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前尘往事(二 狼子野心)
千年大劫和道界西行脉络已清,接下来就该是中原的变故了。
老者道:“那支西华军门,与行者并肩而战多年,他们都已被感染了行者之心。听闻北方仍有少许异兽犯边,在那场浩劫扫尾后,毅然远赴洛水,与万生宗并肩。千年大劫百年后,也许是因修为高深者都尽数西行无归,道界传承大损。唯天雷宫大盛,广收门徒。”
“又过百年,也许是经过了两百年的观望,世间尊奉的五神君在那场西行之后再没出现过,天雷宫于是昭世入主盘龙城。再百年,这百年来天雷宫屡有修为高深之人试图一探玄武山,虽屡次尽在玄武山迷失,未能一探究竟,最终却也都安然出山,未有折损。”
“如此一来,天雷宫渐渐放下心中顾忌,于是大兴人力垒巨石将方圆数十里的盘龙城建成七层宫殿,前后耗数十年方成。原先盘龙城住民被移至城郊,围七层宫殿而居,方圆百里尽称盘龙城,而原先的盘龙城则就此改称天雷宫。”
往事渐渐被理清。
老者又道:“天雷宫此举,引起道界颇多非议,但天雷宫对此却置之不理,一意孤行,只回应道‘我天雷宫自当永世庇护我之子民。’天雷宫自此自诩道界至尊,门内早已禁传五行传说。至此,千年大劫已过三百年,人世又经十数代繁衍,中原土地已渐渐不够百姓存活,迁出中原已是势在必行。”
“大劫前,姬姓王权作古,世间已无王权,此关乎万民生计的大事,自然由道界当责,权衡妥善之法迫在眉睫。怎料,理应由世间道界合力商榷之事,万万没想到天雷宫大圈土地,以黄龙山为界划北,东至东太山,西至西华山,南至灵雀山。当时天雷宫掌门秦姓,自顾划下中原一半土地后,向世人宣称自此这便是秦城。”
众人听后,无不愤慨,有人道:“天雷宫也太过分了,就没人反对吗?”
老者道:“怎会无人反对,此举一出,举世哗然,各道门齐至天雷宫声讨。那天雷宫秦姓掌门却道‘世间大势,众位与我心知肚明,世人只会愈多,即便今日不分城,后世也不可避免。如今中原地少人众,百姓为存活频生争斗而致人祸,其情可原。我天雷宫此举,不过是为世间百姓避除祸患,天雷宫自此后亦当尽全力掌理秦城,护民以安,抚民以宁,何错之有?’”
众人对那秦姓掌门说的话细细想了一遍,只觉这番话说得好像有几分合情合理,但又觉有几分古怪。
老者又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接着道:“彼时黄龙观主道‘秦掌门这话说来也有几分理,只是天雷宫事先不知会各门同道,一举划下中原半壁,可是想在世间称王权?’”
“秦姓掌门又道‘道长多虑了,其实我早已心中权衡已久,只是无权召集各位同道前来参详。既然此番各门同道都已来齐,那我便将心中权衡托出,众位道兄一并商议。’”
“黄龙观主道‘既如此,道长请讲。’”
“秦姓掌门接道‘先前已说了,分城迁民已势在必行,想来众位也无异议。如今需商议的是,迁出中原的百姓该迁往何处,又如何安顿。迁出中原,也便在五行大阵之外,听闻水行万生宗所在洛水之北偶有妖邪异兽出没,虽于道门不足为患,但对百姓却是大患,如此,百姓自是不愿迁往。因此,由谁来号召迁往,此方是重中之重。’”
醉凡尘上的听者目不转睛地看着说书老者,想象着当时的局势,各自思索着,有人点头赞同。
老者看了看听书的众人,道:“那时前去天雷宫声讨的道界之人,也如你们一般,都看着那秦姓掌门,等他继续说下去。那秦姓掌门又道“以我之意,五行,天雷宫,东千里外凌风谷,南千里外枕星河,西千里外落霞寺,外加早已驻居北千里外洛水畔的西华军门,共十,分十城。除中原四行外,各门所在之地各辖一城,这几地道门久立数百年,早已是开化之地,又有道门庇护,如此,百姓自然更愿迁往。不出数年,必开新兴之城。””
醉凡尘上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是苏城人,在枕星河的庇护下,他们的确感到安心。
这些道门外加西华军门曾扶大厦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由他们各掌一城,也算是对他们曾经功绩的褒奖,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老者又道:“不过,当年中原四行虽声势衰退,但五行救世之功仍令行者倍感自豪。彼时世间道界仍奉神君为尊,虽已三百年未现神君,但神君也只能自五行出。任凭天雷宫声势滔天,但想以一门比肩中原四行,这很难令人信服。于是,中原四行有人道‘依你之说,世分十城。可你天雷宫未与天下道门合议,便私划半壁中原,北有水行万生宗和西华军门,南有枕星河,东有凌风谷,西有落霞寺。难不成,我中原四行一起挤入黄龙山以北半个中原之地再分四城?’”
的确,听者们心道:虽说道门应无觊觎世俗权势之心,但若真如此划分,中原四行岂不是要被人看低一等。
老者接着道:“秦姓掌门这时又说了‘不,且听我说完。天地之大,中原仅是一隅,中原之外天高地阔,若能将中原外尽数开化,于人间后世乃永世之功。我天雷宫与黄龙观自创派始便宿居于此,各分半壁,以佑各城百姓。我意是,火行自灵雀山再南出五百里,金行自西华山再西出五百里,木行自东太山再东出五百里,各召百姓随行开化。五行深得民心厚望,此举亦只有五行方能完成,换我等几门,只怕不会有百姓跟随。此举若成,现如今地少人众苦于生计的困局永世可解,不下于五行创世与救世之功。’”
这番话,给五行戴上一顶高帽,火行、金行、木行各出中原之境五百里如此重大之事,竟显得轻描淡写般。
听者不得不佩服那位秦姓掌门的口才,也不得不承认,他若没有别的图谋,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有人问道:“各道门就这样同意了吗?”
老者叹了口气,道:“虽然各道门对那天雷宫秦姓掌门身为一个修道之人为何对世俗局势如此明晰感到困惑和不安,但当时中原内百姓纷争不断,的确急需一个妥善解决之法。又因五行同气连枝,水行万生宗开宗伊始便远在玄武山五百里外,既然万生宗可,其余三行又有何不可,遑论此举确是为了人世间的长存久安。再加之万生宗远离玄武山,却好似一直强盛,并未有中原四行盛衰起伏之象,传言有行者将此与五行大阵相连,其中有行者心想远离中原之境或许并非坏事。种种加在一起,虽然要从此远离创立逾千年的山门实有不舍,但最终念及世间百姓,行者的道心让他们深感责无旁贷,也便不再反对。”
言行听这一说,将离火殿的修道者近些年来相比老辈修行进程大大提升的现状,与说书人说的千年大劫之期临近,还有赤羽大鹏说的五行大阵需重塑一一相连,心道:这难道真与五行大阵有关?
而洛依已知五行之气,洛依猜想,虽五行修道者都不知五行之气,但在纳气时多少都会混入气府。
若在五圣山,这些无意中混入气府的五行之气因神兽聚灵大量抽取,就会少之又少。
因此影响到修为进程,这就很合理。
所以,曾经五行衰微,并不是五行道法的问题。
老者接着道:“于是,世间分立十城。天雷宫秦姓掌门又提议各城以各道门掌门姓氏命名,各掌门兼任各城城主,掌理各城一切事宜。原本各道门都称不妥,道界只当保护百姓安全,不应掌理俗事,更不该染指世俗权位。但秦姓掌门又道‘此举并非为贪恋世俗权位,只因现如今无世俗王权,为化解民间纷争,需要有人代理权位,号令百姓甘心遵从,非德高望重之人难当此任。现如今民间又有何人能担此重责?此实为世间安平所需。所谓城主之名,不过暂代,日后若出民心所向之人,再转交与他便是,万望诸位莫再推辞。’那秦姓掌门说的每句话都十分有道理,各道门再无话反驳,只是落霞寺坚称佛门无姓氏,落霞寺掌理的那一城便称佛城。”
世间十城的由来清晰明了,这个来龙去脉,很让人信服。
听者也都觉那天雷宫秦姓掌门这番提议堪称雄才大略,这本应是件造福苍生之举。
实际受损的,只有火行、金行和木行。
但又为何会是如今这个局势?
有人问道:“老先生,那秦姓掌门好像的确是为了造福世间百姓,可怎么走到如今这天怒人怨的地步?”
老者摇头道:“不,天雷宫狼子野心,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了五行以苍生为念的道心。后来的一桩桩事,都证明那秦姓掌门定下此计的初心,就是为了天雷宫日后的权势。”
那人追问道:“后来又出了哪些事?”
听者们已经被带进了这段往事,无法自拔,竖耳聆听。
第九十二章 前尘往事(三 阴谋得逞)
老者道:“那之后,枕星河所在的南苏城,凌风谷所在的东张城,落霞寺所在的西佛城,与万生宗和西华军门所在的北卫韩两城,因各门所在日久早有少数百姓生息已有开化,中原百姓也多愿迁居这几城。十年后,这几城已各有数十万百姓开垦田地筑屋安居。而南火行言城,西金行周城,东木行林城,因迁居之地未经开化,至这番气象则多费了二十年。至此,十城成形,道门当权,看似天下安宁。”
“忽有一日,天雷宫以天下虽安,亦不可荒废修行为名,相邀各城道门前往中原黄龙山合议道界盛会。应邀的都是各道门掌门,同时也是各城城主,这便是世间第一次‘十议’。这第一次‘十议’,商定了世间道界盛会,也就是直至今日仍在延续的‘百英决’。虽说今日的百英决已然面目全非,但这是后话。”
火行、金行、木行不辞辛劳为世人开化一城的功绩让人钦佩,但听者现在更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老者继续道:“十议会堂上,天雷宫本说五行之功非其余道门可比,黄龙观又坐落于十城正中,如此盛会理应在黄龙观举办,届时世人也可到场观看。一来,可满足世人对道界的好奇之心;二来,也可让世人亲见道法之能,对道界永怀尊崇之心。而各道门,也深感此盛会,可相互切磋请教,修道之人都有一颗与同道一较高下之心,即便不为分胜负,也可对修行多有启发助益。于是,各道门都表示本门参与。不过,又生两道难题。”
老者又饮了一口茶,听者已彻底被勾起了探究之心。
有人催促道:“又有了哪两道难题?”
老者缓缓放下茶壶,娓娓道来。
“其一,黄龙观坐于黄龙山之巅,非修道者难登顶,何况黄龙观也无偌大广场,且不说如何安顿前来观看的无数世人,便是能供与比试的场地也不足。其二,韩城由原西华军门掌理,并无道门,即便是最勇猛的军士也远不能与寻常修道者同场竞技。”
“可是,自古以来的第一个道界盛会,就此作罢,岂不可惜。于是,商议之后,举办的地点改在了邻近黄龙山的天雷宫。而韩城的原西华军门一脉与万生宗相处已三百余年,历来多得万生宗相助,早已亲如一家,这十人参赛名额,便让与了万生宗。万生宗素来传言强盛,且神秘,想来再多十人,也不至令补足的十人修为相差过大,更可揭开水行神秘面纱。各道门对此,也都无异议。”
“最终商定,各道门选出年不足三十岁的优秀年轻一辈十人,万生宗出二十人,于一年后,齐聚天雷宫举办第一届百英决。其后,每十年举办一次。”
如今的百英决早已沦为猴戏,形如过场,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已经无人再对百英决提起兴趣。
但那第一届的百英决,想来大有不同,听者们都想知道那一届百英决的结果。
有人问道:“然后呢?那一届百英决的结果如何?”
老者道:“一年后,世间道门修道者齐聚天雷宫,没有参加比试的也前来观看。更有数以万计的百姓从各城纷至沓来,以求看到世间修道者各展神通,了却心中不能一睹修道者风采的遗憾,各城来的百姓自然想看到本城的修道者拿个好名次。比试的道场,就在七层天雷宫的第一层,划出十处十丈长十丈宽的比试场地,场地外搭起看台,十位城主端坐看台正中,气势庄严,庄重斐然,无愧于世间道界盛会。”
听者们想象着那种气派,都遗憾他们都不能身临其会。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还有言行、洛依和易沉,也为那场盛会神往不已。
老者又道:“世人和各道门本都以为各门道法各有所长,当无过大差距。可是数日的比试后,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天雷宫门下,和万生宗年轻修道者,前十各占其五。天雷宫十人全数未出前二十,万生宗二十人全数未出前三十。直可说,那时的世间道界,天雷宫和万生宗碾压余者,这两门成分庭抗礼之势。”
听者们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那时天雷宫强盛,他们一路听来都已预见,可万生宗竟然也那么强大?
一直以来,万生宗都好像远在世外,自它远在洛水开宗伊始,它就给自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从没有人真的了解过它,连那支说书人也不例外。
星河七子与施承风和言行看着洛依,心想,原来天雷宫之所以与万生宗签下互不相扰的协约,其中也颇有忌惮之意吗?
可万生宗既然有那么强大,为何又要签下那永不南出的协约?
老者接着道:“再后来的几届百英决,终于连万生宗也渐渐被天雷宫压过。世人多有前去天雷宫参观比试者,归去后纷纷流传天雷宫雷法为世间道法之最。又有人说,那座恢宏的七层天雷宫有煌煌天威,观之有王者之气。到这时,各城道门终于觉察,自天雷宫提议世间分立十城开始,所有的事好像都在照着天雷宫的意图发展。所有的人都感到,天雷宫所图的恐怕不止是世间最强的名分,但是到这时已经悔之晚矣无可奈何,只叹技不如人。为了应对日后可能再生的变数,他们只能更勤于修行,同时寄望后辈再出天纵奇才。”
听书的人也同样感到了老者说的无可奈何,因为那种无可奈何直至今日也未改变,所幸他们身在苏城,还算清明。
老者叹道:“其实,天雷宫的图谋,不止在分立十城时开始。早在那之前的三百余年,在那场道界西行时就已有了,甚至还早在道界西行,早在那场千年大劫之前。他们之所以在那场千年大劫后又等了三百余年,只因当年玄武神君当着世间道界毫不留情地埋在天雷宫心底的忌惮。”
听者们也唉声叹气,有人道:“玄武神君一念之仁,让天雷宫遗祸世间,唉。”
有人道:“也不能怪玄武神君,毕竟当时天雷宫并没有荼毒世间,还为解那场异兽大劫也出了一份力,岂可因后世之祸牵怪前人。”
有人道:“唉,也不是怪玄武神君,只是遗憾西行之后,世间再无神君。已经过了近千年,五行怎么就不能再出一位神君,即便不是当年的玄武神君,再出一位新的神君也可为世间主持公道。”
有人道:“是啊,五行到底怎么了?”
又有人接话问说书老者,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先生,神君可以继承吗?要怎么继承?”
老者摇头道:“我只是个说书人,又怎会知道要如何才能继承神君之名。”
只有洛依是知道的,需要先融会五行之气,达到太玄境大成,之后再感应互通神兽之灵。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无与伦比的天资先不说,当洛依获悉如何捕捉融会水行之气后,已一月有余,每日不曾中断修习,可直至今日她还需要念力外视辅助感知。
何况,她身上还带着可以使水行之气趋向她的神兵九霄玄冰刃。
这番修行之法洛依早已告诉过易沉,可易沉尝试多次,感觉不到也看不到水行之气,他已经放弃了。
而言行此前,甚至连想都未想过神君之名也可承继。
直到此时,听到有人这么一问,他才想了想。
但他又怎会想得出如何能继承?这对于他而言,是个完完全全的迷,一丝头绪也没有。
唯一的办法,只是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再遇到某个机缘。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同样心想着,神君该是怎样的风采?难道真的连星河凌虚也不如吗?
他们都不想承认,因为星河凌虚,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憧憬。
但是,曾经的星河凌虚以神君为尊。
施承风问道:“老先生,难道只有五行能成为神君吗?”
老者道:“只有五行,因为只有他们能召唤神兽之灵。五行大阵是化解千年大劫的根本,只有当他们召唤出神兽之灵,千年大劫来临时,世间苍生才能免于生灵涂炭。”
醉凡尘上的人,也不知是信了老者说的传说,还是暂时沉寂其中,只是一时没有从中走出而已。
他们仿佛感觉到了那传说中如潮的凶残异兽正向他们奔涌而来,不由地心生恐惧。
有人道:“若是召唤不出神兽之灵,真的就不能化解了吗?”
老者道:“放心吧,行者会再次出世的,神君也会再次出世的,这是五行行者的宿命。”
有人甩甩头,道:“先不说行者和神君,别的城不知道,我们可是有枕星河在。”
有人道:“对,我们有枕星河,怕什么。”
说着,宾客们纷纷向星河七子和施承风,还有徐怀璧看去。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此时镇定自若,不管他们信与不信,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想,至少不能让人心恐慌,他们都很懂得顾全大局。
徐怀璧又饮了一口酒,啐了一口道:“听个故事,你们还真信了?小娃娃,没见过世面。”
众人听徐怀璧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确实有些过分担忧,有些人以前也听过这些,过后还不是该如何就如何。
于是,众人都笑了笑,那恐慌情绪也少了几分。
第九十三章 前尘往事(四 阴云蔽世)
不说那暂时无法考证的传说,但世间十城如何走到今日这样大秦一家说了算的局面,还未说完。
有人道:“老先生,您继续说,后来天雷宫怎么就一手遮天了?”
老者摇头叹息,接着道:“当天雷宫在百英决盛会压制万生宗后,很快与万生宗签订了一份协约。签下这份协约后,天雷宫终于不再掩饰他们的野心,秦城从此自号大秦。天雷宫门下当时已过万人,却仍建制军队,军士数十万之众,分派往各城三万,称协助各城抵御外祸,或安镇民心。各城纷纷抗议,表示各有道门,亦可自建军队,无需‘协助’。可大秦不予理会,派往各城的三万大军强行驻扎在各城城外。各城无可奈何,也只能先后各建制三万军队与大秦驻军对峙安营。”
纷纷有人道:“这也太霸道了。”
老者却道:“更霸道的还在后面。如此对峙数年,也未生事端,可也仅仅沉寂了这数年。后大秦竟一纸通文传递各城,称世间应一统法度,大秦不日将派驻各城立监察司,协同各城监察执法。举世哗然,各城愤而拒之。可数日后,各城城门前果然都行来一众数十人,守卫城门的兵士早已收到命令,不得放这些人入城。那来者都是寻常人,并非天雷宫修道者。守城兵士将手中长枪直指,轻易就将这些人挡在城外。可却不料,异状突发,这些人竟毫不畏死,直直冲向身前长枪,守城兵士们还未及反应,那数十人来者便都已死在长枪之下。这死法太过诡异,兵士们不知所措,赶忙将此事禀报城主,各城城主得知后,全都生出一个念头:糟了。”
都不需要身临事发现场,醉凡尘上的听者们听到这个死法,都觉得骇人听闻。
这就不只是天雷宫行事霸道了,这更是阴狠毒辣。
天雷宫真的是修道者吗?他们的道心吗?
