相入住的府邸。”

    李严点头道:“是。”

    李治平又看向言零,道:“你就是言零?”

    言零低头躬身,道:“是。”

    李治平道:“关于言城道界的信息,可有记录?”

    言零道:“回首辅大人,有,自上次司南大人吩咐之后,数月以来的记录都已转至监察司。”

    李治平道:“这么说,数月前的,都还在执禁团?”

    言零道:“是。”

    李治平道:“稍后你也派人送到本相入住的府邸。”

    言零道:“也是自李司座上任以来的吗?”

    李治平道:“不,追溯到自有言休的记录开始。”

    言零眉头一皱,他上任言城执禁团首座不到十年,而言休如果还活着,已年过四十。要追溯到有言休的记录,恐怕需要查到三十年前。

    不要说三十年前,就是他上任的前一年,前一月,甚至前一日的记录他也没查过。现在要找到关于言休的第一篇记录,他怎能明确时间。

    窦渊看着一时沉默的言零,冷冷道:“怎么,你连言休的记录从何时开始都不知?”

    言零惊慌跪地,道:“窦罚大人恕罪,首辅大人恕罪,属下失职,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说罢,转头向身后的言一低声耳语几句。

    而后,言一退出队列,低头躬身退出监察司大堂。

    李治平和窦渊也不再问罪言零。

    只是忽然提到了失踪十九年,所有人都认为早已死了的言休,让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感到大惑不解,难不成言休竟然没死?那夜在黄龙山的,就是言休?

    这怎么可能?逃入了南野死地,还能活下来吗?

    若是活下来了,为什么又等了十九年才重现踪迹?

    他是一直藏在了某处,还是一直就不被人察觉地在天雷宫眼皮底下活动?

    李严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敢问首辅大人,言休难道还活着吗?”

    李治平却道:“本相何时说过言休还活着。”

    李治平不想说的话,李严也就不敢再追问了。

    只不过,这一提起言休,在监察司和执禁团的心中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天雷宫也不知煞象那夜出现在黄龙山的人是谁,但不排除言休的可能性。

    也许天雷宫有什么消息可以佐证言休还没死,也许是出于谁也没有见到过言休的尸体,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此次跟随李治平而来的不是封云藏,而是窦渊,因为封云藏抹杀言休未遂,为天雷宫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威胁,被天雷宫治罪了。

    那李治平此来,就是来查言休与言城和离火殿是否还有密切的联系?

    这个推测和想法,对于监察司和执禁团而言,很合理。但也很不可思议,不过,破煞象那夜发生的事,本就不可思议。

    要交接的事已安排妥善。

    李治平站起道:“本相初到,你等陪同本相到言城各地走走。”

    率人走出监察司,却见言明和言彬已在门外等候,一同来的还有言信。

    言信抱拳道:“言信见过李首辅。”

    李治平微笑点头,道:“昨夜听言城主说,言三城主操劳过度,身体不适,何不多休养几日。”

    言信道:“劳李首辅记挂,并无大碍。”

    说罢,与窦渊对视一眼,两人暗暗点了点头。

    李治平道:“如此就好。三位若无他事,不如带我一同在言城走走看看。”

    言明道:“李首辅想先去哪里?”

    李治平道:“当日天象肆虐,大秦灾情严重,想来言城也是如此。我看,不如就先去灾情较重的地方看看。”

    言明道:“李首辅体恤民情,再好不过,请。”

    说罢,言明在前头带路,一众人浩浩荡荡向城外灾情最重的几个村落走去。

    半个多时辰后,一众人来到了一处高地。

    眼前的茫茫一片土地上,是水情过后留下的一片狼藉。

    李治平默默凝望许久,脸上的悲悯神色落入言明、言信、言彬眼底,这种悲悯是骗不了人的,在跟随李治平而来的人脸上都看不到。

    意外的是,窦渊的脸上竟然也有不忍。

    过了许久,李治平道:“百姓们呢?”

    言明指向远处一座山脚,道:“都暂时安顿在那里。”

    李治平点了点头,道:“李司座,你如何看?”

    李严再三斟酌,道:“灾情甚为严重。”

    说了一句好像没说的话。

    李治平道:“还有呢?”

    李严又再思索,道:“言城救灾及时,百姓死伤极少,言城主居功至伟。”

    李治平面沉如水,道:“还有呢?”

    李严沉默地低下了头。

    李治平呵斥道:“你司职一方,眼里就从来没有百姓吗?如此灾情之下,你就什么也没做?”

    李严低声道:“属下失职。”

    李治平哼了一声,道:“后事你打算如何料理?”

    李严道:“请首辅大人示下。”

    李治平道:“失去房屋的百姓可否要重建房屋?”

    李严道:“要。”

    李治平道:“水情淹没的土地,可否要清理淤泥淤沙,再次重耕?”

    李严道:“要。”

    李治平道:“两项累加,需要费时多久?”

    李严道:“这个...”

    李治平道:“一年可够?”

    李严道:“这要看言城主...”

    李治平冷冷一扫李严,道:“与你全然无关吗?”

    李严仓皇道:“不,属下定命人协助。”

    李治平道:“即日起,监察司负责丈量被淹没的土地,尽快核算出占言城土地之几成,不论几成,明年大秦的征粮都照今年少几成。还有税银,同样照此减收。不得弄虚作假,可听清楚了?”

    李严道:“是,必定清楚无误。”

    李治平道:“明年此时是否重建完毕,是否仍需减免,你需如实回报,本相会与你再下指示。”

    李严道:“属下遵命。”

    言明、言信、言彬向李治平躬身一拜。

    言明道:“言明代言城百姓拜谢李首辅。”

    李治平道:“言城主不必如此,是我有失监察,以致属下罔顾民情,说来也是我的不是。”

    言明等人心里知道,过去李治平和李令山是不得已而纵容,现在开始,随着天雷宫的改变,一切都将改变了。

    要说对这世间的改变,这对李氏父子是最关键的所在。

    尽管他们都不是修道者。

    李治平望向山脚,道:“走,带我去看看安置的百姓。”

    来到山脚下连营的军帐处时,已近午时。

    这里只有老弱妇孺,妇人正在账外生火做饭,军士们和成年的男子一同伐木,以备重建房屋之需。

    李治平一路走一路看,锅中所做几乎都是米饭,菜食甚少,肉就更少。

    这里安置了过万的百姓,全凭言城救济,还不知还需继续救济多久。

    李治平回身对李严道:“即日起,监察司削减用度,库银中支取,与言城轮替负责这里所需的菜食,每日的肉不得少于一千斤。”

    李严想说点什么,但看李治平脸色阴沉,只得又低下头去,道:“是,属下遵命。”

    监察司和执禁团众人脸色很是心疼。

    李治平冷冷道:“心中有想法的,不妨说出来,本相准许卸职归家。”

    众人齐声惶恐道:“谨遵首辅大人之令。”

    李治平一扫众人,道:“都给本相听清楚了,本相离开言城之前,会为言城主留下一个信使,言城主此后可直接传书与本相。尔等若敢阳奉阴违,本相自会派人来查明,届时莫怪本相重惩不饶。”

    众人齐道:“属下不敢。”

    再看李严,李治平道:“言城也好,监察司和执禁团也好,大秦也好,天雷宫也好,一切所需,都是取之于民。若民不聊生,仍要豪取,则必生乱,那时还从何处取?记住言城主与你说过的仁心二字,往后多向言城主请教,如何与民生息,何为安民之道。”

    李严道:“是,谨遵首辅大人教诲。”

    李治平一再强调百姓民生,让言明、言信和言彬三人感到百姓有望的同时,也对李治平愈加赞赏和信任。

    天雷宫数百年的霸权,缺的,就是李治平这一颗仁心。

    言彬道:“李首辅,言彬有一个请求。”

    李治平道:“世子请讲。”

    言彬看了看周边的百姓,道:“因为户籍的限制,百姓有太多可做又做不了的事。言彬斗胆,请李首辅适度放宽户籍禁令,如此,受灾的百姓也可自力更生,让民生快速恢复,甚至更上一层。”

    李严瞥了言彬一眼,道:“世子,不可胡言乱语。户籍限令,已行之数百年,岂可说改就改。”

    言明和言信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治平,这件事或许会给李治平带来不便,不宜操之过急,所以他们本不想说。

    李治平也沉默了一阵,心中权衡再三,道:“世子所说的放宽,该放宽到何种尺度?是在受灾的百姓中放宽,还是所有百姓都放宽?”

    言彬道:“农籍,工籍,和猎户,此为民生之根本,恳请李首辅将此三籍并籍,余者仍遵照限令。”

    不好办,不当说的不说。

    李治平惊喜地看着言彬,笑道:“看来世子是动过一番心思。”

    言彬期盼地等待李治平的答案。

    李治平想了想,又道:“此事事大,我也不敢点头。待我回大秦后,禀明我大秦世子,需经我大秦世子决断。不过,我做主,先拿言城受灾的百姓试行。待我回大秦禀明大秦世子后,是可或不可,都会修书一封传回言城。那时,书中若写着不可,当即止。如何?”

    言彬大喜,道:“多谢李首辅。”

    在场明眼人都知道,李治平敢做主试行,多半就是可以的,只不过李治平出于避讳,必须要先汇报大秦世子。

    这一来,李治平插手的事太多了,就更让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摸不清李治平的真正来意,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在悄然发生。

第三百三十六章 正本清源

    入夜。

    关于言城和言城道界的归档记录都已送去了李治平入住的府邸。

    这一日下来,李治平先是像要查言城和离火殿,其中还提到了失踪十九年世人都以为死了的言休,后又四处访查言城民情民生,数次下令让监察司以民生为重,又像是对言城多有关照。

    让人颇感其中有矛盾。

    监察司内,一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司常道:“司座大人,首辅大人今日说的话,真的要照办吗?”

    李严看着他,冷笑一声,道:“你敢不照办?”

    当然不敢,只是这一问里,有别的意思。

    另一位司常道:“首辅大人那些话,难道不是为了安抚他们的吗?”

    这才是他们心里所想,李治平是为了让言城放下戒心,以便暗中探查。

    李严道:“就算如此,首辅大人说出的话,我们也要照办。”

    又一位司常道:“可过几日,若首辅大人查出了什么,又要严惩言城?”

    李严道:“若是如此,首辅大人到时会再有令下,不论如何,我们照令办事总不会有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任他们如何想,任李治平到底是何用意,他们都只有照办的份。

    否则,像李治平说的卸职归家,再则,出了差错被拿下重惩。哪种后果,他们都吃罪不起。

    又一位司常道:“首辅大人说的该不会都是真的,往后我们都要如此行事了?”

    其余人满脸不信。

    李治平今日说的话,都是天雷宫治下的大秦从未听过的话,要不是带着某种目的,他们断然不会相信这是大秦首辅说出的话。

    什么民生为重,又改户籍限令,要是如此,如何彰显无上权威?

    连他们的眼中都没有百姓,李治平这样权势滔天的人,又怎会真的把百姓放在心里。

    他们所理解的权势,就是可以漠视一切。

    一旦不再漠视,也就不再高高在上了。

    李治平让他们敬畏的,就是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如果李治平放弃这个权力,也就不再值得敬畏了。

    以民生为重,无疑就与生杀予夺相悖。

    连他们一向视如草芥的百姓都看得那么重,又有什么资格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

    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李治平今日说的话,他们都当做是对言明等人的虚假应付。

    只不过,李治平说出来了,那就应该如李严说的一样,明面上照办,替李治平做掩护。等到李治平把真正要办的事办好后,再更改回指令。

    ......

    李治平入住的,本是言先的府邸。

    腾出一间宽大的屋子作为李治平公用,屋中摆放着数口大箱。

    李治平打开箱子,随手拿起按照日期归档的记录看了看,又再合上放置一旁,又拿起另一本,道:“窦罚,我看言城的,你看言城道界的,接下来辛苦几日。”

    窦渊疑惑道:“首辅大人当真要查?”

    李治平笑道:“不查又何必让他们送来。”

    窦渊道:“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李治平道:“反正是为了拖延时间,这几日无事,不妨看看。”

    窦渊拿起第一张记录:言城修道者悉数齐聚离火殿,执禁团全员欲行监察之权,被言信挡于山下。登记的日期,正是几日前。

    随手放下,又拿起第二张:连日来暗中监视,言城修道者闭门在家,无异举。登记的日期,起至破煞象后第二日,终至第一张记录的日期前一日。

    再翻了几张,皆是间隔一段时日,记录言城道界无异举。

    李治平也边翻看着记录,边看着窦渊波澜不惊的脸色,道:“窦罚以为没什么可查的?”

    窦渊道:“他们要真能记录到值得查的事,都早已回禀到了天雷宫。”

    真正让天雷宫在意的事,执禁团根本就不知道。

    李治平道:“窦罚多点耐心,再往前翻翻,也许会多少有点收获的,你我权当对火行和言城多加点了解。”

    窦渊心中虽然认为没什么可查的,但手上还是继续翻看着,正如李治平所说,现在也是闲来无事。

    一连串的无异常无异举后,窦渊忽然咦了一声。

    李治平抬眼看向窦渊,笑道:“这么快就查到了让窦罚在意的事?”

    窦渊道:“想不到鬼面也会如此粗枝大叶。”

    李治平接过窦渊手中那张记录:言城妖邪出没,摄人精魄,两夜来,已致多人死于睡梦中,死相安详。离火殿命言城道界夜守于城外各村落,多日埋伏,终见妖邪再现,是为九头鸟。言城道界将其围困,言信断其两头。九头鸟仍逃离,此后再未出现于言城。期间,鬼面大人于暗中窥见言信二子似有不凡,经与九头鸟一役,复判徒有其表,不足为虑。

    李治平道:“窦罚在意的,是言信二子?”

