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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长夜未尽

    九头鸟仍在飞行远去,但被青焰贯彻两头的疼痛让它嚎叫不止,这番追踪并不困难。

    很快,四鬼面已追上了九头鸟,又将它逼停。

    九头鸟的恐惧与愤怒已到达极点,但它眼中只看见四个人,而这四个人又不御火,它的恐惧稍稍放下,而愤怒占了上风。

    四鬼面也不二话,一出手就是掌心雷。

    而九头鸟和先前迎击青焰时一样,鸟头上的利喙向袭来的雷光迎去。

    雷鸣炸响,不出意外的,掌心雷并未贯穿鸟头,九头鸟果然凶悍无比,竟能承受掌心雷的攻击。

    只不过,虽然九头鸟挡下了掌心雷,却也变得更加的惊惧躁动,还剩下的七双眼睛,散发出恐惧和莫名的愤怒。

    七头狂舞着,凶戾的鸣啸此起彼伏。

    但四鬼面攻击九头鸟的只有三人,九头鸟身后的鬾鬼一手举剑向天,一手捏诀,漆黑夜色下看不见天际乌云汇聚。

    当九头鸟听见天际雷声轰鸣,愤怒又被恐惧掩盖,欲逃离的时候,一声巨响,一道白光划破夜空向它袭来。

    雷势迅疾避无可避,九头鸟又仰起一头,想要像迎击掌心雷一样承受这道雷光一击。

    但是这道雷光非掌心雷可比,天际划下,夺天之力。

    又是一声惨绝的嚎叫,那个仰起的鸟头坠落在地,脖颈处已断,带着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还剩下的六个鸟头齐齐啸天,难道它就要命绝于此?

    四鬼面当然不会为言城除此祸首,他们此来只是要为求证言信和言城道界的实力。

    四鬼面看到的是,一百多人言城修道者将九头鸟围困,但也吃力。

    能对九头鸟造成伤害的,唯有青焰,言信以两道青焰火柱毙去九头鸟两个头,但也好似面对九头鸟的摄人嚎叫有些心神不稳。

    所以,四鬼面要一试雷法对九头鸟的伤害,以得出一个对比。

    今夜出现的言城修道者一百多人,登籍在册的已有一小半,如此大的阵仗,想来也不会是高手全都不出。

    而出现的青焰寥寥无几,真正杀伤到九头鸟的又只有言信一人,可见言城道界确实平平无奇。

    言信虽然强大,但有那么多人协助,也只是毙去九头鸟其中两头。言信的术法威势惊人,但却远不及雷法的迅疾。

    寻常青焰与掌心雷的威力相当,不过对鬼面而言,掌心雷可连出,而今夜所见除言信外余者只可御一道青焰,无力同时再生。

    而言信借助其燎原术法,以青焰注之,其威可敌天雷。

    由此可以得出,言信在举言城道界全力相助的同时,破去雷罚是有可能的,毕竟雷罚单向袭来,并无变化,只需威势足够。

    但临敌交战却又是另一回事,望着痛苦长啸的九头鸟,四鬼面对言城道界的评估,已经胸有成竹。

    单论这只九头鸟,以雷法加持的速度,若它有交战的意图而非只是奔命,四鬼面自认只需一人,虽然吃力,但已足以让它九头尽断。

    九头鸟仍在痛苦嚎叫,高昂的鸟头已经低下,惊恐地望着身下四人,它已准备好舍命一搏。

    但四鬼面却齐齐向言城而去,根本不多看它一眼。

    仅仅需要再多几道天雷,就可为言城,为这世间除去一妖邪。

    但四鬼面却无动于衷,这不关他们的事,哪怕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九头鸟而丧生,他们也置若罔闻。

    在四鬼面远去之后,九头鸟茫然四顾,它不明白这四个人为何突然追踪向它攻击,而后又突然离去。

    愣了一阵后,九头鸟挥翅远去,它只想远离这里,从此不再来。

    而这时,还有一个人从树林枝叶间走了出来,他并没有再追踪九头鸟而去,现在还不是除了它的时候。

    这人反身也向言城而去,当他回到内城的时候,此时天已微亮。

    一路赶来,不时借用周遭事物隐蔽,警觉地四处察看,最终他来到了言信府中。

    他,竟是言行。

    走入内堂,言信还没睡下,他在等着言行回来。

    见到言行,言信问道:“如何?”

    言行有些疲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这一夜的追踪和隐蔽,况且追踪的是鬼面,颇为不易。

    言行喘了口气,道:“不出我所料,他们果然去试探了那妖邪,共有四人。”

    言信有些担忧地问道:“他们会不会发觉有异?”

    言行道:“不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发现他们的暗中监视,他们应该只是要判断父亲的修为究竟如何。他们的掌心雷也并未对那妖邪造成伤害,也是动用了天雷才断去那妖邪一头。”

    听此一说,言信的眼中却流露了一丝黯淡,道:“掌心雷,天雷。天雷宫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天雷宫随意派出几人,就可施展掌心雷和天雷,如此实力的人,天雷宫到底有多少?

    言行当然也是这般想,但既已决意要做的事,又怎会轻易动摇。

    言行宽慰道:“我们还有时间,父亲的身边还有我们。”

    这个我们,当然也包括言果。

    言果正在离火殿照料几位先生,言乾、王远近和谢佑鸣三人拼着受伤迷惑鬼面的监视,当九头鸟突围的时候,三人并未闪避承受了一击,所幸先有防备,并未受多重的伤,休养几日便可完好。

    王远近看着正为他裹伤的言果,笑道:“这一夜难为你了。”

    言果道:“我又没受伤,难为的是几位先生。”

    言果的假戏是这一夜的重头,极力地展现出徒有其表软弱不堪,这一切都尽收鬾鬼眼底,从而打消了对言果的警惕。

    只是这一夜,仍然冲击着言果的内心。

    他从未想过这世间竟然有九头鸟这样的妖邪,这世间究竟会有多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

    妖邪是为恶,那也相应地必会有善类。

    言果的心中萌生了一种想走出言城,想尽情地看清世间,看清天地之感。

    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就必须要先破除天雷宫的壁垒,否则,他永远只是一只囚鸟。

    言果已在蜕变,他不再想被困守言城。

    四鬼面也一同齐聚监察司,站在封云藏身前。

    听完鬾鬼的汇报,封云藏道:“这么看来,的确是举言城道界之力,而真正破去雷罚的只有言信一人的术法?”

    鬾鬼道:“可以断定。”

    封云藏对于鬼面的判断,不会怀疑。

    但还是又问道:“还有没有可疑之人?”

    数日的暗中监视,并且今夜言城道界齐齐出手,四鬼面也只认并未暴露行踪,因此也不会疑心言城道界会做戏。

    于是,四鬼面纷道:“属下并未发觉。”

    封云藏看向鬾鬼,道:“昨日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如何?”

    鬾鬼道:“今夜的表现看来,徒有其表,软弱不堪。”

    虽然四鬼面的判定如此,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一趟,再悄无声息的回去,让封云藏心想这一趟毫无意义,四鬼面也这么想。

    另一鬼面道:“司南大人,言信要不要杀了?”

    这是鬿鬼。

    封云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认为,言信与你相比,如何?”

    就今夜的表现看来,言信虽然术法霸道。但在鬿鬼眼里,霸道有余而应变不足,鬼面尽是杀伐经验丰富之人,临机应变不下话下,况且那青焰也不过与天雷威力相当,鬿鬼有自信在搏杀中胜过言信。

    但鬿鬼还是自认保守地道:“伯仲之间。”

    鬼面的雷法修为大多在第五重的巅峰,将要跨入第六重的临界点。但要真正的迈入第六重谈何容易,多少人在这个修为再难进一步,只有极少数已经迈入了第六重。

    此时封云藏身前的四鬼面,修为都在雷法第五重的巅峰。

    言零虽也跨入了第五重,但与鬼面的战力相比,直有天壤之别。

    能施展天雷,是跨入了第五重的标志,但言零的修为只能勉力施展一道天雷,而鬼面施展单道天雷并无负担,只是还未像乾坤十鼎一样修成雷域。

    更遑论言零连掌心雷都未能修出,在天雷宫真正的高手看来,只有当掌心雷修成可随意施展,才算是真正步入第五重。

    鬿鬼认为他的实力与言信相当,则推断言信的修为也在雷法第五重和第六重的临界点这个等次。

    但是五行的太玄境界传闻另有太玄私境,一向在传说中,太玄私境可匹敌雷法第六重。

    但是到底何为太玄私境,无人能说出一二。

    这么一来,言信到底是不是入了太玄境界,就无从确认。

    既不能确认他的境界是否到了太玄境,那他的异样发色就更无从与所谓太玄相印证。

    那五行传说,很难就此相连。

    封云藏在思索,本来他就不信什么五行传说,只是当日的乾坤殿程洛和窦渊说起万生宗的强大,才引起他的一丝怀疑。

    过了许久,封云藏才又问道:“太玄私境,你们可有听过?”

    五行传说,虽遭天雷宫长年打压,但它如世间春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鬼面也或多或少听过只言片语,尽管他们对此嗤之以鼻。

    四鬼面回道:“听过。”

    封云藏接着问道:“那依你们看来,言信的术法是否是传言中的太玄私境?”

    四鬼面稍一沉吟,鬾鬼道:“虽威势不俗,但依属下看来,也仅是气府中所修一道术法外发,并未超出天雷宫气府修术法的范畴。”

    封云藏又看向另外三鬼,问道:“你们呢?”

    三鬼道:“我等一样的看法。”

    封云藏点了点头,若是如此,那便无它异处。

    气府修术法,不止封云藏,连四鬼面也做得到,他们都已可在气府中修天雷,所以他们施展天雷不需如言零一样做法捏诀勉力施为,开气府呼应更轻而易举。

    而当气府中的天雷不再是一道或者数道,形成一片雷域时,就标志着他们已经进入了雷法第六重。

    他们都早已开始冥修气府,所以在他们看来,言信的术法与他们一样,不过都是气府所修,外发而已,无甚特别。

    这也是天下各宗气府修行的常态,只是传言五行的太玄私境不同,至于不同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封云藏已有决断,说道:“言信,你们不要动他。”

    四鬼面道了一声:“是。”

    封云藏已相信言信并未修出所谓的太玄私境,也不认为他进入了太玄境界。

    但是即便没有修到太玄境界,只是上玄,却能有如此实力,也是数百年来闻所未闻,他还是要自己出手一试,看看究竟如何。

    封云藏又道:“言信不可动,但其余人,你们大可出手一试,若无威胁,留他们一命。”

    封云藏既与四鬼面远涉千里,自然不可能悄然返身而退,既要震慑世间道界,岂有不出手之理。

    这也正是四鬼面等待的,他们历来于各城之间杀伐,他们已经习惯杀伤对手。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长久不歇的历练。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天仍未明,但已微亮。

第四十七章 全城受袭

    离火殿。

    年轻的弟子们已经睡下,言灿与三位先生仍坐在内堂,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愁,他们各有心思,默不作声。

    就在这万物都仍在沉睡之时,外头道场却传来一个重重落地的脚步声。

    一身灰衣,脸戴恶鬼面具的鬾鬼就站在道场正中,那声重重的脚步声是他故意踏下,告诉里面的人,他已经来了。

    言灿等四人自然听到了这个声响,也猜到了来的是什么人,于是,齐齐起身,拿起身侧的剑便向道场走去。

    当四人站在鬾鬼近前时,鬾鬼以一对四,但却二话不说,拔出雷剑便向四人攻去。

    言乾、王远近和谢佑鸣三人同样拔剑迎了上去,此时不是一对一,他们都知道,面对眼前这个人,他们合力也不是对手。

    鬾鬼剑出迅疾,出剑的速度远不是言乾三人可比,以一剑对三剑,攻势却占据了上风。

    这已不是单纯的出剑速度之快,言乾等三人分在鬾鬼不同的三个方位,鬾鬼身形闪挪的速度和姿态简直非人。

    就连出剑的角度,也招招都是攻向三人所必救,所幸此时有三人各自分担了彼此的压力,但饶是如此,三人也不得不与鬾鬼拉开了距离,借着距离稍远,方有勉强招架之机。

    他们并没有使出道法,只以剑招攻防,说是攻防已是夸大,分明是鬾鬼一人在攻,而那三人却都只能凝神防备突如其来难以预料的剑势。

    又几招攻防之后,三人已经反应迟缓,不得已,他们先施展了道法。

    只见三人身前,各自生起白焰,而后白焰成圈,将鬾鬼围在中间。

    再然后,白焰圈收缩,好像将要把鬾鬼缚紧。

    但这术法在鬾鬼眼里太过迟缓,还不等白焰圈收紧,他已从白焰上跃过,落到谢佑鸣身后,谢佑鸣本在施道法,还未及反应。

    鬾鬼一剑从谢佑鸣背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随即响起一声惨叫,谢佑鸣瘫倒在地,已经昏死过去。

    鬾鬼看也未看倒下的谢佑鸣一眼,随即向言乾和王远近二人连出两道掌心雷。

    言乾和王远近急忙将身前的白焰凝聚,收于掌心,运气赤炎掌,迎向袭来的掌心雷。

    但是,掌心雷与赤炎掌“砰”一声相撞后,言乾和王远近纷纷向后飞去,同时自他们口中喷出一滩鲜血,然后艰难地喘息着,再爬不起身来。

    鬾鬼同时转过身,看向仍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言灿。

    言灿也正看着他,从始至终,言灿的眼睛也未曾离开过鬾鬼。

    还是没有话语,鬾鬼挺剑直刺,言灿终于有了动作,喝了一声,自他抬起的双手中燃起了青焰,就在雷剑将要刺进他身体的时候,双手一合,将雷剑压在身前。

    鬾鬼见雷剑被逼停,又向前施全力,言灿被逼得退后了两步,但雷剑也并未刺入言灿身体。

    鬾鬼哼了一声,随后有雷电在雷剑上起伏。

    二人并未再变招,就如此相抗。

    但很快,言灿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神色,有汗自脸颊滴下。

    再过了片刻,言灿终于单膝着地,大口喘息。

    但他压住雷剑的双手仍无法松开,青焰也持续在裹附着手掌。

    随着一声雷鸣炸响,言灿的双手终于被震开,身体也随之向后倒去,但那雷剑却也并没有刺向他的身体。

    鬾鬼仍站在那里,阴森鬼面之后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口吐鲜血的言灿,然后又一扫躺在地上的另外三人。

    之后,一个闪身,就此消失,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方才的雷鸣炸响,惊醒了睡梦中的离火殿弟子们,当他们循声走到道场的时候,看见倒在地上的四位先生,立时便是惊慌失措。

    言果在这些弟子间年纪最大,他率先去查看了四位先生,除了谢佑鸣外,另三位先生都只是身负重伤,还未昏去。

    言果焦急地一探鼻息,所幸谢佑鸣也并未死去,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言果燃起了一股怒意,他矮下身,将言灿扶起靠在他怀里,问道:“是谁?”

    言灿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艰难地低声道:“不可。”

    言果低下头,双手握拳,指节咯咯作响。

    身躯几个起伏之后,抬起头,看向邱落道:“快,去找大夫。”

    邱落看向言果,一愣,她从未见过一向眉目温和的言果如此时这般,眉目聚做一团,表情凶狠,眼露杀气。

    言果见邱落愣愣地没有应答,又大喝了一声,道:“还不快去。”

    邱落受一惊吓,这才道了一声:“我这就去。”

    于是,邱落匆匆下山。

    言果又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几位先生进去躺下。”

    弟子们仍在惊慌之中,带着惊慌将几位先生送进了卧房。

    将几位先生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上后,言果走到王初阳身前,道:“你在这里看着,大夫很快就会来,我回府一趟。”

    几年来,几位先生与王初阳朝夕相伴,王远近更是他的叔父,突然见几位先生莫名重伤,惊慌之余,同样也心生怒火。

    但他还太年轻,突遭变故,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所幸此时在离火殿的,还有言果,于是,王初阳点了点头,听从言果的安排。

    离火殿距离言府并不远,言果一路奔去,不到半个时辰已到了言府,这时,朝阳也已微露出东边的山头。

    一进言府,言果就焦急的大喊:“父亲,哥哥...”

    这一夜多事,言信和言行才刚睡下不久,不过听到言果的喊叫,他们还是很快从睡梦中惊醒,快步向言果赶来。

    当言信和言行同时来到大堂,见到一脸焦急的言果,齐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言果急忙道:“离火殿四位先生被人重伤。”

    言信和言行一听,先是一惊,但是很快,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必然发生,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才刚刚做完那场假戏,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见言信和言行一时没有说话,言果又急问道:“现在怎么办?”

    言信言行相视一眼,言行问道:“四位先生伤得多重?”

    言果道:“叔祖父和乾叔还有王先生都还醒着,但都口吐鲜血,气若游丝。谢先生背处中剑,已经昏死过去。”

    言行点了点头,稍稍松了口气,道:“看来他们并未下杀手,这就好。”

    言果一听,不解地道:“这还好?”

    言行看着言果,叹了口气,他知道言果还不能接受这一切,但必须学会接受。

    言行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言果很难接受,他知道这必定是天雷宫所为,他们都欺负到家门口了,难道这还要忍,还不能找他们报仇?

    言果的脸上又燃起了仇恨和那股怒火,道:“不,我要找他们报仇。”

    虽然言果知道他报不了这个仇,四位先生都不敌的对手,现在的他更不可能敌得过,但是这股怒火必须要宣泄。

    言行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我知道你心头的怒火,我也一样,但是为了我们的大计,这个时候只能忍耐。”

    言果眼前的父亲和兄长,好像都并没有打算追究此事,这让他第一次对敬重的父亲和兄长也生出了一丝埋怨。

    言果难以理解地看着言信和言行,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漠视?”

    言信和言行在心中叹息,他们知道言果此时心中的愤怒不甘和埋怨,因为他们都曾经历过。

    他们都曾如言果一样想着报仇想过鱼死网破,但最终,他们都学会了接受和忍耐。

    言果,也必须做到。

    言行看了一眼言信,道:“因为,父亲也需要受这一伤。”

    言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言行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看向言信,而言信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副坦然承受的神情。

    言果想不明白这又是为什么,在他心里,言信修为高深,暗中的人即便伤了离火殿四位先生,他也不信能伤得了言信,为何言信会需要受这一伤?

    但是还不等言果问出口,从门外又陆续急冲冲地走进几人,这几人都是言城各大世家的修道者。

    一进堂,纷纷向言信禀报,道:“夏家遭人袭击,家主和几位前辈身受重伤。”

    另一人道:“饶家也一样。”

    再一人道:“谢家也一样。”

    ......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各世家如离火殿一样,都遭人暗中下手。

    言信听完,问道:“伤情如何?”

    夏家那人道:“不轻,但是并无一人丢了性命,只有一人被伤了气府,恐怕以后不能再修行了。”

    说罢,神情哀伤。

    伤了气府,若是从此不能再修行,那对于一个修道者来说,恐怕比死了还难以承受。

    所幸,几人禀报完后,也都无人丧命,也再无人伤及气府。

    言信对几人道:“你们先回去,受伤之人抓紧疗伤要紧,再告诫各家主,务须忍耐,这番过后,我们的大计才真正开始。”

    几人听后,都郑重地道了一声:“是。”

    看来他们对于今后的事都了然于心,更知晓这个关口的重要性。

    直到他们走后,言果仍想不通,无故伤了这么多人,而为什么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愤怒和仇恨,有的只是决然。

    言行看着言果,道:“现在懂了吗?”

    言果摇了摇头。

    言行又道:“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这是他们该经历的道路,他们选择让自己负伤,而后默默承受,以换得一个他日能与天下人共同举起义旗的机会。必须这样,将来才有可能铲除天雷宫,才可还天下人公道,才会有一个清明的世道。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当日监察司大举查禁刚开始的时候,言果知晓了世间百姓遭受的不公,那时他就渴望一个清明的世道,可以让百姓不再被种种莫名的禁令捆缚。

    若能解除天雷宫对世间的束缚,这当然是言果想要的。

    再想到有那么多的同道,甘愿承受天雷宫的打压,忍辱负重。

    言果的心中生起了一种感动,这就叫大义吗?

    言行接着道:“我知道你初遇此事的愤怒,但这不仅仅是个人的事,也不仅是道界的事,更关乎满城百姓,切不可意气用事。将你心中的这股怒火压在心里,更加潜心修行,等到我们真正与天雷宫为敌的时候,再将它发泄出来,必定能焚尽世间不公。”

    这番话,与当日言行言果上离火殿时,言灿说的话一致。

    当日言果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再听,他已多少能理解。

    言果已经坚定,他要将这股怒火融入到他将要修的那个火人之术里,总有一天,他要施展那个火人,让天雷宫感受到他的怒火。

    言果不再愤怒地想要报仇,不过言行说的另一件事让他担忧。

    言果向言信问道:“父亲,你真的也要负伤?”

    言信看着言果,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言果急道:“已经有这么多人受伤了,为何连父亲也一定要如此?”

    言信终于开口道:“这件事只能任由天雷宫的意愿,不是我们想到此为止就可的。”

    言果道:“那父亲就不可胜过他吗?”

    言城道界如此多的人负伤,当然也是因为本身道法修为不如对手,虽然有人或许刻意隐藏了实力,但也没人认为他们能胜过对他们下手的人。

    但是言信不同,言果相信言信能胜过暗中下手的人,但言果不知道封云藏的存在,就算知道封云藏的存在,言果也不认为他的父亲会败。

    言信却道:“就算为父出全力,也未必能胜过他。”

    言果不相信,道:“这怎么可能?”

