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焰灵觉醒
熊熊紫火燃烧在言行身周。
尽管有些距离,但围观的人们也感到有些抵挡不住那迎面而来的炙热气浪,满身大汗如置身水窖。
炙热难当,可一双双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一片紫色火海。
不再是为这奇异的景象而双目为之所夺,只是关切那个紫色火海之中的人。
离火殿登藉在册的修道们站在城门的正前方,每一张大汗淋漓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和焦急。
言果更是数次都险些冲上前去,幸好言灿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
身旁的几大家主和离火殿几位先生的脸色阴沉似水。
夏青源按捺不住,道:“这样下去,他是逃不了的,我们真的就只能这么看着吗?”
王显虽有不甘,但终究还是无奈道:“我们就是上去了又能做什么?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我们能插手的余地。”
以单人修为,他们的确都插手不了这场战斗。
夏青源看了看身边的人,道:“阵法应该能为他挡上一挡,只要稍微拖住片刻,他就能逃了。”
当日天降雷罚时,暗火以九人合力发动的旋火盾,九重可挡住雷罚片刻。
若是不计人手,以阵法之力短暂拖住魑魅魍魉是可以做到的。
听到夏青源这么说,身边的人都看向言灿。
他们要是出手了,李治平当众做出的不追究言城和离火殿的承诺也就不作数了,这会陷李治平于两难。
可他们现在又何尝不是两难,尽管言行已经事先说了不论如何都不许他们出手,言灿也告诫了务须遵守,可现在真的见言行陷入绝境,他们怎能做到熟视无睹。
言行展现出来的实力越强大,他们心中就更坚定了言行一定不能死。
他一定能重振火行,引领行者出世,改变这个世间。
饶存恭忽然笑了一笑,道:“我们这帮老朽,修为是很难再有进境了,要是能保下他,也算是临了了为重振火行之名燃烧余热。我看,这件事就由我们这帮老骨头来做,诸位,意下如何?”
言果眼眶一红,看向饶存恭,哽咽道:“饶老前辈...”
谢长青神色坚毅,道:“原以为重振火行无望,这一生更无颜以火行自居,如今能得到这个机会为能重振火行的人一战,求之不得。”
出手就是死,他们甘愿为了言行豁出自己的性命。
夏青源道:“好,只要能保下他,也不枉此生了。”
饶存恭呵呵一笑,道:“没有你的事,你可还算不得老骨头。”
夏青源年纪与言明一样,刚刚年过五十,说老还真算不得老,与饶存恭更是差着辈分。
但夏青源却不退让,道:“饶叔可以为他而死,我也可以,何况他还是我外甥,必须算我一个。就以我的年纪为限,比我年长的算上,比我年轻的都不能出手。”
言果涕泪横流地看着夏青源道:“大舅...”
夏青源抚着言果的头,亲切地道:“你最不能出手,日后你还要站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重振火行,庇护言城百姓,庇护世间苍生。听到了吗?”
言果无语凝噎,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
夏青源看向言灿,道:“言叔,下令吧。”
言乾满脸忧虑地看着言灿道:“真的可以吗?一旦出手,言城可就...”
言乾倒不是担心自己性命,他的年纪刚过四十,照几位家主的说法,他不用出手,但要是可以,即便几位家主这么商定了,他也会出手。
可是,言行的性命事大,保证言城安危同样事大,实在无法选择。
言灿还在权衡。
饶存恭道:“言城不会受到波及,忘了他是怎么做的了吗?”
言乾身躯一震,道:“自行除籍?你们也要...”
天雷宫的律法中,自行除籍就可以斩断一切身外的关联。
身后名节,魂归故里,世人尤其是修道者最在意的身后事都割舍。
但这,不正是行者的所作所为吗?
为了苍生大义,连名字都可以舍弃,况乎身后事。
过去他们自认不配继承行者之名,但他们的心中,何尝没有一颗行者之心。
言灿看着紫色火海中莫名强笑的言行,道:“再等等,现在他还有余力,若当真性命攸关,许你们这么做。”
夏青源急道:“现在还不是性命攸关吗?那种对手,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伤及性命,真要让他们得手了,我们再出手也无用了。”
这是实情,每一个电光石火间,言行都可能被取了性命。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出手,当然应该在言行还安全之前出手为上。
言灿凝神看着暂时停手的战场,道:“我感觉他还没有出全力,也许不用我们白白浪费性命。”
王远近不敢相信,道:“还没出全力?面对这样的对手,他竟然还能有保留?”
言灿道:“至少那四鬼认为他还没出全力。”
战场中的局势,当然是战场中的人最了解,斩尘化为一片紫火后,刚伤到言行的四鬼就不敢再冒然乘胜追击,说明他们很是忌惮,至少那片五丈开外的紫火火海,四鬼是不敢再接近了。
而四鬼的雷术应该都攻不破紫火的防御。
几乎所有人都只为言行担心,却都忽略了四鬼的平静。
此时再看四鬼凝神戒备不敢擅动的态势,就能知道四鬼眼下拿言行的确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那覆盖言行身周数丈的紫火,四鬼结合雷法再霸道的雷剑和他们形如鬼魅的身法不能近身都无济于事。
但言行催生出这么大面积的紫火,四鬼又游离在紫火之外,言行恐怕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要攻击四鬼,这个距离太远了,以四鬼的身法和反应速度,根本构不成威胁。
若是这么一直僵持下去,言行要维持这么大面积的紫火也是消耗,当他不能维持,危险也就随之而来了。
好在以破煞象那夜言行能发动覆盖整个黄龙山顶的紫火来看,要他出现维持不住这数丈紫火的情况也是要消耗很长时间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尽快找到脱身之法。
可他到底要怎么做呢?
言行环顾四周,神态还并不太紧张。
现在的困境,是在他预料之内的。
得益于紫火自吸天地元气,那夜在黄龙山对抗破煞象被逼至极限,又与紫火和离火意念相合,已经可以以意念来控制紫火和离火。
但若不把紫火和离火化作某种攻击性的术法,以鬼面的身法和实力,明晃晃地想要以紫火和离火单一的忽涨忽消直来直去的攻势焚烧到他们几乎没有可能。
若说抵挡防御,言行现在的紫火和离火或许是当世之巅,但是用作进攻,却还远远不能与它们应有的威势相匹配。
但面对现在眼前的紫火,魑魅魍魉真的就一筹莫展了吗?
雷法的霸道号称世间诸法第一,如果面对紫火就毫无办法了,岂非浪得虚名。
守在李治平前方的窦渊看着那熊熊紫火,冷冷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窦渊虽然要放了言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要把言行逼到真正的绝境,也要言行自己把魑魅魍魉的围堵打开一个缺口,他相信言行做得到。
魑魅魍魉两两对视,各自点了点头。
忽然,四鬼松开了手中雷剑,双手呈倒三角做出一个手决。
微弱的雷光开始在三角之间凝聚,发出刺耳的锋鸣和刺目的白光。
言行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这个手决他见过,与程洛交战时,后与姜天衡和楚中恒在黄龙山交战时都见过。
雷暴!
原本以为鬼面是用不出这种雷术的,因为交手过的鬼面都没有施展过这道术法,却不想眼前的魑魅魍魉竟都能做到。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试试从未做到过的事了。
火焰从言行双眼中迸发,愈加地喷薄,向双眼外的脸颊流淌。
双眼中燃烧的火焰,是无畏而不屈的抗争。
紫火中的焰灵咆哮声愈烈,正在回应言行脑中的意念。
火行道法催生火焰,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火焰,那控制的部分就是火焰的本性。
火行是特殊的,火焰本不存于天地。
天地七焰,自有其灵。
道法的层次高,对低层次的焰灵压制就能自动解放一部分,所以在黄龙山那夜和先前用出的蓝焰火人,就自附了灵性,也比寻常的蓝焰术法更加强大。
但毕竟还是以道法控制,对焰灵的解放都还不彻底。
不过,现在面对魑魅魍魉四鬼同时发出的雷暴,就算蓝焰的焰灵彻底解放,言行也不确定能不能挡得住。
同样是蓝焰火人,黄龙山那夜姜天衡和楚中恒两人发出的雷暴,几乎就将蓝焰火人完全瓦解。
看着四鬼身前凝聚的越来越大的急速旋转的雷球,言行感到它们的威力完全不下于姜天衡和楚中恒发出的雷暴。
言行不知道,当夜姜天衡和楚中恒发出的雷暴,只是身外纳气以他们自身的修为而发,魑魅魍魉的雷法修为的确还做不到只靠纳气就发动这个雷术。
但他们结合气府之气就能做到,以他们的修为,这个雷术要耗费的元气实在太多,所以他们本不打算用,但要拿下现在的言行,他们也不得不用了。
动用气府元气发出的雷暴,甚至要比姜天衡和楚中恒仅仅身外纳气随意而发的雷暴威力要大。
四个仍在蓄势的雷暴之术,让言行感到强大的压力。
但同时还能感受到紫火中焰灵的躁动,那是想要与之对抗的欲望。
言行忽然又笑了。
他听到了焰灵中隐隐有一声呼唤:交给我。
紫火的焰灵觉醒了!
言行解除了道法的控制,紫火随之开始翻涌。
言行的意念和焰灵的意念合而为一!
四鬼的雷暴也蓄势完毕,同时向前一推。
黑云和离火之下,锋鸣和咆哮交响,紫光与白光相汇!
一片紫色火海分而成四,收缩,变化成紫芒凝聚的四只大手,分别迎向了四个闪烁着白光的雷球。
逼停,握紧,紫芒掩盖了白光。
“轰...”
大地随之震动,连城墙也摇晃。
爆闪的光芒让观者不敢直视。
那一片紫色与白色的光芒之中,也什么都看不见。
言行还活着吗?
所有人都为言行感到绝望。
直到震动停止,光芒散尽,万众之目再向战场中看去。
再次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闪着白光的雷球和凝聚紫芒的手掌都不见了。
但言行还站着,如火神一般,身姿挺拔,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他焚尽了那本不可能被抵挡的雷术。
在万众心中,他已成了无所不能的化身,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没有人对外说出口,可现在连百姓也相信,他就是那传说中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行者!
如他现在的身姿,屹立不倒!顶天立地!
欢呼,雀跃,本避讳着不敢对言行表露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第三百六十二章 明杀暗保
紫火衍化的四只手掌在雷球爆破之后,又重新化作了紫火。
而就在那重新化为紫火的瞬间,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再次连接在一起,好像它们从来没有被分化过,它们始终是一体。
只不过,现在燃烧的紫火在雷暴之后,变得更加稀薄了,面积也消退了大半。
言行意念催动,想让它更加猛烈的燃烧起来,可紫火却不为所动。
刚才听到的紫火焰灵的呼唤已经感觉不到,同样也没有了与之意念合一的感觉。
紫火的焰灵在承受了雷暴后,似乎又再次沉睡。
这时言行又只得以道法催动紫火,在紫火的沸腾之势再次蒸腾后,言行尝试着以道法向刚才一样分化紫火催动它变化形态,可是同样也做不到。
这样一来,言行就很清楚了,要想让紫火分化和变化形态形成某种术法,必须要以意念与焰灵合一。
而言行现在以自己的修为还做不到唤醒紫火焰灵,从几次经验来看,必须要紫火自己感觉到危险而自行觉醒,又或者与离火相融合时因为曾经的争斗而相互激发。
但现在,言行还不敢触碰到离火,那毕竟不是因他的道法而催生,又是不灭天火,连顽石铁器都能附着焚烧。
也就是,到现在为止,不借助离火的情况下,要触发紫火焰灵觉醒发挥更强大的威势还只能被动的先面临极端的危险,甚至危险到威胁紫火焰灵的存亡,还可能危险到来不及自救。
要想主动的衍化成更有效更有威力的攻击术法,还做不到。
做不到这一步就还不能真正与当世绝顶的人物一绝死战,真正的生死大战开始,只靠防御是没有用的。
灵雀山和天雷宫都有修为当世绝顶的挡路人,言行必须要杀了他们才能继续踏上前路做到他想做的事。
眼前的魑魅魍魉四鬼与当世绝顶毕竟还是差了一线,修行一道,差了这一线,就是层级之分。
一场场战斗经验的积累,对对手的认识也越来越深。
言行知道,同时面对四鬼,要杀了他们还做不到,但现在也不是要杀了他们,从他们手中逃生,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魑魅魍魉因刚才破解了他们全力发出的雷暴的紫火幻化的手掌而震惊,但在那一爆之后,紫火又变作了原来的形态。
以他们的眼力,当然也就能看出刚才那种变化,言行并不能随意做到。
可是,现在天雷被挡,全力发出的雷暴也不能重伤言行,四鬼对眼前燃烧的紫火中的言行也就没有了更加有效的攻击手段。
唯一能做的,就是持续消耗。
真的要为了眼前这一个对手把气府元气消耗干净吗?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对于李治平的命令,他们只能执行到底。
魑鬼当先,雷剑裹附雷电,御剑疾驰没入了紫火,另外三鬼也紧随其后,四剑奔袭。
没有了紫火焰灵的呼应,言行无法同时分化多道紫火迎击,何况用了紫火就没有了防备四鬼的后手,他也需要紫火形成一个安全范围的保护。
面对四鬼的雷剑,蓝焰就够了。
手指一竖,瞬间生出四柄蓝焰之剑,分向四柄雷剑迎去。
对于蓝焰的控制,言行已经可以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四柄蓝焰之剑封住四柄雷剑,对撞,弹开,再迎击,对峙之势一旦形成便是寸步不让。
分心御物,这是修道者必修,言信也曾以一敌五,分化五柄青焰之剑同时压制执禁团五辅座。
但五辅座如何能与魑魅魍魉四鬼相提并论。
要分心御物,首先要在术法的强度上匹配上对手。
五辅座不能破除言信的青焰之剑,魑魅魍魉四鬼就可将之一剑破解。
所以,言行此刻以一对四并不是让人最惊讶的,最惊讶的,还是他分出的每一道蓝焰都足以匹配上四鬼雷剑的强悍。
一番僵持,四鬼见还是突破不了言行蓝焰之剑的封锁,单手御剑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正欲做诀。
就在这时,一剑破空。
一直没有出手的窦渊,雷剑离鞘,剑尖前电光直射,划过紫火上端,甚至让燃烧的熊熊紫火也出现了一道裂缝。
四鬼见状,放下了刚刚抬起的手。
言行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窦渊身上,不是因为知道窦渊会放了他而忽视了他,而是因为面对四鬼,他实在已经无暇旁顾。
但即便他已经竭尽全力在与四鬼周旋,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还是让言行瞬间警觉。
那破空的轰鸣和那随之而来的凌厉杀气任谁在何种境地下都无法忽视。
言行凭借感知力,又催生一柄蓝焰之剑,挥手迎向了来剑。
但,一山还比一山高!
“bang...”
迎向窦渊挥出的雷剑的蓝焰之剑一击之下就被破解,来剑顺势继续向言行袭来。
为言行力战四鬼不落下风而振奋和欢呼雀跃的人们,转瞬噤声,原本喜悦的面容又变作了为言行担忧而生的恐惧。
他们刚才都忘了,还有个更强大,甚至是最强大的人还没有出手。
那能匹配四鬼雷剑的强悍蓝焰之剑,面对这个人竟连一剑都挡不下。
这是何等的修为,何等的可怕!
火行修道者们虽然知道窦渊是要有意放了言行的,但也知道窦渊不可能不出手,就算窦渊出手有保留,可以他的强大,还是能对言行形成压制,四鬼再抓住这个机会,言行的危险和压力就不知陡增了多少倍。
正如现在,窦渊这一剑自然不是为了杀言行,但这一剑却让言行对四鬼的雷剑再无法维持相持之势。
只见窦渊的雷剑迅疾地飞向言行,言行只得情急之下身体向后一倒让过了雷剑,单手撑地再重新站起时,四鬼的雷剑也因言行的催动中断而突破了蓝焰之剑的封锁向言行飞来。
加上窦渊迂回的雷剑,五剑同向言行袭来。
言行的身边只有紫火了,要挡住窦渊的雷剑,也只能依靠紫火。
间不容发。
言行双掌一合,大喝一声,紫火在他身外旋聚了起来。
紫色的火焰再次凝实。
魑魅魍魉四鬼的雷剑击中旋聚的紫火瞬间一爆被弹开。
但窦渊的雷剑,却刺入紫火之间,剑上雷光一闪,“轰...”一声,旋聚在言行身外的紫火被炸出一个缺口。
窦渊的雷剑这时本可再向言行冲去,虽然来势中断,但言行也不得不再次自救。
可那雷剑却也向外弹去,别人看来那像是被爆炸所震,言行却知道,这是窦渊有意留手。
窦渊不希望言行被困在紫火之中。
言行会意,趁着五柄雷剑都被弹开的间隙,身周紫火再次收缩,凝结,又化作了斩尘剑,同时,身外再次催生蓝焰火人把自己包围在内。
那个从交战开始,一直挺拔的身躯,这次也终于弯下了腰,斩尘撑地,身姿起伏。
刚才的那一爆,尽管有紫火抵消,但距离太近,言行还是受到了内伤。
此前一直见魑魅魍魉四鬼拿言行没有什么办法而面沉如水的天雷宫的人们,也开始面露得意之色。
虽然他们对言行的修为也是一再感到震惊,但无论如何,拿不下言行对天雷宫而言都是颜面扫地的事。
要维护天雷宫至高无上的霸权,言行这样的人就不能留在世间。
尤其是对李严来说,这更有他的私怨。
见窦渊一出手就破了言行让魑魅魍魉棘手不已甚至是无可奈何的防御,这简直让他一时间忘乎所以。
李严恭维道:“有窦罚大人在,别说是他了,就是当年那所谓神君,也插翅难逃。”
天雷宫门下颔首称是。
谁也没有见过所谓神君,他们又怎知神君是何种实力,只道乾坤十鼎就是世间道途的巅峰。
纵横世间,万古之下无敌手。
李治平看着窦渊的背影,假意笑了笑。
虽然在场的人都看不出窦渊为何在那个时机出手,但李治平知道,窦渊一定是认为那个时机下他非出手不可。
知道李治平和窦渊意图的人,也不知道窦渊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手。
原本预想中窦渊会出手的时候,应是在四鬼露了败迹,或是言行有了逃跑的机会,窦渊假意阻拦或追杀。
但当时,言行和四鬼明明还在僵持。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窦渊在那个时候出手?
