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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周城双杰

    周城。

    当司西狄刚达到周城之后,闻听雷罚并未降落在周城地面,与司南封云藏一样勃然大怒,惩戒了周城执禁团后,又暗命随行的四鬼面暗中搜寻李令山要他查明的太玄境和太玄相的可疑之人。

    四鬼面暗中搜寻多日未果后,狄刚大驾周城道门御金门。

    周城登籍入册的数百名修道者齐集,核查之后,无一人缺席。

    而那日合力破解了雷罚的那两名白发青年,却都不在其中。

    狄刚冷眼一扫身前排列整齐的御金门数百修道者,又看向他身前的一个老者,道:“你说雷罚是举御金门合力破解的?”

    那老者道:“正是。”

    狄刚轻蔑地一声冷哼,道:“凭你们也能做到?”

    那老者道:“司西大人不信,我也无从辩解。”

    狄刚道:“要本座相信也可,你们再破一次给本座看看。”

    说完,狄刚高大魁梧的身躯缓缓升空,阴云在他头顶汇聚,越来越密集,天色也越来越暗。

    当日降下的雷罚乃三罚合力施展,若是如当日秦城上空那样的一道蓄而未发的巨大雷柱,狄刚一人之力的确做不到。

    不过降至周城的那道雷罚,已经被一分为七。

    四司与三罚的雷法修为,相较之下即便不如,也只是稍逊不远。

    狄刚一人全力施展道法,还是可以近距离的发出一道与当日周城降下的雷罚同等威力的雷术。

    而这,需要狄刚把他的雷域施展到全开的程度。

    狄刚已悬停在了阴云之下,雷光在阴云之中此起彼伏,这雷域之威每一次出现,不论在世间何地,都让置身之下的人感到畏惧,正如此刻狄刚身下的御金门一门数百人。

    他们抬头望着宛如雷神的狄刚,和他带来的非人之力,虽然身周有那么多人,但还是畏惧。

    “锵...”,狄刚拔出雷剑,举剑向天。

    阴云中的雷光开始聚合,直到百道雷光合一,阴云中再一次露出了一道骇人雷柱。

    当那道骇人雷柱出现的同时,站在一众御金门修道者前方的老者大喝一声:“凝。”

    数百名修道者齐齐施展道法,他们的佩剑纷纷向老者头上飞去,再凝合成一,也如那日一样,一道百丈巨剑再一次出现。

    早在当日两名白发青年合力破解了天降雷罚之后,他们就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也是在那日之后的第二日,御金门的修道者们就已开始练习这道术法,为的就是今日一用。

    他们都知道,即便是他们再微小的力量,他们也要保下那两个白发青年,因为他们看到了传说之中金行的荣光。

    为了洗脱一门数百年的卑微,他们拼死也要将之捍卫。

    为了有一日,这荣光再次照耀世间。他们把一切都寄望在了那两个白发青年身上,期望他们能驱散这世间不散的雷云。

    雷柱蓄势已毕,狄刚怒目垂首,奋力挥下雷剑。

    一声震天雷鸣炸响,雷柱散着足以照亮黑夜的白光如流星坠下。

    下方数百名御金门修道者齐齐向上推手,百丈巨剑带着破空轰鸣向那雷柱冲去。

    “砰....”一声震响整个周城,举城为之侧目。

    雷柱破碎消亡了,巨剑碎裂分解了。

    满天的铁碎被无穷的碰撞之力震向周城各处,无规则的袭向无辜之人。

    一瞬之间,死伤惨重。

    御金门的修道者们也有十数人在根本来不及反应之下,被贯穿了胸口,前方的那老者也没能幸免。

    余者,也尽数被那短暂的术法碰撞震伤内脏,不是昏去,就是跪地捂胸吐血。

    狄刚从空中落下,站在那老者身前。

    那老者胸前已被穿出一个大洞,但他仍倔强地站着。老者看着狄刚道:“现在..相信了吧。”

    狄刚看着这番死伤惨重的景象,看了一眼只余有一息的老者,眼中没有一丝怜悯,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老者终于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他眉目含笑,没有一丝痛苦。

    在他身后,有痛哭声响起,他们呼唤道:“门主...”

    只是,老者再也听不见了。

    狄刚回到周城监察司,四鬼面不知从何处闪身出现。

    周城的事已了,他们都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一鬼问道:“司西大人,是否去一趟佛城?”

    狄刚稍一沉吟,道:“不必了,回天雷宫。”

    在周城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举众恭送一下,狄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城。

    是夜,周城城宫。

    一处堂皇宫殿中的密室之内,一个白发青年身前凝出一把剑,剑身闪烁着耀目的金光。

    白发青年眼含期待,然后并起二指,向剑身轻轻一点。

    那轻点处随即出现裂痕,剑身一分为二,颓然无力地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发青年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

    密室之门被打开,白发青年从中走了出来,又走出了这座宫殿。

    一路走过长廊,走到另一座宫殿。

    这整座宫殿,无不富丽堂皇,哪怕是长廊扶手和梁柱,都通体刷满金漆。各处建筑和摆件,也都金碧辉煌。

    另一座宫殿里,有一人看见他走来,迎上前去。

    白发青年道:“大哥。”

    那人看着白发青年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容貌近似,脸廓,眉宇,五官,都好似同一个人,也都难见的玉树临风。

    只不过,一人白发,一人黑发。

    白发青年,名叫周慕君,早在多年前,他在外人口中已是个已死的人。

    周慕君口中的大哥,名叫周慕阳,正是周城世子。

    周慕君问道:“他们还在吗?”

    周慕阳道:“今日已走了。”

    周慕君道:“那我也该走了。”

    周慕阳道:“还是不行吗?”

    周慕君摇了摇头,道:“三年来,我每日炼一剑,又每日断了一剑。就在刚才,我已断了第一千剑。看来要想炼出道法难断之剑,必须要寻到道法难断之器。”

    周慕阳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修道者,对于修道一途他说不上什么。但他心知周慕君一直以来渴求的是什么,虽担忧周慕君的前路,但也知道拦也无用。

    周慕阳问道:“什么时候走?”

    周慕君道:“再住几日吧。”

    周慕阳点头,道:“这几日多陪陪父亲母亲。”

    周慕君点头,应了一声道:“嗯。”

    ......

    另一个白发青年,此时正含笑仰卧饮酒,在周城城境外泛舟江水间。

    他叫贾平川,出身贾家。

    因为贾家在世间肩负的重大干系,贾家一门历来撇清修道界的关系。

    而当年幼的贾平川展现出过人的修道天分和兴趣时,贾家也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有可能导致灭门的决定,对外宣称贾平川病重不治,密请御金门前辈登门授道。

    自此贾平川从未再走出过贾府,而他也不负所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迈入了传说中的太玄境。

    所幸,以贾家的声望和地位,让天雷宫和监察司一直没有怀疑贾家会在暗中牵涉修道界。

    但是,当周城面临雷罚危机时,贾平川迫不得已现身于人前,虽然已没人认得他,但此事很有可能引发天雷宫一查到底。

    为了不让贾家陷入其中,贾平川早在狄刚率四鬼面到达周城前几日就已出了周城。

    破解周城雷罚危机的两个现太玄相的修道者,竟都是对外宣称的已死之人,说来令人忍俊不禁。

    而世事就是如此,往往世道晦暗时,总是出现让人思之发笑的事。

    贾平川现置身的这条江,叫贯江,因横贯西东而得名。

    发源于西之周城以西,流经周城,出周城后,又与诸多小江流汇聚成一片大江湖。

    贾平川已出了周城境内,在这里,天雷宫门下不知藏身于何处的雷震已可不问缘由向他出手,被杀死也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贾平川身居江水之间,雷震不会在出现在江水中。但也许,天际会突如其来地出现一道降雷击向贾平川,所以他仍需小心防备。

    不过,这漂流多日来,却并没有受到袭击,看来贯江两岸并没有雷震,雷震们都藏身在更里处的山林。

    可是,贾平川不可能永远都在江水间漂流,他总需要上岸,总会与雷震不期而遇。

    这也正是天雷宫除了在各城驿道上有人查巡外,在各城的城境线并不设防的原因,天雷宫并不担心有人擅自出城,因为擅自出城的人都会死在七野的某处,迟与早的事。

    轻舟已经进入了大江湖,前方有诸多巨石峰凸起,峰不甚高,覆盖苔藓,无草木。

    这一处,上千巨石交错数里,称为千流川。

    千流川之后就是横亘的西华山脉,而贯江,就是在这里被千流川和西华山脉分流。一道流向黄城境内通向张城而后入海,一道流向秦城境内通向林城而后入海。

    千流川湖泊广阔,下游分流的两道河道相较又狭小,是以千流川水深而流缓,加之上千巨石峰与流水交错。

    当轻舟泛入其间,贾平川举目望去,颇有些水深不知处,一隐世无踪的出世之感。

    当贾平川悠闲地在千流川飘荡了几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发现他迷失了,江水在巨石之间形成了循环,偌大的千流川一带俨然一个天然的迷阵。

    贾平川哈哈大笑,悠然自得,他并不着急向下流去。

    自幼年开始修道之后,他从未出过贾府。这一朝离家,一路所见无不让他大开眼界,以往对天地间的一切都只靠自己的遐想,而天地的造化比他的遐想更美。

    就随着清波飘荡,随遇而安,不失为一种洒脱。

    只是,他也不曾想过,藏身在千流川的,或许不只是他一人。某一座巨石峰后,或许会与某一个人不期而遇。

    日月更替,一晃三日,月初之夜。

    贾平川仍如这三日来,仰卧在轻舟之上,看着满天繁星和那细细月牙,沐浴江风,惬意至极。

    只是水流终有变化,他所在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他并没察觉,因为千流川的每一处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不同的是,轻舟前的那座巨石峰后,石峰绝壁平坦处,微弱星月之光的背面阴影中,正有一个人盘膝而坐。

    轻舟已绕过那座巨石峰,贾平川仍没有发现那个人,而阴影中的那个人却已看见了他。

    “锵...”,一剑向贾平川袭去。

    没有问话,没有确认,千流川也是死地。

    于无声处的剑出之声,让贾平川刹那惊觉,仍仰卧的身体向那剑袭来的方向挥出一手。

    贾平川的手中本无剑,但随着他的手挥出,一柄剑也从他的手中化出,飞向来剑。

    剑尖相交,“叮”一声,贾平川挥出的剑已经破碎,但向他袭来的那柄剑也被弹飞。不过那剑的空中迂回之后,又再次向贾平川袭来。

    贾平川再次挥出一手,又一柄剑再次把那柄来剑击飞,而不意外的,他挥出的剑再次破碎坠入千流川江水中。

    这次那柄剑没有再次迂回击向贾平川,而是飞回了阴影中那人手中。

    那人接住剑柄,看向贾平川,“咦”了一声。他分明看见贾平川手中无剑,而贾平川挥手就飞出一剑,这让他颇为不解。

    贾平川也已站起身,凝视着阴影,他只能模糊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影。

    贾平川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偷袭我?”

    阴影中的那人轻笑了一声,仍旧不说话,这次他抬起一掌,一道掌心雷从掌中闪着白光击向贾平川。

    原来是暗藏在此的雷震,难怪问也不问一声,出手就是夺命。

    这正是他们的生存法则,隐藏自己的身形,不论是谁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都先下手为强。

    贾平川又出一剑,化解了那道掌心雷。

    紧接着,天际又一道天雷降下,贾平川不敢大意,数剑连出,天际一震,这响声在这寂静的荒野分外惹人注目。

    贾平川随之心惊,这一来不知要惊觉多少雷震,也不知他们离这里多远。

    正转头四顾,突见另一个方向又一道掌心雷袭来。

    又一次挥出一剑化解之后,贾平川也当机立断,这时他已面对两名雷震。

    若再让他们占据先手,自己被动不说,若是天雷不绝,将会引来更多的雷震。

    于是,贾平川大喝一声,身周数之不尽的剑倒立在水面。又两手分指向两名雷震,剑潮席卷,向两名雷震同时飞去。

    两名雷震也大惊,他们不曾想到眼前的人竟然有这等修为。

    暗叹之余,也同时催使手中雷剑,一一格挡向他们攻来的剑潮,一时无法再施术法向贾平川主动进攻。

    雷震手中的雷剑已经雷法锤炼,每一个雷震都格外注重雷剑的锤炼,这会让他们的雷剑提升威力。

    而贾平川在气府中凝练出的剑潮,虽经道法催生加固,却不如经雷法第五重修为千锤百炼之后的雷剑坚固。

    在两名雷震极速的挥剑之下,攻向他们的剑潮纷纷被劈断击飞,这剑潮虽然汹涌,但一时却奈何他们不得。

    贾平川心知此时不可恋战,现在面对两名雷震,他还有余力,也不怯战。但若持续下去,必然还会有雷震加入战团,那时再想退,恐怕连退路都不会再有了。

    于是,在御剑继续向两名雷震施压的同时,轻舟也被那反弹的压力推动,向着下游流去,不经意间出了如迷阵一样的千流川。

    直到离千流川渐远,贾平川这才收起了道法,向千流川中那隐约的两个身影望去。

    远远听见一个阴狠的声音道:“你逃不了的。”

    可是,随即又一声雷鸣炸响,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看来,当有外敌时,雷震还可合作,一旦外敌死去或者逃脱,雷震之间顷刻间便会转变为厮杀。

    某一方稍有大意,便顷刻被夺去了性命。

    所以,藏身,是他们生存下去的第一要素。

    天雷宫的修行法则,可怕至斯,无情至斯,残酷至斯。

    贾平川摇了摇头,心中一叹。转过身,他的前方就是西华山脉,而贯江在这里分流。

    水流渐快,贾平川需要选择漂向哪边的支流。

    一番思考后,终于选择把轻舟划向左边,那一条支流,绕过西华山侧。

    这一侧,也是西华山的北侧,这条支流,被称为北贯江。

第六十二章 西野逃杀

    言行和邱沐一路向北,已经走到灵雀山侧,这一条通秦道在灵雀山脉附近蜿蜒。

    而从昨日开始,当越靠近灵雀山脉时,言行也不知何故越感虚弱,尤其今日,走不了几里言行便会喘息坐地休息。

    而不论是走着,还是坐着,言行都莫名抬头向灵雀山望去。

    邱沐不知缘由,但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当言行无力时,他便靠近搀扶。

    言行自己也同样不知为何,当靠近灵雀山脉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种悲伤,难言的悲伤,让他感觉要喘不过气来。

    走到距离灵雀山脉的更近处,他的脑海里又响起那种让他陷入昏迷的悲鸣,那不是人发出的,这悲鸣来自灵雀山脉的草木,甚至是灵雀山脉的灵气。

    那无尽的悲鸣中,好像还有一丝呼唤,让言行几次在失神中险些走出驿道向灵雀山走去。

    幸而身旁的邱沐及时叫唤,让他终究没有走入险地。

    驿道之外,就是不问缘由的死地。

    虽然不会有雷震就藏身在驿道之旁,但那确实已是死地的一部分。

    若是离驿站不远,一脚踏出驿道,被把守的黑衣人看见,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言行心中已经猜到,那些悲鸣是为朱雀神灵,那丝呼唤也是为朱雀神灵。

    他只是不知,为何只有他能听见这些,只有他会深陷于这些冥冥之音。

    言行一筹莫展的同时,也为他现在不能去解救朱雀神灵感到自责无比。他眼下终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做完这件事,他一定会履行诺言。

    越来越密集的声声悲鸣传入言行脑海,在感到自己将要支撑不住时。

    言行对邱沐道:“等我昏迷,你背着我继续往前走,我会醒来,你无需担心。”

    邱沐不问缘由,道:“好。”

    几十里后,在邱沐的搀扶中艰难前行的言行终于迈不动脚步,他已昏睡过去。

    邱沐也没有犹豫,当下把言行背在背上,继续向北走去。

    餐风露宿,背负一人,脚步已蹒跚,却仍没有停下。

    邱沐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这是何种毅力,是什么驱使着他倔强的前行。

    邱沐就这样足足走了三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木棍,脚步几乎是贴地向前挪动,他全身已被大汗浸透。

    任谁看见,都会为他搭把手。但刚刚又走过了一座驿站,驿站上的黑衣人只是上前查问了一番,当邱沐颤巍巍地拿出通行令牌后,只说了一声:“走吧。”

    除此外,他们一直冷眼地看着,不为所动。

    邱沐并不悲愤于此,也不感无助,因为他知道他正背负的人有可能改变这一切,有可能会让将来的某日,在这条驿道上行走的都会是热心的人。那时,走在这条路上的人看见需要救助的人都会伸出援手。

    邱沐相信,这一切都会有希望,因为他已看到了希望,良知终会战胜冷漠。

    终于,邱沐的肩上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放我下来。”

    邱沐笑了,带着粗重喘息的笑,说道:“你还很虚弱,安心趴着。”

    言行的确还很虚弱,可是邱沐,又岂不是同样的虚弱。

    言行无力地道:“那停下来,休息一会。”

    邱沐又走出几步,他也确实需要休息。小心翼翼地把言行从背上放下,又扶着言行躺下,邱沐终于也跌坐在地。

    四目相对,两张煞白的脸色,好一副凄惨之样。然后,两个人都艰难地笑了。

    若有人看到这副景象,只会心说这是两个傻子。

    直到方才醒来,言行又在那地狱的中央站了三日。

    这三日,他听着无尽的悲鸣和哀嚎,他的脚下是累累的白骨之山,无数渗血的人形向他汇聚,向那白骨之山攀爬,他们伸手想要将言行也拉下与他们陪葬。

    而言行只是满怀着无尽的悲悯,愣愣地仰头望向那被无边无际的灰色苍穹。

    休息一刻后,邱沐不顾言行的反对,又一次把言行背在了身上,再次走出二十里。

    这一夜,他们终于不用露宿驿道上。他们来到了一间驿站,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而离开灵雀山脉越远,言行也从那悲鸣之中渐渐解脱了出来。等到天明,余下的路,他也可以自己走了。

    ......

    贾平川在北贯江上又继续向东漂流了几日,这几日来,不时有天雷向他袭来,这些天雷毫无疑问是雷震发动的攻击。

    也许是因为不敢暴露身形,这些向贾平川发动攻击的雷震都没有现身,只是当贾平川流经他们视线范围之内发动天雷,没能得手也不再追击。

    但是几日来断续的催动道法,道法的碰撞之力牵动身体,那余威之力也让贾平川脚踩着的漂流多日的轻舟再难负累。轻舟已多有裂痕,江水渗透。

    一处激流之后,轻舟已覆,贾平川跌入水中,他不得不爬上岸,然后也像一个雷震一般藏身于密林的某处。

    可他的身周是否已经有雷震藏身,也未可知。

    因为,这里是七大蚕食之野之一的西野。

    一番小心翼翼的摸寻,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贾平川终于爬上了岸。

    又再小心翼翼地朝密林深处走去,他需要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比如某个山洞。

    但他终究自幼年后就足不出户,涉世不深,他根本没深想,即便有他期望的某个山洞,在前赴后继的雷震多年的探寻之后,也早就被某个修为高深的雷震所占据了。

    若他真的找到,那么,他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寻常的雷震不敢去面对的对手。

    所幸的是,在一阵探索之后,贾平川并没有找到他所想的藏身之地。

    但不幸的是,在他绕过一颗大树之后,一柄雷剑在他近身之际突如其来。

    贾平川根本来不及招架,只能本能地侧过身,就是这本能地一避,让那柄雷剑没有刺入他的身体,但也从腹侧划过,有血溅出。

    贾平川捂住受伤的腹部极速退出数丈拉开距离,而那名雷震见一剑没能必杀,又持剑向贾平川刺去。

    已经有过和雷震交战的贾平川已知他用道法凝出的剑不能与雷震手中的雷剑相抗,若他现在只是生出一柄剑持剑与攻向他的雷震交战,则两剑相交之下,他的剑必被雷剑所断,那时两人已近身,于他大大不利。

    于是,贾平川出手就是数剑凌空,凌空御数剑分不同的方向向那名雷震攻去。

    那名雷震大感意外,他本以为出现在他身周的也是一名雷震。此时,看这道法俨然不是天雷宫雷法。

    挡下向他攻来的数剑之后,那名雷震道:“你是何人?”

