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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华军门

    洛依和易沉已经离开苏城的消息在言行的意料之内,既然之后的接头已经安排妥当,那按部就班就好了。

    此后两日,言行在醉凡尘上修养,而邱沐白日下船,搜罗了些字画珍玩,一一打包好。他们以行商的名义来到苏城,离城的时候自然需要带上些可以应付盘查的买卖品。

    第三日,言行再登枕星河,他至少需要与他的朋友道别。

    本想去那处悬壁石台,刚上岛还没走出多远,前方已有人在等待。

    苏然,和除颜朝外的星河六子都在。

    苏然含笑道:“其实你不必特意来。”

    言行道:“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怎能不来。”

    前路凶险,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还能活着。

    苏然道:“如果行者和神君是你的宿命,那我们有的是机会再见。”

    言行道:“有心未必有命,眼前有道别的机会都不该错过。”

    苏然道:“嗯,有理。你已经道过别了,上路吧。”

    言行看着眼前的七人,那七人也都看着他一一点头。

    待言行转身离去。

    徐冲道:“他只要活下去,行者之名必定会因他再次响彻天地。”

    他们都期待着。

    苏然道:“会的,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经凌虚阁前的那一战,他们都相信。

    顾棠道:“颜师妹怎么没来?”

    颜露嘿嘿一笑,道:“她被禁足了。”

    又过一日,言行和邱沐终于要踏上下一站。不同于洛依,醉凡尘上相送的人只有柳嫣然和怜儿。

    柳嫣然道:“去吧,见到我师父,替我告诉她,我一直在等着再见她一面。”

    言行道:“我一定把话带到。”

    怜儿道:“一路上小心,我也在等着再见到你们。”

    男儿少忧肠,尤其是他们这样心志已定没有后路的男儿。

    除了向前,没有多余的话。

    鱼水镇仍旧熙攘,街市喧嚣,欢声笑语入耳,离开这个清明繁华的苏城,以后他们会又见到些什么?

    路上邱沐回过头,虽然知道不会有人相送,但仍不免心有期许。

    落入他眼中的,是一个女子,一身白衣画明月,她的身周行人纷纷驻足。

    邱沐道:“她是来送你的吧?”

    言行边走边回头,看到了那张绝世容颜上的清冷。言行没有停下,没有说话,仍向前走着。

    颜朝远远地跟在身后走了一段,直到言行将要走到苏城的边境,她停了下来,远远看着那个身影在她眼中消失。

    枕星河最高处。

    苏墨和徐怀璧同望向北方。

    苏墨道:“师叔,玄武山的真的会是他吗?”

    徐怀璧道:“错不了,你别忘了青龙神君聚形前,也是一团灵气。”

    苏墨道:“可青龙神君不同。”

    徐怀璧道:“玄武一脉不可以常理度之,他究竟算不算是人,也不好说。”

    苏墨又望向西方,道:“他们当年到底见过些什么?”

    徐怀璧幽幽长叹,道:“想知道,就要再走一次他们当年的路。”

    苏墨带着一脸忧虑,道:“不知叔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徐怀璧神色一暗,多少次悔恨,不能与老友携手走上那条未知路。

    ......

    西野荒丘。

    贾平川摆脱生命危机后,已过一月。

    这一个月来,他依靠野果充饥,又有遍地的红花疗伤,他腹部那道贯穿的致命伤口已经愈合。

    起先,他大多时间都在昏睡,后来虽慢慢好转,但直到昨日他都什么也没做,只是让自己尽快恢复。

    这些时日来,不论他是在昏睡,还是自己夜晚睡梦中,都隐约能听到一个声音在悠悠呼唤,但每次循声望去,却一个人也没看到过。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里仍是七野范围,可为何他在这里已有一月,却从来没有雷震再袭击过他?

    虽感到不解,但他眼下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进入西野时那场夺命逃杀,让他的气府已空。他要再次应对雷震的威胁,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再次纳气充盈气府,再次重修气府剑潮。

    现在的贾平川,在那荒丘之外,在红花丛中,盘膝闭目纳气。

    这是他伤后的第一次纳气,也是来到这里后的第一次纳气。

    贾平川的眉头时而紧蹙,并非是因他重伤过后的身体不适,事实上,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仅仅纳气并不会有什么负荷。

    眉头紧蹙,是因这次纳气很不顺畅,时而被中断。

    他总是能听到一个声音道:“到这里来,到这里来...”