为了把假戏做得更真吗?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破了四鬼束手无策的紫火防御圈,还给言行留下了内伤。
只是这一来,言行只怕就更难脱身了。
窦渊真的是好意吗?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魑魅魍魉御雷剑与言行僵持时,纷纷抬起的另一只手。
就是注意到了,他们也不知魑魅魍魉当时打算做什么。
魑魅魍魉自己当然知道,当时他们正准备不惜耗尽气府与言行拼尽修为的根本。
窦渊及时出手打断了他们,让他们以为窦渊是在帮助他们,保存他们。
但其实,窦渊要保的是言行。
因为当时言行已经被困住,若任由魑魅魍魉出手了,言行也就不再能变招或者躲避了,双方只能陷入底力的比拼,直到耗尽一方为止。
面对魑魅魍魉合力孤注一掷,窦渊自认就是他自己,也未必能耗得过。
紫火虽然无惧天雷,但面对持续雷击的消耗也是有极限的。
更何况,在那种境地下,言行是无法再做别的抵抗的,纵然除了魑魅魍魉外,在场其余的天雷宫门下对于在紫火中的言行无可奈何,但窦渊随意一剑,言行都必死。
那种情况下,窦渊若不出手,任谁都能看出他是有意不想让言行死。
那样一来,不止窦渊无法交代,李治平也无法交代。
所以,在那个时机出手,窦渊是为他自己和李治平,还有言行都考虑周全的。
那一击虽让言行负伤,却解除了言行的必死之局。
明杀暗保。
第三百六十三章 命悬一线
紫火的防御圈已因窦渊的一击而破除。
当魑魅魍魉再次控制与紫火相撞爆炸下弹开的雷剑时,没有了紫火防御圈,就预示着更加惨烈的战斗即将开始。
而窦渊也已经出手了,他就没有再收手而坐视魑魅魍魉与言行一战的余地。
留手也不能留得太明显,而留手的窦渊也比任意一鬼更加强大得多。
对言行而言,虽然窦渊暗中为他化解了一次死局,但若还不能尽快脱身,局面也并没有真正的改变。
来不及多做调息,因为魑魅魍魉召回雷剑,又全身闪着雷光杀将过来。
更不能忽视的,是窦渊的雷剑上那逼人的电芒。
言行握住斩尘的手一催,紫芒凝练的剑身暴涨,本是三尺,暴涨至六尺。
把言行包围在中心的蓝焰火人大喝一声,又生两手,四只手的蓝焰火人手中各生一柄蓝焰之剑。
不歇的咆哮之中,魑魅魍魉又再与蓝焰火人厮杀作一团。
言行手持六尺斩尘剑于蓝焰火人的身体之外挡下窦渊的雷剑。
“轰轰轰轰...”
每一次剑身相交都带起雷光和火焰的爆炸声,杀作一团的人脚下的大地持续在微微震动。
魑魅魍魉发动雷暴时已经动用了气府元气,现在当然也不就吝于继续动用气府元气,这就让他们手中雷剑的威力比之先前要大得多,因为剑上的电芒浑厚不消。
此时言行在持斩尘与窦渊的雷剑交战下,再分心控制的四柄蓝焰之剑,在强度上已经弱于魑魅魍魉的雷剑,在挥剑的速度和反应上也要更慢了几分。
这就让魑魅魍魉在震开向他们砍来的蓝焰之剑之余,还能再进一步,把他们的雷剑砍在蓝焰火人身上。
即便现在蓝焰火人身上附带了不完整的焰灵,还是会带来极大的震动和伤害转嫁到蓝焰焰灵和施术的言行身上。
受到的攻击越来越多,蓝焰火人也因焰灵和言行的损伤而导致强度减弱。
最直观的反应,就是蓝焰火人的咆哮声在减弱,不再像是咆哮,反倒像是负伤的嘶吼和喘息。
顾此失彼,这个代价正是言行主要的注意力都在以斩尘剑应对窦渊的雷剑时所要付出的。
谁让窦渊那柄雷剑只是御剑攻击都能直接破了蓝焰,更能对紫火造成冲击。
常年以第六重雷法锻造的雷剑,虽还算不得神兵,也快要接近了。
所有人都在为窦渊的雷剑竟能硬憾紫火凝聚的斩尘而震惊不已。
那边窦渊却也在为紫火和斩尘的威力暗叹,在真正与斩尘剑交锋之后,他才知道斩尘的威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他的雷剑每与斩尘碰撞一次,体内的气血都欲翻涌,要不是他修为高深压得住,也就如魑魅魍魉一样不敢碰到斩尘了。
言行对于雷剑之威与雷法修为相匹配的认识是早已形成的,对乾坤十鼎的雷剑他早有领教。
第一次与程洛交手,他的雷剑就与斩尘之威旗鼓相当。
除了程洛外,黄龙山那夜催生的蓝焰火人,姜天衡一人一剑,一番劈砍就将之瓦解,甚至连任何霸道的雷术都没有用出。
而以剑道扬名的枕星河,那年轻一代的翘楚星河七子,那次交手时却连蓝焰火线都斩不断。
短暂的时间,剑出如雨。
此时魑魅魍魉四鬼震开蓝焰之剑向蓝焰火人砍出的雷剑,已数倍于姜天衡那时砍出的剑数,但蓝焰火人还能支撑。
可言行知道,不能从窦渊的雷剑带来的威胁中抽身,蓝焰火人很快也会被魑魅魍魉攻破。
那时他的保护也就没有了。
离火还在半空封锁天雷,抽用不得,更加为难的是,离火这还是第二次出现,言行对于离火的认识仍还可以说几近于无。
紫火的运用都还远远不足,就更不要说离火了。
眼前的情况,能够多出离火为他封锁来自天雷的威胁,已经是万幸。否则,再加上天雷的覆盖,早就已经无法招架了。
再想依靠离火来改变现在的危局,那就是妄想了。
幸好窦渊还只是御雷剑向言行攻击,更有意手下留情,放言行一条生路。
言行受到这番恩情,也不能让窦渊和李治平给人留下猜疑,他要让人看到窦渊不是不想杀上前来,而是不得不留在原地,留在李治平身前。
于是,在与四鬼和窦渊的雷剑交手和周旋时,言行也时不时向李治平所在的位置挥出一片青焰剑雨。
青焰对战场中的人毫无威胁,但对战场外的人却是不可忽视,若是没有窦渊在李治平身前挡着,谁也不敢保证李治平万无一失。
那可是大秦首辅,不容有失。
于是,窦渊站在李治平身前没有杀向言行,也没有施展全力就不会给人任何不利的猜疑,因为天雷宫门下心里想的是一样的,保证李治平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虽然言行每向李治平随手挥出一片青焰剑雨时,窦渊都以一道雷网挡下。
看似轻而易举,可谁也无法保证言行下一次向李治平挥来的不是紫火或是那柄斩尘剑。
这种情况下,窦渊戒备和保有余力,无可非议。
半空的黑色,战场的青色,蓝色,紫色,夹杂着雷电的白光,绚烂而危险。
忽而窦渊的御剑不如先前迅疾,也许是数不清的交锋次数,斩尘令窦渊的雷剑也为之忌惮。
言行知道,这是窦渊做出的假象,抛除雷剑,窦渊还有的是能对言行造成杀伤的手段。
突然让言行不再疲于招架,只是为了让言行可以以斩尘剑逼迫魑魅魍魉再不敢毫无顾忌地围着蓝焰火人强攻不止,甚至打乱四鬼封锁言行的阵型。
言行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斩尘一挥,逼开了窦渊的雷剑。
趁着终于能够腾出一个间隙,六尺长的斩尘剑向蓝焰火人身周的魑魅魍魉扫去。
魅鬼没有预料到斩尘竟能压制住窦渊的雷剑,有恃无恐之下距离蓝焰火人太近,又已起势攻击,面对那突然扫来的斩尘剑已经无法闪避,只得催动雷剑雷光爆闪着向斩尘砍去,试图抵挡下来。
“轰...”
紫芒一闪。
魅鬼雷剑上雷光消散,这一次对砍,斩尘在魅鬼的雷剑上留下了一个缺口,巨大的威力更将魅鬼连人带剑震出三丈开外!
“啊...”
只听得魅鬼一声惨呼,身体撞在地面,一时没有爬起来。
魑魍魉三鬼大惊,急忙连退了几步。
斩尘剑有此威力倒不出他们意外,见到斩尘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不要与之交锋,实际上他们也正是一直顾忌着避让着斩尘和紫火,这才久久拿不下言行。
正是知道言行的危险,他们才在首要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困住他,只要能困住,等待言行急于脱身出现哪怕一个失误,他们就有把握能得手。
正如之前言行冒然改变攻势他们就抓住了那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给言行留下几处剑伤一样。
魅鬼会受此一击,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根本没想到窦渊的雷剑竟也压制不住斩尘。
他们倒没想到窦渊是有意为之。
四鬼的攻势暂停,对言行的封锁也打开了一个缺口。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在魑魍魉三鬼还没反应过来时,言行第一时间迈动了双腿,向着魅鬼倒下的方向大步奔去。
一边奔跑,一边感知到身后窦渊的雷剑又向他飞来,旋身斩尘一挥,再次将窦渊的雷剑逼退,步履不停。
魑魍魉三鬼见状,同时御剑追击,脚下一炸,电步追去。
“砰砰砰...”
雷剑先到,三剑击在蓝焰火人身上,连带着言行的身体也受到巨大的冲击,这冲击让他险些跌爬在地,脚步踉跄着,尽显狼狈。
而这一击更是将他推向了倒地的魅鬼。
正巧的是,魅鬼又强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鬼面后的双眼精光毕露,嘶吼一声,双手握住雷剑,在言行身姿还未立稳无法及时以斩尘迎击时,奋力向蓝焰火人一斩。
“bang...”
雷光一爆。
接近着又是“轰...”一声。
蓝焰火人终于承受不住而被炸毁。
言行的身体受到剧烈的冲击,被这一爆一炸震得远远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那被分解成的道道蓝焰漂浮向言行的身周。
原本是魅鬼被击飞,眼看着无路可逃的封锁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可只要鬼面这样的对手还没有死,任何一个看似可能的逃生机会,转眼就会变成意料之外的死亡陷阱。
鬼面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手防备不及的机会的,而他们的生命力之顽强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在四周一片绝望的呼喊声中,重重跌落在地的言行,以斩尘剑撑地,缓缓蹲了起来。
从言行的身体姿势和斩尘又化作三尺可以看出,言行的伤已经很严重,他甚至连催持紫火都已经很困难。
但是魑魅魍魉不会因言行受了重伤就停止进攻,相反,这个时候他们的攻势会更加猛烈。
言行的身周漂浮着一簇簇密集的蓝焰,那是刚才炸开了蓝焰火人而分解的。
现在没有了蓝焰焰灵的加持,威势不可与蓝焰火人和刚才的蓝焰之剑相比,但魑魅魍魉也做不到完全无视那一簇簇蓝焰。
加之刚才魅鬼受到的那一击,让四鬼更加不敢太过靠近言行,因为他的手中还有那柄斩尘。
从言行的状态来看,他们已经胜券在握,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冒险。
于是,四鬼选择保持安全距离,御剑和施展掌心雷向言行发出密集的攻击。
重伤的言行只能强撑着再次站起,以一簇簇蓝焰迎击,可是现在的蓝焰,一击之下就被消解一簇。
窦渊的雷剑也没有停止攻击,不断迂回地向言行飞来,重伤之下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斩尘也被牵制了。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此时的言行已经命悬一线!
第三百六十四章 意外的帮手
那个红袍红发,双瞳赤红的男子正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他不屈服,他足够无畏,也已经很强大。
但终归是寡不敌众。
他需要帮手。
成千上万个围观的言城的人们,心里在呼喊着:不要倒下,不能倒下!
千万个共同的念头,在言行的脑海中汇成了坚持到最后,战斗到底的意念。
这个意念支撑着他拼尽自己的余力。
他自己也不想倒在这里,他还有未竟的事,他还想看看十城之外的天地,他还有想见的人...
但不论有多少想做的事,都必须要强大到足够打败他的挡路人。
这个时候,言行没有怨天雷宫,只是怪自己还不够强大。
不知为何,他这次没有感到很愤怒,也许是因他已完成了世间各城各道门结盟的使命,也许是因代表天雷宫的李治平和窦渊已帮了他太多,也许是因这次只针对他一人,没有牵连到言城任何一人...
这一切,让他的愤怒没有找到燃点。
所以,紫火和离火的焰灵这一次都没有因为他不可控制的愤怒而激发。
也因为魑魅魍魉和窦渊并没有一再展现出破煞象那夜的雷池一般强大的天地之力而威胁到紫火和离火焰灵的存在,导致紫火和离火的焰灵只在两种火焰相引时和魑魅魍魉合力施展雷暴时稍有闪现。
其余的时间紫火和离火的焰灵一直在沉睡,它们没有变得狂暴,这就与它们本该有的威势相去甚远。
不同的对手,不同的战斗方式,导致呈现出来的战斗场面完全不同。
现在言行已经命悬一线,紫火和离火的焰灵还是没有觉醒,因为言行的性命并不是触发它们觉醒的条件。
言行的意念与它们的融合程度还是太低了,不能燃烧出极致的愤怒呼应紫火和离火焰灵中本性的暴戾,言行就根本做不到靠自己唤醒紫火和离火的焰灵。
窦渊因为目睹了黄龙山那夜紫火和离火的威势而错估了言行的真正实力,他并不知道言行要再展现出那夜对抗破煞象的实力是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的。
或者说,那夜的紫火和离火之所以那般强大,完全就是破煞象所引发。
那是天地之力的自发相争,言行只是作为一个开启者。
只不过言行多少受益,已经迈出了与紫火和离火焰灵意念融合的一步。
但这,还只是最粗浅的一步。
假以时日,他或许能做到完全融合,但远不是现在。
因为这个时候,言行认为自己可以死,结盟已成,他死了于世间大局也没有多少影响了。
既然他认为他可以死,紫火和离火自然也就不是非他不可,虽然沉睡了近千年,紫火和离火还是再生了,没有了言行,日后还是会有人可以将它们引发。
至于又要再等多久,是否又要一个千年,都无所谓,时间对它们而言不重要。
重要的,它们找寻的,是一个意志。
一个可以承载它们的意志。
焚尽违逆天道的一切的意志!
天地气运所系,以天地气运而定天道之意。
说不清,道不明,但紫火和离火的焰灵却能感应。
好比某一个人的存在,会滋生天地间煞气,致气运衰败,天道之意,此人该杀。
但言行并不知天道之意,他判断该不该杀就有自己的评判。
正如现在这场战斗的反应,天雷宫已成世间气运衰败的一大主因,秉持维护天雷宫霸权的人,就是让天地气运持续衰败的人,天道必杀之,就如魑魅魍魉四鬼,言行此时若有非杀他们不可的决心,紫火和离火会生感应,焰灵也会随之觉醒。
可言行现在却并不是要杀了他们,甚至说这个时候他就是能杀也不敢杀了他们,因为所谓的顾全大局。
而人世的所谓大局与天道无关,正是被人的眼界和决断所束缚,才导致了世间气运的持续衰败。
若能洞悉天道,把会导致世间气运衰败的一切都及早地去除,世间气运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衰败之象。
从一开始,言行就没有杀了魑魅魍魉的念头,而只是想从他们手中逃走,这就违背了天道之意。
紫火和离火乃是秉承天道的天地灵力所生,又怎会主动助他?
施展术法道法不与天道之意相合,也就会受到天道的禁锢。
只有当言行能够抛除一切顾忌,能够真正替天行道时,紫火和离火才会与他完成真正的融合,也替他指引天道。
要做到这一点,言行就必须完全摆脱世俗中的身份,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修道者,不问俗世。
现在的他又怎能做到?
正因此,那夜破煞象下所展现的实力和现在展现的实力,差距甚大。
言行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就只能是他在某场战斗中恰好与天道之意相合,才能够再次自主地更大限度地唤醒紫火和离火焰灵,才能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实力。
现在的战斗意图下,现在的意志下,他是不可能做到了。
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我要以战斗之姿倒下,我要让火行看到与天雷宫战斗的勇气,而非在没有希望的绝境下就自动放弃。
他还是有战斗的意志,只不过,这个意志不是天道的意志,也不是紫火和离火的焰灵所等待和寻找的意志。
没有了退路,言行仍奋起余力以最后的蓝焰和手中的斩尘迎击每一道向他飞来的攻击。
那双眼下如刀一般的深深刻痕,双眼中迸发的火焰,还有额头上那个烙印,将他的面容雕刻得格外的坚毅。
只是他的双腿已经立地不稳了。
蓝焰与雷剑,蓝焰与掌心雷,斩尘与窦渊的雷剑,每一次相撞都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但言城的人们却好像都听不到声响了。
他们只是看着言行每一次举起斩尘,每一次摇摇欲坠又顽强地站直的身姿,心里感到壮烈。
他们好像听到了言行以他的身姿向他们发出无声的呐喊:
战斗,反抗,不要畏惧,不要退缩,更不要放弃!
一股不屈的力量重重地击打在他们的心头,无不感到震撼,无不为之动容!
可以预见的,照此持续下去,当那剩下的不多的蓝焰都被击破之后,就是一场残忍的虐杀。
本应不忍直视。
但谁都无法从那个倔强的身躯上移开目光。
也许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唯一的方式。
窦渊一剑再次冲向言行,言行双手握住斩尘向着窦渊的雷剑奋力一甩,他连单手举起斩尘都做不到了。
“轰...”
窦渊的雷剑被弹开,言行向后连退了数步,以斩尘撑地才没有倒下。
窦渊眉头一皱,这一剑,窦渊没有用上几分力,言行的反应更不是装的。
他真的不可能再有余力了。
窦渊不禁想道:难道是他上次的伤还没好吗?也有可能,毕竟上次他受到的伤没有数月的调养是不可能完全好的。
无论如何,这都打乱了窦渊原来的打算,原以为自己不出手或者假意出手的情况下,言行可以打出一条生路,那时自己再穷追不舍,对言行伤而不杀,最终让他逃入南野。
可是言行没有做到窦渊所预计的,更被魑魅魍魉逼至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这种局面下,窦渊就不知要再如何保言行了,现在要保言行,就只能替言行挡开魑魅魍魉的攻击了。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
窦渊回头向李治平看了一眼,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下令生擒言行,之后再另想办法。
李治平看着言行身周的蓝焰就快要被魑魅魍魉全数击破了,他也是这么想,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有个声音道:再等等,再等等。
言行现在还能逃走的话,就是个绝境逢生的奇迹。
李治平也不知这个奇迹要怎么发生,可他就是莫名有种言行还能再次让奇迹发生的预感,正如他一路上做到的那种种不可思议的事。
言城城境,徐怀璧站在一棵树上远远看着这场战斗,神色凝重,拇指轻顶剑柄,剑身从剑鞘中抽出几寸又落回。
他在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出手。
正当此时,两团黑影从他的身旁掠过,向着言城的方向而去。
徐怀璧抬头一看,先感疑惑,很快又眉头舒展,拇指按住剑柄,不再顶动。
夏青源脸色铁青,凝眉怒目道:“不能再等了,动手吧。”
言灿长叹一声,道:“中青两辈不得出手,交给我们老辈。”
此话一出,老辈们面色凝重地抬起了手,气氛忽然很庄严,言城老辈为保言行而正欲赴死,无人畏惧,无人退缩。
可是言灿的话没有起到效果。
身边离火殿中青两辈也纷纷抬起了手,他们都将要为自己烙上那个代表着除籍的烙印。
都想为言行而战,为心中的意志而战。
尤其是言果。
另一侧,言信挣脱言明一直紧握着他的手,道:“大哥,原谅我!”