    贾平川道:“无名之人。”

    那名雷震哈哈一笑,道:“好,好个无名之人。到了这死地的人,都是无名之人,因为死人不需要名字。”

    说完,那名雷震望着眼前的贾平川,他容貌看来分明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却有一头怪异的白发,这怪异让这名雷震也不敢大意。

    冷不防地发出一记掌心雷,在贾平川化解这记掌心雷的间隙,天际一阵轰鸣,数道天雷向贾平川袭来。

    通常雷震之间的交战,掌心雷和天雷能不用则不用,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能在七野活下来的雷震,都精于藏身之道,在隐匿身形的同时,近身暗杀对手。

    所以,当有一名雷震藏身的地方,他的附近通常不会有别的雷震存在,因为那已是凭借他们搏命生存的经验精选出来的位置。

    他们只有当发现了某个目标,确定了这个目标可以下手之后,才会悄然靠近。

    而这时,这名雷震不但出了掌心雷,更连发数道天雷。他的位置已经暴露无遗,虽然并不是所有的雷震都会赶来,因为能连出数道天雷,证明这名雷震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觊觎的,总会有的。

    因为每一名雷震心里想的都是杀了一个,就少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丝机会。

    这名雷震之所以暴露位置,是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必须要除去的人。

    天雷宫的门规和命令,已被刻入了他们的骨血,他们不敢违抗,也根本没想过违抗。

    在一道没有被化解的天雷击打在贾平川身周之后,他也知晓现在的位置很危险,他向着一个方向快速地逃离。

    而那名雷震并没有像先前一击攻向贾平川未得手后就不再追击的雷震一样放弃,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贾平川在水中漂流无阻,而雷震要在密林中追踪跟上实难做到,况且风险也太大。

    但这时不一样,有贾平川在前面扫雷,这名雷震跟在身后被误伤的几率就很小,当他们进入另一名雷震的领地时,那名雷震也会如他一样,把除去贾平川视为头等任务。

    贾平川腹部受伤,血流不止,但这危急关头他只能不顾伤势疲于奔命,同时还要注意身后追击的雷震发动的攻击,和不知在何时何处又会突如其来的另一名雷震的攻击。

    于是,贾平川在迂回身形又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雷震的同时,又驱使剑潮开辟他前方的道路,以确保他的前路上有隐藏的雷震必须逼他现身。

    这一术法施展,也让他身后的那名雷震心头一惊,也意识到凭他一人恐怕不是贾平川的对手。所幸方才他及时暴露了位置,而不是想凭他一己之力把贾平川拿下。

    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这么明显的非天雷宫的术法,会让附近的雷震把所有的敌意都放在贾平川的身上。

    若是贾平川不施展这道术法,让附近的雷震误以为这是两名雷震之间的厮杀,而他们想渔翁得利攻向身后的人,那这名雷震也太过冤枉。

    逃杀在持续,贾平川有意地向西野外围逃去,他知道越靠近西华山的雷震越多,且修为更加高深。他只有越加靠近外围强行穿过西野,才有一线生机。

    又一名雷震加入了追击,雷剑炸响带着破风声袭来,又几把剑朝着破风处飞去,雷剑被击偏。

    同时这名雷震也被贾平川所御的几把剑牵制住,无法再向贾平川发动攻击,贾平川正在与时间赛跑。

    两名雷震的身周都有几把剑在迂回,同时贾平川仍要催动剑潮开辟前路,施术的强度和不停的奔跑让伤口血流不止,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支撑。

    继续奔跑,直到又出现一名雷震,又像先前一样,再一次牵制住,再继续奔跑。

    直到再路过另一名雷震的领地,这名雷震一道掌心雷击出,贾平川再无余力分剑牵制,当他转身挥出一剑化解这道掌心雷的同时,牵制先前三名雷震的剑已无法控制。

    那三名雷震也终于腾出手来,一人连出数道掌心雷,贾平川迫不得已把开辟前路的剑潮用在了迎击向他袭来的掌心雷。

    化解了掌心雷之后,剑潮又向四名追击的雷震裹挟而去,只不过,贾平川的剑潮正在变少,因为他的剑在不断的被毁去。

    而更危险的,是他奔逃的方向已没有了可开辟前路的剑潮,而他往前的每一步都可能遭受致命的一击。

    但是,贾平川已经没有余力了,他只能祈祷不会遭到这一击。

    若是祈祷就有用,世人又何来悲苦?

    西野的边界已经不远,但此时,即便到了边界又如何?

    原本贾平川是想把战场拖离腹地,到了西野边界再把跟来的雷震杀了。

    但显然,他低估了追击而来的雷震,也对风险预估不足,他没想到此时已经有四名雷震紧追不舍。

    这都是没有交战经验所致,他本该在遭遇第一名雷震时,出全力把他击杀。而后在别的雷震闻讯赶到时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用雷震的生存法则,在西野缓缓图存。

    但现在根本不是后悔的时候,贾平川也根本无心后悔,他仍在往前奔命。

    就在贾平川转头回望身后四名追击的雷震的时候,一个暗影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剑刺穿他的腹部。

    又一个闪身,远离贾平川,以躲避他可能的临终一击,这瞬间做出的反应,足见此人精于暗杀之道。

    这个暗影,当然是又一名雷震。

    贾平川捂住被刺穿的伤口,跪地一咳,口中喷出鲜血。

    先前腹部已有一道划伤,再加上这道贯穿身体的伤口,即便雷震不再下手,贾平川也命不久矣。

    剑潮已消失了,那四名雷震和最后出现的这名雷震却也不再向贾平川出手,他们站定着漠视贾平川。

    可是,他们的眼神飘忽,又不时的左右一扫,撇向身旁的雷震,更不自觉地拉开了各自的距离。

    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一旦追杀的目标死去,或者不再有抵抗之力,那他们身边的一时同伴就是他们的致命威胁。

    每个雷震都怀揣着同样的心思,保留自己的实力,各自戒备着,或者在判断是否有可出手的时机。

    也正是他们的各怀鬼胎,让贾平川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五名雷震都以为贾平川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他们都在戒备中等着贾平川慢慢死去。

    但是贾平川又怎会甘心就这样死去,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也还要寻找自己的生机。

    平复了那极度的痛苦之后,贾平川试着让呼吸也渐渐平复,强忍着重伤处的痛苦,他大喊一声,把气府剩余的剑潮尽出,向五名雷震发出全力一击。

    然后,豁然转身,继续向前路奔跑,一路踉跄,那前面真的会有他的生路吗?

    五名雷震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周的雷震身上,突见贾平川竟还能发出舍命一击,震惊之余,连连慌忙招架。

    贾平川也不再回身往后看,他只想往前跑,也只能往前跑,期望跑出这片密林,他就能走上一条生路。

    直到五名雷震终于摆脱了剑潮,他们也各自都留下了轻伤。随后,他们又齐齐向贾平川追去。

    贾平川的眼前真的出现了微光,这场持续了许久的逃杀,他真的就要跑出密林,也到了西野的边界。

    而五名雷震也再次看到了贾平川的身影,五道掌心雷齐出,同时击打在贾平川的背上。

    身体被击飞,飞出了密林,重重地跌落在密林之外。

    贾平川只觉浑身骨骼尽断,气血翻涌,口中喷出一滩血后,昏死了过去。

    五名雷震走到密林线,五双眼睛齐齐看向躺在地上的贾平川,他们本欲上前确认贾平川是否已经死了。

    但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起,五名雷震不知为何眼神一齐露出惊恐的神色。

    又一齐看向前方,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

    他们眼前的只是一座荒丘,但不知为何就连他们都为之恐惧,连靠近都不敢。

    于是,他们丢下了昏死的贾平川,各自奔逃,如同向荒丘奔去时的贾平川一样,像个亡命之徒。

第六十三章 往来客栈

    大秦占中原广袤之地半壁,又举世为尊,人口自也是十城之最。

    地幅虽与黄城一样,但城境和人居之地远远超过黄城。

    卫蓉蓉和易沉从秦城北走到秦城南,足足走了三日。其实若真的笔直穿过大秦,一日足以。

    但卫蓉蓉和易沉也想看看大秦到底是什么样,他们需要对大秦有一个真正的认识,于是在大秦内外四处走动观看。

    三日看下来,以天雷宫为中心的主城盘龙城的百姓,和盘龙城外更多散居的百姓之间的生活状况落差之大,大出卫蓉蓉和易沉意料之外。

    为何同是一城百姓差异会如此之大?一向以举世独尊姿态自居的天雷宫和大秦当权者为何会如此区别待之?

    主城盘龙城的百姓日日悠闲,不作不劳衣食无忧。而盘龙城外的百姓日夜辛劳不说,即便如此还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衣食难济。

    卫蓉蓉就此问过几名百姓,而被问及的百姓无一不是一声哀叹,摇头默默走开,对此不置一词。

    他们活着已是不易,更不想一时多嘴招致飞来横祸。

    这一夜,卫蓉蓉和易沉走到了秦城边界的一个村落,走出这个村落往南,就是通往苏城的驿道。

    这个村落的道路旁有一个简陋客栈,名叫往来客栈,一看就知这是给来往通商的人提供歇脚住宿的地方。

    卫蓉蓉和易沉走进客栈,他们需要为继续明日的远行歇息一夜。

    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满脸含笑地向二人走来,道:“二位客官,住店吗?”

    易沉道:“对,两间客房,再准备些许饭菜。”

    说完,易沉拿出两颗碎银,又道:“够吗?”

    那中年看着易沉手中的碎银,两眼放光,急忙伸手接过,道:“够,够。二位客官稍坐,饭菜很快就来。”

    说着,领着卫蓉蓉和易沉走到一张破旧的桌前,挥袖在桌上和凳子上擦了擦。

    这个客栈堂里摆着四张桌,不过桌上都无人。

    等卫蓉蓉和易沉坐下,那中年男人走向堂后,那应该是后厨。

    只听那中年男人带着一丝怒气地道:“快来炒几个菜,有客人来了。”

    随即响起一声孩童的啼哭,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乖,妈妈很快就回来。”

    看来这是一家三口自己经营这间客栈,连个帮手的人都没有。

    孩童的啼哭断续传来,后厨里的中年男人又喝骂道:“天天就知道哭,再哭我明日就把你送到天雷宫去。”

    那孩童似乎是被这话吓到了,哭声停止了。

    女人又道:“你要敢把他送给天雷宫,我跟你拼命。”

    中年男人怒气更盛,道:“不把他送给天雷宫,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你也看到了,这半个多月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客人上门。在这样下去,连这些粗菜我们也吃不起了。”

    女人道:“我都不怕苦,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男人道:“我不是怕吃苦,可是你看看,这邻里有多少人都已经搬到主城里住下了,一辈子吃穿不愁,凭什么我们就要吃这份苦。”

    人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有了对比,也便心生了不该有的悸动。

    女人道:“他们吃自己的孩子,你就也要吃了自己的孩子吗?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男人不说话了,许是他良知未泯,许是避过女人的锋头,稍作安抚。

    听着后厨里男人女人的对话,卫蓉蓉和易沉沉默不言。

    为什么大秦主城和主城外的百姓生活落差如此之大,这答案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

    一刻后,中年男人端来了三盘菜,两碗米饭。那三盘菜都是菜叶和菜梗,没有一丝肉,菜色看起来也让人了无食欲。

    中年男人尴尬一笑,道:“小店就这些了,二位客官请见谅。”

    易沉报以一笑,道:“无妨。”

    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往后退去。

    卫蓉蓉又道:“店家,有酒吗?”

    中年男人苦着脸,道:“不瞒客官,小店已多日没有顾客光临,也没有备酒了。客官若是要喝,那我去给客官买来。”

    卫蓉蓉摇了摇头,道:“那不必了。”

    草草吃过饭菜后,中年男人把卫蓉蓉和易沉领向客房,房门在吱呀声中打开。

    看着那一张破旧的板床,和床上的旧被褥,卫蓉蓉心头有一种酸楚,不是为今夜要在这里睡下的自己。

    各自走进客房,关上房门,多日的奔波,困意很快袭上头。

    迷迷糊糊中,卫蓉蓉又听到了那孩童的啼哭,又听见了男人和女人的争吵。

    翌日一早,卫蓉蓉和易沉早早都醒来,他们还有一千里要走。

    二人走到客栈堂里,那中年男人和女人正在堂里打扫。

    见卫蓉蓉和易沉走出,男人和女人都迎了过去,男人赔笑道:“二位客官,这就要走啊?”

    易沉笑道:“是。”

    卫蓉蓉看向那女人,女人的年纪应还不到三十。但是脸色枯黄,那并非病容,应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卫蓉蓉叫道:“大嫂。”

    那女人一愣,她根本没想到卫蓉蓉会叫她,左右看了一看,对卫蓉蓉道:“姑娘是在叫我吗?”

    卫蓉蓉含笑看着女人,又拿出她身上不多的碎银,伸手握住女人的手,把碎银都放在了女人的手上,道:“大嫂,我身上只带了这点。”

    女人不明所以地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卫蓉蓉笑道:“大嫂,收下吧。”

    女人道:“这怎么可以?”

    卫蓉蓉向后厨看去,她并没看到那个孩童,但仍看着那处,道:“孩子也需要的。”

    女人眼中有泪瞬间流下,哽咽道:“谢谢,谢谢姑娘大恩大德。”

    卫蓉蓉道:“这一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解一时之需,谈不上什么恩德。好好照顾孩子吧,我们走了。”

    说完,和易沉一起走出了客栈。

    那女人仍在哭泣,而那男人看着女人手中那点碎银,并没有女人的那种感动,这些的确不足以改善他们长久的生活。

    从客栈走远,易沉道:“我身上的可也不多了。”

    他们本没料想到玄武山一行后还会远涉苏城,所以并没有随身带着多少银两,因为本来带着也无用。这一来,本就拮据的他们,前路上更加的拮据了。

    卫蓉蓉哼了一声,道:“那你就别吃别喝了,余下的都是我的,你还敢委屈了圣女不成。”

    易沉笑笑不说话,他当然知道卫蓉蓉只是说笑作弄。

    当夜,又有两个人走进了往来客栈。

    客栈的中年男人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这近一个月因为大秦查禁致使各城都无人可出城,商道几乎断绝,所以这往来客栈直到昨夜卫蓉蓉和易沉光临之前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顾客上门。

    可即便以前没有各城查禁之事发生,往来客栈也很少有连着两日都有路上的旅客上门,因为来往于各城之间奔波的人本就不多。

    中年男人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仍旧挂着招牌的笑脸迎了上去,道:“二位客官,住店吗?”

    这两个人,正是言行和邱沐。

    他们刚刚走过大秦边境的驿站,转而走到这里,准备明日就转向苏城的驿道,并没有去秦城里游走的打算。

    言行道:“对,两间客房,再备些许酒菜。”

    说着,言行取出一锭银两,道:“够吗?”

    言行出手可比易沉阔绰。

    中年男人接过银两,双眼绽放比昨夜更亮的精光,眉笑眼开地道:“够,够。”

    说完,中年男人又如昨夜一样把言行和邱沐领到昨夜卫蓉蓉和易沉坐过的那张桌上,挥袖又在桌上和凳子上擦了擦,道:“客官请坐。”

    中年男人并没有把言行和邱沐领向另一桌,因为他心想着这张桌会给他带来好运。

    言行和邱沐坐下后,中年男人快步走向后厨,道:“快,快,贵客临门。”

    说完,中年男人又转身要走,女人道:“你去哪?”

    中年男人道:“我去给贵客买几斤酒。”

    说完,匆匆向外跑去。

    女人一人在后厨生火炒菜,比昨夜更耗费了点时间。

    两刻后,女人又端来三盘菜,如昨夜的一样,再加两碗饭。

    女人抱歉的笑笑,道:“客官莫怪,我们只有这些了。”

    邱沐笑道:“大嫂客气了,这挺好,能饱腹就可以了。”

    中年男人这时也喘着粗气跑了回来,右手抱着一坛酒,左手拎着一只已煮熟的猪头。

    把酒坛放在桌上,中年男人道:“二位客官稍候,我去把猪头切了。”

    说着又匆匆拎着猪头走进后厨,片刻后,一大盘切好的猪头又摆在了言行和邱沐身前的桌上。

    言行看着那足够四五个人吃的猪头肉,笑道:“店家,你这是要撑死我们啊。”

    中年男人尴尬赔笑道:“客官给的银两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这里又没有山珍海味,只能买到这个了。”

    言行道:“那好,你们也没吃吧?一起来,反正我们两人也吃不完。”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道:“不行,没有这个规矩。”

    言行道:“唉,规矩是死的,这样,也不让你们白吃。我们两人从外城来,行路的人都想多看看多听听涨涨见闻,你不如就给我们讲些大秦的事。”

    中年男人听言行这么一说,也犯了难,按说顾客盛情相邀,一起吃喝本也没什么。但是言行又说让他讲些大秦的事,不清楚他们的来路他可不敢乱说话。

    邱沐又道:“店家就不要推辞了,我们只是想涨点见识,你方便说的就说,不方便说的,我们也不问。”

    邱沐既然这么说,中年男人也不再纠结,道:“那二位客官稍等,我去再拿几副碗筷。”

    说完,中年男人又走进后厨。

    再出来时,女人抱着孩子也跟着一起,坐到了四方桌上。

第六十四章 大秦弃民

    看着眼前拘束的三人。

    言行问道:“你们是一家?”

    中年男人道:“对。”

    言行看向那孩子,那孩子很是清瘦,约莫三岁,眼眸中看着外人很是惧怕,看一眼言行和邱沐后,又会马上把头埋进女人的怀里,好像只有母亲的怀抱才能给他安全感。

    本是坐下吃饭的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好像有一种尴尬的气氛,碗筷就在几人身前,但一时谁也没动。

    言行先拿起筷子,说道:“都饿了,吃吧。”

    说完,他夹起一口菜叶,放进嘴里。

    咀嚼了之后,嗯了一声,又道:“大嫂手艺不错。”

    女人笑了笑,道:“客官说笑了,乡间妇道人家,能烧出什么好菜,不合口味还请不要怪罪。”

    邱沐也夹了一口菜叶,咽下后,也道:“咸淡适宜,的确不错。”

    女人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言行向一家三口道:“快吃吧,别客气了。”

    中年男人这才拿起碗筷,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女人也拿起了筷子,但是他们都只夹那三盘粗菜,当女人把菜叶夹到孩子嘴边的时候,那孩子摇了摇头,看着那大盘猪头肉,伸出手指指了一指。

    女人摇头道:“不行,那是客人吃的。”

    言行道:“大嫂,同坐一桌吃饭,哪有什么菜只能是谁吃的道理。来,大家都一起吃。”

    言行夹起一块猪头肉递到孩子嘴边,微笑地看着那孩子,那孩子也看着言行,一时没有张嘴。

    直到那肉香的诱惑战胜心里的抵抗,那孩子终于把嘴张开把肉咬进嘴里。

    几人都笑了出来,邱沐也夹起猪头肉,道:“都吃,都吃,不要客气。”

    在邱沐的带动下,男人和女人也纷纷夹起肉大口咀嚼了起来,而言行,却只吃素菜。

    女人道:“这位客官,你怎么不吃肉?”