    声音飘忽,任贾平川如何凝神,都锁定不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和位置。

    这声音与他昏睡时和睡梦中听到的声音一样,这声音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命,尤其是他刚刚重伤跌入这里昏迷时,若没有这个声音的呼唤,他恐怕再也醒不过来,早已成为这里的一副尸骨。

    对这个声音,贾平川心怀感恩,无条件的信任。

    锁定不了,贾平川睁开眼睛,声音消失了。

    贾平川换过了一个位置,再次盘膝闭目纳气。

    仍如方才一样,又被那个声音打断。

    继续换一个位置,继续被打断...

    但贾平川不厌其烦,一次次的换,他需要找出那个声音呼唤的位置,它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到这里来”,它说的“这里”,肯定有什么用意。

    贾平川已经不怀疑天道,他的这条命就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力量救下的。既然能够听到它的声音,那就要遵从。

    直到四周密林包围的这片平地都已试过,但那声音仍在呼唤之后,贾平川站定望着那座荒丘。

    他现在已能断定,那个声音说的“这里”,就是那座荒丘。

    他本是不想爬上那座荒丘的,那里目标太明显,周边密林中若有雷震,一眼就能看见他,而他现在已经无力抗衡天雷的攻击。

    荒丘之上,对他而言太危险。

    但转念一想,若是附近的密林中就有藏身的雷震,这么久的时间,不论如何也早已发现他了。但他没有受到袭击,其中原因,要么是附近没有雷震藏身,要么是出于某种原因即便有,即便发现了他,他们也不敢袭击。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

    拖着略显虚弱的身体,沿着荒丘的斜坡,一步步爬了上去。

    这座一直矗立着的荒丘,早就让贾平川感到很奇怪,它很大,形如一座小山,但从斜坡之上除了杂草外,一颗树也没有。

    四周的平地也很大,但同样除了杂草之外,一棵树也没有,与周围的密林格格不入。

    贾平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荒丘的最高处,环视了一周,发现远处山势有一个拗口。

    似乎这周围曾经有过一条路,但已不知废弃了多久。

    贾平川又一次盘膝坐下,又一次闭目纳气。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终于不再响起,它说的“这里”,果然就是这座荒丘。

    随着贾平川纳气渐渐入定。

    忽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震惊和喜悦。

    “你真的是金行后人?”

    贾平川身体一震,贾平川气府在胸,这个声音这一次正从他的胸府中传来。

    急忙元神入胸府。

    他的胸府中,还残余了几柄泛着白光的剑,倒插在地。

    除此外,胸府中白雾稀薄,空间也已被收缩,那是因为此前几近抽空了纳入胸府的元气。

    但贾平川此时还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形,他正望着那几柄倒插的剑,身形忍不住颤抖。

    这是贾平川从未见过的异象,但他并未感到害怕,而是好奇。

    贾平川道:“你是谁?”

    贾平川的纳气还未中断。

    那个白色人形仰天大喊道:“快一千年了,终于等到了,哈哈哈...”

    贾平川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色人形没有理会贾平川,仍呼喊道:“金行的后人回来了,金行的后人回来了...”

    随着贾平川纳入胸府的元气越来越多,出现的白色人形也越来越多。

    荒丘四周骤然狂风涌起,风声呼啸,如阵阵鬼哭。

    惊动周遭密林中走兽奔逃,惊鸟振翼高飞远遁,一切能离开的生命,都尽速远离。

    贾平川看着胸府中越来越多的白色人形,又一次问道:“你们到底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第一个进入胸府的白色人形道:“金行的后人啊,你不要害怕,我们等了快一千年,终于等到你了。”

    贾平川并不感到害怕,只是不解道:“等我?”

    那个白色人形道:“我们等的是金行的后人,你是金行的后人,那我们等的就是你。”

    并不是专等贾平川,只是他第一个来到了这里,那他就成为了他们等的人。

    贾平川仍然不解道:“为什么要等我?”

    那个白色人形道:“等待离开这里,等待再一次与行者并肩而战。”

    贾平川道:“你们不能离开?”

    那个白色人形道:“我们只是无主的游魂。”

    贾平川低声叹道:“可是世间已无行者。”

    那个白色人形道:“不,你已经来到了这里,证明五行仍在延续。行者之名是五行的宿命,你也逃脱不了的。”

    逃脱?不。

    任何一个五行的传人都不想逃脱行者的宿命,他们只是自愧配不上行者之名。

    那个白色人形道:“你不想继承行者之名吗?”

    贾平川声色坚定道:“想。”

    白色人形仰天长笑,道:“哈哈哈,那就好。你来到这里,正是宿命的安排。”

    贾平川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白色人形道:“这里是曾经的战场,这里是一座坟冢,这里埋葬的,都是曾经的英魂。”

    贾平川震惊,道:“你们是昔年西华军门的将士?”