    窦渊点头道:“昨夜我见到了他,年纪轻轻,短短数月,鬓边已现几缕红发,现在已经不必怀疑这是要迈入太玄境的先兆了。”

    李治平道:“你看,很多事都是需要事后来看,若窦罚不是昨夜亲见,或许也和封云藏一样,当时便信了鬼面的判断。”

    窦罚点头道:“由此可见,言城对暗中的监视都是早做准备了。连鬼面的监视都能及早发觉,不简单。”

    李治平道:“或许各城都是如此,我们看到的,记录的,大多不是真相。”

    窦罚道:“既不是真相,我们看了又有何用?”

    李治平道:“总会留有些蛛丝马迹,比如这言信二子,窦罚不就看出记录有误了吗?能找出几处是几处,于我们对言城的了解都有帮助。不说别的,仅从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再结合监察司的记录来看,就能看出言明此人一直是韬光养晦,看似事事都在委曲求全,实则底线一目了然。而李严与之相比,呵呵,看似占尽上风,实则步步被牵着鼻子走。”

    从李治平已经看到的监察司记录来看,李严虽处处措辞强硬,但言明都没有失去什么,最多的,无非就是向李严貌似谄媚示弱不得已周旋的献金。

    言明没有在与李严的交锋中失去对言城控制的根本,就算是数月前大举查禁,明面上言城被除籍了大批的百姓,但言明事后的补救可谓面面俱到,颇具成效,不失民心,反而借机收拢。

    窦渊试探地问道:“首辅大人既然已经看出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做些保留了?”

    李令山与李治平都和窦渊说过,需要借助世间道界,尤其是行者出世来对抗天雷宫门内的变局和千年大劫,这一点,窦渊是赞同的。但要说让天雷宫拱手让出霸权,他不确定李令山和李治平会情愿。

    李治平看着窦渊,道:“怎么,窦罚认为我与父亲舍不得手上的权势?”

    窦渊没有回答,他的确不认为有人执掌世间的最高权柄,能说放就放,说不要就不要。

    李治平道:“多说无益,窦罚会亲眼看到的。不过,我倒是也有一问。”

    窦渊道:“首辅大人请问。”

    李治平道:“窦罚自觉有权势吗?”

    窦渊想了想,道:“此次若非跟随首辅大人而来,而是我一人来,那此刻的言城,也该是我一人说了算。”

    意思就是有的,不过权势也分大小,有李治平在,窦渊只能退居其后。

    李治平接着问道:“那窦罚迷恋这种权势吗?”

    窦渊摇了摇头,道:“说一句在天雷宫不当说的话,比起如今的窦罚,我更想做当年的窦司北。”

    李治平道:“司北难道就没有权势吗?”

    窦渊笑道:“首辅大人日后不妨问一问程洛,他可自感有权势?”

    堂堂司北,威震一方的四司之一,怎可能没有权势。

    但李治平知道窦渊说的是什么意思,历任司北,都是名义上有权势,而不用权势。震万生宗?他们从来没这么想过,要是万生宗没有对他们的隔阂,他们只愿与万生宗成为朋友。

    对窦渊而言,他不想要三罚的身份,也不想要司北的身份,他更想做一个纯粹的修道者,做一个修道者当做的事,而不是身陷在权势的明争暗斗中。

    李治平道:“窦罚莫要急,你还会再回到洛水之北的,那时,你会有很多心仪的战友。”

    来时的路上,窦渊已经说过,他向往千年前的那个战场,天雷宫与世间道界,与五行和行者同为战友。

    窦渊道:“当他们出现了,天雷宫的霸权也就一去不返了。”

    李治平道:“霸权之下,百姓已苦了这数百年,这世间也该有更好的去向了。霸权的产生本就是个错误,是时候正本清源了。倒是窦罚作为天雷宫的一份子,愿见到天雷宫屈居其余道门之下吗?”

    窦渊眼角抽动,感到了一种刺痛,道:“道门之争,本该光明正大,技不如人,当知耻后勇。而非为了所谓道界至尊,使些阴谋诡计,歹毒残害。”

    如今天雷宫霸权的由来,让窦渊感到耻辱,非道门所为。

    天雷宫门下能有这种想法的人,没有多少。

    李治平由心赞赏道:“说的好,窦罚光明磊落,修道之人该当如此。”

    话已到了此处,窦渊脱口道:“首辅大人说要为世间百姓正本清源,恳请首辅大人也将天雷宫正本清源,我窦渊没有这个分量,但愿做首辅大人一马前卒。”

    李治平笑道:“窦罚不疑心我不舍得手上权势了?”

    窦渊惭愧道:“以首辅大人的心胸和韬略,要权势也可要得光明磊落。”

    李治平重重点了点头,道:“窦罚所请,正是我要做之事。治平向窦罚保证,必为此肝脑涂地。”

    知道李治平和李令山要改变天雷宫,原本窦渊以为他们是迫于殷氏楚氏的压力,不得不借用外界的力量去清除心怀异心的人。

    但从几次与李治平的谈话看来,李氏父子本就是打算要彻底的改变天雷宫。

    直到这时,窦渊才真正感觉到,因为李治平,他所向往的,真的有可能实现。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正法

    与李治平随行的数百人,只有窦渊一人知道李治平此行的真正目的,余者都不知。

    但李治平并不担心不知情的人会横生枝节,因为他们只接受指令办事,暗中的鬼面也不敢擅作主张。

    李治平和窦渊在,什么乱子也生不出。

    五日过去。

    白日,李治平都在监察司的陪同下走访言城,前两日还是四处看着民生,同时了解言家在百姓口中的口碑。后三日,李治平把目光转向了言城世家,结合李严的了解大致摸了个底。

    夜里,李治平与窦渊继续翻看记录,足足费了五夜,才全部看完。

    再次盖上那几口大箱时,李治平露出胸有成效地微笑,道:“是时候推进一步了。”

    这几日,貌似都在做着无意义的事,只为拖延时间。

    窦渊迷惑地道:“首辅大人从这些记录中都看出了什么?”

    李治平道:“窦罚就什么也没看出来?”

    窦渊道:“记录的尽是些平常事,除了当年言休事后,言城道界有些许意图反天雷宫的动荡。”

    李治平道:“关键点就在这里,执禁团的记录中没有此事如何平息,但从监察司的记录中,却能看出些端倪。”

    窦渊道:“可时隔多年,事态早已平息,与首辅大人说的推进还有什么关系?首辅大人又要推进什么?”

    李治平道:“埋下一颗正本清源的种子,窦罚明日就知道了。”

    翌日。

    监察司大堂前。

    在李治平的事前知会下,言明带着言城权贵齐聚。

    李治平没有坐在堂内,只搬了把椅子坐在堂门前,见几方人都到齐了,向身旁一个身着蓝色差服的人点了点头。

    平静了好几日,突然召集,见李治平一脸严肃,身旁窦渊冷眼环伺,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不由都战战兢兢。

    那身着蓝色差服的人踏出一步,道:“庞司常。”

    监察司庞司常闻言一震,从队列中走出,躬身道:“在。”

    身着蓝色差服的人道:“自首辅大人令下,监察司负责轮替安置灾民菜食一事已过三日,这三日,是庞司常主理,可对?”

    庞司常擦了擦额头冷汗,道:“对。”

    身着蓝色差服的人又道:“首辅大人明令,每日提供给灾民的肉不得少于一千斤。可庞司常主理此事的三日来,第一日克扣五十斤,第二日克扣一百斤,第三日克扣一百二十斤。且,并未照市价付银,每斤所付银两,仅为市价六成。肉铺的老板我已传来,庞司常可要对质?”

    还未等他说话,庞司常就已瘫坐在地,此时惊慌地跪地,道:“不...不用了。”

    李治平向身着蓝色差服那人点了点头,那人退回队列。

    李治平又看向李严,道:“李司座,你可知情?”

    李严跪地,道:“属下不知。”

    李治平道:“好。那你说,依大秦律,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该如何处置?”

    李严双眼一眯,道:“杀。”

    李治平道:“你是监察司司座,你下令吧。”

    庞司常还在呼喊着饶命,但无人理会。

    李严站起,转向跪地求饶的庞司常,喝道:“首辅大人三令五申,你竟充耳不闻,顶风作案。协同办理此事的,还有谁?”

    又有四名监察司执事从队列中跪地,齐声呼道:“司座大人饶命,首辅大人饶命,都是庞司常利欲熏心,胆大妄为,我等只是奉命办事。司座大人开恩,首辅大人开恩...”

    照以往,要问罪也只问负责的人,没有话语权只能服从的下属是不牵连的,但现在,李严要撇清自己,只能大开杀戒。

    李严怒斥道:“你们为何不劝阻?为何不禀告本座?若非首辅大人明察秋毫,你们还要一直欺瞒本座不成!”

    四名执事道:“属下知罪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哀呼求饶并没有让李严生出一丝怜悯之心,看向言零身后五辅座,冷冷地点了点头。

    五辅座也不犹豫,当下走向庞司常和四名执事,在他们绝望的呼嚎下,手起剑落,五颗人头同时落地。

    这一幕,让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都低下头去瑟瑟发抖,无人再敢看向李治平。

    李治平缓缓站起,在两侧人群中踱步,扫视着每一个人,道:“法度不严,则政令不通。政令不通,则恩威不至。本相身在此,政令才刚刚下达,就有人敢阳奉阴违。我大秦律令,何时成了一纸空文?”

    停在李严身前,俯视着李严,道:“平日里,在你监管之下,都是这么滥用职权,欺上瞒下的吗?”

    李严惶恐道:“属下不敢。但属下确有监管不利之罪,请首辅大人治罪。”

    李治平道:“治罪?如何治罪?本相若要事事皆查,你认为你的项上人头,能保得住吗?”

    李严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李治平又扫了眼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最后又看着尸首分离的庞司常,道:“还有你们,哪一个敢站出来说一句自己比他干净?”

    无人敢回应。

    李治平冷笑一声,道:“都不敢说话了,很好,说明你们对自己都做过什么,心里很清楚。过去你们也许以为远隔大秦千里,无人能约束制裁。但本相奉劝你们一句,从今日开始,最好断了这个念头。有谁忘了大秦律法的,不妨再拿起来重新用心研读一遍。过去的事,本相不追究,但从今往后,有谁再敢徇私枉法,犯了哪一条,都照律处罚,绝不容情!”

    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齐声道:“属下谨遵首辅大人谕令。”

    李治平指着刚才那位身着蓝色差服的人,道:“这位,是本相专从一律堂调来的律法大家,朴秉公。自此后,他会留在言城,领督查队,职责为督查大秦及天雷宫一应公职人员,若查明有违法乱纪之人,他可全权依律处置,不必上通相阁。”

    这位督查队长朴秉公,正是相阁那位有卜算之能的朴辅臣之子,李令山向朴辅臣许诺过日后会让他入相阁。

    撇开这一层,在一律堂钻研律法之人,本就深受李令山器重。

    朴秉公踏前一步,道:“承蒙首辅大人信任,日后朴某与诸位就是同僚了。今日有言在先,朴某是个不通情理之人,眼中唯有法度。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同僚海涵。”

    话说得很含蓄,但也很明白。就是日后不要试图拖他下水,他不吃这一套,一切都以律法为准,没有私人情谊。

    李严心中不快,平白多了个督查队,这队长的职位虽不会在他之上,但却是李治平专从一律堂调来的,又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人,往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了。

    但脸上还是假意含笑道:“李某虽远在言城,但也知凡入一律堂者,皆为深得首相大人器重者。自我李某人以下,无人敢冒犯朴大人。日后有需要配合之处,朴大人只管开口。”

    朴秉公道:“如此,就多谢李司座了。”

    李严带头先表个态,免得手下人不知朴秉公的来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听了李严的话,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才知并非是李治平随意点了一个人,这朴秉公竟还深得李令山的器重。原本不当一回事的他们,再看朴秉公时,脸上都带着一丝谄媚的笑。

    而朴秉公什么回应也没有。

    李治平道:“可知本相此来言城为何带了这么多的人?督查队用不了这么多人,剩下的,足够补齐监察司一应人等。这批人,也会留下,日后有被督查队革职的,或犯下死罪的空缺,当即补上。”

    为言城监察司和执禁团的后续人员补齐都已准备好了,这是最终的信号,说明重整法度不是一句空话,更不会在李治平走后就结束。

    李治平走到言明身前,道:“言城主,日后督查队若需配合或是帮助,还请言城上下大力配合施以援手。”

    言明点头道:“这个自然。”

    督查队查的就是监察司和执禁团徇私枉法,而他们徇私枉法受害的就是言城,督查队要查就免不了向言城这方取证,言城当然会配合。

    而那话中的帮助,也话有所指,指的是监察司和执禁团日后有可能会架空甚至威胁督查队,而有了言城的帮助,监察司和执禁团就不敢这么做。

    李治平为了重整法度,可谓是多方掣肘,面面俱到。

    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过去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从今以后,他们唯有依靠大秦的俸禄度日,那虽然也不少了,但依他们过往奢侈的习惯,那真得说一句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看着一张张丧气的脸,李治平道:“有谁自愿卸职的,现在就站出来。”

    没有人站出来,虽然自觉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但也没有哪一个傻到当着李治平的面请辞卸职,李治平是说过准许,可谁都知道真的站出来不会有好下场。

    李治平道:“没有,很好。那么从今往后,一律由律法说了算。李司座前面那话说的好,你们应该牢记于心,下属并非只能服从,如遇违律的命令,也可劝阻,劝阻无效,可越级上报。你们看这四人,他们若是劝阻或上报叫停,又岂会白白丢了性命。”

    这一来,等于釜底抽薪,让监察司和执禁团内部也不再是只能服从,这会给他们内部带来相互提防,过去毫不顾忌上下串通做的事,以后都会再三掂量。

    李严皮笑肉不笑地道:“首辅大人教诲的是,属下必定谨遵首辅大人教诲。”

    余者齐道:“属下必定谨遵首辅大人教诲。”

    李治平走到李严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很好。数月前,查禁时,言城世子送来的那八千两金,都还在吧?”