既愧疚,又无悔。
说罢,也向额头抬起了手。
火行的修道者们动作划一。
但就在他们的手指刚刚生出火焰时,几声鸣啸划破长空。
所有人都感到胸中精魄一荡!
这个感觉很多人都感到很熟悉。
惊骇之下,稳固心神,手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举头望去。
天空中两只庞然大物煽动着双翼向城门飞来。
一只,正是数月前为祸言城,摄人精魄致数人丧命的九头鸟!
不过,在言信毙去两头,当时封云藏座下四鬼面毙去一头后,它仅剩六头。
还有一只,通体赤红色的羽毛!
它正是半年前在言城百里外山谷间找到言行,自称奉朱雀神灵之命前来找寻修成紫火之人的赤羽大鹏!
它们本在百里之外。
但这场战斗最开始言行催生的挡在黑云之下的熊熊紫火落入了它们的眼底,见到紫火的那一刻,它们就知道言行回来了。
而那诡异的黑云和持续不断的轰鸣,也让它们知道言行正在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言行能帮助到朱雀神灵,它们自然就不能让言行遇险。
于是,一同前来相助。
言行的危难之际,意料之外的帮手又出现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逃出生天
九头鸟和赤羽大鹏的到来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刚刚飞过城境,九头鸟发出的摄人鸣啸就给城外的人们带来头晕目眩的难忍不适感。
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顷刻间脸色煞白,面目拧作一团,或者蹲下,或扶着身边的城墙,更有甚者顿时就呕吐了出来。
火行修道者急忙催动道法稳固心神,刚入门的离火殿弟子比之寻常百姓的反应也好不了多少。
另一侧,天雷宫的人同样也大惊失色。
窦渊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挡在李治平身前,这个时候他就有理由不攻击言行,而是专心保护李治平了。
察觉到那鸣啸声有异时,立马召回雷剑,剑上雷光一闪一闪,轰鸣持续,使得不是修道者的李治平却没有出现旁人脸上的不适感。
九头鸟的摄人鸣啸是以声波做出攻击手段的,窦渊雷剑的轰鸣正可把那声波震开。
战场中,魑魅魍魉四鬼也受到影响,对言行的进攻也转为稳固自己的心神为先,同样召回了雷剑,以催动雷剑持续炸响来震开那摄人精魄的声波,间断地以掌心雷击向言行。
这样一来,言行的压力极大的减弱。
本以为以言行现在的状态,他会更加承受不住这摄人鸣啸,可偏偏,这鸣啸看起来好像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言行身上的死气曾让九头鸟和白鳞都感到诡异。
而九头鸟和本为蛇身的白鳞,生性都阴郁。
言行身上的死气,恰好与这种阴郁的摄人精魄的声波攻击是为同源,这才得以不受影响。
九头鸟正是知道,所以发出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以还没到言行身边就先解了他当前的危急。
这个时候,九头鸟和赤羽大鹏飞来。
天雷宫的人自然以为它们是来救言行的。
而言城的人就迷糊了,曾经在言城食人精魄致人丧命的九头鸟,毫无疑问在他们看来就是妖邪,而妖邪来到这里,下意识里当然认为它是来食取更多人的精魄。
尤其是一出现,还没到附近就发动了摄人鸣啸让所有人都感到心神震荡,更让人认为它就是为食人精魄而来。
那只浑身赤红色羽毛的大鹏鸟,与九头鸟为伍,看来也是妖邪一类。
当日困住九头鸟可是废了火行好大力气,现在又多了一只赤羽大鹏,更关键的是,言行还深陷危局之中,祸事连连。
饶存恭一声悲叹,道:“天不佑他,不佑火行吗?”
本来已经决定了不计代价为言行拼一个脱身的机会,现在九头鸟和赤羽大鹏一出现,这就不止是火行和天雷宫之间的事了。
因为这里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城门之内更是数以百万计,九头鸟的摄人鸣啸百姓如何招架得住。
又是难以抉择的境地。
一面是言行的性命,一面是言城的百姓。
言乾焦急不已又犹豫万分地道:“父亲,现在怎么办?”
九头鸟和赤羽大鹏煽动着巨大的双翼,距离越来越近,鸣啸不止,还越来越尖利。
看着越来越痛苦的百姓,又看了看战场中魑魅魍魉攻势减弱,言行仍还可抵挡。
言灿咬牙道:“全体保护百姓。”
说罢,离火殿全体登藉在册的修道者合力催动出一面火墙,高过城墙,又向城墙两侧延伸,挡在了所有言城百姓之前。
燃烧的烈焰挡住了那摄人的鸣啸,虽然还是能够那鸣啸声,但摄人的让人精魄震荡的感觉已经被消除。
说到底,妖邪也好,灵物也好,修道者也好。
一切的攻击手段都与道法术法同源,都为天地之道天地之力。
即便是那无形的攻击,道法术法都可以抵挡或者破解。
言明那侧,言城的满城权贵中,有些不是修道者,言信也生出一片火墙,将这满城权贵包围其中。
透过火焰看战场。
言行被困住毫无退路,此时已经弓着身体以斩尘撑地大口喘息,他只是以他的意志支撑着不倒下。
剩下寥寥无几的蓝焰,也再挡不了魑魅魍魉几次攻击。
火墙之后,有百姓终于忍不住大喊道:“不要保护我们,去救他,去救他...”
火行现在的做法,让百姓知道离火殿是要为了他们而舍弃言行。
更多的百姓也跟着呼喊了起来。
可是,现在要怎么救?
舍弃了百姓的火行还能被称之为火行吗?
此时若舍弃了百姓,就是火行永世的污点,刚看到了承继火行承继行者之名的希望,如何还能让火行和行者之名染上污点?
舍弃了百姓,就算救了言行,他日后又该如何立世?
毕竟他可是为了世间苍生不畏艰险,以庇护百姓为己任的人啊!
任言城百姓如何呼喊,火行修道者无动于衷。
尽管他们内心无比煎熬,尽管有人眼中流下泪来。
但是,一切都和预料的不同,九头鸟和赤羽大鹏没有飞向百姓,没有分入言城。
而是飞向了战场中的五人。
它们难道不是见言城有难,趁机食人精魄而来?
只见九头鸟当先,剩下的六头前扬,向着战场俯冲,六嘴大张,凄厉的鸣啸化作源源不绝的摄人声波冲向魑魅魍魉四鬼。
四鬼早有防备,九头鸟和赤羽大鹏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在他们看来,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为救言行而来。
虽然他们不理解妖邪为何要救言行。
摄人声波袭来,看不见,但能感知到。
动摇精魄的声波,四鬼也不敢大意。
暂时停止了对言行攻击,掌心雷如注迎向声波。
与无形的声波相撞。
“轰...”
如注的掌心雷爆破。
俯冲的九头鸟距离最近的鬼面数丈,忽而又向上冲去,鸣啸不断。
它的摄人声波要直接杀伤四鬼,看来是做不到的。
但是持续的发出,也能让四鬼腾不出手来再攻击言行。
九头鸟就那么盘旋着,作为牵制。
忽然,旋风骤起!
赤羽大鹏忽然收起双翼,旋身一转。
与九头鸟尖利的鸣啸声不同,赤羽大鹏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啸。
收起的双翼蓦然一展。
数十道赤红色的羽翎划破长空,分向魑魅魍魉四鬼袭去。
这等威势,让四鬼大吃一惊。
不得不全力破解,而一旦全力破解赤羽大鹏的羽翎,就对九头鸟的摄人声波防御不足。
四鬼别无选择,只能强压着胸腹内血气和精魄的震荡,以雷剑和掌心雷合力迎击向他们袭来的羽翎。
“轰轰轰轰...”
爆炸声连连。
在言城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赤羽大鹏趁着四鬼迎击羽翎时,扑腾着双翼掠过四鬼向言行俯冲。
双爪张开,锁住言行又向上飞去。
待四鬼破解了羽翎,正要向赤羽大鹏施术时,九头鸟又俯冲而下,把六张大口张大到极限发出六道摄人声波。
正要发动术法的四鬼体内气血瞬间翻涌,再难稳固,精魄的震荡更是剧烈。
术法非但没有施展出来,还不得不转而强自稳固体内气血和精魄。
赤羽大鹏带着言行已经向城境外飞去,九头鸟则挡在赤羽大鹏与四鬼面之间,继续发出尖利的鸣啸,以确保赤羽大鹏能够带着言行安全逃离。
它们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恋战,只是为了把言行救走。
实际上,赤羽大鹏的实力到底如何还不知,但九头鸟的实力,封云藏座下的四鬼面已经检验过,以他们的实力全力迎战,一个鬼面足以杀了九头鸟。
九头鸟现在能够同时阻挡下魑魅魍魉四鬼,一是因出其不意,二是因魑魅魍魉对它毫不了解,三更是因为他们在与言行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了很大。
可是,挡下了魑魅魍魉,不等于把对言行的威胁都挡了下来。
九头鸟还不知这里还有个比魑魅魍魉更危险的人物。
赤羽大鹏已经带着言行飞走,这当然是窦渊想看见的,但这个时候他若什么都不做,那就还是会被人猜疑。
赤羽大鹏爪中的言行,双眼迷离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战场,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道:“小心...”
赤羽大鹏已经飞出了离火所遮蔽的范围。
只见窦渊双目一凝,踏出弓步,一手向九头鸟击出一掌,喷涌的电芒向九头鸟袭去。
另一方,晴空下忽然天际雷鸣炸响,多道天雷并下,划向赤羽大鹏。
九头鸟见到突如其来的电芒,六双眼睛不禁突出眼帘,尖啸着扬起三头迎向电芒。
“轰...”
九头鸟被电芒急速向后推去,直到电芒消解,三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煽动的双翼越来越缓慢,九头鸟正在向下坠落。
这一击,本剩六头的九头鸟又被毙去三头,但它受到的伤害远不止仅仅是被毙去了三头。
看到它下坠时,已快要煽不动的双翼,或许它就算还剩下三头也已经快要死去。
言城的人们不禁为这个曾经为祸言城致人死命的妖邪感到担心。
它今日所做的,已经赎清了它在言城犯下的罪过。
“砰...”
九头鸟巨大的身形跌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与之同时。
赤羽大鹏发出响亮的鸣啸扬起了它的利喙,那数道划下的天雷在窦渊雷法的控制下并拢,一声轰鸣。
天雷把赤羽大鹏缓缓压下,但赤羽大鹏的强悍更令人惊叹。
远远地,只见它在被天雷瞬间压下之后,下坠之势很快就控制住。
它的双翼也煽动得很缓慢,但每煽动一下让人感到有一股雄厚的力量,直到长长划落的天雷散尽,赤羽大鹏从高空被压下,却也没有坠落在地面,而是贴着远端的树林,继续飞向远方,再也看不见。
火墙解除了。
言城的人们看着言行逃出生天,再一次欢欣雀跃。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人心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鸣啸声不再,火墙也消失了,雷声的轰鸣和火焰的咆哮...统统都不在了。
那种种不可思议的术法,那层出不穷的骇人威势,那炫目又非人力可及的奇景...
那个本以为必死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可以说整个言城为之提到嗓子眼里的心都安然落下。
刚才发生的事,不止是城外和城墙上的百姓看见了,战斗发生了很长的时间,城内的所有百姓都被惊动,都向城门涌来,整个靠近城门的地方,水泄不通。
城门内看不到城外发生的事,只能看到那天际的黑云和半空的黑色火焰,但这就足够惊心动魄了,因为那黑色的火焰见所未见。
再有那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爆炸声和大地的震动,就算没有听到前方传来的消息和议论,也知道城外发生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战斗。
本以为这种规模至少该是离火殿和天雷宫全面开战。
可听到的消息却是言城三城主长子言行独战天雷宫几大顶尖高手。
诸多疑惑诸多不解,都抵挡不住对这个消息的振奋。
消息传开的还不全,尤其是言行的所作所为和一切壮举,还需要更长时间来散播,也向不明就里的人们证实。
但仅仅一点足以,那就是火行崛起了,火行终于有人能够力战天雷宫最强的人,这对于言城百姓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
整个言城都在欢腾。
尽管天雷宫的大批人手都还在,尽管那位大秦首辅还在,尽管天雷宫来的那几位顶尖高手也都还在。
如此举城的欢腾就是在表达言城与大秦和天雷宫敌对的立场。
但是,久旱逢甘霖,谁还在乎那可能的后果。
火行既然有这样的人在,大不了和天雷宫全面开战,过去不敢想的事,在这场大战之后就敢想了。
哪怕付出再惨痛的代价,哪怕百姓也要极大地被牵连其中,但只要能把天雷宫的势力逐出言城都是值得的,数百年积压的仇恨,一旦打破了心头的恐惧,就如潮水般宣泄。
火行还做不到的事,更不敢冒险的事,言城百姓们却相信他们有一搏的可能了。
举城的欢腾,自然让天雷宫的人脸色难堪。
尤其是他们势必要杀的人却在他们眼皮下被两只莫名飞来的妖邪救走的情况下。
可是这一城的凝聚力,同样也让他们感到心惊,过去从未见过。
那欢呼的声浪,如一把利刃扎进天雷宫之人的心里。
半空中燃烧的离火忽然消散,那是因为远去的言行以道法收了紫火,紫火收,离火亦收。
要杀的人已经不在了,离火也收了,那用来发动天雷的黑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何况,经过这一场大战,魑魅魍魉四鬼也已很疲累,开战之前,他们也没想到对手只有一人,他们会消耗如此之大。
当然,这里还有赤羽大鹏和九头鸟的功劳。
魑魅魍魉收起了雷剑,走到窦渊身前,低下头,惭愧地道:“窦罚大人,我等失职,请窦罚大人惩处。”
看着赤羽大鹏飞去的方向的窦渊,转过头来看了四鬼一眼,并没有气恼,接而转身面向李治平,躬身道:“那贼子在属下眼前逃了,请首辅大人责罚。”
李治平悠悠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本相就算不是修道之人,却也能看出他本已是必死,谁又能料想到突然横空杀出两只妖邪。也只怪本相在这里,害窦罚分心护佑无法全力出手。”
他说的也是表面上的实情,无可指摘。
在天雷宫之人的心里,言行必然当杀,但意外情况下,相比杀了言行,李治平更不可受到损伤。何况,窦渊护下的还不止李治平一人,李治平的身旁还有李严和十司常,还有李治平带来的一些随从,他们也都不是修道者,九头鸟的摄魂声波,他们一个也受不了。
窦渊的应对,不可质疑。
但还是有人对言行逃了感到愤懑不已,这其中当然以李严为先。
李严不甘心地道:“首辅大人,就这么算了吗?”
李治平看向李严,道:“你意下如何?”
李严面色狠厉地道:“天雷宫如何能容下他这等祸害!他虽然逃了,也必须追杀到底。若是杀不了他,又怎能轻饶言城!”
李治平身形比李严高大,听李严说话,李治平一直抬着头,冷眼垂视,沉声道:“你是不是认为这里该由你发号施令?”
李严仓皇跪地,道:“属下不敢。”
李治平冷冷地道:“不敢?因此人,你已数次对本相的处置不满。你若心中只有私怨,本相看你是当不起这一城司座之职了!”
李严大惊失色,叩首道:“属下失言,首辅大人赎罪!”
李治平哼了一声,道:“念你与本相同出一族,本相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胆敢再有一次僭越,即刻革职拿回大秦问罪!”
李严如蒙大赦,再叩首道:“谢首辅大人网开一面,属下再也不敢了!”
李治平别过头去,道:“不敢了就好,起来吧。”
李严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额头冷汗,再不敢多说一句。
李治平望着赤羽大鹏飞去的方向,道:“你可知你方才的话错在哪里?”
李严弓着身子,怯声道:“请首辅大人赐教。”
李治平侧头扫过李严和他身旁的人,道:“本相说过的话,看来你们都没有放在心上。是听不懂?还是藐视本相?”
李严才刚站起,闻言又跪下,十司常和执禁团的众人也在言零的带领下一起跪地,齐道:“属下愚钝,还请首辅大人赐教。”
李治平看向朴秉公,道:“看来日后你的担子很重,你就先教教他们日后遇事决断该以何为先。”
朴秉公从人群走踏出一步,躬身道:“是。”
又转身面向跪地的李严等人,道:“世子要一统王权,首辅大人也曾三令五申,一统王权即先当一统法度。如今通行于世间各城的大秦法典,于除籍一项,明令止于除籍一人,不可牵连。那人已自行除籍,李司座就不可再妄言牵连。不论权势,不论仇怨,都不可凌驾于法度之上。法度乱,则损威严,威严损,则政令不达。如此,一统王权,则为一纸空谈!”
李治平向朴秉公点了点头,道:“都听到了?”
李严等人齐声道:“听到了。”
李治平追问道:“听懂了吗?”
李严等人这次的回答参差不齐,道:“听懂了...”
李治平冷笑一声,道:“本相也不在乎你们是否听懂了,本相相信,有朴秉公留在言城,日后多处置几人,或者多杀几人,你们自然就会懂了。”
顿了顿,又道:“与王权一统大业相比,他的命又算得了什么?他已自行除籍,出现在任何一城,胆敢不通报,都以包庇罪论处。还有什么可忧虑的?何况,他所逃去的,可是南野?”
窦渊回道:“正是。”
李治平道:“当年的言休,可也是逃入的南野?”
窦渊道:“是。”
李治平嗤笑一声,道:“十九年了,世间再无言休。此人如今逃入了南野,世间也同样再无此人了。”
李严附和道:“是,属下思虑不周,言语不当,日后定当谨记,再不敢犯此顶撞冒犯之罪。”
当然不是思虑不周,而是言行展现出的实力实在是远超预想,凭他的实力,若是养好了伤,只怕要在南野中存活下去并非难事。
他只要躲在南野外围不深入,就没有多大的危险。
这是天雷宫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只是那只赤羽大鹏已经带着他远飞向南野,现在要追也是无从追起,只得暂且搁下,希望趁着他现在伤重,南野中的雷震能及早发现他将他围杀。
李治平看着跪在他脚下的李严,道:“顶撞冒犯?你倒是会为自己开脱。只你那一句不可轻饶言城,且不说如此乱了法度,只说当下的后果,你可曾想过?”