    言行道:“大嫂不知,我吃素的。”

    男人道:“怪我,怪我,也没事先问上一句。”

    言行道:“无妨,有这些素菜够我吃了。”

    邱沐怪异地看了言行一眼,当日言行相邀一醉楼,那夜言行还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虽然出了言城这一路来不见言行吃肉,那也是驿站上菜食紧缺,难见荤腥。

    言行这一说,邱沐只道他是见这一家日子清苦,想把肉多让给他们吃。

    可是,言行的确是决心从此吃素,像他的母亲一样。

    这个转变,在那日请赤羽大鹏帮他找出九头鸟以为民除害,而赤羽大鹏说出“你们人吃别的生灵,也并没有为此付出代价”这句话时,言行就已决定。

    他不能要求别人也不吃肉,但至少他自己能做到,哪怕再微薄,也可减少生灵之间的仇恨。

    碗中米饭吃完,已有七分饱,几人也不再添饭。

    言行把桌上的酒坛开封,给几人都倒上一碗。

    又端起向那中年男人说道:“买酒辛苦了,我先敬店家一碗。”

    邱沐也一起,向那中年男人敬酒,三个男人一碗酒喝罢,女人推说不会喝酒,只泯了一口。

    这是邱沐第二次喝酒,入口已没有第一次那种难以下咽之感。

    饭菜已过,酒也可以喝起,话匣也该打开。

    中年男人先问道:“不知二位客官打哪来?”

    言行道:“我们从言城来,向苏城去。”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道:“苏城是个好去处。”

    言行笑道:“怎么,店家去过?”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摇手道:“没有,像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出城,不过,我这客店曾有不少苏城的客商来过,听说了一些。”

    言行道:“那就请店家给我们讲讲苏城怎么个好法。”

    中年男人道:“怎么,你们以前没去过苏城吗?”

    言行道:“没有,不过听说苏城的字画闻名,我二人是做字画生意的,想去淘一些,回言城后赚些许差价。”

    中年男人道:“哦,是这样,我们这寒颤生意可比不得你们做字画生意的,你们说的那些许差价,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

    言行道:“都是做生意,哪有什么寒颤不寒颤,我们都是一路人。”

    中年男人道:“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不比你们,你们有本钱到处行走,我又能走到哪去。我也想去苏城,可我又能有什么由头去。”

    言行道:“店家好像对苏城仰慕已久,快给我们说说,苏城到底好在哪?”

    说着,言行又给三人空碗倒满酒。

    中年男人喝了一口酒,道:“我都是听来的。听说苏城都是傍湖而居,鱼米丰富,有一个无边的湖,在晴朗月色下,那湖映照满天的星月,如一条星河,那湖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落雁湖。”

    关于落雁湖,言行和邱沐本是听说过的,但这时他们只装作初次听闻,一脸羡煞,并不插嘴,他们在等着中年男人继续说下去。

    中年男人见二人一脸遐想,又道:“那落雁湖的中间,有一座岛,那岛叫做枕星河。不时可以见到有人在星河上御剑飞行,好像天上的剑仙。”

    这点,言行知晓,但邱沐不知。

    二人还是一副初听闻的憧憬神色,言行道:“还有呢?”

    中年男人接着道:“苏城无一处不景色宜人,不说那景色,就连那美色也是世间仅有,听说,苏城美人如云,个个巧笑温婉,好似天上仙子下凡。身临其中,就像掉进一个温柔乡。”

    说完,嘿嘿一笑。

    言行和邱沐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与之心意相通的食色之笑。

    女人嗔了男人一眼,男人也随即轻咳了一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其实,什么景色美色都是其次,真正好的是苏城世道清明。”

    言行问道:“这话怎么说?”

    男人满眼憧憬地道:“苏城百姓富足,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又有谁,不想生在苏城呢?”

    一个大秦百姓,竟会说出苏城清明,想生在苏城?

    这话说完之后,女人咳了两声,男人也自觉失言,惊慌地向门外看去。

    不过,这夜里,穷乡僻壤之处,又哪来的什么人窥听。

    言行看到了男人的惊慌,但假装听不懂看不懂地道:“大秦举世独尊,苏城又怎么可能有你说的清明,要说世间有什么清明之地,那也该是在大秦才是。”

    中年男人见门外无人听到他刚才说的话,这才放下心。

    只不过,他这时又不再回应言行的话,眼神闪烁,似乎在想什么说辞好从桌上离开,毕竟吃了人的嘴软,那个女人也是一样。

    言行看见男人和女人的模样,也心知肚明,又端起碗向男人敬酒道:“好吧,不便说的那就不说。不过依我看啊,你们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们两个言城人,见过的言城百姓之苦,你们又怎会知道。苏城和我们言城一样都是外城,又哪里会有你说的什么清明,该是我们外城人恨不能生在大秦才是。”

    说完,言行大口喝完碗中酒。

    邱沐也喝了一口酒,道:“就是,若生在大秦,我们还用受那层层盘剥?”

    对中年男人说的话,一脸的不信。

    中年男人看他们不信,也喝完碗中酒,酒壮怂人胆。

    不过中年男人还是走向门口,先把门关上,再开口时已经压低了声音。

    中年男人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小店里本只有几碗粗菜。并不是我们小气,要是没有客官给我的那锭银两,我也买不来这酒肉。你们外城人的苦,我们又怎么不知道,其实我们和你们外城百姓一样,都是勉强度日罢了。我们一家还算好的,有时顾客多了几个,我们稍挣点还能偶尔吃上肉,多的是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肉的。”

    言行和邱沐听后,都皱起眉头相视一眼,这些他们的确不知道,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言行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中年男人摇头长叹,他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许是关上了门,让女人也有了一丝安全感。

    女人道:“你们只道大秦好,可是,不是所有的大秦百姓都能受到那份好。受到了那份好的,都住在天雷宫主城。而我们,只是大秦的弃民。”

    说着,女人悲从中来,低声抽泣。

    靠在她怀中的孩子莫名地看向她,她又赶忙收起险些掉落的眼泪,抚手安慰孩子。

    大秦弃民?都是什么人被称为大秦弃民?为什么?

    言行又问道:“大嫂,你这话我们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大秦弃民?”

    话既已说到这里了,也就没什么再不敢说的了。

    中年男人接话道:“大秦百姓的确有衣食无忧富贵荣华的,但这都是有条件的。只有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天雷宫宗府,并签下移契,天雷宫才会给一笔安家费,有了那笔安家费再凭着那份移契才可以搬到天雷宫主城,也就是盘龙城居住。若是孩子没死,成为了修道者,每月还可从天雷宫宗府获得反抚的银子,从此什么都不需要再做,足够生活得很好,也不再需要上缴赋税。而不愿把孩子送给天雷宫宗府的,私底下都被叫作大秦的弃民。我们这样的大秦弃民,像耕种为生的,像我们这样做点小生意的,辛苦所得十之六七都要上缴。”

    这一席话听完,言行和邱沐的内心好像响起了晴天霹雳,震惊之情难以言表。

    消化了很久,邱沐问道:“你刚才说若是孩子没死,是什么意思?送给天雷宫的孩子会死吗?”

    中年男人脸色渗人,悲痛地道:“死的太多了。”

    言行向那孩子看去,让自己的脸色和神情尽量柔和。那孩子也看着说话的几人,一脸天真,他还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邱沐不解,追问道:“为什么?”

    中年男人道:“孩子还太小,很多都经不住雷法的考验。所以搬迁到天雷宫主城的大都等到他们的孩子熬过去成为一个修道者之后,因为只有当孩子成为一名修道者,当他们每个月都有了反抚银子之后,他们才真正的能在那里生活下去。否则,就靠那笔安家费,很快就会坐吃山空。”

    邱沐并不想听他说的后面的话,又问道:“孩子太小,那不能等孩子长大了之后再送去吗?”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道:“不行的,只能在他们尚未记事以前。”

    邱沐瞪大了双眼,也看向那孩子,泪花闪闪。

    邱沐只是为那些被送去天雷宫的孩子感到悲伤,其中的缘由他还并不十分清楚,因为他不是修道者。

    但言行是修道者,当中年男人说道送去天雷宫的孩子会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言行此时的心中,想到了很多很多,多到他的往日观念又发生了一次变化。

第六十五章 紫日,留香

    那些送交给孩子会死,是因为天雷宫的修行方式,自幼从以身噬雷开始。

    虽然刚开始施向他们身上的电流不会太多,但年幼尚未成型的身体也会让其中很多都承受不住。

    要在孩子尚未记事以前送到天雷宫,是因为天雷宫要他们断情灭性,甚至断绝家人牵绊,把他们变成只知服从的兵器。

    所以天雷宫门下的修道者都无情,甚至嗜杀。

    因为情这个字,早在他们懵懂无知时,就已被扼杀于萌芽之前。

    终年受雷噬之苦,只会让他们狂暴,只会让他们恨这个世道,只会让他们心生报复,甚至泯灭了人性。

    中年男人的话让言行解开了对天雷宫一门为何如此繁盛的疑惑,修道之路,并非人人都适合且有意愿。虽然现今世间道界都被天雷宫禁锢了人数,可即便没有天雷宫的禁锢,各道门会更加兴盛,但也断难发展到天雷宫的局面。

    那份移契,就是为何天雷宫门徒广众高手如云长盛不衰的根源。

    不过,这更让言行愤怒,虎毒尚不食子,而秦人猛于虎。

    但言行心中又生一问,为何大秦会如此多的人甘愿食子?真的只是秦人如此吗?若大秦把这套移契法则搬到各城,那各城的百姓又会全数都拒绝吗?

    不,不会的,总会有人也像那些食子的秦人一样。

    所以,人性本就是这么无情,这么自私吗?

    言行悲惜地看着那孩子,心道:“如果我也和天雷宫的修道者一样,尚不记事时就被送给了天雷宫,今日的我,又会与他们不同吗?”

    再想到见过的天雷宫修道者,和没见过的天雷宫修道者,言行只觉得他们都只是一群可怜人。

    他们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又被人从身到心都生生改造,最终成为了某个人镇压和掠夺,宣誓和满足私欲的兵器。

    言行只庆幸,庆幸他没有生在大秦,没有成为他们的其中之一。

    庆幸之余,言行心中也燃起了无穷的恨意,他不再恨天雷宫的修道者。

    他只恨定下这个法则的人,只恨仍在忠实维护和执行这个法则的人,只恨满足于一己私欲而枉顾世人甚至是他大秦子民疾苦的大秦和天雷宫当权者。

    中年男人和女人也看向了他们的孩子,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都看着他,并且面色各异,他感到害怕,大声哭了出来。

    女人赶忙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邱沐本因大秦禁令失去了世家名分,又因大秦禁令让他无法自谋生路,造成了巨大生活落差不说,还差一点就要被除籍发往洛水之北苦寒之地。

    他本应恨大秦,恨大秦的一切。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一家,闻听大秦百姓的遭遇,他无论如何也对这些所谓的大秦弃民生不起恨来。

    他甚至觉得这些大秦弃民比他还要可怜,还要悲惨,因为他们多了一份面对人性的考验。

    邱沐无法再深思下去了,他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大口喝完。又倒上一碗,又喝完,然后他趴下了。

    他本就还不会喝酒,这也是第一次,他体会到了酒的好处。否则,他无法从这令人悲愤的骤然获悉之中摆脱出来,今夜更无法入睡。

    邱沐已经酒醉趴下,酒也不剩多少,而这压抑的空气更是让人喘不过气,似乎他们的身周都飘荡着无数孩童的阴魂,稍一动换就能碰到。

    几人都想各自散去,然后默默把今夜说的话听的话都忘记或者让它平静下来。

    言行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锭金,放在男人和女人的中间,说道:“答应我,不要把你们的孩子送给天雷宫,他应该在父母的身边长大。”

    男人和女人先看向言行,又盯着那锭金不放。

    这锭金是太大的诱惑,他们很想收下,即便那男人本来就羡慕那些食子的人家衣食无忧,可是无缘无故素不相识的人要把想都不敢奢想金子送给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接受。

    男人没有说话,他的确想要。

    女人喃喃地道:“这...这...”

    她也说不下去,因为这个诱惑大到她一时也没法拒绝,有了它,他们一家足以一生都过上无忧的生活。

    而更重要的是,有了它,男人就会断绝把孩子送给天雷宫的念想,她的孩子就可以永远的陪在她身边。

    言行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道:“这不是给你们的,这是给孩子的,善待你们的孩子,他和你们都不要经历骨肉分离的悲痛。”

    女人跪下了,跪在言行身前,哭着道:“谢谢了,谢谢恩人了。”

    言行不再收回,男人也跪下了,他泣不成声,许久以来,他都在内心挣扎是否把孩子送给天雷宫,他也在煎熬,也很痛苦。现在有了这锭金,他也终于可以从那份煎熬和痛苦中解脱。

    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而言行想的是,拯救了这一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大秦有那么多百姓,那么多的孩子,他又要怎么救?

    但既然遇上了,知悉了,这一个孩子也必须救。

    只有废除了那份移契,才能解救那所有被那份移契荼毒的孩子。

    而这,与言行现在要做的事并不冲突,甚至是同一件事,都是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言行把男人和女人扶了起来,安慰道:“别哭了,吓着了孩子。”

    女人止住哭泣,又哄孩子。

    言行又对男人说道:“帮我把他扶进客房吧。”

    男人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好,好。”

    两人一起,一人架着邱沐一个肩膀,把邱沐送进了客房躺下,言行走进隔壁的客房。

    男人道:“恩人早点休息。”

    言行点头道:“你们也早点休息。”

    言行关上房门,躺在了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屋顶的木板,他又在想今夜听到的话。一动不动,想了许久。

    终于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头,想得太多终究还是无用。

    天雷宫倒行逆施伤天害理遗祸世间又不是今日方知,只是天雷宫做下的有些事以往不知,但这些事也不是今日才做下的,说不准何时又会再听闻另一桩骇人听闻的伤天害理之事。

    今夜获悉的事,只是让言行知道,那可恨之人,也只是一群可怜之人。

    言行为之悲叹和同情,也心生了一丝理解,这种情感是以前断然不会有的。

    言行本想睡下,以蓄足明日又将继续千里的体力。

    但是,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数百年来因那份移契而死的无数孩童的阴魂,这又让言行想到每次昏迷中见到的那些凄惨的渗血人形。

    他不知自己何时会再次昏迷,又将再一次站在那地狱之景的中央。

    那副地狱之景历历在目,虽然多次昏迷,言行早已不再感到害怕,但那无尽的悲伤,和那蔽日的阴霾好似看不到希望。

    那些死去的孩童,是不是也在某个同样的地狱之中煎熬,不得安息?

    至少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言行第一次在清醒时,想要改变那个地狱。

    言行心想,至少要让他们看到光,看到一丝希望,哪怕只是虚幻。

    于是,言行开始冥想,他在冥想一个紫日,他希望把这个冥想中的紫日,在他下一次不自觉昏迷时,能带入那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地狱里。希望这样,就能让那些无法得以安息的亡魂得到一丝慰藉。

    言行不知自己气府所在,所以,他也不知他冥想中的紫日,正在他的气府中开始冥修。

    他置身在一片茫茫的虚无之中,冥想那虚无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紫日。

    这片茫茫的虚无之境无边无际,一片漆黑,像是天地混沌之初,什么也没有。

    任凭言行如何纳气,也看不见每一个修道者能在气府中看见的微微薄雾。

    言行盘坐入定,他的念力都在冥想可以照亮漆黑长夜和万古灰暗的紫日。

    直到夜已深,困倦上头,言行从冥想中抽身。

    要想在他昏迷后能凭借意识让他不忘置身地狱时修出一道紫日,他还需时时冥想,这并非一日之功就可达成。

    掀开被褥,言行闻到了一股淡淡香味,心中奇道:没看出来,这店家竟还会在被褥上洒上香料。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香料,而是昨夜卫蓉蓉盖了一夜后,留下的女儿香。

    那中年男人根本没想到会连着两日都有旅客住店,所以昨夜卫蓉蓉睡过之后,他也并没有急着让女人拿去换洗。

    而这家客栈其实还另有几间客房,不过那男人感觉昨夜卫蓉蓉来过之后,他的运气似乎也好转了起来,也就刻意地又带着言行和邱沐来到昨夜卫蓉蓉和易沉睡过的客房,期望他的好运能继续下去。

    言行这间就是昨夜卫蓉蓉睡过的,而言行就盖着卫蓉蓉昨夜盖了一夜的被褥,闻着卫蓉蓉留下的女儿香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日早,那女儿香让言行这一夜睡得很安稳。早早起床,打开邱沐客房的门,见邱沐还没睡醒,而床边还有不少呕吐的污秽。

    言行叫唤了一声,邱沐艰难地微张惺忪的睡眼。

    言行又道:“该启程了。”

    邱沐仍眯着睡眼,但也爬了起来,看着一地的污秽,邱沐捂住鼻子赶紧走出客房。

    二人走到堂里,中年男人和女人也早早地预备好了粥。

    见二人走来,男人迎了过去,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言行笑道:“我们还要赶路。”

    男人又道:“那吃两碗粥再走。”

    言行和邱沐也不推辞,邱沐吐了不少,胃里也正是空泛。

    吃完之后,邱沐道:“那个店家...我那房里吐了一地....”

    男人忙道:“没事,没事,我来清理。”

    邱沐抱歉地笑了笑,道:“那我们就走了。”

    言行也含笑告别,这时,女人走来,道:“恩人,恩人能不能告诉我们尊姓大名?”

    言行摆摆手,道:“萍水相逢,不问姓名。善待孩子,我们走了。”

    说罢,和邱沐一起走出了客栈,走向了通往苏城的驿道。

    男人和女人走到客栈门外目送二人远去,待看不见二人的身影,女人双手合十,嘴里轻声念叨:“保佑恩人一路平安。”

    路上,邱沐侧目看了言行一眼,道:“恩人?你又做了什么?”

    言行摇头一笑,道:“没做什么。”

    又走出几里,适才邱沐刚刚睡醒,头昏脑涨,根本没想起昨夜的事。

    这一路走着,头脑也渐渐清醒,昨夜男人说的话又再次在他脑海中回想起来,越想越悲愤。

    邱沐停了下来,道:“天雷宫怎么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言行并没有应答,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继续朝前走着。

    邱沐快步跟上,又道:“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昨夜听到的话忘了?”

    言行也停下脚步,看着邱沐道:“我没忘,可是记得又如何,忘了又如何?悲愤于这一件事又如何?天雷宫做下的哪件事不是天怒人怨?只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世间比我们原先所知道的又多了一个怨结,仅此而已。当我们做到了我们想要做到的事,这一切都会了结。走吧,早一日做到这世间就会少受许多苦。”

    说完,言行又继续走上了前路。

    邱沐愣了半晌,等他理清了言行的话后,也不再去想昨夜听到的事,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六十六章 夜入西南

    西野荒丘。

    贾平川已在荒丘下躺了两日,一动也不曾动换过,任谁看来,都会想那恐怕是个死人。

    天色阴沉,有狂风席卷,暴雨骤下。

    豆大的雨滴淅沥地淋在贾平川的身上,伤口上,脸上。

    终于,贾平川张开了眼睛,他仍动弹不得,他本已失血过多,惨无人色,他的嘴唇也已干裂。

    轻咳了一声,从喉头传来烈火灼烧一般的痛感。

    这雨,就是他续命的甘霖。

    贾平川艰难地微张开嘴巴,让不忍他丧命的甘霖流进嘴里。

    不知不觉中,贾平川再次昏死了过去。

    又过了一日,贾平川似乎听到了耳边有万千个声音在呼唤“活下去,活下去...”

    当他再次醒来,雨已停。不过,原本干燥的荒丘土沙,已经变成了一滩黄泥。

    在荒丘下躺着的贾平川俨然躺在了混着水的泥潭里,他的伤口还没愈合,他必须要让自己离开泥潭。否则伤口在这泥潭中腐烂,再一次昏过去后,他就再也不会醒来。

    贾平川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翻过身,然后用双肘撑地,拖动身体向荒丘的高处爬去。

    腹部被贯穿的伤口被牵动,贾平川“啊...”一声惨绝人寰地痛呼,但是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在这时昏过去。

    凭借着非人的坚强毅力,在多次痛苦哀嚎之后,他终于爬出了泥潭,爬上了荒丘的斜坡。

    此刻的贾平川,与其说是一个人,倒更像一只野兽。凭借着野兽般的求生本能,拼命的给自己争取存活下来的机会。

    贾平川再次用上全身的力气翻过身来,斜趟在斜坡上,这不远的却是绝命的爬行,让他的伤口又流出血来。

    腹侧的划伤并不致命,但那道贯穿的伤口,必须要处理。

    贾平川费力地深呼吸,用手握了一把黄泥,再深呼吸,然后一咬牙,把那黄泥摁向腹部的伤口,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还没结束,那被贯穿的伤口,在背处还有一处伤口。

    于是,贾平川再挣扎着让自己坐下来,又抓了一把黄泥,再深吸,再一咬牙,背着手再把那把黄泥摁向了背处的伤口,再次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这时,贾平川再也支撑不住,又再一次昏了过去。

    ......