    李严如坠冰窖,李治平来了这几日,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做,但又好像什么都知道,李严此时如何还敢再欺瞒说什么何来的八千两金,只得哆嗦着道:“在。”

    李治平笑了一声,道:“送回去吧,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李治平要查办李严,多的是证据。让他交出八千两金,还要他感激不杀之恩。

    李严只感觉四周好像到处都是李治平的眼睛,浑身发寒,道:“是。”

    一番妥善的安排,与恩威并施的惩治,让监察司和执禁团往后除了恪守法度之外,再无选择。

    除了监察司和执禁团外,言城权贵们也都得以见识到李治平平和的外表下,蕴含的,是深谋远虑,和强硬手腕。

    但他大庭广众之下演了这一出,真正要做的,是什么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和解

    监察司重整法度后,李治平与窦渊来到了言城城宫。

    正是午膳时,言明带着两人落座在膳堂,陪同的还有言信和言彬。

    饭食还未上,几人坐下后,一番客套,但无人对刚才监察司发生的事置评。

    言明呵呵笑道:“自初到接风后,李首辅几日不来,我还以为我这里的菜食不合李首辅的口味。”

    李治平道:“哪里,言城的菜食与大秦不同,颇具风味。只不过几日不得闲,抽不出身来叨唠。”

    言明道:“今日一见,李首辅的确勤于公事,初到几日把监察司里里外外摸了个透彻,言明敬佩。只不知那八千两金,李首辅是用什么手段从何人口中得知的?”

    这么问,就说明那八千两金不是从言城这方透露出去的。

    而李治平竟然能从监察司之人口中查出有这八千两金一事,需知这八千两金不是给大秦的赋税,更不会上报,监察司和执禁团上上下下都能从中得利,谁会把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事招出来。

    李治平微微一笑,道:“不过是这几日走访言城时,把监察司十位司常分了开,各自闲聊。”

    没有明面上追查,只是在走访之际,分开时段各点了一位司常随同,没有记录,这样就谁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也就不怕在李治平走后李严公报私仇,有些话就好说了。

    言明点了点头,道:“那么,是哪一位司常没能招架住李首辅威逼利诱?”

    李治平哈哈一笑,道:“何来什么威逼利诱,不过是闲聊时见一司常对李严稍有微词,这才让他说点什么,换我解他之难而已。”

    言明也哈哈一笑,道:“言某失言,失言。不知是哪一位司常,李首辅可否直言相告?日后我也好聊表谢意,毕竟这八千两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有回报才是。”

    李治平对言明处事也很放心,知道他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道:“赵司常,言城主可熟悉?”

    言明看了看言信和言彬,除了李严外,他们对监察司的哪一位司常来往都不多。

    不过,言彬却是想起一事来,道:“这位赵司常,查禁时,他手中除籍的人最多,但却与其余几位司常不同,他的手中没杀过一人。”

    李治平深深看了言彬一眼,这句话可以看出言彬不仅记住了每一位司常手中除籍多少人,更记住了每一位司常杀了多少人,可见言彬心中对他们的仇恨。会记住这些,当然是等待有朝一日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治平心中叹了一声,这又怎能怪言彬呢,终究是他们的错,是大秦的错,是天雷宫的错。

    李治平道:“要说这赵司常,对言城是有善意的,在他手中除籍之人最多,是事出有因。可知他为何对李严有微词?因在查禁的前一日,李严正欲将他革职。”

    为了保住职位,所以多查处除籍之人以讨好李严。

    言彬道:“就算如此,就算他未杀一人,可那些除籍之人的冤屈向谁诉。”

    言彬心直口快,恩怨分明。

    李治平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言明喝道:“住口,不得胡言。”

    查禁之事,令出于李令山,且那时直至眼下都还受制于天雷宫禁令,言明刻意不与李治平提及此事。

    言彬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忍下。

    李治平道:“言城主莫要责怪世子,他说得对,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言明道:“有李首辅这句话足以,我相信日后会妥善解决。”

    看着言明投来信任的目光,李治平点了点头,道:“不提这惹人心烦的事,几位可知那赵司常当日因何事得罪了李严?”

    言明摇了摇头。

    李治平笑道:“当日言行去了监察司,被挡在了门外,是赵司常为言行说了几句话,触怒了李严。”

    言明三人相视一笑,原来还是为了言行。

    李治平摇头叹道:“说到言行,不说志向和修为,仅就隐忍和心智谋略,这世间也是无几人可比,后生可畏啊。”

    说到这里,几人的脸上又流露出了骄傲,还有深深的担忧。

    言信站了起来,向李治平深深一拜,道:“他这一路,幸得李首辅相助,我言信感铭于心。”

    李治平快步走到言信身边,扶起言信,道:“三城主不必如此,何况三城主的话有失偏颇,我虽助他,他亦助我。若没有他,我李治平纵然想为世间苍生做点什么,也不会有此契机。”

    言信道:“就算李首辅这么说,可他的命终归是李首辅救下的。”

    李治平呵呵一笑,道:“三城主可不能这么说,当日放了他的,是窦罚。窦罚见到他时对他一无所知,更非我下的令保他,可见他所行的路所做的事得人心。”

    言信又向窦渊一拜,道:“多谢窦兄。”

    窦渊仍端坐,不苟言笑道:“那夜你已谢过了。”

    言信道:“再谢几次都不为过。”

    李治平哈哈笑道:“窦兄?好一个窦兄。”

    因为言行牵连在一起,过去的敌意仿佛已经荡然无存。

    这个场面真真实实地摆在了眼前,众人才更加直观地认识到言行已经凝聚起了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

    过去从未想过生死之敌也可以成为朋友。

    门外有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下人端来了菜食,看着门外的那人道:“朱家主,你怎么站在外面?”

    朱同殊这才走入了膳堂。

    言明、言信、言彬一脸疑惑地看去。

    言信道:“咦?朱兄,你怎么来了。”

    李治平笑道:“我派人请来的,三位不介意吧?”

    言信道:“怎么会,要不是李首辅的面子,过去想他还请不来。”

    李治平饶有兴趣地看着脸色有点古怪的言明和言彬,道:“想不到在言城,还有人能拂了城主的面子?”

    言明勉强笑了笑,道:“城主也是人,别人的面子能拂了,城主为何就不能。”

    李治平笑笑,不说话。

    言明和言彬不知李治平卖的什么关子。

    言信招呼朱同殊到身边入座,朱同殊一一见礼后坐下。

    酒菜也上齐。

    李治平看着满桌的酒菜,打趣道:“今日这酒菜可比为我接风那夜要丰盛不少,言城主该不是看着窦罚的面子,怕窦罚不满意?”

    言明道:“非也,这是看在八千两金的面子,八千两金换这一桌,我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李治平道:“这倒是,我与窦罚也就只好占占八千两金的光。”

    六人各自斟上酒。

    言明举杯道:“李首辅说笑了。来,客套的话也就不说了,先同饮一杯。”

    再不二话,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接着又是一阵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待一轮消停后,也该进入正题了。

    李治平放下手中筷子,道:“我请来朱家主,想必言城主和朱家主都感到困惑。”

    言明道:“李首辅有何话,不妨直言。”

    李治平道:“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从朱家主入堂以来,从几位的脸上就能看出两家心有芥蒂,我就不妨先把两家的芥蒂放在台面上说。”

    言明、言信、言彬和朱同殊都皱起了眉头。

    李治平好似没看见,继续道:“各城其实历来都有流言,仅说五行所主各城,流言道当年五大神君一脉当掌一城,此为名正言顺。照此流言,言城该姓朱。此为芥蒂之一。”

    所有人都凝重地看着李治平,不知道他提起此事究竟要说什么,但也没人打断。

    李治平顿了一顿,又道:“自有言城后,言家与朱家数百年分庭抗礼,言家虽掌了言城,但朱家一直家大业大。或许是朱家当年声势延续,或许是因言家出于安抚而多行便利。当然,过去天雷宫也一直把朱家当做制衡言家的一张牌。致使流言纷纷,两家的矛盾始终不能化解,还时而激化。要说天雷宫没有暗中戳使朱家夺权,也是自欺欺人了。长久的对抗,此为芥蒂之二。”

    倒是对天雷宫过去做过的事毫不遮掩。

    看着众人还在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李治平会心地点了点头,再道:“可十九年前,言休事出,言明城主继位,仅仅十余年,曾经言城最大的世家朱家迅速衰败,如今言城的五大世家全都压过了朱家。这几夜来,我查过了所有监察司和执禁团的记录,大致还原了因何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起因是,言休横空出世,打破了原本言家与朱家长久的平衡,言城本当归朱家的流言也被压下。而后言休被天雷宫追杀,下落不明,杳无音信。这时,朱家掀起了以为言休报仇的名义讨伐天雷宫,意图指向对此事貌似不作为的言家,不过,讨伐天雷宫是假,聚拢言城意图夺权是真。而言城主继位之初,竟能众览全局,暗中扶植五大世家压制朱家,把这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化解。不得不说,言城主此番谋略,确如李严所说,浑然不似一个修道者出身。从此,朱家再不能掣肘言家,此为芥蒂之三。”

    说完,李治平看着言明和朱同殊,道:“我说的,可对?”

    言明道:“恕我愚钝,李首辅说起这些陈年往事,究竟意欲何为?”

    李治平没有回答言明,反看着朱同殊,道:“我请了朱家主来,自然是想问朱家主几个问题。”

    朱同殊看着李治平的目光,依旧沉默。

    李治平只当他不反对,问道:“朱家作为两家争斗的败方,可恨言家?”

    朱同殊还是沉默着,但别人也都没有再说话,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藏着掖着也是无益。

    朱同殊叹了口气,道:“朱家是朱家,我是我。”

    李治平道:“那就不说朱家,只说你,恨言家吗?”

    朱同殊看着身旁的言家三人,笑了一声,这笑是落寞,也是释然,道:“算来已过千年,我也不知朱家何来那么深的执念,想来若不是天雷宫时时煽风点火,也早该消停了。李首辅问我恨言家吗?年少时,要说恨,也恨过,要说不恨,也不恨。”

    什么也恨也不恨。

    李治平道:“此话怎讲?”

    朱同殊斟了一杯,先敬了言家三人,表明了和解之意,后道:“曾经心中有恨,本以为恨的是言家,其实不然。那时心性粗浅,只见言家对天雷宫处处退让,毫无一城之主的尊严,使得百姓也只能忍受无尽的欺压。心想着,若换了朱家掌权,必不像言家一样庸懦,至少会尽力一搏,争上一争。可也正是言休的下场让我开始醒悟了,言城只有苟全和隐忍,除此外别无选择。后来我开始庆幸,庆幸言城没有交到朱家手上,否则以朱家的狭小胸襟,言城必大难临头。反观言家隐忍多年,所遭受的骨肉分离,意志消磨不可想象,可言家不仅从未消沉,反处处奋起,到如今,言城大位归于言家已无可争议。”

    李治平抚掌道:“朱家主如此心胸,同样可敬可叹。说到底,朱家主与言家同样怀着一颗对言城的赤诚之心。”

    言家三人回敬朱同殊一杯。

    言明道:“朱兄能说出这番话,我言家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两家这算是真正和解了。

    李治平莫名又说了一句:“如此看来,只要对言城好,朱家可以放手的,言家一样可以放手。”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几人都警觉地看向了李治平。

    但李治平却毫不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吃起了酒菜。

    只有窦渊知道,这就是李治平昨夜说的推进一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言朱两家放下芥蒂,先让朱同殊松了口,促进两家和解。

    最后又莫名地说出这么一句,是为了让言明心中有个准备,以便李治平最终说出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时,言明的抵触不要那么强烈。

    言朱两家和解,只是李治平埋下的伏笔。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论道

    经几日的休养,言行已能自己下床走动。

    言果也不再日夜守在言行床边,已开始在离火殿后院依照言行传授的修行之法进一步融会火行之气和修炼意念为修元神做准备。

    言行缓步走到后院,看着已能轻易凝聚出一簇青焰的言果,和正在试图感知到火行之气显得很吃力和焦急的王初阳与邱落。

    轻咳了两声,打断三人。

    言果睁开双眼,关切地道:“哥哥,你不要随意走动。”

    言行摇头笑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忘了我说过的话吗?适当走动对恢复伤势有好处。”

    自幼多次昏迷,醒后需要快速恢复,再加上此前出行多次负伤,言行可谓是久病成医,言果日后也不免要经历这一切,自身得出的经验能对言果有些许助益的,言行都愿告诉他。

    言果再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了。

    邱落有些气馁地道:“言行师兄,我们尝试感知火行之气已经好几日了,还是感知不到。你可否再教我们一些经验?”

    言行满眼含笑地看着她,道:“你叫邱落?”