李严微微抬头看了李治平一眼,不明白话中的意思。
李治平看着李严疑惑的神情,道:“你听到了什么?”
言城的欢腾仍是鼎沸,毫不顾忌如此多的天雷宫修道者就在这里。
李严看着前方城门下,城墙上手舞足蹈的言城百姓,细细一想,不禁后背发凉。
虽然离火殿的修道者和言明身旁的言城满城权贵们还显得很理智很克制,这显然是因为他们顾忌天雷宫。
但真要像李严说的一样,在此刻因言行逃脱而问罪言城,那么,就算离火殿和言城的权贵们再如何克制,恐怕也挡不住人潮向天雷宫的人吞没。
离火殿所有的修道者也会因此而不再束手。
在场的一百多名天雷宫修道者能挡得住吗?
经言行这一出,离火殿真正的底力到底如何,谁都无法保证了。
窦渊和魑魅魍魉再强,一来要保证李治平的安全,就像刚才与言行大战时一样,窦渊无法出全力。就算能出全力,窦渊和魑魅魍魉也是人而非神,他们也有穷尽时。
对比言城满城之人,这种极端的对比下,说一句无穷无尽也不为过。
看着李严后怕的神情。
李治平道:“现在知道人心的力量了吗?”
李严咽了咽口水,道:“属下懂了。首辅大人要我等收拢言城民心,眼界深远,属下佩服。”
李治平道:“你要知道,人心只要不全然归一,就不可能有如此的凝聚力。现在的言城,若是有一成两成的民心是心向大秦和天雷宫的,他们的声音就会动摇。一旦动摇,就不会有威胁。呵,你倒好,本相看这气势,言城怕是一个心向大秦和天雷宫的人都没有。”
李严埋下头去,这无疑又是他的失职。
在李治平面前,他一直都在失职,一直都在错。
现在他知道,要保住他的位置甚至是性命,过去一贯的行事风格往后都要改个彻底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翻篇
李治平这边刚刚训诫完。
言明带着言城的满城权贵就走了过来。
言明毫无表情地问道:“李首辅,此事是否到此结束?”
任他们心如明镜,当着这么多天雷宫的人在场,场面还是要过的。
毕竟事态前所未有,凭李治平事前的几句话就默认事过无悔,那也显得太过随意。
长久敌对的势力,仅凭信任两字是说不通的。
李治平假意不悦,道:“本相既然说过言城和离火殿不插手就不牵连,自然不会因他逃了就反悔,何况,他已自行除籍。只不过,本相适才见离火殿和言三城主似乎也欲自行除籍?哼,言城主,这偌大的言城,难道因一个自行除籍的人就要自寻死路了吗?”
言行苦撑,九头鸟和赤羽大鹏未到之前,离火殿和言信的确都有了那个打算,明面上的数百人都抬起了手正欲与言行一样自己给自己烙上除籍之印,这个阵仗,李治平和天雷宫的人想不看见都难。
这种号召力,自然是李治平乐于见到的,但也是他明里所不能忍受的。
此事当然需要假意责问一番。
言明不卑不亢地道:“没有发生的事,就是没有发生。李首辅该不会也降下欲加之罪?”
李治平负手道:“本相既要严正法度,法度自要依据,无凭无据,本相自然不妄下罪名。只是有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言明道:“李首辅请讲,我言某人洗耳恭听。”
李治平看着前方仍在举城欢呼的言城百姓,道:“不该发生的事,最好连端倪都不要出现。为我,为你,也为言城百姓,天雷宫的怒火,言城承受不起。已经除籍的人,就不该存在这世间任何一城,言城就最不应该。既然入了南野,就当他已死了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当年的言休,现在的他,都一样。”
人心凝聚,是好。
但不能太早的表露出来。
李治平安排了这场戏,本是为言行积攒民望,但出现这样的反应,还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个时候还是需要压一压,不能让人心鼎沸到这个程度,这很有可能造成意外不可控的局面。
比如刚才一不小心,可能言城直接就反了。
刚才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可难保日后,在百英决前就提前因为某个事由爆发了反抗天雷宫的浪潮。
如今世间大局已定,这是万万不可发生的事。
于是,李治平故意提到言休,就是告诉言明,你的丧弟之痛都忍了,这个时候更该隐忍。
只是这话也刺痛了言明。
言明脸色一沉,眼角青筋抽动,道:“李首辅的肺腑之言,我言某人听懂了。”
李治平相信言明是真的听懂了,更相信言明能够顾全大局,点了点头,道:“本相今日没有食言,日后也不会因此事再向言城发难。言城主答应本相的事,也请不要食言。”
言明正色道:“李首辅请放心,不论是我言某人,还是言城,都没有食言的余地。”
李治平看向朴秉公和李严,道:“朴督查,李司座。”
两人应声走到李治平身后,道:“在。”
李治平道:“言城主已答应了本相,我大秦和天雷宫留在言城的一应人等,以监察司为主,协助言城掌理一城事务。督查队行督查之权,以法度为凭,查有渎职枉法之人,即刻革职论处,本相已为你留下候补人员,不必姑息,遇有难处,可随时向本相传书,本相自会为你做主。”
朴秉公躬身道:“是。”
李治平又对李严道:“李司座,你说说看,本相走后,你当如何着手职权之内事宜?”
李严道:“首辅大人早有示下,一先将言城工籍农籍猎户并籍,并籍之后,原本三籍民生所限,累加许可。二即刻丈量受灾的田地,尽快成交首辅大人核定言城所应减免之赋税。”
李治平笑了一声,道:“看来你只要不被私怨冲昏了头脑,别的事还是肯用心思的。”
李严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的私怨还是没有宣泄,但现在相比宣泄私怨,完成李治平交给他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事关大秦世子王权一统的大业,稍有马虎那可是人头落地的祸事。
但反之,李治平也明示了,只要他能为王权一统做出一点成效,王权一统之日,就是他跻身相阁之时。
现在再去计较他对言行的私怨很不合时宜,且不说李治平刚刚已经训斥过了他,现在看言明已经退让了让监察司协同掌理言城事务,在他看来,这个让步,又岂是区区言行的性命可比。
以李严的精明,当他确认了现在的局势,确认了李治平说的收拢言城民心不是初来乍到与言明的空口白话而是长久之计,他自然就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
李治平道:“具体的事项,一步一步来,往后有什么举措,应事先来报,本相若有新的指示,亦会提前派人通报。另外,本相也为言城主留下了一名信使,言城主可直接与本相书信往来。一来可商议沟通,二来,言城主亦以此对监察司行督查之权。过去本相只闻监察司片面之词,往后,就不再是了。”
李严心头一紧,道:“是。”
李治平做出的这些安排,等于是要对言城的事事事过问,重视的程度前所未见。
过去一城监察司司座行事决断都可自己说了算,简直就是天雷宫霸权于一城的化身,从今往后,他都只能是听命差遣了。
虽然职位没有变化,处境却是一泻千里。
但为了王权一统的大业,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治平依次看着朴秉公、李严和言明,道:“三位,日后不论做何事,都最好事先商议个妥善之法,还望各位日后都能放下芥蒂,通力合作,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言明点了点头。
朴秉公和李严道:“是。”
朴秉公的主要职责,是监督监察司行事有无渎职枉法,至于监察司要如何去消除言城对他们的恨意和往日印象,如何收拢言城民心,都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但关键就这里,只要在他的督查队监督之下,大秦和天雷宫在言城的一应人等能依照法度行事,一改往日霸道擅权的作风,能够多少做到李治平要求的重视民生民意的反馈,那过去积累的仇恨多少都会被消除一些。
李严心里想的则是言明虽然迫于压力表面上让渡了协同掌理言城的权力,可真要执行起来,言明又当真可能让言城上下配合监察司吗?
他怎会知道,在李治平的努力下,言明或者说言城山下已经与李治平达成一致,为了谋一个他们都想要的未来,共同去试行出王权一统的可能。
只不过,此王权一统非彼王权一统。
如今各城监察司代行天雷宫霸权之下,通行的还是大秦的严苛法典,但李治平会设法以王权一统的需要,说服秦世厉适度地放宽严苛的法令,这正是世间百姓所需要的,也是李治平将会陆续的一定程度地带给世间各城百姓的。
在今日对言行动手,就是宣告李治平言城一行诸事已定。
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等待他的,还有漫长的行程。
又望着赤羽大鹏离去的方向,李治平道:“此人已经死了,本相相信,他不会再回到言城了,对吗?言城主?”
再一次提醒言明,就算言行再遇到什么困境,言城也不能再收容言行。
尽管李治平多么希望言行能活下去,但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的。
言明瞥了一眼身边的言信,长吸了一口气,道:“对。”
言信虽然一直默不作声,但他的反应还好,言行已经如计划的一样逃了,那他们就只能相信言行还能如他们期望的那样,一路去到灵雀山,助朱雀神灵聚灵成功,而后,直到明年的百英决,再相会于天雷宫。
这一问一答,也就是告诉李严,言行的事,彻底翻篇。从今往后只需要着眼于如何促进王权一统,都不要再纠缠此事。
李严自然深通上意,言明承诺言城不会收容言行,那就够了,只要困在南野,不论死了没死,都与死了无异。
李治平挥了挥了袖袍,道:“窦罚,启程。”
说罢,朝着人群外,他的车驾走去。
拥挤的人群纷纷垂首让出一条路。
窦渊跟在李治平身后,高声道:“返城。”
跟随李治平而来的随行人员,留下那些为监察司预留的候补人员和信使,其余人依次跟在窦渊身后,数百人队列整齐划一。
李治平和窦渊头也不回的走上了那架八匹马同拉的大车。
车驾缓缓启动。
李严和朴秉公等一应大秦和天雷宫人员跪地叩首,高声道:“恭送首辅大人!”
言城的人则都只是站着目送李治平离开。
火行的修道者和言城的满城权贵都知道李治平此来的真正目的,对于这位大秦首辅,他们心里既有感激,也有敬佩。
也如曾经的言行和言明等人一样,在对他产生信任之后,所有人都不禁为他而惋惜。
这样一个既有远见,又有谋略,又有仁心的人,却是李家之后。
一众人马向着通往大秦的驿道远远离去后。
言明向着身后的满城权贵们道:“去,疏散百姓。”
这个时候,尽量消除言行带来的影响是明智的,既然要翻篇,那就最好不要再去刺痛李严和天雷宫的人。
最好让他们想都不要再想起言行。
而有了今日的事,所有有关言行的事都会在言城悄然流传开。
只要言行活下去,属于他的民望一丝都不会少。
总有一日,会如井喷一般爆发。
第三百六十八章 新的进程
李治平与随行的人马已不见了踪影,那些跪送的人们也已都站了起来。
可他们却还都暂时回不了监察司大本营。
城门两侧水泄不通。
在言城权贵们和火行修道者还有城卫营的兵士们一起劝说了许久之后,那条通往城内的路才缓缓被让了出来。
这一次,李严的监察司和言零的执禁团都很克制,尽管他们的脸色极度不好看。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是两头为难了,不想克制,又不得不克制。
想如过去一般无视言城百姓,也强压言城权贵和离火殿,可一看到朴秉公那张铁面无私的脸就一阵怯懦。
在他们的心里,得罪了言城事小,得罪了这位朴督查,革职都是轻的。
好在言明给了个台阶。
在疏通百姓,等待回城的同时,言明一再相邀朴秉公、李严和言零一起前往言城城宫,言必称李首辅多有交代,又称言城后续事宜还需多仰仗几位。
朴秉公一直是那张铁面无私的脸,倒是既不反对也不推让,与言城交好是他乐见的。
李严和言零则是被言明一番话说得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看来虽情势一再变化,但言明和言城终归还是要对李首辅,或者说大秦和天雷宫俯首帖耳,丝毫不敢违逆。
尤其是言零,李治平此番来到言城,可以说是继上一次封云藏造访之后,再次削弱了他和执禁团的地位,完全把执禁团视作了监察司的附属,封云藏离去之后,他还只是唯李严马首是瞻,现在更多出了一个朴秉公。
李严多次与李治平随行,李治平示下更是只对朴秉公和李严,言零自觉近来毫无存在感。
言明这次一再把言零和李严及朴秉公相提并论,就代表了在言明和言城的眼里,言零还是有他过去该有的地位。这既尊重了言零,也是在向他示好。
眼下和睦相处,对哪一方都有好处。
这或许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足以证明李严曾说过的,言明处事沉稳干练,毫无修道者的意气,更不为私怨左右。
好不容易让出了一条路。
言明毫不避讳地在言城百姓的目光中与李严、言零和朴秉公一同领头向言城城宫走去,根本不在意天雷宫刚刚要向言行下杀手,转眼又这么亲近会带来的诸多议论。
自己承受一些内部的非议,就是向对手或者敌人示好。
得失,在言明的心中有一杆秤。
在他看来,非议可以在内部化解,而随之而来得到的,让这点非议微不足道。
不论是工籍、农籍、猎户三籍并籍尽快提上日程,还是不受阻碍地丈量核准言城受灾的田地以获得减免赋税,都是言城百姓实打实的利好。
一城百姓聚集,消息在传递,议论或者说非议也来得很快。
尤其是焦点还在刚刚死里逃生的言行身上的时候。
有人看着言明对李严、言零、朴秉公和颜悦色,心直口快地道:“言行公子险些就死在天雷宫手里,城主却转眼就忘记了。”
虽然也没说什么,但话中和语气的指责谁都能听得出来。
身旁的人听到这话,再看着言明也是满脸的不高兴,但毕竟是言城城主,不好听的话谁也不好说出口。
有人嘀咕了一句:“幸好言行公子逃了,不然岂不枉死了。”
说话的人正好就在朱同殊的身旁。
听到这些话,朱同殊满眼复杂地看着远去的言明,道:“你们应该庆幸言城有这样一位城主。”
身旁有认得朱同殊的人,疑惑地道:“朱当家,您这话...”
朱同殊看了那人一眼,道:“怎么,这话不对?还是我不该说?”
朱同殊知道那人心里想什么。
那人讪讪一笑,道:“朱当家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言家这么多年为言城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言家不好,只是今日的事...我说句不当说的,如果刚才的不是言行公子,而是世子,城主还会是现在这样吗?还有就是...”
有些话还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但朱同殊替他说道:“我不该夸言家人?”
那人干笑了两声。
朱家和言家曾经明里暗里争了多少代人,从言城立城开始,就有言城该姓朱的声音,过去了数百年,虽然在外已经几乎没有了这种声音,但从朱家人的口中还是时不时地就有人想捣鼓些动静,也许只是放不下曾经的名望。
有人说,自然也就有人听到。
朱同殊转头看了一眼城外的茫茫南野,道:“风言风语,你们也信。言行公子可与你们过去听说的一样?”
那人哑口。
言行与过去所听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同一个人,摆在眼前的反差,让人对听到的话,甚至看到的事都打上了一个问号。
朱同殊到:“这个世道下,无论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但有一样,看看你们得到的,远的不说,就说眼下。任何一城出了言行公子这样的事,只怕都逃不过一场灾难,而你们却能安然无恙在这里非议城主。你们以为是谁给了你们眼下的太平?言家为了言城,失去的还少吗?你问若是言行公子换做世子,城主会如何?十九年前言家失去的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先城主最喜爱的儿子?那时言家又何尝不是为了言城忍受下骨肉分离的悲痛?你们只要知道,言家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言城,都是为了言城百姓,都是为了你们。”
朱同殊的话让身边听到的人都感到惭愧,一个个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去。
朱同殊作为曾经与言家敌对的朱家的家主为言家说的这番话,是最有力度的,连他都能为言家说话,谁又还能非议。
何况他说的,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又有一人道:“朱当家的,依你看,言行公子能活下去吗?四城主可是...”
四城主,即是言休。
曾经也是给言城带来过骄傲,也给过火行和言城希望的人。
十九年前,在封云藏和他座下四鬼面抹杀下逃入南野,从此杳无音信,于世间消失,正如每一具在七野中无名的尸骨一样。
言行今日,就是十九年前那一幕的重演。
朱同殊从来不苟言笑,他的神情甚至可以说从来都显得麻木,似乎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似乎对什么也不在意。
但这一次,他看着言行离去的方向,眼神却很坚定,道:“十九年前不是今日,他也不是言休。他比这世间曾经的,现在的,任何同龄人都更了不起。我相信他能活下去,直到完全改变这个世间。”
他做到了太多言休不曾做到过的事,赤发赤瞳的太玄相,重现了不世出的紫火与离火,走遍了世间各城完成讨伐天雷宫的结盟,更牵出了世间各种隐秘,还与执掌世间权柄的李氏父子达成合作...
每一桩都不可思议,谁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就连他今日的死里逃生都那么离奇。
为祸言城的九头鸟竟然舍命救他?那只硬憾天雷的赤羽大鹏又是什么来路?
与言行相关的事都这么匪夷所思。
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朱同殊毫不怀疑地道:“他的名字,总有一日会响彻天地!”
一人不置可否地道:“可是,他已自行除籍,天雷宫还在,他的名字...”
朱同殊道:“你们都忘了那个响彻天地的名字了吗?只要那个名字重现天日,天雷宫又如何?自行除籍又算是什么?”
什么自行除籍,不认所谓的除籍之刑又如何?
更甚者,不要名字又如何?
又不是没有过舍弃自己名字的人。
曾经那些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一个名号。
一个响彻天地的名号!
身边的人都看向朱同殊,异口同声地道:“行者?”
朱同殊终于笑了,笑容中满是憧憬,道:“对,行者!他正是千年以来,第一个名副其实的行者。行者之名将会因他而重现天日!”
行者,顺应苍生大义。
行者重现世间,百姓之福,苍生之福。
一人振奋道:“我相信,我相信朱当家说的,也相信他能做到!”
身周的人一个一个,陆续高喊道:“我也相信。”
“我也相信。”
“我也相信。”
......
今日所见,让过去那些遥不可及,已无人当真的传说,不再是传说。
“我也相信!”
这四个字传荡开来,虽然后来喊出这四个字的人都没有听见前面的人为什么而喊出这四个字。
但是那振奋而激动的声音,那振奋而激动的一张张神情,莫名的就产生了共鸣。
他们喊出的是一个愿望。
共同的愿望。
言明和大秦天雷宫留下的一应人等早已经离开了城门范围,向着空荡荡的内城走去。
闲杂人等各回司府,言明带着李严、言零和朴秉公径直去了言城城宫。
言城的一切,都要向着新的进程迈进。
......