老者继续道:“仅一日后,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就抵达了各城,以各城杀害大秦子民为由破城而入。各城道界自然不会任由天雷宫颠倒黑白,于是两方交战,出现颇多死伤,但毫不意外的都是天雷宫占据了上风。城外的大秦驻军也随即响应,各城自家军应战,战事一触即发。若两方都不罢手,更会殃及城中百姓,死伤将会不计其数。”
“各城都是道门当权,他们都心怀一颗道心,人与人厮杀,非他们所愿。他们的先辈曾付出无数生命,为了守护世人,他们也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守护世人,证那一颗道心。可他们万万也想不到,人世间的恶,竟然比那凶残的异兽更令他们束手无策。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不让天雷宫得逞是不会罢休的,这口气虽然难忍,但他们难道又能为了这口气枉送无辜百姓性命吗?修道一途,一条性命已是看得极重,更遑论一城百姓的安危。”
“在这种情势下,各城城主无奈与天雷宫约定停手。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各城监察司,同时,天雷宫称,为保护监察司周全,在各城留下五十六名天雷宫修道者成立执禁团,同助监察事宜,实则是为监视各城道门。”
说到这里,就已经将过去到如今的世事脉络一一理清了。
听者们无法埋怨各城道界各城城主为何就向天雷宫妥协了,因为设身处地的想,在那种情势下,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老者再道:“一切都如天雷宫预谋的一般,他们得逞了。先是让各道门分掌一城,这一城百姓从此便成了道门的命门。再让世人都见识到雷法之威,以让世人心生敬畏,继而顺从。后令军队逼城,试探各城底线。最后威逼利诱普通百姓假扮大秦所派差役,前去自殁于各城守城兵士之手,让天雷宫终于有了名目向各城下手。虽然各城道门也不信天雷宫修道者会向寻常百姓下杀手,但那早已驻扎在各城城外的军队却足以让各城道门投鼠忌器。此计,歹毒至极。”
后来的一系列莫名禁令,到这时就已不需再说了,世间已经沦为天雷宫掌控下的玩物。
听者们除了在心中咒骂天雷宫的狠毒,除了这么宣泄一番,也已经无可奈何,又能有谁能彻底的改变这一切。
老者抬起了头,悲悯地道:“自此,天地间飘荡着阴郁的死气和暴戾的雷云,这死气和雷云一飘,到今日已是六百年。所幸,枕星河在那场门内高人尽数西行无归,沉寂了数百年后,又再一次重新崛起。近几百年来,枕星河高人辈出,虽解不了世间困局,但苏城随着枕星河的重新兴盛也获益良多。其余各城,除卫城外,仍苦不堪言。说到底,世间会如何走向,终归是道界的实力说了算。天雷宫包藏祸心,又一家独大,世间百姓岂能幸免于难。”
醉凡尘内一片沉闷,听者们都已从千年异兽大劫之说走了出来,那更像个故事。
但是天雷宫之祸,又岂不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一大劫,他们都是这场劫难中的受害者。
宾客们心中都生出一个念头:修道者安心修道不就好了,他们又为何一定要掌权呢?这世间权势又有什么值得他们贪恋的?
但是碍于星河七子和施承风还有徐怀璧在场,没有人说出来。
言行心中也在沉思,不过他想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如何能避免道界掌权?
有人道:“难道天雷宫遗留的祸端,就不能化解吗?”
老者遥看远方,道:“这早就不是一家能解的局,只有当五行竖起行者大旗的时候,才能撼动天雷宫。”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看着洛依和易沉,默默不说话。
而宾客们有人看向星河七子和施承风。
有人道:“难道枕星河站出来号召世间,就做不到吗?”
老者摇了摇头,又道:“传说自有传说的力量,五行传说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在世间埋下了种子。虽然你们现在不信,可当行者之名重现世间时,你们就会信了。”
宾客们心里不是滋味,枕星河是他们的骄傲,可说书人却说枕星河的号召力比不了五行,比不了那虚幻的行者二字。
徐怀璧仍倚靠在船沿栏杆上,落雁湖上的风吹来,他须发飞扬,一派仙风道骨。
徐怀璧道:“传老头,老夫记得十八年前,有一个人以行者为志。”
说着这话,眼睛向言行撇了一眼。
老者点了点头,道:“的确,那人在那届百英决上名列第四,仅次于如今的星河凌虚。是万生宗沉寂于百英决之后,数百年来第一个名列前十的五行后辈。”
徐怀璧道:“那他,怎么未竖起你说的行者大旗?”
老者道:“时机未到,他也只称以行者为志,并未称自己就是行者。不过,这正是行者将要出世的前兆。”
这件事,在十八年前,于世间道界轰动一时。
但是,在天雷宫的淫威之下,很快被压了下去。
所以,醉凡尘上的宾客,和星河七子与施承风都不知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
听到有人竟敢声称以行者为志,听者们都感好奇。
有人问道:“那个人是谁?后来怎么样了?”
老者想了想,道:“我记得,那人叫言休,乃是言城宗室。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宾客们一阵叹息,天雷宫抹杀各城道门优秀后辈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他们都心想,那言休肯定是被天雷宫暗中抹杀了。
言行一桌,其余人都向他看去,既是言城宗室,两人必定有关。
他们已可断定,言行此来,必定另有目的。
但言行,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多双眼睛正看着他,他仍然自顾地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
又有人想起了什么,道:“张知秋,是否也是参与的十八年前那一届百英决?”
老者道:“对,张知秋在那届百英决夺魁,乃是历届百英决夺魁者除天雷宫门下外,第一人。”
一届百英决,名列前四者,竟有三名非天雷宫出身,其中之一竟然夺魁。
这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看来世间各道门都正从颓势中崛起。
有人没听说过张知秋的事,追问道:“那张知秋后来呢?”
老者一阵摇头叹息,道:“张知秋后来被押送天雷宫,天雷宫又召各城道门前去,公开处刑。他被铁链锁身,百道天雷袭打,尸骨无存,惨不忍睹。通告世间,公开处刑的,这也是第一人。”
有人愤愤不平,道:“天雷宫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了还不够,还要公开处以这样残忍的极刑。”
老者道:“因那张知秋天纵奇才,心存高远。夺魁百英决时,当着世间道界汇聚一堂,向天雷宫请愿应让世间道界互通,还世人自由,引起诸多响应,但此举为天雷宫所不容。回到张城后,他更依仗着一身莫测的凌风谷御风术穿行七野,私交外城道界。被发觉后,天雷宫差遣门内数名修为最高深者,下严令务虚将他生擒,押回天雷宫公开处以极刑,以震慑世间断了此念。唉,这些,都已经是十八年,将近十九年前的事了。”
张知秋的所作所为,与一身道法修为,竟让天雷宫需以数名修为最高深的修道者才能将他生擒。
众人惊叹道,不愧为天纵奇才。
可是,就连说书老者也不知道,哪怕是那数名天雷宫修为最高深的修道者,也未能生擒张知秋。他们只是以一女子胁迫,才让张知秋束手就擒。
倒并不是说张知秋的修为高过天雷宫内修为最高的修道者,而是凌风谷道法有其独到之处,无相无形,诡秘莫测。
老者接着道:“不止是张知秋和销声匿迹的言休,就连如今的星河凌虚,在那届百英决之后,也遭到了暗杀,幸好安然脱身了。想来那一届百英决参与的各城后辈,其中优秀者大多都被牵连其中,惨剧更胜从前。”
那一届百英决和百英决之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虽然结局让人惋惜,但世间道界的崛起还是让人振奋。
于是,又有人问道:“那后来一届百英决呢?就是八年,不,近九年前的那一届。”
老者道:“因为十八年前那一届百英决造成的后果,后来一届,也就是上一届,参赛的天雷宫外各道门修道者都表现平平。也不知是刻意隐藏,还是真的英才凋零。”
宾客们再一次看向星河七子和施承风,心道:是啊,明知道表现出众就会遭惹杀身之祸,不出意外,他们八人一年多之后都会参加下一届的百英决,难道届时要他们毫无保留吗?这又于心何忍。
他们都相信星河七子与施承风是这一辈世间道界的翘楚,即便与天雷宫门内的顶尖同辈相比,这八人也丝毫不逊色。但又不由得,都为这八人担忧起来。
所有人都在想,明年秋后的百英决,又会发生什么呢?
醉凡尘已在回程途中,这一夜的夜游也将要结束。
今夜本是喜夜,开始时船上的人确实沉寂于喜色。
不过,当说书老者说起前尘往事,众人的心情几经反复,现在更是说不清的复杂。
虽然今夜少了些欢乐,也无暇流连落雁湖上人间美景。但能听全这一段过往,也同样不虚此行,说是得偿所望也不为过。
徐怀璧道:“好了,传老头,你的故事都说完了,也该去睡觉了。”
怜儿扶起说书老者,在众人的目光中,又颤颤巍巍地走上二楼。
第九十四章 话外之话
醉凡尘陷入了鸦雀无声,个个兴致索然,他们都一时没法从那些往事中走出来。
心中诸多感慨,也为今后又会再发生什么而忧心,连身前的酒都忘了喝。
徐怀璧道:“无趣,无趣。上了醉凡尘不喝酒,你们来做什么?白瞎了生在苏城,浪费这么好的美酒美色。言城就在五百里外,不如你们都到言城去?”
这没来由的一说,好似插科打诨,前言不搭后语。
但却让船上的人豁然开朗,是啊,他们生在苏城,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得了生在苏城幸运?
既然生在苏城,还犯得着那么焦心忧虑吗?
于是,又有推杯换盏,纵情欢笑声起。
言行没有看徐怀璧,只是心道:这位前辈真不简单,言谈举止风轻云淡,但又都恰到好处。
他让说书人说那一段往事,提起五行和行者,又引出言休,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吗?
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同样出自五行的洛依和易沉听的?
这么想着,言行转头看了洛依一眼。
这一眼,又看见了洛依侧颜上的银白色耳坠,映照她胜雪的肌肤,不由又看呆了。
洛依感觉言行正看着他,也看向言行,笑了一笑,却见言行看着她愣愣出神。
突然想起之前作弄言行编出的话,想起作弄完言行后他也是这么一直看着自己。
洛依又有些不知所措,脸色一红,匆忙转过头去。
而这些,都落入了颜朝眼里。
施承风忽然问道:“易兄,可参加过上一届百英决?”
易沉年纪已过三十,他若参加百英决,只能是上一届。
而易沉和洛依能远道来苏城,定不会是庸碌之辈。
他们此时都还不知道洛依的身份,竟会是万生宗圣女。
百英决的参赛者是由各城执禁团定的,都是执禁团观察许久评定的优秀者。
所以,易沉参加过百英决的可能性极大。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几乎也可以肯定,都会出现在明年的百英决名单上。
可易沉却道:“没有。”
这让几人都感意外,施承风追问道:“怎么,万生宗与易兄同辈中,还有十人修为高过易兄?”
洛依也许是想从言行的看着她的目光中解脱出来,把话抢过来,道:“怎么可能,易师兄可是已经太玄境。”
几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向易沉打量起来,都想看到传说中的太玄相,可是什么也没看出,除了发色很黑,但这点也不奇怪。
这才纷纷想起来,原来水行主黑。
言行也把目光从洛依脸上移开,看向易沉,洛依随之舒了一口气。
廖开问道:“既然如此,易兄又怎会没参加上一届百英决?”
易沉道:“我并没有报名。”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廖开又问道:“万生宗的参赛者都是自己报名参加吗?”
易沉反问道:“枕星河难道不是?”
廖开摇了摇头。
洛依向言行问道:“你们呢?”
言行摇头道:“不是。”
言行此时再假装不是修道者,不知道界事,已经毫无意义。
这一答,他们都知道了,万生宗的确和其余道门不同,与天雷宫的关系很特殊。
其实,早在万生宗与天雷宫签下协约时,万生宗二十人百英决参赛名额的其中十人名额就已让与了天雷宫。
而万生宗也不受约束,更有意不让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参加,这也是后来万生宗沉寂百英决的原因。
这一夜,他们知悉了太多的事,心头也各自思量,酒兴全无。
这时,徐怀璧终于走了过来,带着几分醉意,道:“给老夫让个位置。”
徐冲闻言,赶忙和身旁的颜露一起挪了挪,笑嘻嘻道:“爷爷,坐这。”
徐怀璧又笑着摸了摸徐冲的头,很是亲切关爱。
徐怀璧坐下后,对谭卓道:“你小子莫不是想省些酒钱?”
谭卓也带着几分醉意,讪讪一笑,道:“师叔祖说笑了,怎会呢。”
徐怀璧板着脸道:“既不想省酒钱,又岂有你这么请客的?自己不喝也就罢了,怎可让客人也空着酒杯?”
谭卓拍了拍脑门,道:“对对对,怪我怪我。”
说着,又给自己酒杯倒满,对着众人说道:“从现在开始,酒杯都不许空着,我先自罚一杯。”
谭卓一杯喝完,又倒一杯,众人也纷纷自己倒满酒杯。
洛依笑意盈盈地道:“前辈,您可是自己坐下了。既然是酒宴,您要是喝醉了,可怨不得晚辈不敬。”
徐怀璧哼了一声道:“老夫是老辈,你一个小辈还敢穷追猛打不成。”
洛依道:“在我们卫城酒宴上,三杯酒过后,可不论辈分了。”
徐怀璧道:“那是在你们卫城,现在可是在苏城。你要灌醉老夫,先问问这几个小辈答不答应。”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含笑摇头不语,他们这位师叔祖一向玩世不恭,让人捉摸不透。
便是徐冲,对他这位爷爷,除了尊敬之外,也觉有趣。
洛依感觉想要灌醉他是不可能了,也一改俏皮,庄重地道:“前辈既然这么说了,那晚辈也就打消了这念头。不过,这一杯酒,敬谢前辈为我二人解难,前辈该不会不喝吧?”
徐怀璧道:“嗯,废了老夫那么一番口舌,这杯酒当喝。”
说完,洛依与徐怀璧同喝了一杯。
易沉也举杯道:“晚辈同谢前辈。”
徐怀璧道了一声:“好。”
又与易沉同喝了一杯。
这时,本应作壁上观的言行,却突然举杯,道:“老先生,晚辈远来是客,也敬老先生一杯。”
徐怀璧却道:“你虽远来是客,但在醉凡尘,你这一杯应敬醉美人,而非老夫。”
言行道:“老先生说得有理,那晚辈换个敬酒词。”
徐怀璧道:“好,你若能说服老夫,老夫就接你这杯酒。”
众人都看着言行,言行这个举动让他们感到很奇怪。
但他们更想看他如何让徐怀璧接这一杯酒。
言行道:“适才老先生提起的言休,是晚辈叔父。晚辈代叔父,敬谢时隔十八年后,老先生仍还记得他。”
徐怀璧眯起双眼看着言行,他之所以故意提起言休,就是告诉言行他知道了言行的身份,知道了言行与言休有关系。让说书老者说那一段世间往事,就是怀疑言行此来是否会牵涉出世间大局和沉寂的行者。
徐怀璧以此试探言行的反应,再依言行的反应做出自己对言行的判断。
言行现在说出这句话,就说明言行听出了徐怀璧没说的话,也回应了徐怀璧的猜测。
其余人也早就想到言行和言休必定有关系,只是没想到关系这么近。
他们在听到说书老者说言休竟敢公然宣称以行者为志时,都心生敬佩。此时再看向言行,又都更在意了几分。
徐怀璧看了言行许久,随后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接你这杯。”
二人喝完一杯。
徐怀璧又道:“不知言城城主言明,与你是何关系?”
言行又倒一杯,道:“是晚辈伯父,晚辈再代伯父敬老先生一杯。”
徐怀璧道:“好,这杯也当喝。”
说着,徐怀璧自倒了一杯,又与言行喝了这一杯。
言行喝完,却又再倒了一杯,再举杯道:“再代家父言信,敬老先生一杯。”
言信之名,在言城外,并不为人所熟知。
徐怀璧虽然知道言信,但却不买这个账。
徐怀璧道:“你这个敬法可不行,你虽是言城宗室,可若要把宗室一个个拿出来代为敬酒,老夫又岂能一杯杯的接过?”
可言行却没有把酒杯放下,仍举着杯道:“不知苏城在查禁期间,是否也有一道雷柱来袭?”
枕星河的人自然对那道雷柱记忆犹新,虽然它被轻易化解,但那的确是一道威势无匹的术法。
若没有星河凌虚,恐怕很难破解。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互相看了看,不知言行这时为何会突然提起那道雷柱。
只有洛依和易沉不明所以,他们没有见过那道雷柱。
徐怀璧看着言行,若无其事地道:“的确是有过这么一道雷柱。”
言行还举着酒杯,道:“想来那道雷柱于枕星河也无甚威胁,不过,家父也破了那道雷柱。”
徐怀璧看着言行的眼中露出惊喜,随即又一阵哈哈大笑,甚至双手鼓起掌来,道:“有趣,有趣,你这小子有趣得很。”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听到言行说他父亲也破解了那道雷柱,不由为之侧目。
但他们,实在也不能理解为何徐怀璧会如此忘乎所以。
过了片刻,徐怀璧止住了笑,又道:“好,这杯酒也当喝。”
说完,又自倒了一杯,与言行同饮。
言行饮完,又倒了一杯,举杯又道:“晚辈听闻叔父与如今的星河凌虚曾有一战,二人也算故交。晚辈斗胆,不如晚辈代叔父,老先生代星河凌虚互饮一杯?”