    这笑,让邱落想起了夏紫英,羞涩地看了言果一眼,脸上不由得又一阵羞红,低下头去,道:“是。”

    言行道:“走,和我一起到前面去。”

    尽管言行说没事,言果还是又再搀着言行,四人走到离火殿前的道场。

    道场中,不止有弟子们在尝试感知火行之气,连几位先生也不例外,老迈的言灿也在其中。

    那夜窦渊说过言城各处都在纳气太过招摇,之后通传了下去,各家修道者和暗火在李治平离开前,不要大肆纳气。但离火殿不同,这里不需要约束。

    感觉到有人走近,言灿等人睁开了眼睛,看着言行,眼中都带着几分埋怨,但言行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在言果的搀扶下,言行来到了一众弟子之间盘膝坐下。

    在弟子们崇拜的眼光中,言行淡淡一笑,道:“几日来,大家都没有什么进展,不要急,要做到感知到火行之气并不简单。不过,当日我说的,是玄武神君所授,神君非凡胎,他或许并不理解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应该有的进境。这几日来,我有一些感想,或许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想不想听一听?”

    弟子们齐声高喊道:“想。”

    言行道:“好,那我先说一些貌似无关的话,你们先耐着性子听一听。”

    醒后这几日来,言行感想颇多,玄武山见过叶光继之后,一直深陷在世局的奔忙之中无暇领悟,借着这几日养伤,他终于能静下心来,把一些曾经关联不起来的事连接起来。

    看着一张张诚心求教的脸,言行道:“关于五行,前有传言,称五行始主求道天人,天人曾道:五行之行为顺天行气,道为生,五行道心,即为庇护众生之心。天人还曾言道:无此道心者,不入五行之门。后世的行者二字,也正是由此而来,意为顺天道而行之修道者。”

    弟子们都点了点头,入门时他们都听离火殿的先生这么说过,但谁也不知这些话有什么根据。

    言行接着说道:“那么,天人为何说无一颗庇护众生之心,就不入五行之门?为何行者又只能代指五行修道者?五行之外,还有枕星河,凌风谷,天雷宫,落霞寺,他们也是修道者,上一个千年大劫时,他们也曾为保护世间众生与行者并肩而战,他们为何就不能称为行者?”

    弟子们茫然摇头,几位先生面露沉思。

    言行道:“我说说我的感想和猜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五行最初的修行之法就不同,对世间众生与天地之道的认识也有别。人自认与众生不同,人世之间更分三六九等,地位不同,身份不同,而区别对待。而在五行最初的认知里,人和人并没有不同,人和众生也没有不同,都是生命,都存在于天地之间,天地之道不厚此薄彼。只有深刻理解并认同众生平等,才能真正与天地之道相通。”

    “这也正是千年前那场浩劫时,在其余几门感到恐惧,想要退缩时,五行修道者敢于奋不顾身抵挡异兽洪流的原因。因为五行深信天道的存在,在他们心里众生皆平等,他们甘愿顺应天道舍弃自己的生命以保全更多的生命。所以,在亲眼见过五行以身证道后,其余几门不敢称行者。”

    年轻弟子们还在绞尽脑汁地领会言行的这番话,几位先生则会意地不住点头。

    言行继续说道:“说回修行,五行与其余几门不同的关键之处,就在五行之气。五行之气,为元气之精,亦可称为天地之灵气。前面说了,天地之间,一切都是生命。但长久以来,我们都没有真正地领会,自以为元气是为我所用,实则不然,要通元气之精,天地之灵,需它先认可我们。是它自愿为我们所用,而非我们自以为是地想用就用。”

    言家宗室出身的年轻弟子言羽懵头懵脑地道:“言行哥哥,那要怎么让它为我们所用。”

    言行笑着摸了摸言羽的脑袋,道:“先放弃我们身为人的傲慢,然后放弃我们因为自己的出身和身为修道者的骄傲,出于本心去平等地看待一切。记住元气亦是生命,把它看作与你平等的一个人去对待,去理解它,去感受它。当天地之道认可了你对它的认可,它自然会回馈给你应得的。”

    王初阳似通非通,道:“所以应该先修心,后修道吗?”

    言行看着王初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是我所领悟的,不一定对,希望对你们能有帮助。”

    王初阳崇拜地看着言行,道:“我相信你说的对。”

    过去离火殿授课,只说互通元气,互通天地之道,但一直没有人能点破其中的关键。

    言行的一席话,让一切未解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几位先生如醍醐灌顶,言行此番论道,说透了五行之所以为五行,行者之所以为行者,这么多年缺失的,就是那过去只当做形式一般的所谓道心。

    这几日来的几次谈话,几位先生已经对言行的一切都知晓了,包括气府之谜和他过去因何会昏迷。再把此番论道相结合,一切都通了。

    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当做一种生命去平等地对待。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唯有言行身体力行地实践方见真章。

    只言行说的那一句话:“先放弃我们身为人的傲慢,然后放弃我们因为自己的出身和身为修道者的骄傲。”

    数百年来,因为天雷宫的限制,各城修道者只限于世家。

    扪心自问,世家出身的修道者,有几人能真的不为自己的出身而自感高人一等。就算是表现得与苍生百姓一视同仁,在真正面临取舍时,他们也很难摆脱世俗的轻重之分。

    而言行是不同的,五行的道心深入他的骨髓。

    自幼就因言城的无限悲伤而被屡次拖入天府的封印中,他对苍生百姓的伤痛是能感同身受的。

    他还多年自污,情愿身被骂名,换得出城解救世间苍生百姓的机会。

    身为言城三城主之子的高贵身份,却能毅然投身于九死一生的黑暗杀机之中以求得光明,在他自己看来,他的命并没有与众不同,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一直都在以身证道,所以天地之道回馈于他。

    修为也好,机缘也罢,都是言行在承受悲痛和危险中贯彻道心行天地之道所应得的。

    他们相对于言行,什么也没付出,又有什么资格去收获。

    先修心,后修道。

    何时能真正把自己当做了众生之一,何时能真正平等地看待天地间的一切,何时才算是真正入了五行之门。

    因缘造化,修道修道,又回到了最初,去修那一颗道心。

    在不顾言果的劝阻下,言行抽出了一片红色的火行之气,空气中一声暴戾的咆哮之后,言行看着所有的弟子道:“现在,用你们的道法去感知它,感受它。”

    除了言果,虽然凭自己都还感知不到,但只要火行之气出现了,道法可以与之产生呼应。

    许久之后。

    言行问道:“告诉我,你们都感知到了什么?”

    王初阳不敢肯定地道:“炙热与...愤怒?”

    言行道:“天道无私,你再告诉我,它因何而炙热?因何而愤怒?”

    没有人回答。

    言行铿锵有力地道:“它之所以炙热,之所以愤怒,是因世道不公。当你能真正理解苍生平等,能平等地看待天地间苍生,能作为苍生之一体会到这种不公时,你就能感知到它的存在。火行顺天行气,所要行的,就是顺从天理大义,焚尽世间不公!”

    言行的话,年轻的弟子们还不理解,但这番让他们感受到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正因为他们还年轻,正因为他们还单纯,只要他们认可这番话,把这番话作为动力,就能更纯粹地贯彻。

    反倒是年长者,与世事有了太多纠葛,听了太多世间的所谓道理,对天道二字,他们自己都心存怀疑,再无法纯粹地去身体力行。

    言行再道:“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们要成为天道的化身,记住你们要成为天地间苍生的守护者!”

    道心和使命感深深被植入心底。

    世俗的身份从这一刻开始被淡化。

    几位先生也感到过去对道心的理解太浅。

    道心并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是代表着他们需要完全转变一个身份,甚至不再把自己看作一个人,成为与天地间苍生万物同样的存在,化身为天道之一。

    王远近赞叹道:“他才真正称得上为人师表。”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对言行由心而生的赞叹了,屡屡让他们好像重新认识一次。

    言灿、言乾、谢佑鸣自嘲地摇了摇头,心中唯有羞愧。

    言行的经历和见闻,打消了他们过去的怀疑,证明了天道是的的确确真真实实的存在。

    对天道的认同程度,理解程度,和贯彻程度,也是所谓修道者天资的一种,甚至是最重要的天资。

    而评判这项天资高低的,正是天道。

    天道给予这项天资回应,回应的就是元气之精,天地之灵。

    不知不觉间,言行已经超脱了。

    他开始不再像一个世俗之中的人。

    也许过去的修道者,都是如此?

第三百四十章 改革

    又过了两日。

    随着督查队的成立,在朴秉公的监督之下,监察司可谓是如履薄冰,生怕一时没有收敛住往日习性就被拿下查办。

    私下里怨声载道,当面却是一声抱怨也不敢有。

    谁让朴秉公是李治平钦点,又深受李令山器重。

    论背景,也就只有李氏出身的李严能平等地与之对话了。

    这日傍晚,临近点卯时,李治平在窦渊的陪同下再次驾临监察司。

    监察司,执禁团和新成立的督查队全数召集而来。

    在听完朴秉公的汇报后,李治平看着监察司一众人,道:“很好,看来本相说的话你们都有用心牢记。”

    李严毕恭毕敬地道:“首辅大人的话,我等自然不敢违背。”

    李治平冷冷笑道:“是吗?那过去大秦律法明令不可做的事,你们为何视而不见?”

    天高皇帝远,无人追查,无人整治,潜移默化下,演变成了纵容的常态。

    李治平审视着身下一众人,道:“这次能忍上多久?待本相走后就现出原形?”

    李严道:“不敢,我等诚心悔过,必恪守终生。”

    李治平哼了一声,道:“日久见真章,本相只奉劝一句,恪不恪守在你们,后果自己承担。我大秦和天雷宫别的没有,忠心办事的人有的是。”

    再次警告,这次并非走个过场。

    看着一个个不敢多问,不敢多说的人,李治平又道:“我知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想知道本相为何来了,又为何如此严厉地重整法度。今日本相就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胡乱揣度,心思不定。”

    一众人悄悄地瞥向李治平,这的确是他们最想知道的。

    李治平看透了他们的心思,道:“先收起你们的怨气,你们怨不得本相,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欠本相一条命。”

    有人惊慌,有人茫然。

    李治平道:“那夜天象之下,千里之外的异象想必你们都看到了,那夜在黄龙山的,可知是谁?”

    一股寒意袭遍李严全身,瞳孔瞪大,满是惊骇。

    李治平看着李严的反应,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李严声音颤抖着,道:“真...真的是他?”

    旁人还不知他们说的到底是谁,但看李严的反应也知道,真的是言城出去的人。

    多日来存的侥幸心理,还是没有躲过。

    可他们着实想不通言城竟会有修成了紫火的人。

    看着一头雾水的众人,李治平道:“言行,想必你们都认得,其中还有不少人与他很熟悉。李严啊李严,他可是拿了一块行商令牌出城的吧,这令牌还是你亲手给他的。虽说你也是本相族中兄长,可犯下这么大的错,你让本相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夜在黄龙山的竟然是言行,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虽然深知李治平说出来了那就是证实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顷刻间多人自语道:“怎么会是他?”

    言零壮着胆子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可是弄错了?那言行自幼身患异症,不能修行,况且...”

    李治平扫向言零,喝道:“况且什么?在你们面前装出一副胡作非为的纨绔公子假象,你们就信以为真了?他说不能修行就不能修行?本相是信你的,还是信窦罚亲眼所见的?”

    言零惊惧道:“窦罚大人当然不会错,属下失言,请首辅大人,窦罚大人恕罪。”

    多日来不敢深想的事从李治平口中说出,李严已经呆若木鸡,心里是对言行的深深恐惧。

    一个人竟然能从年幼时开始,十数年如一日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这是何等的城府。

    十数年亲眼所见,竟然都是一场戏,李严的自信崩塌了,连带着过去相信的所有事都不再敢相信,深深地感到他身陷在一个充满假象的局中。

    李治平道:“已查明,言行离开言城后,已走遍了各城,更自称行者,他所做的事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没有人再问言行的通行令牌只能到苏城,又是怎么去往各城的,他既然有手段离开言城,就同样有手段再去往他想去的各城。

    天雷宫称霸以来,从没有人能做到此事,连当年的张知秋也没能走遍各城。

    言行所造成的影响,已牵连整个世间,的确如李治平所说,言城监察司和执禁团全员都欠天雷宫一条命。

    所有人都为李治平没有处置他们,看起来也不会再追究而感到庆幸。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治平道:“你们此刻一定想不通言行做下了此等不能容忍的事,本相为何不杀了你们,甚至连重惩也没有?”

    知道原由才能安心,否则,此事永远是悬在他们心头的一柄利剑。

    李治平道:“本相就把实情给你们说个明白,不妨告诉你们,言行此刻就在离火殿。”

    一片哗然。

    惊讶于言行暴露在黄龙山,竟然还没死,也没被擒住,竟然还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回来了。

    李严脸色憋得通红,呼吸粗重地道:“恳请首辅大人将他就地正法。”

    对言行的恐惧,十数年来的愚弄和利用,转化为深深的恨意。

    李治平凝视着李严,道:“你恨他?”

    李严咬牙切齿地道:“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李治平却道:“可是我大秦世子不恨,非但不恨他,反而感谢他。”

    这话让人不明就里,秦世厉不恨言行,反还感谢他?

    李治平道:“这也是你们能活命的原因,也正是本相亲临言城的原因。实话告诉你们,本相不止亲临言城,此后还要亲临各城。因为我大秦世子要利用他,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一统王权!”

    众人皆为大秦世子有如此雄心大志而惊呼。

    李治平道:“要成此前无古人的大事,必先有前所未有的契机。言行所犯下的事触天雷宫逆鳞,已把各城都卷了进来,正可借此事逼迫各城退让。”

    环环相扣,众人深以为然,齐声道:“世子英明!首辅大人英明!”