    白色人形道:“是。”

    贾平川虽自幼足不出户,但世间的传说,他也曾听过许多遍。

    西华军门曾是姬姓王权的军队,因姬姓王权在那场异兽灾劫时人伦崩坏弃世间万民于不顾。那支军队愤而脱离王权,毅然从王城远赴西华山,同时号召世间百姓源源汇聚组建了西华军门,与金行西华门并肩为世间抵御灾祸。

    西华军门大义之师,自此名扬千古。

    对这支西华军门,贾平川心中一直敬仰万分。

    而他竟然会见到昔年西华军门将士的英魂,他们更救了他的命。

    他们已成英灵,但时隔千年,他们仍在等待曾经并肩战斗过的行者。

    贾平川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荒丘四周鬼哭之声声传遍野,狂风呼啸不绝,一方天地变色。

    一股潜藏了千年的力量,终于等来了它的出世之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自的道途

    风声呜咽,那是曾经的西华军门将士英魂们喜极的哭泣。

    但是那荒丘之上,只能看到贾平川盘膝掩面。

    这里有数十万的英魂,不被人所见,彷如不存在。他们就在这里游荡了近千年,等待了近千年。

    直到贾平川纳气入胸府,他们才得以慢慢汇聚入贾平川的胸府中,终于有了可以带着他们离开的宿魂之体。

    而贾平川是他们曾经仰慕和并肩的战友的后人,再好不过了。

    上天终究没有辜负他们甘愿放弃往生,近千年苦苦的等待。

    随着贾平川纳气在继续,此时涌入他胸府中的白色人形已有数百。

    第一个进入胸府的白色人形道:“大劫将近,世间苍生仍需要我们,而我们需要一个宿魂之体,你愿意带我们一起战斗吗?”

    那数百白色人形都站在他身后,他们只是人形,看不到他们的神情,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但贾平川知道,他们都在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胸府中,贾平川的元神没有眼泪。

    他止住了低泣的哭声,道:“我需要怎么做?”

    最前头那第一个进入胸府的白色人形道:“接下来,你一日不停的纳气,让所有的英魂都进来,一个也不落下。”

    贾平川本就要纳气再次充盈胸府,而他只要不停纳气就可让英魂进入胸府,并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可谓一举两得。

    贾平川原先修的气府私境中的术法是一片剑潮,要再造剑潮也先需胸府中有足够庞大的元气。

    胸府似海,原先贾平川并没有把胸府扩充到最大的程度。而现在要给所有的英魂一个宿魂之地,需要纳气多久,需要把胸府扩充到何种程度,贾平川并不知道。

    但为了他们,在所不辞。

    “好,一个也不落下。”

    曾经为世间苍生舍弃了生命的英魂,一个也不能落下。

    第一个白色人形道:“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我生前叫韩起,你叫什么名字?”

    贾平川不敢相信,道:“韩起?昔年西华军门的统帅韩起?”

    韩起道:“你竟然知道我?”

    贾平川道:“不止是你,西华军门的传说和功绩至今仍在世间流传。”

    韩起一阵长笑:“哈哈哈...将士们,英魂们,你们都听到了吗?千年了,世人还记得我们!”

    贾平川的胸府中,荒丘四周,呜咽之声更盛。

    还有什么,能比流芳千古更令人深感不枉此生?

    韩起道:“金行的后人,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贾平川道:“贾平川。”

    韩起道:“贾平川,一马平川,好。我相信再过千年,你的名字也会被千年后的世人铭记。”

    荒丘之上,贾平川一头白发飞扬,神情肃穆。

    他已找到了他的道途。

    ......

    西南野密林。

    另一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周慕君自入西南野也已过一月。

    这一个月来,他只前进了不到五十里。但他前进的方向已然看出来,正是向着西华山缓缓靠近。

    这一个月,他依靠感知锁定身周隐藏的雷震,然后小心翼翼避开,他在极尽全力地避免与雷震的遭遇。

    但这不到五十里走下来,他已经察觉到,他的前路上雷震分布的间距在缩小。

    蛛网总是向中心收缩的,这一片蛛网的中心,就是西华山。

    恐怕再用不了几十里,他这个方法就会无效。

    到那时,他也只能强行破开前路去他要去的地方了。

    不过这个遭遇的时间还有很久,因为非到不得已时,他不会让自己与雷震提前遭遇,越早暴露越危险。

    周慕君一点也不像一个自幼封闭在密室中的人,他很懂生存之道,生来就懂。这样一个人,本应不会做出孤身犯险的选择。

    除了曾经的张知秋外,周慕君还是第一个主动进入七野的人,但他不像张知秋一样有着一身变幻无形的御风术。

    西华山究竟有什么令他不惜深陷险地也非去不可?