徐怀璧却又笑了起来,看着言行不住点头,可却道:“这一杯,老夫看还是你日后直接与他喝好了。”
言行看着徐怀璧,喜不自胜地道:“谢老先生。”
然后,正要放下酒杯。
徐怀璧又道:“酒杯且慢放下,老夫也敬你一杯。还有,不要叫老先生,叫前辈。”
言行顿了一顿,道:“是,前辈。”
二人再喝了一杯。
这边言行和徐怀璧来来回回,其余人也没闲着,各自喝着酒,但注意力都在言行和徐怀璧身上。
众人都感到很奇怪,刚开始徐怀璧不接言行敬的酒,现在却反过来敬言行一杯酒。
他们二人说的话众人都听见了,都知道那话中有话,但并没有完全听出话外之意。
尤其是言行突然提到那道雷罚,又说他的父亲破了那道雷罚。
而这句话后,徐怀璧态度大变,然后暗示言行可以会见星河凌虚,这里显得很突兀,让他们一时想不通。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只感觉言行竟能与徐怀璧在众目睽睽下打着机锋,又让徐怀璧屈尊敬酒,可想而知,这人极不简单。
星河七子和施承风都还不知道言行会牵涉出多重大的事,颜朝也是一样。
她虽推断出言行此来是为了寻求枕星河的援助和结盟,目的应是为向天雷宫施压以让言城的现状得以改善,但她并没有料想到言行正在预谋颠覆天雷宫霸权的大事。
徐怀璧一一听出了。
言行敬的三杯酒。
第一杯代言休,以行者之名。
第二杯代言明,告诉徐怀璧,他的身后是整个言城。
第三杯代言信,告知言信破了那道雷罚,让徐怀璧知道他此来并非仇恨下丧失理智的无谋之举,言城道界还有一定的实力和底气。
当徐怀璧接下这三杯酒后,言行也知道了徐怀璧的态度。
这时,言行又以言休与苏墨曾是故交为名敬第四杯酒,想从徐怀璧口中探知苏墨的态度。
徐怀璧虽挡了这第四杯酒,但却告诉言行可以自己去问。
而后,徐怀璧又屈尊回敬言行一杯酒,以示自己对他这个后辈的赏识,和自己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的态度,也敬言行和言城莫大的勇气。
徐怀璧也从言行的表现,看出了言行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对这个年轻人步步为营的表现,徐怀璧极为满意,他善于隐藏,他懂得潜龙勿用。
这与曾经的张知秋和言休都不同,心怀大志,也需要先让自己活下去。
徐怀璧看着言行,毫不掩饰对他的期待。
洛依知道,言行已赢得徐怀璧的认可,离他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她的心中,之前有过的不安却又期待的感觉更加强烈。
万生宗一直在等待五行和道界的崛起和支援,而万生宗的立场让他们无法破解天雷宫的困局。
他们只能等待,等待有人破解了这个让万生宗无解的困局。
等待渐渐变成了期待,期待又渐渐感到无望。
而这时,言行带着他的使命出现在了洛依眼前。
那如死水一般平静的期待,突然开始泛起了波澜。
而洛依心中的不安,却是为言行而担忧。
她知道言行所要做的,将会掀起世间一场巨变。
她已听到了张知秋和言休的结局,因此而为言行担忧。
当洛依察觉到自己对言行担忧时,不由自觉不可思议,她与言行相识,才不过几日。只认识几日的人,这不应该才对。
洛依慌张地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道:因为他是火行修道者,同为五行,也可算是同伴,为同伴担忧,这不奇怪。
醉凡尘已停靠渡口,这一夜的夜游也到此结束。
徐怀璧下船时,回头问道:“你还没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
言行道:“晚辈言行。”
徐怀璧看着言行点了点头,含笑扬长而去。
醉凡尘上的众人,也都在告别声中各自归去。
第九十五章 拨云见雾
满船宾客远去,但醉凡尘的酒却还未停下。
不过那酒移至了二楼,酒宴六人,言行邱沐,洛依易沉,醉美人和怜儿。
借着月色和微弱灯光,几人都带着不解之意看向醉美人。
这酒宴,是散场后醉美人相请。
醉美人先亲自给几人倒上一杯酒,而后道:“几位既有缘在醉凡尘相遇相识,那我这主人也不想错过这番机缘。今夜借这杯酒,以朋友相交。”
说完,醉美人先举起了酒杯,洛依已与醉美人姐妹相称,虽不懂醉美人为何突然相请又突然说出这番话,但也举起了酒杯,然后是易沉。
言行猜想这或许是徐怀璧的安排,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徐怀璧的态度,那么醉美人要问什么,他便说什么。
言行和邱沐也举起了酒杯。
怜儿举杯笑道:“你们可真有面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柳姨饮酒。”
六人一同喝了一杯。
醉美人道:“这杯酒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那我们心诚相待。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柳嫣然,这名字是我师父替我取的。要说起来,我可算是木行的传人。”
这句话让几人都没有想到,洛依也不例外。
洛依疑惑地问道:“姐姐不是苏城人吗?”
醉美人,也就是柳嫣然道:“我的确生在苏城,长在苏城,但我师父却是木行前辈。”
言行听到她的名字,却想到了苏嫣和苏然两姐弟。
言行道:“敢问前辈...”
柳嫣然打断道:“五行是一家,若论辈分,我当得起你们祖辈。但我们不论辈分,我与洛依姐妹相称,你们就叫我师姐吧。”
言行恭敬地道了一声:“柳师姐。”
易沉也叫了一声:“柳师姐。”
柳嫣然点了点头。
言行又道:“敢问师姐,你与星河凌虚...”
柳嫣然没让他说下去,道:“一位故人。”
言行识趣地不再问,苏墨以她的名字分而为一女一子取名,又怎会仅仅是故人而已。
柳嫣然看着邱沐道:“你的确不是火行修道者?”
邱沐道:“我真的只是一个商人,并非修道者。”
柳嫣然又道:“那你又怎会随他一起来?”
言行接话道:“因为我的出行需要掩护,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柳嫣然看着言行,又问道:“那你身为言城宗室,又是修道者,怎能出得了城。”
言行道:“因为言城知道我是修道者的人也不多,监察司和执禁团更不知道。”
柳嫣然又道:“即便不知你是修道者,但身为宗室,也断难做到。”
言行沉默了,不知该如何解释。
邱沐道:“因为他常年假意与监察司沆瀣一气,日日假意胡作非为,惹得言城上下唾弃。无人对他抱有期望,无人知道他的真正面目,无人相信他竟会心怀大志。在监察司眼里,他不被言城所容,他是被言城世子打出言城的。”
原来如此,这解释了每一个人的疑惑。
要真正的打消监察司的怀疑,他需要坚持不懈小心翼翼隐忍多少年?需要承受多少无端的指责?需要承受多少痛苦?
柳嫣然叹了一口气,怜儿悄悄轻拭眼角。
易沉男儿动容,倒了杯酒,道:“好小子,我敬你一杯。”
言行凄然一笑,举杯对饮。
此时再看着言行双眼下的深深眼痕,洛依竟心生了怜惜。
难怪他总是在隐藏,原来他已不知如此生存了多少年。
而洛依却是相反的,她心底无垢,心无晦暗,一切心中所想都可曝之于人。
她可以敢想敢为,敢做敢当。
生于万生宗的她,不需要隐藏,她只需要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她多么希望,言行也可以与她一样,不需要隐藏,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但她知道,现在是不可能的。
到处都有看不见的眼睛,到处都潜藏着杀机。
柳嫣然道:“你到底为何而来?”
言行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结盟,合力讨伐天雷宫!”
这个答案并没有震惊众人,他们都早已猜到。
但这的的确确是他们第一次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虽不震惊,却还是为这个人的勇气和胆量钦佩。
但也仅此而已。
邱沐看着眼前几人的沉静,感到不解,甚至是失意。
当他第一次听到言行说到了解救世间百姓的时候,他是振奋的,他感到了希望,他虽不是修道者却愿意为之付出生命。
而现在,他被泼下了一盆冷水。
邱沐道:“你们难道不想为世间百姓做一点事吗?”
柳嫣然黯然道:“时机还未到。”
邱沐感到一丝愤怒,他亲眼见到言城百姓的苦难,亲眼见到那些所谓的大秦弃民的苦难,虽然苏城清明,但他可以想象到还有各城的百姓也正在这样的苦难中煎熬,他们已煎熬了几百年。
邱沐冷笑道:“时机?呵,什么时机才叫到了,还要再怎样衣食难继,还要再怎样无法谋生,还要再怎样莫名除籍莫名死去,再水深火热煎熬几百年才算是时机到了?”
言行拍了拍邱沐的背,安慰道:“贸然行事,若不能一举成功,只会招来更大的灾难。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这个冷场的局面,并不让言行意外。
若是这么容易这么顺利,世间也早就掀起了这场变局,根本不会等到今日。
易沉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来?”
言行道:“我此前说过,凌风谷已下先手明志,这是我从监察司探听而来,应该属实。我来之前,言城流金消玉苑贾老板告知周城可同盟。加上我言城,除天雷宫外,天下八宗,已可算三家结盟。不论其余各宗是否同盟,我至少需要知道态度,或者条件。”
言行这一说,倒是让几人对这件大事的前景改观。
当真已有三家结盟,未必不能说服其余几宗。
言行又道:“柳师姐和洛依、易兄既然在此,不如也表个态,需要什么条件,枕星河与万生宗可以结盟,我定尽力而为。”
遭遇冷落后,言行仍不放弃。
这让柳嫣然、洛依和易沉也对言行的坚定报以敬意。
但万生宗的确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不可参与到世间纷争。
洛依抱有歉意地道:“不论什么条件,万生宗都不能南出。并非万生宗冷血无情,只是我们另有大任。”
言行道:“可否明言?”
洛依略有犹豫,道:“万生宗要抵挡上一个千年大劫的遗祸,无力顾及各城与天雷宫的仇恨。”
言行凝眉道:“异兽?”
洛依点了点头。
这本是不能说出的秘密,这个秘密会引起世人的恐慌。
上一个千年大劫还有异兽遗留至今?
这就是万生宗与天雷宫签下互不相扰协约的原因?也是万生宗永不南出的原因?
世人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更要走出去,看清天地,看清前路。
万生宗仍在替世人抵御外祸。
天雷宫必然是知晓的,可他们为何无动于衷?反之,仍在禁锢世人,禁锢道界。
言行的怒火已经难以压制,他的双眼有红色的火焰在燃烧。
柳嫣然对此,却并无反应,看起来像是知晓的。
柳嫣然道:“要结盟世间道界这样的大事,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号召。你若能找到我师父,此事或许能成。”
言行道:“柳师姐的师父?我要去哪里找?”
柳嫣然道:“徐老前辈说,她在玄武山。”
洛依还是怀疑徐怀璧这个说法,问道:“姐姐,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柳嫣然道:“青龙神君。”
此话一出,几人都惊呆了。
洛依难以置信地道:“千年前那位青龙神君?”
柳嫣然点头道:“是。”
洛依道:“既然是青龙神君,那在玄武山就不足为怪。可是,青龙神君怎么会仍活于世?”
柳嫣然带着思念遥望北方,道:“因为她,并不是人。”
不是人?
超出常理的世间事,对于修道者而言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言行听到青龙神君仍在世,只感到忘乎所以的喜悦。
只要能找到青龙神君,能请青龙神君主持大局,那么结盟之事比他的预想就更轻而易举。
而洛依想的是,既然青龙神君仍在世,还去了玄武山。
那么,她在玄武山见到的那位玄武一脉前辈又会是谁?
难道?
言行看着洛依道:“你那块令牌,回程的时候带上我,应该没有问题?”
洛依道:“这块令牌一路走来没有人敢查问。”
言行道:“那你们回程的时候,带上我到玄武山,你应该不会拒绝?”
看着言行一脸的喜色,洛依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洛依道:“可以,不过,你不是万生宗弟子,即便到了玄武山,你也会被迷阵所困。”
言行的喜悦僵在了脸上,又犯起了难。
洛依思虑再三,道:“算了,帮人帮到底,到时候我带你入山,正好我也有一些问题需要入山一问。”
言行这才高兴得像个孩子,道:“谢谢,谢谢。有救了,有救了。”
几人看着言行的模样,心头各有滋味。
他到底有多想解救世间的百姓?他到底见到过什么?遭受过什么?
谁都不知道,他听到过多少绝望悲鸣。更不知道,他多少次身处地狱的中央。
只要能拯救在地狱中徘徊看不到希望的人,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做。
因为,他也是身处地狱的人啊!
看着言行和洛依的约定,柳嫣然心道:这难道就是玄武一脉那位前辈要她在苏城逗留的原因?
是巧合?
还是安排?
第九十六章 朱红之发
不论这次会盟枕星河的结果如何,言行都已经知道了更好的结盟之法,那就是去找到青龙神君。
曾经世间道界共推五神君为尊,虽过了近千年,或有不遵此令者。
但若青龙神君为了解救世间的大义之举,站出来登高一呼,被天雷宫强压数百年的道界没有理由不随之响应。
青龙神君仍存于世的消息,让言行眉头舒展。
但他却未想过,既然青龙神君一直都在,她为何从不曾自己站出来?
也许言行是被这个喜讯冲昏了头脑,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深想,他需要一个美好的期待。
安静坐着的洛依,突然身体开始颤抖,她的身下迅速地凝结出了一片冰面。冰面在二楼船板上延伸,身旁坐着的几人也随即站起了身。
这是她袖间九霄玄冰刃的寒意袭体的症状,这症状发作得越来越少,但每一次蚀骨寒意却越来越强烈。
刚开始发作频繁,但道法化解之后,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处。
近来蚀骨寒意发作时,即便施展道法化解,但寒意仍旧难忍,且延续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有易沉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为洛依深深地感到担忧。
洛依自己也心知肚明,若不能尽快融会水行之气,这股寒意将会让她修行根基受损。
但她不能放弃,她只能与时间赛跑。
究竟是她先融会水行之气,让九霄玄冰刃为她所用。还是再也抵挡不住九霄玄冰刃的蚀骨寒意,被它废了修行根基。
或成或败,留给洛依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是言行第一次见到洛依的异样,他曾听到过洛依施展过境凝冰,但此时看来,那并不是她故意施展的道法,而是被迫施展。
几人离洛依都远了一些,洛依盘坐着,正在施展道法化寒。
每次在这个时刻,她都会闭目聚气,再用元神念力感知捕捉水行之气,只有更多的水行之气契合道法,那股蚀骨寒意才会渐渐被化解。
但此时洛依却难以为继,那寒意太过强烈,让她施展捕捉水行之气的道法都勉为其难。
几人看着洛依都很担心。
言行道:“易兄,可有解?”
易沉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她正在捕捉水行之气,我无能为力。一向都是她自己忍耐,和化解。”
言行不解地道:“水行之气?”
易沉道:“她曾说玄武一脉的前辈告诉她天地元气精分五行之气,五行之气更契合五行道法。不过,我看不到,也感知不到水行之气。”
言行心道:所以我和言果看到的红色的元气,就是火行之气吗?
几人无措,不知该如何帮洛依。
言行明显感觉到洛依此时行气混乱,她身上散发的寒气,连他也觉得冰冷。
看着洛依嘴里呼出的白气,和她微微发抖的身体,言行生出了一种保护欲。
只见言行伸出一只手,有火焰凭空而生,那火焰生长成一个人形,缓缓移向洛依。
又将洛依包裹其中,那火焰彷如一副贴身之衣。
它就那么凭空燃烧,没有烧到洛依的衣物,没有烧到洛依的长发,更没有烧到她的肌肤。
但,却给了她源源不断的热量,融化了她身周的冰,融化了她眉梢凝结的霜,也融化了她的心。
易沉和柳嫣然都是第一次见言行施展道法,这道术法并不威力惊人,也仅仅是红焰。
但却需要言行拥有恰到好处,妙到毫巅的掌控力。
持续地改变术法的形态很考验一个修道者的修为,而言行看来丝毫不吃力。
洛依感受到了热量,虽是外力,但也抵消了部分蚀骨之寒,让她不至于再难以忍受而混乱了捕捉水行之气。
终于,洛依睁开眼呼了一口气,然后盘坐着的她凌空跃起,对着醉凡尘旁的湖面挥出一手。
那是道法结合水行之气卸九霄玄冰刃的术法,船上的几人只听得一阵“咔咔咔...”的声响。
再探出头一看,醉凡尘周围的落雁湖上已结满了一层冰面。
而洛依,已站在冰面之上。
洛依转过身,看着醉凡尘上的几人,看着言行,微微一笑。
而后足尖轻点冰面,那层冰面顷刻化作了水。
而洛依却并没有沉入水中,她依旧立在水面之上。
水波在她足尖荡漾开来,明月在她脚下,星辰在她脚下。
这一刻,她如翱翔于天际的仙女,超凡脱俗。
身周的水开始喷流环涌,洛依就好像与水有融,发丝如瀑,一道世间难见的风景。
身姿在水中起舞,舞姿开合,曼妙有致。
那身影,一回首,一转身,一旋舞,一抬手,一投足,一蹙眉,一巧笑...引人入胜,动人心魄。
月华如水,湖面如镜,她如镜中的雪白芙蓉,灿烂夺目。
好一番纯净盛放,正本清源之美。
恰如其人,落落大方。
这本是历代万生宗圣女祭祀之舞,尽显圣洁之美。
此时,同样给了言行身心沐浴之感。
正如对望着的两双眼睛,道道秋水,洗净了言行眼底的阴霾。
多么清澈的眼睛,多么纯净的心。
这种时刻,其实并不会想到以后,也并不会想到我要为他做什么,他要为我做什么。
这一刻,是静止的,是独立的,无关过去,无关将来。
这一刻,只是彼此心生了爱慕。
这爱慕,让两个人温暖,让两个人舒适,让两个人心跳加速。
直到,让两个人想要靠近。
言行情不自禁地抬起右脚想要迈出,他忘了他站在醉凡尘上,他也忘了他不能如洛依一样站立在水面之上。
但是,洛依的眼神先暗淡了下来。
仅仅一瞬。
然后,一道水柱从湖面升起,又从言行头顶浇下,冲淡了言行的心头热情。
洛依甩了甩头,甩开了那暗淡下去的情绪。
转而换上笑颜,哈哈大笑着,好像只是一场玩闹。
但是,醉凡尘上的人看见了,他们知道那一刻的两个人都动了情。
而这一次,是洛依退缩了。
水柱还在持续地从言行头顶冲下,言行也没有躲开,他也需要让自己冷静。
他还有必须要做的大事,前路艰险,更不该儿女情长。
洛依从湖面跃上了醉凡尘,那水柱也终于停下。
洛依笑哈哈地想取笑言行,以试图掩饰刚才两人的动情之态。
但她的话没有说出口,她的笑也猝不及防的停止。
另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言行,同样都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看到了言行湿漉的头发搭在了他湿漉的身上,但那发色,现在已不是他们此前看到的黑色。
言行看着几人怪异,也看向自己垂下的头发。
然后,慌忙地跑回了他的客房。
惊异的人互相看向同样惊异的几人。
洛依道:“是红色吗?”
易沉道:“朱红色。”
柳嫣然道:“难怪徐叔说天赋异禀。”
邱沐道:“那就是传说的太玄相吗?”
怜儿道:“你不知道?没见过?”
邱沐摇头道:“他从没说过自己是修道者,我也从没见过他用过道法。”
怜儿道:“红色和朱红有什么不同?”
易沉道:“相传,火行太玄相的红色,分四种,依次是赤朱丹彤。”
怜儿道:“所以他比普通的赤红色太玄境修为还要更高?”
易沉道:“可以这么说。”
怜儿一脸兴奋地道:“这是要成为传说级的人物啊。”
怜儿师从醉凡尘上的说书老者,日后,她也将成为流传世间的说书人。
五行传说,向来是说书人最为追捧的话题。
怜儿又道:“洛姐姐,你刚才是不是和他互生情愫了?”
洛依脸色一红,然后眼珠一转,道:“瞎说,我是故意要看看他是不是太玄相的。”
怜儿嘿嘿一笑,道:“是吗?”
洛依别过头去,道:“你不是看见了。”
一向光明正大的洛依,也终于有了自己不敢正视,需要掩藏的心事。
怜儿不依不饶,道:“我爷爷也说了,传说中的情缘甚少,就是有也不甚美满。洛姐姐,你要不要补上这个缺憾?”
洛依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们枕星河人才济济,个个郎才女貌,你还怕没有良缘?别的不说,那谭公子和琴儿不就是眼前的一桩。”
怜儿道:“我说的是五行。”
洛依道:“五行多的是人,你追着就是了。”
怜儿道:“那我可就追你们这一对了。”
洛依道:“什么就我们这一对了,我跟他不是一对。”
怜儿道:“现在还不是,以后未必不是,你急什么。”
洛依道:“谁急了。”
怜儿捂嘴偷笑,不再言语。
反让洛依显得,好似在狡辩。
言行从客房中走出来,他的头发又变成黑色,还换了一身干燥的衣物。
怜儿快步走到他身旁,打量着他的头发,还用手抓了一缕,纳闷道:“咦,怎么又成了黑色。”
邱沐也走过去看了看,又一想,道:“我说你出城时带着黑豆膏做什么,原来是为这个准备的。”
怜儿道:“黑豆膏?哦,原来如此。”
言行旁若无事,好像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易沉道:“天地七焰,你修到第几层了?”