    言信道:“天雷宫深不可测,若非如此,天下也不会被天雷宫压制数百年。”

    的确如此,若是出一个言信就可无敌于天雷宫,那天雷宫数百年的霸权岂非来得可笑。

    言果脸上的担忧更甚,言信却一笑道:“放心吧,为父不会有事的,他要的只是试探为父的真正修为,并不敢对为父下杀手。”

    言果听后,不置可否地看向言行。

    言行却没有如言果那么重的忧色,他对着言果点了点头。

    言果知道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在心中祈祷真的如父亲所说,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夏紫英隔着一门,听到了父子三人所有的对话,多年来,她心中的不安终于还是来了。

    但她并没有哭泣着祈求那三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放弃他们的打算和预谋,即便她听到了她的丈夫需要负伤,她也没有走出来多说一句。

    当父子三人把话说完,夏紫英只是默默地走开,走向了那间专属于她的禅房,她要向上天祈祷,祈祷她的丈夫安然无恙,祈祷她的孩子平安无事。

    日头已经完全出了东山,沉睡的人也都已醒来,这一日将会带走言城暂时的阴霾。

    言信还有许多事要做,言果挂念离火殿四位先生的安危,赶去了离火殿。

    而言行,也要开始为他的远行做准备。

第四十八章 雷体

    言议殿。

    言城权贵已经聚齐,其中不乏伤者,他们都是拂晓时分被鬼面所伤的言城修道者,此刻能来到言议殿的,都是伤势较轻之人。

    当言信也走入言议殿时,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他。因为这殿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他们还要配合言信做另一件事。

    言城道界短短时间内伤了近百人,且明知是天雷宫所为。尽管他们本就要隐忍下,但若隐忍得无声无息,一声不吭,反而会让封云藏怀疑。

    当言信走到他的座前,言明和言彬面带担忧地看向他,言信只是对着二人点了点头,神情坦然,胸有成竹。

    他已相信一切正如言行的判断,言城道界虽然受伤者众,但无一人丧命,封云藏也决不可能对他下杀手。

    这番判断,昨日已经过言灿之口再由离火殿的弟子们传达到众修道者的耳中,所有的人都已执行,现在只剩下言信去将这一事态收尾。

    但要面对的毕竟是封云藏,这世间雷法修为最强之一,且又权力滔天,二人一旦交手,其中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谁也无法预料。

    言信看了看众人,道了一声:“动身吧。”

    于是,言信领头,言明和言彬在他左右,言城同道和主司之人跟在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监察司走去。

    监察司大门外的守卫见此阵势,也不敢阻拦,匆忙跑进监察司大堂禀报。

    监察司内,封云藏端坐着,李严领着十司常站一侧,另一侧,言零几日的昏迷后也已醒来,领着五辅座一列,躬身低首。

    而四鬼面却不在,他们向来不示于人前。

    守卫方才通禀完,就听见大堂外广场上群情激奋,嘈杂声四起。

    封云藏冷笑一声,豁然起身,悠悠迈步向外走去。

    但这晴朗的天气,却在封云藏起身迈步的同时,不知何处来的黑云开始在监察司大堂上空开始凝聚。再随着封云藏的脚步一起,缓缓地向广场移去。

    这无端的异变,言信一行人都知道是因何而起。只不过,他们都是第一次亲见这来自乾坤十鼎的威压。

    当封云藏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望着那张狰狞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之笑的脸,有人心生了一丝惧怕,尽管他还未施展他那可怕的雷法。

    言信带着怒容凝视着封云藏,不只是因为今日言城道界受到的伤害,还因为他的至亲兄弟。

    封云藏也在一扫前方众人后,将目光定格在人群前方正中的言信。

    四目相对,仿佛有雷电与火花相交,四周的空气也随之变得炙热。

    当封云藏走到了言信的近前停下脚步,天空的雷云也已将天际的阳光遮蔽,监察司已在雷云的阴霾之下,正如长久以来,世人的心都被雷云所笼罩。

    原本的群情激奋,当封云藏出现的时候,变得鸦雀无声,这个氛围让封云藏感到满意。

    直到封云藏盯着言信,道:“言信?”

    言信也紧盯着封云藏,道:“封司南,今日所为,还望给个说法。”

    封云藏轻蔑一笑,明知故问地道:“何事给个说法?”

    言信哼了一声,侧身一手向后摆过,示意封云藏看向身后的人,站在言信身后的人中,不乏白带裹身之人。

    言信道:“天雷宫何故无故伤我言城同道?”

    封云藏也不否认,他不屑否认,道:“好,你要说法,那本座就给你个说法,只怪你离火殿的人修为不精,这就是说法。”

    天雷宫的修行法则,多的是门内内斗,被人伤了乃至杀了,都只怨自己修为不精。这法则已深入每一个天雷宫修道者的内心,对这种事他们不认为有何不妥。

    言信听后大怒,一扫封云藏身后的言零和五辅座,道:“那我是否也可伤了你天雷宫门下,为我言城同道讨个说法?”

    封云藏带着一副令人作呕的狰狞之笑,道:“自然可以,你即便杀了他们,也只怪他们修为不精。只不过到那时,为了我天雷宫的威严,本座也只能杀了你和离火殿的人为他们抵命。”

    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也正如数百年来天雷宫的一贯作风,也如司东楚玉琢在张城所为。

    言信又哼了一声,道:“封司南就认为你一定能杀得了我,未免也太看轻我了。”

    封云藏眯起了仅剩的右眼,道:“狂妄至极,还从没有人敢这样与本座说话。”

    言信也不退让,道:“你今日就遇到了。”

    封云藏面上生出怒容,可随即又转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就凭你这份勇气,本座给你个机会。你不是要说法吗?本座就站在这里,你若能伤了本座,或是杀了本座,都是给你的说法,事后我天雷宫不追究。至于这说法你能不能讨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言信听后,道:“当真?”

    封云藏道:“本座是何身份,又岂会食言。”

    说罢,封云藏转头对李严说道:“本座依天雷宫逐鼎之法与言信决斗,若是命丧言信之手,只怪本座修为不精,不追究言信之责。若是本座身死,你就照此回禀李首相。”

    李严听后,躬身道:“遵命。”

    封云藏又一脸倨傲地对言信道:“请吧。”

    封云藏自然不信言信能胜过他,但他本就要对言信的修为一试究竟,打消言信的顾忌才能让言信更加的毫无保留,是以才对李严说了那番话。

    而言信,自然也不会把那番话当真,就算封云藏真的这么想,言信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若是他胜过了封云藏,天雷宫会真的放过他。

    天雷宫的逐鼎内斗不追责法则,只是对于天雷宫门内修道者而已。

    但是,言信当然要装作信了封云藏的话。

    于是,言信道:“好,你可别后悔。”

    说完,也再无二话。

    言信一身道袍无风自鼓,同时,言信和封云藏身边的人都向外退去,尽可能地远离这二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二人的斗法,这空间本就太小,太容易殃及无辜。

    封云藏还没有动作,他不屑对言信先下手。

    言信踏步上前,手掌一翻,青焰自掌中燃起,向封云藏攻去。

    在青焰掌将要近身之时,封云藏抬起一掌,掌上雷电闪烁,这就是当日言零对战言信时用出的覆雷手,当日两掌相交下,言信一掌将言零逼退。

    但言零又如何能与封云藏相比,虽是同一招式同一道法,不同境界的人施展出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言信本是奔涌着来势攻出的一掌,而封云藏却站定着迎起单手,言信本该是强势的一方,但封云藏却稳如泰山,连身形都未晃动。

    虽然这只是二人试探的一击,但这匆匆的一个照面之下,言城的同道已知道即便青焰也难以撼动封云藏,不由更为言信捏一把汗。

    而言零和五辅座及执禁使们,也为之羞愧。

    这平平无奇的覆雷手,从雷法第二重开始就修习的覆雷手,竟然就让当日一掌逼退言零的青焰掌如微风拂树。

    封云藏一声轻笑,道:“你就这点本事吗?”

    言信也不恼怒,虽然从未交战过雷法第六重,但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一掌未能得手,言信反身退开数丈,手诀在极速变换,青焰在身周燃烧,随后,一道道青焰向封云藏攻去。

    而封云藏,随意的分开两步,手掌对着向他攻来的青焰出掌,一道道掌心雷在与青焰相交的同时,纷纷瓦解。

    言信不受其扰,出手也越加的快速,封云藏也同样,随着言信的加速而加速。

    青焰与掌心雷的碰撞响起的爆裂声,简直震耳欲聋,那爆炸声甚至让这偌大的监察司广场都在震动。

    二人中间的青焰和雷光在不断地闪没和消亡,围观的众人已经目不暇接。

    他二人好似只在随意的出招,但是此时若换上另一个人,都早已在他二人的随意出招中败亡。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封云藏还未主动进攻,言信所表现的,也还远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于是,在众人始料未及时,一道天雷从上空的雷云中劈下,随即,那片雷云之中传来轰鸣。

    言信从一开始,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片雷云之上。天雷降下的同时,他身周的青焰汇聚成一道火柱迎了上去,“轰”一声巨响,天雷消亡,青焰散下。

    下方围观的众人,无一不匆匆躲避那散落下的青焰,监察司的房屋已经在燃烧。但无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还是看向那仍在斗法的两人。

    而就在言信迎击那道天雷的间隙,封云藏击落了同时向他袭来的青焰,又出一道掌心雷攻向言信。

    言信失了先机反应不及,正要运起青焰相抗时,那道掌心雷已穿过蓄而未发的青焰击中言信的身体。

    “砰”一声响起,言信应声向后滑去,待他终于止步,一口鲜血也从他口中喷出。

    言城的围观众人随即响起一阵惊呼,但接下来的事超乎他们预料,也超乎封云藏的意料。

    封云藏并未追击,正冷冷地看着言信,他并不想杀了言信。

    但却不料,言信受此一击,却并未就此中断施术,先前迎击天雷落下的青焰,分布在广场各处,封云藏脚下四周也同样燃烧着一簇簇青焰。

    封云藏的一时大意,没有想到言信受了一记掌心雷的同时还能施展术法。

    只见那一瞬,在封云藏疏于防备之下,四周的青焰以封云藏为中心快速凝聚,一个青焰的包围圈将封云藏裹附收缩,眼看封云藏就要被青焰灼烧全身。

    青焰,天地七焰第三位,能与掌心雷相抗,青焰之柱更可匹敌天雷。

    若被青焰裹烧全身,即便是乾坤十鼎之一的封云藏,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这时,惊呼的人变成了天雷宫和大秦一方。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乾坤十鼎乃世间最强,却都不知道最强在何处。

    所有人都以为,发动天雷是他们最强横最难以招架的攻击。

    但是,除了最强大的攻击,他们还有最强大的防御。

    只听一声大喝,那眼看就要将封云藏紧紧裹挟的青焰圈,忽然被震破。

    众人再看向封云藏,无一不被震慑到无以复加。

    只见此时的封云藏道袍已被震裂,裸露的皮肉上青筋暴起,长发倒悬,全身有雷电起伏。他的眼中同样有电光闪没,宛如雷神。

    这,就是常年经最高深的雷法千锤百炼锻造出的最强防御——雷体!

    即便强悍如青焰,也不足以对它造成伤害。

    望着正在缓缓升空,宛如雷神的封云藏,所有人都感到恐惧。

    但言信并没有,数百年来,世间道界只知天雷宫的可怕,但所有人却又都看不到天雷宫最强者真正的一面。

    未知的,深不可测的,才是恐惧的来源,但言信终于逼出了他们的真面。

    虽然此时的言信,已经自认了还胜不过封云藏,但至少,这已说明他有了一战之力。

    当雷体出现的时候,封云藏已经开始暴怒,已经开始疯狂。

    封云藏已凌空悬停在了那片雷云之下,雷云开始翻涌,雷光开始闪烁,那不再是一道,而是数不清的雷光此起彼伏。

    言信抬头望着封云藏,和那渐渐成型的雷域,他的眼中,有火焰开始燃烧。

    他已不需要再隐藏,他现在更需要的是检验。

第四十九章 七野雷震

    言信大喝一声,气府全开,青焰之海沸腾,青色的火鸟随之生成。

    伴随着一声长啸,青凤煽动双翼,直面封云藏和将要落下的天雷。

    已经疯狂的封云藏低头俯视那带着敌意直面他的青色火鸟,还有那个胆敢不向他臣服的人。

    咆哮了一声,举起右手,雷剑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而后,封云藏带着狂怒挥下雷剑。

    “轰隆隆...”雷云中传来持续的轰鸣,数道雷电带着诛灭一切的气势从天而降。

    青色火鸟也随之发出能刺穿耳膜的鸣啸,从口中喷出数道青色的火焰迎了上去。

    围观的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他们心中只有惊骇,世间道法之巅的人,让他们无法不畏惧,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彷如能毁天灭地的力量。

    远处,一扇窗后的言行,也正看向这里,他双拳紧握,眼中露出的,只有无畏。

    天雷穿过了青色火鸟喷出的青焰,击中了它的身躯,再穿过它的身躯击打向地面,大地在震动,周围的楼宇在摇晃。

    那身躯已经残缺的青色火鸟,仍在狂啸,言信仍在用他的道法将身周的青焰火海补继青色火鸟的身躯。

    又成一个完全体,青色火鸟再挥动双翼,口中喷出一道青色火柱,向封云藏和雷云冲去。

    封云藏仍是举剑向天,数十道雷电已露出雷云,封云藏奋力向下一挥。

    数十道雷电齐齐向青色火鸟降下,瞬间身躯支零破碎。

    青色火鸟终于在一声不甘的惨啸之后,消亡于无形。

    但雷电却仍落向地面,带着令人无法逼视的光。

    “轰...”,地面被击打出一个大坑,监察司的围墙也随之坍塌,就连监察司大堂的两根巨柱也出现了裂痕。

    其中一道天雷贴着言信的身体炸响,言信被瞬间击飞,道袍已残破,血流不止。

    那朝自己狂啸的青色火鸟已消亡,那胆敢直面自己之人也已倒下。

    封云藏这才缓缓从天际降下,雷光已不见,雷云也在渐渐散去。

    待封云藏落到地面,几步走到躺在地上不住咳血的言信身前,他的神情还是如方才那副疯狂的模样,脸上的焦黑之气愈加分明。

    雷剑还在他的手中,缓缓指向言信。

    这时,言明突然挡在了言信身前,言明相信,此时的封云藏已经没有理智,他真的会杀了言信。

    疯狂的封云藏看向突然出现在他身前的言明,表情愈加的愤怒,因为言明的眼中没有恐惧,这种勇气,是对他的亵渎,他把雷剑又举向了言明的胸口。

    可是,又一人挡在了言明的身前,这人是言彬。言彬的眼中仍有恐惧,但即便是压不住的恐惧,也要挡在言明身前,这又是何等的勇气。

    封云藏看着眼前的人,杀意已经宣泄而出。

    正当他要挺剑直刺的时候,又一人匆匆赶到他身前,跪下大叫了一声:“司南大人!”

    忽听一声大叫,封云藏心神一动,再看向那人,原来是李严。

    李严看向封云藏,随即又低头,道:“司南大人,请三思。”

    封云藏被这一声叫唤,唤醒了些许理智,看向了站在他身前的人,言明身为城主,他自然认得,但对言彬却是印象不深。

    封云藏道了一声:“有胆量。”

    言明一手将言彬挡开,向前走了一步,道:“你已杀了我四弟,今日还要杀我三弟不成?”

    言明突然这么一说,让封云藏一时想不起来,言明四弟,是谁?

    细细一想后,封云藏眼前出现一个身影,那人神采飞扬,公然宣誓以行者为志。

    封云藏哦了一声,道:“你说的是言休?”

    言明哼了一声,道:“明知故问。”

    封云藏意味深长地看了言明一眼,道:“本座并未杀言休。”

    言明一惊,他本以为言休必是被封云藏所杀,但封云藏却否认,他相信封云藏必然不会欺骗,因为对他们而言,杀了就杀了,并不需要否认。

    但封云藏又说道:“当日本座的确想杀了他,不过他逃入了南野。”

    说罢,封云藏按捺不住的大笑起来。

    南野,七大蚕食之野之一。

    七大蚕食之野,言城与苏城之间,称南野;言城与周城之间,称西南野;苏城与林城之间,称东南野;林城与张城之间,称东野;张城与韩城之间,称东北野;卫城与佛城之间,称西北野;佛城与周城之间,称西野。

    这七大蚕食之野,就是各城之间的荒芜之地,其间遍布天雷宫门下雷法修至第五重的修道者,这些天雷宫修道者被称为雷震。

    七野雷震中,不乏突破雷法第五重,迈入第六重与乾坤十鼎相去不远,甚至实力相当之人。

    修道者纳气为根本,而天雷宫门下弟子无数,即便是偌大的七层天雷宫,也不足以让修为日渐提升的修道者聚集纳气。

    于是,天雷宫让门下道法高深必须要纳气充盈气府的修道者奔赴七野,那广袤的茫茫阔野,足以让他们都有一个藏身纳气之所。

    而天地元气,都有一些汇而不出之地,这些福地必为人所争,于是,也就造成了七野雷震为夺地而产生的厮杀。

    对此,天雷宫也默许,因为他们要的本就是强大的修道者。

    即便不夺地,天雷宫也从来都纵容门下厮杀,如此更能催生他们提升修为提升战力。

    只是,在七野中,雷震们愈加没有约束,厮杀也更加惨烈。

    也正是这种局面,让后来的天雷宫修道者,未能迈入雷法第五重者,都无资格进入七野。

    乾坤十鼎,多数都是从七野的残酷厮杀中脱颖而出者,封云藏正是其中之一。

    而雷震们除了在七野修行提升修为之外,也担当抹杀擅入七野之人的任务。

    七野雷震就是天雷宫在世间布下的天罗地网。

    它将世间各城隔绝,无论什么人,进入了七野,都必死无疑。

    当然,世人也知,曾经张城张知秋于七野间穿行。那也是因为张城御风术无相无形,可即便如此,凌风谷也只有一个张知秋能做到,况且,张知秋最后也还是因此而死。

    听封云藏说完,原本言明眼中出现的一丝光明,随即又变得暗淡。

    封云藏也不再理会言明,看向已被人搀扶着按住腹部一处伤口的言信,眼中已没有初见时的轻蔑,言信的表现赢得了他的尊重,不过也仅此而已。

    封云藏道:“你要说法,本座已经给了机会,这就是本座给你的说法。”

    封云藏已不会对言信再下杀手,他已确信言信出了全力,虽逼出了他的雷体,也让他动用了雷域,但终究未能伤他分毫。

    也确信了言信的术法并不是那所谓的太玄私境,确如鬾鬼所言,那不过也是气府中冥修的术法,并无甚特别之处。

    难道言城道界认定的言信修为已到太玄境界有误?那传说的太玄私境又是什么?到底不同在何处?

    封云藏返身走回监察司大堂,跪地的李严站起身,向言明看了一眼,言明也正神情复杂地看向李严,点了点头,然后各自返回。

    若不是李严及时唤醒封云藏神智,再加以劝说,只怕此时言明与言信、言彬都已命丧封云藏雷剑之下。

    待李严也走回监察司,站定在封云藏身前,封云藏道:“李司座当真以大局为重。”

    李严不知此话何意,只得装糊涂道:“属下分内之事。”

    封云藏当然也知道,若不是方才李严及时拦下自己,进入狂暴状态下的他,肯定会杀了言明三人,届时,言城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他可强压,但也违了李令山之令,他必被重罚,恐怕还会丢了司南的身份。

    李严敢在那个时候拦下他,他的心里多少有些许感激之意,也领会到李严的确足可制衡言城。

    经此一战,封云藏大发神威,言城短时间内必已无忧。

    而李令山要封云藏查明的所谓五行传说及太玄相,只有言信一人发色有异,封云藏也无从印证。只是判定了言信威胁不大,想对他下手随时都可以,这已足可让封云藏复命。

    于是,封云藏道:“言城事已了,余下的事,就交于李司座了。”

    李严道:“是,属下定不辱命。不知司南大人何时启程?”

    封云藏道:“即刻就动身。”

    言零及五辅座道:“恭送司南大人。”

    封云藏一扫六人,哼了一声,道:“往后如何处事,听李司座之命。”

    言零及五辅座低头,道:“是。”

    李严眉头一皱,监察司和执禁团向来无从属之分,天雷宫和大秦,实则也是天雷宫的强盛统辖着大秦。

    在大秦,更是天雷宫的修道者为尊,虽然李令山一门并非修道者,李严也出自李令山一门,但也只有首相一人是个例外。

    李严实在想不通封云藏此话到底出自何意,不过,在封云藏心里,本就对执禁团不报所望,执禁团的人在他的眼里根本不配被称为修道者,自然也就不会生出把他们置于监察司之下有什么辱没天雷宫修道者地位的想法。

    封云藏走后,言零和五辅座心中五味杂陈,李严同样有些不知所措。互相看向对方的眼中,都透露着难以掩藏的尴尬。

    李严呵呵干笑两声,道:“司南大人方才说笑,众位不必放在心上,过去如何,今后还是如何。”

    言零和五辅座又岂会真当封云藏是在说笑,他们只当做是责罚,毕竟近来的事,他们言城执禁团确实颜面尽失。

    这种程度的责罚,对他们而言已然是轻了,没有被剔除还保有各人身份,已是万幸。

    五辅座自然没有他话,只不过言零确是为难,封云藏的话他不敢不听从,但要一时在李严面前矮上一分,脸面上无论如何也挂不住。

    思量再三,还是对封云藏的惧怕占了上风,言零道:“李司座不必为我等开脱,近来的确是我等办事不力,司南大人既已有所安排,我等往后听李司座之命行事。”

    五辅座看言零这么说,也应和道:“首座大人说的是。”

    李严仍推辞道:“不可,不可,你我商量着来,我提点意见也就是了。”

    你来我往,推诿数次后,也就依着往后执禁团行事由李严与言零合议商定了结。

    言城外,通秦道,四鬼面闪身出现在封云藏身后。

    鬾鬼道:“司南大人,回天雷宫吗?”