城境线。
离火殿的人已经赶了过去,那里有一只坠落的妖邪,九头鸟。
天雷宫的人没有去确认它的生死,在他们眼里,九头鸟的生死不重要。
但对离火殿而言,却不同。
过去它欠下言城血债,必除之。
但现在,它舍命救了言行。
若不是它和赤羽大鹏及时赶到,要舍命救言行的,就是离火殿全体明面上的修道者。
换言之,九头鸟和赤羽大鹏救了言行的同时,也救了他们。
这足以赎清九头鸟过去欠下言城的血债。
甚至还对言城和离火殿有了恩情。
围在九头鸟身边的离火殿修道者过去可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会对一只妖邪的性命心生担忧。
九头鸟早已被毙去了三头,刚才又被毙去三头。
现在躺在地上,能看出剩下的三头还在扭动,似乎在艰难地呼吸。
言灿为它洒上了些对治愈外伤有效的伤药,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再恢复还要看九头鸟自身的生命力。
能为它做的,实在不多。
洒过伤药后,九头鸟的扭动更加轻微了,似乎是多少减轻了一些伤痛。
言灿道:“留下几人,随时上药,保证饮水。”
九头鸟这种食人精魄的妖邪,真正要让他快速恢复,恐怕是需要给它提供精魄的,但这毕竟不为天道所容,谁也不会以此来助它恢复,只能为它做到这种程度了。
一个个自告奋勇,但实在要不了这么多人,最终言果、王初阳、邱落和王远近留了下来。
......
城境线以北。
南野外围。
赤羽大鹏落在了一处荒草丛中,从它刚落地,刚把言行放下就侧躺下去的身形,可以看出它受的伤也不轻,一直强撑着把言行带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
而言行眼睛眯成一条线,粗重的喘息声不止。
忽然,一个身影闪现。
单手持剑,单手背负,,一身墨衣,白发白须,仙风道骨。
徐怀璧。
赤羽大鹏转瞬站起,向着徐怀璧张开利喙,微微振开双翼,发出低沉的警告的吼声。
在这里,它也不敢放声鸣啸,生怕招来更多的敌人。
对于南野中的生存环境,它是知晓的。
言行虚弱地道:“不要...他是朋友。”
说完,赤羽大鹏的双翼收拢,利喙也合上,敌意瞬间消失。
徐怀璧哦了一声,道:“原来真的可以沟通?”
言行躺在草丛上,微微侧过头,有气无力地道:“是,它已有了灵识。”
赤羽大鹏腹语声咕咕两声。
徐怀璧却是完全听不懂,摆摆手道:“老夫听不懂,你们都安心休养吧,有老夫在,你们只管安心养好伤。”
言行吃力地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徐老前辈...”
说罢,昏睡了过去。
这次的伤并没有那么重,主要是上一次负伤后没有痊愈,这次的疲累感胜过了新负的伤。
赤羽大鹏咕咕叫了两声,也在言行身侧躺了下去。
等到它们再次醒来后,言行也要向着属于他的新的进程迈进。
第三百六十九章 痴傻愚笨
时间的齿轮,未来的齿轮,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载着李治平的车轮重合。
车轮滚动,既远去了什么,又推动了什么。
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盘算,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前方。
谁都期盼着车轮滚向的是自己想去的目的地。
有人致力于推动,有人阴谋改变车轨,有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地等待坐享其成。
十日后。
八匹马同拉的车驾驶入大秦境内。
大秦地辐广袤,边境距天雷宫还有百里,而生活在这延绵边境数十里内的百姓,就是所谓的大秦弃民。
曾经的中原半壁,大秦的百姓逾千万。
弃民半数,这半数就压过言城的总人口。
为了供养天雷宫和庞大的因食子而牵入盘龙城的所谓大秦子民,这些弃民所承受的,比外八城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看着驿道两侧的田地间,那一个个佝偻枯瘦的身姿,那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
李治平满脸满眼的悲悯。
这十日一直与李治平同坐车驾内的窦渊,则仍是微微闭目,什么也不看。
十日来,他们两人之间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李治平醒着的时候总是摸着他座边的那个木匣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现在,他看到了窗外那一路的大秦弃民。
车驾外,一行数百人,只有马蹄声和脚步声。
李治平忽然叫了一声:“窦罚。”
像是入定一般的窦渊立时睁开了眼睛,道:“在。”
李治平没有看向窦渊,仍是看着一个个出现在窗外,很快又被车驾挡去的大秦弃民,道:“什么是道?”
窦渊沉默了许久,道:“我不知。”
李治平喃喃道:“我还以为到了窦罚这种境界能悟道了,难道天雷宫雷法修道只是为了获得力量吗?”
窦渊也看向了窗外,道:“天雷宫不就是如此吗,有了力量才能改变生存。为了私欲而修道,如何能悟道?天雷宫治下,大秦的人都背负了罪孽,他们也未必无辜。换做是我们,也未必不会成为他们。”
窗外的弃民,并非全都是因为他们不愿食子。
多的是人曾经希望依靠食子改变命运,只不过也多的是他们亲生奉送给天雷宫的孩子没能熬过最初的雷噬之苦而死去。
白白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只获得一笔不够他们永远改变命运的银两,耗尽之后,只能继续作为弃民生存下去。
正如窦渊所说,天雷宫治下,逼迫百姓只能舍弃人性,他们别无选择。
如果窦渊和李治平也是个普通的大秦百姓,他们多半也会走上这条路,也会成为舍弃人性的人。
舍弃了人性的人,如何能悟道?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份食子移契。
对自身血脉那种厌恶和作呕的神情再一次浮现在李治平脸上。
窦渊长叹了一口气。
数百年遗留和滋长的罪恶,只能从根源上去解决。
食子移契早已成为天雷宫强盛的根本,多少人因它而享受荣耀地位和不劳而获丰衣足食,天雷宫要废除它就是自毁命脉,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唯有依靠外部力量削弱甚至毁灭了天雷宫,将一切推倒重来,让人性重回。
此去言城,是李治平第一次离开大秦。
他亲眼看到了言城百姓有言城当权和离火殿的庇护,也看到了言城百姓对言城的归属,他们能够人心合一共度艰难。
且不说言行的事,只说破煞象那夜带来的水患之灾。
言城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保证灾民的安全和生存,而大秦同样受灾严重,可就是李治平和李令山有意要救治赈灾,也很难调动有效的力量到位。
天雷宫修道者的地位无法调动让他们做这些事,而军队只会为了维护表面的安定对百姓刀枪相向。
就如现在,驿道两侧的田地间,淤泥淤沙掩埋了田地,而清理这些淤泥淤沙的人,只有弃民自己。
他们甚至来不及在来年耕种前清理干净,这会让他们来年的收成大大减产,而他们该缴纳的赋税却减免不了。
李治平可以因为王权一统这个诱饵向秦世厉说情,适当给外城一些好处来换取推动王权一统。
可要维持天雷宫的根基,李治平甚至要为大秦弃民说情的口都开不了。
要维持大秦数百万弃民来年的生计,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明年百英决时把天雷宫极大的削弱,连带着拔除像殷氏楚氏这样的大氏族。
少了这些动辄几千几万人不劳而获的大氏族,百姓自然就多了些生路。
无论如何,李治平已经走在了他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不会再像过去一样为自己的无力而自怨自艾。
不陷于厌恶而作呕的情绪,李治平道:“这么说,窦罚并不怨恨自己的生父生母和自己的宗族。”
窦渊摇了摇头。
他已说了,若换做他自己,未必不会与他们一样。
窦氏与殷氏楚氏不一样,窦氏并不强盛,还远不到如殷氏楚氏为了氏族的长盛不衰和野心而投入到天雷宫的地步。
只是为了生存,可以说是受害者。
既然不恨受害者,那自然就该恨加害者了。
李治平看着窦渊,平静地道:“那窦罚是更恨秦氏还是李氏?”
天雷宫和天雷宫之下的大秦走到今日,李氏出谋划策,秦氏则是决策者。
窦渊也看着李治平的双眼,道:“过去都恨过,后来都不恨了。”
李治平道:“何时开始不恨了?”
窦渊望向窗外,好似遥想起了什么,道:“大概是在司职司北数年后,知晓千年大劫当真存在,且下一次不远了之后吧。”
李治平道:“为何?”
窦渊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忽而难得一见地笑了一声,道:“那时在想,或许千年大劫席卷之下,这个人世就毁灭了呢?而我,至少因祸得福,可以成为这世间最能活下去的人。”
李治平骤然听窦渊这么一说,也笑了出来。
自幼被送进天雷宫,经历九死一生而成为当世绝顶的修道高手,当然也就是最能活下去的人。
倘若千年大劫无法化解,只顾自保,这的确是因祸得福。
李治平笑道:“现在当不是这么想。”
窦渊的笑容收了起来,道:“后来在北地见得多了,时常问自己,万生宗能做到的事,天雷宫为什么做不到?强大的人为什么不能保护弱小的人?这世间万物,父母保护孩子,强壮的保护幼小的,生而知之,天经地义,连树苗都有大树替它遮风挡雨。那时对天雷宫已没有了恨,毕竟我已得到了地位,只是看着北地的一切,感到很羡慕。若有来生,我愿生在卫城,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可以有人庇护,也可以选择去庇护别人。不论是成为一个修道者,还是成为一个军士,或者成为一个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养育孩子成长的父亲。”
强大的保护弱小的,被人庇护或者庇护别人...
共存或者传承...
为了人之一族的繁盛和延续...
天道或许如此吧?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只是这一切,在天雷宫治下是不会存在的。
天雷宫只会滋生利己的欲望。
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的人,又怎会理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卫城与言城不同,与任何一城都不同,那里可以说没有天雷宫的影响。
听窦渊这么说,李治平也很想去卫城看一看,但他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自由,这次虽然欺瞒秦世厉得到了出行各城的机会,但卫韩两城因为特殊的关系也只能放一放。
李治平身为可以号令乾坤殿的人,看着窦渊,却是恭敬地道:“我虽不是修道者之人,也知天雷宫本无道心。但窦罚这番话,我看却是悟出了一颗道心。”
窦渊自嘲一笑,道:“过去听五行所谓道心庇护苍生,只是一笑痴傻愚笨,只道为何要为了别人而活,甚至舍弃自己的性命?却是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对这种痴傻愚笨之举心生向往,忍不住也想做一个痴傻愚笨之人。近来观首辅大人所作所为,那所谓道心与仁心都一样,又何尝不是过去以为的痴傻愚笨。”
什么道心,什么仁心。
在过去,都是为天雷宫所利用。
李家曾经那位先祖正是看透了五行这一点,才能机关算尽助天雷宫谋夺了世间霸权。
在维护天雷宫霸权的人眼中,拥有道心仁心的人注定都是失败者。
过去的窦渊也是如此。
过去的李治平一直隐藏着他那颗仁心,直到这一个多月来才向窦渊揭开。
两个人相互之间,难掩欣赏。
李治平哈哈笑道:“痴傻愚笨,哈哈...窦罚这四字说得好,这世间若都是痴傻愚笨的人,那就还有希望。”
聪明人,趋利避害。
而世间事,有得必有失。
聪明的人得到了,痴傻愚笨的人就失去了。
聪明的人一直在得到,痴傻愚笨的人就一直在失去。
于是,就如当今,仇恨不断滋长,水火不容。
再于千年大劫而言,依附于天雷宫的聪明人就不会去做自我牺牲力挽狂澜的抵抗,只有那些不计生死的痴傻愚笨的人才能担起人世的存亡。
一旦痴傻愚笨就给自己带来了危险。
窦渊如此,但他还好,毕竟他修为当世绝顶,就算在抵挡千年大劫的前线,凭修为而论,他也是最能活下去的人。
而李治平,现在他所走的路,一旦不能成功,不止是他自己,还有整个李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是成功了,他和李氏一族的退路恐怕也很凄惨。
李治平和李令山敢走这条路,是窦渊过去从来不敢想的。
但他们父子走出了这一步,却是窦渊最想看到的。
过去窦渊只是听命于李氏父子,现在,身心都已为之折服。
窦渊正色道:“不论日后会是何种情势,我窦渊拼上这条命也会保首辅大人和首相大人周全。”
前路凶险复杂,危险可能来自外部也可能来自内部,还有绕不过的秦氏,杀身之祸是很难避免的。所以李氏父子真正要做什么,除了窦渊外,对谁也不敢说。
窦渊没有辜负李氏父子的信任。
李治平感动道:“有窦罚这句话,我就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如履薄冰的危局之中,身边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这就够了。
至于能不能护得下,那都不重要了。
第三百七十章 分量
李治平从言城回到大秦,并没有直接在边境驿道转往苏城。
也没有留宿在某个客栈。
而是连夜赶路,直接去往天雷宫。
他虽已奉命去往各城为秦世厉推进王权一统大业,但是一去一返已一月有余,既然要行经大秦,还是向秦世厉回禀一番的好。
让秦世厉感到凡是以他为尊,也便于更加取得信任,对后事的谋划和安排,都是有利的。
更何况,他城可以不报,言城回来是必须要报的。
因为言行的事必须要有个交代。
李治平随行的人员已在七层天雷宫脚下驿馆安顿下来。
当李治平和窦渊踏上这座巍巍石城第六层时,已是亥时。
看着相阁第三层透出的微微灯火,两人也不感意外,李令山一贯如此,虽已年迈,却似乎从来也不知疲倦。
也许是他心头压着太多事,令他无法入眠。
当李治平和窦渊轻轻走上相阁第三层,看着烛火下,埋首在桌案上审阅的李令山时,他们忽然都感觉到李令山好像比过去更加衰老了。
手握世间权柄四十余载,令出如山,让每日臣服在他手下的人们都忘记了他的年纪。
他已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还不是个修道者。
寻常人而言,他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李治平愣神了一般地看着李令山,忽然感到一丝心疼。
这是他有生以来,与李令山分别的最久的时日,过去他们都不曾出过大秦,甚至连天雷宫也少出,至多不过几日不见。
这让李治平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感觉到李令山的变化。
此次分别再相见,也让李治平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忽略了身为人子该有的关怀。
突然之间,感到很自责,轻轻地走向李令山。
窦渊在一旁,默默不做声。
微开的窗外吹来一阵风,冬夜的风带来深冷的寒意,李令山的身体微微缩了一下,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桌案上的东西。
那不是信件,不是卷宗,而是一张地图。
李治平脱下自己的外衣,为李令山轻轻披上。
李令山这才转头向李治平看了一眼,又转回头一如方才一样看向地图。
只看了几眼,忽然转头又看向李治平,眉眼一笑,轻声道:“你回来了。”
短暂地没有反应过来李治平已经离开他身边很久了。
李治平也轻轻一笑,不想流露出一丝感伤,道:“嗯,刚回来。”
看向李令山身前桌案上的地图,道:“父亲看它做什么?”
这张地图,是中原秦黄两城地图,详细标注了城区,村落,农田,水源...
李令山苦笑一声,道:“再拖下去,来年的粮怕是要供不上了。”
李治平神色一暗,这也是今日入了大秦境内一路都在忧心的。
李治平道:“父亲找到办法了吗?”
这对父子肩上的大任,终究是让他们之间的温情只能短暂存在。
好在他们对此并无感觉。
只是让一旁的窦渊于心不忍,可他自己又何曾有过温情?
他们都是一样的。
都有一样的缺失,都不该对此有奢望。
温情,不属于他们。
李令山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以一座山为分界的右侧,道:“已派人去黄城视察过,也核算过。黄城灾后几日内已发动全城和军队在清理农田和重建被毁去的房屋,受灾的百姓已被安置,照被大水淹没的农田清理的速度,再有两个月足以恢复来年的生产。”
李治平点了点头,道:“言城也是一样的情形,生产可以赶在春耕前恢复,但民生要完全恢复到从前,恐怕至少需两年。”
李令山道:“住处可以暂时简陋安置,粮万万不可短缺。”
各城可以动员,可以自救,生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大秦是例外。
大秦这个例外又会进而影响到各城。
实在是因不劳而获的人太多了,利益牵连又太深了。他们只会牺牲别人,从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坏。
没有粮?
对他们来说简单,加收外城赋税就行了,胆敢不交的,就强取。
至于会饿死多少百姓,与他们无关。
李治平叹息一声,道:“我们能做的就是早日让世间一统吧。”
一统的好处,李治平说服言明等人已说明了,就如这次受灾,如若大秦是力有不逮,王权即能向他城调度求援。
李令山道:“一统太远,先顾好眼下。我能做的,只是草草安顿灾民,要用天雷宫和大秦的力量赈灾却做不到。不过你既然已开始推动一统,我想,再等一月,从黄城调兵。”
从进度上推算,再有一月,黄城受灾的田地就能清理个大概,剩下的,黄城百姓足够在来年春耕前清理完毕。
大秦自有军队,人数更众,这对执掌权柄的父子却为救济民生调不动。
确切的说,不是调不动,而是不敢调。
他们手中的权力,只是让他们成为利益链条的维护者和代言人。
任何违背这个利益的号令,都会伤及他们自己。
这个时候,一切准备就绪,他们的权威不能受到损伤。
这种权力对他们而言,是种耻辱。
李治平凝眉思索,道:“黄城军队不过五万,再等一月就是冬尽,距春耕不足三月,还是来不及。”
外八城,除卫韩两城外,各城军队建制都是三万人。
黄城也不同,因为最初世分十城时与天雷宫和大秦的对峙,黄城军队甚至远不止十万。
但多年下来,黄城日渐贫弱,又在天雷宫和大秦日益强大的事实和强压下,霸权形成。不敢再反抗天雷宫和大秦的情况下,世无战事,为了缴纳那庞大的赋税,实在无多余的钱粮养闲,于是一再裁撤,余下如今的五万人。
而这五万人,说是军队,却也没有专于战事操练,更多的时间,也在为黄城屯田开田。
实际上,除了大秦的军队外,各城的军队都是如此。
唯大秦军队娇养。
谁让他们曾经也为天雷宫和大秦的霸权出了力,也成为了霸权下的既得利益者。
只依靠黄城军队五万人就要清理大秦所有受灾的田地,还是在短短不到三月的时间内,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黄城能有这个进度,是在全城动员下做到的,发动了数十万上百万的黄城百姓。
而大秦那些受灾的弃民,自家顾自家的田地,遑论弃民之家多数老弱,他们能有多少劳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令山唉声道:“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吧。百姓能否度过来年的冬,就看我们的成败了。”
纳粮在秋末。
而百英决在初秋。
李治平双目一凝,道:“不,世间一统离不开民心,弃民这两个字也该改改了。父亲这个打算,此前我倒是没想到。既然如此,那明日,我就让世子准许,在各城灾情能安度的情况下,都调派一部分军力奔赴大秦救灾。”
能做到自然是好。
李令山道:“他会同意吗?”
高高在上的秦氏,高高在上的世子,他们的眼里何曾有过百姓?
天雷宫一直隔绝各城,现在却要让各城的军队都汇聚到大秦,他们难免担心这会滋生串联之心。
可能给天雷宫的霸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事,他们都是会杜绝的。
李治平淡淡地道:“凡事都看怎么说,他既然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就不会拒绝一顶高帽。”
......