    周城,御金门。

    道场内一座大堂正对道场外的大门,那座大堂叫白虎堂。

    此刻的白虎堂已被布置成一座灵堂,堂门挂满白带,堂内是十数口尸棺,尸棺里躺着的,都是那日与狄刚斗法时丧命的御金门修道者。

    御金门一门都跪在白虎堂外的道场上,个个身穿灰白色麻衣,神情肃穆且悲伤。

    数百人的场面,却寂静无比,他们都生怕惊扰了亡魂安息。

    今日过后,头七便过,明日那十几个死去的御金门修道者便可下葬。

    但是,任凭御金门一门如何保持他们想要的安静也无济于事。

    道场大门外,此刻也聚集了大批的人潮,他们并不是来悼念亡者的,而是兴师问罪。

    喧哗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

    断续能听见有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全都死去?只要你们都死了,世道就太平了。”

    有人说:“都是你们,连累我儿子也死于非命。”

    有人说:“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说什么保护百姓,没有你们,百姓也少些飞来横祸。”

    有人说:“说的对,御金门滚出周城。”

    然后众口一词,高喊道:“御金门滚出周城,御金门滚出周城...”

    御金门一门跪着守灵的修道者们无动于衷,这些话他们已不知听过多少遍,听过多少年。

    他们忍受着,承受着,期望着能有他们正名的一日。

    他们默默地跪着,御金门外的羞辱声愈加的肆无忌惮,甚至有人拿起石块向他们扔来,但是没有一人起身制止,没有一人与之对抗。

    喧哗和辱骂持续了很久,聚集的人群不远外,有周城监察司和执禁团的鹰狼幸灾乐祸地看着,身体不时地前倨后恭,极尽嘲笑之姿。

    直到周慕阳率着一众兵士赶来,聚集人群的叫嚣声这才渐渐小了下去。

    周慕阳走到人群的正前方,扫视了一眼聚集的数百人,他心知肚明这些都是什么人,又是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闹事的。

    周慕阳看着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穿戴华贵之人,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儿子也在里面?”

    那大腹便便之人低下头,气短地道:“他...他早已不是我儿子。”

    周慕阳哼了一声,又看向另一人道:“你亲弟弟,是不是也在里面?”

    那人退了一步,没有回话。

    周慕阳不理会他,再看向一人,道:“你叔叔,也在里面。”

    这时,每个人的眼神都躲避着周慕阳,生怕周慕阳再点出他们。

    周慕阳也干脆不再点出某个人,道:“我知道,在你们心里,在里面的你们的至亲早就跟你们无关,你们只当他们是累赘,恨不能断绝一切关系。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管,不过我也不管里面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身在周城,就是我周城的人。你们要闹事,好啊,我给你们换个地方,让你们闹十五日,如何?”

    人群没有应答,纷纷回头向后望去。

    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一众人知道现在是他们该出场的时候了,脸上的嘲笑已不见,换上的是怒容,大步地朝人群走去。

    当他们走到人群身后时,周城监察司司座丁原大喝道:“查禁之事刚过,你们聚集在这里做什么?不把我监察司放在眼里吗?”

    人群把头埋得更低,不敢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丁原这才好像刚看见周慕阳,笑道:“哦,原来世子也在这里?”

    周慕阳皮笑肉不笑地叫了一声:“丁司座。”

    丁原隔着人群又道:“世子,这里发生了何事?”

    周慕阳寒光一扫聚集的人群,道:“无事,这些百姓前来悼念死在狄司西手下的人。丁司座,你们也是来悼念的吗?”

    话中带刺,聚集的人群和监察司与执禁团的人都心道丁原这一明知故问实在自讨没趣。

    丁原也面有微怒,道:“那是御金门的事,与旁人无关。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

    聚集的人群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顷刻间,只剩下周慕阳率领的一众兵士,和丁原带着的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

    周慕阳又阴阳怪气地道:“既然丁司座不让悼念,那我也不便久留,告辞。”

    说完,带着一众兵士走了,转身之际一眼撇向御金门道场,走远后,留下一声悠悠哀叹。

    丁原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慕阳走远,哼了一声。

    然后,率众走进了御金门。走过跪地的御金门修道者们身边,走进灵堂。

    又在灵堂里绕了一圈,低头看着尸棺里的亡者,带着轻蔑的不屑的笑。

    再走出灵堂时,站在一众御金门修道者身前,停顿了片刻,道了一声:“不自量力。”

    随后,御金门响起一阵哈哈大笑,这才扬长而去。

    御金门有人把头埋在地上,自觉无颜。

    入夜,御金门修道者们仍旧跪着,像一座座一动不能动雕像。

    有一个脚步声从御金门外响起,没有人回头,那脚步声渐渐临近,直到走到众人身前停下。

    他的前方是一个香炉,他拿起香,在烛上点燃,再躬身三拜,把香插进香炉,又跪地三拜。

    灵堂已设七日,这是第一次有御金门之外的人来祭拜。

    御金门的修道者们感觉怪异,纷纷抬起头来看向祭拜之人。

    只见他一头白发垂在背上,看着这个背影的目光纷纷又再现了神采。

    那个举一门之力要保下的人啊,他终于来了。

    为了这个人,御金门就算全死了又有何妨。

    今日在御金门外闹事的人们,大多是这些修道者们其中之一的至亲之人,这些修道者为了不放弃修道者的身份,已经有家难回,御金门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家。

    为了他们心中渺茫的金行荣光,他们已置身两难之间,他们都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般苦苦支撑下去的意义何在。

    直到周慕君和贾平川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找到了意义。

    那个白发之人转过身,看向正在看着他的一门修道者们,他玉树临风,他风采卓绝。

    他,是周慕君。

    周慕君只道了一声:“多谢。”

    然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周慕君已从周慕阳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了那日那道百丈巨剑的出现为的是什么。

    周城城宫。

    深夜,一座宫殿燃起了灯,金碧辉煌。

    周慕君背朝殿门,他的身前站着三个人,左首的是周慕阳,右首的是一个丰腴的女人,那是他们的母亲。

    中间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身着镶嵌金丝的金袍,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他就是周城城主,周培雍。

    这是周慕君的离别之夜,他的母亲已经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周慕阳在叮嘱了几句多加小心注意安全之后,也不再说话。

    周培雍伸手拍着周慕君的肩膀,道:“你的肩上,担着的是周城,甚至是整个世间的未来。这路,为父不会阻拦你走下去。”

    周慕君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周培雍又道:“但是,出了家门,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你也不姓周。若万一落到天雷宫手里,一切都与我周家无关,你懂吗?”

    周慕君好像没感觉到这宫殿里沉重的气氛,淡淡地道:“我懂。曾经的行者们,哪个又不是舍弃了自己的名字。”

    周培雍点头道:“不要怪我。”

    周慕君道:“父亲说的哪里话,感谢父亲把我送上求道的路。”

    这是周慕君的真心话,他醉心于求道,一路道法精进,一路所得,让他痴迷。

    他自幼就是个外人口中已死之人,他足不出户,更与外人无往来。

    他并不真的如何体会所谓世间疾苦,但他常听说的天雷宫所做的种种,也让他愤慨到无法忍受。

    他自幼被告知重现金行的荣光,守护周城的百姓,这些他都记在心里,并视作自己的责任。

    所以那日在密室中修行的周慕君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异动,出门看到雷罚天降时,他违抗了周培雍不许他外出示人的命令。

    那一刻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想到无论如何要化解那一次危机。

    周培雍看着周慕君道:“还记得为何给你取名慕君吗?”

    周慕君道:“慕神君之名,盼神君重现,护卫苍生。”

    周培雍点头,他的眼神中满是无奈。他身为一城之主,但并不能真正的守护一城百姓,他只能寄望于那传说中的神君再现,以根除周城繁华表象下的种种不公和无限滋生的仇恨。

    如今的周城,商贾横行,这些商贾甚至早已不拘泥于在周城发展,他们早已与大秦李氏达成共识,如今的大秦商贾半数其实都来自周城。

    虽能同时在世间十城都经商的,目前只有贾家,但有不少也都在积极磋商以让他们也能获得这样的权利和便利。

    这些商贾知道,要想得到这样的权利,只有让各城道界从世间消失,只存天雷宫一家道门,那么,大秦就可以无所顾忌的放宽行商的限制。

    他城,他们无法活动,但周城道门就逃脱不了这些商贾的口诛笔伐。

    他们想让御金门消失,只要御金门一旦消失,就会促进天雷宫也故技重施如法炮制出对其余各城道门的驱逐,这样他们就可以谋取到他们更大的利益。

    虽然这不可能很快达成,但世间大事,哪一件不是要长久的运作之下才能在后世的某一天达成,以荫后人。

    不得不说,他们的目光也很长远。

    而御金门,就在多年的声讨和辱骂之下苟延残喘。

    这些商贾在多年的养尊处优之下,也因为他们付出了丰厚的代价常年与大秦李氏活动,让他们不再受到大秦莫名禁令的牵连。他们更多的已经和大秦站在了一条船上,有甚者更已心向大秦。

    这些人,以这些商贾为首,但不限于这些商贾,他们被称作暮秦之人。

    也就是今日,在御金门外聚众闹事的那些人。

    这些人,朝周暮秦。

    而其余各城,其实其中也有这样的人。不过他们或许没有直接和大秦李氏有来往,但多少与大秦派驻各城的监察司多有往来。

    在他们心中,这天下迟早是要被大秦一统的,早日归顺攀附,一统之后他们不但不会受到株连,还可得到些好处。

    以周城商贾为代表的暮秦之人,他们眼中已看不见大秦和天雷宫在各城,在他们身周做下的种种天怒人怨的事。

    但即便是周城商贾全数加起来,也不到周城举城一成的人数。只是他们富有,他们有话语权。

    而周培雍身为一城之主,他的眼里不能只向着这些掌握财富的人,他的眼里必须看到那九成的受苦贫寒百姓。

    他不能公然与全城商贾唱对台,于是,他只能和并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贾家密谋暗中布局,在各城布下耳目寻求可能出现的盟友。

    这耳目,就是开遍世间十城的流金消玉苑。

    又为了与贾家消除彼此可能的芥蒂,可真正的通力合作,两家又各出一子踏入修道一途,互捏把柄,以示生死与共的决心。

    可万万没料到,这两个本是互为质子的年轻人,却双双出现了传说中的太玄相。

    不得不说,天助自助者。

    看着周慕君和贾平川,周家和贾家都相信,这是天道使然,天不绝人,五行会再次崛起,他们终会再次化解天雷宫荼毒世间的劫难。

    历历往事在周培雍眼前一闪而过,周慕君要走上的路,他也相信这是天道安排的必经之路。

    周培雍看着一头白发的周慕君,满眼期待,再次拍了拍周慕君的肩膀,道:“去吧,我们盼着你归来时,已承继了神君之名。”

    周慕君道:“孩儿定当尽力而为。”

    看向身前的亲人,周慕君深深地躬身三拜。然后转身走出宫殿,跃出宫墙,消失在夜色中。

    周慕君的母亲握拳轻轻敲打周培雍的身体,哭着道:“你为什么要让他走,为什么要让他走?”

    周培雍望着周慕君消失的地方,长叹了一声,道:“谁让他是我的儿子。”

    可是,周培雍还有一个儿子,他身旁的周慕阳。

    周慕阳道:“我是他大哥,却不能替他赴险。”

    周培雍道:“你也有你的大任,做周家的儿子不易。”

    周培雍自己,也是周家的儿子。

    出了城宫的周慕君,一路在夜色下潜行,到了周城边境。

    他并没有和贾平川一样顺着贯江漂流,而是直接走进了西南野密林。

第六十七章 大秦暗涌(一)

    大秦,天雷宫。

    二裁已在四鬼的护送下,回到了天雷宫。

    此时正在天雷宫第六层的背处,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他们却已在各自的居所道场里闭关。

    因为被困玄武山数月,先与白色巨蟒大战,又深陷幻境施术不断,二裁的气府之气早已逼近耗尽,所幸还稍有残余,不至于完全抽空而伤及气府,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否则,即便他们二人活着出了玄武山,也再不能有足够的实力继续担任二裁之职。

    天雷宫一切的地位,都是唯实力而论。

    一旦二裁无法恢复往日实力,多的是人想把他们拉下马取而代之。

    天雷宫两年一度的夺鼎大会即将开始,所谓夺鼎,就是天雷宫门下已迈入雷法第六重修为,想要跻身乾坤殿的修道者指名挑战十鼎中其中一人,胜者夺其位。

    虽然夺鼎大会,参与的修道者都是挑战四司,但那也是因为通常说来乾坤十鼎中四司的修为稍逊。

    天雷宫并没有明文规定挑战者不能越级挑战二裁,一旦二裁受伤或者修为大退,这个消息被人获悉,则很有可能挑战者就会指名挑战二裁。

    虽然挑战者即便胜了二裁,也不能直接担任二裁之位。但可由三罚递补二裁,再由四司递补三罚,空出的四司之位就归属挑战获胜者。

    不过,也并不是每次夺鼎大会都有人挑战,虽然修入雷法第六重的天雷宫门下还有几十人,但即便如此,这些修道者中也很少有人认为他们足够战胜十鼎中的某一人。

    若是挑战失败,则意味着死。

    要想跻身乾坤殿,更好的时机是逐鼎大会,那时,参与的对手不再有乾坤十鼎。

    但是这需要十鼎中有人死了或者因为某种原因失位逢缺,这机会可不多。

    上一次,也是在三年前,程洛就是在那次的逐鼎大会中胜出而得司北之位。

    天雷宫历史上,挑战乾坤十鼎而夺鼎成功的,少之又少。

    所以,夺鼎大会其实并不热门。

    挑战者除了极少数对自己实力甚为自信者外,大多数都是自感已至巅峰再难进一步又垂垂老矣,时日无多者。

    若不是足够自信,和别无选择的人,任谁都会尽量规避风险。

    可是,虽然近些年甚至有几次夺鼎大会无人参加挑战,但二裁也不敢大意,毕竟被困玄武山一事在天雷宫内已不是秘密。

    若不能赶在夺鼎大会开始之前再次把气府纳满,就会多了几分意外,毕竟挑战者虽不是十鼎之一,但也都迈入了雷法第六重,不可小觑。

    所以,二裁在身体还未康复前,就先闭关纳气,早纳一日,多纳一分,就多了一分保障。

    乾坤殿内,只五人。

    分别是司东楚玉琢,司西狄刚,网罚姜天衡,言罚窦渊,及大秦首相李令山。

    司南封云藏言城事毕转道苏城,司北程洛一去卫城也还未归,而刀罚楚中恒去临近的黄城也尚未归。

    李令山一扫楚中恒的座位,眼中的一丝隐忧也一闪即逝。

    再看向楚玉琢和狄刚,李令山道:“要你们查明的事,有何结果?”

    狄刚先道:“四鬼面在周城暗中查探多日,并未见所谓太玄异相者。回天雷宫前,属下也再次核查,并出手试探,御金门一门庸碌,更不可能有什么太玄境的修道者隐藏。依属下看来,首相大人多虑了。”

    贾平川已经遭遇了多名雷震,并且他的道法根本瞒不过雷震,一看便知是御金门道法,况且他还一头白发,此事若传知天雷宫,五行太玄相之说便做实。

    不过,在蚕食之野发生的事只在蚕食之野结束,并不会传到天雷宫。

    所以,即便贾平川已经与天雷宫门下修道者遭遇,但太玄相仍不为人所知。

    而贾平川虽然侥幸逃过一死,但仍被困在西野,于世间大局而言,还仍不足轻重。

    楚玉琢道:“雷罚降至后,青仁堂死伤惨重,根本不可能有太玄境的修道者,否则不至于此。”

    李令山道:“仅此就下断论?”

    楚玉琢道:“属下与四鬼面另有核查,无异相者。”

    李令山陷入了沉默。

    楚玉琢又道:“不过,有一人未查。”

    李令山道:“何人?为何不查?”

    楚玉琢看了一眼姜天衡,道:“首相大人可还记得,十八年前,抓获张知秋时,姜罚与首相大人许了张知秋一诺?”

    李令山遥想当年,喃喃道:“张知秋...”

    姜天衡道:“属下还记得,当年属下尚任司东,张知秋私通他城道界,首相大人下令缉拿,且明令必须生擒,押回天雷宫再召世间道界齐聚观刑,以儆效尤,断世间道界非分之念。只不过张知秋的确天纵奇才,且道法怪异,属下难获其真身。之后首相大人派雷尊相助,他竟仍能凭借遁风术逃脱。此后,费多人搜寻踪迹,得知他与青仁堂一女子相爱,以那女子为质,方才逼迫张知秋束手就擒。张知秋就范前提出条件,不得伤害那女子,不得扰其清净。雷尊与属下思考再三,因张知秋于天雷宫威胁甚大,这一条件微不足道,便应允下来。事后禀告过首相大人,首相大人也许可了。”

    天雷宫虽强压世间,一切凭实力说话,但对许诺过的事,却也不出尔反尔。

    这或许是他们身为修道者,最后的一丝道义。

    不过,有资格与他们讲条件的人,这世间少之又少。

    姜天衡这么一说,李令山想起了,确实有此事。

    李令山看着楚玉琢,耐人寻味地道:“这是雷尊和姜罚许诺之事,并不是你。”

    这话也不知是在责怪楚玉琢办事不力擅作主张,或是另有他意。

    楚玉琢道:“可是事后首相大人许可了,那就是首相大人许诺之事,属下不敢违抗。”

    李令山难得一见地笑了,道:“当真如此?”

    楚玉琢道:“当真。”

    李令山又道:“我记得当年的百英决,你唯一的一败,就是败给了张知秋。”

    楚玉琢眼中抹过一丝酸楚,道:“是。”

    李令山深深看了楚玉琢一眼,道:“你不恨他?”

    楚玉琢的表情很复杂,他的确不恨当年那一败,只是可惜今日不能再与张知秋交手。

    他沉默了,没有回答。不恨,那又是什么?

    李令山也不等楚玉琢回答,又道:“这么看来,太玄相一事尚没有答案。”

    几人不知此话何意,依他们的探查结果,应该是可以否定了太玄相一说,为何李令山会说尚没有答案。

    难道李令山的心里,是认定了传说中的太玄相是确有其事?他要的并不是指向没有的证据,而是可以证实的证据?这是为何?没有岂不是更好?

    李令山又撇了一眼楚中恒的座位,道:“都退下吧,窦渊留下。”

    楚玉琢,狄刚和姜天衡依言退了出去,乾坤殿只剩下李令山和窦渊二人。

    窦渊看起来好像从来都能不开口时就不开口,惜字如金。每每在人群中,他都好像不存在一般,他就端坐在位,一动不动。

    李令山看着窦渊道:“让你查的事呢?”

    窦渊终于开口道:“不出首相大人所料,楚氏确有异动。”

    李令山眉头一皱,道了一声:“哦?”

    他在等窦渊继续说下去。

    窦渊接着道:“门庭若市,活动太广,一时不好辨别。”

    的确,当活动的范围太广,接触的人太多,就很难判断哪些是有意为之,哪些是无意为之。这个道理,李令山又怎会不知。

    窦渊又道:“不过有一事让属下很在意,楚氏与宗府的来往似乎多了些。”

    李令山本在沉思,忽听闻这句话,李令山瞬间震怒道:“什么?”