    封云藏道:“不,去枕星河。”

    ......

    言城众人各自离去后,言明和言彬搀扶着言信回到府中,刚到府门口,就见夏紫英焦急地张望等待着。

    言彬满脸愧疚地叫道:“叔母。”

    言明看着她,一言不发。

    而夏紫英没有在意,只是转头叫了一声:“大夫,快。”

    原来,夏紫英早在拂晓时分听闻言信父子三人的对话,在言信出府后,她便已先找好了大夫在家中等待。

    言信此时虽负伤,但性命无忧,此刻疼痛难忍,但意识还算清醒。他望着一脸忧色的夏紫英,艰难地笑了一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大夫和言行快步走来,言行与言信相视,彼此点了点头。

    言明看在眼里,心道:这孩子的确可托付大任。

    借由言信的负伤,他们预谋的一切都有了可以开始的契机。

    其中,言行的出行是重中之重。

    虽然近来言城的危机,言行都没有出现在人前。

    但是幕后的谋划,事出何因的探听,以及安排的种种假象,断定言信必无性命之忧,种种都出于言行。

    言明看向言行的眼中,好像看到了一束光,这让他由心的欣慰。

    言信在几人的搀扶下,已在卧房躺下。

    大夫诊断后,道:“无碍,并未伤及内脏,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康复。”

    几人松了一口气。

    大夫又开了两个药方,先递了一张给夏紫英,道:“照这个方子,每日一副,捣碎后,敷于伤口。”

    又递了一张给言行,道:“这个方子,每日早晚,煎煮半个时辰,口服。”

    言行和夏紫英道:“有劳大夫了。”

    大夫点点头,走了出去。

    言信已经入睡,言行领着言明和言彬也走出卧房,到这时,言行才开口叫道:“大伯,堂兄。”

    言明点了点头,道:“你的身子如何?”

    言行自昏迷后醒来,已有五日,气血已快要完全恢复。

    言行道:“无碍。”

    言明道:“查禁之事也即将了结,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出场了,可做好准备了吗?”

    言行道:“还需稍作准备,几日足可。”

    他们说的,自然是言行出走言城之事,先前有言信的通传,言明和言彬早已知晓言行的计划。

    言明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言行看向言彬,道:“有件事,需要劳烦堂兄。”

    言彬道:“你说。”

第五十章 南出

    玄武山。

    连绵的阴雨之中,四鬼仍在入口外徘徊,那黑衣男子也仍旧盘膝坐地冥修。

    一切,与这二十日来无异。

    直到他们同时听见了来自玄武山入口内的脚步声,于是,四鬼和那黑衣男子同时向入口看去。

    他们先看到了那片迷雾中走出了一个身着黑裙的女子,那自然是万生宗圣女,卫蓉蓉。

    很快,又有两个身影跟着卫蓉蓉身后不远处走了出来。

    那身影看不真切,但四鬼却同时单膝跪地。

    直到那两个身影跟随着卫蓉蓉走出了玄武山入口,走到四鬼近前。

    四鬼无不大吃一惊,他们两人为何会形容衰枯至此?

    那两个身影,自然是天雷宫乾坤十鼎之二裁,裁判殷万全,裁决殷万杰。

    此时,他们两人的面容与十日前卫蓉蓉初见时相差无几,虽然从那幻境中清醒已经十日,虽然这十日来他们日日有野果充饥,虽然卫蓉蓉还赠与了他们川芎以恢复气血。

    但本就虚弱至极的身体,又经这十日在深山里跋涉,又岂能在这艰难的跋涉中恢复。

    四鬼心中大惊的同时,齐道:“属下无能,屡次入山都未能突破迷阵,致二位大人深陷险地,请二位大人责罚。”

    二裁看着跪在他们身前的四鬼,又回身看了一眼玄武山,这看似无奇的玄武山,竟让二裁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悸无比。

    连他们都险些丧命于此,又何况四鬼。

    殷万全道:“起来吧,不怪你们。”

    四鬼齐齐齐声,道:“谢大人。”

    卫蓉蓉道:“我已兑现诺言,把你们带出来了,还望你们不要食言。”

    殷万杰道:“放心吧,带着我的令牌,没人敢阻拦你。”

    卫蓉蓉看了二裁一眼,道:“就此别过。”

    说完,再不停留,走到黑衣男子身边,二人对视一眼,卫蓉蓉点了点头,二人就此远去。

    鬽鬼道:“大人,要不要盯着他们?”

    四鬼并不知道卫蓉蓉要去苏城枕星河,不过对于天雷宫有威胁的人,监视是一贯做法。

    殷万全道:“不必了,回天雷宫。”

    卫蓉蓉毕竟算是二裁的救命恩人,她那点要求,对于二裁而言不值一提。

    即便卫蓉蓉给出的理由让他们怀疑,但不论卫蓉蓉有什么图谋,二裁都认为这是一个太划算的交易。

    他们既已应允,就不会出尔反尔。以他们的身份,不屑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

    当卫蓉蓉和那黑衣男子走到通秦道时,本以为此时该向北回卫城的黑衣男子,却发现卫蓉蓉向南走去。

    黑衣男子还以为卫蓉蓉走错了,道:“你南北不分的吗?”

    卫蓉蓉回头,道:“怎么了?”

    黑衣男子向北指了指,道:“大小姐,卫城在那边。”

    卫蓉蓉道:“什么大小姐,是圣女。”

    黑衣男子一拍额头,笑道:“忘了,你现在是圣女了。”

    曾经的卫蓉蓉是万生宗圣女的继任者,还不是圣女,这次的继任仪式后,她才是真正的万生宗圣女。

    不过,卫蓉蓉除此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当今卫城城主卫朝阳的长女。

    见卫蓉蓉仍向南走着,黑衣男子又道:“不过圣女,卫城在你身后。”

    卫蓉蓉道:“胡说,圣女会有错吗?”

    黑衣男子无奈地笑笑,他早已习惯卫蓉蓉的俏皮作弄。

    又想起先前没在意的卫蓉蓉和殷万杰的对话,看来卫蓉蓉是另有打算了。

    不过,要往南走,真的走得过去吗?他也想看看,多走些许路程又有何妨。

    黑衣男子快步赶上,与卫蓉蓉并肩,又道:“你觉得,是大小姐好?还是圣女好?”

    卫蓉蓉调皮一笑,道:“当然是圣女好,你敢管着大小姐,难道还敢管着圣女吗?易沉,你今后可要好好说话,要不然可别怪本圣女责罚你。”

    黑衣男子,也就是易沉,耸了耸肩,好似无可奈何地道:“好啊,以前还知道叫声易师兄,现在都直呼其名了。”

    卫蓉蓉笑笑不说话,很快,二人眼前出现了一处驿站。

    这一路走来,卫蓉蓉身下几次出现过境凝冰的景象,让易沉稍觉诧异。

    驿站有黑衣人把守,这些黑衣人不同于他们,而是天雷宫门下。

    各城都只有一条通往大秦的道路,这些道路都称作通秦道。

    通秦道每五十里有一驿站,除了有人经营提供食宿外,每个驿站还另有天雷宫的修道者看守,一般只有穿行于各城经商之人才会在通秦道上来往。

    若有各城没有通行令牌的人出现在通秦道上,或是即便有通行令牌,但却形迹可疑者,则立马会被拿下,若是各城道界的人,有拿不下的,这些看守者也会示警。

    那时,就会有修为更加高深的天雷宫门下闻讯赶来。

    通秦道旁,就是七野边界,其中也有不少雷震就藏身于距通秦道不远处。

    当卫蓉蓉和易沉走近,看守这个驿站的黑衣人看着也同样是黑衣的两人,原本也以为是天雷宫的人。

    但即便是天雷宫的人出现在此,他们也会例行查问一番。

    这个驿站的黑衣人有三个,他们齐齐起身,将卫蓉蓉和易沉拦下,领头的那人道:“什么人,可有令牌?”

    卫蓉蓉将收在腰间的令牌拿出,领头的那个黑衣人顺手接过,一看令牌上“裁决”二字,登时跪下,将令牌双手高举,道:“不知大驾,恕罪。”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此,也一同跪下。

    卫蓉蓉取回令牌,与易沉一起又径直朝南走去。

    走过驿站,卫蓉蓉回头看向那三个黑衣人,他们竟还跪在那里。

    卫蓉蓉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这么好用。”

    易沉也好奇,问道:“你从玄武山带出的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卫蓉蓉摇头道:“不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天雷宫的等级地位划分,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司北在天雷宫地位极高,却不知手中那块令牌上刻着的裁决,地位犹在司北之上。

    易沉又问道:“那你为何又要把他们带出山?”

    卫蓉蓉道:“玄武神灵让我带他们出来的,不对,他应该是玄武一脉?”

    玄武神灵?玄武一脉?

    易沉追问道:“你见到了玄武神灵和玄武一脉?”

    卫蓉蓉道:“不,只见到了一团人形的灵气,刚开始我以为他是玄武神灵,不过交谈后,感觉应该是玄武一脉,我问他,他也没否认。”

    易沉眼神一亮,玄武一脉,那可是传说。

    易沉惊呼道:“什么?你还与玄武一脉交谈?”

    卫蓉蓉道:“是啊,他还传授了我许多修行之理,还告诉了我无人知晓的秘密,分别时,他还送我一件神兵。”

    超乎易沉所想,这一趟玄武山之行,卫蓉蓉竟然有如此多的收获,这每一样都在冲击着易沉的好奇心。

    而神兵二字,更是每一个修道者梦寐以求之物。

    易沉道:“神兵?快让我看看。”

    卫蓉蓉停下脚步,从袖间取出了那把九霄玄冰刃,那九霄玄冰刃随即漂浮在她身前,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

    易沉已为之夺目,不自觉地伸出了右手,想触碰它。

    但仅是稍微靠近,一股噬人的寒意便袭遍全身,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万生宗道法为水行正宗,御水者无不御冰,因为冰的坚韧和锋利是他们最有效的杀伤。

    易沉已是太玄境,他早已修出气府私境,虽没修天降冰刃,但寻常御冰早不在话下。

    可即便以易沉的修为,他却不可抵御九霄玄冰刃的寒意。

    易沉赞叹道:“不愧是神兵。”

    卫蓉蓉看着九霄玄冰刃,带着一脸的敬意道:“它是昔年玄武神君之物,我们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掌控它。”

    说着,又将九霄玄冰刃收于袖间。

    也就在这时,那股蚀骨寒意袭身,卫蓉蓉不得不再一次施展道法将它化解,于是,卫蓉蓉脚下又开始极速凝冰。

    易沉看在眼里,道:“这就是你脚下不时凝冰的原因吗?”

    卫蓉蓉点了点头,又向南走去。

    易沉跟在身后,眼中有一丝担忧,虽只感受了那股寒意短短一瞬,但他也知道要长期忍受恐怕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但对此,他什么也没再说,既然玄武一脉会将它交给卫蓉蓉,那必有深意。

    对玄武一脉,万生宗奉若神明,不会心生怀疑。

    易沉走到卫蓉蓉身旁,又问道:“你还说他告诉了你无人知晓的秘密,是什么?”

    卫蓉蓉道:“天地元气精分五行之气,水行为水行之气,在玄武堂时,我曾一试,对道法的加持比之寻常元气直有天壤之别。那位玄武一脉的前辈说,融会了水行之气后,方可太玄大成,直到那时才能真正的让九霄玄冰刃为我所用。”

    易沉道:“水行之气,有何不同?”

    卫蓉蓉道:“黑色,且与寻常元气相比,有种湿润的感觉。你有感觉到过吗?”

    两人脚步不停,易沉沉思了很久,后道:“没有过。”

    卫蓉蓉道:“汇聚元气时用念力外视,我也是在元气将要耗尽时,才能看到极稀少的黑色元气,再用道法捕捉。你不妨多试试,若能看见那些黑色元气,就有办法修行。”

    易沉喜形于色,道:“好。”

    玄武一脉传授的修行之法,世人无人知的修行之法,可修至太玄大成,谁能对此不跃跃欲试。

    可是,那位玄武一脉也说过,并非知道这个修行之法就有用,太多太多的人就算知道,也感知不到五行之气。

    卫蓉蓉向易沉看了一眼,她担心给了易沉希望,最终却只能给他带来失望。

第五十一章 获准出行

    又一日早,言城。

    言行查看了一番言信的状况,见言信仍在熟睡,气息均匀,也已恢复了些血色。

    可见言信修为高深,体魄强健,这伤不需多久便能痊愈。

    言行安下心,朝门外走去,刚走出卧房,就见夏紫英端着一碗汤药走来。

    言行看着夏紫英,强笑道:“母亲,孩儿出府一趟。”

    夏紫英悠悠地看了一眼言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直到言行走后,夏紫英再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言信,叹了一口气。

    言行出府后,沿着街道随处走去,好像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闲逛。

    也的确是闲逛,看着各家各户的门大开,看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着街市也日渐恢复如初,这一番景象,的确已经开始从查禁风波引发的萧条中复苏。

    看来大举查禁的确如言信和言明所说,已然要结束。

    李严也同样想尽早的结束这一切,查禁持续了半个多月,言城刑罚司和城外大秦驻军营中已收押了逾五千人之众。

    再每持续多一日都有可能引发难以控制的大动荡,此前五日,封云藏身在言城,一来,他不敢当着封云藏的面停止查禁;二来,有封云藏在,若生动荡封云藏也可强压,后果也将由封云藏承担,责任不会追究到李严的身上。

    封云藏一走,李严也当机立断,就在今日停止查禁。

    因为封云藏已经当众大败了言信,给言城施以了最大的威慑,这个时机让他有了一个很好的交代。

    感受了一番言城已经开始渐复的生机,言行吸了一口气,柔和的眼神转瞬变得锐利。

    一转身,朝监察司走去。

    待走到了监察司外,眼神和表情又一换,一副事不关己的郎当神态。

    不过,经昨日言信与封云藏一战,此时的监察司已经破落不堪,围墙崩塌不说,屋顶碎裂,房梁大柱更多有裂痕。

    此时,已经有大批工匠正在修补。

    言行一脸夸张神情看着这一切,闲庭信步地走进了监察司。

    李严和各司常正在监察司内四处走动,只听李严正对着一个工匠大喊道:“屋顶给补严实了,若有漏光漏雨,我要你的命。”

    言行来到李严身后,道:“啧啧啧,我才多久没来,这是怎么了?”

    李严本正恼怒,回身一见言行,随即神情舒展,环顾了监察司四周,道:“呵,还不是你父亲做的好事。”

    言行好似对此不知情,吃惊地道:“我父亲?不会吧,他也敢端了你监察司?”

    说完,言行又补道:“我说他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对啊,就他们?能将我父亲伤成那样?”

    说话间,眼神朝一旁的执禁团望了望。

    李严嗤笑了一声,道:“这事也怨不得你父亲。”

    言信为何大闹监察司,来龙去脉,李严心知肚明,的确是为封云藏所逼。

    李严不再纠结此事,问道:“这么久不曾露面,背着我在做什么勾当?”

    这自然不是盘问,在李严眼中,言行不过是个不成器之人,又如何会真的以为言行在做什么需要他防备的事。

    言行一脸愁苦,道:“别提了,又昏睡了半月,前几日方醒,动惮不得,还以为这次醒不过来了。”

    言行多年来与监察司多有往来,私赠金银无数,其中大多给了李严。

    又多听言行数落言城,更胡作非为,而言城上下对言行又多有非议。

    言行言谈举止间向着监察司,分不清立场的败家子样,让李严看着也觉多有乐趣。

    长久之下,李严与言行也算是有点交情,更早知他身患异症,虽然言行即便真的死了,李严也并不在意。

    但相谈之下,表面的客套还是必不可少的,李严带着一丝不知是客套还是讥讽意味地道:“你福大命大,岂是那么容易死得了的。”

    言行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出来,回道:“那就借李司座吉言了。”

    李严呵呵一笑,道:“你今日找我,又有何事?”

    言行唉声叹气,道:“这次昏迷这么久,醒来只觉人生朝夕难保,当及时行乐。上次李司座应允,许我去苏城,不知可还作数?”

    言行长久昏迷初愈,且是无法根治的异症,这话说来合理。

    不过言城查禁之事,今日刚止,李严倒不觉得这个时机,言行提出有何不妥,只是觉得此时还不是他可外出的时机。

    因为苏城的局势,李严并不清楚,或许苏城查禁之事还未止呢?

    李严还没开口,自监察司外,又匆匆走进一人。

    二人向外看去,见言彬一脸不悦地走了进来。

    言彬也看到了李严和言行,原本不悦地表情,在看到言行的那一瞬,怒意油然而生。

    但言彬却没先理会言行,只是对着李严道:“李司座,查禁之事,是否可以止了?”

    李严已命监察司停止查禁,但这个命令却还没通知言明。

    言彬此来交涉,若依李严往日脾气,即便他已决意停止查禁,也还会改变主意再持续数日,以彰示他不为人所迫的威严。

    但经过昨日言城道界和言信的损伤,李严知道言城此时的怒意正盛,见好就收是他一贯的处事原则,这也是他制衡下的言城十几年来相对平稳的原因所在。

    李严当即赔笑道:“世子不知,我一早已下令查禁之事就此了结,请世子通禀言城主,放宽心。”

    这出乎言彬意料,他本以为还需几日,言彬的心中终于有了一点喜悦,但却没表露出来。

    言彬道:“我代家父谢过李司座。家父还说了,监察司修缮所需的费用,由我言城承担。”

    这是言明和李严打交道多年形成的默契,互相之间都给点好处,各自有了台阶,后事才好商量。

    李严笑道:“那李某就却之不恭了。”

    交涉结束,言彬看向言行,一脸的怒不可揭,而言行自言彬走进监察司的那一刻起,就躬身低头站在一旁,看起来十分惧怕言彬。

    言彬怒喝道:“你父亲伤重,你不在府里好生照料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言行把头埋得更深,不敢言语。

    言彬怒气更盛,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怒吼道:“我言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

    说完,一巴掌向言行打去,言行跌坐在地,低声抽泣,委屈至极。

    而言彬的怒气还未消,依旧不依不饶,对着言行一阵拳打脚踢,言行却不敢还手,只是抱着头蜷缩着。

    一旁的李严见状,赶紧拉住言彬,劝说道:“世子,世子,算了,言行公子知错了。”

    李严的心里却在窃笑,确如言彬所说,父亲身受重伤,儿子不照料父亲,却跑到敌对的监察司来,任谁都无法忍受这种不孝行径。

    言彬一阵发泄,终于停手,又道:“若再让我看到你不知悔改,我让你滚出言家。你好自为之。”

    说完,言彬怒气冲冲的走了。

    不远处围观的监察司众人,纷纷捂嘴偷笑。

    李严克制着脸上的笑意,把言行扶了起来,只见言行已经鼻青脸肿,身上想来也免不了有淤伤,好一副惨不忍睹的心酸样。

    言行哭着道:“他算什么,不就仗着自己是世子吗,若我是世子,他还敢这样对我。”

    一副毫不知错,死不悔改的模样。

    李严心中只道活该,嘴上却说道:“是,是,是。”

    言行祈求道:“李司座,你也看到了,我待在言城还有什么意思,你就让我出去散散心吧。”

    即便是李严,此刻看着言行,也心道:世上竟然有这么为人子的,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那就随他去吧。

    李严沉吟一会,道:“过几日吧。”

    言行道:“过几日我父亲醒了,那时我还怎么出城。”

    李严道:“放心吧,想来你父亲的伤三两日也不会好。三日后,你就去吧。不过出城总需要一个名目,你就以行商的名义去。”

    言行道:“可是,我又不是商人,哪懂如何行商。到了苏城若被盘问,我该怎么应对。”

    李严道:“还有三日,你就不会找个商人问问,自己心中记下。”

    言行愁眉苦脸地道:“我哪记得住这些。”

    李严摇了摇头,若不是言信之子,言行该如何生存下去。

    言行忽又道:“不如我找个商人与我同行,一路也可解闷?”