    李治平道:“所以,你们该知道,为何本相明知言行就在离火殿,却暂不拿他。”

    有了一统王权这块招牌,所有的事都可退居其后了。就连罪魁祸首的言行,也可作为要挟言城的一张牌。

    现在,对李治平之所以亲临言城已经明白了。

    李治平再道:“而你们,虽犯下重罪,却阴差阳错给了世子一个成就大业的契机。所以,本相网开一面,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现在,你们心中可还有怨气?”

    可谓是劫后余生,唯有庆幸。

    众人此时如何还敢心存怨言,齐声道:“属下不敢,谢首辅大人网开一面,我等必戴罪立功!”

    李治平道:“很好,本相就告诉你们如何戴罪立功。世子深知一统王权必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各城因道界串联的实证必须退让已成定局。所以,世子决意趁此期间,各城大秦及天雷宫公职成员务须收拢民心,尽力消除各城对大秦和天雷宫的仇恨。你们要做的,就是适度放宽执法,更不准再有盘剥欺压,查有违禁,以劝导为主,不用刑,更不杀人。把言城的百姓视作我大秦的百姓,记住,是百姓,而非弃民。此关乎世子大业,有违者,杀。造成后果严重者,督查队上报相阁,夷三族!”

    说完这番话,众人才知李治平为何一再向言城示好,事关一统王权的大业,众人都知兹事体大,往后再马虎不得,该断了过去作威作福的念想。

    言零问道:“请教首辅大人,那离火殿...”

    李治平说的都是往后如何对待百姓,而今出了言行的事,离火殿肯定也脱不了干系,已经可以确认早有反意,那照李治平说的对待言城百姓的方式对待离火殿就不妥了。

    李治平道:“本相既然来了,自然就会替你们把后事料理妥当,你们无须多问。本相走后,对离火殿只监视,不冲突。执禁团只管把重心放向协助监察司收拢民心,道界的事本相自有安排。”

    言零道:“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治平,甚至是秦世厉都已出手与各城博弈,就不是他们能再插手的了,做好李治平交代的事就已经要谨小慎微了,往后如何还敢再自作主张。哪怕再生一点小小的变故,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族人。

    李严依旧不依不饶地道:“那言行,首辅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李治平笑道:“你就那么想杀了他?”

    恨意还写在脸上,不杀了言行难泄李严心头之恨。

    李治平道:“此人虽不简单,算得久未有之的大患,但眼下,他还有大用。祸兮福之所倚,你身为堂堂一城司座,眼光不要仇恨所蒙蔽。”

    道理都明白,但一想起被言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恐惧,李严还是急于宣泄。否则,这种恐惧将挥之不去。

    李严心惊肉跳地道:“可是此人城府之深,世所罕见,不得不除啊。”

    李治平玩味地看着李严,神情似笑非笑,道:“不急,等言明和离火殿过几日退让了,本相自然不会饶他,你会看到的。”

    听到这句话,李严也便安心了,阴狠地笑了一笑。心里有了底气,脑筋也随之活泛,道:“首辅大人最终是要接替言城当权完全掌管言城?”

    李治平道:“一统王权,自然是要把一城的权力收归大秦。”

    李严又道:“那首辅大人要言明退让的,是要言明同意让监察司先协同掌理言城?”

    李治平前面说了让他们如何做,李严这话算是真正说到点了。

    李治平道:“难怪言明说你确有执掌一城的才干。此事,言明没得选,他只能同意。但后面的事不好办,从未有过的变局,抗拒是难以想象的。本相可以信任你吗?”

    被言行愚弄和利用,险些丢了性命,李严自然想重新证明自己,道:“属下定不辱命!”

    李治平道:“好。但本相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虽是本相族兄,可若出了岔子,本相亦取你项上人头!反之,若你能扭转言城对大秦和天雷宫的敌意,推动王权一统,那么,一统王权日,就是你跻身相阁时。”

    跻身相阁,是为臣者最高的荣耀。

    过去可望不可即,而现在,李严有了机会。按捺不住满脸的垂涎之色,大喜道:“属下必竭尽所能,以报首辅大人厚望!”

    李治平笑着拍拍李严的肩,道:“记住言明与你说的仁心二字,你比言明缺的就是这仁心二字,好好用心想一想。”

    又看着众人,道:“你们也是一样,督查队一月一考核,上至司常,下至执事,能者上,庸者下,为了世子大业,从今往后,不养闲人。”

    说罢,与窦渊一道扬长而去。

    今日说的话已太多了,这些一向擅于揣摩上意的人,心里已经很清楚以后该如何做对他们自己是最有利的。

    督查队的人也走后。

    监察司上下围着李严献媚道:“贺喜贺喜,司座大人跻身相阁指日可待。”

    李严难掩喜色,道:“同喜同喜,只是还得仰仗各位同僚,只要我李某人入了相阁,这司座之位也必是诸位中某一贤能之人的了。”

    一城司座也是显赫的地位了,谁又不渴望。还有司常之位,也是不俗了,自保者,觊觎者,曾经一滩死水,现在有了竞争的活力。

    而李治平已经给出了标准,为了一统王权的大业,替大秦收拢民心。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居心,只要能消除世间的仇恨,不论消除多少,都是一种进步,都是李治平所要的。

    先用言行的事敲打,后搬秦世厉威慑,再以利益诱导,李治平已经为他心中的宏图,迈出了改革的第一步。

    而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宏图大业,是秦世厉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突现

    把言行的事挑明了,李治平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离火殿见言行。

    与他随行的人,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都只会以为他是去做交涉,与一统王权的宏图大业相连,而不会质疑李治平如此反常地处置言行与言城会有什么私心。

    把秦世厉拉入局中,抛出一统王权这个天大的诱饵,意义就在此,排除一切质疑,杜绝一切流言。

    要动摇天雷宫的根本,李治平和李令山也是需要护身符的。

    否则,他们不仅逃不过李氏那些试图变革的先辈们的凄惨下场,变革的结果最终也会不了了之,什么也改变不了。

    有了秦世厉和一统王权作为护身符,内部的反对反抗力量也就无从下手了。

    李治平和窦渊从监察司离开后,已经入夜。

    回到府邸带上那个两尺见方的木匣后,又邀上言明、言信、言彬,五人一同上离火殿。

    两日前,李治平特意促成言朱两家和解时释放的信号,言明已经捕捉到。但言明不知李治平要做到哪一步,于是刻意回避,等待李治平再次暗示,或者直接点破。

    现在横在他们之间的,已经没有别的事了。

    一路无话,一切因言行而起,要谈论这么的事,自然要绕不过言行。

    而这一趟,就是去见言行的。

    上了离火殿,进了慎言堂,气氛仍旧很沉闷。

    直到言行和言果走入,两方之间那无形的隔阂这才再次粘连起来。

    在见到言行的那一刻,李治平、言明和言彬三人都满眼惊异地看着言行的双瞳,李治平从未见过言行的红发红瞳,言明和言彬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红瞳。

    言行先向言明和言彬见礼后,又看着李治平,抱拳道:“李兄,多谢了。”

    这称呼让旁人感到意外,李治平却不以为意,在他们两人心中,都早已把对方当做了可以信赖的同伴。

    李治平点了点头,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看来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言行在李治平对面坐下,道:“我也不能让你一直拖在言城,否则,你也无法交代。”

    李治平道:“我就是喜欢与你说话,通透,简单。”

    言行道:“那今夜就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妥。”

    李治平道:“此来就是为了谈妥此事的,你不在,言城主恐怕对我的信任要打上几分折扣了。”

    一直愁眉不展的言明听这一说,也似乎带着几分歉意地笑了一笑。

    在慎言堂里的,言城这方,除去言乾、王远近、谢佑鸣三位先生和年少的言果外,还有言城的城主、三城主和世子,还有实际执掌离火殿的言灿,但此刻,能扫清障碍,为言城做主的人,俨然成了言行。

    言行道:“李兄言重了,只是有些事,伯父此前并未亲身参与,说开了,自然就能理解了。”

    李治平道:“好,那我就直入主题了。”

    话音刚落。

    窦渊、言行和言信忽然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又一起冲向离火殿外。而言行冲到慎言堂外,又停了下来。

    言果紧张地问道:“哥哥,怎么了?”

    言行道:“有人来了,了不得的人!”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让窦渊都感到如临大敌的人,会是什么人?

    难道联手的事,被天雷宫拆穿了?

    若真如此,就棘手不已。

    离火殿外,道场上。

    当窦渊和言信赶出时,一股强大的气压从天而降,一个人影仿佛凭空出现。

    夜色下看不清容貌。

    言信催生出一簇火焰,慢慢漂浮至那人身旁。

    一身墨衣,手持一剑,负手而立,须发皆白,仙风道骨!

    窦渊大吃一惊,道:“你...你是...”

    言信也觉似乎见过此人,但却想不起来。

    那仙风道骨的老者也奇道:“你们竟在一起,看来进展比老夫预想的要好。”

    窦渊确认了他的确是那个意想不到的人,仍旧震惊道:“你是徐怀璧?!”

    老者抚了抚长须,道:“看来老夫还有几分薄名。”

    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竟然真的是徐怀璧,穿越天罗地网抵达言城!

    言信激动到:“枕星河,苏城双壁,徐怀璧,徐前辈!”

    这一声,传入离火殿。

    一众人迅速奔了出来。

    徐怀璧看着一头微红色长发的言信,道:“你就是言信?”

    言信疑惑又惊喜地道:“徐前辈竟认得晚辈?”

    徐怀璧淡淡一笑,道:“听你那了不得的儿子提起过你已现太玄相。”

    听到徐怀璧这等人物夸赞言行了不得,言信又感到无比自豪。

    言行当先从离火殿冲出,向徐怀璧躬身一拜,道:“晚辈拜见徐老前辈。”

    徐怀璧微笑颔首,待看清了言行的红发红瞳,让他也感到又惊又喜,道:“竟连红瞳也现了,短短一月之别,你又大有精进。更没想到你竟然破了破煞象,还能安然回到言城。”

    言行叹了一声,又感激地道:“一言难尽,幸多得相助,否则,晚辈早已命丧黄龙山。”

    言灿盯着徐怀璧看了许久,还是难以相信地道:“真的是徐师兄。”

    徐怀璧看向言灿,哈哈一笑,道:“言老弟,别来无恙。”

    世间各城各道门虽不通,但十年一届的百英决期间,还是有相见的机会。碍于年岁和辈分,徐怀璧对言信没什么印象,但和言灿却是早就相识了。

    言灿感叹道:“我从来未想过此生能在言城见到徐师兄。”

    徐怀璧看向言行,难掩欣赏,道:“世事已变,气运转盛,往后多的是过去不敢想的事。”

    一切都变了,世间的气运都因言行而改变。

    言乾、王远近和谢佑鸣带着满脸尊敬一一拜见徐怀璧。

    徐怀璧受之泰然。

    当言明也尊敬地要躬身拜见时,徐怀璧却托起言明,道:“他们拜见老夫,老夫受得起。言城主这一拜,老夫却是不敢受。”

    言信等人是道界后辈,言明却是一城之主。

    言明知道这内里有别,道:“徐前辈与家父同辈,只当是晚辈拜见前辈。”

    徐怀璧微笑摇头,道:“不可,言城主与苏城主同为一城之主,苏城主还是老夫师侄,老夫也不敢受他一拜。”

    言明道:“前辈这么说,那言明就只当礼到了。”

    徐怀璧点点头,以示礼到。看着言明身旁言彬,道:“这位该是言城世子吧?”

    言彬躬身一拜,本以为徐怀璧也会推让不受,但却没有,言彬也不犹豫,道:“晚辈言彬,拜见徐老前辈。”

    徐怀璧呵呵笑道:“苏城世子可受,言城世子亦可受。”

    在他的眼里,世子还不是一城之主,他当得起。

    性情的古怪,让言果感到这个老者很是有趣,而且他跟言行看起来很熟悉,也让言果感到一丝亲近。

    言果过去虽未听过徐怀璧之名,但看个个都对他恭敬有加,也知这是个在世间享有盛名的前辈高人,于是,也恭敬地躬身一拜,道:“晚辈言果,拜见徐老前辈。”

    徐怀璧看着言果,想起了让他喜爱又骄傲的孙子,徐冲,也许是两人年纪相仿。再看到言果鬓边几缕红色的鬓发,咦了一声,道:“这个小娃娃,日后恐怕也是不得了啊。”

    见到言果之前,徐怀璧倒是没想到还能看到火行一个这么年轻的后辈也将要迈入太玄境,这或许说明言行将不会是火行的个例,再看言果眉宇,脸上已脱了稚气,说明他的心智已要比徐冲坚定了。

    听到徐怀璧的夸赞,言果却没有什么兴奋神色,因为他知道他离他的哥哥还有多遥远,平静地道:“晚辈还差得远。”

    这个反应和回答,让徐怀璧好感倍增,道:“嗯,果然比老夫那孙子要稳重得多。”

    突然说到他的孙子,让言果不知道怎么答话了,言果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徐怀璧越看言果,越感觉与言行容貌有几分相似,看向言行,问道:“你弟弟?”