    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竟让世间权利之巅,指点乾坤的李令山都为之变色。

    窦渊没有回话,他说话向来谨慎,未有确凿证据的话从来不说。

    而李令山也并不是没有听清,只是不敢相信,但窦渊的话,他不得不信。

    窦渊在等着李令山的进一步指令。

    突闻之下,李令山脸色铁青,怒气难消,眼中甚至弥散着杀意。思索了很久,脸色也终于渐渐缓和下来,目光看着前方不知何处。

    李令山道:“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查清楚中恒和楚玉琢在其中到底牵涉多少。”

    窦渊看了一眼李令山,这个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道一声:“是。”

    本来窦渊的话,只凭与天雷宫宗府的不寻常来往已足以掀起李令山对楚氏的一场腥风血雨,楚中恒和楚玉琢也同样会因此受牵连。

    但李令山似乎另有打算,对楚中恒和楚玉琢似乎也不想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无端株连,或者株连过重。

    相阁,与乾坤殿同居天雷宫第六层,断时局变幻,决天下大事,皆出此阁。

    相阁共三层,第一层数十名辅臣,第二层三位辅相,第三层唯首相一人。

    能进相阁之人,无一不是饱读之士,更通史,以史通今是各人必备之能事。

    依凭已知的来龙去脉,推断后世的时局走势,这就是相阁里的人专注的事。

    不过现今流传的历史,都绕不过那个五行传说。

    实际上,相阁里的人才是最通五行传说,也最信五行传说之人,比五行的后人还更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

    只是,这一切仅限于相阁,出了相阁,这一切就是世间最大的禁忌。

    李令山坐在位上,背倚着窗看着站在他身前的人,道:“据窦渊暗查,楚氏与宗府越线往来,你怎么看?”

    站着的那人,身姿英伟,目光深邃,好似能看透一切。

    他,就是李令山之子,大秦首辅,也将会是下一任首相的李治平。

第六十八章 大秦暗涌(二)

    这个让李令山初听之下震惊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李治平一丝的表情变化。

    他只是看着前方,并不是看着李令山,而是看着李令山身后的窗外,好似神思远遁。

    李治平并没有很快回答,他似乎在想些什么。

    李令山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李治平开口道:“这并不奇怪。”

    声音铿锵有力,好像从他口中说出的话,都会有一种令人不假思索就信服的魔力。

    李令山问道:“为何?”

    李治平道:“姬姓王权作古后,坐拥如今世间十城的本应是西行九道外加西华军门的后人。大秦本不姓秦,言城本应姓朱,卫城应该姓叶或是姓洛?这世间除了佛城外,本都该改姓。既然各城之主都换了人,有人想再换一次,也不足为奇。”

    李令山凝眉道:“那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楚氏?”

    李治平又道:“很简单,此举要想成功,必须控制乾坤殿,乾坤十鼎有楚氏两人,雷尊正与城主闭关,短期内不可能出关。楚氏只要再有三个盟友,就能形成五对四的压制局面。而除了窦渊和程洛外,余者似乎都有可能站在他们那一边,甚至连窦渊和程洛都有可能保持中立。至于为什么是现在,可能是天雷宫治下人心的欲念滋生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也可能是楚中恒和楚玉琢给了他们足够的底气,他们不想再忍耐了。”

    李令山脸色阴鸷,楚氏别有用心的预谋看来是坐实了,但他仍对自己的权威抱有幻想,道:“为何除了窦渊和程洛外,其余十鼎都有可能站在他们那一边?”

    李治平仍旧是看着窗外,神情平静地道:“突逢变局,人人都想在变局中有所得,至少是无所失。乾坤十鼎之间爆发内战,可以预见的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若有别的选择,他们断不会拔剑厮杀,因为他们今日的地位已经是不知多少次从鬼门关外走过来的。若是站在楚氏那一边,成功后地位上升不说,至少也不会降,还免去了厮杀败亡的风险。他们会如何选择,我想不需要抱有幻想。”

    李令山道:“他们就不能为了天雷宫的安定,听我的号令吗?”

    李治平道:“他们不是行者,他们没有信念,安定这个词从来就不在他们的血液里。”

    这句话提到了天雷宫禁忌的行者二字,话中更贬天雷宫修道者,而颂扬行者的信念。

    可李令山没有生气,只是长叹一声。

    可是,又还有难明的阴影。

    李令山问道:“楚氏两人,能压得过殷氏两人吗?”

    这殷氏两人,自然是二裁,裁判殷万华,裁决殷万杰。

    李治平略一停顿,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殷氏两人绝不可能甘居楚氏之下。”

    李令山道:“那为何殷氏两人不能站在我们这一边?”

    李治平道:“楚氏要做此事,断不可能绕过殷氏。既然楚氏已经开始做了,那便说明,殷氏已是他们的盟友,甚至殷氏才是首脑。”

    若是李治平判断准确,楚氏殷氏合谋,那么除了闭关中的雷尊外的乾坤九鼎,他们已占其四,并且坐拥地位和实力最高的二裁。

    这战力已可与剩下的五鼎相当,剩下的五鼎若保持中立或者任意一人倒向对方,那就是完全的压制,还没动手,便已输了。

    李令山对天雷宫的号令,通过乾坤殿层层下达,若是乾坤殿被掌控,李令山再想号令天雷宫门下肃清内敌就不可能做到了。

    李令山凝眉直竖,过了片刻又看向李治平,有询问之意的道:“那趁现在把他们分开清除?”

    李治平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

    李令山一脸倨傲道:“我下令,不需要证据。”

    李治平当然相信,但却说道:“其实也并不需要这么做,顺水推舟,布一个诛心之局也就够了。还能...”

    话音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将心怀叵测的人分开清除,其实是更稳妥的办法,更何况二裁现下修为受损,要以他们为目标,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但李治平说的诛心之局,却引起了李令山的兴趣。

    李令山知道李治平一直以来想做的是什么,只不过一直被李令山压着。李治平想做的事李令山也曾想过,只是干系太大,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这才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显然,李治平想借此事大做文章,且看起来胸有成竹,李令山很想听一听。

    李令山问道:“如何诛心?”

    李治平道:“为何是楚氏和殷氏,因为这两族内天雷宫门下人数最多,他们不是和宗府越界来往吗?说明他们要聚集全族的力量一举定成败,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份名单。到时候,证据也自然就有了,更不冤屈任何一人。”

    要做出这份以假乱真的名单其实并不难,天雷宫门下的修道者除了乾坤十鼎外,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出自哪一族,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编号或代号。

    同样,签下移契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哪一个修道者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族人。

    只有天雷宫宗府有登记,编号代号与其对应的出身明白无误。

    而楚氏只能根据自己一族中每月从天雷宫宗府获得多少反抚银两,推测出自己族内有多少人身处雷法第几重的修为,因为每一重的修为领取的反抚银两都是不同的。

    这就是楚氏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渗透宗府的原因,他们要拿到名单,找出他们的族人。

    而李治平只要一查天雷宫宗府便知楚氏殷氏两族中有多少人,各在哪一重修为,再重做一份名单。用事先安排好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替换楚氏殷氏族人的编号或代号,再让楚氏费尽力气得到这份名单就可。

    之后,楚氏就会根据这些代号或是编号找到他们自以为的族人,殊不知当这些经过挑选的战力不凡的修道者站在他们举事时的身周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在劫难逃的时候。

    这个天雷宫门内事变不会很快来临,因为渗透宗府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李令山和李治平获悉,就更不会让他们简单得逞。

    得来的太容易,就会加深他们的怀疑,越让他们难以得手才会越令他们在得手后放松警惕,从而进展得越顺利。

    而他们拿到名单之后,也不可能直接发动事变,他们还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名单上的人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同时汇聚到天雷宫。

    这一切,都要在看似合理的正常调动中进行。

    博弈已经开始,李令山也有足够的时间在事变开始之前,先在乾坤十鼎中布局,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李令山眼神一亮,道:“有把握吗?”

    这一问,当然不是问李治平能否做出这份名单,而是问楚氏真的会上钩吗?

    李治平仍面无表情,好像在谈论一件很平常的事,大有举重若轻之感,道:“被欲念冲昏理智的人,断不会错过这么大的诱饵。”

    李令山相信李治平,因为李治平自小就能洞悉人心。

    但洞悉人心四个字,用于善,则善之大者。若用于恶,也同样是恶之大者。

    李治平从来没有为自己洞悉人心的本能感到骄傲,相反,他时时自我怀疑,甚至自我厌恶,厌恶自己流淌的血脉。

    李令山已经决定按照李治平的谋划,暗中布置。

    李令山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李治平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并不如何紧要。

    应对之法已就绪,李令山父子也正准备借此事另做预谋。

    但李令山也着实没料到,在他的治下,天雷宫会出现这样的乱局。李氏一门数百年来一直维系着天雷宫森严的等级制度,在重重禁锢之下,本应不该出现这样的变局。

    李令山感叹道:“为何他们就不能安分守己,非要自寻死路?”

    李治平道:“因为他们不是行者,势单力薄时,唯命是从也是明哲保身。当看到一个可能,一切权利和规则都不再是约束。他们只是欲念的产物,终究是我们自己作的孽。”

    李治平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的变化,他的脸上出现了厌恶,他在厌恶自己。

    李令山看懂了他的厌恶,李令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关切和慈爱。

    但又话锋一转,道:“典籍编撰好了吗?”

    李治平语气也变了,变得无力而无奈,道:“已编撰好了,可是又有何用。只要天雷宫仍在一日,它就不能面世。”

    李治平的话中,对天雷宫不止有积怨,还颇为看不上眼,却反而又推崇行者。

    而他,是大秦首辅,世间权柄最高的大秦首相的继任者。

    为何会这样?

    李令山道:“世事无常,一切都在天道的安排中按部就班。”

    李令山已明显的感觉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变局正在发生,他可以借助这个变局,甚至助长这个变局。

    李令山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们李家也该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李治平看向李令山,目光决绝,还有一丝喜悦,情不自禁地道:“父亲终于决定了?那我们一起还。”

    李令山点头一笑,但那笑,却是外人从未见过的凄楚。

    李氏一门历任大秦首相,但也同时被明令禁止一门修道,李氏在执掌大秦和天雷宫大权的那一刻,就已与修道一途绝缘。

    但李令山父子作为修道一途的门外汉,却好像对所谓天道轮回深信不疑。

第六十九章 各自前行

    张城。

    凌风谷坐落于张城之东的山谷中,临海,谷中终年海风不绝。

    凌风谷之东,有山石隔断海岸。

    这些山石原本也是山林,只不过在狂啸的海风终年吹袭之下,沙土不覆,草木凋逝。

    山石中间有一个拗口,那一处风势最猛烈,迎面的海风都从这个拗口灌入凌风谷。

    百里追云就站在那个拗口的最中间,他的长发和道袍迎着风在身后飞扬,他还有几分稚气的脸上有几道划伤的裂痕。

    百里追云缓缓抬起他的双手,狂风撩起他的衣袖。

    裸露的手掌和手臂上,划痕更是数不胜数,有几道甚至还在流血。

    但即便是这么多的伤痕,百里追云的脸上也看不到惧怕和痛苦,他目光专注地直视前方,看的不是蓝色的海和天空,看的,是根本看不见的风。

    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随着几个深深地呼吸,百里追云大喝一声。

    他身前的沙被扬起,他的长发和衣摆不再笔直的飞扬,虽然还在飘飞,但终于有了些低垂。

    百里追云正在隔绝那狂啸不绝的海风,沙尘在他的身前旋转,越来越浓,越来越广。

    百里追云脸上的表情也愈加的吃力,有汗珠凝结,直到眉目聚做一团,他也坚持着不把手放下。

    直到响起“啊...”一声惨呼,那再也无法控制的旋风瞬间爆裂,百里追云的身体也同时被掀飞,重重地砸在山石上。

    海沙重新落下,沙尘也被风吹远。

    当百里追云踉跄着站起的时候,他的脸上又多了几道被撕裂的伤痕,但他仍向着那个拗口走去。

    一个声音响起了:“今日就到这。”

    说话的人盘坐站不远的山石上,百里追云向他看去,那人容貌棱角分明,一脸无血色的白,给人一种时日不多的病态美感。

    他,正是张千凌。

    百里追云仍想再试一次,又向拗口走出几步。

    自从张千凌开始指点他修行之后,一句夸赞的话也没有过,曾经跟随杨风清时,杨风清从不吝惜对他的赞扬。

    他心想是否是自己天资终究不如而进境迟缓,所以让张千凌很失望,他自己也因此很失望。

    张千凌咳了几声,又道:“若透支过度,你也会像我一样。”

    百里追云停下了脚步,也低下了头。

    气府受损,不能再纳气,这意味着什么,百里追云已经很清楚了。

    他要为杨风清报仇,他要战胜楚玉琢,就不可能冒气府受损的风险。

    张千凌从山石上跃下,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从拗口中往回走。

    但他的脚步很慢,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很虚弱,虚弱到就连平日的走动也要小心呵护。

    百里追云终于还是放弃了再试一次,转过身向张千凌跟了上去。

    张千凌微微侧过头,向后瞄了一眼,嘴角一撇,露出欣慰的无声一笑。

    ......

    西野荒丘。

    贾平川正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声“醒过来,醒过来...”的悠悠呼唤,而一场雨又不知是不是巧合地再次把贾平川浇醒。

    贾平川艰难地从迷糊昏睡中睁开双眼,尽力地偏过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搜寻无果,又再次张开嘴,重伤昏睡多日,失血过多,又多日未吃东西,单靠流进肚里的那点雨水,贾平川也再支撑不了几日。

    虽然荒丘四周都是密林,林中肯定有野果,但贾平川已经很难移动。若再牵动尚未愈合的伤口却并没有找到可以果腹充饥的食物又再次昏睡,他便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但再不吃点什么,他也会再次昏迷,同样再昏迷之后也不可能再醒来了。

    贾平川别无选择,只是茫然的看了看,以选择爬向哪一处寻找食物。

    他的体力能支撑他爬行的距离和时间都不多了,若方向选择错误,就不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是拿命去赌,太过沉重而艰难的选择。

    贾平川尚在思考,这时,荒丘上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风,吹向了贾平川身体的左侧。

    这阵风很怪异的面积很小,只吹动贾平川左侧荒丘之外的密林一小处枝叶晃动,似乎是冥冥中什么力量替贾平川做下的选择,从面缩小到点。

    贾平川看着那处,心道:这条命就交给天道决定吧。

    于是,他开始艰难地翻身,向那次从泥潭中绝命逃生一样,又一次匍匐着身体,向那个仍在晃动的点忍痛爬去。

    那密林处会不会有藏身的雷震已经不需要再考虑了,有或没有,都是贾平川眼下别无选择的机会。

    这一路,本已被黄泥止住血的伤口,黄泥掉落,又再次流出了血,贾平川就拖动这那血迹爬行,伤口被撕裂的疼痛已经让他麻木。

    他也根本无法再顾忌又撕裂的伤口,他只有先爬到那里,找到他急需的食物,再重新处理一次伤口。

    爬出了荒丘,爬进了草丛,草丛在渐渐升高,没过了匍匐的身体。

    继续爬,贾平川闻到了一股花香,看见一簇簇红艳的花,贾平川忍不住笑了一声,可是这一笑伴随着蚀骨的痛,又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那是红花,如玄武山药谷中一样的红花,可以给贾平川疗伤的红花。

    但是,贾平川还要继续向前爬,当务之急是先吃些东西。因为现在就用红花疗伤的话,那疼痛会让他昏迷,即便伤口在昏迷时好转,多日的饥饿也会让他醒不过来。

    终于,不断爬行的贾平川看见了前方垂下的树枝上挂满了野果。

    但那所有的野果仍然青翠,它们还并未熟透,虽然可以吃,但贾平川却无力站起,更无力够到它们。

    难道,贾平川拼尽全力,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却仍要在这近在眼前的希望中绝命吗?

    不,虽然希望渺茫,但贾平川仍然坚持着爬到那些挂满野果的树枝之下,他期盼着即便还未成熟的野果,也能掉落几颗。

    虽然这违反自然的规律,但未到最后,那也是希望。

    又继续爬行,突然,贾平川的身体停了下来。

    可是那停住的身体,却又开始抖动,随之又有哭声起,那哭声是贾平川的。

    那并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宣泄的哭泣,感动的哭泣,喜悦的哭泣。

    贾平川身前的地上,掉落着很多野果,如仍在树上的一样青翠,而且很新鲜。

    那是刚刚才掉落的,就是给贾平川指引方向的那阵风把它们刮落的,只为让贾平川活下去。

    鬼门关前的贾平川感悟到了天道不绝人,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他,在他昏迷时不住呼唤他,在他无从选择时替他做下选择,在他无能无力时把活下去的希望放到他身前,放到他手中。

    这股力量,不是天道,又是什么。

    贾平川颤抖着拾起地上的野果,泪流满面地拼命张口咬下,咽进肚里。

    到这时,他已能活下去了,有食物,还要药草。

    绝境中的死里逃生,就是重生。

    多日来,第一次饱餐,吃饱后,贾平川又趴着休息了一会。

    然后,往回爬到那些红花所在,把茎叶放进嘴里嚼碎,又把嚼碎的药渣敷到伤口上。

    最后,他又一次疼痛到昏睡过去,但他暂时的生命危机也已然过去。

    ......

    已经进入西南野的周慕君,两日下来还并未与雷震遭遇。

    也许是因为他深入的还不够,雷震们并没有选择在西南野靠近周城城境的附近安身。

    这其实也有道理,因为雷震进入七野的目的是为提升修为,厮杀也必须在修为一步步提升之后,没有哪个雷震会在实力还不够的情况下冒然发起攻击。

    除非是刚入七野的自大的蠢货,不过,这样的雷震在他们主动发动攻击或者不加隐藏就擅入其余雷震的领地,那时他们就已经死了。

    能熬过刚进入七野最初的阶段存活下来的,都足够警觉。

    在步步为营的求生的同时,寻找广袤七野中灵气充沛之地,而后纳气提升修为。对修为和生存经验有了足够的自信,那时才是他们厮杀的开始。

    活着的第一步就是像一个暗影一样,不被人察觉。

    厮杀的第一步,也是像个暗影一样接近目标。

    谁先被发现,谁就离死期不远了。

    但是,顶级的雷震却并不如此,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他们就堂而皇之依靠纯粹的实力碾压,占据了一块领地。

    他们就在领地内修炼,也同时等候暗中的挑战者和袭击者。

    这些顶级的雷震,很少互相厮杀,他们大都只是一心提升他们自己的修为。会向他们发起挑战和袭击的,几乎都是实力不如他们的雷震。

    这些顶级的雷震都占据着圣山,或是某个洞天福地。

    周慕君并不是雷震,雷震的生存现状也不为外人所知,但周慕君却好像很懂这个道理。

    他知道,只要不靠近圣山,或者某个灵气异常充沛的地方,他要面对的敌人就不是太棘手。

    在进入西南野时,周慕君就已经开始感知,他把感知的范围扩展到了最大,只要这个范围内有元气的异动,那就说明异动之处有人在施展道法或者纳气。

    他只要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绕过即可。

    但这还不够,因为这个方法每个稍有经验的雷震都知晓。

    虽然每个修道者能感知到的元气范围都不一样,有小有广,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都不会在某个固定的位置长时间的纳气而被某个猎杀者发觉。

    除了顶级的雷震,余者几乎都只是在自己的一片领地短暂的,间歇性的,游走的纳气。

    而周慕君要保证他能察觉到前路上是否有雷震存在,他就必须在他所在的位置驻足,然后长时间的感知,以确定那不时出现的元气异动的位置,在那分布的位置中找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一般的修道者能感知的元气范围只在身周十丈到二十丈之间,优秀者能感知到五十丈,佼佼者能感知到百丈之外。

    而周慕君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即便如此,假设周慕君需要用一日的时间确定他感知范围内是否有隐藏的雷震,那他每一日能前进的距离也不过就是这百丈开外,一个月下来,前进的路程也难到三十里。

    所以,周慕君的前行会非常缓慢,但也很安全,不至于遭受到如贾平川一样的夺命一击。

    周慕君已经像一个雷震一样在西南野生存,就如他自幼成为修道者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学会了隐藏和判断。

    他曾经是个已死的人,现在,也如一个幽魂。

    只是,周慕君不得已出现在御金门而引发的危机已被化解,他本已没有了生命之危,他大可以继续在城宫的密室中藏身。

    可他为何仍要进西南野?他此来究竟为了做什么寻什么?他的目标又是在哪里?