    李严此时,已只想把言行打发了。

    李严道:“那必须确实是一个商人,不可是修道者。”

    言行道:“我才不要和修道者一起。”

    他还不想和修道者一起,又有哪个修道者会愿意与他为伍。

    李严道:“三日后,你带着你找的商人到监察司来一趟,我给你行商通行令牌。”

    言行感恩戴德地道:“谢李司座。”

    言行告辞向外走去,望着一手捂住身侧肋骨蜷缩着身子走着的言行,李严忍不住摇头嗤笑。

第五十二章 再访邱沐

    走出监察司很远,本是蜷缩着身子的言行忽然挺直了身体,向城外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言行来到了城外的村落,然后在各个村落之间走动。

    百姓各自在忙碌,早已被监察司查禁过的村落已渐渐从阴霾中走出。

    只是,映入言行眼中的每个人脸上都无喜色笑颜,看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他们才能真正的从那死神降临的恐惧中解脱。

    城外的百姓都并不认得言行,但从言行身旁擦肩而过的人,却都没有看向言行一眼,尽管此时的言行鼻青脸肿,本应很惹人注目。

    这种漠视,正是他们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言行走着,走着,来到了宁家村。

    村口的那户人家,房门上挂着白带,这是在告慰祭奠死去的人。

    正是第一日监察司查禁,被监察司叩开死神之门的那户人家,死去的人,是那个被一刀从脖颈处砍下的男人,和那个一头撞墙自尽的女人。

    这对悲惨的夫妻早已被同村葬下,这户人家的两个孩子也已被村长收养。

    此时,这户人家中空无一人。

    只是,门口却放有一个破旧的香炉,香炉上正有几炷香在燃烧。

    看来,即便过了二十日,村中也时常有人给那对惨死的夫妻敬香告慰。

    不知是告慰逝者安息,还是请求逝者不要怪罪。

    但是这天不假年的飞来横祸,逝者又如何能安息!

    能够告慰逝者的,恐怕只有荡尽这天地阴云,还他们的后人一片朗朗乾坤。

    言行走到香炉前,香炉旁还摆放有完好的香,一块火石,和熄灭的蜡烛。

    言行神色恭敬地取出三支,又费力地用火石点燃蜡烛。

    此刻的他,实在无颜用道法生出火焰,在死去的人前,修道者的身份只让他无地自容。

    点燃了三支香,言行平举额前,恭敬三拜,什么也没说。

    什么话都告慰不了冤魂,只有用行动实现他们生前所愿,方是真正慰藉。

    三支香插于香炉中,言行又再向村中走去。

    一路见几户人家门口,有几人神情木讷地向村外,当日他们的家人被带去的方向遥望。

    那神情告诉言行,他们没有期望,只是不舍。

    悲悯的神情,又在言行脸上浮现,这本不是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脸上该有的神情。

    走过宁家村,言行又在另外的村落行走。

    三日后,他就要出走言城,他需要把言城遭受的无妄之灾和灾后的惨象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鞭策自己时刻牢记使命。

    入夜,城外大秦驻军营中,那些关押言城待除籍的百姓大帐外,言行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黑暗中。

    等到立秋之后,这些百姓就将被押送往两千里外的卫城以北,然后在不知尽头的忍受苦寒的同时,终日遥望他们的故乡,直至某一日凄凉地死去。

    在那之前,他们的额前还要被烙上一个屈辱的印记。

    时断时续的哭泣声传入言行耳中,而言行只是仍带着那副悲悯的神情,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站了许久许久,一动不动,好似他已入定了一般。

    忽然,那不知多少次让言行陷入昏迷的先兆又出现,又有悲伤哀怨之声莫名传来。

    那不是百姓口中传来的声音,而是直接响起在言行的脑海,让言行难以抑制地身体开始战栗,大吸冷气,颤抖不已。

    情急之下,言行担心又会再一次昏迷,若在这里昏迷被巡查之人发现而暴露身行,那就百口莫辩。

    于是,言行不得不闪身远离。

    只是,当言行离营帐越远,那股不适的感觉也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他并未昏迷,由心地舒了口气。

    不过,这种变化也让言行陷入了思索。

    那些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们真的也如元气一样?或者隐藏在元气之中吗?

    夜渐深,在思索中,言行回到了府中。挂念父亲,又走向言信卧房。

    言信已经醒来,只是行动不便,夏紫英正守在床边,二人正窃窃私语。

    听得有人走来,夏紫英转头向门口看去,就见言行鼻青脸肿地站在门口。

    夏紫英急忙向言行走去,只见言行笑了一笑。

    夏紫英眼含泪光,一手轻抚言行面庞,关切地问道:“疼吗?”

    言行含笑摇了摇头,道:“皮外伤。”

    夏紫英抽泣道:“你陪父亲坐会,我去拿点伤药。”

    说罢,夏紫英捂住嘴向外走去。

    言行几步走到言信床边,对着言信点了点头,表示计划进展顺利。

    言信也笑了一声,只是,这一笑,牵动了伤处,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咳嗽声止歇后,言信道:“谁下的手?”

    言行笑道:“堂兄。”

    言信又道:“李严没有怀疑?”

    言行道:“没有,若是父亲不知情,也不会怀疑的。”

    言信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他还需要静养。

    夏紫英拿着伤药走了回来,然后轻轻地把药膏涂抹在言行的脸上。

    言行闭上双眼,母亲温柔的细心呵护让他心生暖阳,他只望有朝一日这世间再无骨肉分离,所有人都能安享这份温柔。

    终于,夏紫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言行睁开了双眼。

    夏紫英也看着言行,四目相对,夏紫英的眼中只有温柔,足以让言行融化的温柔,来自贴心慈母毫无杂质的温柔。

    言行笑了,带着一脸的青肿,像个顽皮的孩童一般天真烂漫。

    夏紫英也莫名笑了,道:“还笑得出口。”

    言行止住了笑,道:“母亲,帮我熬些黑豆膏,三日后我就要带走。”

    黑豆膏,需将黑豆泡在米醋中一到两日,一同加热煮烂,过滤残渣,最后改用小火慢慢熬制成稠膏状。

    夏紫英眼中的温柔消散,又转而成担忧,可她却道:“好,我明日就准备。”

    言行不再说话,看着母亲,他的眼中只有感激,和庆幸,庆幸自己能成为她的孩子。

    ......

    出行前三日。

    这日,言行出得府外,向外城走去。

    一路随处观赏张望,看似与闲逛无异。

    有路人不时向言行脸上看去,昨日被言彬殴打后,经夏紫英涂抹伤药,肿已消,不过仍有青紫。

    言行对此也毫不在意,嘴角含笑。

    转过几个街角,来到了添香坊,又在一家家铺面里挑选把玩着各色物件。

    添香坊内的店主经上回言行出现在妙笔生花后,多已识得言行。

    对坊间流传的关于他的恶名更是早有听闻。

    见言行来到店内,店主们也各都赔笑上前,说的话也都类似“公子看上哪件,小人给你包起来。”

    只望赶紧把这凶神打发走,言行也纷纷笑纳,分文未付。

    很快,前面就是妙笔生花,言行手中已拎着好几样物件,所幸都轻便,看来并不累赘。

    邱沐的妙笔生花已开了有近一月,不过当日监察司盘查时,周遭的人得知邱沐与言行是朋友,稍一传开,也让人对妙笔生花敬而远之。

    虽进过妙笔生花的人都道邱沐的字画堪称上品,但妙笔生花还是门可罗雀。

    邱沐对此也不发愁,能光明正大地做自己喜爱的事,还可解决温饱,他甘之如饴。

    此时,邱沐正在店内排放字画,而他的身旁,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帮他拿着要挂上的字画。

    那女子说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邱沐从女子手中接过字画,挂在了墙上,说道:“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女子道:“又不是叫你现在定下婚期,只是去我家吃一顿便饭而已。”

    邱沐道:“可是...”

    彼时世间的风俗,若无亲缘或是家世之间的牵连,婚龄男女之间相邀上门做客,便等同于是应下婚事。

    女子道:“没什么可是,我都与父母说好了,就明日晚上。”

    邱沐看着那女子,道:“芙萍,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今后会怎样我不敢多想,得过且过罢了,你应该去找个能给你安稳的人。”

    这个女子名叫谢芙萍,和邱沐的身世一样,原本也是谢家的人,同样因为旁出了三代,而被除去了世家名分。

    谢芙萍道:“我也和你一样,同样是没有身份的人,正因如此,不正应该同病相怜吗?”

    邱沐不再说话了,年少时,他们二人本就认得,只是后来都遭逢变故,他们不再有往来,偶有路上相遇,也不过是相互看上一眼,匆匆别过。

    只是,当邱沐开了这妙笔生花,在言行现身搭救后两日,谢芙萍上街闲逛无意间走进了这妙笔生花。

    在邱沐送了谢芙萍一副字画后,谢芙萍十几日来每日都到这里帮邱沐作画时研墨,劳作时搭手,闲暇时交谈。

    起初两日,邱沐还稍感不适。

    不过,许是两人真的同病相怜,各自体会对方心中苦楚。

    像他们这种遭遇的人,又怎会不渴望有一个相互理解的人能吐露心声,即便相偎取暖也是好的。

    于是,后来他们无话不谈,又过几日,谢芙萍对邱沐表达好感。

    昨日,谢芙萍提出让邱沐登门与她父母见上一面,邱沐只觉这一切发展过快。

    虽然这十几日来,与谢芙萍的相处令他这么多年来也终于有了敞开心扉的快慰,但对未来的悲观也令他自觉担负不起这一人托付终身的责任。

    邱沐本是拒绝的,但谢芙萍刚才却说已经与父母说好了,这个女子都如此坚定,他又还能如何拒绝呢?

    谢芙萍又说道:“明日晚上,说好了。”

    邱沐点头道:“好吧。”

    言行在门外已听到他们短短的几句对话,不由皱了皱眉。

    言行已走了进来,邱沐和谢芙萍同时向门口看去,妙笔生花来了客人,这着实是一件少见的事。

    谢芙萍初见言行,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一身华丽衣着让她知道眼前这人身份非同一般。

    虽然脸上的青紫让她觉得好笑,但也克制住,面若平常,也不刻意再看向他脸上。

    邱沐见来人是言行,迎上几步,揖礼道:“公子。”

    邱沐也看到了言行脸上的青紫,也不问,也不多看,一切都好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邱沐深知,揭人短处非君子所为。

    言行点头一笑,道:“多日不见,如何?”

    邱沐笑道:“还过得去。”

    谢芙萍走到邱沐身旁,问道:“这位公子是?”

    邱沐介绍道:“是言行公子。”

    一听见言行的名字,谢芙萍看向言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转瞬即逝,随即也揖礼叫道:“见过言行公子。”

    那一闪而过的神色,落在了言行的眼里。

    言行问道:“这位姑娘是?”

    邱沐回道:“谢家旁支,谢芙萍。”

    言行哦了一声,向着谢芙萍道了一声:“你好。”

    谢芙萍热情地道:“公子稍坐,我去给公子沏杯茶。”

    言行点头没有说话,看着谢芙萍带着笑意地走进隔层沏茶。这难得一见的对待他的态度,让他意味深长地转头看了邱沐一眼。

    邱沐对此却没有多想,在他心里,这是正常的待客之礼。

    但他忘了,他初见言行之时是多么的厌烦,厌烦到连一丝好脸色也没有。

    邱沐看着言行手里的物件,道:“公子今日来,是要寻副字画吗?”

    言行道:“不,我来让你帮我写几个字。”

    邱沐听后,走到桌案前,取出一张白纸。

    这时,谢芙萍也已沏好茶,双手碰杯走到言行身前,道:“公子请喝茶。”

    言行笑着接过,道:“谢谢。”

    谢芙萍微笑欠身,而后走到邱沐身旁,又帮邱沐研墨。

    邱沐将白纸摊平,问道:“公子要写哪几个字?”

    言行饮了一口茶,道:“权术无双。”

    邱沐执笔念叨“权术无双,权术无双...”,又沉思了一会。

    墨已研好,邱沐笔尖沾墨,而后大笔挥洒,只有四个字,顷刻间便写完。

    言行走上前一看,点头道:“好字。”

    只见那纸上“权术无双”四字,不同于邱沐惯用写法,邱沐的字多有尖锐的笔锋。

    但这四字,看似笔势随意,但起笔处收笔处又都无锋利,下笔时运用了抖笔,使之圆润。

    字如其意,所谓权术无双,自然看似随意实则圆通。

    邱沐这等造诣,也不是勤练就可,更需心灵通透。

    邱沐道:“公子谬赞了。”

    若是以往,邱沐实不喜写这几个字,但言行于他有大恩,为言行破例一次,算不得什么。

    言行又道:“还请你替我装裱起来,先存放在你这。”

    邱沐回道:“好。”

    言行拿出一锭银两,还未放在桌案上。

    邱沐连忙挡住言行的手,道:“不可,我怎可收公子银两。”

    言行笑道:“这是送人的,若是我自己要的,我也不会给你银子。”

    这么一说,邱沐也不再推辞。

    言行放下银两,道:“告辞。”

    邱沐和谢芙萍送到门口,一起道:“公子慢走。”

    临别时,言行又向谢芙萍看了一眼,谢芙萍随之一笑。

    言行离开妙笔生花,却没有打道回府,而是进了邻近的一醉楼,再走上二楼的雅间。

    挑了几间之后,终于在其中一间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整个添香坊,也能看清妙笔生花。

    言行随意地要了两个小菜,再要了一壶酒,有一杯没一杯地自斟自饮,眼睛不眨地盯着妙笔生花门口。

第五十三章 恶意临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谢芙萍从妙笔生花走出,向东走过几个铺面。

    忽一停顿,向一个店铺内看去,然后又向那店铺走去。

    于是,言行又眼睛不眨地盯着那个店铺门口。

    谢芙萍从妙笔生花走后,本欲回家,只是才未走出多远,听到一声叫唤。

    循声看去,叫他的人原来是谢福临。

    百宝坊是添香坊内最大的一座门店,因为背靠谢家,售卖的东西并没有如普通商籍那样多受限制。古玩、瓷器、字画、首饰等等,一应俱全。

    谢福临身为百宝坊的少东家,平日多在店内。

    谢福临与谢芙萍本是同宗兄妹,正巧见到谢芙萍从店门前经过,就叫唤了一声,正好也有些话要对她说。

    谢芙萍走到谢福临身旁,问道:“有事吗?”

    谢福临看向谢芙萍,有些不悦地道:“你还是每天都到妙笔生花去?”

    谢芙萍眼神有些躲避,道:“是啊,怎么了?”

    谢福临又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谢芙萍道:“你什么意思?”

    谢福临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离他远一点,对你没好处。”

    在谢芙萍第一次偶然走进妙笔生花见到邱沐的时候,她就好奇邱沐怎么会有行商权,当日出了妙笔生花,她就来到百宝坊问过谢福临。

    谢福临当时并未多想,告诉她那是因为邱沐认识言行的关系。

    可却没想到,此后连着好几日都看到她从门外经过,谢福临好奇,走出门外一看,见她果然次次都进了妙笔生花。

    有一日,谢福临把谢芙萍从妙笔生花店里拽了出来,和她说不要与邱沐来往过深,日后有可能被牵连。

    当日谢芙萍说知道了,谢福临还以为她听进去了。

    可这几日又多次见到她从门口经过,这才忍不住又把她叫进来,再叮嘱一番。

    谢福临这一番带有些许教训的口吻,并没有让谢芙萍体会到其中本有的关怀,反倒心生不快。

    谢芙萍大声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生来把好处占尽,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没好处?”

    谢福临难以相信谢芙萍竟然会对他说出这些话,但他无法反驳,因为和谢芙萍的遭遇比起来,他的确可以说生来就好处占尽。

    像邱沐与谢芙萍这种遭遇的人,谢福临并不能真的体会他们内心的苦楚,只是,多少也能想到他们的委屈。

    于是,谢福临一改先前的口气,温言道:“虽然你已不在谢家族亲,但谢家每年都有接济,足够你们安生过日子,你根本没必要铤而走险。若是家用不够,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你仍把我当做族兄,我仍把你当做族妹。”

    只是,再次出乎谢福临意料,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谢芙萍得到安慰,反倒让谢芙萍的委屈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谢芙萍忍不住哭了出来,道:“谢家的接济,那是因为我父亲还在,等有朝一日我父亲不在了呢?这接济你又以为是好拿的吗?你知道我们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是讨食吃的吗?”

    谢福临赶忙解释道:“不不不,芙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芙萍擦了一把眼泪,抽泣着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背后这么说我们的人还少吗?”

    谢福临叹了口气,这种说法他并不是完全没听到过,只是从来没想到会对他们伤害这么深。

    谢福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道:“那些口无遮拦的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做从没听过。不哭了,啊。”

    说着,拍拍谢芙萍的后背。

    可这般委屈,又岂是一句简简单单充耳不闻就能化解的。

    谢芙萍含泪摇头道:“我们要的是一个身份,你能给吗?谢家能给吗?没有一个身份,我们就不能依靠自己自食其力,也就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谢福临当然不能给,谢家也不能给。

    但在谢芙萍眼里,言行能给。

    言行已给了邱沐行商权,那等同于一个商籍的身份,若能与邱沐成婚,她就也有了这个身份。

    并且,今日看来,言行对邱沐还礼敬有加颇为欣赏,她完全相信依靠言行,她有机会得到更多。

    谢福临不知道谢芙萍心里在想着这些,说道:“其实,你若愿意,你可以到百宝坊来帮我打理的。”

    那些被大秦禁令剥离出世家名分的人,其实大多的出路还是最终回到了本家做起了佣人仆人,或是像谢福临说的帮忙打理家业,名义上好听些,实质也与下人无异。

    虽然他们起先都不情愿,谁又能原本习惯了平起平坐的地位,欣然又接受了被原本平起平坐一样身份的人呼来喝去。

    但在生活和岁月的长久鞭笞后,多数人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但是谢芙萍还不接受,她被鞭笞的时间还不够久,并且,她已看到了转机。

    谢福临本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他真的想帮助谢芙萍,但在谢芙萍听来,只觉得那是施舍。

    谢芙萍已止住了泪,对谢福临道:“不用了。若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谢福临再说话,转身从百宝坊走了出去。

    谢福临看着谢芙萍身影消失,摇了摇头。

    言行又再看到了谢芙萍出现,直到谢芙萍向东走了很远,再没有停留的时候,言行下了一醉楼,远远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谢芙萍走进了东城民巷一座简陋的木屋,言行在外等了许久,见不再有人外出。

    于是言行走到那屋门前,记下了门牌号,这才返身。

    ......

    出行前二日。

    言行早早又来到一醉楼,仍走进昨日的雅间,仍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

    时辰尚早,妙笔生花还未开门。

    言行叫来掌柜,道:“你帮我办一件事,去东城民巷......”

    掌柜点头称好,退了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掌柜已经回来,走到言行所在的雅间,道:“公子,办好了。”

    言行点头道:“有劳了。”

    掌柜笑着道:“哪里哪里。公子要先吃点什么?”

    距离午饭时间尚早,掌柜实在不知道言行这么早到这来做什么。

    言行道:“替我沏壶茶吧。”

    掌柜道:“好,公子稍等。”

    说完,掌柜退了出去。

    言行又转头盯着妙笔生花,这时,妙笔生花刚刚打开店门。

    邱沐刚刚把店内可售卖的字画摆放好,就见谢芙萍又来到妙笔生花,还是穿着昨日那身衣裳。

    邱沐笑道:“怎么今日这么早?”

    他却没看出谢芙萍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谢芙萍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是来告诉你,我母亲一早病了,昨日说的那件事,等过几日吧。”

    邱沐关心地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谢芙萍强笑一声,道:“受了点风寒,不要紧,喝点汤药,几日便会好,过几日再请你去我家做客。”

    邱沐道:“不要紧就好,你也是,你母亲病了就不要过来了,在家好好照应。”

    谢芙萍道:“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邱沐点头道:“快回去吧。”

    谢芙萍松了口气,走了出去。

    这短短时间一进一出,都落入了言行的眼中。

    言行的身前已放有一壶茶,和一个小小茶杯。

    言行给自己倒上一杯,闻了闻,茶香浓郁。

    饮上一口,回味了一番,又摇了摇头,心说,没有那日的离火殿喝出的那丝甘味。

    又再饮了两杯,言行正欲起身离去。

    就在他站起时,又向妙笔生花看了一眼,只见有四个年轻公子一起走了进去。

    其中一人身着赤红色长衣,言行认得,认出他时,言行不由皱了皱眉。

    邱沐正背对着门口在忙碌,忽听有人说道:“就是这家?”

    邱沐闻言转身道:“欢迎光...”

    话还没说完就停住,因为他看见了来人中的一个人,那人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人一身蓝衣,手持一把扇子,邱沐认得,他叫邱勇。

    因邱沐少时就聪慧,族中长辈对他多有夸赞,以致邱勇心生嫉妒,少时就与邱沐不和。

    到邱沐被邱家除去名分后,邱勇更对邱沐多有出言羞辱。

    邱沐也一向见到邱勇能避让就避让,避不过那就只能一再忍耐。

    另有一人,也是蓝衣,这人是谢家的谢福照。

    还有一人,身着褐衣,这人出自名声不显的杨家,名字却叫杨赫显。

    身着赤红色长衣的那人,名叫朱归。

    这四个人,在言城世家公子们当中,名声都不大好。

    邱勇见邱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带着一副假笑道:“怎么,有顾客光临,你不欢迎吗?”

    邱沐道:“你来做什么?”

    邱勇好像听不懂邱沐话中逐客之意的样子,道:“喂,你现在可是开门做生意,竟然问上门的客人来做什么?”

    说完,又对另三人说道:“这难道是经商之道吗?”