天刚破晓。
冬日的雾深。
浓雾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踏上了中原千里的最高处。
两座大殿若隐若现。
彷如仙居。
两个身影走到了左侧大殿殿门台阶下,静默等待。
雾气打湿身上的衣着,打湿了头发,也打湿了脸,风吹过,更觉冰冷。
但那两个身影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大殿中忽然燃起了灯。
一个老者从殿中走出,站在殿门下,道:“世子召见,请入殿。”
台阶下两个身影躬身道:“多谢尊者!”
一前一后,缓缓走入殿中。
万世殿。
李治平站在李令山身后。
那个老者坐在一旁下座,秦不庸。
上首主位上坐着一人,器宇不凡,年少,但看去却显得沉稳的秦世厉。
李令山和李治平向秦世厉躬身一拜,道:“拜见世子!”
秦世厉微微一笑,道:“这还是你们父子第一次一同前来,免礼。”
李令山和李治平道:“多谢世子。”
这才直起身来,微微低头,不直视秦世厉。
秦世厉不管面上显得多沉稳,到底心里还是沉不住,不等李治平回报,就先问道:“李首辅可是给本宫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现在他的心里装的,当然只有一件事。
王权一统的进程,外城对此的反应。
李治平不动声色地道:“的确有好消息。但下臣还是先禀告一个不好的消息。”
秦不庸和秦世厉闻言,眉头一皱。
李治平接着道:“破煞象那夜在黄龙山的火行贼子已经查明,乃是言城三城主言信长子,名叫言行。窦罚与魑魅魍魉四鬼在言城本已可将他生擒,却不料那贼子重伤垂危之时竟出现了两只妖邪将他劫走。”
秦世厉脸色一沉。
秦不庸皱眉道:“妖邪将他劫走?”
李治平道:“是,此事怪异,但事实如此。世子与尊者可以查问下臣的随行人员,也可修书查问言城监察司与执禁团。”
秦世厉沉声问道:“劫走?劫去了何方?没有再追查吗?”
李治平道:“那两只妖邪一为九头鸟,一为赤羽大鹏,高飞远走难以追踪。窦罚毙杀了九头鸟,又将劫走那贼子的赤羽大鹏击落在南野。”
秦世厉脸色稍稍缓和,道:“南野?也就是说他再也出不来了?”
李治平道:“他没有张知秋的遁风术,重伤之下要活着出南野,只怕是不可能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这世间也无他的容身之地。”
秦世厉道:“此话何意?”
李治平道:“他已当众自行除籍,烙上了除籍之印。”
秦世厉虽然深居在这庞大石城的最高处,却也知道烙上了除籍之印的人,就不属于这世间任何一城,哪一城胆敢收容都会带来无妄之灾。
除籍就意味着没有了来处,也没有了归处。
秦不庸道:“这么说来,他已经与言城划清了界限。”
李治平道:“是。”
秦不庸道:“他毕竟本为言城三城主长子,言城就那么任由他自行除籍,任由天雷宫对他下杀手,没有保他?”
李治平摇头道:“下臣在离开言城前,设局将他逼到城门外,当着言城满城权贵和离火殿及一城百姓的面要将他擒获。言城畏惧天雷宫,无一人敢擅动。”
秦不庸和秦世厉对视了一眼。
秦不庸而后又看向李治平,笑道:“只怕没有李首辅说的这么简单吧?”
李治平道:“下臣先与言城主谈妥了,不保他,就不牵连言城。”
到底还是怕给言城遭来祸事。
秦不庸道:“他本就必死,他私通道界时,可还没有除籍,事后自行除籍可不应成为不牵连言城的条件。”
只是以舍弃言行一人就换得不牵连言城,在他们眼里,言行还没这个分量。
李治平道:“是,所以以不牵连言城的条件,下臣与言城主谈妥了世子想要的条件。”
秦世厉喜形于色,急问道:“谈妥了?”
李治平点头道:“这正是下臣要向世子回禀的好消息。”
如此一来,分量就足够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傀儡
一听到李治平说到秦世厉心心念念的王权一统大业有了切实的进展。
秦世厉如何还会在意言行是生是死还是逃了。
不说秦世厉,就是秦不庸也不曾想到李治平初到言城就能获得成效,他原本以为李治平当日提出以言行的事促进王权一统只是给了秦世厉不切实际的幻想。
身为秦氏宗室,若真能完成王权一统,秦不庸也同样会为秦氏基业万丈自豪。
秦不庸看着秦世厉激动的神情,道:“李首辅说的,谈妥了世子想要的条件,是什么?”
李治平道:“言城主已同意言城监察司和执禁团协同言城各司府掌理言城民生事务。”
秦世厉眉头轻皱,道:“过去难道不可以吗?”
这与他想听到的有些不一样。
秦不庸却大喜道:“世子有所不知,监察司和执禁团虽在各城横行数百年,但一直只是执行天雷宫定下的种种禁令,以及监视各城道门,或者制造一些矛盾制衡或分裂各城。而民生事务是各城的底线,拼死也不愿让天雷宫和大秦插手。”
秦世厉没有厘清,道:“这是为何?”
他以为只要有力量,只要想插手的事,什么都可以插手。
秦不庸激动地道:“因为一旦掌理民生事务,就等同于一城之主。”
秦世厉哑然。
天雷宫一手遮天数百年,在各城都算不得一城之主,现在掌理民生事务就算一城之主了?
这么简单?
他完全还不懂得这内里的区别。
李治平道:“世子可还记得下臣上次说过的有实无名与有名无实?”
秦世厉想了想,道:“本宫记得李首辅上次说过若天雷宫强行收归王权,就只是有实无名。”
李治平道:“是,各城监察司与执禁团都已立数百年,说句早已一统,勉强也算得上,因为随时都可强行一统。但下臣也说过,真正的一统,既要有实,也要有名。”
秦世厉点了点头,道:“李首辅曾说有实无名和有名无实,都长则必乱。只有民心归附,才叫有名有实,才是真正的王权一统。”
李治平曾说过的话,他还是有听进去的。
虽然他并不认同,什么民心人心,在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只要一想到天雷宫称霸数百年都未能完成王权一统,他也知道此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
他自己更不知该怎么才能办到。
现在李治平能帮他完成他不知该如何完成的王权一统,他就愿意听取。
秦不庸与秦世厉就不一样,对世事他还是有几分见解的。
秦不庸看着李治平,满眼赞赏地道:“兵不血刃地接管了民生,就是收拢民心的一大步。李首辅是如何做到的?”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言行的事不牵连言城就能让言城退步的,要是如此简单,过去又不是没有以一城百姓安危要挟过。
曾经也有人想过这么做,但都遭到过满城各方势力拼死的抵挡,最后不了了之。
李治平道:“尊者和世子有所不知,一个多月前破煞象带来的水灾,冲毁了言城大片房屋和田地,说句民不聊生也不为过。要想恢复民生,需数年,而明年的赋税就摆在眼前,这个关头趟不过,言城也会丧尽民心。在这个情形下,下臣擅自做主,提出适度减免明年的赋税,再与那贼子牵连的事加之在一起,言城主就只得应允了。”
秦不庸颔首道:“原来是这样,这言城主倒也不是个笨人,天灾人祸叠加,再强撑下去,他恐怕也坐不住城主的大位了。”
李治平向秦世厉躬身一拜,道:“减免言城赋税一事,下臣未能先行请示世子,还请世子责罚。”
秦世厉看向秦不庸,见秦不庸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秦世厉会意,道:“李首辅只要能推动王权一统,这些小事都可自行做主,何来责罚一说。”
他虽然还没搞清楚,但看一向老成,上一次李治平说起王权一统时什么表示也没有的秦不庸对李治平的话大喜过望,也知道王权一统的进展其实是超过了预期的,有了实质性成效的。
这就够了,其余的事他也不想懂。
只要他能成为这世间的王,什么都不重要。
而且他更相信,从来都只能依附于秦氏的李氏,不可能更不敢做出什么伤及秦氏基业的事。
会这么想,无可厚非。
因为没有了秦氏,就不会有李氏。
谁也不可能去伤及自己的利益,甚至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在秦氏的眼里,李氏不论要做什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维护秦氏,只有秦氏基业稳固,李氏才能永久地把持世间权柄,坐享荣华富贵。
这也正是李氏以永世不得修道为代价而与秦氏缔结的契约。
对于不是修道者的李氏,秦氏只是视作替他们执掌世间的傀儡。
殊不知,眼前的李治平同样把秦世厉视作帮助他改变这世间的傀儡。
李治平忽而跪地一拜,道:“下臣拜谢世子信任。”
秦世厉道:“李首辅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他还以为李治平是真的对他的信任而拜服,心中颇为自喜。
李治平却只是直起身来,又伏地一拜,道:“可是下臣眼下实在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能请世子决断示下。”
秦世厉和秦不庸满脸的疑惑。
如今进展不是远超预期吗?
李治平这种情势下如此反应,让秦世厉和秦不庸感到恐怕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发生。
秦不庸道:“李首辅有何难处请直言。”
李治平仍跪地埋头,道:“只怪下臣未能料想到那夜水患竟致灾情如此之重,下臣悔不该在事态未明之时向世子谏言一统。”
看来十分自责。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没有说。
入殿拜见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令山这个时候忽然也跪地,道:“老臣教子无方,以致犬子口不择言,妄言一统,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城主闭关未出,现在能主持大局的,唯有世子了。”
执掌四十余载世间权柄从未出过乱子的李令山也要请世子做决断。
秦不庸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能令二位都束手无策?”
李治平默不作声。
李令山叹息道:“承蒙秦氏宗室信任,老臣得以执掌相位四十余载。这四十余载,老臣从不敢妄言一统,即是因此千秋未有之大业实在是不敢轻言轻动,牵一发动全身,会动摇大秦根本。”
秦世厉只觉李令山是危言耸听,只是逮住了什么机会中伤他当日采纳李治平谏言的王权一统大业。
秦世厉俯视着跪地的李令山,道:“李首相言重了吧?这世间有谁能动摇大秦根本?那个贼子不也畏于天雷宫发难言城而自行除籍伤落南野了吗?本宫就不信还有谁还有哪个道门敢再走上这条不归路。”
李令山道:“世子,能动摇天雷宫和大秦根本的,从来都只在内,不在外啊。”
秦世厉冷冷地道:“何意?有人不服从,杀了不就好了?一个不够,杀十人,十人不够,杀百人,百人不够,杀千人...杀得多了,自然也就怕了。”
秦不庸瞥了一眼秦世厉,暗暗摇了摇头。
历代秦氏掌权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杀性重。
以血腥杀戮,不容反抗来维持统治。
这在他们眼里,是已被证实了的,行之有效的办法,也足够简单,很符合他们粗暴的性情。
李治平这时接话道:“这次不能再杀了,都杀尽了,大秦的根本何在?”
秦世厉脸色阴鸷,沉声道:“杀尽?怎么,整个大秦都要反了不成?”
李治平摇头道:“不是他们要反,而是王权一统若继续下去,大秦百姓都没有活路了。”
秦世厉甩了甩头,道:“你们说来说去,都把本宫说糊涂了。王权一统与动摇大秦根本有何关联?王权一统推进下去,大秦百姓如何就没有活路了?”
李令山道:“王权一统需有个合适的时机,此次勉强算得一个时机。但前提,是大秦能够补上因王权一统让各城退步而提出的各城所减免的赋税。可是,大秦的灾情同样严重,百姓的田地半数以上都被淹没在那场水患之中,淤泥淤沙掩埋了田地,来年春耕前清理不了,且不说百姓的纳粮,就是维持他们自己的生计恐怕都难。”
李治平道:“都怪下臣立功心切,未能事先查明大秦灾情影响就应允了言城减免赋税的条件。昨夜回到天雷宫听到家父所说后,才知犯了多大的错。早知情势如此严重,下臣就不该向世子谏言王权一统,应度过时艰再等机会才是。事到如今,只能请世子做个决断。与言城谈妥的条件是否要作废?王权一统是否暂且搁置?”
本是因言行私通道界和灾情双重作用下得到的机会,照言城的情况来看,退步让监察司和执禁团协同掌理一城民生事务,减免赋税是必要条件。
其余各城因言行私通道界和灾情的影响,以此条件多半也能达成退让。
但是各城都减免赋税,大秦眼下的情况如何能维持天雷宫和盘龙城的运转,那可是数以百万计的不劳而获的人。
秦世厉身为大秦世子,不可能完全只专于修道,完全不通世事,至少对于天雷宫和盘龙城的事他还是知道的,也知道要削减他们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这些才是维持天雷宫长盛不衰的力量。
这个力量是需要供养的。
供养这个力量的,就是各城每年的赋税,和大秦百姓,那数百万的弃民。
供养不能断。
这一断,才是真正地动摇了天雷宫的根本。
秦世厉也感到为难了。
亘古未有的一统大业好不容易有了实质的进展,却受制于大秦的灾情。
秦世厉实在不愿放弃,错过了这次,再等待机会,谁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看向秦不庸,想听听他的意见。
秦不庸当然也不想放弃秦氏一统千秋的机会。
他比秦世厉看得更清楚,只要各城都让渡了协同掌理民生之权,再像李治平上次说过的那样,给予各城一定的好处,最好的莫过于减轻一些赋税和废除一些禁令,再严加约束各城监察司和执禁团,不再制造矛盾,渐渐消除仇恨,长此以往,大秦就可慢慢收拢民心。
如此至多数十年,经一两代人之后,大秦一统就将名正言顺。
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秦不庸一番思虑后,道:“若完全恢复大秦受灾田地的生产,各城赋税适度减免,可否维持得上供给?”
李令山道:“若能完全恢复,一两年内各城适度减免赋税,倒是可以撑得住。”
秦不庸道:“到来年春耕还有数月,难道就没有办法及时把受灾的田地清理干净吗?”
李令山惭愧道:“老臣无能,仅是安置灾民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秦不庸和秦世厉对视了一眼,他们心里当然也知道是为什么。
要不是事关王权一统,他们也不会在意灾情该如何解决,大秦的弃民们纳不上粮,就从外城多增就是了。
秦不庸道:“若是从外城买粮呢?”
收刮了这么多年,金银有的是。
李令山道:“近一两年怕是无粮可买。”
田地减产,粮食紧缺,空有金银也无用。
这就是食为天的道理。
沉默了许久。
话到这里,秦世厉还是不愿说出终止推动王权一统的话。
李治平犹豫地道:“下臣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此例前所未有。”
李令山呵斥道:“不可再胡言乱语,为今之计只能请世子决断,下令终止一统大业,与言城说好的条件也当及时废除。”
秦世厉瞥了一眼秦不庸,见秦不庸没有表示,道:“李首辅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李令山想要劝阻道:“世子...”
秦世厉挥手打断。
李治平道:“下臣在言城见言城军队与离火殿修道者都发动起来协助灾民清理田地,照进度是可以在春耕前大致恢复来年生产的。我大秦和天雷宫的军队和修道者为此事调动不了,但世子既然决意要推动王权一统,世间各城的军队日后就都将是大秦的军队,也都将是世子的子民。依下臣看,不妨召各城一部分军力入大秦,这样也有可能在春耕前大致恢复来年生产。”
李令山又向李治平呵斥道:“胡言乱语,此事万万不可!”
李治平不回话。
秦不庸则在深思。
秦世厉道:“为何万万不可?”
李令山一顿,道:“没有先例。”
秦世厉却道:“王权一统也没有先例。”
说罢,看向秦不庸。
秦不庸缓缓点了点头,道:“百英决也是各城人马汇聚大秦,也不曾出过什么动乱。天雷宫的人调动不了救灾,但调动他们监视却是合适。不过据我所知,各城军队中的将领,似乎都有修道之人,让修道者混在其中就不妥了。”
李治平道:“人员中排除修道者,寻常的兵士不论再多,如尊者所说,调派天雷宫门下监视,再给各城来的人马都划分区域,不得擅自来往。如此,什么乱子都生不出来。”
秦世厉拍板道:“好,那就照你之意,调派各城军队来。只要能保证推动王权一统,不生乱子,这些事你都可自行决断。”
李令山和李治平走出万世殿后。
秦世厉道:“你怎么看?”
秦不庸道:“不顺利,才证明他多半走对了。”
要成就这番千秋伟业,岂有轻而易举的道理。
过去无人敢做,就是因为一旦走出这一步,一系列的问题都会随之而来。
刚得到了成效,就遇到牵动了动摇天雷宫和大秦根本的问题,这反而让秦世厉和秦不庸感到安心。
石阶上。
李令山和李治平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李令山道:“把他拉入局中,的确是一步妙棋。”
原本是担心秦世厉插手后过问的太多,现在看来,秦世厉只对结果感兴趣。
而打上了秦世厉的名号,不止解决了这次他们想做的为大秦百姓救灾的事,更能光明正大的推进各城的融合,同时推动他们心中真正想要的日后的世间一统。
互相视作的傀儡,都很满意。
第三百七十二章 帷幄
大秦同样有流金消玉苑。
坐落于盘龙城东郊。
楼台林立,俨然一座大庄园。
盘龙城有的是不缺金银,锦衣玉食的人。
这里的流金消玉苑规模远非他城可比,但宾客络绎不绝,整日整夜的莺歌燕舞,喧嚣非凡,从无冷清之象。
不论厨子,还是仆佣,还是歌姬舞女...便是大管家,这里的都是两拨人,昼夜交替,以保证日夜都在运营。
正中主楼如一座灯塔,因避讳天雷宫不敢建得太高,共六层。
李治平负手站在主楼第六层的窗口,俯瞰这座不夜城。
眼底是一派繁华的气象。
但这繁华,却是以世间多少百姓食不饱穿不暖为代价为维系的。
说它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毫不为过。
这第六层只有这一间宽大的宾房,不是随便什么拿得出银两的人就能上来的。
这里只为接待地位足够显赫的人。
李治平来了,那就谁也不能上来。
何况还有窦渊守在楼道。
脚步声在门口响起,随后有个人道:“不知李首辅前来,有失远迎,请恕罪!”
李治平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口躬身的人,道:“未提前知会,何罪之有。贾老板,请坐。”
走向宾房正中那宽大又舒适的卧榻。
那位贾老板,正是这家流金消玉苑的贾环。
如各家流金消玉苑的老板一样,大腹便便,衣着奢华,像极了贾家在这世间给人的印象,富甲天下。
贾环微微低头,走到李治平对坐的卧榻上坐下,两人正中是一张玉桌,桌上是精美的玉壶玉杯,那玉壶中所盛的,自然也让人联想到琼浆玉液。
贾环拿起玉壶,向李治平身前的玉杯中缓缓倒上一杯玉液,又往自己身前的杯中倒了一杯,道:“不知李首辅此来,有何吩咐?”