第七十章 疑云

    言城至大秦的通秦道,中间绕过灵雀山脉的西侧,而大秦至苏城的通秦道,行至半程,也要绕过灵雀山脉的东侧。

    当言行和邱沐要经过灵雀山脉东侧之外的驿道时,言行再一次虚弱昏迷。

    邱沐也再一次和走过灵雀山脉西侧一样,背着言行艰难地足足又走了三日,言行才再一次醒来。

    这三日,言行又毫不意外地站在了那地狱之景的中央,不过,因为昏迷前言行已连续数日休息时冥想那一轮紫日。

    当他昏迷的时候,虽然那轮紫日还未成型,刚昏迷时,那紫日还只是一个点,可当言行快要苏醒时,那个点已经在渐渐变大。

    这让言行欣喜,而又意外,好像他在昏迷时置身地狱之景中,他的冥想也有效果,那紫日正在渐渐成长,像极了从别的修道者那里听说的气府术法。

    而且,更重要的是,当那微小的尚不成型甚至还不能称之为紫日的紫色圆点出现在地狱之景无限阴霾的苍穹之上后,地狱之中的那些渗血人形哀嚎之声也渐小渐远,站在白骨之山上的言行身下的渗血人形也不再向上攀爬,不再想把言行拉下。

    它们都愣愣地抬头望向那个渐渐变大的紫色圆点,那是它们从未见过的东西,颜色娇艳,不再是这片地狱里一成不变的灰。

    是否预示着,地狱里永远游荡的它们,将获得拯救?或是解脱?

    言行和邱沐已住进了一座驿站,这里已经通秦道过半,更靠近苏城。

    邱沐背着言行走了三日,已经疲累得睡下。

    言行刚从昏迷中醒来,虽还有些虚弱,但他心头的疑惑让他无法入睡,他仍坐在床上思考。

    言行不知自己气府所在,当然也不知如何修气府。

    气府修术法,言行也曾问过言信和离火殿的几位先生,据他们所说,冥修入定后,元神会进入气府,气府因纳气之后,所见都是茫茫白色薄雾,元神可在气府中施展道法,结合气府所纳的元气修成自己想要的术法。

    那个站在地狱中央白骨之山上的,是自己的元神吗?

    那个地狱,是自己的气府?

    那为何所见尽是灰色?更为何清醒的时候用念力操控元神内视却看不见找不到?又为何只有昏迷的时候才会不自觉地进入到那里?

    那真的会是自己的气府?可若不是,为何随着自己的冥想,那个紫色圆点会渐渐朝着成为一轮紫日而渐渐变大?

    可是,自己也并没有调用元气去修那轮紫日,这到底是为何?

    终究只是一个梦境般虚幻之景吗?可若是虚幻的,那紫日不该是如他冥想的一样,直接如天日一样悬挂在天际吗?为何会从一点圆点渐渐变大?

    言行甩了甩头,他只能等到下一次再昏迷时看看那个紫色圆点会不会有新的变化,会不会真的成了一轮紫日。

    又再走了三日,前面是一座驿站,虽然天色尚早,但若不在这座驿站留宿,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下一座驿站。

    又有三个黑衣人拦下了他们,出示两块通行令牌后,言行和邱沐走向驿站。

    刚从黑衣人身边走出两步,其中一个黑衣人豁然拔出雷剑指向二人,邱沐连连后退了几步,而言行更是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三个黑衣人看这反应,嗤笑一声都摇了摇头,那拔出雷剑的人也把雷剑再插回剑鞘中,复又坐回了驿站外的桌旁。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突如其来的试探,但也很奇怪,从言城到大秦一路也不曾有这样的试探,而在大秦去往苏城的驿道上,却屡屡发生。

    言行从地上爬起,尴尬赔笑,然后再和邱沐一起走进了驿站。

    驿站的老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言行道:“打尖,也住店。”

    在就近的一桌坐下后,言行拿出一锭银两,向驿站外那三个黑衣人指了指,又道:“给那几位也拿几壶酒。”

    驿站老板笑脸一凝,一脸厌弃地低声道:“干嘛还给他们。”

    这态度很奇怪,一般的百姓和经商之人对于天雷宫的人根本不敢对外人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即便心里不情愿,距离这么近时,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

    言行看了驿站老板一眼,又笑道:“怎么,银子不够?”

    驿站老板看了看手中的银两,摇头道:“够,够。”

    说完,看了言行和邱沐一眼,那眼中有些鄙视。

    不过,也没再说话,回身拿了三壶酒走出驿站,把酒放下后,道:“三位爷,里面的客官孝敬的。”

    三个黑衣人转头向言行和邱沐看了一眼,言行抱拳憨笑。

    驿站老板走回后,不给好脸色地道:“二位客官,你们吃点什么?”

    言行道:“时辰尚早,还不饿。老板,你这可有茶?”

    驿站老板道:“有,二位稍候。”

    很快,一套竹制茶具,一壶热水,一个茶壶,两个茶杯端了上来,过后,又拿来一个茶盅。

    言行接过茶盅,满眼期待的打开,只见茶盅内的茶叶卷曲发黑,又一脸失望。

    言行道:“老板,你这没有碧螺春吗?”

    驿站老板疑惑地道:“嗯?二位不是苏城人吧?”

    言行摇了摇头道:“不是。”

    驿站老板又道:“我就说嘛,来往这条驿道上的苏城人我大多都认识,至少也是见过,看二位面生,我就知道不是苏城人。”

    言行皱着眉,道:“这与我想喝碧螺春有何关系?”

    驿站老板道:“你怎么知道碧螺春?”

    言行道:“喝过啊。”

    驿站老板眉眼一笑,道:“哦,那就难怪了,碧螺春茶中上品,且只有苏城落雁湖畔有产,也难怪喝过之后念念不忘。”

    言行和邱沐看着驿站老板的模样,好像甚是为之骄傲,不由得好笑。

    邱沐忍俊不禁地道:“那你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驿站老板也笑了,道:“我这可供不起,碧螺春产量甚少,售价昂贵,二位想要喝啊,那得到醉凡尘去喝。”

    言行道:“醉凡尘?那又是什么地方?”

    驿站老板道:“你们不是要到苏城去吗?醉凡尘是一艘夜游船,每个无雨之夜它都来往于鱼水镇和枕星河之间。到了苏城不上醉凡尘,那就是白来了这一遭。轻歌曼舞,美酒佳人,唉,我已好几年没上过醉凡尘了。”

    说着,一脸迷醉的神情飘忽。

    言行笑道:“听你这么一说,那当真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驿站老板道:“去吧,不会后悔的。”

    言行道:“老板好似对苏城很了解?”

    驿站老板扬了一下头,道:“那当然,我就是苏城人。”

    言行眉头一挑,问道:“驿道上的驿站,不都是大秦的人开的吗?”

    驿站老板道:“别的驿道我不知道,不过苏城这条驿道上,苏城人开的驿站可不止我这一家。”

    这句话,让言行和邱沐响起了往来客栈的店家说的苏城清明。

    虽还未到苏城,不过仅此一样,就能看出苏城确实与言城不同,言城往大秦的驿道上就没有言城人开的驿站,因为言城与大秦谈不了这条件。

    见言行和邱沐不再说话,驿站老板道:“二位客官将就着喝吧,好茶当配好景色,碧螺春就留到醉凡尘上去喝。”

    说完,向言行和邱沐点了点头,退开了去。

    驿站外,三个黑衣人酒喝过半,也许是酒性带起了话性,也许是认为身旁的人并不是修道者,所以他们的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一个黑衣人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裁决大人的令牌?”

    另一个黑衣人道:“按说裁决大人的令牌不可能会丢失,会把令牌给那两人,也许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他们去办。”

    又一个黑衣人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是天雷宫的人?”

    第二个开口的黑衣人道:“不可能,他们没有随身的雷剑不说。而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女子?她脚下的过境凝冰,那应该是万生宗道法。”

    第一个开口的黑衣人道:“你是说,他们是万生宗的人?那他们怎么会有裁决大人的令牌?又要去苏城做什么?”

    第二个开口的黑衣人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能想明白的问题。

    第三个开口的黑衣人道:“那...要不要通禀天雷宫?”

    第二个开口的黑衣人道:“不行。那可是裁决大人的令牌,根本不是我们能过问和插嘴的事。惹怒了谁,我们都会人头落地。”

    另外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裁决地位太高,不论他要做什么,或者其中有什么隐秘,都不是他们能过问的。

    他们说的两个人,自然是先前从这里经过的卫蓉蓉和易沉。

    不过,那已是三日前,本来卫蓉蓉和易沉只比言行和邱沐从往来客栈早走一日,不过,当途中言行昏迷后,又拉开了两日的行程。

    言行和邱沐就坐在黑衣人外不过两丈,言行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也很疑惑,万生宗的人去苏城做什么?难道和自己的目的一样?

    可若是这样,又怎会以修道者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现?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若和自己的目的不一样,那他们此来又是为的什么?

    疑云,总会在未知的前路上出现。而它,也会带来新的际遇。

    一切的疑惑,都要等到相遇相知之后才能解开。而相遇相知之后,又会与另一个人的际遇和命运交叠。那交叠的际遇和命运,或许格格不入,或许若即若离,或许水乳交融,无人可以预知。

    而未来之所以让人期许,就是际遇和命运交织下的不期而遇,又在各自的选择下带来不同的走向。

    如求道的路,路漫漫兮求索不断,令人难以预料。

第七十一章 苏城气象

    一日后,言行和邱沐终于在将近一个月的远行后,踏进了苏城的城境。

    连接苏城外通秦道的,是一个小乡村,二人在乡路上慢步观望,只见田间劳作的百姓,和乡路上迎面走过的百姓,虽互不相识,但见到他们都会含笑点头。

    这也可看出,苏城的百姓并不如言城的百姓那般心有诸多忌讳。

    而各城现下都应该是查禁余波刚刚过去,苏城的百姓怎么可以这么快就从那恐惧和亲人的离别中走出?

    这分明不像是大劫刚过后的庆幸,难道是这个小乡村并没有受到波及吗?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言行和邱沐还需找到今夜可以留宿的地方。

    这时,迎面又走过一个苏城农夫。

    言行走到那农夫身前,抱拳道:“请问,就近有没有客栈?”

    那农夫道:“你们第一次来苏城吗?”

    言行笑道:“是。”

    农夫向身后一指,笑着道:“我们这是个小村子,没有客栈的。二位要住客栈,向南再走十里就是鱼水镇,到了那里,什么都有了。”

    谢过那百姓,言行和邱沐又继续走了十里。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大镇,驿站上那个苏城老板也提到过鱼水镇,想来这里就是苏城的繁华所在。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但眼前的街道却不昏暗,夜灯明亮,夜市喧闹。正是饭馆酒楼上客时,而街道旁更是摊贩众多,叫卖声此起彼伏。售卖的,有吃食,有衣布,也有随身物件...琳琅满目,无所不有。

    除了售卖的人,街上行人也同样络绎不绝。成群结伴四处观赏,更笑颜不绝。

    在言城,入夜后,别说摊贩,就连沿街的铺面,除了少数几家酒食饭店外,其余的也都早早上板歇客。

    这番气象,比之言城又不知要开明多少。

    言行和邱沐都心有感叹,但腹中饥肠辘辘,他们需要先饱餐一顿。

    闻着阵阵酒香,二人走进前方不远的一家酒楼。

    酒楼掌柜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道:“客官,两位吗?”

    言行道:“对,两位。”

    掌柜道:“里面请。”

    把二人带到了一张桌前,待二人坐下,掌柜又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言行和邱沐哪知道苏城有什么名菜,言行道:“就上几个苏城特色菜,再来一壶花雕。”

    掌柜道:“嗯?二位客官不是苏城人?”

    言行道:“我们脸上写着不是苏城人吗?”

    掌柜道:“苏城人哪还有上酒楼点苏城特色菜的。不过客官这话倒也没错,您二位脸上,还真写着不是苏城人。”

    这话说的让言行和邱沐疑惑,下意识地各自摸了摸脸,又相互看了一眼,哪有掌柜说的什么字。

    掌柜又道:“两位客官是初次到苏城?打哪来啊?”

    言行笑道:“对,打言城来。初来乍到,掌柜的可莫要欺生。”

    掌柜的也不气不恼,哈哈一笑,道:“客官说的哪里话,来了苏城那就是苏城的客人,哪有欺客的道理。二位稍候,这就给二位安排几个苏城特色菜。”

    言行和邱沐只觉得这掌柜的确是做生意的好材料,说话甚是风趣。

    很快,掌柜的先拿来了一壶花雕,道:“二位先喝着,您要的特色菜很快就来。”

    说完正要走,言行一把叫住掌柜,道:“掌柜的,你刚才说我们脸上写着不是苏城人,这话怎么说?”

    掌柜的又哈哈一笑,指了指邱沐,对言行说道:“先不说您吧,就说这位客官,脸上都是愁容忧色,还有好奇探究。您再看我这的客人,还有哪一个有这样的脸色。”

    说着,掌柜环视了一下酒楼满堂的客人。

    言行和邱沐又是皱着眉头也跟上一一看去,只见满堂的客人都眉笑眼开,纵饮攀谈,哪里有一丝忧愁。

    看清了这差别,言行和邱沐都摇头一笑,他二人还真是与这苏城气象显得格格不入。

    几盘菜很快端了上来,掌柜的一一介绍,道:“这道叫酱方,咸中带甜,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道叫碧螺虾仁,虾仁做主料,碧螺春做配料,茶香味鲜,清淡爽口。这道叫船鸭,陶罐中煨制,原汁原汤,香味浓郁。”

    言行和邱沐看着这三道菜,确实颇有特色,除了那道碧螺虾仁外,食材也不特别,只是这做法却与言城大不相同。

    掌柜又笑道:“你们就两位,有这三道菜就够了,下次再来我再给您二位上其余的苏城特色菜,莫要吃不完浪费了。二位客官尝尝看。”

    可是言行却犯了难,他已决意吃素,并且这近一个月来,他也的确只吃素。

    言行望着桌上美食,叹了口气,道:“掌柜的,你这就没有素菜的特色菜吗?”

    这一说,掌柜就反应了过来,不愧经经营有方,道:“这位客官只吃素吗?怪我,没先问一声。只有素菜的特色菜我这还真没有,这样吧,我给客官上几样糕点,都是素的,算我赠送二位。”

    言行也道:“掌柜客气了,怪我没事先说。那就劳烦掌柜给我上几样糕点。”

    言行心道,看来以后点菜吃饭还必须要先说好吃素了,不然总是给人带来麻烦。

    邱沐看着言行,嘀咕道:“你还真改吃素了?”

    言行也小声嘀咕道:“上路以来,你可曾见我吃过一块肉?”

    邱沐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没有,只是这转变来得太莫名其妙。

    邱沐拿起碗筷,道:“那这些我可就不客气了,掌柜说的对,食物来之不易,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三道菜的确和掌柜说的一样,各有特色。

    而言行,喝着花雕,配着掌柜端来的糕点,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一顿饱餐结束,叫来掌柜结账后。

    言行问道:“掌柜的,听说到了苏城非上醉凡尘不可,醉凡尘怎么走?”

    掌柜笑道:“客官竟然还知道醉凡尘?这话倒是说的对,不上醉凡尘等于白来一趟苏城。”

    说完,又挠头想了想,好像没想起来,又问了一声在旁收拾客桌的小二,道:“今日是单日子还是双日子?”

    小二回身道:“双日子,十四,明日十五。”

    掌柜哦了一声,又对言行道:“那不巧,也巧。”

    言行听不懂什么不巧又巧,道:“这话又怎么说?”

    掌柜道:“醉凡尘单日子在鱼水镇沉星渡上客,双日子在枕星河映月渡上客。客官要在鱼水镇上枕星河需要等明日,这是不巧。不过上客时间是酉时正,时辰已过,若是今日在鱼水镇上客,客官也错过了上客时间,需再多等一日,这是巧。”

    言行笑道:“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又不巧,又巧了。”

    掌柜又道:“不过客官明日要上醉凡尘,可不能等到酉时正再去沉星渡,至少得提早半个时辰。”

    言行不解,道:“为何?”

    掌柜嘿嘿一笑,道:“醉凡尘在苏城那可是趋之若鹜,排队要上的多不胜数。不过,那毕竟就是一艘夜游船,哪容得下那许多顾客,每次登船只有一百人。客官要是去得晚了,排到百名之后,那就又得等下一次了。”

    门道还挺多,醉凡尘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人前往。

    言行点头道:“谢掌柜指点。掌柜你这可有客房?”

    掌柜道:“有,客官要一间,还是两间?”

    言行道:“两间。”

    掌柜道:“好嘞,随我来。”

    说完,又把言行和邱沐领向了客房。

    翌日午后,吃过午饭后,言行和邱沐向掌柜打听了沉星渡怎么走,然后走出了酒楼,开始在鱼水镇四下行走。

    他们对苏城很好奇,这里也有来自大秦的监察司和执禁团,可他们见到的人好像根本不受大秦的影响,天雷宫的雷云好像遮不住苏城的天空。

    难道苏城,真的如往来客栈的店家说的一样,世道清明吗?

    街市还是喧闹,来来往往的人,多有男女结伴,男子潇洒谈笑,女子掩面娇笑。

    这番景象也与言城不同,言城向来男女避讳。

    而那些年轻的男女,的确也个个男俊女美,肤色更白皙润滑,应了往来客栈店家的话,苏城三步一美人。

    也许是这苏城的水,真的很养人。

    言行和邱沐一路随处观看,突然,言行双目一凝,他看到了一个曾见过的身影,那个身影一身灰衣,背处绣了一个“鬾”字。

    正是当日在言城,跟踪言果的鬾鬼。

    言行皱紧眉头,他怎么会到了这里?难道封云藏还有另外几名鬼面也和他一起来了吗?

    所幸,他们不识自己的面目,只不过若是封云藏也在这里,恐怕会多生变数。

    鬾鬼仍如追踪言果时一样,利用各种事物的遮挡悄然前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他正在追踪某个目标。

    言行适时的慢了下来,在沿途的小摊上假意寻购。

    邱沐以为言行真的想买些什么,也跟着言行慢慢放下脚步,向沿途售卖的物件一一观赏起来。

    但言行却什么也没买,只是随意地拿起某个物件,在手中看了看,又放下。

    而后,眼睛又向前看,再换一个小摊,继续随意看了看,这根本不是想要买什么的举动。

    邱沐低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言行没看邱沐,仍假意看着手中拿着的折扇,眼睛向斜前方瞄了一眼,低声道:“嘘,我在跟踪一个人。”

    跟踪一个人?初来乍到,这里能有他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跟踪?

    邱沐不明所以,正要转头看看有什么人值得跟踪。

    言行道:“不要看,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邱沐刚稍稍转过一点的头又转了回来,言行把手中的折扇打开,道:“这把折扇适合你。”

    说着,递给邱沐。

    邱沐拿过一看,扇上画着一幅山水,山朦胧水朦胧,留白也敲到好处。正想问老板价钱,言行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摊上,又转身向鬾鬼跟了上去。

    邱沐见状,忙对老板说:“这把扇子我们买了。”

    说完,又快步跟上言行。

    留下那小摊老板道:“客官,还没找您银子...”

第七十二章 初遇

    又一次驻足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一阵,言行通过这段距离的跟踪,确认了鬾鬼的跟踪目标,是在前方不远的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

    只是,初看到黑衣人,在这苏城地界,理所当然的会想到那是苏城执禁团的人。

    可是,鬾鬼怎么会追踪执禁团?