    几人听后,一起哈哈大笑。

    杨赫显接话道:“也许人家店主眼界高,看不上我们几个穷酸。”

    他们都是世家公子,又怎会与穷酸二字有关系,这话分明就是在嘲笑邱沐一个穷酸,在他们面前装什么高傲。

    谢福照又接话道:“是啊,人家现在可是高攀上了三城主家的公子,又哪里会看得上我们。”

    句句讽刺,邱沐只充耳不闻。

    朱归假装不知地问道:“三城主家哪位公子?”

    明知故问,他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却要做这出猴戏,也不知耍的是邱沐,还是他们自己?

    谢福照回话道:“三城主只有两位公子,二公子天性纯良,又勤于修道。会到这市井抛头露面的,自然也只有那大公子了。”

    借说言果天性纯良,反讽言行品行不端,而会与品行不端的言行结交的邱沐,是否也是一丘之貉呢?毕竟常言道人以群分。

    只是,他们丝毫不会反思自己。

    朱归哦了一声,道:“那大公子啊,我可听说他昨日被世子一顿暴打,没准哪天再惹怒了世子,他就不再是言家宗室了。”

    杨赫显笑道:“哈哈,那不是正好,都是没身份的人走到一起,那就不奇怪了。”

    邱勇板着脸道:“什么没身份,别胡说,人家至少现在还是堂堂三城主府大公子。”

    杨赫显赔笑道:“对对对,失言,失言,那不知眼前这位公子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唱一和,令人作呕。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进了妙笔生花后,言行也已走到门外。

    此刻,言行正双手抱于胸前,背倚门墙。

    他们说的每句话,言行都听进耳里,只是,言行的脸上却只有笑意。

    邱勇走到邱沐身旁,一手探向邱沐,好似隆重介绍的样子,道:“各位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可曾是我邱家长辈关爱有加的邱沐公子。”

    另外三人拱手道:“失敬失敬。”

    邱勇又续道:“不过早已被我邱家除名了。”

    随即响起一阵哄堂大笑,他们笑得放肆,笑得张狂。

    门外,言行脸上的笑意已不见,变成了阴郁,正如那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平静。

    妙笔生花里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谢福照道:“难怪我昨日听说,我谢家除名的谢芙萍近来与这位公子走得挺近,倒当真是般配啊。”

    邱沐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你们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请出去吧。”

    邱勇得意地道:“没有。你既然店门大开,我们便来者是客,兴许我们一高兴,会多买你几幅字画,你就多忍耐着吧。哈哈哈...”

    另三人又跟着一起大笑。

    邱勇很满意邱沐此刻的愤怒和无可奈何,他自认为比邱沐高贵,因为他依旧是世家身份。他认为邱沐生计困难却又不向他摇尾乞怜,就是不尊不敬。他认为邱沐一再躲避着他,就是不想让他看见邱沐的卑微,这都是邱沐那虚妄的自尊在作祟。

    另三人与邱勇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嘲笑这种自尊,在他们的眼里,卑微的人不配有自尊。

    自尊,是他们这样身份高贵的才配拥有的,若是卑微的人也拥有,那等同于拉低了他们的身份。

    于是,他们践踏他们眼中卑微之人的自尊,他们享受这种践踏,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自感他们的尊贵得以升华。

    多么扭曲,多么可笑,多么可怜。

    邱勇细细打量了衣着寒酸的邱沐一番,继续嘲讽道:“我从你这门口走过多次,每次见都是空无一人,也能开得下去?”

    邱沐本不想搭理他,但邱沐也有他的傲气,道:“还是偶尔有人买上一两副的,图个温饱而已,足够了。”

    邱勇哼了一声,道:“图个温饱?依我看,仅是温暖也难吧。”

    邱沐不应他。

    见邱沐无视他,邱勇心生怒意,道:“你也是我邱家出去的人,如此穷酸,丢尽了我邱家的脸面。”

    提起邱家,邱沐道:“既然已出了邱家,便不再是邱家的人,又如何丢邱家的脸面。”

    邱勇喝到:“可你还姓邱。”

    邱沐道:“姓氏承自父亲,非我所选,也不可改。”

    一旁的杨赫显道:“一个已经没有名分的人,还这么盛气凌人,若他没被除名,只怕要更加目中无人了。呸,什么东西。”

    邱沐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轻蔑,让原本温顺的邱沐已无法忍受。

    邱沐又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沉声道:“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杨赫显又道:“哈哈哈,看吧,他生气了,他果然在意名分。”

    谢福照道:“可惜,他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名分了。”

    说罢,再一阵哄堂大笑,这每一声嘲笑,都是最尖利的刺,深深刺进邱沐的心脏。

    邱沐终于再忍不住,咆哮道:“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

    邱勇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们滚出去,我们就不出去,你能怎么样?”

    哈哈哈哈......

    邱沐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面对这样的无赖行经,他无可奈何。

第五十四章 二次解救

    门外,谢福临走来。

    他本是来看看谢芙萍是否又来了妙笔生花。

    走到门口,先是听见店内的一阵嘲笑,然后又看见了倚靠在门墙上言行。

    谢福临只是在当日言行搭救邱沐时远远见过他一次,言行并没有见过谢福临,所以二人并不算相识,谢福临也就没有向言行打招呼。

    谢福临只是奇怪,言行为什么又会在这里,为什么又不进去。

    谢福临走进了妙笔生花,他没有看见谢芙萍,但看见了四个笑得前俯后仰的人,和因愤怒涨红了脸的邱沐。

    言城世家公子们多有往来,谢福临虽与外人来往不多,但对那四个人还都识得,也心知他们的名声和往日行径,何况其中还有一个他的同宗族弟谢福照。

    谢福临已经猜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对于邱沐现在的模样,他感到同情,也想为邱沐做点什么。

    谢福临看向谢福照,道:“福照,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世家族内都有各自的地位,不是太愚蠢的人都心知肚明,谢福临本就比谢福照年纪稍长,况且早已接掌谢家的百宝坊,在谢家族内的话语权和地位自然不是谢福照可比。

    看着谢福临一脸不悦地向自己问话,谢福照心虚的自觉矮上了半分,低声回道:“没什么。”

    谢福临又道:“没什么,那还不回去。”

    谢福照没再说话,谢福照是谢家的人,另外三人却不是,他们可不觉得谢福临能对他们训话。

    朱归道:“谢少东家,这里可不是你的百宝坊,也不是你们谢家,我们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点吧。”

    朱归少言,但是这四个人当中,好像却是以他为首。

    言城各大家之间大多亲和,向来对外家的事不插嘴也不插手,这是默认的规矩。

    但谢福临实在不喜欢这几个人,强硬得回道:“我是个经商的人,经商也有经商的规矩,店主逐客,客就离店。否则,若都像你们这样闹下去,哪家店还能开得下去。”

    邱勇道:“谁说我们闹了,谁说我们闹了?哈哈...”

    杨赫显接话道:“就是,谁说我们闹了,我们只是进来挑字画,难不得还不许我们说几句话?”

    说着,他笑了,朱归也跟着笑了。

    谢福照闷着声,当着谢福临的面他不敢太放肆。

    面对这等无赖,谢福临也无可奈何了。

    这时,门口响起掌声。

    几人转头看去,见言行拍着手掌走了进来,那四人脸色一变。

    但看清言行脸上的青紫,又在心中偷笑,看来的确如朱归所说,言行昨日被言彬暴打了一顿。

    只见言行笑眯眯地道:“看来你们和我一样,颇喜欢大秦律令。”

    几人都认得言行,虽然人后说到言行都不尊重,但当着人前,还是有些惧怕。

    但听言行这么说,四人也愤怒。

    一来,他们耻与言行为伍;二来,即便他们四人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对大秦,无人不恨。

    朱归道:“言行公子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可胡言乱语。”

    言行轻笑了一声,道:“身份尊贵?没有吧,我可没准哪天就被言氏宗家赶出家门了。”

    四人对视一眼,脸色又一变,原来他们起先说的话,言行都已经听到了。

    言行又道:“胡言乱语?不见得吧,该说你们口不由心才是。心中所想不敢大大方方示人,岂不是小人行径,与你们这般高贵身份不符。”

    四人不知言行到底想说什么,但言行说他们是小人,又嘲讽他们身份,已刺痛他们。

    还是朱归说道:“言行公子此话未免伤人。”

    言行嗤笑一声,道:“哦?哪里来的伤人?觉得屈辱了?你们出言羞辱邱沐的时候,我听着那意思是,他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何来所谓尊严,屈辱也是他应该受的。不,他应该没有感到屈辱才对,你们也没有羞辱他,他既无尊严,又何来所谓屈辱羞辱。他就应该卑微,就应该逆来顺受,可对否?”

    这话外之意是,他们四人比之言行也没有什么身份,所以言行说他们是小人,又嘲讽他们身份,也并不是羞辱。

    四人当然听出了这话外之意,脸在抽动,他们已经愤怒,但又奈何言行不得,想怒喝他,话到嘴边却又只说道:“你...你...”

    言行不依不饶,又道:“旁出当代家主三代者,削除世家名分,这出自大秦律令。这些被削除名分的人,本是你们族中受害者,你们非但不为他们叫屈,不助他们生计,反还以取笑羞辱他们为乐。说你们和我一样喜欢大秦律令,难道还有错不成?”

    那些被削除世家名分的人,他们只能选择从此成为佣仆,或是依靠本家的接济度日。

    他们都在这个夹缝中艰难选择不知何去何从,多数人放不下往日尊严一生落魄潦倒至死。

    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一群受害者。

    那四人其实都知道这个现状,他们对大秦的恨都是真的,但言行所说的,又让他们无法反驳,全都哑口无言,面色难堪。

    邱勇试图挽回一点颜面,道:“他们就不能自谋生路吗?为何一定要我们助他生计。”

    说得轻巧,自谋生路?谈何容易。

    即便如邱沐有一技之长,若非言行相助,也已断送了一生。

    言行看向邱勇,又看向另外三人,阴沉着脸道:“你们这些人,若是现在也没有了世家名分,没有了锦衣玉食,你们又能去做什么?还能日日游手好闲以羞辱他人为乐吗?拼尽全力为了活着的人,你们这群废物没有资格瞧不起。”

    四人本已被言行说得心生了些许羞愧,但言行又骂他们是废物,这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屈辱。

    他们想愤而反抗,但看着言行渗人的脸色,终究默不作声。

    他们恨大秦,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又给大秦禁令下的受害者狠狠地补了一刀。

    他们和大秦一样,都妄加欺凌于他们眼中的卑微者。

    只不过,大秦生杀予夺,而他们,冷眼恶语相向。

    他们在受害者的眼中与大秦无异,都是施暴者和加害者,但他们浑然不自知。

    他们都不知道,也未曾想过,那些他们眼中的卑微者也许并不自认卑微,他们眼中的卑微者同样是一个人,同样应该有尊严。

    他们耻与言行为伍,而言行更耻与他们为伍。

    言行怒喝了一声:“滚!”

    他们本已丧尽了颜面,本已想灰溜溜地一走了事,但言行一个滚字,却让朱归燃起了一丝血性。

    另外三人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去。

    而朱归直视着言行,他好像本就对言行有积怨,这番又让言行接连嘲讽呵斥,他已愤怒到没有理智,他忘了言行是言信长子,忘了言行是言家宗室。

    终于,朱归向言行挥出了一拳,但这拳却没有打到言行的身上。

    反而言行随意一躲,也挥出一拳,这拳狠狠地打在朱归脸上。

    另外三人见这突变,赶忙回身一起架着朱归离开。

    妙笔生花只剩下言行、邱沐和谢福临三人,邱沐和谢福临都看着言行。

    谢福临在凝眉思索,言行不是一向与监察司沆瀣一气吗?但他刚才说的话,分明是为大秦律令下的受害者鸣不公。

    而那些呵斥那四人的话,更叫人听来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这些话怎么会从言行的口中说出?这真的是一个郎当的纨绔公子能说出的话吗?

    又想到先前邱沐说过,坊间对言行的那些传闻恐怕不实。今日看来,恐怕确如邱沐所言。

    邱沐看着言行的眼中,眼泛泪光。

    言行解救了邱沐两次,一次挽救了他近在迟尺的悲惨厄运,而这一次,解救的是他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尊严。

    邱沐没有说话,他此时此刻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言行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他站在邱沐身前,看着邱沐,随意地笑了一笑。

    谢福临感觉,此刻他在这里,好像有些多余。

    于是,谢福临向言行揖礼,道:“在下谢福临,见过言行公子。”

    言行看向他,对他方才想帮助邱沐的所作所为,言行心有敬意。

    言行也抱拳,含笑点头道:“谢公子客气了。”

    谢福临也对着言行点了点头,又看向邱沐拱手,道:“邱兄,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走去。

    邱沐忙叫道:“谢兄。”

    谢福临闻言转过身。

    邱沐抱拳弯腰,道:“多谢!”

    谢福临点了点头,又转身离去。

    只剩下言行和邱沐,邱沐还是没开口。

    言行没来由地问道:“会饮酒吗?”

    邱沐一愣,回道:“不会。”

    言行又道:“若是今夜我请你饮酒,你来不来?”

    邱沐道:“来。”

    言行再道:“戌时,一醉楼。”

    邱沐道:“好。”

    言行看着邱沐的眼睛,本是带着笑意,却变成了不忍。

    言行也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邱沐仍那么站定着,看着言行走出妙笔生花。

    ......

    再说那朱归。

    被架着从妙笔生花出来以后,郁愤难消,撇开了另三人,怒气冲冲地走进内城。

    七拐八绕,走进了一座宅院。

    宅院很宽大,也很古旧。朱归走到宅院一角,那里有一座小堂。

    朱归大叫了一声:“父亲。”

    然后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座小堂很奇怪,外面全是木制的,但走进里面,却另砌石墙,整个封得严实,只有一道门是木门。而那木门前方,还有一道石门。

    朱归也很奇怪他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堂,多次问过他父亲,他父亲只说他喜欢静,不爱被打扰,所以另砌石墙阻断外面的声音。

    朱归又隔着那石门大喊了几声:“父亲。”

    过了许久,那石门终于带着厚重的声响,缓缓打开。

    朱归自小都甚少走进这里,每一次站在门口,那石门打开的瞬间,他都感觉到一股燥热迎面扑来。

    他并不是修道者,他的父亲也不是登籍入册的修道者,所以并没有联想到这会与言城御火术有关。

    有一个声音自石门内传出,道:“喊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到这里来打搅我。”

    说着,有一个人走出。

    这人竟是那日在雷罚降临时,出现在离火殿的暗火领头人,朱同殊。

    朱同殊一看朱归脸上青肿了一块,问道:“怎么了?”

    这一问,让朱归怒火中烧,道:“言行把我打了,父亲,你要为我讨个公道。”

    朱同殊眉头一皱,道:“他为什么打你?”

    朱归道:“就是发生了点争吵,然后他就把我打了。”

    朱同殊也知道这个儿子的品行,又岂会听他这么随便一说就信了。

    于是,朱同殊也带着怒气,喝道:“如实说。”

    这一喝令,让朱归心虚,他自小就怕朱同殊,他总觉得朱同殊不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他们父子之间总好像有一种隔阂,一种距离。

    朱归于是把妙笔生花发生的事和言行羞辱他的话说了一遍,他并不认为他有什么错,因为他自小就这样,朱同殊也从来对他甚少管教。

    朱同殊听完,脸上的怒气未退,道:“他难道说错了吗?他打你又打错了吗?”

    朱归简直不敢相信,他被人羞辱了,被人打了,而他的父亲却说羞辱他打他的人没错?

    朱归愣愣地道:“父亲,他打的可是你的儿子。”

    朱同殊恨铁不成钢,道:“你不修德行,不知错,更不知改。莫说他打你,今日就是我撞见了,也一样打你。”

    说着,抬起一只手,眼看又要给朱归一巴掌。

    朱归匆忙架起一只手阻挡,可那巴掌却没落下。

    只见朱同殊又缓缓把那抬起的手掌放下,口中说道:“罢了,罢了,子不教,父之过。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朱归先在外面受了羞辱,回到家想请父亲帮忙讨个公道,却又受父亲的责骂,心中委屈更甚。

    朱归脱口而出道:“言城的大位本是我朱家的,被人夺了大位不说,现在儿子被人打了,你不帮儿子讨个公道,反倒责骂你的儿子,难怪我朱家被人看不起。”

    朱同殊闻言大怒,喝道:“什么言城的大位本是我朱家的?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朱归道:“族里长辈私下都这么说,你凶我有什么用,你凶他们去啊。”

    朱同殊哼了一声,道:“他们胡言乱语,你也要跟着一起吗?你们眼里就只看见那什么大位,那个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你以为人人都坐得住?”

    朱归嘟囔了一句:“可是人家坐在那个位置,就敢打你儿子。”

    朱同殊瞪向朱归,怒气更盛道:“人家的儿子若是和你一样,何止是打骂就能了事。从现在起,你禁足在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出家门半步,否则,家法伺候。”

    朱归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见朱归不应,朱同殊又大声道:“听见了没有?”

    朱归哆嗦了一下,道:“听见了。”

    朱同殊身为暗火的领头人,与言城道界,也与城主言明都休戚与共。

    朱归说的那番话,其实朱同殊也知道,朱家家门中历代都有这个说法,朱同殊年少时也曾不平过。

    但是,当他入了暗火,眼见言家为言城所做的一切,眼见言家承受的一切,他反而庆幸这大位不是朱家的。

    否则,朱家不止要承受那一切,就连言城现在是什么局面都不好说。

    眼看着朱家一个个过了这几百年仍对那大位放不下,这种狭隘的胸襟和肚量,朱同殊实在没有信心若换成朱家能比言家做得更好。

第五十五章 伤情一醉

    戌时前一刻,邱沐提早来到了一醉楼。

    刚走进一醉楼,掌柜迎了上来,带着这一行惯有的笑脸,问道:“这位公子,一个人吗?”

    邱沐道:“不,言行公子相邀。”

    掌柜哦了一声,又问道:“是邱公子吗?”

    邱沐道:“是。”

    掌柜道:“邱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掌柜在前头领路,带着邱沐上到二楼。

    又走到一间大的雅间,那雅间本是两桌,不过此时,两桌中间被一卷帘隔开,一边明,一边暗。

    明的那边,已有人落座,想来已经开席。

    掌柜将邱沐带进了暗的那边,然后在邱沐耳边低声说道:“言行公子交代,让邱公子在这边稍坐。”

    邱沐心中奇怪,言行说请他饮酒,却没说还另有宴客,这个雅间分明就是大宴宾客的场面。

    若只有言行和邱沐两人,以言行的身份,又岂会没有一个僻静的小间。

    这么想着,邱沐还是听从言行的安排,向掌柜的点了点头。

    只是邱沐又想着,卷帘另一侧的又是谁?

    掌柜已经退了出去,邱沐独自一人安静坐下,他这一侧,仍未点上灯。

    卷帘明侧,此时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是言行,而那女子,竟然是谢芙萍。

    谢芙萍换上了一身艳丽的衣裳,脸上也化上了昨日没有的妆容,看得出来,她精心打扮过。

    这一切,都是言行的刻意安排。

    昨日见到谢芙萍的时候,他就已经打下了这个主意。

    他听到了邱沐与谢芙萍的对话,本来这个时候,邱沐应该在谢芙萍家中做客。

    是言行,一早就让一醉楼的掌柜到谢芙萍家中说言行今夜相邀她饮酒,也不出所料,谢芙萍欣然答应。

    谢芙萍早就听过言行的传言,只是以前她从来没想过会与言行产生什么关系。

    后来,她想依靠邱沐改变她的命运,可是她心里清楚,她想依靠的并不是邱沐,而是邱沐背后那个帮助他改变了命运的言行。

    在谢芙萍心里,如传言那般的言行自然也好色,也难怪她会这么想,自古胡作非为四个字都与欺男霸女声色犬马相联。

    谢芙萍自认虽非绝色,但也容貌清丽。所以,当昨日言行几次用怪异的眼光看向她的时候,她以为言行是垂涎了她的美色。

    只是,她以为言行昨日并没有听到走进妙笔生花前的她与邱沐的对话,所以才会在今夜相邀。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会是言行做的局。

    一张八人席,谢芙萍就坐在言行身旁,她正拿过言行的酒杯,替言行倒上了一杯酒,又端起递给言行,咯咯笑道:“公子,再饮一杯。”

    言行接过酒杯,同样笑道:“同饮同饮。”

    说着,言行举着酒杯,等谢芙萍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两人酒杯一碰,同饮了这杯。

    言行道:“美人美酒,真是一夜良宵。”

    谢芙萍娇笑一声,道:“公子尽会说笑,小女子算什么美人。”

    言行呵呵一笑,道:“姑娘也不需自谦。”

    对话传入邱沐的耳中,一个是十几日来日日相伴左右的人,一个是于自己有大恩的人,虽只是寥寥几句话,可这声音邱沐又怎会听不出来。

    只是,她不是应该在家中伺候生病的母亲吗?邱沐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言行面带笑意地看着谢芙萍,而谢芙萍也不遮不拦不闪躲,同样含笑着直勾勾地看向言行。

    言行忽问道:“姑娘与邱沐很熟吗?”

    谢芙萍眼珠一转,脸上笑意一凝,又匆忙换上笑颜,道:“只是一个朋友。”

    言行又道:“恐怕不只是朋友吧?”

    谢芙萍侧过头,帮言行夹菜,以躲过这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言行又追问道:“如果我让你离开他,你愿不愿意?”