言行对着这几人也不再隐藏,道:“紫火。”
几人又纷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邱沐不通修行事,但看周围几人的反应,也知这又是超出想象的境界。
邱沐看着言行,感到即便到了今日,自己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易沉道:“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气府私境也已修成了?”
言行神色一暗,道:“不,我不知气府所在。”
这时,几人又换成了疑惑的神情。
言行又道:“内视多年,找不到气府所在。”
修道之人都知道,气府才是最终修为如何的根本。
言行不知气府所在,可想而知,他会有多困扰和痛苦。
而没有气府私境,又怎会是太玄境?
本打算不说话的洛依,脱口而出道:“等你和我去玄武山,前辈会有办法的。”
她只是不想言行难过,她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她不忍看到言行难过。
言行看着她,道:“我也一直没有放弃。”
洛依却别过头去,道:“我困了,去睡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她的客房。
邱沐和怜儿都觉得这两个人现在的情景很是有趣,既控制不住的动情,又千方百计的克制。
柳嫣然再一次想到了玄武一脉那位前辈的话,她直觉认为,那句话的意义就是让洛依等待言行的出现。
而这两人的相遇,会给他们彼此带来什么?或者,给这世间带来什么改变?
言行是为这世间的变局而来,洛依要带他去玄武山。
就是这件事吗?
易沉的心里,再一次为这两个人感到惋惜。
第九十七章 大张旗鼓
醉凡尘停靠在鱼水镇的沉星渡。
已是第二日晌午,昨夜散场后,船上的人们各自都还没有走出自己的客房。
醉凡尘上仍显静谧,这一日好像仍未开始。
但枕星河却是相反,岛上最高处一脚,一座阁楼内已经精英齐聚。
这座阁楼,名叫凌虚阁。
是枕星河剑门每有盛会或大事发生时,一门能参与决策的人共同议事之地。
这些能参与决策的人,无一不是门内精英,汇聚老中青三代,掌握着枕星河与苏城的话语权。
不论在何地,总是兼纳不同立场不同眼界和不同所求之人。
这些道不同的人,各自提出的意见也时常截然不同。
枕星河由星河凌虚主持大局,但星河凌虚因为统筹和中和所需,几乎从不表露自己的立场,他做出的决定从来都不是依自己的意愿为先。
昨夜从醉凡尘离开之后,徐怀璧特意对星河七子和施承风交代,暂不可提及言行,只可说万生宗圣女洛依和易沉来到了苏城。
而后,徐怀璧已经和星河凌虚苏墨彻夜商谈,但是他们二人商议的却是言行的到来。
苏墨端坐在位,他的身后悬着一柄没有剑鞘的剑,剑身上镶满星辰图样的晶石。
那柄剑,就是历代星河凌虚代代相承的凌虚剑,也称天剑凌虚。
苏墨一身白衣画山水,黑白相间,如身披一袭水墨。
这也是正是施承风的衣着,施承风是苏墨所收的唯一外姓弟子。
而施承风也如苏墨的影子,他憧憬苏墨,处处学,处处像。
凌虚阁的议论不绝,苏墨一言不发,他的眼睛好像一道剑芒,闪着纯而无所不破的锋芒,但此时仍蓄而不发。
苏墨座下的一位老者,看着对坐的徐怀璧道:“既然徐师兄已经和封云藏作保,那就依徐师兄作保时所说,枕星河与万生宗划清界限,不做接触。万生宗那两人要寻横公鱼,就让他们自己去寻,不论寻没寻到,期满离城,一切与枕星河无关。”
这位老者,是苏城望族施家当家,施鸿博。
若如今不是道门当权,施家则必掌理苏城。
苏城一应世俗公门都有施家之人坐拥高位,世俗权势而言,施家之于苏城,直可说逼近李家之于大秦的地位。
只不过,李家除世俗权势外,还可号令道门。
这一点,远非施家可比。
徐怀璧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徐怀璧身旁另一名老者道:“我苏城和枕星河以礼立世,有客自远方来,又岂可失了礼数,令人不耻。”
说话的这位老者,是颜家的当家,颜仲春。
施鸿博一脸不悦地道:“礼数和安危孰轻孰重,颜兄难道分不出吗?若有人想把苏城拖入水火,我第一个不答应。”
颜仲春据理力争,道:“施兄也不要危言耸听,尽礼数又何至把苏城拖入水火。”
施鸿博道:“天雷宫严防道界私交,一旦有非分往来,怎解释得清。你莫要忘了,封云藏还在枕星河。”
颜仲春道:“你也莫要避重就轻,那可是万生宗圣女,身份非同一般。不知晓还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岂能视而不见。若是你远道卫城,万生宗对你不屑一顾,你又会作何想?”
施鸿博道:“我不会置一城百姓于不顾,做此陷两城于两难之事。”
颜仲春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动不动就搬出一城百姓,我们现在是以修道之人的身份坐在这里议事,议的是道界之事。”
施鸿博也哼了一声,道:“道界牵累百姓的事还少吗?”
颜仲春道:“他们也并非有意陷枕星河于两难,否则也不会到了这么多日,还刻意与枕星河保持界限。你我又能保证,日后不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需要到访他城?”
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针锋相对,现在要议的,就是这两个观点。
一方,站位施鸿博,主张对洛依和易沉置若罔闻。
一方,站位颜仲春,不论如何也应尽地主之谊。
苏墨仍还没有说话,他还在等一个折中的提议出现。
老一辈的争议,还轮不到中青两辈插嘴。事实上,中青两辈对施鸿博的抗拒有些不解,他们更接近纯粹的修道者,在他们眼里,一是一,二是二。
凌虚阁内,现在有中青两代星河七子。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同样期待着日后若能到访他城,至少不要被这么拒之门外。
他们以修道者的立场,将心比心,推己及人。
归根结底,是出于对自己何种身份的认同。
而施鸿博所代表的,或许更多的已经是世俗的身份。
苏墨呢?
他更认同和在意的身份,到底是苏城的城主?还是枕星河的星河凌虚?
一时冷场,看来两方都无法说服对方。
这时,又一老者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也无需再争辩。我看,想出个两全之法,一来可消除封云藏的猜忌,二来也可尽到地主之谊,也就是了。”
这位老者,名叫梁衡,同样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辈。
施鸿博带着一脸不屑地道:“如何两全?”
梁衡道:“还是和徐师兄的做法一样,把话都摆在台面上说。施兄顾忌的,不过是怕天雷宫猜忌,那不如宴请万生宗圣女,同时也邀请封云藏到场。让他看到我们不过只是尽地主之谊,并无非分接触。宴请后,再与封云藏一道把万生宗圣女送走即可。”
施鸿博沉吟后,道:“不可在苏城和枕星河公门与道场宴请。”
梁衡道:“好办。流金消玉苑是李令山亲笔的招牌,也可算他大秦的产业,就在流金消玉苑最合适不过。”
施鸿博点了点头,不再有异议。
苏墨终于开口道:“那好,三日后,在流金消玉苑宴请。既然是万生宗圣女,不可怠慢,枕星河一门除年轻一辈,悉数赴宴。”
话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施鸿博看向苏墨,本想说这排场不免太大,但苏墨根本不看他。
施鸿博也就此打消了再提出异议的念头。
午后,徐怀璧一人闲庭信步走到监察司。
端坐的封云藏,身前左右还站着苏城监察司司座章息宁,和苏城执禁团首座苏零。
徐怀璧微微一笑,道:“三日后请你喝酒,赏不赏脸?”
封云藏道:“你有那么好心请本座喝酒?”
徐怀璧道:“不是老夫请你喝,是星河凌虚请你喝。”
封云藏眉头一皱,他和苏墨本有旧仇,十八年前,他奉命抹杀苏墨,虽未得手,却也将苏墨打成重伤。
而苏墨却会请他喝酒?
封云藏道:“你该不是说笑?”
徐怀璧道:“不止请你,还请万生宗圣女。枕星河除了年轻小辈,悉数赴宴,想来你不会错过?”
封云藏眯着仅剩的右眼,道:“为何要请她?”
徐怀璧风轻云淡地道:“万生宗圣女既已到了苏城,枕星河又岂能不尽地主之谊。你看,为了让你安心,地点选在你们李首相亲送牌匾的流金消玉苑,星河凌虚特意相邀你作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酒宴结束,老夫与你一道送她回醉凡尘,一切都在你的监视之下。”
枕星河这番开诚布公大大方方的安排,确让封云藏感到安心。
封云藏道:“好,看在你们这么开诚布公的份上,本座这次就不拂了你们的面子。”
徐怀璧笑道:“这就对了,和和气气有什么不好。好了,老夫知会完了,现在去醉凡尘知会一声。”
封云藏没有说话,没有反对。
徐怀璧也转身向醉凡尘扬长而去。
醉凡尘虽停在鱼水镇的沉星渡,但落雁湖上还有别的渡船,可以让徐怀璧到沉星渡去。
监察司内。
章息宁道:“枕星河悉数赴宴,司南大人切不可孤身犯险。”
苏零附和道:“是啊,枕星河与万生宗圣女会面或有异动,我等愿随司南大人同往。”
封云藏思索再三,道:“不必,有四鬼面同行足以。真要有异举,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只要在本座的眼皮下,万事无忧。”
醉凡尘。
徐怀璧刚上醉凡尘,柳嫣然就从小阁走出,对着徐怀璧点了点头。
言行昨夜已亲口对柳嫣然说出为结盟而来,而这已被徐怀璧猜出,柳嫣然这个点头证实了徐怀璧的猜测。
走近后,柳嫣然又低声道:“发色朱红。”
徐怀璧眉头一挑,喜形于色,道了一声:“哦?”
然后,又大声道:“出来吧,老夫有话要说。”
话落后,言行、洛依、易沉和邱沐纷纷各自从客房中走出,向徐怀璧聚了过来。
徐怀璧看着洛依和易沉道:“三日后,星河凌虚在岛上流金消玉苑宴请你二人,略尽地主之谊。”
柳嫣然向枕星河望了一眼,她是否也想去见一见他?
洛依皱着眉和易沉对视一眼,而后道:“这,恐怕不便吧?”
徐怀璧道:“没什么不便,封云藏也会到场,你们所参加的只是一场明面上的宴请,无关其他。”
洛依道:“前辈话中有话?”
徐怀璧道:“说出来你别不高兴。”
洛依道:“怎么会,前辈但说无妨。”
徐怀璧道:“你是堂堂万生宗圣女,于情于理,枕星河都该尽地主之谊。但是,这场宴会,却是为了他。”
说罢,徐怀璧一指指向言行。
洛依和易沉稍一想后,也就明白了。
封云藏现在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人身上,最忌讳的就是他们与枕星河的接触。
而实际上,他们此来的确与枕星河无关。
真正要与枕星河接触的,是言行。
枕星河借宴请洛依和易沉为名,转移封云藏的注意力。
这样,就可在封云藏完全没有察觉下完成与言行的会面。
堂堂万生宗圣女的宴请之会,竟成了故布的疑阵。
虽然对枕星河而言,即便没有言行的到来,他们得知万生宗圣女到了苏城,也同样会想办法尽地主之谊。
但对于徐怀璧和苏墨而言,他们这次定下的这场宴请,的确不是只为宴请而宴请。
所以,徐怀璧才会直说,以让洛依和易沉能够理解。
但洛依和易沉却丝毫不在意,他们也希望言行与枕星河的结盟之举能够成功。
不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也因为万生宗面对的困境需要他们成功,以便日后能得到世间道界的相助。
洛依轻快一笑,道:“前辈放心吧,我们一定赴宴。宴请就是宴请,山珍海味和美酒可是吃到我嘴里的,又怎会不高兴。”
言行和邱沐看着洛依,这是他们刚刚得知洛依是万生宗圣女。
虽不知万生宗圣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虽然这个宴席别有所图,但能让封云藏接受因为她而大摆宴席,可想而知这个身份极为尊贵。
这也解释了封云藏为何会对她如此戒备,看来不单单是背靠万生宗,也不单单是她手中的那块令牌,这个圣女的身份或许才是根本。
而这几日的相处,洛依却极其的平易近人,让人感觉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言谈举止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感。
她甘冒风险远道而来,为的也是解除籍之地的疫病。
本是云端的人,却有一身的人间烟火气,这方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感觉到言行一直看着她,洛依道:“怎么了?”
言行道:“圣女?”
洛依呵呵一笑,道:“怎么,害怕了?”
言行道:“为什么要怕?”
洛依道:“我一声令下,你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言行道:“这么可怕,还好我不在卫城。”
这两个人在邱沐的眼中,是多么的相像。
言行也是言城贵公子,却甘愿为世间百姓污名加身,身赴险境。他曾解救了自己两次,想来受过他恩惠的人还有更多。
他们都是舍弃了云端,甘愿踩进人间泥泞的人啊。
邱沐看着这两个相识不过几日的人,会心一笑。
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这个悲苦的人世才存有希望。
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愿如他们一样,人世间该多么美好。
第九十八章 紫日留心
本是无关的人,本是目的不一的人,却因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因为事态的发展,渐渐被牵引到一起。
这难道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看着眼前这几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年轻后辈,徐怀璧心有所感。
然后看着言行,道:“等他们赴宴之后,你一人上岛,径直往上走。”
言行低头恭敬地揖礼,道:“谢前辈。”
这是由心的感谢,若没有徐怀璧,恐怕不会这么顺利。虽然结果未知,但也着实少走了许多弯路。
徐怀璧神色淡淡地道:“要见星河凌虚的路不好走,你若走不到他面前,也就不会再有与他开口的机会。”
言行抬头看向徐怀璧,坚决地道:“谢前辈提点,晚辈早有准备。”
徐怀璧点头道:“为免节外生枝,这几日你们就待在船上,哪也不要去,直到我们来迎接赴宴。”
后两日,言行几乎是闭门不出。
他在凝练和操纵那柄他久疏的剑,那是只属于他一人,却曾经炼出又几近于废弃的剑。
只因那是一柄不能拿出,不能轻易让人看见的剑。
而现在,它就漂浮在言行身前。
明日,言行需要它。
它是紫火凝实的剑,也是最容易隐藏的剑,因为需要它隐藏时,它就消散于茫茫元气之中。
此时的它没有火焰的炙热,因为言行控制着它内敛而不外散。
言行将它命名为斩尘。
以太玄境大成的道法,多天地元气之精而凝练。
空气中的尘埃,也会消融于它外发的炽烈。
当它出现时,四周的元气如漩涡般向醉凡尘汇聚。而言行的道法和斩尘,只消耗其中的火行之气。
每当此时,在纳气和感应捕捉水行之气的洛依,对于水行之气的感应和捕捉也更加的顺畅。
似乎是五行之气的剥离,让五行之气对于各自道法的呼应更加自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仍在操纵着斩尘的言行道:“进来。”
对于此时醉凡尘上的人,他不再,也不需要隐藏。
洛依走了进来,又关上房门。
看着那柄悬空漂浮,闪着紫色锋芒的斩尘,双眼为之夺目。
洛依道:“你似乎知道如何运用五行之气?”
言行看着斩尘,道:“如果你说的是红色的元气,那我的确知道。”
洛依吃惊地道:“火行主红,火行之气的确是红色。”
若是没有玄武山一行,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五行之气。
又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火行之气的?”
言行道:“曾经偶然看见,偶然感知到。”
洛依追问道:“然后呢?是怎么运用自如的。”
言行回想后,道:“感到它不同寻常,之后用道法催持,发现比寻常的元气更能加持道法。再之后就刻意用道法捕捉它催持术法,长年累月后,已经能很自然而然地运用它。”
洛依道:“需要念力外视辅助吗?”
言行道:“刚开始几个月需要,运用得越多,之后不再外视元气就能感应到它不同寻常的炙热了。”
火行之气是炙热,水行之气是冰冷。
言行能做到,这给了洛依极大的信心,同时也生出了一种不服输的心情。
既然他能做到,我一定也能做到。
言行看着斩尘,道:“它叫斩尘,就是用火行之气,以道法催生。”
洛依也看着斩尘,她很奇怪的,感觉到一股心间的温暖。
但这温暖,却不是她自身的。而是她袖间,本是冰冷的九霄玄冰刃所发出的。
九霄玄冰刃缓缓地从洛依袖间飞出,缓缓地飘到斩尘一旁。
一道内敛的紫芒,一道晶莹剔透的白光。
这两柄兵刃,彷如相互凝望,彼此依存的恋人。
它们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看着它们的两个人,也同时生出了奇特的,温柔的心绪。
他们,好像也认识了很久很久。
久到不舍得分开。
然后,四目相对,彼此温柔地看着对方。
时间,好似经过了沧海桑田,眼中的容颜未改。
一眼万年。
不知追溯到几生几世前,或是飞逝到几生几世后。
或如那火行之气与水行之气的纠缠,自天地初开之时,到海枯石烂之后。
但,只是一眼之后,两人都错开了眼眸。
言行看着九霄玄冰刃,道:“这把冰刃不同寻常。”
洛依道:“它是昔年玄武神君之物。”
言行道:“竟然有幸看到一件神兵,希望将来能看到它大展神威。”
洛依道:“我也希望将来能看到你的斩尘也成为一柄神兵。”
言行摇头笑道:“我怎敢和玄武神君相比。”
洛依却道:“那你也成为神君。”
言行惊讶地看向洛依,但洛依认真的表情却不是在说笑。
洛依又道:“我以成为神君为目标,你也以成为神君为目标。”
言行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成为神君,但更困扰他的,仍是气府。找不到气府所在,他就永远不能修出传说中惊天动地的术法。
虽然他已修出了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紫火,但若不能修出气府私境,就不可能更进一步。
而曾经的神君,哪一位不是道法登峰造极,又有一方气府天地,可使这方气府天地失色的不世出的人物。
洛依知道言行心中所想,道:“你既然已出现太玄相,就不可能没有气府。等苏城事了,我带你去玄武山,那位玄武一脉的前辈一定能帮你把气府找出来。”
言行看着洛依,久久之后,由心一笑,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不止谢洛依要带他去玄武山,也谢那日她和易沉下船帮他调开监视的鬼面,也谢明日她将作为诱饵再次替他引开封云藏。
曾经不曾期待过,却在苏城不期而遇,而后多得相助。
若是命运的安排,那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
言行不知道,他已给了她本已对未来悲观而又重生的期待,给了她攻克融会水行之气受挫又重燃的信心。
而这些,还没结束。
洛依红着脸收回了九霄玄冰刃,但她却没有离开。而是盘膝坐下,开始纳气,继续融会水行之气的修行。
言行也手一挥,斩尘凭空消失。
言行也闭目冥想,此时门窗紧闭,又是白日。散发的紫芒,即便微弱地透出房外,在白日的照耀下,也很难察觉有异。
自那夜在苏然面前暴露冥想时全身散发的紫芒后,这几日来,言行都只在白日关上门窗冥想,一切都需要小心翼翼。
天雷宫耳目遍布下的修行路,不仅多险,更加难行。
道界式微,谁又能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天雷宫重重阻碍下而荒废了的修行进程所致。
不知过了多久,洛依从冥修中睁眼。
她看见闭目冥想的言行全身紫芒大盛,又是惊讶过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突然想到,当日在玄武山玄武堂冥修气府时,那个前辈元神进入了她的心府。
洛依突然想试一试,她的元神是否也能进入言行的气府,或许能帮他找出气府也未可知。
那位玄武一脉的前辈曾说念力外视是修元神的第一步,念力出窍,就是元神出窍。
现在和言行距离这么近,或许能行。
洛依再一次闭上眼,依念力外视之法让元神出窍,这并不难,因为念力外视元气她已经很熟练。
当日玄武一脉的前辈能进入洛依的心府,是因为洛依当时就在纳气入心府。
而言行此时却并不在纳气入气府,他只是冥想而已。
洛依无奈,只能九府一一探视,但的确都没有看到正常的元气纳入体内的微微白色薄雾。
洛依顿时泄了气,但是转而心念一动,她又想看看言行正在冥想什么。
虽不知能不能成功,但不妨试一试。
于是,洛依的元神进入了言行的颅内。
她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空间,空洞而无垠,灰暗而森冷。
不同于她的心府因为修冰界而产生的冰冷,而是无尽灰暗的阴冷,带给她一丝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个阴冷的灰色空间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天空中悬挂着的那一轮紫日。
绽放着紫色的光芒,是这片空间里,除了灰色之外,唯一的色彩。
那么的独特,那么的引人注目。
而她的身体,也感到淡淡的温暖,很舒适。
这股温暖,从她本散发寒意的心府传来。
常年的微寒之感突然消失,这让洛依感到怪异。
于是,她急忙元神回窍,再入心府查探。
但这一看,却是一惊,言行颅内的紫日不知为何也已住进了她的心府。
紫日正在从洛依的心府广阔的白色元气中抽离出红色的火行之气。
担心会与自己的道法冲突,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心府。洛依急忙在心府内施展道法,而意外的,当水行道法施展时,心府中广阔的白色元气完完全全剥离出了黑色的水行之气。
看来是紫日自动抽离火行之气时,引导了水行之气的抽离。
这两种元气并不冲突,也难怪,元气本就相生。否则,五行之气又怎会共存于普通的元气之中。
紫日留心,将会助洛依早日融会水行之气。
从此,洛依的心府有了紫色的暖阳,令她不再受噬骨之寒的侵袭。
这一切,因为他们在各自调用两种相生的元气,再加上元神的牵引,阴差阳错而成。
从心府退出,收回元神,洛依睁开眼睛,看着仍在闭目冥想的言行。
慢慢的,笑颜在脸上盛放。
那是幸福。
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就是为了她而存在。
而洛依还不知道的是,当她融会了水行之气,日后纳入心府的只有水行之气,杂气不再,再抽离不出火行之气时,紫日就会消散。
不过,洛依早就已废数年时日纳气充盈心府,她的心府已是一方广阔的天地,这方天地内的全都是元气。
要消耗完其中的火行之气,并非一朝一夕间事。
虽如此,亦终有尽时。
到那时,言行留在她心里的痕迹,也会消散吗?