    周慕君知道,他所追寻的道,在前方引领着他。

    ......

    封云藏率魀魆二鬼在洛依和易沉离开苏城的第二日大张旗鼓地出了苏城,后又于当日夜里折返苏城枕星河。

    经几日的暗中观察,确认枕星河没有异动之后,终于真的离开苏城向天雷宫返回。走的同样是那条通往大秦唯一的驿道,一路快马加鞭,超过了言行和邱沐,再一日也超过了更前头的洛依和易沉。

    各城查禁事宜早已过去,驿道上渐渐有了人流。

    封云藏没有慢下来一路监视洛依和易沉,在他心里,他们离开了苏城,枕星河没有异动无人出城,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监视。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回到天雷宫向李令山通禀一切,再与裁决确认是否与万生宗圣女有过这样一个交易就可。

    只要有这个交易存在,即便万生宗之后发生什么令李令山不快的事都与封云藏无关。

    又接近了灵雀山脉周遭百里,预料之中的,言行的不适症状又再出现。

    邱沐道:“你现在又需要我了。”

    言行擦了擦额头上的微微冷汗,笑道:“我一直都需要你。”

    邱沐道:“那就好,我并不是个累赘。”

    他生怕自己不被需要,什么也帮不上。只要能帮到言行,就是他现在能看到的最有意义的事。

    言行道:“现在我才是那个累赘。”

    亲眼看到他身上那么的伤,真正认识到他走的路有多凶险。能成为他的双脚,让邱沐感到,自己也踏进了修道者的世界里,也在置身于改变这个世间。

    能和行者走在同一条路上,认识言行之前从未想过,像梦一样。

    邱沐道:“坚持不住了就不要强撑,有我在。”

    言行喘着气道:“还能再走几里。”

    几里后,言行再也走不动了。脸色煞白,冷汗直冒,迷糊的表情上满是痛苦。

    邱沐如来时一样,把言行背到背上,一路躬身向前走。相比来时,他的手上又多了几个包裹,那是离开苏城前买的字画和珍玩,这段路将会比他来时走得更艰难。

    但邱沐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行者就在他的背上,能改变这世间的人就在他背上。

    而这个人,需要他。

    当言行脸上痛苦的表情退却,他又一次站在了那个地狱之中,站在了那处尸骨之山上。

    他的脚下还是一眼望不到边,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

    这片天地仍弥散着森冷的灰。

    但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不曾有过的安静,它们只是愣愣地抬头。曾经挣扎着想要爬上尸骨之山,想要把言行拖下的场景已经不再。

    哀嚎和悲鸣也不再。

    苍穹上,一轮大大的紫日高悬。

    它散发的紫光,正穿过浓密的阴云给这片灰色的天地带来明艳的色彩,或许它最终会慢慢淡化这片天地无尽的灰。

    言行也正抬头,视线穿过阴云的间隙凝望着它。

    它已是一个完全体,如言行一个多月来冥想中的一样。

    这几乎已可证实这里就是言行的气府!

    因为紫日随着言行的冥想在变化,最终成为了冥想中的完全体。

    这与其他的修道者冥修气府相同,但也不同。修道者冥修气府,需要通过冥想,但在确定了冥想的术法之后,需元神入气府以道法调用气府之气修炼。

    而言行不知气府所在,不曾调用过气府之气。

    难道气府之气不需要经过道法调用,也可自行与冥想的术法相合?

    言行抬起手催动道法,试图驱使紫日移动。

    紫日,真的动了。

    无尽的渗血人形的头也随着紫日的移动而转动。

    与道法相合,确定是一道术法无疑了,这里也可确定了就是言行的气府。

    可为何总要被牵引陷入昏迷之后才会进入这里?为何清醒的时候总是找不到?

    虽苦思不解,但是已可以相信他是有气府存在的。现在已经走在了去玄武山的路上,只要见到了青龙神君,这个不解之惑应该也可以解开了。

    在言行现在的认知里,若世间还能有谁能解开这个谜团,那就只有青龙神君了。

    这让言行对他的前路,又多了几分信心。

    那么,它们,又为何会在自己的气府里?

    言行低下头看着那些无尽的渗血人形,与他的年纪不符的悲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脸上。

    多少年前,那还是小小少年的言行,第一次昏迷时就已经有一样的渗血人形在这里了。只不过刚开始时,还很少,每经一次昏迷来到时,越来越多,阴云也随之越来越多。一成不变的,只有那堆尸骨之山。

    而言行,还只是小小少年时,每一次就都站在那堆尸骨之山上,看尽了令人绝望的悲苦,听尽了令人胆寒的哀嚎,还有那无尽悲伤的哀怨,阴狠恶毒的诅咒,声嘶力竭的嘶吼,不甘的祈求...