    言行笑道:“是。徐老前辈可不能这么比舍弟和徐冲,徐冲天赋异禀,灵气逼人,生性若太过稳重,反与他所修剑道不合。”

    徐怀璧惊奇地看着言行,道:“没想到你对剑道也见识不俗啊,要论天赋异禀,徐冲倒是够格。可当今世间后辈,有哪一个比得上你。当日凌虚阁前,你一战连胜枕星河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十人,他们可是对你心服口服。老夫不信这世间后辈,还有第二人能做到,天雷宫也不会有。”

    说完,挑衅般地看了窦渊一眼,而窦渊也没有不服不信之意。

    枕星河的强盛世所共知,言行一战连胜同辈最优秀的十人。这要在过去知道,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可现在知道了言行所做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再听来只觉是理所应当。

    言行谦虚道:“也是胜得侥幸,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徐怀璧笑眯眯地道:“受你激励,日夜勤修,倒是都有精进。破煞象那夜,可是都为你提心吊胆。此次老夫前来,他们本也想跟着来,被星河凌虚挡了。颜朝那小丫头不死心,想追踪老夫,被老夫逮回她颜家禁足了。她可是从小众星捧月,又对谁都冷若冰霜,偏偏就对你牵肠挂肚了。你可想好了?她和万生宗圣女,怎么选?”

    当众说出了言行的情事。

    这个场合本是很不合时宜,何况言行的前路仍然凶险,又如何能陷在情事里。

    徐怀璧突现言城,又说出的这些话,让众人再次意识到言行与世间道界的牵连比他们所知的还要深得多,世间道界正以言行为中心在聚合。

    不止是道界,还有俗世。

    因为李治平此刻也在这里,也是因为言行。

    言城这方众人,这才深深地感觉到,言行的重要不止对言城,不止对火行,而是整个世间了。

    徐怀璧的话让言行沉默了。

    而徐怀璧也只是想调笑一番,并不想追问什么,走到了李治平身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与李治平四目相对。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再定一局

    徐怀璧凝视着李治平,道:“没想到李首辅竟然亲临言城。”

    徐怀璧突然来到言城,一是为了打探言行的情况,看看是否已经回到了言城,倘若没有回到言城,那多半就没能脱身了。

    二也是要看看天雷宫会对言城有什么动作。

    万万没想到在见到言行安全的同时,更意料之外的见到了李治平。

    李治平直接参与进来,就让原本预想的局势要好转得多。

    李治平没有向徐怀璧见礼,淡淡一笑,道:“能让徐老先生感到意外,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徐怀璧笑了一声,权当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恭维,道:“还是苏师兄有远见,竟在十年前就能看出你们父子可以成为盟友。不过,你定下的局,不是已经万无一失了吗?他的命,对你还这么重要?”

    世间各城各道门在明年百英决时联手替李氏父子清除天雷宫门内叛乱,李氏父子以此退让与各城各道门达成和议,此事已经不会改变了。

    按说,言行是死是活,于此事都无关紧要了,李治平犯不着再为保言行性命再生变数。

    李治平道:“那一局,确已成定局。不过,我还想再定一局。没有他,恐怕办不成。”

    “再定一局?”徐怀璧看了看身边都是能为言城做主的人,道:“看来老夫来的正是时候,不知老夫可否旁听?”

    李治平道:“当然,这一局也不只关言城,离开言城,我也会去苏城。”

    李治平都光明正大了,言城这方自然不会遮掩,言明与言灿相视点头。

    言灿道:“徐师兄,里面请。”

    十二人同入慎言堂。

    各自入座后。

    李治平也不再拖泥带水,道:“那我就开始了。破煞象那夜,言行暴露于天雷宫,原本只要他逃了,以如今天雷宫内部暗潮涌动的形势,我与我父亲是可以随意派出几人明杀暗保的。但是此事牵连出道界私通,即便只有黄龙观有明证,其余各城各道门也逃不过牵连。依天雷宫的惯例,此事会造成多大的后果,诸位心里再清楚不过。”

    当然很清楚,若是李氏父子没有改变,他城先不说,言城此时就是水深火热了,甚至极有可能覆灭了离火殿。

    李治平又道:“我与父亲纵然想压,但不幸的是,那夜惊动了秦氏宗室和秦雷所立的世子秦世厉。他插手了,就不是我与父亲想压就能压下的。”

    之前窦渊已向言信等人说了李治平已把秦世厉拉入局中,但徐怀璧还不知道。

    徐怀璧问道:“那又是如何这般平静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几日,在徐怀璧来之前,苏城也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异常的平静。

    李治平道:“秦世厉召见了我,明令需杀了言行或生擒昭世处决,各城各道门也需重处。而我向他抛出了王权一统,提出以对各城各道门的处置权作为要挟,逼迫各城把权力移交大秦。”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

    言彬一拍桌案,怒道:“还当你真的是盟友,没想到,你如此居心叵测!”

    窦渊眼神凌厉地瞥向言彬。

    言明安抚道:“彬儿,先听李首辅把话说完。”

    李治平保下了言行和言城,他们早就知道李治平需要带些什么回去,不管是什么,分量都极重,否则李治平也无法交差。这是他们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为了保言行也愿意付出的。

    两日前,李治平促使言朱两家和解,也做了暗示。

    只不过,此事太大,把权力移交给大秦,让大秦一统,依照大秦的严苛律法,和对百姓的欺压漠视,就等于是把言城百姓舍弃,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对言彬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言行道:“堂兄,不要动气。李兄处事深谋远虑,刚才的话也只是安抚秦世厉的,李兄自然还有后手,请继续说。”

    李治平笑了笑,道:“秦世厉虽然年少,但也知要成就此前无古人的大业,非一朝一夕能达成。再则,他也想得此齐天之功,而非让此功落到秦雷头上。所以,只要让此事看起来稍有进展,我也就能交差了,各城也将平稳。再拖到百英决后,削弱了天雷宫,现在的所谓协议也就作不得数了。”

    听完此话,言彬眼睛一亮,脸上浮现歉意,正要开口致歉。

    徐怀璧先开口道:“抛出王权一统,的确高明。但你能愚弄秦世厉,还能愚弄秦雷吗?”

    李治平道:“诸位不知,秦雷已闭关数年,正试图突破雷法第七重,再有数年也未必能出关。何况,即便是秦雷,也未必没有此心,过去只是从来没有合适的契机。”

    倒也是,无端地想要一统王权,必然招致殊死反抗,而有了道界互通的实证,天雷宫和大秦就师出有名。

    徐怀璧看着李治平,道:“但你所说的做法,显然不是你说的再定一局。”

    李治平道:“徐老先生慧眼。”

    如果像李治平说的,只是欺瞒,以便足够向秦世厉交差,那还只是保言行和各城平稳,但李治平要的,显然不止于此。

    言明眯起双眼,道:“李首辅究竟要什么?”

    李治平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每个人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我想,当真促成世间一统!”

    绕了一圈,又绕了回去。

    言明沉声道:“为了秦氏,还是为你李氏?”

    李治平摇头苦笑,道:“我说为世间百姓,言城主和诸位可愿信?”

    言彬之前还以为会错了意,本想向李治平道歉,现在又听这么说,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若为世间百姓,天雷宫和大秦都不该存在,你李家也该谢罪。”

    对自身血脉的厌恶,让李治平又浮现出痛苦之色,道:“的确,我李家罪孽深重。正因如此,我李治平此生的夙愿就是为我李家赎罪,尽我所能,还世间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他说的是肺腑之言,但谁又敢相信这话会出自李家血脉之口。

    他们本都相信李令山李治平父子改变了,但当李治平说出这些话时,又不禁怀疑李家的改变是否是为了更大的野心?

    为了这个野心,去利用整个世间。

    以李家过去的种种作为,他们是做得出的。

    只有言行信了,因为他能听见人心,这人心,是情绪。

    情绪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此刻的李治平心中,只有痛苦,愧疚,忏悔,自责,没有一丝紧张。

    而一个人说谎时,心里一定会有期盼得逞的窃喜或兴奋和渴望带来的紧张,不论他表现得多么平静镇定。

    言行看向李治平的眼神,是悲悯的,他所遭受的怀疑和恶意,都并非他自己犯下的错,可谁让他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赎罪的路不好走。

    就算言行现在站出来支持李治平也是无用的,就算在场的人能相信言行,但世间所有的人都能相信言行吗?

    李治平只能用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步一步争取信任,正如他为言行所做的事,与言行一起的谋划让世间同盟受益,而收获了一定的信任。

    只是在面对王权一统这个旷古大事时,信任还不足够。

    每个人都在审视和思考李治平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这关系到世间百姓,在这里,至少是言城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谁也不敢只因自己的想法做决定。

    以李治平的身份地位,要承受毫不掩饰的怀疑,可以说是一种羞辱,但李治平坦荡承受,他知道这是他的赎罪之路所必须忍受的。

    窦渊却为李治平不平,道:“首辅大人以诚相待,你们却处处疑心。若要利用你们,又何必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首辅大人不愿与你们交恶,但他不愿说的话,我说。说句狂妄的话,真要出于私心一统王权,首辅大人根本不须与你们商议,只要下个令,天雷宫同时血洗各门也不是做不到。踏平了道门,再一统王权,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句话,还真不是狂妄。

    至少在五行发生质变以前,天雷宫有这个底气。

    连徐怀璧也不可否认。

    枕星河虽素来强盛,但和野蛮生长的天雷宫相比,人数实在太少,尽管有着绝顶的战力,基数上远远无法匹配。

    天雷宫一门,单论人数,数倍于八宗之和。

    徐怀璧饶有兴趣地看着窦渊,道:“相比李首辅说出为世间百姓一统王权,老夫倒是更好奇为何你会与他同心?”

    窦渊神色坦荡地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在你们。你虽也认得我,但你未必知道我曾任司北二十载,在洛水之北,亲眼见证异兽由少到多,越来越频繁地入侵鹰涧。真正的敌人是什么,我比你们更清楚。你们更不知道,有智慧的异兽已经出现了,你,我,你们,这世间任何人的时间都不多了。等到它们冲破了洛水防线,这世间一切野心都将化为乌有。”

    有智慧的异兽已经出现,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此前去过卫城的言行也不知道。

    听窦渊这么说,所有人都感觉仿佛听到了异兽的脚步声,千年大劫已经徘徊在人世间的大门外。

    徐怀璧笑道:“所以你,也有一颗为世间苍生的心?”

    窦渊抬起一指,指向言行,道:“我不说我有没有此心,只说他。过去天雷宫的确为了维护霸权而不择手段,但任你们如何怀疑,改变都已发生。否则,纵然有再多理由,再多阴谋,他都不可能活着。言城或许还不自知,但你徐怀璧不会不知,否则你也不会到这里来。去了灵雀山,他若还能活下去直到出现在明年的百英决,则行者必将因他而出世,他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神君!”

    强如窦渊这样的修道者竟然说言行可能成为神君,这让言城这方的人都感到难以置信,他们心里虽然都已将言行视作火行未来的领军人,但要真的成为那道界顶点的神君却不敢深想。

    看向徐怀璧,徐怀璧微微一笑,似乎也认同。

    虽然贾询转来的那封信中提到过只言片语,但当面听到看到窦渊和徐怀璧都这么认为,震撼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言信等人不约而同地心想,言行到底在他们眼前展示过什么?还是因为看着他自幼长大,对他未来的判断因为自己的平庸反而局限了?

    窦渊道:“你说,以他对天雷宫的危险程度,有可能为了什么阴谋野心让他活下去吗?”

    等到言行真的成了神君引领世间行者出世,任何阴谋和野心都将面对最强大的挑战,显然得不偿失。

    也就是说,李治平若为了什么阴谋和野心,更应该在此时杀了言行才对。

    既然不杀,还要保,那就是出于公心大义,希望言行引领行者出世,更为行者出世扫清障碍,以便日后一起对抗正向洛水之北临近的异兽。

    不仅窦渊没有看轻言行,李治平在开始时也说了再定一局,而没有言行办不到。

    因为言行而布了世间一统这么大的局,更把言行视作成败的关键,而非其他。

    这已经说服徐怀璧了,其他人也找不出再反驳的理由。

    徐怀璧看着李治平,道:“那么,李首辅可否再给出一个理由?”

    既然话里话外说到做这一切是出于为了世间苍生的公心大义,那提出世间一统,仅凭赎罪一说,自然是不够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以古通今

    窦渊的一番话,让众人对李治平的怀疑至少是不同程度地减轻了。

    此时心里,都更加想知道李治平非要促成世间一统的理由。

    李治平道:“好,那我们不妨辩一辩。上一次我与言行会面,是他二访枕星河后,那时他与我说过,正是徐老先生提议替天雷宫清除门内叛乱后,重启十议,想必言城诸位也知道此事了。”

    徐怀璧抚须点头,道:“确是老夫提出的。”

    言明道:“我也以为徐前辈提出的重启十议甚为妥当,料想其余各城也都无异议。却不知李首辅为何又突然提出世间一统?”

    李治平道:“说来也并非我突发奇想,此念在我心中已久,多年来,我亦在等待合适的契机。前面言城主问我是为秦氏还是李氏,都不是,所以,只要天雷宫和大秦强权还在,我永世不会提出此事。”

    言明道:“可至少现在还是天雷宫强权。”

    李治平道:“那是因为现在我不提出,等到天雷宫强权瓦解,那时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吗?”

    说话的余地自然是有,但分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明摆着的事。

    言明道:“所以,李首辅还是要挟?”

    李治平道:“不,只是在我最有资格说话的时候为世间百姓说些我自认该说的话,不是要挟,而是游说。”

    不得不说,李治平对一切局势和时机的把握,都精准无比,现在的确是他最有资格说话的时候,世间任何一方都会在眼下认真对待他说的每一句话。

    而过了这个时机,就未必了。

    言明道:“既是游说,那我当可以拒绝。”

    李治平道:“当然,言城主是有大智慧,又有一颗仁心的人,等听完我的话,言城主还是要拒绝,我不会强求。”

    态度诚挚,甚至透着恳求。

    言明道:“那我们就洗耳恭听。”

    李治平感激地看了众人一眼,道:“我先请教言城主,对曾经的姬姓王权知道多少?”