第九十九章 单刀赴会
赴会之日。
临近午时。
枕星河不同往日,少有的一门齐出。
映月渡外,更是人群涌动。
徐怀璧领着枕星河一门数十位前辈站在渡口。
一旁,封云藏也同样带着麾下四鬼面同在。
就连苏城执禁团和监察司也悉数充当耳目,一路分布于映月渡渡口到流金消玉苑的沿途中。
这偌大的排场,出乎言行的意料。
但洛依和易沉却好像司空见惯。
徐怀璧高声朗道:“枕星河恭迎万生宗圣女赴宴。”
洛依和易沉毫不拘束地走下醉凡尘,走到迎客的人群前。
但迎客的人,却并不都笑脸相迎。至少徐怀璧身旁的施鸿博,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更遑论,还有监视的封云藏等人。
洛依和易沉视而不见,向徐怀璧躬身揖礼。
洛依道:“劳动前辈大驾,晚辈愧不敢当。”
徐怀璧摆摆手,道:“圣女大驾光临,老夫分内之事。”
客套几句后,洛依和易沉就跟在徐怀璧身后一个身位,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流金消玉苑而去。
大秦和天雷宫在枕星河的所有耳目,今日都在这场大张旗鼓的宴会之上。
半个时辰之后。
一袭红袍的言行,在无人察觉之下也下了醉凡尘,向着枕星河岛的高处走去。
这是言行第一次在人前身着一袭红袍,这红袍代表着言城道门离火殿,代表着曾经威名赫赫的火行。
今日,他是火行的修道者。
流金消玉苑。
苏墨早已端坐在主桌的主位。
当徐怀璧带着洛依和易沉走进流金消玉苑大堂时,苏墨也没有起身相迎,落座的枕星河剑客们也无人起身相迎。
苏墨的主桌上,只坐着他一人。
徐怀璧和洛依径直走向苏墨左右的位置,二话不说,直接落座。
易沉坐在洛依下一座,施鸿博坐在徐怀璧下一座。
封云藏在敌视的目光中,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苏墨对面的座位,四鬼面分坐两侧。
聚焦了满场的目光。
一桌十人,座无虚席。
数百人的大堂,诡异的安静。
洛依脸上挂着微微笑颜,这场面和气氛,并不让她感到紧张。
苏墨面容平和,却有一种浑厚的气场,那并不是拒人的锋刃,而是内敛的剑芒。
仿佛他的身体,就是那柄可以收敛神兵利剑的剑鞘,已经与那无上的剑芒融为一体,收发自如。
只是,当他眼角一瞥封云藏,那一瞬间,就变得冷酷。
再从封云藏身上移开,又复归了平和。
苏墨率先倒了一杯酒,举杯对洛依道:“圣女远道而来,枕星河礼遇不周。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洛依也倒了一杯酒,举杯回道:“早就敬仰星河凌虚大名,今日星河凌虚屈尊盛情相请,晚辈荣幸之至。”
一饮而尽。
苏墨再倒了一杯,举杯对易沉道:“这位兄台看似不凡,不知尊姓大名?”
易沉也倒了一杯,举杯回道:“星河凌虚座前,当不得兄台二字。晚辈易沉,见过星河凌虚。”
再次一饮而尽。
苏墨又倒一杯,再次举杯道:“二位远来是客,今日既已摆下酒宴,务虚尽兴而归,否则枕星河颜面无光。”
洛依和易沉各倒一杯,洛依举杯回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又一饮而尽。
这时,苏墨忽然起身,道:“我一向不饮酒,坐在这里也是扫兴。枕星河多有酒中客,余下就让枕星河的酒中客们相陪。我先走一步,告辞。”
除封云藏和四鬼面外,满堂数百人全数起身。
洛依和易沉躬身揖礼相送,道:“晚辈听从星河凌虚安排。”
苏墨点了点头,也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出流金消玉苑。
苏墨三杯酒后豁然离场,这在封云藏看来,只是因为自己也在场,他们的旧仇,让苏墨心中不快。
封云藏并未觉得有何异常,若不是要监视洛依和易沉,他也不愿和苏墨共处一处。
在洛依和易沉回到醉凡尘之前,封云藏和四鬼面断不会让他们二人从眼皮下消失。
而洛依和易沉也毫不客气,心领神会的要把封云藏和四鬼面牵制在这里。
虽然在场的人多,但苏城的花雕,让他们应付起这个场面,绰绰有余。
洛依倒了一杯,对着满场相陪的人道:“今日这酒宴既然是专为请我而设的,那我也不谦让,我曾千杯不醉,我师兄也不遑多让,各位还请不要客气。一人一杯,再一人回敬一杯,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似主人一般。
徐怀璧笑而不语。
洛依举着酒杯走到封云藏身前,又道:“我这第一杯,先敬这位司南大人。我这一趟让司南大人坐立难安,我也于心不安,还请司南大人不要介意。”
话中有讽刺之意,满场嘉宾多有掩面而笑者,也对这位万生宗圣女刮目相看,年纪轻轻,却是应对自如,不辱没圣女之名。
封云藏皱眉,并不搭话,但也还是接了这一杯酒。
洛依第二杯,走到鬾鬼面前,道:“跟了我这么多日,也是辛苦,这第二杯敬你了。”
这话一出,堂中响起了哈哈大笑声。
满场嘉宾都对这位万生宗圣女感到甚是有趣,本是无趣沉闷的酒会,渐渐带起了酒兴。
......
一路的古树奇石间,言行边走边调整他的呼吸,直到他的呼吸与他感知到的周身元气的呼吸一致。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一袭白衣,目若利芒,手中无剑而身若长剑,浑身散发出一股蓄而未发的凌厉。
苏然。
现在的他一改往常的轻松随性,神情冷峻,不苟言笑。
他现在,是一柄剑,人形的剑,透着几分冷酷。
相隔数丈,四目相对。
言行停下了脚步。
苏然抬起右手,向言行一挥,看似缓慢随意,实则骤然急促。
枝叶烈烈,肃杀声起,于无形处有剑气破空。
苏然挥手的同时,言行也挥出一手,一道青焰之剑疾驰。
在两人正中,一道无形剑气,一道青焰之剑相撞,“砰”一声,同时消散。
苏然随即踏出一步,两人本是相隔数丈,而只这一步,苏然就已来到言行身前。
挥手作剑向言行劈去。
这一步的一刹那,言行周身蒸腾出青焰,又如贴身之衣,覆裹全身。
那挥出的手剑只落下一半,将要触及青焰时,苏然又退一步,再次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望着那团裹覆着言行全身的人形青焰之衣,苏然并竖二指向天,又向下一指。
不知从何处召唤来的剑从天而降,向言行急速袭来。
言行的头顶及时出现一朵蓝焰莲花,花瓣绽放,出现一个莲台,足有一丈之宽。
天际来剑直插莲台,但却并未穿透,莲台将那柄来剑生生挡下,紧接着,花瓣又快速合拢。
那柄剑,竟被包裹在蓝焰莲花之中。
苏然挥动二指,试图让他的剑冲破蓝焰莲花的包围囚禁。
但任他的剑在蓝焰莲花内左冲右刺,虽然蓝焰莲花在晃动,但终究没有出现一个缺口。
随着蓝焰莲花的晃动越来越小,越来越平稳。看来苏然的剑,在蓝焰莲花中已渐渐被压制驯服。
苏然转而又连挥了数道手剑,数道剑气袭向言行。
言行手诀挥洒,身周的青焰之衣分解成数道青焰之剑,向那几道剑气迎了上去。
“砰砰砰...”几声响后,苏然终于停下了手。
苏然淡然一笑,道:“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
言行道:“那是因为你不想受伤,否则我也占不到便宜。”
苏然缩地一步近身时挥出的手剑,若是没有收手,他虽然会被青焰灼伤,但同样可以给言行狠狠一击。
面对苏然的缩地术,言行根本无法保持足够的距离让他近不了身。
而若是苏然那一瞬间不是挥出的手剑,而是手中握着一柄真的剑呢?
苏然道:“可是你也仍有保留。”
蓝焰莲花消散,苏然的剑从中出现,飞回到苏然手中。
看见剑身覆着淡淡蓝光,那像是被蓝焰锻造过的痕迹。
苏然道:“你是否可以将它焚烧殆尽?”
言行道:“这把剑不错,毁了岂不可惜。”
铸剑一道,本就需以火千锤百炼,而蓝焰为天地七焰第二位的元气之火,更是求而不得。
方才言行将这把剑困住时,已用蓝焰重新锻造过一遍。
苏然对着身外数丈的奇石随手挥出一剑,蓝芒一闪,奇石从中分出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缝。
苏然点了点头,又把剑向着一个方向随手一挥,那剑不知又飞去了何处。
苏然道:“走,带你去见该见的人。不过,该过的关还得过。”
言行几步跟了上去,道:“你好像并不执着于剑。”
苏然道:“我修的,是无剑胜有剑。这条道不好走,也许我永远不会成功。”
他好像在说着很平常的事,并不如何忧虑,并不如何惋惜。
人就是剑,剑就是人。
这或许就是剑道的最高深之处。
剑气虽凌驾于剑术之上,但并非剑气的杀伤就一定凌驾于剑身之上。
剑气的修行,从三合始。
三合,形、势、气。
剑之形,剑之势,与调用的元气相合,此,入剑气之门。
虽三合剑气只入剑气之门,但已是世间难见。
三合之上,称六合,形、势、气、速、身、意。
剑之形,剑之势,剑之气,与枕星河秘术踏星术,游龙身法,再相合。此,为人剑合一。在此之上,领悟剑之意,方可称六合。
六合登峰造极,剑意出尘,则称凌虚。其人就是剑,剑就是人。此,方可称无剑胜有剑。
凌虚,可称世间最强之剑道。
但传言,凌虚之上,六合去五,只余剑意。
此为天剑道,冥鸿。
剑气可以加大攻击距离,不需要剑身相交近身交战,这是为何枕星河的剑道高手都修剑气的原因。
寻常剑气视之不见,攻其不备,若没有足够范围的元气感知之力,则防不胜防。
但剑气真正要与剑道高手剑身杀伤匹配的,必须要修到六合剑气。
所以,若只是三合剑气,面对真正的大敌,即便伤到对手,杀伤力也已是大减,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
只有修到六合剑气,才能于剑身之外攻敌所必救。
正如苏然于数丈外挥出的每一道剑气,言行都不得不挡下来。
而言行若不是身怀御火术,若只能持剑交战,那他就完全威胁不到苏然,因为他的剑完全够不到苏然。
枕星河虽主修身法与剑术,但在剑气之上,就完完全全可以称之为道术。
这也是枕星河为什么不是剑派,而被称为道门的原因。
言行和苏然走到枕星河岛的最高处,绕过那日到过的道场,远远看到前方一座阁楼。
那是凌虚阁。
苏然停了下来,道:“前面的路,你自己走。”
言行停了一步,看向苏然点了点头。
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的双眼闪耀着火焰。
神色坚毅地抬起了脚步。
第一百章 直落五子
流金消玉苑。
酒宴正酣。
在醉凡尘数次饮酒面不改色的洛依和易沉,此时面色已经红润,终归是在场的人多,又一一不落下,好虎架不住群狼。
但这场酒宴远没有到结束之时。
不知有意无意,满堂的人借着酒兴来来回回走动,不时将走向各桌的洛依和易沉的身影挡住。让坐着的封云藏和四鬼面更加留心留意他们二人的身影,还需走到近处,以听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但的的确确,都是逢迎客套你来我往的酒词。
徐怀璧老神在在的,似笑非笑看着封云藏,仿佛在取笑封云藏的戒备完全多余。
凌虚阁前。
言行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站在凌虚阁前的石阶之上。
恍惚之下,又看一眼,那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立着的剑,透着一股雄浑剑意的剑。
又一阵恍惚,再看一眼,那确实是一个人。
言行向着那人坚定地走去,不急不慢,这段路不好走。
两人中间的这段路上,还站着九个人。
高处风急,言行一身红袍随风飞扬。
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凌然气势。
一道身影骤然向言行正面疾驰而来。
天玑吴越。
一剑抖出,剑花闪烁,同一个瞬间,他已连出数剑。
快到无法躲避的攻击。
但言行并没有躲,言行知道,他没有躲的余地,他也不可以躲。
他必须一往无前的走到那个人面前。
言行的身前,元气蒸腾,火焰凭空而燃。
白焰旋火盾。
本是没有实质的火焰,却凝成了实物一般,快速的旋转。
那袭来的数剑击打在旋火盾上,火花四溅,纷纷被挡了下来。
吴越惊异之下,也不慌乱,在靠近白焰旋火盾时,却如游龙般腾挪绕开了白焰旋火盾,从言行身侧掠过,挥剑划向言行腹部。
没有兵刃可挡的言行,却一掌向来剑抓去。
旁观的人本以为言行这一掌将断。
但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言行这一掌却紧紧地抓住了来剑。
吴越惊骇莫名,猝不及防。
只见言行身形一个旋转,将持剑横飞的吴越甩了出去。
再看言行的手,手掌上裹覆着蓝色的火焰。
蓝焰掌。
吴越骇然之下,匆忙稳住身形,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跌倒在地丑态百出。
但这一击之后,吴越也不再出手。
言行又向前走出几步。
第二个人出手了。
瑶光颜露。
踏星术一闪,逼近言行。但在言行的注视下,身形又一闪,从言行的视线中消失。
言行并没有回身,而是在周身一丈内生出一片红色的火焰之墙,以此隔绝颜露的近身。
但言行的上方却是空虚的。
颜露的身形在言行的上方闪现,剑身向下朝言行袭去。
而这却是言行故意留的空门,当颜露袭来,火焰之墙分离出数道火焰,同向颜露袭去。
但颜露却在这急促的陷阱中,身形又一闪即没。
看来,颜露是星河七子中伺机而动者,移形换位的能力在星河七子也是出类拔萃,善于游走,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见近身不易,颜露适当地拉开了与言行的距离。
而言行身周的火墙,这时却向上空汇聚,凝成一个火球。又掐指捏诀,火球快速的旋转。
颜露看着那个旋转越来越快的火球,心感不妙。于是,当机立断,趁言行在操纵火球的间隙,赶在言行发动术法之前,发动踏星术向言行攻去。
这个时机的把握,让旁观的人不约而同都点了点头。
通常在施展一道术法时,都无力再同时施展另一道术法。
但他们,显然都低估了言行。
踏星术极速的一击并没有刺中言行,颜露那一剑,刺在了言行身前的白焰旋火盾之上。
颜露的身形被逼停,而那剑,也像被锁住了一般,颜露试图拔出,但却没有成功。
这一个变化出人意料。
原来言行先前施展的白焰旋火盾并没有解除,白焰旋火盾在白日的照耀下,并不容易被发现。
与吴越对战时,之所以分明,是因为言行让它旋转,它会扭曲周遭的事物而显得明晰。
之后,言行让白焰旋火盾的旋转停止,再布下红色的火墙吸引颜露和旁观者的注意,白焰旋火盾的存在自然而然就容易被忽略。
而言行在操纵火球的时候,颜露对停止旋转的白焰旋火盾就更不会注意,也就不会为避开它而施展游龙身法。
再让颜露那一剑刺进白焰旋火盾,穿而不透,将剑牢牢锁住。
火墙和火球,都只为迷惑颜露。
颜露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那被锁住的剑随之一松,颜露抽回剑,退到了一旁。
言行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迎来了他的第三个对手。
天璇谭卓。
白焰旋火盾似在非在,火球仍在言行头顶上空旋转。
言行到现在展现的,近身防御有蓝焰掌可徒手握剑,还有可扩大防御范围克制踏星术近身的火墙,并有白焰旋火盾布下的陷阱防御。
踏星术虽是速度明显占优,但要依靠踏星术攻破言行的几重防御却并不简单。
那么,用更加强横的威力强行攻破呢?