    言行又在细看之下,发现那两个黑衣人身后并没有绣狼的图案。

    确认之后,言行走过了鬾鬼身前,又在街道旁的摊贩前一一打量起来,分明一个闲逛街市的路人。

    那两个黑衣人就在几个小摊之前,那女子也和言行一样,正在观赏把玩着什么,她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言行悠闲地走到那两个黑衣人身旁,在同一个小摊前停下。

    那个小摊售卖的是些女子用的首饰,那黑裙女子正拿着一个绿色的耳坠笑眯眯地细细看着。

    言行向那女子瞄了一眼,没看清楚模样,只觉得皮肤好白。

    然后在小摊上挑选了一番,拿起一个银白色的耳坠,摆在那女子身前,看着她道:“这个好,和你的肤色很衬。”

    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前面跟踪时只看见这女子身材高挑,与自己身高相仿,和那一头极少见的及腰的又黑又长的发。

    这时,才发现她的脸异常的白皙,那是胜雪的白,却又有血色,那并不是病容。

    她还有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明眸,那眼瞳散发着透亮的正在流淌的光。

    她身材高挑,并不娇小可人。她着一袭黑裙,也不如何美艳。虽也貌美,但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些词却沾不上,反之却有寻常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英气。

    她的脸,除了胜雪的白之外,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眼睛。

    凝望着她的眼睛,就像照入了一道光,驱散了心间黑暗。

    言行正凝望着她的眼睛,而她也凝望着他那双有着一道深深眼痕的眼睛。

    她心里想着的是,这个人的眼睛为何与他看起来的年纪那么不匹配?

    两个人都呆住了,时间好像静止了。

    突然,身旁响起了两声轻咳。

    那是来自邱沐,和那女子身旁的黑衣男子。

    言行和那女子同时低下头,那女子看着言行手中的银白色耳坠,道了一声:“是吗?”

    这突如其来不期而遇的搭话,并没有让那女子反感和生气。

    她放下手中的绿色耳坠,从言行手中接过银白色耳坠,又带着笑意细细观赏起来。

    言行道:“这样看不出的,我帮你。”

    说着,又从女子手中拿过银白色耳坠,就要给女子戴上,那女子眉头一皱,正要抗拒。

    言行又低声道:“别动,有人在跟踪你们。”

    那女子停住了,向言行看了一眼,而言行已经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把耳坠戴上了她的左耳。

    银白色的耳坠垂在女子耳朵下,与她胜雪的肌肤辉映之下,更加耀眼。

    言行退后一步打量一番,又看得呆住了。

    被这么莫名地看着,那女子脸色微红,双手交叉握于身前,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小摊的老板适时说道:“这位客官眼光独到,原本我还以为白跟白相配不醒目的。这么一看,倒当真是相得益彰。”

    言行转身又从摊上再挑出一个银白色耳坠,又再次给那女子的右耳轻轻戴上,那女子这次没有再抗拒了。

    言行控制着刻意没有再看向女子,对老板道:“老板,这对耳坠买下了。”

    说着,拿出一锭银两放在摊上,然后假意哈哈大笑,大步就走了,又在街市上闲逛了起来,好像只是心血来潮调戏了一个年轻女子一般。

    鬾鬼并没有在意言行突然走向他跟踪的目标,又自顾自地走开,他的眼睛仍盯着那一男一女。

    而这一男一女,正是易沉和卫蓉蓉。

    他们二人到苏城已经四日,鬾鬼跟踪他们也已三日,他们早就发现了鬾鬼的跟踪。只是,他们此来的目的光明正大,所以也并没有隐藏和摆脱跟踪,如此倒更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言行突然的告知,让卫蓉蓉没想到苏城也有人不怕惹火上身。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仗义相帮,这举动让卫蓉蓉刮目相看。

    卫蓉蓉和易沉甚至没有向鬾鬼的方向看上一眼,仍然若无其事一般。

    卫蓉蓉看了看言行离去的身影,笑了一笑。

    易沉道:“你可是被人占了便宜,还笑得出。”

    卫蓉蓉做了个鬼脸,道:“占什么便宜,我还得了这对耳坠呢。你身上那点银子,买得起吗。”

    易沉苦笑摇头,道:“你还真豁达。”

    卫蓉蓉没应他,转身走了,继续逛街市。

    一路闲逛,邱沐道:“你方才...”

    言行打断道:“我只是给她通风报信。”

    邱沐呵呵一笑,道:“是吗?”

    言行也没应他,好像没听见。

    前方有喧闹喝骂声起,聚集了不少人。

    言行和邱沐见状,也跟了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一个店门前,一个苏城店家和几个伙计正拦住五个黑衣人和三个紫衣人,黑衣人身后绣狼之图案,紫衣人身后绣鹰之图案。

    他们,正是苏城执禁团和监察司。

    而苏城的一个店家和伙计竟敢拦住他们的去路。

    那店家大声道:“你们弄坏我的东西,必须赔了银子才能走。”

    聚集的人把监察司和执禁团一共八个人围了起来,大声喊道:“赔银子,赔银子。”

    那八个人面色极不好看,为首的紫衣人道:“我等依令查禁,竟然让我赔银子,岂有此理。”

    那店家道:“你若查出我店里有违禁的物证,我跟你走也无话可说。可你没查出,却弄坏了我的东西,按规矩你就得赔我银子。”

    紫衣人面色铁青,道:“放肆,给我让开。”

    五个黑衣执禁使拔出雷剑指向去路,而那店家就站在他们剑前,却寸步不让,仍说道:“不赔银子不许走。”

    聚集的围观人群又一起道:“赔银子,赔银子...”

    言行和邱沐为那店家捏一把汗,这要是在言城,这店家敢这么拦住监察司和执禁团的去路,现在已经死了。

    可为什么,那店家却好像丝毫不惧,围观的人也根本不把监察司和执禁团放在眼里,他们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五把雷剑到底还是没有往前刺去,那八人灰溜溜地往前走,想要硬生生挤开挡路的人。

    但是,人群帮着店家却把他们越挤越紧,让那八人很是狼狈。

    言行和邱沐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普通的苏城百姓对言城避之唯恐不及的监察司和执禁团敢这么硬碰硬,而生杀予夺肆无忌惮的监察司和执禁团却不敢伤他们一人?

    但虽然如此,苏城这些把监察司和执禁团八人围堵住的百姓也不敢对他们动手,只是堵住不让他们走,这场面要怎么继续下去,怎么结束?

    围堵持续了很久,喝骂声不断,直到有一人手持一把剑向这里走来。

    这人,一袭白衣画海棠,他是个男子,却有女子一般的雅韵。

    邱沐已是温润如玉的美男子,而他比之邱沐,更多了一番柔美。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不知是出于他的相貌,还是别的什么。

    他叫顾棠,苏城,枕星河灿若明星的人之一。

    言行完全跟美男子不沾边,虽然他也喜好美的事物,但一个男子若美得像个女子一般,这样的美态他着实欣赏不来。

    围成一圈面向来人的人群中,有人看到了他,登时欢欣大叫道:“顾公子来了,顾公子来了。”

    人群纷纷向他看去,直到他走到近前,人群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顾棠走到了人群中,看着监察司和执禁团八人,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连声音都透着自信,清脆悦耳中,透着一丝慵懒。

    监察司和执禁团八人看着他,目光中有一丝胆怯。

    那店家道:“他们弄坏了我的东西,不赔银子就想走。顾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

    顾棠看着监察司和执禁团八人,道:“可是如此?”

    为首的紫衣人气短地道:“我等依令查禁...”

    还没等他说话,顾棠打断道:“我问的是,你们可是弄坏了他的东西?”

    为首的紫衣人低头道:“是。”

    顾棠道:“那好。店家,该赔你多少?”

    店家道:“摔坏我了一个瓷器,那可是十两的本金。”

    顾棠道了一声好,又对那为首的紫衣人道:“赔二十两。”

    为首的紫衣人道:“不是十两吗?”

    顾棠含笑道:“我说二十两,你赔不赔。”

    为首的紫衣人本想辩驳,但看着正盯着他的顾棠,终究泄气道:“我赔,我赔。”

    说完,随从的人拿出二十两,交给了那店家。

    有人道:“早赔不就完了吗?”

    人群哄堂大笑,把去路让开,监察司和执禁团八人低头灰溜溜的快步走了去。

    那店家笑道:“谢谢顾公子。”

    顾棠报以一笑,也从人群走了。

    聚集的人群也都随之散去,留下言行和邱沐,直愣愣地还在原地消化。

    那还是大秦的监察司和执禁团吗?何时言城也能如此?

第七十三章 醉凡尘

    酉时将近,还有半个多时辰醉凡尘就要上客。

    言行和邱沐没有忘记昨夜酒楼掌柜的话,他们已动身前往沉星渡。

    当他们到达沉星渡时,正好酉时,只见一片偌大的湖边,有一个渡口,那渡口果然如酒楼掌柜所说,即便提前了半个时辰,已经有先到的人排起了长队。

    言行和邱沐排在人后,探头往前一看,所幸这长队人还不算太多,百人之数将将过半。

    沉星渡搭起一座木廊,探出湖面,而长龙的起点也在那木廊的尽头,看来登船的点也在那里。

    排起长龙的人,有青年,有中年,甚至有老年,但却不见女子。

    看来那醉凡尘,是个温柔乡,让女子敬而远之。

    长龙中交谈欢笑声不绝,言行和邱沐静静地站在中间。一眼望不到湖的边际,一时间倒颇有种洗净了言城烦忧的清心之感。

    这湖水清泠,有风起,泛起波光粼粼。月色明亮时,更映着满湖星光,随夜空星光明灭闪耀。

    相传,曾有雁飞过,流连此景而忘了飞行坠落湖面。

    这湖故因此得名落雁湖。

    望着落雁湖中央若隐若现的岛,言行知道,那就是闻名天下的枕星河。

    枕星河坐落在落雁湖的正中心,因夜无阴云时,岛的四周倒映着满天星辰,犹如一片星河,故得此名。

    一千多年前,有一个剑客在此岛参星悟道数十载,终剑道大成。

    后在岛上开宗立派,这个剑派的名字也是这座岛名,枕星河。

    枕星河方圆十数里,环岛而上,多有怪石古树。

    如今,这里已是苏城的主城,居所繁多,隐于那参天古树间,置身其间如隐于尘嚣之外。

    若说大秦天雷宫是废无穷人力彰显恢宏气象,那枕星河便是巧夺天工,穷天地之造化。

    落雁湖外,还有苏城诸多村镇,苏城百姓除少数经商外,多以打渔种谷为生。

    因苏城气候宜人,加之落雁湖永不干涸,是以鱼米丰厚。

    世间诸城,若单论富庶,周城当之无愧。但若论百姓的安足,则苏城首当其冲。

    时下世间重门第之见,可自苏墨继城主位后,苏城却大有摒弃门户之意。

    苏城以往,他城至今,婚嫁仍重门当户对,且宗亲世家大户多有联姻。

    而现今的苏城,时有听闻才子佳人情真意切,即便门不当户不对,也同样缔结连理。

    遇有此种婚事,苏墨竟还到场祝贺,原本姻亲两家还时有相互指责埋怨,见此也放下隔阂。

    此风在苏城老辈间还颇有微词,然而苏城世家子弟多才俊,这些青年才俊却对此风趋之若鹜,甚合心意,即便是未从此风者,也不觉有何不妥。

    又随着此风盛行,渐渐地,就连城主宗亲,世家大户,和平民百姓间也渐无他城的层级之分,时有共坐一处把酒言欢。此景放之世间他处,更会让见者瞠目结舌。

    若不是碍于大秦禁令,碍于苏城也有那自大秦派驻的监察司和执禁团,这世间层级之分,在这苏城只怕早已荡然无存。

    本来各城监察司作威作福,颐指气使,肆意妄为。

    在大秦子弟眼中,监察司的差事乃是世间第一等的美差。

    而偏偏,唯独这苏城的监察司上下,却历来叫苦不迭。

    时有人传信大秦监察总司,望能调动一番,就连现今的苏城监察司司座章息宁数年来也数次呈信李令山诉求此事,不过却从未得准许。

    实也难怪,论声望,这世间除了大秦城主和首相李令山外,就数苏城苏壁苏墨。

    监察司在各城本就遭人仇视,更何况苏墨与天雷宫更有私仇,这怒自然而然也就撒在了苏城监察司和执禁团身上。

    早在苏墨尚是苏城世子时,就已杀了草菅人命的监察司和执禁团数人,并只身前往监察司,先将执禁团全员打伤在地。

    后又一剑插进监察司大门横匾,放言道:日后监察司查禁若胆敢不依据依令查有实证按律处事,我苏墨必定血洗尔等。

    彼时监察司司座将此事上报李令山,盼天雷宫制裁苏墨这等嚣张气焰。

    而怪的是,李令山对此却并未有行动,甚至还传书敕令:查禁一事,本就当查有实证,若再有造次,卸职拿回大秦严惩。

    这内里原因其实也猜得一二,枕星河历来高人辈出,曾经苏壁公认世间第一,后苏墨与大秦城主并称当世双雄。

    因为枕星河的实力,大秦和天雷宫对于苏城才多有忍让。

    可是,即便枕星河不可小觑,但又怎会是天雷宫的敌手,根本不至于让李令山对苏城容忍至此。

    那猜不透的原因,让苏城监察司成了这世间第一苦差,彼时的监察司司座再熬得数年,也借身体不适力不从心为由卸职而归。

    此次各城大举查禁一事,同样令苏城监察司焦头烂额。

    其余各城,少则已拘押千余人,多则上万人,而苏城,监察司会同执禁团和监察护卫营全数尽出,总共也才查出百多人。

    莫说旁的,单说苏城平民百姓间,早有开化之风,违禁习字读书者所在多有,苏墨更暗助此风盛行。

    但苏城监察司却不能同言城监察司一般,走到某村某镇先预定带走多少人,再先行杀一儆百,如此手到擒来。

    在苏城,需得挨家挨户搜出物证,此番大举查禁,风声早传遍各处,顷刻便已销毁物证。

    那些被查出的,多半也是违禁物证过多,稍有遗漏。

    苏城监察司每到一处,就会有枕星河的剑客随行,而这些枕星河的剑客,甚至还堂而皇之的赶在监察司之前先到那处通风报信。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遗漏物证而被抓捕的,都会与当场的枕星河剑客相视一笑,苦笑摇头。

    这场景,哪里有言城那般生死离别的悲痛。

    因为在他们心里,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愿意承担后果,他们并不是被生活所逼别无选择。为了他们曾经心向往之的东西,而去两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受罚,这愿意承受。

    他们心里没有怨恨,他们深知生在苏城,得到的庇护已经太多。

    对苏墨和枕星河,他们心中只有感激。

    平日里,枕星河的剑客们也会轮值到苏城各处巡视,以警戒监察司莫要胡作非为,遇有争端他们也会居中调解。

    这,就是今日鱼水镇,百姓们敢与监察司和执禁团对峙的原因,也是顾棠为什么会出现在争执现场的原因。

    苏城这片天地的清明,因为枕星河的存在,枕星河给了苏城百姓最需要的安全感。

    这片清明,世间百姓无不盼之望之。

    天色暗了下来,随着鱼水镇亮起第一家灯火,沉星渡不远处的一个船坞,一艘有着上下两层的大船也亮起了灯火,正向着沉星渡驶来。

    有道是:暮色临,华灯骤起,夜船游星河,莺歌燕舞醉凡尘。星月下,俗世褪去,清风洗烦忧,浊酒一觞梦南柯。

    这船,便取名醉凡尘。

    醉凡尘已停靠渡口,有引渡之人打开一层船舫的门,排在长龙前面的人依次踏上船舫。

    无人挤占,无人催促,一切都井然有序。

    言行和邱沐也走了进去,只见船舫内五彩灯光照耀,不甚明亮,但却给人一种舒适之感。

    已上客百人,引渡之人把船舫的门被关上。

    余下的排队之人也没有不识趣的要再往里闯,只是叹息一声,懊悔道:“下一次可要早点来。”

    醉凡尘一层宽敞,不过已上了百人,还是把这里显得稍稍有些拥挤。

    上醉凡尘的大多是熟客,彼此间也互有相熟之人,或者本就是结伴同来。

    于是,这些熟客很快就各自找好一桌,大多是三四人围一桌盘膝坐下。

    言行和邱沐与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认得,他们只能找一桌两人对坐。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醉凡尘向着枕星河缓缓开去,船上之人或站或坐,甚是稳当。

    方驶出渡口十数丈,只见两个黑影快步从渡口一跃而出,随即脚尖轻点水面,连点数下,又飞身而上。当两个身影落在醉凡尘二层时,未发出丝毫声响,醉凡尘也不曾摇晃分毫。

    足见这两人身轻如燕,修为不俗。

    渡口处又走出一人,一身灰衣,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上了醉凡尘的两个身影。

    他戴着一副鬼面,鬼面中露出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散发阴冷的寒光。

    他,正是鬾鬼。

    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跟上醉凡尘。

    在两个黑影飞上醉凡尘二层的同时,二层一间小阁内也缓缓走出一人,着一身绿衣水裳,未穿绣鞋,赤着透亮的双脚踏在船舫的木板上,向那两个黑影走去。

    边走边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这样上船。”

    声若出谷黄莺,甚是婉转动听。

    借着船壁上的微微灯光,只见她眉目上化过淡淡妆容,眉梢微微上挑,双唇有淡淡红色。秀发盘起,挽过左肩,垂在胸前,一副温婉端庄之相。

    这是一个极美的成熟女人,任谁都会在她身上多看几眼。

    一个黑影笑道:“果然每次都瞒不过姐姐。”

    这声音竟是卫蓉蓉。

    另一个黑影自然就是易沉了。

    这两个女子站在一起,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

    绿衣水裳女子身姿曼妙优雅,而卫蓉蓉落落大方。

    绿衣女子面容精致,而卫蓉蓉却有几分英气。

    卫蓉蓉为什么会叫她姐姐?她又是谁?

第七十四章 醉美人

    其实,卫蓉蓉与绿衣女子本不相识,这是卫蓉蓉第一次到苏城。

    当卫蓉蓉和易沉四日前初到苏城,当夜他们就上了醉凡尘,也是同样以这样的方法。

    那时被绿衣女子发觉,不过卫蓉蓉对自己的身份和来苏城的目的不做隐瞒坦言相告。

    绿衣女子与卫蓉蓉相谈之下,两人感觉甚是投缘,绿衣女子又道她有一位故人与水行有渊源。

    于是,两人当即以姐妹相称。

    自那夜后,卫蓉蓉和易沉白日就会离开醉凡尘,直到夜里又再次以同样的方式登船。

    但每次都被绿衣女子发觉,对此卫蓉蓉和易沉都很好奇,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并且每次都刻意隐藏身形压低动静,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而她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想而知她必定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修道者,难道也是枕星河的剑客?

    但她并没有主动说起,卫蓉蓉也就没有主动问起。只知道,她是醉凡尘的主人。

    两个女子都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番,绿衣女子道:“身后又跟着尾巴?”

    卫蓉蓉道:“这尾巴只怕会跟到我离开苏城吧。”

    绿衣女子道:“你此行光明正大,又有那块令牌在身,跟着就跟着吧。”

    卫蓉蓉嗯了一声。

    绿衣女子又道:“准备何日去寻横公鱼?”

    卫蓉蓉蹙眉摇头,道:“不知道,我还想不通那位前辈说的话是何意。”

    让卫蓉蓉想不通的,是当日在玄武山,那位卫蓉蓉心中的玄武一脉前辈所说的:此去苏城,不妨多逗留些时日。

    玄武一脉被奉若神明,定然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可是留下又有何深意?除籍之地疫病横生,多拖一日或许就会多死去几人。

    绿衣女子宽慰道:“既然是玄武一脉的前辈说的,你遵照就是。就在我这多住些日子,白日无趣了,就到苏城四下走走,或许会应验了玄武一脉前辈不便明言的用意。”

    卫蓉蓉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北方,带着一脸的忧虑。

    绿衣女子伸手握住卫蓉蓉一只手,拍了拍卫蓉蓉的手背,道:“觉得烦闷了?”