贾家与李氏素有往来,这当然不是贾环第一次见到李治平。
只是过去李治平也不知贾家隐藏得如此之深,后来听言行说到,也不禁为贾家的胆识和义举刮目相看。
捻起玉杯,微闭上双眼细细品尝了一口,赞道:“嗯,好酒!”
贾环微微一笑,道:“这是贾家酒师近年来新酿的酒,采自佛城戈壁的葡萄,窖藏数年酿制,酒香醇厚,近来才开始售卖。李首辅既然喜欢,明日我差人送上几坛到府上。”
李治平一脸笑意地看着贾环,道:“贾老板应知道,此后数月我都不在大秦。”
贾环看了李治平一眼,道:“长途漫漫,带在路上饮用也是好的。”
李治平颔首道:“这倒是好,路途上实在无趣,有此美酒相伴,倒也多了番闲情雅致。”
贾环点头道:“李首辅何时再上路?我差人送交仪仗。”
李治平道:“明日。”
贾环知道李治平一去言城一月有余,昨夜方归,只逗留一日,明日又要上路,举杯道:“李首辅为苍生百姓劳苦奔波,在下感佩。这一杯,聊表敬意。”
李治平举杯道:“贾老板与贾家又何曾不是如此。”
两人含笑,对饮了一杯。
李治平现在说这句话,贾环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贾环道:“李首辅时间紧迫还抽空到访,需要在下做什么事?”
李治平道:“贾老板什么也不问,看来言城的事,贾老板都已知道了。”
贾环道:“今日方知。”
李治平从言城离开后,在言城发生的事,言明已经详细地告诉了贾询,贾询已派人传来了消息。
只不过需经同一条驿道,贾询就算派出快马,也不敢超过李治平的仪仗前头。只得跟在李治平的仪仗后面,前后脚到达大秦。
李治平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贾老板对大秦的灾情之严重想来也是知晓的,也知大秦无法像各城一样全力救灾。今日一早,我已取得大秦世子许可,想要调派各城一部分军力入大秦,帮助大秦百姓度过这场危机。”
贾环斟酒的动作一顿,惊讶地道:“大秦世子竟然会许可?”
李治平轻蔑一笑,道:“只要能表面上推动王权一统,又不会威胁到天雷宫,什么他都会许可的。”
贾环赞叹道:“李首辅在这个时机打出王权一统这张牌,当真高明,在下佩服。”
贾环已经知道,李治平以王权一统迷惑秦世厉,让秦世厉以为王权一统是为他,实际上为的却是世间百姓。
而调用世间各城军力协助大秦救灾一事,正可向世间展示王权一统的好处。
今日是大秦,日后可能是他城。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只要世间百姓看清楚了,日后推动世间真正一统的阻力就会越来越小。
但是现在却不那么容易。
李治平道:“我担心现在各城对大秦敌意甚重,也对大秦眼下的实情不知,恐有疑心。而我明日会先往苏城,来不及短期内亲赴各城打消疑心。所以,想请贾老板向各城修书一封,说明大秦百姓苦不堪言,确需救援。我亦会传书各城,请各城在本城灾情已能平缓的情况下派一部分军力尽快到大秦救援。”
贾环沉吟道:“好,稍后我就修书,明日一早就派人前往各城。但此事...”
贾环对此有些忧虑。
李治平道:“只要有贾老板的书信,再加上言城的事传到各城,我想各城不会拒绝。”
言城的事,李治平放言行逃走,言明答应在言城试行推动一统,还有徐怀璧也去言城,对李治平推动世间一统也没有提出异议。
再加上各城已经知道的,言行早已与李氏父子合谋利用天雷宫内部的暗涌颠覆天雷宫。
这些加之在一起,都能让李治平还没有来得及去的各城相信,言、苏两城对李治平足够信任。
再有代表周城的贾家说明大秦当下的实情,这些足够打消各城的疑心了。
而救援大秦也是消除矛盾。
一能给大秦百姓施恩。
二,不说李治平说的什么减免各城赋税,因为只要明年百英决如计划的一样大幅削弱了天雷宫,那不论是重启十议,还是如李治平想要的一样试行一统推动一统,各城给大秦的赋税都不会再给了。
但是,平定了天雷宫内部叛乱,不代表天雷宫和大秦就此完全改变了,他们内部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延续下去,还要等待进一步的改变。
任何变革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而那时,天雷宫和大秦就还会有需要供养的人。那时,各城已经不会再给大秦缴纳赋税了,如果大秦自己的百姓供给不上,天雷宫就别无选择,还要再从各城强取豪夺。
所以,现在帮大秦度过难关,恢复生产,就是帮助天雷宫和大秦维持住那时候的稳定,以避免在一场大战之后,接踵而至的,又是为了生存而爆发的掠夺。
若是如此,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和将要付出的生命,岂不都毫无意义了。
看到这一点,需要远见。
但各城之主,不会看不到。
贾家当然也有远见,否则他们不敢走上这条路,走上了这条路更不会安然无虞。
一番思量之后,贾环缓缓点了点头。
此番来借贾环之手传讯,李治平可谓是任何细微之处都考虑周全了,着眼于大局,而思虑之缜密,足见全盘帷幄之能。
有这样一个人为世间百姓谋出路,百姓之大幸。
贾环道:“远途劳累,李首辅是回府或是在这里休息都可以。在下再敬李首辅一杯,这就去修书,就不打扰李首辅了。”
贾环举起了酒杯。
李治平也捻起酒杯,道:“无妨,车驾也很舒适,到苏城前,一路还需睡上十日。我看,贾老板不如就在这里修书,我也在这里等个人。”
两人饮完这杯。
贾环道:“也好,那李首辅请自便。”
说罢,走向宾房一角,那里有桌案,有笔墨纸砚。
一封书信要抄写多遍送往各城,还是需要费些时间。
李治平则显得很是悠闲。
过了半个时辰。
又有脚步声走进了宾房。
贾环以为是李治平要等的人,李治平要等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人,贾环微微转头看去。
却见是流金消玉苑的一个仆人。
打理和服侍这第六层宾房的仆人,贾环都认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伺候好能来到这里的人的,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把做事好手。
而这样经过训练又一再叮嘱的好手,没经传唤就进来,这是大忌。
贾环不禁眉头一皱,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那仆人顿足站在李治平身边,向贾环道了声:“老板。”
李治平呵呵一笑,道:“贾老板莫动气,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贾环眉头皱得更深。
李治平看着那个仆人,道:“说吧。”
仆人躬身道:“禀首辅大人,李府监府上下人传来消息,一个月来,李府监已去过楚氏族地两次。”
李治平点头道:“那件事呢?”
仆人道:“李府监告知时机已经成熟,但李府监不敢擅作主张,在等首辅大人指示。”
李治平摇头笑了笑,道:“告诉他,可以了。”
仆人道:“是。”
李治平道:“去吧。”
仆人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听着他们说话,贾环手上一直没停,好似只是专心在抄写书信,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他的手下竟然混进了为李治平传递输送消息的人,他都不知道。
本来各城流金消玉苑用的人大多是周城带来的贾家亲信,但在这里,需要用的人实在太多,不得已招收了一些当地的人。
这些招来的人本也查过出身背景。
贾环倒吸一口凉气,好在处理一些秘密的事都只交给足以信得过的亲信。
但李治平既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人进来,只要有心,时日久了,自然多少都会知道些贾家不愿也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
今日贾环知道了这件事,是因为李治平让他知道,否则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也不知李治平对流金消玉苑和贾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多久了。
通过府中出入的下人和这种寻欢作乐的消遣之地的仆人传递消息,无疑是最安全的。
李治平回到大秦的短暂间隙若是冒然直接与李喆弘接触,一旦被人发现,殷氏和楚氏立马就知道李喆弘是李治平埋下的伏手。
因为这么匆忙的时间下,还非要见一个身份不显的李家旁支,就只能表明这个人身上牵扯的事是连李治平奔走各城期间都无法不插手的事。
这么重大的事,除了殷氏楚氏想利用李喆弘做的事外,还能有什么事?
而李治平利用流金消玉苑的仆人有专门与李喆弘对接的一条线,就很可能还有专门与另外的人对接的线报。
至于有多少,贾环就不得而知了。
甚至不止流金消玉苑,其他的,不为人所关注的地方,或许还另有为李治平获取消息传递消息的人。
贾环只能在心中感叹,幸好李治平是友非敌。
贾环仍在抄写书信。
李治平的事已办完,从卧榻上站起,道:“我该走了,有劳贾老板。”
贾环放下手中笔,站起相送道:“哪里,在下分内之事。”
躬身又道:“恭送李首辅。”
李治平看着贾环甚是不自在的模样,笑了笑,走了出去。
贾环长舒一口气,看着李治平的背影,莫名感到敬畏。
第三百七十三章 聚合
李治平和窦渊又再次上路,去往苏城。
直到他们走后,李令山才在乾坤殿留下一句:
破煞象那夜出现在黄龙山的火行贼子已自行除籍,重伤逃入南野,与十九年前的言休一样。
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人多问什么。
一个本为天雷宫所不容的人,更不能容忍的事态,好像就此平息了过去。
只有姜天衡又一次受到了斥责。
言行算是有了一个交代,言休逃入南野后,十九年音讯全无,那就是早已死了。言行虽比那时的言休修为高得多,但重伤之下逃入南野,多半也是一样的结局。
可与言行一起出现在黄龙山的白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受命追查的姜天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已经无从追查下去。
可李令山只是一番无关痛痒的斥责,之后也没有对姜天衡做出什么惩处。
一切都显得很怪异。
乾坤殿中,现在还有二裁二罚三司,他们只能联想到奉世子之命正在奔走于各城的李治平。
世子已经介入,如此处置能向世子交代,那就只能是世子让李治平借此事大做文章。
现在的乾坤殿中,还不知世子要李治平做的到底是什么。
但显然是针对各城的。
此刻乾坤殿中七鼎,五人的心思都在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事上,根本就不关心。
姜天衡则为追查白鳞一事毫无进展却没有受到惩处而暗自松了口气。
唯有狄刚在好奇世子究竟要李治平做何等大事,才能对紫火现于黄龙山,道界私通坐实这等前所未有的重大威胁处理得如此草率?
但别人都没问,这里终究轮不到他来问。
等到他随同李治平去往西方二城时,自然会知道。
......
贾家的流金消玉苑,世间头等金字招牌。
贾家更有李氏亲赠的通行令牌,加之贾家常年行走于各条驿道,把守各个驿站的天雷宫门下与贾家专属行商的人来往得多了,慢慢也就熟络了。
何况,贾家一路所过,出手都阔绰,把守各个驿站的天雷宫门下从贾家收获的好处也不少,久而久之,贾家的人通行更加随意。
贾环派出去往各城传信的人,一路打点之下,不出五日都已抵达了各城。
这次传的,还不只是李治平要他传的信,还有此前贾询从言城传出的信。
贾环所掌的大秦盘龙城的流金消玉苑是贾家各城信息的中转,各城要传出的信息都会先汇传到贾环手上,需要再转的,都会由贾环再派人传出。
一收到贾环传来的信,各城流金消玉苑的老板也都各自活动起来。
而大秦传令或者说请求各城支援的文书却暂时还没有发出,为的就是先等各城知悉了详情。
否则,先收到了文书,拒绝了,后又通过贾家的传信知悉了详情,又改口同意了,这就说不通了。
......
言城流金消玉苑。
言明以看望安置的灾民为名,又绕到了不远处半山腰的流金消玉苑。
与贾询一起站在外,山腰下的是言城的个个村落,还能望见远处的主城。
言明手中拿着贾环传来的书信。
信中言及大秦百姓之苦,言及天雷宫和大秦无法像各城一样全城齐力救灾,也言及大秦百姓若是供给不上天雷宫和盘龙城那些不劳而获的人们的需求,如今已能看到的大好局面将又会被波及...
言明看完信,赞叹道:“这位李首辅,腹藏天下啊!”
贾询笑道:“言城主意下如何?”
言明道:“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都已经决定了配合李治平试行一统了,李治平这个请求,在保证言城生计不受影响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李治平走后,李严为了推动王权一统的实绩,竟真的说服了驻在言城外的大秦三万驻军,调动了一半助言城恢复民生。
在大秦的军队调动不了,因为那些所谓的大秦百姓,在他们的眼里是弃民。
阶级森严。
可是驻在各城的军队却不同,驻在各城外,制衡和威胁各城,是出于天雷宫和大秦政令的需要。
此时政令有变,他们的职责也可变。
尽管言城外的那一半大秦驻军为百姓做事的效率不如言城的军队,但毕竟多少也有帮助。
受到了他们的帮助,那在大秦需要的情况下,回报给他们帮助也是应该的。
再则,言明看到了这么做的好处,这对推动日后真正一统,是一件有说服力的事。
......
周城。
城宫里,贾正旗带来了贾环的传信。
信中,贾询和贾环的意见已经很明显了。
周慕阳道:“父亲,真的与言城一样,也让监察司协同掌理民生,试行一统吗?”
周培雍目光深邃,道:“若周城是第一个,我未必会答应,但既然言城主已经试行了,看徐老先生的态度,苏城也不会推。我看,等那位李首辅来了,周城也答应,日后若是不妥,要改也是各城一起改。”
既然结盟已成,那就同进同退。
周慕阳缓缓点了点头,又道:“那另外那件事?”
周培雍道:“加紧周城的救援,尽快能够腾出人手来,等待调令。”
......
佛城。
慈悲堂中。
贾彰当着一众高僧念完了信。
渡尘等一众高僧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渡缘禅师微微含笑,道:“这位大秦李首辅,当真是出人意料啊!”
渡虚禅师道:“有此慈悲心肠,苍生之福!”
渡嗔道:“可是信中所说,李首辅意是调令各城军队,佛城并无军队,落霞寺又不便前往。”
佛城倡苦行,又与世无争,要军队何用。
便是大秦最初派驻佛城的三万军队,日久之后见佛城根本无反抗之心,无可制衡,也裁撤得差不多了。
渡真道:“我看,与鲁司座商议一番,组建一支万人百姓救援队伍,佛城百姓入大秦,天雷宫当无戒心。”
渡尘禅师微微颔首,道:“如此应该可行,与鲁司座商议的事就由渡真师弟去办吧。”
了因道:“那我与了禅师弟了凡师弟先组建这支队伍,等渡真师叔与鲁司座议妥,马上就可以出发。”
贾彰呵呵一笑,道:“诸位大师,此事不急。大秦的传书还没到,你们就提前办好了,岂不是告诉鲁司座落霞寺提前就能得到消息。这一番追查,可就把我给卖了。”
落霞寺高僧一心挂念受灾的百姓,却是没想到忽略了章程。
听贾彰这么一说,的确是险些坏了大事,贾彰说的是卖了他,这自然是打趣,真正卖了的,是互通讯息的渠道,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足以让人察觉到,李氏父子与各城之间秘密达成了某些共识。
一众高僧自嘲的笑了笑。
深居佛门,对世间事总不免思虑得太简单。
渡尘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那就再等等。”
......
黄城城宫。
黄元晦与穆老爷子看完了贾环的信。
贾全并没有来,只是差人把信送来,黄城不比他城,这里的天雷宫和大秦耳目太多,不能让人看出贾家与黄城当权有什么非分往来。
穆老爷子举目南望,担忧地道:“他入了南野...”
黄元晦的脸上没有了愁绪,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何况,那本就是他自己选好的路。我相信,他一定能活着出来!”
言行在黄龙山做到的事,他们都历历在目,那龙吟和那雀鸣,至今还不时回想起。
行者已经出现了,神灵就也快要出现了。
而言行正是为了神灵而去。
穆老爷子点了点头,道:“那信上所说的事?”
黄元晦坚定地道:“他和言城既然都信任李氏父子,那我就也信李氏父子。”
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言行与李治平有过多次会面,李治平更暗保了言行数次。
言行的存在和他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帮助言行,暗保言行,就足以说明李治平值得信任。
......
张城。
张千凌别院。
张千宇愤怒地道:“大秦的人都该死,不要理会他!”
张知蝉却平静地道:“不要忘了,结盟已成,现在各城都绑在一根绳上。”
张千宇转头看向张知蝉,道:“父亲真的要派兵去救大秦的百姓?他大秦有的是兵,天雷宫有的是修道者,自己都见死不救,还要请外援,这是什么道理!”
张知蝉道:“这信上不是写的很明白了吗?就算这信上没写,大秦和天雷宫的眼里没有百姓没有灾民,不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李氏父子就是有心,也调不动。”
张千宇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们何干。”
在张千宇的心里,既然已经决定了讨伐天雷宫,想的就还是如何一举彻底推翻了天雷宫和大秦。
可是到了现在,与凌风谷和张城最初的计划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通过贾家的信息往来,言行离开后,先是与李治平达成了利用天雷宫内部的叛乱与各城商谈和议,后来徐怀璧又在枕星河提出了助天雷宫平定内部叛乱后,重启十议,即确定最初世分十城时各城自治的局面。
可现在李治平忽然又提出推动世间一统,言城更是已经答应试行推动一统。
变化太快,但好在不论如何变化,都是在清除天雷宫霸权。
这让凌风谷和张城还是可以接受。
只是这推动世间一统,日后究竟会走向何方,实在是让人无法定夺。
现在说得再好听,要是日后的王权再像现在的天雷宫一样无道呢?
岂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张千凌烘着炭火,咳了几声,忽又笑了一声,道:“世间一统,呵,这位李首辅可真敢想啊!”
莫名又问道:“传老先生,你怎么看?”
说书老者遥想中,悠悠道:“要论起来,曾经的姬姓王权倒确算也曾造福彼时中原百姓。只不过,那时一统是连年战事不得已。而现在若能清除了天雷宫霸权,就还不到不得已非得一统的地步。”
这支说书人道尽世间往事,对曾经的姬姓王权也多少知道一些。
张千凌眼神明灭,道:“该说这位李首辅远见非凡吗?”
要再等到不得已而一统的地步,世人又会死去多少?
张知蝉决意已定,道:“先等各城消息吧,各城若是都派兵,那我们也派。”
各城发生了什么事关世间大局的事,贾家都会有信息传来。
张千宇不甘心,道:“父亲...”
张知蝉摇了摇头,道:“试试吧,现在无论做什么,局面也不会比这数百年下来更糟了。”
这个理由倒是让张千宇无法辩驳了。
一纸书信,千里之外的世间各城开始悄然聚合。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危情
苏城。
枕星河。
凌虚阁后,悬壁临湖的开阔小院。
还是那熟悉的人,不过,这次少了徐怀璧和施承风,却多了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三人。
徐怀璧去了言城,而施承风正在悬壁孤台静坐,苏墨要他孤台静坐一月对身外事不闻不问,这一月期限还未到。
十三人,静静地听贾通念完了长长的信。
关注的点各有不同。
年轻的九人,因为与言行的私交,还有对新奇事物的向往,关注点大多在与言行相关的事上。
苏然啧啧称奇,道:“玄武山修行两千年的巨蟒化人,摄人精魄的九头鸟,还有硬憾天雷的赤羽大鹏...他的帮手可真多。”
知道了玄武神君和青龙神君,现在听到这些倒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何况苏城石湖也有那能幻化为人的妖邪横公鱼。
只是化形的白鳞和九头鸟与赤羽大鹏都不约而同的在言行危急的时刻舍命搭救,几人不禁感到很纳闷,难道这些生灵也认为言行很重要吗?