谭卓迈出一步,却并未向言行近身而去。
只见谭卓站在原地,闭目凝气,待到蓄势完毕,豁然睁眼,迅疾向言行一指。
御剑出鞘,利剑带着刺耳蜂鸣划开前方的空气。
这是谭卓的全力一击。
但言行早有防备,在谭卓闭目凝气时,言行已催生了青焰之剑。
在谭卓御剑出鞘时,言行也发出了他的青焰之剑。
“砰”一声,青焰之剑消散,而谭卓的剑也颓然落地。
谭卓摇头苦笑,召回了剑,退到一旁。
看来,谭卓与苏然相去甚远,苏然随手连挥的剑气,就与谭卓全力发出的一剑威力相当。
还未出手的人,也都知道了言行不止防御难破,那随意破解谭卓全力一击的青焰之剑,也可以看出他仍深藏不露。
心中各自涌起了战意。
言行到现在还只是被动的出手,仍未主动发起攻势。
但言行要主动发起进攻也并不容易,他的速度远不及在场的任意一人,或者可以这么说,若是对方有意避战,言行要想胜过任意一人也无能为力。
正因为他们要检验言行是否有对话的资格,言行反可以说是占了便宜。
第四个对手出现了,天枢廖开。
言行这时也不再打算被动,既然对方主动,他也要以攻对攻,展现自己的真实实力。
他要告诉在前方等待他的人,他并非投机取巧之人。
廖开本打算强攻,正在蓄势发动踏星术,而言行先下手为强。
手诀一掐,头顶上空的火球开始爆裂。
瞬间高速旋转的火球分离出火焰,骤如雨下,覆盖了廖开和言行之间的战场。
廖开失了先手,眼见前无去路,只得改攻为守。
虚影闪现,流星剑雨。
目不暇接的剑影迎向了火雨,密集的攻击,让廖开无暇旁顾。
在廖开抬头凝神应对火雨时,言行挥出一道青焰之剑。
眼看青焰之剑就要刺入没有防备也无法防备的廖开身体时,骤然悬空停下。
廖开也惊骇的停下挥剑的动作,而那些向他袭去的火雨,也全都悬停在空中。
时间好像瞬间凝固,一切都被定格。
直到言行抱拳道:“承让。”
廖开收起手中剑,也抱拳道:“多谢言兄手下留情。”
青焰之剑消散,本是落下的火雨反向又飞回火球,重新凝作一团。
廖开退到一旁。
言行又向前走了几步。
第五个对手,天权顾棠。
言行与廖开一战,多少有几分胜之不武,因为他率先发出攻击的火球,是在对战颜露时就已先做好的伏手。若没有这个伏手,面对踏星术他很难有这个出手就形成压制的机会。
但言行要轮番对战这么多人,占这点便宜也无可厚非。
不过,顾棠已经知道了若让言行占据先手,他就很难再转守为攻。
于是,顾棠在言行还未出手前,先挥出了一剑。
一剑百斩!
百道剑气向言行袭去。
但仅是三合剑气,纵使百道齐发,也难当一道六合剑气。
剑气先行,顾棠又踏星术紧接而上。
言行本可以避开,但今日,他一步也不会退避。
火球仍在头顶旋转,白焰旋火盾,不知在或不在。
顾棠这一剑,让言行暂不能发动火球的攻击,同时为了破除可能在言行身前存在的白焰旋火盾。
但是剑气并没有遇到阻碍,看来白焰旋火盾已经解除。
眼看剑气就要斩到言行,这时无形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暴喝。
然后,在言行身前迅速出现一个火人,浑身蒸腾着白焰,带着无尽的暴戾之气。
“呵...”
又一声低沉而凶戾的低吼。
百道剑气尽数被这个白焰火人挡了下来。
踏星疾行的顾棠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白焰火人一惊,但是也分毫不惧,一剑向白焰火人砍去。
白焰火人又一声低吼,瓦解分裂。
顾棠已到了言行身前,砍透白焰火人的剑顺势向言行砍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火人分裂的白焰形成了一片火线。火线一头迅速缠绕住顾棠的剑,另一头紧紧握在言行举起的手中。
那剑,再也不能向言行再近一分。
而顾棠若不及时松开手中的剑抽身退开,那他就是完全身陷在言行随时能发动的火焰攻击范围之内。
但身为剑客,又怎能舍弃自己手中的剑。
言行在控制住顾棠的剑后,也并没有再攻击。
顾棠笑了笑,道:“我败了。”
他败得心服口服。
他抢占了先手,但言行突然施展的白焰火人,从防御到控制,一气呵成。
言行能如此信手拈来灵机一变的自如,让他大开眼界。
能有此一战,本就难求。
更何况,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御火术,见识到传说中的火行。
曾经都道五行式微,但言行展现的修为,却让他们刮目相看。
言行的到来,是否预示着被封闭数百年之久的道界大门将被打开?
日后,他们或许还会看到,甚至遇到更多的各门同道。
其中,又还会有多少出乎他们所预料的人物?
修道之人虽好胜,但并不寄望于对手的平庸。
超越,方是所求,超越对手,也超越自己。
万物竞发,才是修道路的本质。
星河七子,已胜其五。
而言行看起来,仍游刃有余。
徐冲,一手握剑,一手按在悬挂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已经跃跃欲试。
颜朝,看着又向前走了几步的言行,灿若星芒的眼睛光芒更盛。
施承风,呼吸有几分杂乱。
苏嫣,带着几许忧虑望向施承风。
而苏墨,一脸平静。在他眼里,言行术法多变,运用自如,道法的造诣可称精深。
但是,仅此而已吗?
这还远远不够。
第一百零一章 为剑而生
流金消玉苑。
酒宴过半,洛依已经回座。
本是胜雪的肌肤,已经红润。
这场酒宴,感受到了热情,感受到了疏离,也感受到了冷落。
而最冷落的人,就是徐怀璧身旁的施鸿博。自落座后,一言不发,神情冷落,连看也没看洛依和易沉一眼。
洛依看向施鸿博,道:“这位前辈好像不大欢迎我?”
即便洛依主动说话,他仍没看洛依一眼,冷淡地道:“我若到万生宗,你会欢迎我吗?”
洛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道:“前辈放心,我离城的期限也不远,很快你就能安心了。不过,不知前辈要的是自己安心,还是这位司南大人安心?”
话中讥讽施鸿博怕事。
施鸿博怒道:“小娃娃,口不择言,当心祸从口出。”
洛依看了一眼封云藏,又看向施鸿博,讥笑道:“我堂堂一宗圣女,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万生宗,也无需事事看人脸色。前辈既然这么不欢迎我,却还坐在这里,莫不是就为提醒我,不要惹得这位司南大人不高兴?”
施鸿博顿时脸色难看。
他的确担心洛依给苏城和枕星河带来麻烦,他与封云藏所求一致。
但是洛依这么一说,就好像他是封云藏的走狗和仆从一般。
徐怀璧悠悠道:“这么多的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洛依吐了吐舌头,呵呵一笑,道:“徐老前辈莫怪,只是喝酒是为了尽兴。这酒宴之上还要看人脸色,喝来扫兴。”
徐怀璧道:“你要想尽兴一醉,这好办,枕星河送你一醉。”
说完起身,又道:“万生宗圣女想要一醉,她若不醉,酒宴不散。平日里自诩酒中客的,就不要再端着了,莫要丢了枕星河颜面,惹人笑话。”
洛依掩嘴偷笑,道:“前辈,你就看热闹吗?”
徐怀璧道:“老夫喝不过你,不过,老夫愿意打这头阵。这杯,就不用了,用壶吧。”
洛依道:“好,恭敬不如从命,那就用壶。”
新一轮又开始,酒宴在继续。
而这时间,是为言行拖延的。
凌虚阁前。
开阳徐冲身形未动,手指一指,手中剑当先出鞘。
言行快速掐诀。
旋火盾。
青焰。
第一次苏然带他见到星河七子时,就已经从七子的纳气范围感知到徐冲和颜朝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两人,且是明显的高过另五人。
此时徐冲出手,言行不敢大意。
白焰旋火盾能够挡下先前五子的剑,但恐怕挡不下徐冲的剑。
而青焰之剑,挡下了谭卓的全力一击。但若想挡下徐冲这一剑,恐怕青焰之剑消散后,徐冲的剑仍会借势而来。
所以言行将旋火盾又提升了一层,先将这一剑挡下再说。
他需要更加防备徐冲还未出的腰间那一剑。
但是,徐冲这一剑却并没有击中青焰旋火盾,而是随着徐冲手指转动,绕过了青焰旋火盾,继续向言行逼近。
徐冲对于御剑之术的控制,让言行大吃一惊。
这一剑已经距离太近,言行急忙分解青焰旋火盾,青焰火线在剑身绕过青焰旋火盾之后缠绕住剑柄,将它在剑尖只离身体一尺时拉住,防下了这直刺胸膛的一击。
可是,徐冲还有一把剑。
就在言行控制住先前一剑时,徐冲拔出腰间佩剑,挥手斩出一道剑气。
剑气破空,直接斩断了青焰火线。
六合剑气。
而被青焰火线控制的那柄剑,虽失了来势,但徐冲隔空再次一指,剑尖刺进了言行胸口。
所幸是距离太近,而徐冲又与它距离太远,剑势不足,只刺入一寸。
但也终于是破了言行的防御,给言行留下了一道伤口。
剑又飞回了徐冲手中。
这并不是性命之战,若言行没有信心或者认败弃战,那就到此为止。
徐冲在等待言行的回应,是继续,或是转身离开。
而言行按住胸前的伤口,再把手摊开,看着手中沾染的血渍,却笑着甩了甩头。
十一个人在看着他,十个人在等待他的决定。
只有苏然含笑着,道:“徐师弟,你不乘胜追击,已经没有机会了。”
徐冲不由向苏然看了一眼,本以为言行或许会放弃,却没想到苏然会这么说。
再看向言行,只见言行双眼一闭一睁,眼中蓝芒绽放。
元气在向言行汇聚,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燥热。
已受一处剑伤的言行,没有认败,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向前又踏出了一步。
这是宣战。
徐冲的双眼也已炙热,心胸更已热血沸腾,难掩笑意。
再次御剑出鞘。
这一次,是双剑齐出。
同时,言行的头顶也再次出现了那朵蓝焰莲花。
先前对徐冲预估不足,本以为青焰足以应付徐冲的剑和剑气。
但徐冲对于御剑的控制,使言行的被动防御形同虚设,六合剑气也可以轻松地斩破青焰。
那么,就以控制对控制,以威力对威力。
飞剑疾驰。
百瓣莲花开。
莲花尖角拉出长长的两道蓝焰火线,迎向两柄飞剑。
“叮...”
剑尖与蓝焰火线相交,竟发出两剑相交的锋鸣之声。
火,不再是火。
那是超脱了世俗之见的世外之物。
蓝焰火线与飞剑游走交击,火光四溅。
两人手指飞舞,一时间,只见飞剑残影漫天,蓝焰火线如蛟龙摆尾,随心所欲。
两道蓝焰火线和两柄飞剑相持不下。
但是,徐冲的剑只有两柄。
而言行的蓝焰莲花百瓣。
他,还能同时控制更多的蓝焰火线吗?
在旁观者的震惊,和疑问中。
又一道蓝焰火线疾疾向徐冲飞去。
徐冲急忙召回一剑,而与那柄剑交战的蓝焰火线也随之向徐冲飞去。
徐冲手持一剑要面对两道蓝焰火线的夹攻,剑出迅疾,还足以应付。
但同时控制的另一柄飞剑却被另一道蓝焰火线压制得节节败退。
照此疲于应对下去,找不到胜机不说,完全被压制也只是时间问题。
徐冲灵机一动,他要趁言行控制蓝焰火线,身前空门大开之时向他逼近,这是他转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踏星术游走,向言行快速的接近。
但是,每每到言行身前一丈时,就会另有一道蓝焰火线突然从上空的蓝焰莲花中划下,封住徐冲的去路。
斩不开蓝焰,也就无从突破。
他到底能同时控制多少道这样的蓝焰火线?
另一柄飞剑已经败落,被那道蓝焰火线牢牢钉在地上。
别无选择。
徐冲踏星术一步踏上,又一道蓝焰火线从上空划下,身体将要靠近蓝焰火线被伤时,身若游龙,绕过一侧。
但绕去的方向上,再一道蓝焰火线先一步划下。
所幸是徐冲游龙身法的修为不俗,本是要绕过继续向前的身形,硬生生变成了斜刺里的横移。
但,横移的前方又一道蓝焰火线封锁,接连如此。
徐冲的身形不得不反绕着游了一圈。
最后,他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去路。
头顶上空的蓝焰莲花,百道花瓣的尖角齐齐拉下连接在地。
徐冲已被困在了蓝焰火线的牢笼里。
徐冲败了,败得没有懊悔,反之神色兴奋。
看了一眼将他困住的蓝焰牢笼,又看向言行,满眼的不可思议。
徐冲笑道:“言兄道法精深,令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因为言行先对徐冲的双剑形成压制,让徐冲别无选择,只能依凭踏星术近身做最后一搏。正是将徐冲逼到了穷途,言行才能抢先一步封住徐冲的去路,再将他困于蓝焰囚笼。
否则,踏星术的极速和多变,言行奈何徐冲不得。
言行将百道蓝焰火线收于上空的蓝焰莲花。
看着胸口的那道剑伤,拱手道:“最初那一剑,你手下留情,承让了。”
伤言行那一剑,并没有下手留情。不过,那一剑后徐冲确实立时收手了,否则,言行至少还要再受些苦头。
徐冲笑嘻嘻地摸了摸脑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模样,让言行突然意识到,徐冲仍还很年轻,他的脸上稚气未脱。
但他已修成六合剑气,还有精湛的御剑之术。若是没有天雷宫的束缚,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必定名扬天下。
这是个为剑而生的人。
但枕星河为剑而生的人,又岂止徐冲一个。
玉衡颜朝,是另一个。
正如她拥有极致的容颜,他所追逐的,也是极致的剑道。
无上的剑道,需要有无所不破的剑意。
而这,正是颜朝所追逐的。
剑意,与剑道的领悟和修为相通。
六合,意当先。
徐冲仍在气为先的境界。
而当意压过气,则可在气的基础上,意念催动,再进一层。
剑意的修行,从气府中凝练出如有实质的剑气开始。
剑意的高低,依气府中凝练的剑气精纯程度和澎湃程度而分。
颜朝,正在意隐隐压过气的阶段,也刚刚迈入剑意的修行不久。
言行连胜六子的表现,层出不穷的术法运用,激荡颜朝的气府剑意如潮涨。
颜朝已经知道,虽然踏星术的速度远胜言行,但面对言行炉火纯青的道法修为,要想战胜他,必须从正面击破言行一切的术法。
颜朝凝视着言行,言行也凝视着颜朝。
虚影一闪,颜朝从言行眼中消失。
再出现时,已是凌空而立,同时出现七个身影。
七星踏星术!
极致的速度,让七个身影同时出现在七个位置。眼睛跟不上她身影出现又消失的速度,使得好像同时出现七个颜朝。
但言行却没有抬头去看向颜朝。
既然眼睛追不上,那不如干脆就不看。
言行闭上了眼睛,全身心感知元气的异动。
颜朝隔空挥剑,七个方向同时挥出剑气。
六合剑气,挥洒自如。
仅此,就可以看出颜朝的剑道修为远胜另外几子。即便徐冲,也没有展现出如此自如的六合剑气修为。
七个身影一直凌空显现,那是因为颜朝一刻不停地在那七个位置变换身位,虚影还未及消失,身形又再次出现,如此循环。
七个方向向言行挥出的剑气也不曾间断。
而言行控制着蓝焰莲花分离成七朵,这七朵蓝焰莲花分别挡住七个方向袭来的剑气。
剑气一道比一道来得猛烈,但蓝焰莲花更加强悍。
汹涌的剑气非但没有攻破蓝焰莲花,反而蓝焰莲花逆势而上,强推剑气缓缓向颜朝逼去。
如潮的剑气攻击并没有效果,但颜朝却不变招,任蓝焰莲花逆势向她靠近。
颜朝仍是七星换位不停,剑气挥舞不停。
那身姿如惊鸿,那气魄甚是无畏。
在一个女子身上,居然看到了荡气回肠的气势。
言行仍没有睁开眼,但他已感觉到变化。
颜朝并非没有选择之下的无奈强攻,她之所以七星踏空,七道剑气叠加层出,是因为她在激荡剑意。
言行感觉到的变化,正是颜朝那股正在积蓄的,愈加汹涌的剑意。
骤然剑气中断,空中七个虚影合一,颜朝凌空而立。右手握剑,微微侧身,把剑举在左肩之上。
而没有了剑气的阻碍,言行却也没有操纵七朵蓝焰莲花向颜朝攻去,反而快速将七朵蓝焰莲花合一。
莲台合一,挡在了言行与颜朝中间。
同一瞬间,颜朝奋力向下挥剑。
猛烈凌厉而又汹涌的剑气裹挟着剑身直刺莲台。
剑意加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轰然一击,莲台被剑意加持的飞剑一击之下倒飞向言行。
言行双掌举天,莲台倒飞之势渐渐减缓。
颜朝并指指向剑身,仍将余留的剑意注入飞剑。
但是,剑意最盛即出剑那一刻。
再而衰。
颜朝继续注入剑意,不过是想与言行角逐余力。
谁也不知言行挡下剑意倾泻一击,是否还能留有余力。
飞剑的确还将莲台继续压下。
但直到颜朝剑意耗尽,飞剑终究没有击破莲台,莲台距离言行也还足有三尺。
颜朝突然喷出一口血,凌空而立的身体一摇晃,从空中坠下。
颜露脚下一踏,向颜朝飞去,在半空中将她抱住。
落地扶住颜朝,颜露焦急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颜朝勉力摇了摇头,道:“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说完,又转头看向言行,蓦然一笑。
原以为世间同辈,自己不逊于任何人的,却还是败给了他。
而言行骤然压力全无,也单膝跪地,嘴角有血迹流出。
言行的双脚,更已入地一尺。
擦干嘴角血迹,看向颜朝。
若她的剑意再强几分,蓝焰莲台也挡不住。
相比她惊世的容颜,言行已对她的剑道修为更加惊讶。
旁观的人都看得呆了。
为颜朝竟已能发出剑意,虽然剑意并不精纯,她的状态看起来也只是勉力施为。
但这已是突破六合,向凌虚境界迈进。
能够修成凌虚的,又有几人?
何况,颜朝还只是年轻后辈。
更为言行竟能挡住这剑意一击而莲台不破震惊无比。
他,仍未到极限。
而他,已连胜星河七子。
五行的传说,到了正名之时吗?