    言明眉头一皱,好一番深想,道:“坐拥中原之地,历时八百余年,崩于大劫之时。”

    言城立城时姬姓王权已作古三百余年,又远在中原千里之外,无史料流传,能知道的也仅仅于此。

    李治平道:“可知姬姓王权因何一统?”

    言明等人摇了摇头。

    李治平道:“诸位应该都有听说过这么一段传说,五行始主创世前,世间妖兽横行,人多沦为妖兽口食,致使无法繁衍壮大。五行始主创世后,五圣山之内为人世净土,世人称为中原。正是有了这块中原净土,人终于摆脱了作为妖兽口食的命运。”

    依稀是有这么一个说法。

    李治平又道:“后来,散落于中原各地的人们,为了更好地生存和繁衍,相对自发地结成势力,慢慢形成部落。如此百余年后,部落整合已经稳定。但是人,也越来越多,原本足够一个部落生存的土地,经几代繁衍之后,这片土地所能带来的食物已经不够了。”

    这是一个绝望的困局,再没有别的选择。

    李治平长叹一声,继续道:“于是乎,部落与部落间的抢夺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原之内再也不是净土,这是人世之间的悲剧,却也是注定的。抢夺的同时,是兼并,当仅剩下几个大部落之后,连年征战的人们已经认识到只有剩下唯一的势力,才能彻底消除战争。然后,更大的战事相继爆发,直到最终姬姓王权完成一统。”

    为了生存而爆发的战争,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神色悲痛,他们也都知道,正如李治平所说,当人只能囿于一地时,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或早或晚。

    重提起那段血腥的历史,让李治平心情沉重,再次摇头叹息了一番,再道:“没有人知道在那连年的战争中死去的人到底有多少,相阁经过反复研究,从姬姓王权一统中原后,到第一次因土地供给的食物不足而发生的大规模百姓起义,已过近四百年。取每二十年一代,也就是经过二十代繁衍,当时姬姓王权下的百姓才恢复到部落爆发兼并时的人数。考虑到时隔数百年,种种因素的不同,相阁做出了推断,姬姓王权在完成一统前的连年战事中,当时的世人死去的数量,十占七八!”

    长吐一口气,道:“也就是说,死在人与人之间发生的战争中的人,远多过死在千年前那场异兽浩劫中的人!”

    都道千年一次的异兽大劫是人世最大的劫难,却不知比那更大的劫难竟是人自己造成的。

    气氛很沉寂,很压抑。

    言行道:“李兄说姬姓王权延续至近四百年时,发生过一次因土地而爆发的大规模百姓起义,但姬姓王权共延续了八百余年,此后还有四百余年。”

    李治平会意地向言行含笑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时若非姬姓王权一统,中原之内将再次燃起一片战火,血腥抢夺和杀戮将再次重演。正是有了姬姓王权及时的弹压和调度,以富庶之地济贫弱之地,这才让这场人间祸事得以避免。而后吸取前事经验,举大量军力民力再开耕种安身之地,继而再续四百余年。”

    这就是王权一统的好处,除非彻底崩坏,否则,都有力挽狂澜的条件。

    言明道:“不可否认,姬姓王权有其功绩,但它最终还是人伦崩坏,背弃了百姓。”

    李治平道:“究其因,才能正其果。姬姓王权给人世间带来过很长时间的盛世,之所以最终人伦崩坏,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限于土地。当它的发展到了顶点,它就没有了进取的余地。最终背弃百姓,也是因那场异兽浩劫,而非王权本身。再退一步,不说姬姓王权最终的结局,只说当年的局面,所有的世人都被困在中原,若不是有姬姓王权在,足以发生数次一如最初因部落兼并而开端的人间惨祸。言城主,可认同?”

    这一点,言明无法反驳。

    李治平再道:“历史的发展有其周期,生存的空间到了极限自然就会发生抢夺和战争。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什么都不考虑,假设没有王权,任其发展,百年一个周期,而有了王权的存在,统筹发展,拔高了极限,两百年一个周期。仅两百年而论,就能少发生一次人间惨祸,如此,难道不值得吗?”

    这种账,任谁都算得过来。

    一步步阐述王权一统的必要性,到此还没完,李治平接着道:“言城主是明眼人,说王权,其实也就是说言城。现在我们说一说言城,据我所看所查,其一,言城贫富实也不均,只不过因天雷宫和大秦置于其中,内部矛盾没有爆发;其二,言城百姓数百万计,城境内的居住和耕种之地已近乎没有富余。以言城的现状,假设没有言家当权,也没有任何人当权,再抛除外部的影响,言城主认为现在的言城会太平吗?”

    言明脸色沉重,不置一词。

    李治平见此,道:“好,我们还是说回现状,有言家当权,有各司府协同掌理,言城现在安稳。但现在的安稳还能持续多少年?就算抛除天雷宫的影响,城境不设限,随着人口继续增多,土地还可外扩,但以言城所在四周地貌所限,又能扩多少,能支撑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循环,人世要发展的最终,都逃不过相互厮杀的惨剧。

    李治平道:“言家已经为言城的太平延续了很多年,但一城之力,终归有限。当言城的生存空间到了极限,那时该怎么办?言城必不愿见内部的厮杀清洗,那唯一的选择,或者说更好的选择,就是去抢夺他城,他城亦同理。但王权一统,面对这个危机时,就有更多的回旋余地。譬如合理合法的迁民,譬如要开拓土地,要移山填湖,譬如要赈济灾民,要平内乱,一城之力做不到,举世之力就能做到。”

    所有人都认同了李治平话语中所描述的未来蓝图。

    徐怀璧颔首道:“李首辅确有远见。”

    言明道:“那李首辅之意是,解决这一切的根源只能王权一统?”

    李治平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说过我能解决人世因生存而残杀这等惨祸的根源,要解决这个根源,只有人世生存的空间没有尽头,而这不是我这种凡人能做到的,除非人世的修道者能为人世消除一切外在的威胁。我所要说的,只是基于现在的人世十城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倘若世人只能困于如今的十城之内,一如当初只能困于中原之地,那么王权一统就是拉长人间因为生存而不得不爆发残杀惨祸的周期的最好方法,能最大限度减少这等惨祸的发生。能少一次,都是世人之幸,诸位以为呢?”

    话到此处,就连言彬也无法再说出不赞同王权一统的话。

    徐怀璧道:“其实,早在当初世分十城时,这个话就说透了,怎奈当时天雷宫狼子野心。”

    世分十城的往事,通过那支说书人口口相传,徐怀璧对此烂熟于心。

    李治平又愧又叹,道:“此事正是我李家罪孽的开始,实际上,那时中原之地也已濒临爆发惨剧,正是世分十城同时一统王权的最好时机。可惜,只怪我李家先祖。”

    徐怀璧道:“也不能全怪你李家那位先祖,若不是秦氏无道心,你李家那位先祖纵然满腹私心歹计,也什么都做不了。再则,那时也算不得多好的一统时机,要一统,必定要把王权交到得民心之人手上,那时可挑不出这个人。”

    言彬道:“那时挑不出,现在同样挑不出,谈何一统,总不能把王权交给秦氏。”

    话里有话。

    李治平自嘲地道:“当然不可能交给秦氏,同样不可能是李家。”

    言彬嗤笑一声,道:“连让世人信服的执掌王权之人都没有,你还提起王权一统有何意义。”

    李治平指向言行,道:“世子的眼里,就没有你这位堂弟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法典

    李治平突然指向言行。

    言城众人大吃一惊,原来李治平说的再定一局,没有言行办不成是这个意思,他竟要把言行推上王权?!

    而徐怀璧和窦渊却并不感到意外。

    言行也自感吃惊,吃惊之后,无奈地笑道:“李兄可不要开玩笑,我何德何能。”

    李治平摇头笑道:“窦罚说的对,言城对你到底有多重要还不自知。而你对自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倒是不奇怪,人时常认不清自己。”

    言行道:“就算李兄说的是真的,我也受不起,更不敢有此念。”

    李治平道:“你受不受得起,不应由你自己来说。正好徐老先生也在,不妨问一问徐老先生,若当真要世间一统,公推言行作为执掌王权之人,可愿接受?”

    这话问出,言城诸人都看向徐怀璧。

    这里除了李治平和窦渊,只有徐怀璧一个外人,从外人口中说出的话有时更加公正,何况徐怀璧还是个在世间道界都享有盛名的前辈高人。

    徐怀璧悠悠道:“依老夫看,苏城主不会有异议。”

    说得云淡风轻,但在言城诸人心中,却如闻平地惊雷!

    李治平道:“以苏城主的威望,他无异议,也就是苏城无异议。”

    再看言城诸人,道:“现在,你们能意识到了吗?他若没有那么重要,我不会定这一局,也不会到言城来。”

    言行还如此年轻,竟然能让徐怀璧和李治平说出这样的话,言城诸人,包括言信和言果此时都忽然感到他们好像不认识言行了。

    陌生感,胜过了因他而感到的骄傲。

    也许要真正的了解他,只能走上他走过的那条路。

    看着言行自我怀疑的神情,李治平又道:“当然,现在的你还不足够,诚如徐老先生所说,苏城主对你执掌王权无异议,但那也是苏城主个人,苏城和枕星河或许因他对你的信任而信任,却未必是他们本身直接对你的信任。毕竟到现在为止,除了各道门中少数人外,你还寂寂无名。但当你成为神君,真正竖起行者大旗,当你的事迹传遍世间后,你将收获所有世人的信任。”

    又说到成为神君。

    似乎除了言城外,所有认得言行的人都相信他能成为神君。

    在言行身上牵连出的传说,已经让传说成了事实的存在,而言城的人并没有亲身经历那种见证的震撼,只是通过转述。

    只有亲眼见到发生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感触到言行的身上有天道的机缘。

    也或许是言城没有人能算出破煞象是因言行而起,更不知世间气运已系于言行一身。

    原本担心李治平提出王权一统,是出于秦氏或者他李家的阴谋野心,可是当李治平把话说完,却是要把王权交给言行。

    这是言明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若各城都赞成王权一统,都愿把王权交给言行,那且不论对世人的意义,仅从言城和言家的私心来说,都再好不过了。

    但这实在是感觉太不真实。

    李治平看着默不作声地众人,笑道:“我知这些话初听来太过梦幻,现在也言之过早了。我今夜提起此事,也不是要言城主答应现在就把言城拱手让出。我说过了,只要天雷宫和大秦强权还在,我不会推动王权一统,更何况,横在世人面前的,还有即将来临的千年大劫,一切,唯有在度过劫难之后才能开启,化解不了这场劫难,一切都是空谈。”

    李治平已经把众人搞糊涂了。

    言明道:“但你已经提出了。”

    李治平道:“我现在提出,只是为了埋下一颗种子。待到日后化解了千年大劫,时机成熟了,世间一统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成型的。世间一统的前提,是法度一统。所以,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请言城主,之后也请其余各城城主先试行一套法度。为日后真正实现一统提前做好准备,世人也可在多年试行之后,是弊是利都有评断。若是有利,对世间一统也是促进;若是弊端太多,也能及早更改。我等齐力,为世人留下一套可以永世流传下去的法度。”

    这话,说到了如今世事的最大弊端,各城如今其实法度不明,因为局势被天雷宫所控,而各城监察司实行的法度,说白了都是种种禁令横行,而违反了禁令,处罚要么杀要么除籍。

    而各城主要矛盾都是对抗天雷宫,各城当权和权贵们能否得到拥护,都只看他们能否在与天雷宫的对抗和周旋下尽可能多的保护百姓的利益。

    这种情况下,各城实际都没有一套完善的法度形成的环境。

    世间只因天雷宫的种种禁令而阴郁。

    唯有苏城,因枕星河强大到在一定程度上无视天雷宫,而得以清明。但尽管如此,苏城其实也没有一套完善的法度,只是形成了一道道德标准。

    可是,道德需要有人维护,枕星河现在得人心,可以维护道德,可若有一日,枕星河失去了人心呢?

    说到底,道德的维护者也是人,人一旦无道了,还如何维护道德?

    唯有一套法,能得到世人认可的法度,才是永恒不变的,能够维系世人生存发展和延续的。

    言明众览世事多年,手握一城大权,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当李治平说出想请他试行一套法度时,他的心里对李治平的远见是叹服的。

    言明已经被李治平打动了,道:“李首辅说的,是怎样一套法度?”

    李治平看向放在他身旁的木匣,满面庄重地站起身,弯下腰,取出袖里的钥匙,打开了锁,缓缓开启。

    而后肃穆地看着木匣里的东西,伸手轻轻抚过。

    一连串让人感到虔诚的动作下来,就能看出那木匣里的东西对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最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像是捧起他心中的圣物。

    缓缓走到言明的身旁,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言明身旁的桌案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向了它,看起来像一套书籍,只是它太厚了。

    李治平道:“这套法典,是我与我父亲,还有大秦一律堂中多位精研律法之大家,十几年的心血。本以为它将永不能见天日,可现在有了机会。言城主,诸位,请过目。”

    言明也郑重地向李治平点了点头。

    其余人汇了过来。

    言明轻轻地掀开了无字的封面,却见第一页被撕去了,不解地又看向李治平。

    李治平凄凉一笑,道:“这第一页本写着‘李典’二字,但一来,怕被秦氏看到,祸及李家;二来,我李家也自觉不配。所以,我父亲索性把它撕去了。”

    ......