    卫蓉蓉道:“是啊,他们都盼着我早日回去。”

    说完又呼出一口气,转而强笑道:“不过,这几日在苏城走下来,见百姓安居乐业,世事清明。我想,终有一日这世间各地都会如此,那时,就不会再有烦忧了。”

    绿衣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回头唤了一声:“青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少女从先前绿衣女子出来的小阁走出,她着一袭青衣,裙摆拖至船板上,走来无声,想是也赤着双脚。

    少女双手环抱着一物,六寸见方,三尺来长。

    这被唤作青儿的少女走到绿衣女子身旁,叫了声:“柳姨。”

    随后,将怀抱之物递给了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接过青儿怀抱之物,道:“去吧,二楼不上客。”

    青儿欠身道:“是。”

    随后转过身,数步后在船侧一角下得楼去。

    绿衣女子走向另一侧,船沿旁有一矮案,将手中之物放置于案上,她盘膝而坐。

    卫蓉蓉借着月光和微弱灯光,看向那物,只见通体漆黑,呈圆弧形,面上有七根白色的弦,那原来是一架古琴。

    绿衣女子深深地看了古琴一眼,又转头向枕星河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深情,是否在那不远处的枕星河也有一人正隔空回望?

    卫蓉蓉坐在绿衣女子对面,看在眼里,心中生起一阵酸楚,人的眼睛骗不了人,她看到的那双眼中流露的分明是遗憾。

    绿衣女子把双手轻放在弦上,十指修长,指甲也修长,且分外的齐整。

    只见她右手拇指向内一扣,“噔...”一声传扬开去。

    楼下本在交谈的宾客立时有些躁动,有人闭眼一听,道:“这琴声悠远平和,莫非是醉美人。”

    这话一出,有几人便向楼道走去,想上得二楼。

    只见青儿站在楼道口,向几人一欠身,微微一笑,带着歉意道:“各位抱歉,醉美人吩咐,二楼暂不上客,请见谅。”

    宾客们听得这么一说,也无人喧闹无人不悦,有人回座静听,有人走到船沿闭目竖耳,似乎这样更能听得真切。

    言行和邱沐也闭上了眼睛,言城不流传曲艺,他们二人也不通琴曲。但是他二人都顿觉传入耳中的琴音悠长绵远,似置身星河海阔间,无纷争无烦忧,焦虑起伏之心随着琴音流传,也逐渐平和安宁。

    言行和邱沐脸上的愁容褪去,面容复归了祥和,他们的身心彷如正在静水中徜徉。

    卫蓉蓉没有闭上眼睛,琴声就在她耳畔,她已听得真切。可她却已躺在船板上,枕着星河,眼暮繁星。她也好似感觉水波荡漾在她身周,举手便可触及星辰。

    她已随琴声远离尘嚣,置身最广阔的天地间,那心中的不欢郁结也已远去。

    随着一声悠长的尾音消散,整艘醉凡尘一片静谧。

    有意犹未尽者,也有沉醉其间难自拔者。

    绿衣女子起身看向湖面,水波粼粼,星月也荡漾,偶有鱼儿跃出湖面,宛如一派仙境。

    卫蓉蓉走到她身旁,两人并肩而立,也不知过了多久,卫蓉蓉平静地道:“姐姐似乎有些哀伤。”

    绿衣女子叹道:“想起故人了,天涯路远,不知何日再相见。”

    卫蓉蓉也叹息一声,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她说的天涯,不知是咫尺,又或者真的是那天之涯。

    醉凡尘内也有数个琴姬,他们的琴音多是令人欢愉的靡靡之音。

    而这绿衣女子不同,她弹奏的却是悠远宁静的出世之曲。只是,她甚少亲自抚曲,也从无人无理强求。

    也许正因她抚的曲如此意境脱俗,好曲之人也觉理应不常有,求之难得方才弥足珍贵。

    何况,那平日里的靡靡之音也足以快慰一时。

    久久的回味之后,醉凡尘内终于有了议论之声。

    有人满足地道:“终于听见了醉美人一曲,此生足矣。”

    有人嗔了一嘴,道:“什么就此生足矣,来日方长,还有下回。”

    有人得意地道:“就是,我都听过三回了。”

    这时,终于有船上侍女给各桌每人都端来一份吃食,吃食不多,但很精致,果仁糕点,外带一人一壶酒。

    这些侍女个个貌美如花,满面笑颜,与船上宾客大多认识,遇有宾客调笑,她们也都不娇不羞,得体应对。

    而宾客们也都没有非分之举,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有种举止有度的默契。

    言行和邱沐一一看在眼里,羡慕不已,他们终究只是这里的过客,他们不属于这里。

    一个侍女把吃食送到了言行和邱沐桌前,她已看出这两人面生,以前从未见过。

    但她还是微微欠身,淡淡一笑,什么也没多问。只说道:“二位公子请用,若是不够,只要举手叫唤一声就是,很快就再送来。”

    言行和邱沐报之一笑,邱沐道:“好,多谢姑娘。”

    侍女走后,言行问道:“如何?”

    邱沐笑道:“酒还未喝,眼前的人和景,还有那曲已经醉人了。”

    两人各自自斟了一杯,言行道:“既然已经醉了,那就再醉上几分。”

    两人饮了一杯,这酒仍是花雕,只是在此情此景下喝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酒香,忍不住细细多品了一番。

    喝酒时若无谈资,那便无趣得很。于是,言行和邱沐二人身旁交谈声响起了。

    第一个人道:“听说了吗?星河七子中的谭公子与琴儿两相有意,恐怕要不了多久谭公子就会来醉凡尘提亲了。”

    第二个人问道:“是真的吗?”

    第三个人道:“是真的,我也早就有所耳闻了。”

    第二个人又道:“啊?那岂不是以后再也听不到琴儿的琴声,也再看不到她了吗?”

    不知是懊悔,还是惋惜。

    第一个人嗤笑道:“你难不成还想琴儿一直留在醉凡尘给你抚琴,给你抛头露面不成?”

    第三个人道:“就是,谭公子仪表堂堂,出身又好,现如今更是星河七子之一,琴儿能有这么好的归宿,该为她高兴才是。”

    第二个人道:“唉,我不是那意思,只是留在醉凡尘有什么不好,你看我们这些上醉凡尘的人,哪个不把她当朋友一般。”

    第一个人道:“她终究是个女子,总要嫁做人妇的。醉凡尘上出嫁的,琴儿也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们都是与家人离散的人,能再有个家,再有家人,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个人道:“可是,醉凡尘也是她们的家,她们都是各自的家人。”

    同桌的几人看着他,都笑着摇头。

    第四个人道:“什么都没血亲来得重要,这道理醉美人能不懂?否则,她怎会让她们出嫁。”

    提到醉美人,第二个人不再反驳了。

    第三个人饮了一杯酒,道:“是啊,醉美人功德无量啊。”

    上醉凡尘的人,对醉美人都心有敬意。

    醉美人,就是卫蓉蓉身旁的那个绿衣女子,也是青儿口中的柳姨。

    醉凡尘的宾客们大多不知道她的出身,因她实在生得貌美,又风情万种,便私下都叫她醉美人。

    而她也不反感人们这么称呼她,久而久之,后来者也都以醉美人相称。

    第一个人道:“你们说,醉美人真的也是枕星河的修道者吗?”

    第四个人道:“不是已经被许多修道者认定了的吗,有什么可怀疑的。”

    醉美人的身世,是苏城引人猜想的一个谜团。

    醉凡尘开在落雁湖上已有十几年,现有琴姬舞姬歌姬和侍女数十人,都是十几岁至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他们本都是父母被除籍或家中突遭变故而被遗留的凄苦之人。

    而醉美人但有听闻少女失去家人,也失去了保护和照看,便会找到她们,将她们带上醉凡尘,给她们衣食,有天分的授以琴艺舞艺唱曲,没有天分的便让她们接待宾客。

    每一个被她找到的少女,她都说以后就叫我柳姨。

    早先上醉凡尘的少女,年月久了,有些与某个宾客两相有意,觅得良缘者,醉美人从不阻拦,都让她们嫁了出去,还为各人都备了一份嫁妆。

    而醉美人自己,却似乎从未有嫁作他人妇之想。

    枕星河本只修剑道,可是二十多年前,不知为何多出一琴道。

    剑道者,修身法,与剑术。

    剑道高深者,修剑气。

    而琴道,只修琴气,以琴音御气,与剑道高深者的剑气如出一辙。

    能修出这等琴气的,枕星河这二十多年来寥寥无几。

    其中更没有专修琴道者,为数不多的有修琴道者也是琴剑双修,以琴音琴气御剑。

    但如此,也被断定为画蛇添足,还不如专修剑道更加有成。

    醉凡尘普通宾客只听得琴音,听不出所谓琴气。

    而偶有兼修琴道的枕星河剑客在听过醉美人所抚之曲后,都称琴气高绝,自叹不如。

    也正是他们的话,让来往宾客都猜想醉美人也是枕星河修道者出身,并且修为非常人所及。

    但是修道一途早已被大秦明令止于世家,苏城也并没有越出这条界线,而苏城却没有柳姓的世家,甚至连柳姓都没有。

    因此,枕星河的剑客们皆以为醉美人是不想被人查出身份,隐匿姓氏。既是高人,又有意隐藏出身,再深究那便是不敬。

    醉凡尘本是个有趣的地方,也便再无人做那一再探究的不识趣之人。

    又因为醉美人对那些少女的恩德之举,加上流传开的隐藏高人身份,宾客们对醉凡尘和醉美人无不又心生了一层敬意。

    所以,醉凡尘上的一切都那么相得益彰,彬彬有礼。

    言行和邱沐虽只听得那不多的十几句话,更对醉凡尘上的一切一无所知,但也能感受到宾客们对他们口中的醉美人的尊敬。二人也对醉美人心生了好奇,和敬意。

    醉凡尘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只是一个消遣所,但它的确也是一个消遣所。

    既然也是个消遣所,必定不能只是偶尔听醉美人短短抚上一曲,然后就自顾自的吃喝,它定然还需要给宾客带来欢愉。

    两个时辰的行程,这才刚刚开始不久。

第七十五章 再遇

    醉凡尘一楼,靠船头那一处,有一戏台。

    有三个女子正走向戏台,然后在戏台上一阵摆弄。

    其中一个女子环抱一把琴,娇艳非常。

    一个女子身穿舞衣,衣上彩蝶翩翩,两绣展开更似碟翅。

    还有一个女子作怜人打扮,唇红齿白,娇小可人。

    宾客们喧哗声起,言行和邱沐身旁先前说话的那第二个人大声道:“琴儿,听说你要嫁人了,是真的吗?”

    抱着一把琴的那女子听后,低头娇羞含笑,她没有回答,但这已经是回答了。

    宾客们哈哈大笑,有人道:“那你今夜可要多抚几曲,以后可就听不到你的琴声了。”

    琴儿还是没有说话,那个怜人打扮的女子道:“你们这些花花公子,人家都要嫁作人妇了,你们还不知道避讳,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这一开口老气横秋,又引得醉凡尘里哄堂大笑。

    有人道:“怜儿,你说说,琴儿这是要嫁给谁了?”

    怜儿,也就是那个怜人打扮的女子,还是老气横秋地道:“婚嫁之事,当明媒正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没定,聘礼也还没下,说什么嫁。”

    又有一人道:“那不是你才说的,琴儿要嫁作人妇了,还要我们避讳。”

    怜儿俏皮笑道:“不过呢,虽然媒妁之言还没定,聘礼也还没下。但我这有定情诗两首,嘿嘿,你们要先听哪一首?琴儿的?还是那位公子的?”

    有人说:“先听琴儿的。”

    有人说:“先听那位公子的。”

    有人说:“先听谭公子的。”

    看来这意见难统一,怜儿又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决定吧。”

    说罢,怜儿轻咳两声,道:“那就先来那位公子的吧。”

    现在这声音一转,甚是甜美动听,言行和邱沐忍不住眼前一亮。

    怜儿吟道:“冬去春来踏青,繁花与你失色。风吹湖畔杨柳,眼眸只你青丝。你且娇柔似水,我自顾盼怜惜。日月可鉴钟卿意,星河为镜照我心。”

    边吟,边与那身穿彩蝶舞衣的女子扮演起了这诗中两人。

    彩衣女子扮琴儿观赏风景,侧对怜儿,撩起耳边青丝,回眸一笑百媚生。

    而怜儿,扮那作诗公子只专注地含笑看着彩衣女子。

    这么一演一吟,好似身临其境一般,别有一番风情。

    宾客们起哄声四起,欢声笑语在醉凡尘传荡开去。

    二楼的卫蓉蓉已然按奈不住,在修道之外,她本就不是个心性孤寂的女子,她也喜好热闹。

    卫蓉蓉笑着对醉美人说道:“姐姐,我下去喝酒去。”

    醉美人一笑,道:“去吧。”

    卫蓉蓉欢喜地轻轻蹦跳向一楼走去,易沉走过醉美人身旁,两人点了点头,易沉也下一楼去了。

    卫蓉蓉和易沉走到一楼,笑意盈盈,在船舫内看来看去,已经没有空着的桌了。

    又再看来看去,想着该去哪里拼桌,终于发现了言行和邱沐。

    卫蓉蓉当下走到言行身旁,盘膝而坐的言行发现有人走到他身旁,抬起头一看,见卫蓉蓉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也不由笑了出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

    卫蓉蓉道:“不介意一起吧?”

    言行抬手往身旁的座位一探手,道:“请。”

    卫蓉蓉也不客气,与易沉分坐一侧,邱沐眼色怪异地看了言行一眼。

    卫蓉蓉刚坐下,就看向醉凡尘后方举起一只手,很快,侍女又端来两份吃食两壶酒。

    卫蓉蓉和满场的男宾一样吃喝起来,落落大方,并不像寻常女子一样娇羞半掩。

    尽管言行和邱沐都看着她,她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

    她的双耳上,仍戴着言行替她挑选又替她戴上的那对银白色耳坠,看来也并没有打算摘下。

    言行也从卫蓉蓉脸上别过头去,同看向戏台。

    琴儿自上了台后就一直低头不语,现在更已经把头埋下,连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想来已是满面通红。

    宾客们又齐齐道:“还有一首,还有一首。”

    怜儿抬起双手向下稍稍一压,宾客们又复归安静。

    怜儿道:“对,还有一首,我就不说这首是谁作的了。”

    又是一阵欢笑,琴儿把头埋得更低了。

    欢笑很快就止住了,怜儿和彩衣女子分走到戏台两端。

    怜儿又吟道:“无酒无茶共寡水,餐风饮露携君手。寒暑清瘦心无戚,悲愁欢喜皆是你。”

    随着怜儿开始吟诗,怜儿和彩衣女子同时缓缓地走向对方,当怜儿吟完最后一字,二人正好相隔一步。

    彩衣女子抬起双手,怜儿将她双手抓在手中,含情脉脉地互相看着对方。

    台下又响起了鼓掌起哄之声。

    有人道:“好嘛,都到这份上了,看来这婚事也近了。”

    有人应和道:“是啊,这喜糖到时候可得有我们一份。”

    台上怜儿道:“醉凡尘每次有婚事,哪次少了你们的喜糖。”

    又是哈哈大笑,又有一人道:“琴儿,就算嫁了,以后也得抽空回来看看我们。”

    这时,琴儿终于放下怀抱的琴,站起身走到台前,向宾客们深深鞠了一躬,她的脸红得娇艳欲滴,不过她的眼中已有泪水。

    宾客们又安静了,琴儿道:“多谢大家厚爱,不论将来我身在哪里,我都不会忘了醉凡尘,也不会忘了你们。”

    这话说完,众人心里有了一丝离别的愁绪,久久无人说话。

    还是怜儿说道:“你们也真是,不过就是嫁在苏城。醉凡尘就是琴儿的娘家,嫁出去的女儿,总归不还是得回娘家探望。大不了这样好了,往后琴儿回来,我提前几日通告,你们有心想看看琴儿的,到时候再来。”

    这番话化解了众人的愁绪,有人道:“怜儿你可说话算话。”

    怜儿哼了一声,又老气横秋地道:“我什么时候失言过。”

    宾客们又被怜儿逗乐了,开怀畅饮声又起。

    戏台上,琴声起,彩衣女子随声独舞起来,琴声欢愉,舞姿翩翩。

    怜儿唱了起来:“一饮陈酒别昨日,一醉开颜在今朝。浮生啊,不过朝花夕拾。天之涯,海之角,不若凡尘。来生啊,是痴人说梦。今朝醒,今朝醉,不负今朝...”

    歌舞升平,烦忧远遁。

    卫蓉蓉边吃着小食,边道:“这一对可真是情真意切。”

    言行也羡慕道:“是啊,虽说这是个欢乐场,可谁说欢乐场就无真情。”

    卫蓉蓉感叹了一声,道:“这里真好。”

    言行也叹息了一声,道:“恐怕也只有苏城有这番气象了。”

    两个人同时感觉出话中的怪异,又同时都看向对方。

    眼神交汇之后,他们又都看着对方的眼睛,安静了下来。

    邱沐和易沉看着相互凝视的两个人,邱沐似笑非笑,而易沉的表情好像很不解。

    久久之后,言行很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一时间,他的眼神无处安放。

    言行本很不忌讳与人眼神交汇,因为他一直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假面,而眼神很容易做出一些假象迷惑他要迷惑的人。

    但卫蓉蓉一来不是他要欺骗和迷惑的对象,二来,看着卫蓉蓉眼中的光,他好像不会隐藏和伪装了,就好像卫蓉蓉很容易把他看穿。

    卫蓉蓉还看着闪躲的言行,一般女子根本不会这样紧紧盯着一个男子不放。

    事实上,卫蓉蓉以前也从不曾如此。只是当她看着言行,总感觉很奇怪,那双眼明明很深邃,但好像又总在掩饰着什么。

    而言行的闪躲,更证明他的确在掩饰。

    为了摆脱尴尬,言行道:“姑娘好像不是苏城人?”

    他们都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对苏城和醉凡尘的羡慕,若是苏城人,应该只会感觉这很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卫蓉蓉道:“不是,我们从卫城来,你们呢?”

    卫城?言行想起了还在驿站的时候,听到的那三个黑衣人的对话,话中提到有两个来自万生宗的人。

    这么看来,应该就是身边的这两位。

    言行道:“我们从言城来。”

    说完,又低声一问:“你们可是万生宗的人?”

    卫蓉蓉和易沉眉头一皱,易沉疑惑地看向言行,道:“你怎么知道?”

    言行道:“在苏城外的驿站时,无意听到天雷宫的人说有两个万生宗的人经过。二位既然从卫城来,想必就是你们二位了。”

    易沉看向卫蓉蓉,又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来自万生宗?”

    卫蓉蓉仍皱着眉,她也想不通,一路走来但遇阻拦,他们都只是出示一下裁决的令牌就安然通过,从没有人敢向他们盘问。

    言行道:“姑娘是不是有施展过境凝冰的道法?”

    卫蓉蓉和易沉这才想明白,卫蓉蓉袖间藏着神兵九霄玄冰刃,虽然过了近一月,已能稍稍控制那蚀骨寒意。

    那蚀骨之寒发作的时间间隔变长,但寒意却更加强烈,更加难以难忍。

    每当发作时,卫蓉蓉都会习惯性地施展道法化寒,但并不是她刻意施展,也就没有留意。

    不曾想,竟然被天雷宫守驿站的人看见了。

    不过,卫蓉蓉和易沉此来,也并没有要挑起与天雷宫的矛盾,他们也刻意没有和枕星河有接触,暴露了身份也无关紧要。

    只是,若万生宗的身份被太多人知晓,免不了有不必要的麻烦。

    卫蓉蓉和易沉的反应,让言行知道,为什么鬾鬼会跟踪他们。

    他们的确是万生宗的人,那么,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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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928/ 第一时间欣赏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作者:苦行浪子所写的《行者:传说之路》为转载作品,行者:传说之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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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