    谢芙萍惊慌失措,她本以为今夜言行相邀,不过是想从她身上占点便宜。

    言行问出的这句话,让她始料未及。

    平复了片刻后,谢芙萍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总是要找个依靠的。离开了他,你娶我啊?”

    谢芙萍自然不会想她能进言家的家门,只是告诉言行,你要占我便宜可以,要我离开邱沐,不行。

    言行却道:“只要你离开他,我虽不能娶你,但是可以给你别的。”

    谢芙萍心动了,道:“什么别的?”

    言行道:“除了娶你之外的,你想要的,我能给的,都可以。”

    谢芙萍道:“我...”

    却又没有再说下去,她在挣扎。

    言行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谢芙萍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邱沐的,但十几日来日日相处之下,邱沐的性情和才华也让她心生了几许真情。

    言行此刻许诺的,虽然让谢芙萍相信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给她的家人一个身份,给她一个身份,给她和她的家人一个终生的保障,这些他都相信言行都能真的给得到。

    但要谢芙萍完全的出卖邱沐,出卖她自己不多的真情,她也很难做出这个选择。

    谢芙萍在煎熬,邱沐同样也在煎熬。

    虽然邱沐原以为的真情已经崩塌,但谢芙萍的答案,仍能决定自此后,邱沐心中是否还会对人世真情心有期许。

    煎熬的时间总流逝得缓慢,也许是因为会令人煎熬的事总是很重要,所以上天要让这重要的,足以改变人一生的艰难抉择下产生的种种痛苦挣扎深深地刻入他的心里。

    然后在往后很长的岁月里,不时勾起那份痛苦,让他领悟其中的善,或者恶,施以惩罚,或者带来解脱。

    在谢芙萍和邱沐以为过了很久之后,言行问道:“考虑得怎么样?”

    实际上并没有很久,只是此时的谢芙萍和邱沐感觉到的时间流逝与言行不同。

    谢芙萍还没有想清楚,她的神情仍踌躇。

    邱沐的心已揪起,他想听到谢芙萍的答案,又害怕听到谢芙萍的答案。

    又过了一阵,谢芙萍终于开口道:“我...我还没想好。”

    邱沐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有了一丝微笑。

    他已知道谢芙萍的心中多少还有几分真情,这已足够,足够让邱沐还不至对世事绝望。

    言行道:“那你再想想,时间还早,我可以等你。”

    言行似乎今夜一定要听到谢芙萍的回答。

    但卷帘被掀起,邱沐从暗处走出。

    这在言行的计划之外,原本只想让邱沐听到这一切,然后让邱沐放下。

    只是邱沐知道谢芙萍心中的煎熬,他既然已经放下了,也不必再继续难为谢芙萍。

    邱沐看着言行道:“公子何必如此?”

    听到邱沐的声音,谢芙萍身体一震,邱沐就站在她身后,但她不敢回头,她的脸已红得发热,那并非因为喝了几杯酒。

    言行看了邱沐一眼,叹了一口气,又对谢芙萍道:“让你重回谢家,恢复谢家名分,这我做不到。不过我知你父亲曾经也掌一家谢家门店,我替你一家要一个商籍的身份,寻一间店面,往后你们继续经商谋生,如何?”

    昨日言行跟踪谢芙萍之后,就找人打听了她一家的过去。

    谢芙萍不敢相信,看向言行道:“你做这些,真的只是要我离开他?”

    言行道:“是。”

    谢芙萍又问道:“不是要我...”

    她本想说,难道不是要霸占我的身子吗?但终究羞于说出口。

    言行道:“不是。”

    看着言行一脸平静淡然,谢芙萍相信了。

    然后,她感到更加的无地自容,先是利用了邱沐,又错看了言行。

    谢芙萍终于悟到了一种比她渴求的身份更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叫做人格。

    谢芙萍双手捂脸,哭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是她丢失了谢家名分才让她感到自卑,现在才知道,之所以自卑,是因为她并没有那种能和别人的羞辱对抗的高尚人格。

    邱沐也备受羞辱,那种羞辱会使他愤怒,但他并不自卑。

    不自认卑微,别人又能怎么使你卑微。

    真正的卑微,是当一个人自认自己的人格不如人的时候。

    正如此刻的谢芙萍。

    言行道:“我会拖人尽快把这件事办妥,你走吧。”

    谢芙萍再无法面对言行和邱沐,她站了起来,向外走出两步,又停下。

    终于鼓起勇气,哭着回头看向邱沐。

    只一眼,然后又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谢芙萍并没有从邱沐看向她的眼神中看到她自以为会扎进她心脏的恨意,邱沐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而这,又加深了她的愧疚。

    于是,亏欠,在她的心里扎下毒刺,她这一生都将不时忍受那毒素蔓延,这是她的惩罚。

    邱沐看着谢芙萍跑去的方向,静静地站着。

    久久之后,邱沐才回身看向言行,道:“公子何必如此?”

    邱沐从卷帘后走出时,就有这一问,言行以为还是那一问。

    言行道:“我也不想为难她,只是事情总要了结,我总要先听她的条件。”

    邱沐却道:“不,公子何必为我如此?”

    邱沐与言行本素不相识,且身份天差地别,但言行屡次相帮,让邱沐感佩莫名。

    言行听懂了,看着邱沐的眼睛,道:“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邱沐也看着言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一道光芒。

    言行又道:“你可否也把我当做朋友?”

    在这个重身世的人世间,身为言城三城主长子的言行,竟说出这样一句话。

    邱沐道:“早就是了。”

    相视一笑。

    他们不以身份相交,他们以人格相交。

    言行不在意邱沐无名的身份。

    邱沐也不问那些关于言行的传闻,他相信他的眼睛看到的。

    言行道:“我们说好今夜饮酒的。”

    邱沐应声坐到言行身旁,酒杯已满上。

    二人都双手捻杯,举于胸前,轻轻一碰,各自饮下。

    随着酒咽下喉,邱沐咳嗽声起,这是他此生第一次饮酒。

    言行含笑道:“滋味如何?”

    邱沐摆手一笑道:“实在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说酒好喝。”

    言行道:“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待你醉意上头,心无忧虑,纵情欢笑,有何不好。”

    邱沐道:“那我就多饮几杯,看是否真如你所说。”

    说完,邱沐又把二人酒杯倒满,他今夜确想一醉。

    言行道:“且慢,还有一事要先与你说。醉后的话,可不作数。”

    邱沐道:“你说。”

    言行道:“后日我要出城,你可愿与我同行?”

    邱沐道:“何时?”

    言行道:“巳时,你在监察司门口等我。”

    邱沐道:“好。”

    言行道:“记得带上替我写的字。”

    邱沐道:“好。”

    出城二字,平平无奇。

    但是现今天下人,九九以上一生未出过城,他们此生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一城的城境线。

    无监察司允准,擅自出城,就是死路。

    即便得监察司允准,会发生什么,对于他们这样的笼中之鸟也根本无法预料。

    要去何处,要做何事,邱沐一句也没问。

    因为他已信任言行,更何况,此刻的邱沐已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言行。

    言行看着邱沐,也不说明解释,只笑道:“好,接下来只饮酒。”

    二人捻起酒杯,然后,这个雅间里不时传出高声纵笑。

    再然后,有呕吐声起,止后又有碰杯声谈笑声。

    再之后,谈笑声止,鼾声起。

第五十六章 盟友暗现

    出行前一日。

    昨夜邱沐酒醉后,言行将邱沐扶进了一醉楼客房睡下。

    而后,言行回府。

    今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言行先走向言信卧房,言信也已醒来,只不过还需静养,仍卧床不起。

    言信问道:“明日就要出城,都预备好了吗?”

    言行道:“今日都会办好。”

    言信点头,看着言行,他知道言行机智过人,他本该很放心。但是一想到这一去,恐怕会遇上诸多变故,还是露出了担忧神色。

    言行看到言信眼中的忧色,安慰道:“父亲放心吧,只要我不暴露修道者的身份,一切都会很顺利。”

    言信道:“若遇险境,暴露了也就暴露了,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为父相信,就算暴露了修道者的身份,你也一定会给我们带回来好消息。”

    言行点了点头,这一行,他必须要有所收获。因为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若是错过,恐怕很难再得到再次出行的机会。

    言行道:“父亲,有件事需要劳烦你。”

    言信道:“父子之间,何来劳烦,你说。”

    言行当下把昨夜对谢芙萍许诺的事向言信说了一遍,依言信的为人,这种事他原本是不会做的,因为像谢芙萍这样遭遇的人太多,他又不能全部都给他们一个安排,这样偏袒一人,以他所处的地位很容易遭人非议,甚至引发骚乱。

    但言信又知道言行不会无故向人许诺,其中必定是有原因的。

    言信也不问,一口应下。毕竟不由言信出面,也是可以做到的。

    拜别言信,言行又出府去。

    一路走到内城城门口,那个哑口说书人仍倚靠城墙坐在地上。

    言行走到哑口说书人身旁,停了下来,四周无人。

    言行说道:“我请你喝酒。”

    说完,又向前走去,直到走出去很远,哑口说书人这才站起身,远远地跟在了言行身后。

    这一路,穿过了城外数个村落,爬上了一座山脚,直走到半山处那若隐若现的流金消玉苑。

    言行的脚程更快,哑口说书人与他的距离更拉开更远,而言行却不等待。

    当言行走进流金消玉苑前厅大堂时,已有几个公子先于他坐在了大堂,寂寂无声,他们看向言行,言行也看向他们,但都没说话。

    大堂管事向言行迎了上去,道:“言行公子,此来何事?”

    言行道:“我来向贾老板寻一块玉。”

    大堂管事道:“言行公子里面请。”

    说着,领着言行穿过大堂,向里处走去。

    大堂之后,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假山池塘,荷花正盛放,花香沁人心脾。

    穿过池塘边长廊,见有一亭,亭边有一人正手拿一盅,另一手从盅内取出饵料,向身下池塘撒去,有鱼在他身下聚集,争相跃出水面。

    大堂管事当先向那人走去,低声说道:“言行公子到。”

    那人听后转身,向言行看去,然后对着言行揖礼笑道:“言行公子,稀客。”

    只见这人一身锦衣华服,中年微胖,确实是让人一看就联想到富甲一方的老板模样。

    言行也揖礼笑道:“贾老板,许久不见。”

    这人是言城流金消玉苑老板,周城贾家贾询。

    流金消玉苑是世间唯一开遍十城的金字招牌,这十家流金消玉苑各处一方,独自经营,当然都各需一位当家老板,这十位老板都出自周城贾家。

    大堂管事引路完,又退下,从言行身旁经过,言行道:“传老先生随后就到,等他到了,烦请领他进来。”

    传老先生?大堂管事想了一会,随后应道:“哦,好。”

    贾询道:“言行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言行道:“替家母选一尊玉佛,只不过我向来不懂玉,烦请贾老板替我选一尊。”

    贾询道:“小事一桩,随我来。”

    说完,贾询领着言行穿过长廊,绕过长廊拐角,又来到一处小院。

    小院中景致怡人,各色花草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小院中,有一座四面开阔的阁楼,只有顶,只有梁柱,没有墙。

    这座阁楼,叫玉阁。这玉阁,一尘不染。

    二人穿过院中小径,走到玉阁前。贾询脱下脚上鞋袜,言行也随之照做。而后,二人走入玉阁。

    只见各色玉器,分而有序地摆放在一个个红木制成的木架上。先不说那玉器,只是那用来摆放玉器的红木架,已然是价值不菲。

    而那些玉器,都来自佛城。

    佛城,是世间十城中,唯一不以城主姓氏命名的城。

    事实上,佛城也并没有城主。庇佑佛城的,是一座寺,落霞寺。

    佛城地处西方偏北,土地贫瘠,可称得上是世间最贫穷的一城。百姓生活贫苦,但在佛城高僧的教化和庇护下,虽困苦,却也安定,人人安守本心,物欲清寡。

    只不过大秦的赋税,并不因佛城的贫苦而免除。恰因佛城自古经年风沙侵袭,山石风化更甚于他处,于是有玉生于沙土之下。

    不得不说,这或许是天道使然,冥冥中逢困有解。

    于是,佛城百姓劳作之余寻玉采玉,佛城高僧诵玉。在周城贾家的帮助下,与大秦商议,以贾家购玉之资抵佛城赋税。

    所以,周城贾家,实有恩于佛城。

    望了一眼琳琅满目的玉器,实在不知道怎么选,言行自嘲一笑。

    贾询道:“言行公子稍坐。”

    言行看向身旁,身旁有一张低矮的茶桌,茶桌旁放有几个蒲团,还有一个炭炉,正有微微炭火在加热水壶,茶桌上正点燃一支檀香。

    言行依言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这时,大堂管事也带着哑口说书人走到了玉阁外。

    大堂管事向哑口说书人说道:“进去吧。”

    哑口说书人却不脱下破旧污垢的鞋袜,直接就要迈步,大堂管事皱眉正想阻拦。

    贾询看见,说道:“无妨,让他进来吧。”

    大堂管事也就不再阻拦,任由哑口说书人走进玉阁,在那一尘不染的红木上留下满是泥沙的脚印。

    哑口说书人却不坐下,而是负手在红木架前观赏起来,俨然一副行家模样。

    将玉阁里的玉器看过一遍,见贾询仍在挑选,哑口说书人走到贾询身边。看着贾询手上拿着的一座青色玉质佛像,摇了摇头。

    而后,哑口说书人向旁走去,再走到贾询身边时,手上多了一个一尺高,黄中透白的玉佛,向贾询一递。

    贾询问道:“这个?”

    哑口说书人点了点头。

    贾询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又看看哑口说书人手中的。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把自己手中的青色玉佛放回原位,从哑口说书人手中接过了那尊黄中透白的玉佛。

    然后,二人走到茶桌旁蒲团上坐下。

    贾询把玉佛放在言行身前,道:“言行公子看看是否满意。”

    言行拿起玉佛细细看了起来,他的确不懂玉,并非自谦。不过那尊玉佛的色泽和佛像的面目,却给他一种温润而慈悲的感觉。

    言行点头道:“我想家母一定满意。”

    言行放下玉佛,从怀中取出一锭金。

    贾询道:“令堂是个有慈悲心的人,好物赠好主,岂可牟利乎。”

    言行道:“我知贾家富甲天下,不过,这并不是给贾老板的,这是给佛城的。”

    贾家经商,涉足甚广,流金消玉苑不过是贾家诸多产业其中之一。而售玉一行,其实贾家并未从中获利,甚至还需贴补。

    今时世间各城大多都不富足,而玉的售价昂贵,真正能买得起玉的人并不多。

    而各城买玉的人中,也有不少是如言行一样不懂玉,分不清好与差在何处的人,这些都是知晓这一内情,通过贾家援助佛城的人。

    贾询不再推辞。

    贾询从茶桌上拿起镊子,将倒扣的玉质茶杯翻转三个,又从炭炉上取过水壶,冒出白烟的热水冲洗一遍茶杯和一个玉质的茶壶,又用镊子把茶杯钳到言行和哑口说书人座前。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不急不缓,言行饶有兴致地看着。

    贾询问道:“喝什么茶?”

    言行虽偶有饮茶,但也根本沾不上行家两字。

    言行还未说话,哑口说书人站起身,走到贾询身后的红木架边。那里放着很多茶盅,哑口说书人打开看了几眼,最后选了一个绿色的茶盅,递给贾询。

    贾询接过茶盅,取出些许茶叶,丢进茶壶。再用热水洗茶一遍,将茶水倒了,然后又向茶壶中倒入热水。

    这才轻轻捻着茶壶上沿,倾斜壶口把茶倒进言行和哑口说书人身前的茶杯。

    哑口说书人把茶杯举到鼻前,吸了吸气,闭上双眼,那神情甚是为之沉醉。然后轻轻吹了一口,小口小口喝了起来。喝罢这一杯,又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言行也喝了这一杯,只觉与他往日喝的茶大有不同,不止茶味清雅,其中竟还有果味。

    言行赞叹了一声:“好茶。”

    又看向茶壶,只见茶叶条索紧结,蜷曲似螺,茶叶边沿上还有一层均匀的细白绒毛。随着在水中泡开,又慢慢舒展成一芽一叶,碧绿的茶色中犹如雪片飞舞。

    言行问道:“我从没喝过,这是什么茶?”

    贾询道:“碧螺春,产自苏城落雁湖畔。”

    言行一笑,道:“苏城?呵,真是缘分。”

    贾询不解,问道:“言行公子这话怎么说?”

    言行收起笑容,道:“明日我要出城,去往苏城。”

    这话一说出口,哑口说书人豁然转头,看向言行,神情激动。

    贾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又问道:“如何去?”

    言行道:“已得李严允准,以行商的名义。”

    贾询看着言行,脸上也出现了笑颜。

    贾询好似无意地道:“言行公子到苏城,若无落脚处,可去苏城流金消玉苑找我的兄长,家兄名叫贾通。就说我让公子去找他的便可,想来会对公子多有助益。”

    言行道:“那就谢过贾老板了。”

    贾询笑笑,又说道:“还有一事公子不知。”

    言行道:“哦?何事?”

    贾询道:“流金消玉苑不止是贾家的,也是周家的。”

    言行心中一震,细细想了一番贾询的话。

    贾询一说苏城贾通会对言行多有助益,二告知流金销玉苑的背后还有周城周家。

    这话中分明暗示,贾家和周城可作为言行和言城盟友的立场,虽只是出自贾询之口,但也很明显,贾询在这个立场上有一定的分量,否则他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

    言行想通了,于是,他思索的表情渐渐舒展,意味深长地含笑望着贾询。

    哑口说书人也看向贾询,仍带着那副激动神情。

    但是,贾询为什么知道言行能代表言城的立场?

    三人走出了玉阁,穿过了池塘长廊,走到了大堂。

第五十七章 行者风采

    已临近正午,堂内坐满了人。

    放眼望去,数十人都是言城各家公子。

    而这数十人,除了寥寥几人是在监察司登籍入册的修道者外,其余的人都另有一个身份。

    他们都是言城暗火!

    他们都知晓言行的真正面目,他们看向言行的眼中,没有了那种不屑,也没有了那种惧怕,更没有了那种避让。

    有的,是尊重,和敬意,甚至是崇拜。

    言行看向那一张张脸,在大堂各桌绕行了一周。

    而后,朗声道:“曾慕逍遥,今作囚鸟。昔日志,消于杯盏间,满腔抱负化空谈。夜深酒醉人去,来日鼾声止,又醒复寻醉。”

    言行也曾对世事自感无望消沉,也曾流连于流金消玉苑。

    这词,便是那时某日他酒后作下的,取作囚鸟。

    不仅是那时言行一人心声,也是曾经甚至是至今曾心怀大志的言城修道者们共同的心声,这词,在他们借酒浇愁消沉避世时屡屡念起。

    在座的修道者们,忽听言行又朗声念起,顿生愧色。

    言行又在大堂绕行了一周,看向众人,道:“这词,我希望从现在起,你们都把它忘了。”

    修道者们与言行对视了一眼后,纷纷低下头。

    言行在大堂正中停下,又道:“明日我要出走言城,待我归来,我会竖起行者大旗。你们,可愿与我一同承继行者之名?”

    这句话,如天降陨石,重重地击打在每一个听者的心上。

    先是震撼,随之寂静无声,每一个人都看向身旁的人,以确认他们听到的是真的。

    然后,陨石自带的天火在他们的心里开始燃烧,炙热的火焰很快蔓延到他们的眼中。

    许是那炙热的火焰灼伤了他们的眼睛,放眼看去,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饱含泪光。

    这时,热泪盈眶的他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声高喊道:“愿意,愿意,愿意...”