施承风看着言行,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苏嫣看看言行,又看看施承风,如画的容颜上眉头紧蹙。
苏墨仍面无表情,但看着眼前的那一袭红袍,想起了曾经的故人。
第一百零二章 一往无前
封云藏和四鬼面被牵制在流金消玉苑。
而整个枕星河岛,过半之上对于监察司和执禁团而言,都是禁地,不容他们踏足。
在岛的最高处进行的战斗,他们一无所知。
虽听得剑鸣阵阵,但这不奇怪,枕星河平日修炼也时常如此。
重要的是,言行的术法还没施展到举岛可见的程度。
也许是他仍还没到那种程度的修为。
也许是他还仍不需要施展出那种程度的术法。
如果是言信当日破除雷罚和之后对战封云藏时施展的燎原火海和青凤翱天,那么,御火术出现在枕星河就已被天雷宫发觉。
言行无法调用气府,所以术法的规模还远不能与言信相比。
但也并非言行的修为就不如言信,至少言信还未修出蓝焰,紫火更加遥不可及。
元气之火,天地七焰,每上一层都是质的差距。
量与质,孰高孰低,犹未可知。
星河七子已过,言行胸口受一处剑伤,硬扛颜朝剑意一击,五脏六腑也已被震出内伤。
更何况,从对战苏然开始,连续对战八人,持续施展道法强聚体外之气,对于无法调用气府的言行,大大的不利。
言行挺直身体,本想在对战下一个对手前,先作调息。
但是,还不等他调息完毕,施承风出手了。
在众人的惊异和不解中,施承风连续挥出数道剑气,紧随其后,踏星术横飞持剑而上。
言行猝不及防,蓝焰莲台已来不及从上空飞下挡在身前。
蓝焰花瓣上几道蓝焰火线划下,六合剑气弹开蓝焰火线,术法一时难继,言行身前空门大开。
施承风的剑已经来到言行身前,言行大喝一声,双掌一合。
蓝焰掌将施承风的剑合在掌中,生生逼停。
可是,施承风同样大喝一声,剑身剑气暴涨,将言行的双掌震开,剑尖又再向前刺去。
间不容发之际,言行匆忙侧身,剑尖刺入言行左肩。
而言行右掌向前一推,掌中蓝焰飞出,正中施承风胸膛。
施承风被蓝焰一击,口中喷血,身体倒飞。但仍握紧手中剑,剑尖从言行左肩带出,鲜血从伤口中飞溅。
倒飞的身体终于停下时,施承风握剑插地,屈身低头咳血。
但仅仅几息之后,施承风又抬头直视言行,怒目凝眉,挺剑又上。
而言行躬身站着,左肩被贯穿,左手无力地垂下。
他只能以右手单手操纵术法,他的呼吸已经乱了,粗重而又急促。
到现在,言行也一步没退,面对来势迅猛的施承风,言行无惧也无畏。
若有人能细看他的双眼,此时就能发现他的瞳色渐渐变得微红!
两人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凌厉。
再没有试探,再没有留力。
检验之战,变成了血战。
言行单手控制,几道蓝焰火线与施承风厮战在一起。
施承风虽还未修成剑意,但他的剑比徐冲的剑更加霸道,挥出的剑气可以阻挡蓝焰火线,而剑身更能直接压制蓝焰火线。
虽还斩不断,但几道蓝焰火线同时围攻施承风,却也不能将他压制。
任几道蓝焰火线如何游走,施承风挥剑大开大合。
言行身受几处伤,气血翻涌,此时更已不能用左手,对术法的控制无法再做到先前的游刃有余。
两人一时相持不下。
不过,继续僵持下去,对言行更加不利。
胸口和左肩的剑伤,在持续的道法术法施展下,根本无法止血。再加上五脏六腑的内伤,若不能快速的胜过施承风恢复调息,他将再也无法面对后面的人。
而施承风也不好受,正面受了蓝焰一击,不亚于他给言行的那一剑。
两人这么持续不计后果的僵持下去,极有可能对他们日后的修为根基都造成损伤。
而两人寸步不让,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一阵琴音响起。
琴音悠悠,如天地间平和的呼吸,与战场上急促的你来我往大相径庭。
但交战的两人,却同时感觉他们的呼吸和翻涌的气血也在不知不觉中随着音律渐渐变得平和。
这琴音,竟能抚慰心海。
这琴音,来自苏墨身前的苏嫣。
苏嫣正盘膝坐地,而她那把琴却漂浮在她胸前。
只见苏嫣微闭双眸,指尖轻动,她的身周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那微动的双手。
有一种与天地融合的清寂之美。
言行的呼吸渐渐顺畅,与术法的呼应也渐渐淡去了方才的吃力感,他已能调动更多的蓝焰火线。
但他没有。
苏嫣突然相助,他不能占这么大的便宜。
但苏嫣似乎能感应到他已恢复。
这时,平和的琴音一转,凌厉而一出即没。
言行感到一股肃杀之气从施承风身后袭来。
琴气!
言行不敢大意,这股凌厉感不逊于六合剑气。
蓝焰火线分出一道,将琴气挡下。
这是苏嫣的起手,先以一道琴气,告诉言行,她现在已是他的对手。
她在出手前先助言行调息,是不想趁人之危,在言行气血已乱时与施承风一起联手。
在起手的琴气之后,苏嫣睁开了微闭的双眼。
当她看到了言行将她也纳入了目光之中,指尖连动,短暂,铿锵,急促,凌厉,肃杀。
战场狂风四起,施承风催持剑气暴涨,逼退将他纠缠不休的蓝焰火线。
身形一闪,与颜朝一样的七星踏星术,七个身影凌空闪现,又与颜朝一样的七个方位剑气叠加连出。
而言行先被苏嫣牵制,无法像应对颜朝时一样,将蓝焰莲花化一为七分而抵挡七个方位的攻击。
眼看剑气琴气不绝,言行再挡无可挡时。
“啊...”一声暴喝。
言行长发倒悬,微红的眼眸中紫芒一闪。
紫火现!
空气中隐隐出现一声凶戾的咆哮!
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浪四散开去,战场之外的人被这股气浪激起长衣和长发飞扬。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虽不是出自火行,但也知道紫火乃天地七焰之首,传说之中的传说!
它不是只该出现在近千年前的朱雀神君身上,或者出现在曾经的火行灵雀宫开派祖师身上,再或者只能出现在最初的火行始主身上吗?
但它的的确确出现在了眼前。
言行召唤而生!
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后辈!
连战星河七子和施承风时,言行所一一展现的术法,虽一次次让苏墨心中对这个年轻后辈赞赏有加,但苏墨的表情也一直平静。
而这时,就连苏墨的脸上也出现了不可思议。
紫火,自吸天地元气。
一切以元气的攻击,都会被紫火削弱,乃至吸收化于无形。
但毕竟苏嫣的琴气和施承风的剑气先出,当紫火出现时,已经有琴气和剑气到了近前。
来不及吸收的琴气和剑气终于还是如剑一般割伤了言行的身体,幸而紫火将它们削弱了几分,言行才没有被肢解。
但饶是如此,言行身上已出现十数道伤痕,红袍残破,鲜血飞洒。
此时的言行已是一个血人。
但,他仍站着!
仍一步也没退!
所有人都已震惊,更为他的执着和坚定动容。
紫火已现,再几道琴气的攻击无效之后,苏嫣已停手。
但施承风不知为何,七个虚影合一的他,脸上惊骇不已,可却仍像没有理智一般持剑向言行飞去。
紫火感受到了敌意,正躁动地想要向施承风飞去。
已是血人的言行豁然抬头,扫视施承风。
那一刹那,施承风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情的杀神!
心口收缩,一瞬间忘了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退缩了,一直骄傲的他退缩了。
恐惧,无以复加的恐惧,使他愣愣地立在半空中,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躲避的意识。
施承风手中的剑无力地滑落。
若受紫火一击,施承风恐将命丧当场。
言行抬起了右手。
苏嫣脱口而出,大喊道:“不要!”
这一喊,让言行急速上升的血性停顿了下来。
终于,再次把手压下。
躁动的紫火也随之渐渐平复。
施承风骤停的呼吸也随之一松,人从半空中坠下。
苏嫣急速地冲去,将他接住。
正欲出手救下施承风的苏墨,也将并竖的二指松开。
言行的面前,只有苏墨。
他从未见过苏墨,但看着前方等待他的人。
那直冲而来的雄浑气场,那令他产生虚幻的内敛剑芒,那随意站着就直如剑身的人形。
让言行知道,那就是苏墨。
此来,只为与他一见。他,就在眼前。
言行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迈起脚步,血仍在流,本就是红色的道袍,更添一抹血色。
步履蹒跚,走得很慢,但却很坚定,正如他一路向前不曾退一步。
苏然双目闪烁,他曾对听闻的行者传说不解,怎会有人舍生忘死?怎会有人视死如归?
但看着他眼前浴血前行的言行,他不再怀疑。
为了心中大义,哪怕连后退一步都不甘心!
星河七子也已满心敬佩,不止敬佩言行的道法修为,更敬佩他一往无前的决心。
他们都同时想到了几日前在醉凡尘听到的传说,如那传说中甘心追随玄武神君,与之并肩而战的彼时世间修道者一般。
他们都心生了有朝一日也能和言行并肩而战的愿景。
今时今日的言行,虽还远比不了曾经的玄武神君。
但他的意志,已经感染了他身周的同辈。
流金消玉苑。
已经满脸醉态,娇艳欲滴的洛依,向外看了一眼。
他是否一切顺利?是否已经见到了他要见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凌虚一剑
洛依已千杯落肚,醉态毕露。
酒宴本到此已足以,但她仍没有结束的打算。
满堂的人都心想,她难道真的如此好酒吗?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酒宴为的根本不是她。除了洛依和易沉,即便是枕星河德高望重的前辈们,也只有徐怀璧知道。
这件事,还不是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的时候。
满场酒宴上,已有很多人不胜酒力。但洛依不离场,谁也没有理由离场。
牵制在这里的人,不止是封云藏和四鬼面,还有枕星河的前辈们。
若是施鸿博知道言行在凌虚阁前一战,为与苏墨会面,他未必不会制止,甚至暗中告知封云藏。
谁又真的想喝到不省人事,谁又真的想在人前露出丑态。
但为了他。
她愿意。
凌虚阁前。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仍在前进。
蓝焰莲花已经消散,只有一簇紫火在他身前漂浮。
一道金色的剑气落在他的前路上,剑气的锋芒直入石砌的地面,留下一道剑痕后,剑气消失。
言行停下了脚步,望向前方的人。
他没有动作,他仍站着,他在等待。
言行心领神会。
站定着,闭上双眼调整他的呼吸。
这一次,他要与紫火产生共鸣。
当他的脑海出现一柄紫色的剑时,他的身体绽放出了紫芒。
一如他冥想紫日时一样。
这异状,星河七子和苏墨都没见过。
言行带给他们的震惊还未结束。
因为他们看到言行身前的紫火出现了变化,它凝成了实质,凝成了一柄剑,紫色的剑。
斩尘!
言行握住斩尘,豁然睁开双眼,身体上的紫芒消失。
斩尘剑上紫芒大盛!
就在那一瞬。
苏墨并指向言行一指。
天剑凌虚从凌虚阁内飞出,裹挟着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金色剑气向言行飞去。
周围的空气也映成了金色。
凌虚阁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言行大喝一声,踏上一步,斩尘剑尖紫芒暴涨,迎上了天剑凌虚剑尖前的金色剑气。
相交之处,紫芒和金气互相吞噬湮灭。
谁都没有想到,言行竟然挡下了苏墨出尘剑意发出的全力一击。
苏墨检验星河七子七星剑阵一战,虽百招之内未分胜负,但七星剑阵一有剑阵加成,还是七人合力,二更因苏墨并没有使出这种程度的出尘剑意。
面对这一剑,星河七子自认以他们目前的七星剑阵修为,根本挡不住。
他们甚至根本想不到,苏墨面对一个后辈竟然会使出出尘剑意。
若是他高估了言行,这一剑足以杀了言行。
众人不由得,都为言行捏了一把汗。
紫芒和金气的冲击仍在持续,苏墨的剑意好似泄之不尽,澎湃如初。
而紫芒在金气的持续冲击之下,光芒开始暗淡。
要维持紫火,需要庞大的元气消耗,紫火虽可以自吸天地元气,但周遭的元气耗尽,需要从远处汇流,自然而然补继的速度就会渐渐赶不上消耗。寻常的一簇紫火还不受太大影响,但现在言行催持的斩尘却不一样,它需要消耗的是庞大元气之中的火行之气。
没有气府作为后盾,没有火行之气充盈气府,这是言行现在的命门所在。
要想成为世间最强的战力,他必须要解决气府之困。
否则,他与最强的战力有一合,两合,即便三合,四合之力,但终究会力有不逮。
正如现在,紫芒已被苏墨出尘剑意加持的金色剑气冲击湮灭殆尽。
言行已在用他最后的余力强纳元气维持斩尘不破。
“啊...”!
言行口中发出决绝的嘶喊。
但,斩尘终究还是破了,化作了一缕微小的紫火。
金色的剑气没有了斩尘的阻挡,豁然再进三尺。
旁观的人在那一瞬间齐齐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但,他们并没有听到他们预想中的惨叫。
再睁眼看去,金色的剑气停在了言行身前一尺。
而言行,目光坚毅地看向前方。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后退一步。
这是何等的意志!
剑气消失,天剑凌虚又飞回了凌虚阁。
言行终于身形摇晃,将要向后倒去。
两个身影同时踏上一步,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住。
言行已经力尽,他的视线已经模糊。
用尽最后的力气左右看了看。
右边的是苏然。
左边的,却是颜朝。
言行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昏了过去。
到此为止了吗?
终究还是没能走到他身前。
......
凌虚阁后的一处小院。
言行躺在院中一间房内,苏然正在将他全身的伤口涂抹上伤药。
一道徐冲直刺的剑伤,十五道剑气琴气的划伤,这些并无大碍。
还有颜朝和苏墨剑意加持的剑气所造成的内伤,也需要一段时日的修养。
最重的,是施承风一剑贯穿左肩的伤口,要想完全恢复恐怕需要一两个月。
房外院中。
星河七子和苏嫣还有施承风都在等候。
颜朝冷冷地道:“施师兄,你下手未免过重了些,你忘了星河凌虚的交代了吗?”
言行的闯关之战,苏墨本有交代点到为止。
虽此前徐冲也伤到言行,但及时就收了手。言行面对各人时,同样也都当止则止,从言行后来展现的修为来看,他若真要下重手,他们每个人都必受重伤。
原本每个人都守分寸,唯独施承风,先是不等刚与颜朝交战后的言行稍作调息,在言行做好准备之前就下重手刺穿他的左肩,颇有趁人之危之嫌。
他们都看出施承风根本就没有道友之间的安危顾及,分明是对待仇人一般的痛下杀手,他可能并不想杀了言行,但至少是想让言行失去战力,势必是要造成言行的重伤。
事实上,若不是言行修为过人,面对施承风出手那一剑就算不死,也已是重伤垂危。
施承风面无表情地道:“要说下手重,颜师妹你可是用出了剑意。”
颜朝不屑地道:“但我没有趁人之危,更没有胜负已分还突下杀手。”
当紫火出现时,琴气剑气已被完全压制,可以说胜负实已分,与施承风联手的苏嫣及时就收了手。
但施承风却趁言行被琴气剑气所伤之际,仍持剑飞身想再给言行致命一击。虽然终于反食其果,被言行震慑到失神落魄恐惧退缩。
但略显卑鄙的意图,让颜朝不耻。
其余人也觉施承风确实失了风度,非枕星河剑客所为。
施承风怒道:“你们都知道他来做什么,你们一个个不愿做的事,只好我来做。今日我是卑鄙无耻,但我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枕星河,为了苏城。”
的确,施承风也有苦衷。
但颜朝不这么认为。
颜朝道:“对我们而言,他只是来见星河凌虚。至于他见了星河凌虚后,说什么,做什么,枕星河与苏城是否会牵入其中,都是星河凌虚该决定的事。施师兄莫非认为自己可以为枕星河与苏城做决定吗?”
施承风道:“我当然不可以,但我想替星河凌虚把他挡回去,何错之有?”
施承风敬仰苏墨,憧憬苏墨,他把自己当做了苏墨的影子,他认为言行将给苏墨带来两难的境地。
于是,他认为只要把言行挡回去,这个难题就不复存在。
颜朝道:“你错就错在你没资格为枕星河与苏城做决定,也没资格替星河凌虚为枕星河与苏城做决定。”
颜朝认为,有资格做决定的人是苏墨,他们谁也不可以替苏墨去做决定,替他挡了做决定的机会也不可以。
苏嫣道:“颜师妹,你不要再说了。施师兄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颜朝这才平复下来,不再说话。
施承风满脸涨红,面色难看地转身走了。
苏嫣望向施承风的背影,稍一犹豫,但还是没有跟上去。
顾棠道:“倒是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紫火。”
话题一转,不再纠结于施承风。
直到此时,众人都对紫火的出现感到难以置信。即便他们当时都远远的站在场外,仍要以自身修为抵挡那股扑面的炽热之气。
当紫火一现,四周的元气如漩涡般向紫火汇聚,它存在的本身就已克制一切的元气攻击,不愧为天地七焰之首。
徐冲脸上仍带着兴奋的神色,道:“紫火虽然难以置信,但我更佩服的是他对术法的控制,能有那么登峰造极的御物之术,恐怕也是世间难见。”
廖开哈哈一笑,道:“怎么样,第一次在御物之术上被人压制吧?徐师叔祖不是早跟你说过,以你的天分应早日专注于剑气的修行。你看颜师妹,已经能凝聚剑意了。你再拖延下去,何时能追上颜师妹。”
徐冲脸上兴奋之色退却,道:“是啊,不能再拖了。他那把剑,居然能与星河凌虚的出尘剑意抗衡,日后要与他对战,也只能以剑意与之一战了。”
吴越道:“我们这一辈,还能有比他更强的吗?”
谭卓道:“恐怕也只有天雷宫有可能了。”
枕星河年轻一辈最强的十人已经依次与言行交手,除了苏然稍显随意的试探了几招外,取余九人皆败。
徐冲能在言行蓝焰层次的术法下周旋。
颜朝能硬撼蓝焰莲台的防御,虽攻不破,但亦能够对言行造成伤害。
施承风与苏嫣联手逼出了紫火,但紫火一出,他们的攻击已经对言行不再有威胁。
在枕星河和苏城这片天,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本自信放之世间何处,他们都足以自傲。
但今日,他们见识到了天外有天。
若他们有机会走出苏城,那外面的天地,还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
颜朝道:“未必,火行既已出现了他,也许其余四行也会出现与他同等的人物。至少那位万生宗圣女,就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他们都知道今日流金消玉苑有一场为洛依准备的宴会,当然也就都知道了洛依万生宗圣女的身份。
言行的到来让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洪流漩涡,这股漩涡会将他们席卷其中,但他们无惧陷入其中,只要不被漩涡甩开。
急迫感,悄然滋生。
每个人都在想如何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以让自己能投身进那场可能即将来临的巨变当中。
苏嫣莫名道:“颜师妹,你可是对他动情了?”
一向待人冰冷,对谁都有一种距离感的颜朝,竟会在言行昏倒前抢在人前去扶住他,这的确很反常。
颜朝的表情仍然冰冷,语气也冰冷。
“没有。”
颜露盯着颜朝,俏皮一笑,道:“哈哈,姐姐脸红了。”
颜朝不做理会。
她的眼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一步一步决绝向前,没有什么能让他恐惧,没有什么能令他后退一步。
那直面一切的勇气!
那坚定到极致的意志!
正如颜朝所追逐的,极致的剑道,无所不破的剑意。
颜朝在问自己,究竟是什么让他不顾一切的浴血前行?究竟要怎样才能拥有那样的意志?