    厚达数百页,洋洋十数万字的法典,没有时间细细研读,但仅是草草看完,也过了近两个时辰。

    当言明重新合上这部失去了名字的法典时,众人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在这部法典中,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可以永远延续下去的光明未来,对世人,对可能出现的王权,既有维护又有约束,在这个框架之内,划上了底线,底线之上皆可为,禁了恶,扬了善...

    言明叹道:“李首辅当真身怀经世之才!”

    李治平把法典小心翼翼地重新封存进木匣,道:“实非我一人之功。相阁和一律堂确有能臣,只可惜他们现在都不能为世间所用。”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为那些能臣叹息,也为世人叹息。

    言明顿生豪情,道:“那我们就只好抛头颅洒热血,为这世间去浊扬清!让有才能的人都能有用武之地!”

    已不知多少年,言明老练得像是磨平了意气,却在这一刻重燃。

    言信感叹道:“大哥,这种话你已经几十年没说过了。”

    众人哈哈大笑,这一刻,他们都有了同样的豪情。

    李治平道:“看来,言城主与诸位已经能信任我了。”

    言明道:“这套法典若能行之于世,将是世人共有的宏愿。我答应你,在言城试行。”

    李治平躬身一拜,道:“治平谢过言城主。不过,试行有限度,现在还是天雷宫和大秦强权,我即便说服了秦世厉,也不敢太过。就依世子那日所说,先将工籍、农籍、猎户并籍,监察司我今日已做了安排,今后与言城的敌对将会慢慢消除。在限度范围内,天雷宫和大秦的势力会与言城共同试行,不会有阻碍了。”

    这个时候无法把天雷宫和大秦的势力排除在外,否则李治平无法向秦世厉交差。

    言明点头道:“好,哪怕只是改善些许,百姓也会慢慢看到好处。”

    任何事的改变都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各方势力都还在脚力的时候,很容易被反噬。

    现在这样的安排,正是刚刚好。

    言行这时说道:“有了这部法典,王权交给谁都可以。”

    他还是在纠结李治平说的需要把王权交给他才能一统,他的心里确无此意,他为自己选择的路,日后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修道者,在道途上走得更远,去看清这片天地。

    而且他深感修道者不应掌世俗之权。

    可是这话一说出,李治平和徐怀璧同时笑了出来。

    李治平先道:“以我所见,其实王权不应交给修道者。这部法典,对日后可能出现的王权也做了约束。但修道者和道门不同,修道者和道门可以做到无视约束。试想如今掌权的若不是天雷宫,而是当年的姬姓王权,王权无道,那么,世人就能揭竿而起推翻王权,重立有道之主,而非是如今世人想反而不敢反。王权与世人应该相互制衡,不该强势到完全有能力无视世人的反抗。”

    这就是言行认为道门不应掌世俗之权的原因,在苏城时,他曾听到过百姓议论时发出过这样的抱怨。

    言行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交给修道者?”

    李治平道:“你难道认为随便交给一个人,他就能坐得住?他若没有足够的功绩,如何服众。没有这个能服众的人,王权一统只能是空谈,哪怕有这部法典。”

    徐怀璧道:“姬姓王权作古后,千年以来,这世间能让王权再度一统的人只出过一个。”

    言灿道:“徐师兄说的,是那位玄武神君?”

    徐怀璧点头道:“正是,这话说来不敬,但即便是当年那另外四位神君,都不够格。一统要做到无可争议,哪怕是整个世间第二服众的人都不行,否则,都会动摇法理,带来整个世间的动荡。”

    李治平道:“徐老先生所言甚是,这也正是此事难为之处。”

    言行摇头道:“可惜,玄武神君无意涉足世事。”

    李治平却道:“他就是有意也不行,时机过了。”

    那传说中被世人叹为天人,引领世间道界西行的玄武神君现在也不行。

    言果疑惑道:“那你们怎说我哥哥可以?”

    李治平看着言行,满眼期待,道:“他现在也还不够,只是有机会。只有当他成为这个世代的‘玄武神君’,他才可以。”

    前面说言行要成为神君,现在又说神君还不够,还要成为世所公认的五大神君之首!

    曾经玄武神君的赫赫威名,简直难以想象。

    神君,或许日后五行相继都会出,但远超另四位神君的声望地位,这恐怕比成为神君还要更难。

    言行真的可以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无须悲伤

    后续主要就监察司为主与言城暂放矛盾,共同致力于改善言城民生一事议定更多细节问题。

    这样一来,两方目标一致,先试行到明年百英决。

    只要百英决时的局势如预想中的发展,届时十议将重启,十议会谈上就可先废除了天雷宫强权下的种种禁令,之后再视情推行更多法典中的法令和举措。

    这一谈,就是整整一夜。

    黎明的微光照进慎言堂,李治平如释重负。这里只有他不是修道之人,熬了一夜本应很憔悴,但他却神采奕奕。

    反倒是言行,脸色很不好看,精神更是显得萎靡,他的伤势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

    “之后的路,我再帮不上你了。”李治平看着言行说道,现在让他担忧的,就是言行。

    言行感激道:“李兄千万不可这么说,你为我做的已太多了。是时候为你自己,也为世人完成你的夙愿了。”

    和言行一样,李治平也走上了他的宿命之路。

    殊途同归,都为了这个世间。

    于李治平个人和他的布局而言,言行有多重要,通过这一夜,谁都已经知道。见他二人四目相对,只感到造化弄人。

    前路凶险,说不出寄托之言。

    李治平转头看向徐怀璧,道:“徐老先生当不急着回枕星河?”

    徐怀璧说道:“老夫既然出来了,不妨多走走。”

    李治平躬身一拜,道:“那就拜托徐老先生了。”

    徐怀璧瞥了一眼言行,什么也没说。

    众人看李治平的意思是请徐怀璧保护言行,而徐怀璧本也如此打算。

    没等别人问起,李治平道:“言城主,诸位,后事已商定,治平就先告辞了。”

    一同把李治平和窦渊送出离火殿,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言明叹道:“可惜,可惜。”

    这两声可惜,为李治平而叹息,这样一个身怀经世之才又愿为世间的长治久安谋划推动的人,却是李家之后。

    也许真的没有永远的敌人?

    言行遥望灵雀山的方向,道:“徐老前辈...”

    还没等言行话说出口,徐怀璧打断道:“昔年灵雀宫旧地,老夫也想去看一看。”

    不论从言行现在的处境,还是他的意愿而言,灵雀山都是必须要去的,但刚才李治平已经看出了徐怀璧打算与言行一起去。这一去没有生还的把握,言行为朱雀神灵而死,算是死得其所,但这与徐怀璧无关,所以,言行本想劝徐怀璧不要为了他以身犯险。

    可徐怀璧显然去意已决。

    像徐怀璧这等人物做出的决定,再要劝阻就是不敬。

    而有了他的保护,生机显然要大得多。

    言灿等人向徐怀璧躬身一拜。

    徐怀璧好像根本看不到众人对他的感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言老弟,你这可有空余的客房?荒郊野岭走了几日,这把老骨头可是要禁不住折腾了。”

    本还想说些致谢之词,徐怀璧根本就不想听,言灿郎笑一声,道:“徐师兄来了,就是没有,也得腾出一间。徐师兄,请。”

    把众人撂下,直奔客房。

    言信感慨一句,道:“徐前辈如此性情,当真豁达。”

    徐怀璧来之前根本不知言行的情况,更不知言行已回到了言城,所以他本不会有去灵雀山的打算。

    但当看到了言行,知道言行必须要去灵雀山后,当即决断随行,毫不拖泥带水。

    没有通达洒脱的性情,是不可能随意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的,毕竟这事关性命,纵然徐怀璧能够穿行七野来到言城,但要真正深入到灵雀山,却完全不同。

    言行道:“在苏城初见徐老前辈时,随手就让封云藏和万生宗圣女各退一步,从中调停。不止性情通达,修为和见识,都深不可测。”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像是初次见到言行一般看着他,徐怀璧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还有去黄龙山时,李治平派出的司北程洛和玄武神君派出的修行近两千年化形的白鳞,哪一位都可称为当今世间绝顶的人物,而他们竟然都甘愿作为言行的护卫!

    还有徐怀璧说到的,那位枕星河众星捧月的颜朝和堂堂万生宗圣女,都与言行有情意。

    出行数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言行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在他的所到之处,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心,就是他。

    还不知有多少出色的人物因他而卷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这些过去看着言行自幼长大的人,他最亲近的人,都在心中生出同一个感触:怎么我一直就未看出他有这么不可思议?

    人往往因为距离太近,而看不清眼前的面貌。或因为司空见惯,而感觉不到与众不同。

    就如即便看到言行现在红发红瞳,他们心里的接受程度也要远远高过过去不认得言行的人,因为在他们心里,第一反应还是他是言行。

    而在不认得言行的人眼里,第一反应是,这是断层千年的太玄相,这是重现传说的人,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山腰处。

    下山的李治平道:“有徐老先生,他活下去的希望有几成?”

    窦渊沉思一番,道:“若只是要穿过,或者藏身进南野避开追杀,问题不大。但他要去灵雀山,生机还是渺茫。”

    李治平道:“守在言城城境东面的,是谁?”

    窦渊道:“魑魅二鬼。”

    李治平道:“他们比之灵雀山十座如何?”

    窦渊道:“应在伯仲之间,但问题不在这里。躲避不被察觉是一回事,交战又是另一回事。徐怀璧一身踏星术和缩地术,没有事先预想到他在附近,要察觉到他极难。但言行不会踏星术和缩地术,只要言行一暴露,深入到南野腹地,就是徐怀璧想藏恐怕也藏不住了。”

    徐怀璧从言城和苏城两城之间的南野外围而来,首先外围的旷野面积广,雷震的分布就稀疏,其次在外围的雷震修为也较差,所以徐怀璧来得较容易。

    李治平此来,带了魑魅魍魉四鬼,以免让他们发现言城暗火,李治平以眼下情势重大,外城修道者有可能赶来言城查探事态为由,将他们分别派往言城城境东西两面镇守。

    徐怀璧此来言城,恐怕最大的麻烦还是躲过镇守在言城城境东面的魑魅二鬼,不过好在城境线长,就算魑魅二鬼修为逼近乾坤十鼎,一人分守一端也会留下感知的空隙,何况,他们也不可能时时感知。

    李治平不是修道之人,自然不知究竟要到何种修为才能闯一闯被称之为死地的七野,原以为有徐怀璧随行,言行的生存机会将会大大提升,听窦渊说来,却是不会有本质的改变。

    束手无策。

    窦渊道:“不如属下以追杀为由一起去灵雀山,有我和徐怀璧联手,灵雀山十座也可瞬杀,只要不陷入缠斗,就可控制局面。”

    七野雷震,包括三圣山十座在内,都是独自占领一片领地,奉行一对一的猎杀。

    真正的危险之处在于言行的术法,只要火行术法暴露就会让雷震和三圣山十座暂放敌对,形成对外敌的围杀。

    而徐怀璧的剑道和窦渊的雷法,都只会让战斗看起来像是雷震之间的猎杀。

    李治平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可,他去灵雀山,最好的结果,就算一切都顺利,也要明年百英决时再出来,时间太长,为防天雷宫提前生变,窦罚在与我去过苏城之后,必须回到天雷宫。”

    窦渊道:“那,魑魅魍魉四鬼?”

    李治平摇头道:“他们不知我们的谋划。”

    窦渊道:“魑魅魍魉四鬼历来只率属于首相大人和首辅大人,既然首相大人与首辅大人意已决,是否可以告诉他们了?”

    李治平道:“窦罚难道认为鬼面该知道这些事吗?”

    鬼面是最忠于天雷宫的杀戮机器,若让他们知道所做的事实则是在颠覆天雷宫,那恐怕会遭到他们的反噬。

    窦渊自觉多此一问。

    如今,也只能看言行和徐怀璧自己的了。

    离火殿。

    言信双手搭在言行的肩上,满脸自责地道:“还有几日时间,好好休养。为父...”

    李治平还会在言城再逗留几日,再给言行几日休养的时间。

    言行含笑着道:“父亲不要太过担忧,有徐老前辈在,会平安的。”

    言信本想不顾一切与言行一起去灵雀山,但李治平现在能压住表面上只追责言行一人,而言信身为言城三城主若搅进此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真要如此,纵然有王权一统的幌子,也会生出很多变数。

    从言城的安稳和通盘的大局着想,言信只能放弃与言行一起去灵雀山的念头。

    身为人父,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要去这世间最凶险的地方而不能护在左右,多么痛苦,多么羞愧。

    而言行越是理解,就越是让言信自责,身为人父,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不到他。

    这是为人父者,最大的悲痛。

    而这里的,还有言行的长辈,堂兄,和他的亲生兄弟。

    哪一个人对此,又不是感同身受。

    言行见此,道:“我们不过都是在做同一件事,不管身在哪里,走的都是同一条路。我们都知道值得,这就够了。”

    言行真正想说的是,走上了这条路的人,哪一个不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真的为了共同的愿望而死了,也值得。

    无须悲伤。

    言行所走的路,无须多说,就能让人知道他早已为了心中的志向将生死置之度外。

    也许正因此,他才收获了那么多的信任。

    言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哥哥,你的志向,就是我的志向。你走过的路,就是我要走的路。明年的百英决,我们都在天雷宫等你。”

    几人都道:“我们都等你,去成为神君。”

    与其担忧,与其悲伤,不如选择相信。

    言行凝着深邃的目光望着灵雀山的方向,神色坚毅地重重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928/ 第一时间欣赏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作者:苦行浪子所写的《行者:传说之路》为转载作品,行者:传说之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行者:传说之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行者:传说之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行者:传说之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