    行者二字,是他们多少年来一直渴望加于己身又自觉不配的名号。

    他们已经要放弃了,他们告诉自己世间不会再有行者了,他们已在绝望的泥潭越陷越深。

    终于,让他们信服的言行站了出来,说他会竖起行者的大旗。

    这一刻,他们不知已等了多少年。

    那将要被绝望的泥潭完全吞噬的一瞬,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拉住了他们无力地不甘地高举的手。

    那人问他们:“你们想活下去吗?”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那只手,张大已陷入泥沼中的口,高喊道:“我想,我想,我想...”。

    还有他们心里的呐喊:“不要松开我的手。”

    言行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高喊愿意的声音仍在持续,又有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一种怪异的,甚至是渗人的哭声。

    这个声音来自那个哑口说书人,他看着眼前的场面,眼前的人,他无法不为之动容。这个场面,也终于让他释怀,于是,他开怀痛哭。

    曾经,他在言城四处游说五行传说。曾经,他满怀希望呼唤行者出世。曾经,他又不再期望还能有人继承行者之名。

    他也与他们一样,曾经绝望。

    他曾受人追捧,他曾被人唾弃,他更曾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在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无怨无悔。

    高喊声停止,所有人都满怀敬意看向哑口说书人,这一刻,他值得所有人的敬意。

    若没有他曾经不畏天雷宫的压迫,冒着性命危险终年隐匿传扬行者之名,他们就不会把行者之名深深刻入心底,为之心生向往,为之魂萦梦牵,为之种下信念。

    虽然也为之痛苦万分,为之迷茫消沉,为之深陷绝望。

    一切的美好憧憬都源于那传说中行者的魅力,一切的痛苦挣扎同样源于那传说中行者的魅力。

    天雷宫之所以强压各城道界不让行者之名重见天日,正是出于对那传说中行者强大魅力的恐惧。

    因为所有听过行者传说,相信行者传说的人都深信,会有无数的人被行者之名汇聚,终究会形成一股强大到无法估量的力量,足以席卷撼动一切的力量。

    这股力量,此时此刻,在此地萌芽。

    它终将破土而出,然后一路披荆斩棘,有朝一日终会驱散这世间飘荡了数百年不散的雷云。

    至少,此时此刻,流金消玉苑里的言城修道者对此深信不疑。

    那一条荆棘之路,就算粉身碎骨,他们也要踏上它。

    言行从大堂酒柜取来一壶酒,两个碗,倒上两碗酒。双手端起一碗,捧到哑口说书人身前。

    哑口说书人终于止住痛苦,他仍低泣着从言行手中接过盛满酒的碗。

    言行又回身端起另一个碗,对着哑口说书人道:“传老先生,我们敬您一碗酒。”

    自近千年前世间大劫之后,世间多出了一支说书人,他们把所有关于五行和行者的传说汇编成册,然后分往世间各城传扬。

    为的是让世人不要忘记五行创世和行者救世的功绩,永世代代相传。更要让世人坚信,不论面对何种劫难,即便千年大劫再次临近,必定仍会有行者辈出,庇护世间。

    曾经他们所到之处,尽是一派水泄不通之景。

    说到慷慨激昂处,听者为之肃然起敬。

    说到传说陨落时,听者为之潸然泪落。

    书罢离去时,听者意犹未尽久久不散。

    每每有人问起说书人的名字,每一个说书人都自豪地说就叫他们传先生。

    传字,取传扬、弘扬之意。

    这支说书人世代都以传先生自称,他们以弘扬五行和行者的传说为傲。

    言行话说完,大堂的修道者们都相继弃杯,纷纷给身前的碗倒上满满一碗酒,再恭敬地端在胸前。

    哑口说书人一个个看向端碗敬酒的人,又再泪流满面,然后把碗放到嘴边,酒混着泪大口大口喝进嘴里,咽进胃里。

    待哑口说书人喝完,言行和修道者们也把各自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碗酒,敬的是感佩,敬的是谢意。

    酒已喝完,言行又对哑口说书人说道:“传老先生,答应我一件事。”

    哑口说书人看着言行,他在等言行说完。

    言行接着道:“从此后,您就在这里住下。”

    哑口说书人看着言行的眼睛,看了很久,不知想从言行的眼中看到什么。

    而言行,直视哑口说书人的眼睛,他眼角下的眼痕好像又更深了几分,那似乎代表着坚定。

    哑口说书人久久之后,终于点头。

    哑口说书人终日坐在言城城门下,尽管他已无法再开口说话。但他仍想让人们在看到他的时候,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以此呼唤行者出世,尽管希望渺茫,但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

    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因为行者已经觉醒。

    言行转身看向大堂里所有和他一样站着的修道者们,他的手中仍拿着酒碗。

    言行说道:“我希望这碗酒后,这里不再是你们的流连之地。”

    说完,言行举起手中的酒碗,向下用力一砸,酒碗瞬间粉碎。

    修道者们也用一样的动作,把酒碗砸得粉碎,同时齐声高喊道:“好。”

    言行也大声喊道:“哪里才是你们应该在的地方?”

    修道者们齐声高喊道:“暗处,密室,每一个无人能看见的地方。”

    这是他们成为暗火时,立下的誓言。

    他们发誓要在暗处提升修为,积蓄力量,有朝一日迸发出足以照亮这昏暗世道的耀眼火花。

    只是这个誓言已经沉睡了很久,直到现在,终于被唤醒。

    言行又一次大喊道:“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大堂里响起了一声轰鸣的“是。”

    然后,满堂的修道者在余音散尽后,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回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去积蓄那耀眼的火花。

    贾询一直在看着言行,那看着言行的眼神,从欣赏,到赞叹。

    贾询从未见过一个年轻人,不,不只是年轻人,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如言行这般展现出令人难以抗拒的风采。

    这,不正是那传说之中,行者的风采吗?

    不,还不止如此,只要言行还能活着,他必定能引领更多的人追随。

    到那时候,神君之名也可继承吧?

    贾询这般想着,再看言行时,他仿佛看到了一道光。

    言行转回身看向贾询,略带歉意地道:“贾老板,抱歉了。”

    贾询回过神,笑道:“无妨。流金消玉苑若是只靠这么些人消受,那也太对不起这金字招牌了。毕竟,即便是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到这里来,也是要付账的。”

    说着,指了指大堂上镶嵌着的那块李令山亲笔的匾额。

    言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贾老板说的是。”

    言行又向哑口说书人看了一眼,哑口说书人也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言行道:“传老先生就拜托贾老板费心关照了,一切费用日后我与贾老板结算。”

    贾询道:“不必,流金消玉苑还不多一个吃饭喝酒的人。况且,我与老先生也算朋友。”

    言行道:“那就拜托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贾询道:“言行公子请。”

    说完,与哑口说书人一起把言行送出了流金消玉苑。

    言行已经走下山去,半路回身望向相送的贾询和哑口说书人,还有流金消玉苑。

    只见流金消玉苑面朝一城,又半隐于一城之外。

    此时看来,与其说它是一家商所,倒更像是一只眼睛,一直注视着一城发生的一切。

    它之所以开遍世间十城,是因它背负着巨大的使命。

    这让言行对前路更有信心,他已知道,各城都在暗中谋划着,为了同一件事。

    ......

    回到府中。

    言行径直走到夏紫英的佛堂,不出所料,夏紫英正跪在一座佛像前,虔诚诵经祷告。

    言行默默站在佛堂外,一脸悲伤地看着夏紫英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叩拜。

    过了许久,夏紫英终于站了起来,她本神情哀伤,可当她转身看到言行的时候,神情很快转变成平静。

    夏紫英说道:“你来多久了?”

    言行道:“刚到。”

    夏紫英又道:“到这里来做什么?”

    言行把手上包裹好的玉佛拿给夏紫英,道:“我替母亲选了尊佛像,给母亲送来。”

    夏紫英没接,道:“我这佛堂有佛,还要佛像做什么。”

    言行道:“我见母亲那尊木头佛像古旧,特意给母亲选了一尊玉佛。”

    夏紫英白了言行一眼,道:“你这孩子,佛堂前可不得乱说话。礼佛要虔诚,岂可因为佛像旧了就换?让佛听见,可是要怪罪的。”

    言行倒是没这么想过,问道:“佛寺道观所供奉的道观神像难道都不换的吗?那要是坏了怎么办?”

    夏紫英道:“坏了,只能修补。礼佛最忌三心两意,心不诚,福不至。这玉佛,你哪里拿来的,送回哪里去吧。”

    言行道:“求人还不止求一人,都说佛心不拘于物,佛像也是物。想来佛也不会怪罪的,不论供奉哪尊佛,只要是一片虔诚佛心,佛都会感念并济。”

    夏紫英一愣,言行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笑道:“你这话听来也有几分道理。”

    言行把包裹打开,取出玉佛,递给夏紫英道:“母亲你看,这玉质温润,佛像的面目慈悲,乃是经落霞寺高僧诵经开光,听说落霞寺高僧佛法高深,经他们诵经后,灵验得很。”

    夏紫英接过玉佛,并没有看佛像玉质,只是凝望着佛像的眉目,越看越入神。

    二人一时不再说话,夏紫英的眼睛甚至都不眨。

    过了许久,夏紫英鼻头一酸,吸了一下鼻,轻咳一声,道:“好吧,这玉佛我收下了。”

    言行笑了一笑,问道:“母亲要把它供放在哪里?”

    夏紫英道:“供奉在大堂吧,让佛每天看着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看着你早日回来。”

    言行心头一酸,道:“好。”

第五十八章 传说相连

    午后,言行来到了离火殿。

    言灿和言乾、王远近三人经过三日修养,虽还不能动用道法,但已可走动。

    只有谢佑鸣因伤势太重,虽然已从昏睡中醒来,但每日清醒的时间还很少,更不能轻易动换以致牵扯伤口。

    此时,言灿三人正坐在慎言堂。

    年轻弟子们一起在道场广场修行,而言果和王初阳,在后堂空院独自修行。

    言行在年轻弟子们的眼光中穿过广场,经过上次言行与言灿一起向弟子们交托了任务后,他们看待言行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转变,虽然仍不亲切,但已没有了此前的敌意。

    言行走进慎言堂,看到坐着的三人,先向三人施礼。

    后道:“这几日我没来探望,失礼之处请见谅。”

    三人呵呵一笑,又看到言行脸上还留有的淤伤,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在意。

    言乾道:“你今日不是来了吗?”

    言行道:“我今日不是来探望你们的。”

    言乾道:“那你为何事而来?”

    言行道:“我是来辞别的。”

    言灿眼睛一亮,道:“何时走?”

    言行道:“明日。”

    言乾和王远近还不知道他二人说的是什么。

    王远近道:“走?去哪?”

    言行道:“苏城,枕星河。”

    言乾和王远近对视一眼,上一次言行来的时候,言灿就说过言行会远走天下,没想到竟然成真,并且来得这么快。

    不过,这次的去处却并不是他们当日以为的灵雀山。

    王远近奇怪地问道:“为何去枕星河?”

    言行双目一凝,道:“结可结之力,枕星河必然会是我们的盟友。”

    流金消玉苑一行,已让言行可以断定。

    言乾和王远近喜形于色,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随即又为言行担忧起来。

    言乾问道:“你要通过南野吗?”

    经南野去往苏城,即便言乾曾认定言行修为到了太玄境,但要瞒过或者强行通过遍布的雷震,这都几乎不可能做到。

    言行道:“不,走通秦道。已得李严允准,以行商的名义前往。”

    言灿、言乾和王远近这次是真的喜笑颜开,又相视摇头,不由地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发生在言行身上的事,屡屡让他们惊愕。

    同时,他们已感到他们需要切实的做好站在言行身后的准备了。

    言灿道:“放心去吧,言城暂无忧。”

    言行点点头,道:“我去与言果道个别。”

    说完,言行起身向后院走去,三位先生也起身,一同走去。

    言果和王初阳二人,正在后院盘膝修行,王初阳身前的橙焰在漂浮,他对于橙焰的控制已经愈加的纯熟,虽暂时还不能更进一步修出黄焰,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言果正闭目,他在按照言行教给他的方法,感知和捕捉那些红色的元气。

    这个方法,言果也已告诉了王初阳,不过王初阳数次尝试,却不能感知和看到,也许是因为王初阳此时的修为还不够,所能汇聚的元气还不足以让那些异样的红色元气出现。

    忽然,言果和王初阳头顶上空有一道火球降下,言果和王初阳中断了各自的修行,同时张开眼抬头望去。

    火球加速朝他们砸下,言果和王初阳,同时施展道法,一道橙色火盾在他们头顶生出,二人合力在那火球砸向他们的同时,奋力向上一顶。

    “砰”一声,王初阳身子瞬间矮下了几分,但很快,他又站直起来。

    火球被化解,言行也正好从走廊现出身形。

    言行看向二人,道了一声:“很好。”

    这句夸赞,更多的是夸王初阳,因为王初阳刚刚迈入上玄境不久,就能做到与言果合力施展橙焰火盾防御,这对他而言已经很不容易。

    收起术法,言果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言行眉目含笑,道:“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言果神色一暗,早在言城查禁前两夜,言果就听到言行与言信说要出城游走,这一日真的来了。

    不过也很快,言果从这伤感中走出,这也标志着他们共同的心愿,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言果道:“何时走?”

    言行道:“明日一早。”

    言果道:“那我去送你。”

    言行摇了摇头,道:“不可。”

    言果欲言又止,他转念一想,已经知道原因。

    言行深深看了言果一眼,然后,又施展了一次道法。

    于是,在院里,在言果身前,一个红色火人出现了。

    这个红色火人,又变换了颜色,橙色,黄色,白色。

    短短的颜色变换的过程中,火人身上的暴戾之气也散发出来,火焰在蒸腾,火人的口中甚至还发出了“喝...”的呼吸之声。

    然后言行道法一催,白焰火人站定的身形,分开双腿屈膝,同时,双手也握拳,举起又向身侧一挥,仰头狂吼一声,口中白焰喷涌。

    无穷的狂暴之气迸发而出,言果和王初阳不由自主地为之战栗。

    但看着白焰火人的眼中,也燃烧起了那熊熊火势,炙热和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言行收起了术法,看着言果道:“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言果已经感到时不我待,肃穆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何时回来?”

    言行抬头望了一眼天际,道:“不知道。”

    这一去,说是去苏城,但到了苏城之后,若是还能有机会再去往别处,言行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本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只是路途遥远不说,等他开始实施真正的目的,也必定伴随着无法预知的阻碍和凶险,此行会如何结束,需要多久结束,一切都是未知。

    言行与言果静静地对视了许久。

    终于,言行道:“我走了。”

    说完,言行转身,言果快步跟上。不能把言行送出言城,但至少,他可以把言行送出离火殿。

    王初阳也跟了上去,他已经被言行折服。

    言灿三人早在身后等待言行,汇合后,在走出离火殿的路上,言行说道:“今夜我会把那妖邪除去。”

    几人听后一惊,言乾道:“那妖邪非同小可,连青焰难伤它不说,更可摄人魂魄,颇为怪异。你一个人去,断然不行。你只管明日出行,那妖邪日后我们将它除去。”

    言行道:“放心吧,我有帮手。”

    王远近道:“即便你有帮手,这么短的时间,又如何找到它的藏身之处。当夜它被三城主所伤,恐怕早以远逃。还是听乾兄的,妖邪的事你不用管了,或许它已不在言城境内,不过只要它日后还敢出现,我们定会除了它。”

    言行摇头道:“等它再次出现,或许又要带走几条人命才能发现。我不会再让它害人了,先生放心吧,我的帮手会把它找出来的。”

    劝阻不了,言乾只好道:“那你多加小心。”

    一行人走到离火殿广场外,言行回过身,道:“不用送了,外面眼杂。”

    所有人脸色凝重地看着言行,只有言灿含笑道:“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言行在看了言果一眼后,转身下山。

    直到言行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言果对着王初阳说道:“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初阳应声和言果又往后院走去。

    言灿道:“数百年了,言城终于有一个修道者要走出去了。”

    忧色又爬上面容,未知的前路,给人带来的虽有满心期待,但更多的却是忧虑。

    一个时辰后,言城境内的山林中,有一个人在密林树枝间纵跃,那本是让人难以前行的天然障碍,对他而言,却形如虚设。

    这个人,正是言行。

    很快,他又一次来到了那个距言城百里外的山间小村。

    当有人看到言行的时候,马上大声喊道:“言公子来了,言公子来了。”

    然后,又很快的,这个偏僻小村的人闻声聚集而来。

    言行正向人群走来,带着平和的笑。

    王平向言行迎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责怪,道:“上次不是说好不要总是来看我们吗,对你的安全不利。”

    言行笑道:“这次其实不是来看你们的。”

    王平感到疑惑,不是来看他们的,那到这里来能有什么事?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言行看向周围密林中的一个方向,道:“我是来找它的。”

    那个方向随即响起一声啸声,然后,只见密林中的枝叶开始晃动,随即一只庞然大物从中闪身而出,扑腾了几下双翅,落到言行身旁。

    一身赤红的羽毛,喙若尖利,眼眸逼人。

    正是当日言行与之交谈,又与它定下约定的赤羽大鹏。

    近一个月的相处,这个小村中的人已经不再害怕它,没有人再躲避。

    有几个小孩甚至还向它跑去,伸手摸它的羽毛。

    言行看着这些他们相处融洽,会心一笑,谁说人和生灵不能和睦相处。

    言行看着赤羽大鹏,道:“几日前,有一只九头鸟害了言城几人性命,我需要你帮我把它找出来,可否帮我?”

    赤羽大鹏看着言行,但是一时没有腹语声起,看来赤羽大鹏在思考。

    言行也在等待,言行本心想,赤羽大鹏与九头鸟本属一类,但赤羽大鹏食天地灵气,而九头鸟食生灵精魄,它们应是善与恶的敌对,正如现今的天下各道门与大秦天雷宫一样。

    言行想来,他要除去九头鸟,赤羽大鹏应不会拒绝相帮。

    赤羽大鹏叫了一声,随后有腹语声起。

    ......(你要杀了它吗?)

    言行听后,道:“是,它害我言城百姓性命,我不能饶它。”

    ......(那我不能帮你。)

    言行脸上生出疑问,道:“为何?”

    ......(生灵有活下去的权利。)

    言行道:“可是它杀了好几人。”

    ......(你们人吃别的生命,也并没有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言行心中一震,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站在作为人的立场,生来就吃各种人自古都吃的食物,不止是蔬果,也多的是如人一样会流血的生命。

    人可以吃它们,它们就不能吃人吗?这是什么道理。

    赤羽大鹏的理由,让言行无法辩驳,但只能就此作罢吗?

    言行想了许久,道:“我至少需要让它不再去害人。”

    赤羽大鹏也思考了很久,而后看着言行的眼睛。

    ......(你不杀它,我就帮你。)

    言行也看向赤羽大鹏向他望着的眼睛,道:“好,我答应你,不杀它。”

    一人一兽的对话,让旁观的小村百姓瞠目结舌,心想,他们是真的能对话吗?言行真的听得到赤羽大鹏说的话?而言行说的话,赤羽大鹏真的也能听得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行等了一会,可赤羽大鹏却并没有现在就带言行去寻找九头鸟的意思,它仍站着不动。

    言行只好道:“带我去吧。”

    赤羽大鹏仍不动。

    ......(现在还不行。)

    言行问道:“为什么?”

    ......(现在找不到它,需要等天黑之后,月色之下我才能找到它。)

    言行又问道:“为什么?”

    ......(它肯定藏在山林里,我不知道在何处。不过天黑之后,在月色下我能看到它散发出的阴郁之气。)

    言行凝眉道:“你认识它?”

    ......(认识。)

    言行一想,它们本可算一类,认识也不算奇怪。只不过,同是一类,一个可守护这山中之人,一个却要害人。

    再想到夏紫英终年吃素,而言行自己无肉不欢。世间道界都有一颗守护天下百姓的心,而天雷宫倒行逆施生杀无度。同样是人,也是不一样的。

    天道又为何要造就出不一样的人?

    言行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

    言行道:“我在想天道是什么。”

    赤羽大鹏沉默不语。

    言行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这片天地没有人,会是什么样子。)

    言行喃喃道:“没有人?”

    ......(是的。)

    言行道:“会是什么样子?”

    ......(万物不会有悲鸣,会有更多的,数不清的生灵和我一样生出灵识。万物都在降生之后,吸取灵气,沐浴日月之光和雨露,而后在各自的寿数中慢慢成长,慢慢衰老,而后死去,又会有新的生命走过这个轮回。这片天地给予了万物一切的生存所需,天地间的灵气源源不绝,日月之光恒久长存,雨露也会在需要的时候落下。这正是天地自有的让万物生生不息的能量,万物都应敬畏和遵循天地的法则,取之有度,人也本应该如此。)

    言行静默了,许久之后,脸上生出愧色,道:“你恨人吗?”

    ......(不知道。不过,我更想离人远一些。)

    言行道:“那你为何又要来找我?”

    ......(是朱雀神灵让我来找生出紫火的人,我的灵识是朱雀神灵赋予的,我也必须救它。)

    初遇赤羽大鹏的那夜,赤羽大鹏已请求言行帮助朱雀神灵,那夜言行并未答应,他不知要如何帮,也更无法去到朱雀神灵所在的灵雀山。

    那夜之后的第二日,言行说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言行没有答应的另一点,是因那夜他并未和赤羽大鹏有深谈,对于那传说之中的朱雀神灵是有是无也无法断定。

    现在赤羽大鹏说他的灵识是朱雀神灵赋予的,那对于朱雀神灵真的存在,言行已不怀疑。

    言行问道:“朱雀神灵怎么了?”

    ......(人类的修道者在灵雀山引发的雷鸣不绝,又吸纳了太多灵气,阻碍了朱雀神灵聚灵。千年大劫将至,朱雀神灵若不能如期聚灵成功,五行大阵就不能重塑,世间浩劫将不可阻挡。)

    千年大劫?五行大阵?

    言行眉头紧皱,那哑口说书人也曾宣扬世间大劫将至,所以终年呼唤行者出世。

    在那传说里,近千年前,世间经历了一场如潮的异兽灾劫。那些异兽食草木,食生灵,食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尸骨无存。

    是彼时的世间行者和其余道界加上数之不尽的军士,再合五神兽之灵重塑五行大阵,付出了无数的牺牲后,方才化解。

    在那之前的上一个千年,也曾经历同样一场异兽灾劫,那时是五行始祖合五神兽之力布下五行大阵化解了灾祸,开辟出现如今的中原净土。

    传说一一相连,曾经言行并不如何相信,他原以为传说多少有些危言耸听的成分,可现在已不由得他怀疑。

    可是,要驱除灵雀山的雷震,这更让言行感到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以他现在的修为能不能到得了灵雀山都未可知。

    而更重要的是,朱雀神灵聚灵被阻,其它四位神灵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聚灵受阻。

    只要有其中一位神灵不能如期完成聚灵,五行大阵都不能重塑。

    想到这里,言行已为世间所有生灵捏上一把冷汗,天雷宫难道真的不知千年大劫将近吗?还是说他们真的全然不信?