第一百零四章 会见
流金消玉苑的酒宴已经结束。
这场酒宴持续了三个时辰,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日已西沉。
满堂凌乱,满场宾客不知已醉倒了多少。
醉酒酣睡过去的洛依,被同样已经满脸醉态的易沉抱起,在枕星河的人群相送下,在封云藏和四鬼面的监视下,回到了醉凡尘。
凌虚阁后的小院。
苏然为言行包扎完后,言行仍未醒。
苏然走出屋外,星河七子与苏嫣仍在等待。
苏嫣问道:“伤势怎么样?”
苏然道:“无碍,体力耗尽,修养几日就可。只是左肩的伤,要完全恢复恐怕需一两个月。”
几人松了一口气,左肩毕竟不是内腑,只要痊愈对后日修行不会有影响。
见少了一人,苏然问道:“施师兄呢?”
苏嫣叹了一口气,道:“先走了。”
苏然也摇头一叹,道:“都先回去吧,他不会很快醒来。徐师弟,你留下照料,我很快回来接替。”
星河七子排行前四的,都是比苏然年长的师兄,女子又不便,只能安排徐冲留下了。
徐冲点头道:“好。”
苏然当先走了出去。
施承风一路走去,却并未向那处石台小居。
他这一路也在思索,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不过脚步却没有停下。
直到他看到苏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终于停下脚步,脸上也出现的一丝惭愧。
苏然道:“师兄,不要把事闹大,不好收场的。”
施承风道:“想把事闹大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既然我挡不下,那就让能挡下的人出面。”
他的脸上愧色一闪即逝,变成了怒容。
苏然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最终只有我父亲能决定。”
施承风道:“但是你父亲从来都要先听到枕星河和苏城的声音,你们现在,却只想让他听到你们的声音。”
苏然双目一凝,道:“你现在是想再一次把我父亲绑起来吗?你别忘了,他是你的师父。”
施承风道:“正因他是我师父,所以我不能让你们把他推到风口浪尖。倒是你,为人子,却不考虑自己父亲的安危吗?”
苏然摇头叹息,道:“他对你同样视如己出,没有保留,没有亏欠过你一分。你我应该一样,不论他做什么决定,都与他一起承担。师兄,算我求你一次,让他做一回他自己。”
在苏然心中,苏墨从来都戴着一张面具,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施承风却并不这么看,在施承风眼中,苏墨受万众敬仰,正是因为他大公无私,一切以枕星河与苏城为先,苏墨就是枕星河与苏城的化身。
但苏然为何这么说?
施承风道:“你此话何意?难道是我们一直逼他违心?”
苏然道:“是或不是,就让他这次先做个决定即可分辨,师兄不妨做个验证。”
苏墨在施承风心中的位置,甚至比他的亲生父母还要重,苏然话中说苏墨一直都被逼迫着做违心的决定,施承风也动摇了。
但言行涉及的事实在过于重大,施承风也不敢轻易以这件事作为验证。
施承风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苏然直视着施承风,面色凝重地道:“师兄,我再说一次,不要让我们连师兄弟都没得做。”
施承风和苏然自幼一同长大,他从未见过苏然对一件事这么认真。
两人面对面站定了很久。
终于,施承风还是从苏然身边擦肩而过。
施承风走去的前方,是偌大的施府。
施承风在施府门前徘徊了许久,一直拿捏不定到底要不要走进去。
直到施鸿博也在送完洛依之后回府,看到面色犹豫的施承风,犹疑道:“乘风回来了,怎么不进府?”
施承风看向施鸿博,道了一声:“爷爷。”
施鸿博拉着施承风的手,向施府走去,边走边说道:“走,有什么话进去说。”
......
翌日。
言行终于醒来。
一旁的苏然笑道:“你终于醒了。”
言行右手撑在床上,吃力坐起,道:“我昏睡了多久?”
苏然道:“也就一日。”
看着全身包扎好的伤口,言行道:“多谢。”
苏然轻笑一声,道:“小事一桩,这都要谢,那你谢得过来吗。”
这次昏睡,言行并没有进入到那个地狱之景中。看来,只有被那些冥冥之中的声音拖入昏迷,他才会置身在那个场景中。
苏然道:“还需要再休息吗?”
言行心中一叹,道:“不用,我这就离开。”
苏然道:“离开?去哪?”
言行道:“先去醉凡尘修养,过几日就离开苏城。”
言行并没有破去凌虚一剑,也自然就认为他没有资格与苏墨会面。
苏然却笑道:“怎么?不见星河凌虚了吗?”
言行不敢相信地问道:“星河凌虚愿意见我?”
苏然收起笑容,点头道:“他说,等你行动方便,随时可以见他。”
言行喜形于色,急忙道:“那劳烦苏兄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苏然道:“确定不需要再修养?”
言行摇了摇头。
已经迈过重重关卡,远行两千里,终于可以见到要见的人,又怎还能等待。
苏然理解言行的急切,不再劝。
拿过一袭白衣让言行穿上后,带着言行走到了另一座小院。
这座小院靠近岛最高处的外沿,在这里一眼可以看到落雁湖的美景。
当苏然带着言行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人落座等待。
昨日与言行对战过的人悉数不落,徐怀璧也在。
还有,星河凌虚苏墨。
除此外,没有多余的人。
苏然看向施承风,脸上含笑,点了点头。
施承风昨日犹豫之后,并没有把言行的事告诉施鸿博。他想看看,苏墨是否会如苏然所说,做出与往日不一样的决定。
以往苏墨对于枕星河与苏城的大事做出的决定,从没有与施鸿博的意愿相悖。
施承风更加知道,若是施鸿博知晓此事,必定会断然拒绝,也不会让言行与苏墨会面,同时早早将言行送出苏城。
而今日一早,苏墨已经同意了与言行的会面,确已偏向了苏然的看法。
施承风黯然神伤,以往真的是他们逼迫苏墨做不了自己吗?
言行先朝徐怀璧躬身一拜,道:“见过徐老前辈。”
徐怀璧抚须点了点头。
言行又走到苏墨身前,躬身一拜,道:“晚辈言行,拜见星河凌虚。失礼之处,还请星河凌虚莫要怪罪。”
左手无法抬起,也就无法揖礼。
苏墨含笑摆了摆手,道:“无妨。伤势如何?”
言行道:“小伤,修养几日就可。”
苏墨点了点头,一手摊向身下的座位,道:“坐吧。”
言行应声落座,座前有案,案上有壶,壶中有茶。
苏墨道:“听闻你想代一位故人与我饮一杯,这一杯酒当饮。不过,你刚负伤,今日不饮酒,只饮茶。”
言行道:“好。苏城碧螺春,晚辈垂涎已久。”
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苏墨茶端胸前,道:“能见到故人同脉之后,风采更甚故人,我心甚慰。请。”
饮下这杯茶。
言行道:“星河凌虚谬赞,晚辈比不得叔父。”
苏墨道:“你无需自谦,我与你叔父曾有一战。那一战时,我二人与你如今年纪相仿,那时的我们都不如今日的你。后生可畏啊,若他仍在,也会因你倍感骄傲。”
言行心中一叹,言休是言城的遗憾,更令身为至亲的他不能释怀。
苏墨也不再提言休,道:“我有个疑问。”
言行道:“请问。”
苏墨道:“你怎会还未修成太玄私境?”
昨日言行术法层出,最后连紫火和斩尘都用出,必然不会是仍有保留。但却没有使出太玄私境,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仍未修成太玄私境。
而能修成紫火,还会修不成太玄私境吗?
言行又叹了口气,道:“晚辈不知气府何在,无法修气府私境。”
苏墨与徐怀璧相视一眼,却也是摸不着头脑。这当然不会是言行没有探视气府,定然是一再寻找而找不到。
对此,他们也无解。
以言行展现的天资和修为,受困于气府,何其可惜。
徐怀璧道:“要解这一困,恐怕只有去一趟玄武山了。”
言行道:“不瞒前辈,晚辈已与万生宗圣女约好,离城后,随她一同去玄武山。”
徐怀璧哦了一声,又抚须思索。
这难道就是那位玄武一脉的用意?他真的能窥见到后事吗?
若是为此而让洛依逗留苏城,难道那位玄武一脉也在等待言行?
言行真的有那么重要?
徐怀璧看着言行,陷入了深思。
然而,其实并没有。
那位玄武一脉的确是让洛依等待言行,不过,为的是让洛依可以化解九霄玄冰刃的蚀骨寒意。为让洛依适应九霄玄冰刃,争取时间融会水行之气。
太玄私境,在座的人都听过。
但为何太玄境之外,还有太玄私境一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然问道:“太玄私境究竟是什么?”
言行却苦笑摇头,道:“太玄境早已断层,至于太玄私境究竟是什么,离火殿也不知。我父亲已是太玄境,也修成气府术法,但那到底是不是太玄私境,也说不清。”
五行式微历久,连如此重要的事都已断传。
苏墨道:“太玄私境,并非只是外发的气府术法,它是修于气府的自成的天地。它是只属于修成之人的战场,最有利的战场。”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不解。
但更不解的是。
苏墨并非五行之后,他又怎会知道?
难道他与五行太玄私境有过一战?
那么,如今的五行中有人修成了真正的太玄私境?
第一百零五章 命运之手
对苏墨竟然知道太玄私境到底是什么,众人感到不解。
苏然问道:“父亲见过太玄私境?”
苏墨摇头道:“不。”
而言行想到了一个人,柳嫣然的师父,青龙神君。
柳嫣然说过,她生在苏城,长在苏城。而青龙神君既然是她的师父,那么,青龙神君必定曾经身在苏城。
从青龙神君口中了解到五行的秘密,这是有可能的。
而从苏然他们的反应看来,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
看来,青龙神君仍在世,曾经身在苏城,对于枕星河也是个秘密。
就连苏墨都对枕星河保守的秘密,言行当然不会多嘴。
不过,对于太玄私境,他还想知道更多,即便自己永远找不出气府,无法修气府私境,日后回到苏城,也可把太玄私境的秘密告知言城同道,告诉言信和言果。
言行问道:“星河凌虚对太玄私境,可否再告知一二?”
苏墨却摇头道:“我也仅知这一点而已,至于如何修,如何用,一概不知。”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任何一个道门都有自己的秘密,谁也不会把秘密一概托出。
五行的秘密,终究只有五行能够解答。
言行道:“是晚辈多此一问。”
其它的话也已无心再说,在场的人都在等着言行直抒来意。
这来意,在场的人其实都已心中有数,因为徐怀璧已经事先提及。
但,仍然需要言行亲口说出。
言行深吸了一口气,泯了一口茶。
目光坚定地看向苏墨,道:“想来星河凌虚也知我为何而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天雷宫倒行逆施,荼毒世间,我言城决意讨伐天雷宫。晚辈此行,正是为此寻求各城各道门合盟。”
话音一顿,目光灼灼地又道:“不知星河凌虚意下如何?”
在场之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苏墨。
施承风的心更已揪起。
苏墨面若平湖,道:“我也知世间苦大秦久已,但你到苏城也有些日子了,你也看到了,苏城还算世间一片净土。”
言行无法否认,道:“苏城的确清明。”
苏墨道:“那枕星河与苏城又有什么理由合盟?”
言行道:“一来,苏城虽清明,但亦有百姓被那莫名除籍之律牵连而被发往除籍之地的百姓,想来,若有机会让他们回归这片故土,星河凌虚不会不动此心。二来,唇亡齿寒,此前世间各城查禁,因张城凌风谷不堪其迫,若此后各道门先后被天雷宫拔除,那天雷宫对待枕星河的态度是否还会一如既往,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可以预见。”
这道理,稍有见识的人又岂会不懂。
言行又道:“三来,晚辈想,无人会甘愿被困于一城,甘心做个囚徒。”
这才是最不可忍受之事,无人不渴望自由,修道之人尤甚。
言行再道:“四来,千年大劫将近,依天雷宫的所作所为,实在很难叫人相信届时他们会为世间苍生挡此大祸。”
千年大劫只是传说,即便上一个千年大劫是真的,也不能确信时隔千年,就一定会有另一场千年大劫。
这第四条,并不能算作一条真正的理由。
但是前三条理由,也足有说服力。
但苏墨却道:“你也说千年大劫将近,若世间道界齐力与天雷宫拼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千年大劫到来时,又怎还会有足够的力量护卫苍生?”
苏墨怎会以千年大劫反驳?
他难道真的相信千年大劫临近?
他难道当真想保存力量以应对千年大劫?
不论如何,苏墨这一问的确难倒了言行。
想起了赤羽大鹏的话。
言行道:“只要能重塑五行大阵,就有抵挡的力量。”
苏墨侧目,道:“哦?你知道如何重塑五行大阵?”
言行道:“晚辈不知,不过晚辈知道神兽之灵正在聚灵,只要神兽之灵聚灵成功,世间还有人知道如何重塑五行大阵。”
言行说的这个人,当然是青龙神君。
而青龙神君的存在,苏墨显然是知晓的。
苏墨道:“即便如此,重塑五行大阵仍需要五行太玄境之上的道法催动,若是与天雷宫一战,哪怕只有其中一行覆灭,五行大阵都将不再可能重塑。”
又说到了重塑五行大阵,枕星河年轻一辈的十人一头雾水,已分不清他们究竟是真的就事论事,或是苏墨在借故推脱。
苏墨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言行神情暗淡,道:“看来,晚辈说服不了星河凌虚。”
苏墨道:“你回去吧,天雷宫深不可测,八宗合力也胜算渺茫。更何况,万生宗不会参与其中。虽然我亦有此心,但不得不顾全大局。”
言行还不放弃,道:“即便晚辈与其余各道门都达成一致,共举义旗,枕星河仍不会参与吗?”
苏墨道:“我劝你不要孤注一掷,这样做只会将世间苍生置于水深火热。时机还不到,不可为而为之,并不是善。”
言行仍不甘心,道:“若晚辈竖起行者的大旗呢?”
枕星河同辈十人同向言行看去,他终于露出了行者之志。
苏墨看着言行,沉默良久,叹道:“行者还不够。”
言行的确无法说服苏墨,但他仍还有一个机会。
言行道:“那晚辈若是请出一位神君主持大局呢?”
神君?苏然等人面面相觑,世间还有神君吗?
徐怀璧不由心中一动。
苏墨沉吟道:“若是她的召唤,枕星河愿意遵从。”
言行道:“好,那晚辈一定将她请出来。”
青龙神君若是愿意为此主持大局,又怎会多年来隐而不出。
言行当然想过并不会只要找到她就可,此事定不会那么简单。
但他总要一试。
话到此处,苏墨的态度一目了然,他并非绝不可能参与合盟,但前提是要有胜算。也如他所说,世间道界还需要保存实力以应对千年大劫。
苏墨的目光,看得更远。
言行确信,苏墨是真的相信千年大劫将近,毕竟曾经青龙神君就在苏城。
或许,他还知道更多的隐秘。
但,言行也知道今日他的谈话已经结束。要说服苏墨一同讨伐天雷宫,只能请出一位神君。
所幸,苏墨仍奉行曾经的世间道界奉行的以神君为尊,仍愿意遵从神君的号令。
此来,不至于一无所获。
言行俨然不该继续坐在这里,而他也正识趣的起身。
言行道:“星河凌虚的意思,晚辈明白了。晚辈一定会请出一位神君,告辞。”
说完,躬身一拜,转身走出几步。
苏然站起,正要送言行再回房中休息。
苏墨忽道:“其实,你未必需要请出一位神君。”
言行停下脚步,转身不明所以地看向苏墨。
其余人同样不知所谓地看着苏墨。
苏墨好似随口说道:“你若成为神君,枕星河一样遵从号令。”
看着苏墨的众人心头雾水更深,这话好像煞有其事,但更像天方夜谭。
他们已分不清,苏墨到底是不是在说笑,或者就是为了让言行知难而退,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言行同样一脸茫然,成为神君?要如何成为神君?
那夜说书老者曾说,神君可召唤神兽之灵。
能召唤神兽之灵就是名正言顺的神君了吗?
那又要如何召唤?
刚刚开始的寻求合盟之路,仿佛引领言行踏上了一个一切都是未知的领域。
看来,接下来的一步也只能先跟随洛依去一趟玄武山,找到青龙神君,以打开这个未知领域的大门。
言行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这一趟遇到了洛依,否则,结盟之路恐怕将到此为止。
而更巧的是,两日前,洛依也和他说,她会以神君为目标,让他也以神君为目标。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如果真有可能,言行又岂会放弃。
言行道:“晚辈定当一试。”
醉凡尘今日停靠在鱼水镇的沉星渡,言行要回醉凡尘只能等到明日。原本言行想先去流金消玉苑,但苏然仍把他带回了昨夜的房中。
将言行送回房中休息之后,苏然又返了回去。
施承风道:“师父,这世间,真的仍有神君在世?”
苏墨却与先前同言行说话的态度一改,道:“哪有什么神君。”
施承风哑然,又道:“那千年大劫,还有五行大阵呢?”
苏墨道:“子虚乌有的传言,如何能当真。”
苏墨话中的意思,就是他和言行说的那些,都只为推脱结盟的请求。
无论言行是要找出一位神君,还是他自己成为神君,都是不可能的。
施承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担忧的,终究没有发生。
但在场的,有人不信,印象中苏墨从不信口开河,以他的身份地位,他若对结盟没有意愿,完全可以不见言行,即便见了,也大可以严词拒绝。
苏墨的说法,不符合他的身份,更与他往日的为人相悖。
至少苏然相信,苏墨说的,就是他的真心话。
苏墨道:“你们都下去吧。”
年轻一辈十人应声退出,只余下徐怀璧。
原本当徐怀璧提起言行的时候,苏墨是不想见的。此来为何,不问也知。世间道界与天雷宫一战,犹如飞蛾扑火,苏墨不是逞一时之勇的匹夫。
他有抱负,更有远见。
但徐怀璧力荐言行值得一见,结盟且先不论。至少,这个人值得一试,值得结交,应该了解和重视。
从言行的行事作风和展现的修为来看,的确如徐怀璧所说。
但对结盟一事,苏墨本仍不愿置评。
可不曾想,言行竟然声称竖起行者大旗,后更提出请出一位神君。
苏墨道:“师叔,他怎么知道世间仍有神君?”
徐怀璧从言行说出将要玄武山一行时,就已陷入了深思,此时已得出了他的结论。
徐怀璧道:“多半是嫣然告知的,这个人不简单,他身上还有冥冥中的机缘。”
洛依刚到苏城,就与柳嫣然义结金兰。
言行刚到苏城,就机缘巧合与洛依相遇相识。
正是冥冥中的牵引,让他获悉了青龙神君的存在。
而青龙神君又恰巧去了玄武山。
要去玄武山,就必须要有洛依的帮助。
一切都仿佛有一只命运之手在悄然安排。
徐怀璧心想,这只命运之手的背后,是洛依口中那位玄武一脉的前辈,亦或是,天道?
正因为言行突然提到神君,苏墨才说出了最后那句话。
言行说出了神兽之灵正在聚灵,说出了重塑五行大阵,更提到了神君。他所知道的,远比寻常人多得多。
见到了言行天赋和志向的苏墨,心想,或许言行能有成为神君的机缘。
如果言行能成为神君,那结盟讨伐天雷宫之举,就有了胜算。
不过,当徐怀璧说到柳嫣然,苏墨神色一暗。
曾经沧海难为水。
佳人已成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