颜朝在听到了言行的消息,听到了言行顺利脱身之后一直脸含笑意,所有关于言行的消息都是她在意的,言行的安全更是她一直牵挂的。
谭卓倒是对言行做的另一件事感到快慰,道:“众目睽睽下,自行除籍,呵呵,他倒是真想得出做得到。”
吴越赞同道:“足见他磊落洒脱,什么狗屁除籍烙印,什么无来处无归处,没有了天雷宫,狗屁都不是。”
廖开笑而不语。
苏嫣和颜露也对吴越那显得有些粗俗的话掩面娇笑一声。
反倒是一向活泼的徐冲,脸上难得出现担忧的神色,道:“爷爷要护送言兄去灵雀山吗...”
顾棠道:“徐师叔祖能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言城,那就也能到灵雀山,这样一来,言兄的安全算是有了保证。”
徐怀璧本是去言城查探事态的发展,却临时起意,做了这么一个重大决定。
在小辈们眼里徐怀璧的修为世间绝顶,既然决定护送言行,就一定能把言行安全地送到灵雀山。什么七野死地,他们可不相信这世间能有什么死地能真的困住徐怀璧。
可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甚至连苏墨的脸色都快凝出了水来。
施鸿博抱怨了一句:“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任性。”
这语气甚至略带责怪,只不过徐怀璧听不见。
梁衡叹了一声,道:“嗨,徐师兄都任性一辈子了,还能指望他能改?”
这话让几个小辈瞬间憋着笑。
但很快,就看出苏墨和三位老前辈的脸色还是不对。
苏然问道:“父亲,您与三位师叔祖是担心徐师叔祖的安全,还是担心徐师叔祖暴露行踪影响大局?”
小辈们以为是后面的原因,徐怀璧与言行一起出现在南野,这一传出去,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对结盟已定将要做的事肯定会有影响。
苏墨脸色凝重地道:“七野发生的事,不会传出七野。”
也就是并不担心徐怀璧暴露行踪。
不担心暴露行踪,那就是担心安全了。
星河七子与苏嫣苏然面面相觑。
徐怀璧已经安全到了言城,就说明他穿行七野是没有危险的,但他们也知道去言城只是从七野外围穿行。
徐冲忽然感到心慌,道:“灵雀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连爷爷也...”
真正的死地,以三圣山为中心。
颜仲春声色凄冷地道:“你们年纪小,有些事不知道。枕星河过去曾有过数位前辈高人去过三圣山,或为挑战检验自己的修为,或为一探三圣山究竟。但那些试图一探三圣山的前辈高人们,都没有再回来。直到三十年前,苏壁苏师兄去过一次,苏师兄回来后,只留下一句:枕星河此后不可再探七野三圣山,那是名副其实的死地。从那以后,枕星河再无人去过三圣山,入七野的也没有。”
直到这一次,徐怀璧穿行七野去往言城。
看到徐冲眼神里的慌张。
苏然道:“可徐师叔祖与苏叔祖并称苏城双壁,苏叔祖去过一次,回来了,或许对徐师叔祖而言,那也算不得死地。”
小辈们都是这么想的,修为有别,对旁人而言是死地,对徐怀璧而言却未必,毕竟苏壁曾去而复返。
他们都未见徐怀璧真正出手过,十年前苏壁远行前,他们还小,也未见过苏壁真正出手过。
但既然两人曾经并称双壁,修为当不会差距过大。
苏然说完后,小辈们都看着苏墨和三位老前辈,但他们的脸色却丝毫没有缓和。
刚浮出水面的希望又沉溺在水面之下,令人感到窒息。
苏墨神色暗淡道:“徐师叔若只是自保,还不需太担心,但是护送言行师侄,危险何止成倍。叔父曾经是去而复返,但并没有与三圣山中的雷震交手过。叔父曾说过,他若是被困住,多半也是回不来的。”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枕星河踏星术和缩地术,是最易藏身和脱身的依凭。
而徐怀璧要护送言行去灵雀山,言行一无踏星术和缩地术傍身,二是为助朱雀神灵聚灵而去的。
言行要在那种地方藏身完全不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言行更不能只为脱身,那还如何帮助朱雀神灵,所以战斗是不可避免的。
徐怀璧既然护送了言行去灵雀山,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颜朝花容失色,急道:“那现在怎么办?不可...”
本脱口而出想说不可坐视言行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但立马想到这么说不妥。
话音一顿,改口道:“枕星河不可让徐师叔祖孤身犯险。”
过去只是听说七野凶险,但也只以为是相对而言。
可现在知道,三圣山是连修为公认当世第一的苏壁都承认的死地,只有言行和徐怀璧两人同往,实在太过凶险。
虽然言行的修为也足以令人赞叹,但在那种地方暴露了,还是生机渺茫。
现在他们更加明白了,为何上次言行再访枕星河时,苏墨听到言行说要先去黄龙山后去灵雀山时,竟会说要把言行扣下。
只是言行说出了要成为苏墨所期望的神君,那就必须要去灵雀山助朱雀神灵完成聚灵才有机会。
苏墨为了能有一位新的神君的诞生,别无选择,只能放言行上路。
却不想,现在为此搭上了徐怀璧。
徐怀璧德高望重,于私,枕星河的确不可让他孤身犯险。
但于公呢?
言行对火行的重要,甚至压过了徐怀璧对枕星河的重要。
可火行让言行一人上路了。
想起那信中提到的,言行已收归了火行与言城的人心。
如今结盟已成,这世间新的希望就摆在眼前,火行和言城能做到在此情之下尚且为大局着想,那枕星河就也要做到。
施鸿博冷着脸,道:“徐师兄知道灵雀山的凶险,还是要去,且未与枕星河商议,那就只能他自己承担。”
施鸿博既然已经同意了结盟,那就要从结盟的大局出发。
颜朝显然无法接受施鸿博的意思,道:“可是...”
颜仲春满脸怒意地看着颜朝,沉声道:“住口!你的心思别以为我老了就不知道!眼下的情势岂容得你的私心左右!”
一向与施鸿博意见不合的颜仲春这次也站在了施鸿博一边。
祖父的训斥,让颜朝低下了头去。
她虽然是说着不可让徐怀璧孤身犯险,但到底更加偏向为谁说的话,不止她自己,在场的人都知道。
可即便不为言行,在场的小辈们也实在无法苟同对徐怀璧的安危袖手旁观。
他们都看到了徐冲虽然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他的神情已经有些失神落魄的惊惧,眼中更含有泪花。
苏然瞥了一眼苏墨,道:“父亲,不然,就让我们去吧?”
其余几人也热切地看向苏墨。
见过了同辈的言行,知道了他做的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见过了卫城远道而来的万生宗圣女,听过了金行亦有两个年轻的同辈也入了七野,还听过了万生宗独立戍北抵御异兽多年,和落霞寺终年化怨隔绝异兽西犯来路......
他们的心中早就按捺不住地也想要做些什么。
苏墨深思熟虑之后,缓缓摇了摇头,道:“徐师叔也不会同意的。”
小辈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再多心意,还是无能为力。
苏墨又道:“也许我们太悲观了,想想言行师侄做到过的事,哪一件不是我们曾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也许这一次他还能做到,他的身上毕竟已经有了火行的神兵圣物,去的更是火行圣山,拭目以待吧。”
这么一说。
众人也顿感言行身上总有出人意料的事发生。
而且言行可是因朱雀神灵的召唤而去。
若是能助朱雀神灵聚灵完成,唤醒朱雀神灵,那任何不可能的事都有可能了。
众人沉默了。
这件事就只能这么定了,唯有靠言行和徐怀璧自己。
过了许久,见没有人再开口。
读完信之后好像多余了的贾通轻咳了两声,道:“信中所提,李首辅所请之事...”
苏墨想了想,道:“李首辅不是已经在来苏城的路上了吗?此事也没这么快成行,先见过了李首辅再做定夺吧。”
贾通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了。
现在说的这件事,当然就是李治平想从各城借兵奔赴大秦救灾的事。
与突然获悉徐怀璧护送言行去灵雀山的事一比,这件事显得就是小事一桩了。
毕竟徐怀璧去灵雀山对枕星河而言,可是重大危情。
第三百七十五章 敲门砖
卫城。
昨日,身在卫城经营流金消玉苑的贾家贾渝忽然登门城主府。
见到了城主卫朝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卫朝阳替他转呈一张拜帖。
这张拜帖由昨夜回到府中的卫菁菁立刻转交了万生宗。
一夜大雪后。
今日,卫城积雪茫茫。
雪还在继续下,这种天气少有人出门。
但贾渝裹上厚厚裘袍独自向万生宗走去,身后那绵长的脚印,让人一看就知他已走了很远。
流金消玉苑与万生宗同在一城,但却相距十数里。
要在厚厚的积雪中走完这十数里,着实不容易,何况贾渝并非修道之人。
凄寒风雪中,贾渝一步步走着,也想着。
他虽身在卫城多年,本也有收集卫城信息的任务,但在这里,他多年来一直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卫韩两城实在是不同,与天雷宫也并无冲突,也无意介入各城各道门与天雷宫和大秦的纷争。
这两城一贯如此,甚至在还没有这两城之前,开宗立派于此的万生宗就是如此,好像外界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在万生宗的庇护和影响下,这两城百姓只是安乐地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不那么富足,北方也天寒地冻,但安全,没有纷扰,更不需要无端给大秦缴纳庞大繁杂的赋税,就是最好的。
而万生宗屏蔽了关于异兽的一切消息,百姓完全信任万生宗更是不会到洛水之北去,这样一来就让贾渝无法派人混在其中去探听。而洛水之北与鹰涧之间还隔着除籍之地,从万生宗和卫韩两城军队的动向,贾渝也无法明确判断出他们的动向是针对除籍之地,还是异兽。
这一切,使得贾渝此前一直连鹰涧外来犯异兽明显越来越多的消息都不知道,还是言行把这消息带了出去告诉了贾家的其他人,消息再转来,他才后知后觉。
他这里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出去,这半年来外面却不断有消息传来。
可贾渝知道卫韩两城和万生宗与天雷宫和大秦有一份互不相扰的和议协约,又知道了万生宗只是全心全意地防范异兽。
千年大劫是真,异兽前军加剧来犯,万生宗的压力可想而知。
基于此,任这半年来,外界暗流汹涌,贾家在其中多有暗助更负责信息传递,贾渝却都没有借此与卫城当权和万生宗有过什么接触。
这也让贾渝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生意人。
所以,当他昨日登门见卫朝阳时,让卫朝阳感到很意外。
贾渝自己也不知究竟该不该把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万生宗,这些消息恐怕会让万生宗和卫城分心。
他收到贾环的来信已经三日,辗转反侧,思虑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决定还是告诉他们,至于会不会,愿不愿牵涉其中,让万生宗和卫韩两城自己做决定。
毕竟局面已经一再发生了变化,大劫将至,万生宗和卫韩在不久的将来也需要来自各方的支援。
心思转动间,来到了雪山之下,万生宗宗门入口。
早有一名弟子在这里等待,见到贾渝走来,那弟子道:“可是贾渝贾老板?”
贾渝停下脚步,道:“正是在下。”
那弟子道:“请随我来。”
说罢,转过身在贾渝身前带路。
贾渝抱拳道:“有劳了。”
跟在那弟子身后向内走去。
才没往里面走多久,裹着厚厚裘袍的贾渝忍不住身体颤抖,不知为何,万生宗内明显的比外面更加寒冷,虽然同是大雪天。
是因为万生宗坐落在雪山?
还是因为万生宗的道法?
往前的路,有缓缓向上的坡度,两侧的建筑也是越往里越显得稍稍高出些。
雪山中,有个远处望去不显眼的凹陷。
那个凹陷的正中,有一座威严的大殿,殿顶被积雪覆盖。
贾渝越接近这座大殿,越感到刺骨的寒冷。
走到大殿近处,见大殿无门,梁柱通体呈白,细看下,还有微微薄雾散发。
贾渝知道了这刺骨的寒冷从何而来,这座大殿竟是冰建。
那一道道梁柱,和开阔殿中可见的件件洁白的装饰,都是冰。
以万生宗水行道法维持终年不化。
已不知多少年寒气凝而不散。
这里就是世间极寒之地!
殿前冰梁前,寒冰凝成“玄冰宫”三大字。
为贾渝带路的弟子站在玄冰宫前,停下了脚步,看他口中呼出的大片白气,以及微有蜷缩的身体,似乎连这名万生宗弟子也抵受不住那刺骨的寒意。
而贾渝就更加抵受不住,他的脸色已经全白,双唇更是已冻成了青紫色,裹着厚厚裘袍的他,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了起来,颤抖不止。
那名弟子向玄冰宫中大声道:“禀宗主,贾渝贾老板已经来了。”
玄冰宫中有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下去吧。”
那名弟子道了声是,返身快步远离了玄冰宫。
玄冰宫中那个淡淡的声音又道:“你不是修道之人。”
贾渝全身缩作一团,刚张开嘴,刺骨寒气钻入了口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重重打了个喷嚏。只能不敢吸气,急急脱口道:“不是。”
话刚说完,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玄冰宫中一闪而出,贾渝还没来得及惊慌,那人就拽着他身形数闪,远远离开了玄冰宫。
待身形停下,贾渝一阵头晕眼花之后,忽感那股寒意已经消失不见了。
缓过神来,只见他已经置身在一座大堂中,左右坐着两排人,其中有几个是他见过的。
一侧有蒙着一脸黑纱看不见脸,但他却知道是万生宗圣女的洛依,还有站在洛依身后的易沉和沈浮。
另一侧有卫城城主卫朝阳,和站在卫朝阳身后的卫城二小姐卫菁菁。
除此外,还有万生宗的几位长老,贾渝也识得其中的一两位。
再有,就是贾渝身旁的,刚才从玄冰宫外把贾渝几个闪身带来的那个人。
贾渝向那人看去,见他容貌温润,神色淡淡,站在他身边,却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冰冷寒意。
贾渝过去没有见过他,但刚才那名弟子已称他为宗主。
万生宗宗主,郁深。
据贾渝所知,郁深几乎从不出宗门,时年已过五十。但只看他容貌,却给人感觉不出三十。
皮肤白皙透着红润,结合他的年纪,给人一种异样的清秀感。
在座的人都看向郁深,郁深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走向卫朝阳身旁的座位。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洛依。
这也代表着万生宗宗主与万生宗圣女,是对等的地位。
在万生宗不设上座,因为在万生宗能坐上座的,唯有玄武神灵,或者那神秘的玄武一脉。
明明要在这里见贾渝,却先把贾渝带去了玄冰宫。
这是因为昨夜卫菁菁替贾渝转呈了拜帖,那拜帖上写了这么一句:世间风云将变,万生宗与卫韩或已到入世之时。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人递上了这么一张拜帖,自然就会令人联想到他是修道者。
而贾渝是周城贾家开在卫城的流金消玉苑老板,卫朝阳和卫菁菁是知道的。
于是,也就想试试贾渝是不是隐藏了修道者的身份,否则他不是修道者又为何要拜会万生宗?
可从刚才玄冰宫外的反应来看,贾渝的确不是修道者。
虽然各门道法有别,但修道者对于寒意都自有抵抗,根本不会出现贾渝还站在玄冰宫外就难以抵受的反应。
郁深能断定贾渝完完全全就是修道一途的门外汉。
可这就让在座的人对贾渝的来意更加奇怪了,又为何会在拜帖上写上那么一句话?
还没有人向贾渝问起什么,因为他们都在犹疑。
万生宗本来是不问世间事的,更没有想过南出介入世间纷争。
来的若是修道之人,他们还想听一听道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说出那句话的事。
毕竟数月以来,万生宗的震动也很大,洛依见到了玄武神君和玄武神灵,玄武神灵更显灵于侍灵堂。还有数月前,卫城来了个自称火行行者的人,加之那夜天地异象,而后白鳞来到了万生宗,白鳞的来历和她化形之后玄武神君叶光继托付她做的事在场的这些人也都知道了......
这些种种加之在一起,让一直避世的万生宗也感到了世间道界正风起云涌。
可来的不是修道之人,他们就以为是各城与大秦的争端,想卷入道界作为助力,这就不知还要不要听了。
洛依虽然南出过,可她也不知道贾家在世局中扮演什么角色,言行并没有与她说起过这件事。
刺骨寒意消失,从那寒冷的感觉中回复的贾渝先向一个个人见礼。
最后,走到了洛依下座的白鳞身前,道:“这位,想必就是白鳞姑娘了?”
不止是白鳞,其余人也都感到很意外。
白鳞眉头一挑,道:“你怎会知道我?”
白鳞被万生宗奉为上宾,她的来历没有流传出去过,而一个在卫城的外城生意人怎会知道?
贾渝道:“姑娘可还记得家兄贾全?”
白鳞想了想,顿觉眼前的贾渝与黄城的贾全长得有几分相似,忽然笑道:“看来你们贾家知道的事,都是互相通传的。”
贾渝笑道:“贾家也只能做这么点事了。”
白鳞眼睛一眨,道:“那当日那位贾全老板说过的,只要我救醒了言行,贾家对我必有重报,你也是认账的了?”
贾渝呵呵笑道:“这个自然,我虽还无缘得见言行公子,但他的命对世人来说是无价的。白鳞姑娘想要什么回报,我贾家只要办得到的,白鳞姑娘只管开口。”
贾全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言行的命很重要,这世间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而死。
白鳞欣慰道:“看来他还真是深得人望啊。”
至于什么回报,人世间的东西,她不稀罕。只要拼死救的人,的确值得救应该救,那就足以。
洛依在贾渝说话的时候向他看去,听贾渝的话就知道贾家与言行多有联系。
而贾渝没见过言行,却说言行的命对世人来说无价,就证明贾渝对言行的事知道很多。
易沉和沈浮,还有卫菁菁,也好奇地看着贾渝,他们都与言行有过接触,也都对言行深感敬佩。
没见过言行的贾渝会对言行给出那么高的评价,当然是有原因的,他们也同样想知道言行离开后又做到了些什么。
而其余人虽然对言行只是听到过有这么个人,对言行的所作所为却并不知晓。
但见到贾渝竟然会知道白鳞,就也有了听贾渝说下去的兴趣。
贾渝以他知晓白鳞的来历作为敲门砖,取得了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