    人世的末日就将临近,而他们却只想着自己的霸权。即便现在九城都甘愿俯首称臣,等到异兽大潮来临,无力抵挡,这无上的权势又有何用?

    这一念之差,断送了世人活下去的希望,同样也会断送天雷宫。利欲熏心的人,只会把利欲所捆绑下的人都葬送。

    而现在,天雷宫捆绑了全天下人。

    所幸,千年大劫还没到来,如潮的异兽大军也还没到来,言行还有时间,世人还有时间,世间生灵也还有时间。

    言行的脸上又写满了悲悯。

    言行道:“我明日要去很远的地方,等我回来,我一定去灵雀山。虽然我不一定能解救朱雀神灵,但一定会尽我所能。”

    说完,言行抬头遥望灵雀山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悲壮。

    身旁的人不知言行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他们听不到赤羽大鹏说的话,只能听见言行一人断断续续。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根本就不知道。

    王平问道:“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去哪里?”

    言行道:“去苏城。”

    王平道:“去苏城?去做什么?”

    言行道:“去寻找我们的盟友,将来把大秦和天雷宫赶出言城。”

    围观的小村百姓听到后,欢欣雀跃。

    这次出行,言行本也很有信心能收获盟友,他本也看到了希望。

    可是现在,言行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更深更浓重的阴影。

    他才刚刚要走上天雷宫困局的破局之路,却又骤然获悉另一个让他感到更加无力的局。

    但是,前路总要一步一步地走,谁又能预卜前路,谁又能断定前方不会柳暗花明,或许转过一个角就能豁然开朗。

第五十九章 蓝焰火帘

    夕阳西下,暮色起。

    言行告别了山中小村的百姓,跃上赤羽大鹏背上,飞上了天空。

    但很奇怪的,赤羽大鹏在天空飞翔了许久,却都只在言城境内的上空,并未飞出言城城境外。

    言行以为赤羽大鹏足可无视七野雷震,仗着天高之势可想飞往何处就飞往何处。

    言行说道:“或许它在更远的地方。”

    ......(不会的,一定就在下面的某处。)

    赤羽大鹏低首凝望身下的绵密山林,他找到了几处九头鸟可能藏身的地方,山势险要,有山石绝壁露出。它知道,九头鸟就在这几处中的某处。

    终于,赤羽大鹏从空中落下,落在了言城境内最高的饶山顶部圆石之上。

    言行从赤羽大鹏背上跃下,道:“你确定它就在这附近?”

    ......(这里能看到。)

    这里的确是言城境内的制高点,不但可以将身下广袤连绵的山林一收眼底,还能穿过山林,遥望到暮色下言城的点点灯火。

    言行心生了一股出世之意,这不正是曾经初为修道者时,朝思暮想的独立天地超脱凡尘的寄望吗?

    只是,这饶山之外就是七野范围,世人都被它挡住了去路,只有这小小天地让他们坐井观天。

    言行不由问道:“天地到底有多大?”

    ......(很大很大。)

    言行又问道:“你都去过吗?”

    他很羡慕赤羽大鹏有一双翅膀。

    ......(没有,我从没飞到过天地的尽头。)

    赤羽大鹏转头看向言行,那眼中流露的竟有一丝可怜。

    ......(人世间的范围只是天地很小的一片。)

    它可怜人类痴迷于在这小小的一处画地为牢,却又争斗不休。

    言行又问道:“那你们为何不离开,去无人的天地。”

    ......(朱雀神灵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就如你们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家。)

    言行又问道:“那它呢?”

    这个它,自然是九头鸟。

    ......(它和我一样。)

    这个答案出乎言行意料,九头鸟的灵识也是朱雀神灵赋予的吗?

    言行再问道:“那它怎会食人精魄?”

    ......(那是它的天性,不过当它获取灵识的那一刻,这个天性已可控制。可是后来,它恨人。这天地的灵气,已被人制造的怨恨污染。若人不被约束,总有一日,这怨气会毁了这天地。)

    言行叹了口气,他的神情又有了一种怜悯。

    月色当空,赤羽大鹏又四下扫视了一遍,忽然双眼精光一闪。

    于是,赤羽大鹏振了一下双翅。

    言行又再次跃上赤羽大鹏背上,赤羽大鹏随即俯身向着一处外露的绝壁冲去。

    当冲到了那处绝壁之外,悬停在了空中,赤羽大鹏发出了一声尖啸。

    又再煽动着双翅,看着前方一个山洞。那山洞中也响起了几声尖啸,尖啸声过后,又传来双足走动的声响。

    言行再次看到了九头鸟,不过和上一次看着它时冒出的冷冷杀意不同,这时的言行眼中只有怜悯。

    九头鸟一头已断,两头无力地垂下,它只有六头还高昂着。

    当九头鸟完全从山洞中走出,站定在悬崖之上时,它也终于看见了赤羽大鹏背上的言行。

    九头鸟狂躁了,大张六张鸟口,朝着言行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言行当下心魄一荡,感到气血有一丝翻涌。急忙催动道法,稳固心神,这才又平复了过来。

    不过,赤羽大鹏对九头鸟的摄魂尖啸好像丝毫也不受影响。

    九头鸟:......(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一个人类?)

    赤羽大鹏:......(因为他要找你。)

    九头鸟:......(什么?你竟然帮人类对付我?)

    赤羽大鹏:......(他不一样。)

    九头鸟:......(人都是一个样。朱雀神灵救了世间生灵,而人却不知恩图报,反以怨报德,他们都该死。)

    赤羽大鹏:......(你自己和他谈吧。)

    九头鸟咧开六嘴,那样子好似人在大笑。

    和人谈?怎么谈?

    而言行开口了,道:“我是为几日前你害了言城几条人命而来。”

    九头鸟剩下的六双眼睛全都看向言行。

    言行又道:“我已知道了你也是为人所逼,况且你已经失去了三条命,已受到惩罚,我不再为难你。”

    九头鸟仍看着言行。

    ......(哼,你能奈我何。)

    言行继续道:“我需要你答应我,不再害人性命。”

    九头鸟以为言行不过是在自语。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言行道:“因为你若再害人,我定还会再叫你付出代价。”

    九头鸟惊愕了,这句话难道是在回答吗?

    ......(你在威胁我?)

    言行道:“不是威胁,而是交涉。”

    九头鸟确定了,言行的确能听到它的话,他的确是在和它对话。

    ......(我若不答应呢?)

    言行道:“我已说了,你若再害人性命,我定会再让你付出代价。”

    九头鸟愤怒了,它再一次发出摄魂尖啸,但这一次,不止是赤羽大鹏,言行也已经不再受摄魂尖啸的影响。

    见摄魂尖啸不能伤害言行,九头鸟煽动双翅,从悬崖上向赤羽大鹏背上的言行冲去。

    它想把它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人类撕碎,扔下山谷,以泄心头之恨。

    但是它未能如愿,它的愤怒让它没有注意到身周元气的异动。

    赤羽大鹏还是悬停在空中,它没有飞走以保护言行。

    言行在赤羽大鹏背上做法捏诀,大喝一声:“蓝焰火帘。”

    一簇巨大的蓝色火焰之花随之在九头鸟头顶上空生出,那花瓣片片扳落,倒垂向下,而后坠落,每一片蓝焰花瓣的尖角拉下一道蓝焰,犹如天际降下的长长水线,如瀑布水帘。

    这些蓝色火线划出一个弧线,又在下方交汇成一个点,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蓝色灯笼漂浮在空中,美轮美奂。

    九头鸟感到不妙,在向前飞行之际匆忙停住庞大身形。

    待它向四周一看,它已被困在蓝焰火帘中。

    那仿佛凝实了的蓝色火焰让它无比惧怕,它从未见过这种火焰,但是心底的本能促使它尽可能的远离。

    它毫不怀疑这些蓝色火线一旦收紧,它的身体将会被无情地分割成一堆焦肉。

    最终,九头鸟的身形停在了蓝焰火帘最中心的一点。

    但九头鸟,又怎会束手待毙?

    随之又一声刺耳尖啸,九头鸟身躯和双翼收作一团,周身元气的在收缩,旋风也随之愈演愈烈,扭曲了蓝焰的光芒。

    不过,蓝焰本身并不受到影响。

    忽地,九头鸟身躯和双翼一振,那股收缩在它身周的旋风向四周扩散。这股旋风比那日它被言城修道界围剿时发出的旋风防御和攻击,更加狂暴而有力。

    就连远处的赤羽大鹏,都不得不奋力地煽动双翅,才能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然而,蓝焰却连晃动都不曾晃动一分,仍像是凝实的铁笼一般,将九头鸟牢牢地罩在里面。

    九头鸟剩下的六双眼睛望着蓝焰,简直不敢相信。

    言行看着蓝焰笼中的九头鸟,道:“你现在相信我能说到做到了。”

    九头鸟惊恐地叫了一声,看着赤羽大鹏。

    九头鸟:......(他到底是什么人?)

    赤羽大鹏:......(一个人类的修道者,与灵雀山上的那些不一样的修道者。)

    九头鸟:......(都是修道者,都是人,能有什么不一样?)

    赤羽大鹏:......(灵雀山上的那些修道者在伤害朱雀神灵,而他会帮助朱雀神灵。)

    九头鸟看向言行。

    ......(你真的会帮助朱雀神灵?)

    言行道:“我不一定能做到,但会尽我所能。”

    ......(好,只要你能帮助朱雀神灵,我答应你从此后不再伤害一个人。)

    九头鸟和赤羽大鹏一样,敬仰和爱戴着朱雀神灵。

    言行道:“一言为定。”

    说着,又掐手诀,那蓝焰火帘从下方的交汇点开始分化,然后沿着那条弧线重新收回顶部的蓝焰之花,花瓣再次收拢,随后,消失不见。

    只要能化解仇怨,世间生灵都能和睦相处。

    但是,和天雷宫的仇怨也能这样,表明立场,互相谅解就能化解吗?

    不,做不到的,天雷宫制造的仇怨太深太广,牵涉到世间所有的人。

    而更重要的,是天雷宫根本不容许世间有他们不想听到的声音。

    当沟通的渠道被阻断,任何一方想放下仇怨,都不可能做到了。

    正如言行之所以能让九头鸟放下心中仇怨,不再伤害一个人,正是因为他能听到九头鸟想说的话。若是言行听不到,仇怨就将继续,越积越深,直到杀死其中的一方。

    这正是人世间所面临的局面,不流血,不付出惨痛的代价已经不可能化解了。

    言行深吸了一口气,道:“送我回去吧。等我回来,一定履行诺言。”

    赤羽大鹏向着言城的方向,飞去。

    九头鸟发出一声悠远长啸,仿佛是在告诉远方的朱雀神灵,终于找到了能解救它的人。

    但是,看着赤羽大鹏背上的言行,九头鸟的眼中又有一丝晦明交替。

    从言行身上,它除了感到强大的御火修为之外,好像还嗅到了若有若无的令它都感到害怕的浓烈阴郁之气。

第六十章 新的旅程,西行九道

    出行当日。

    言信在夏紫英的搀扶下,在堂前给言行送行。

    言信默默地看着言行,一言不发。

    夏紫英强忍着离别的感伤,和对言行此去的担忧。

    夏紫英再一次叮嘱道:“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三餐都要吃饱,与人为善不要生事,事情办好了就早日回来。”

    言行看着双亲,默默点头,他不敢说话,怕一开口让他们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言信拍了拍夏紫英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说了。”

    又对言行道:“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言行点头,忽又跪地,向双亲三拜辞别。

    言行站起,从夏紫英手里接过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包裹,转过身去,大步出了言信府。

    当言行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夏紫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言信把夏紫英揽到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望着府门的眼睛里也有了泪花。

    当言行来到监察司大门口,邱沐已经肩背包裹,手拿装裱好的字画在这里等待。

    两人相视一眼,言行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罐塞进了邱沐的包裹里。

    邱沐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言行。

    言行道:“黑豆膏,就说是随身备用的伤药。”

    说完,当先走进监察司,邱沐也跟了上去,很快二人就走进了监察司大堂,见到了李严。

    言行呵呵一笑,道:“李司座,我可是来取行商通行令牌了。”

    李严道:“早给你预备好了。”

    说着,又看向言行身后的邱沐,问道:“他是谁?”

    言行道:“他就是我找的随行的商人,一个卖字画的。”

    李严走到邱沐身旁打量了几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邱沐揖礼道:“回大人,小人叫邱沐。”

    李严又再看了邱沐几眼,没说话。

    邱沐把手中拿着的那副字画双手捧于胸前,恭敬地道:“这是言行公子吩咐小人专为司座大人写的几个字,还望司座大人笑纳。”

    李严不为所动,看向言行道:“哦,什么字?”

    言行道:“李司座请过目。”

    说着,言行走到邱沐身边,拿着字画一头,邱沐拿住另一头,退身将蜷曲的字画打开。

    李严悠悠踱步走到字画正面,一看之后,眉目含笑,口中也哈哈大笑,睥睨天下的傲气跃然脸上,频频点头,道:“好字,好字。”

    那纸上“权术无双”四字,让李严甚为满意,不论字的本意,还是邱沐下笔写就的字形之意,都契合李严自评,他自认他当得上这四个字。

    而天下,能当得起权术无双四字评价的,又有几人?

    李严一番自傲之下,道:“这副字,我收下了。”

    邱沐将字画收起,又恭敬地呈于李严身前,道:“谢司座大人。”

    李严接过字画后,脸上笑意不减。

    对言行和邱沐道:“包裹里,都装了些什么?”

    要出城的人,随身所带之物都需经过检查,只不过旁的人不需要李严做这件事。

    言行和邱沐一起打开各自的包裹,只见言行的包裹里,除了一身衣裳,剩下的都是金银,看来这一去的确是为游山玩水,言行呵呵一笑。

    邱沐的包裹里也有一身衣裳,剩下的是些许碎银,还有言行塞进去的黑色瓷罐。

    李严从包裹中拿起黑色瓷罐,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色的稠状之物。

    李严问道:“这是什么?”

    邱沐道:“回大人,这是黑豆膏,随身备着的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李严闻了一闻,点了点头,没有怀疑,远行的人备点伤药,这不值得怀疑。

    把那罐黑豆膏放回包裹里,李严走向案桌,从桌上拿起两块令牌,递给言行,说道:“去吧。”

    一块令牌只许一人通行,言行接过令牌,喜笑颜开,道:“谢李司座,等我回来,一定带些苏城珍宝敬献李司座。”

    李严一笑,没有说话。

    言行踩着悠闲的步伐与邱沐走出了监察司。一路走出了外城门,踏上通秦道。

    这一次远行,背负着解救言城,解救世间的使命。

    然而,却只有寥寥极少数的人知晓,更无人能为这次意义重大的远行到城下相送。

    只有言行一个人担负着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一切,默默踏上未知而艰险的前路。

    这寥寥的极少人为之感动,也为之悲戚,但,更为之期许。

    在这一刻,他们都举目望北,他们只能以此为言行送行。

    风,也正往北吹,似乎就连风也为之动容,呼呼风声好像在说:一路顺风。

    沿着通秦道向北走了二十里,言行和邱沐走到了一间驿站,三个黑衣人把他们拦了下来。

    领头的黑衣人问道:“做什么的?”

    言行拿出两块令牌递向那人,赔笑道:“行商。”

    领头的黑衣人接过令牌一看,令牌黄色,代表行商通行,上刻“准通苏城”四字。

    领头的黑衣人又问道:“什么买卖?”

    言行道:“苏城字画闻名,我们去寻些回来,赚些许差价糊口。”

    这的确是经商的说辞,这些在驿站上把守的黑衣人并不在言城待过,所以也并不认得言行。

    三人看向言行和邱沐,确有一番文质彬彬的气度,像是做字画生意的。

    三个黑衣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

    领头的黑衣人把令牌递还给言行,道了一声:“走吧。”

    言行接过令牌,又从包裹里取出三锭银两,放在一旁桌上,道:“多谢,多谢。”

    三个黑衣人笑了笑。

    这个驿站,就是言城的边境。

    当言行走过驿站,他终于也张开了他的翅膀,他虽还不能明目张胆,虽还不能肆无忌惮,虽然他还仍需飞得小心翼翼。

    但是,这仍足以让他振奋。

    言行的双肩在抖动,他在极力克制,不让他激动振奋的心情宣泄而出。

    邱沐看见了,虽然世间之人九九之上一生都出不了城,虽然能出城的确是一件无数人向往的事,但还不至于如此忘形。

    邱沐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一去究竟为的什么了?”

    言行深吸了几口气,尽力平复了心情,双目遥视远方,坚定无畏大义凌然地道:“解开这世间无形的巨网,荡尽这世间不散的雷云,还世人一个心向往之而可为之的朗朗乾坤。”

    邱沐心中一震,他早就知道言行的真面目并非平日示人的那副面目,原来只道言行在掩饰自己,是为了保证他自己的安全。

    几次解救自己,更看出言行是个心存善念的人。

    可却不曾想,言行竟然心怀这样的大志。

    大秦和天雷宫的巨网,让世人都心向往之而不敢为之,世人苦大秦和天雷宫久已,但除了一再忍受别无他法。

    邱沐对此,感同身受。

    而言行却说出了要破解这张巨网,并且已经迈出了实质的一步。

    邱沐看向言行,也燃起了一股激动之情,心想,也许他真的可以做到。

    从那驿站走远,邱沐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能有这么多面目的?”

    言行笑了笑,不答。

    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为了达成他心中的大义,他并不会在意手段。

    虽然一个人带着诸多假面会给他带来误解,甚至于为人不耻,但这又何妨,于他心中的大义而言不值一提。

    邱沐是个聪慧的人,当他想到这些,再想起一直以来言城坊间对言行的误解和背地里的不耻和唾骂,言行对此淡然处之,一笑置之。感叹言行胸怀的同时,也心生了一丝羞愧,毕竟他也曾这样看待过言行。

    言行道:“你怕吗?”

    邱沐看向前方,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也已生豪情,他为能与言行同行为傲。若是能实现言行心中的大志,哪怕最终不能实现,他也可在这条路上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又走了许久,邱沐道:“其实你本可自己一个人出行吧?为何要带上我?”

    言行道:“我的出行需要掩护,而且,我身有异症,不知何时会陷入昏迷,我需要一个信任的人。”

    邱沐本想到他或许在这一路上什么也帮不上,心有沮丧。听言行这一说,他并没有问言行患有什么异症,只感到他有可用之处,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答案。

    邱沐只说道:“好,那时你就交给我。”

    言城距苏城本只有五百里,但外八城除了卫韩两城之外,各城之间都无路,且被雷震阻隔。

    致使各城要去往另一城都需走千里到达大秦,再从大秦走千里到达目的地。

    所以外八城除卫韩两城之间外,无论身在哪一城要去往另一城,都需走两千里。

    天雷宫为阻断各城之间的联络,可谓是费尽心机。

    而能做到这一点,也证明天雷宫的强大和底力深不可测。

    两千里,言行虽是修道者,但在这条路上他并不能展露修为,更何况还有同行的邱沐,他们只能如平常百姓一样一步一步走完这两千里。

    就算脚程够快,一日走上一百里,当他们走到苏城,也需二十日。

    ......

    同样去往苏城的卫蓉蓉和易沉,离开玄武山已六日。

    玄武山距五圣山正中的黄龙山五百里,凭着卫蓉蓉手中的裁决令牌,一路通行无阻,昨日就到了黄龙山北的黄城境内。

    行经黄城的途中,见仍有零星被监察司押送的百姓,卫蓉蓉和易沉心里都知道,立冬之前,这些百姓都将会被押送到洛水之北,他们心感愤怒和悲伤,但这一切都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到这些百姓到了洛水之北后,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关照和保护,以赎得内心的一丝解脱和安慰。

    黄龙山西脚,黄城与大秦划界之处。

    九座巨大石像赫然矗立,每一座都高逾十丈。

    七座道人模样,其中两座为女子。

    还有两座,一座剑客模样,一座僧人模样。

    九座石像倚山而立,向西望去,双目决然。

    大有西去无归也分毫不惧,一派大义凌然之势。

    烈烈西风袭来,虽吹不起石像衣摆,却令人彷如置身当年此景此情,不由心生追随之意。

    这九座石像,正是近千年前引领世间道界西行的九位前辈高人,也是在他们的带领下合力化解了那场劫难。

    后世在他们出发的地方立下石像,以表敬仰和尊崇。

    这九座石像,后世敬称西行九道。

    正中那一座,比其余八座都高出一头。

    那一座,正是当年的玄武神君。

    西去之后,他们都不再回来,跟随西去的世间修道者,也都不再回来。

    历经近千年的岁月,近千年的风吹雨打,石像已斑驳,往事不可追。

    卫蓉蓉和易沉站在石像前,抬头仰望了许久,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仰望,只是听着烈烈风声,那烈烈风声已经传达了他们的追思。

    西风终于停下,哀思也终于止住。

    卫蓉蓉低声道:“你有想过成为玄武神君吗?”

    易沉深吸了一口气,道:“玄武神君只能是玄武一脉。”

    卫蓉蓉道:“那另四位神君又该是哪一脉?”

    卫蓉蓉问出了当日在玄武堂中那一位她心中的玄武一脉前辈的问话,而易沉,也如当日的卫蓉蓉一样,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易沉看向卫蓉蓉,问道:“你想?”

    卫蓉蓉仍抬头仰望着玄武神君的石像,道:“我会以此为目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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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