    那些种种令他喘不过气的声音,终于不再充斥他的耳膜。

    但它们,仍在渗血,只是在凝望,仍在受苦。

    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它们解脱?是否走完了这条路就能找到答案?

    四日后。

    言行从昏迷中苏醒,方醒之时,传入他耳中的,又是那些冥冥之中的悲鸣。

    这一次,他听见的声音比来时更加真切,所以他听到的范围也更广,昏迷的路程也更长。

    也许是因他在苏城有了新的感悟,那夜在苏然的悬壁石台,他望着苏城的天地水陆相生,一切都相得益彰相融于天地。在原先感悟到元气是生命的基础上,又悟到了道也是生命,一切都是生命。

    道就是一切的存在,一切的存在和延续就是道本身。

    自那后,言行的道法不知不觉已能渐渐呼应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

    他已能很自然的听到元气的呼吸,虽还很微弱,但当他竖耳聆听时,甚至能听到周遭草木生长的声音。

    灵雀山脉的附近,充满了茫茫无尽的悲鸣。

    言行知道,这里的一切生命,都在为朱雀神灵悲伤。

    它们,比人更有共情。

    他听到的那丝呼唤也比上次更加真切,但是,现在还不是去灵雀山的时候。

    言行不由说道:“等着我。”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九鼎齐聚

    天雷宫。

    乾坤殿。

    殿中很少见的十座皆满,除雷尊外,九鼎齐聚。

    李令山端坐上首正中,那本是雷尊之位。

    稍下左右两座,分坐二裁。

    二裁出玄武山回到天雷宫已经一个多月,那时虚弱到枯槁的身体,经这一个多月的调养,已基本恢复如初。只是在玄武山被抽空的气府,他们还需时间纳气,以备不久后天雷宫夺鼎大会的不时之需。

    虽很可能不会发生,但大意不得。

    二裁发丝如雪,于常人而言,他们已是高龄,实际上他们的年纪本与李令山相仿。但面上容光焕发,除了眼角少许的皱纹,彷如盛年。

    其余人各坐其位,只有封云藏站着面向李令山。

    他先回禀了上次离开天雷宫时,李令山要他查明的五行太玄相一事。

    对于这件事,其余几人已经各自向李令山回禀过,除程洛外,另几人的结论都是没有发现隐藏的五行太玄境,也没有发现太玄异相者。

    封云藏的结论是,言信的确修为不俗,但与乾坤十鼎仍相去甚远,要抹杀他随时可以。言信虽发色有异,但除言信外,言城道界并未再发现第二个发色有异之人,无法结合修为相印证。且四鬼面对言城道界的试探,可以判定并无威胁。

    除了程洛和窦渊外,其余人也根本不把五行和五行的传说放在眼里。

    李令山一阵沉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道:“这么说来,是我多虑了。回座吧。”

    封云藏道:“禀首相大人,还有一事。”

    封云藏当下把苏城之事又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他不敢有遗漏。

    对五行看轻的人心道:鬾鬿二鬼可是在雷法第六重临界点的修为,万生宗圣女和她的随从护卫竟能杀了他们?

    想起程洛和窦渊上一次在这乾坤殿时说的话,看来真的不是夸大其词,可五行的差距为何会这么大?

    李令山道:“裁决,可有此事?”

    他问的是万生宗圣女与裁决的交易。

    裁决殷万杰道:“的确有此事。那时我二人被困玄武山,生死一线,万生宗圣女以带我二人出山为由提出这个交易,称去苏城寻横公鱼解除籍之地疫病,与封司南所说一致。”

    殷万杰也没有隐瞒,被困玄武山一事,并不失了颜面。天雷宫探玄武山数百年,先后被困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曾经的乾坤十鼎。

    这些事,在场的乾坤十鼎都是知晓的。

    玄武山之谜,笼罩在天雷宫头上已经很久,但这一直让天雷宫不解,玄武山就在那里,就在天雷宫掌控的世间十城之地内。

    可它怎会那么神秘?它与其余几座圣山到底有何不同?甚至连带着水行万生宗也那么不同。

    此时乾坤殿中的乾坤十鼎,除二裁外,只有前任司北窦渊曾探过玄武山,也同样曾迷失在玄武山。

    听殷万杰这一说,除窦渊外的四司、二罚都勾起了心中的好奇,却又什么都没问出口。

    二裁身份地位在四司、三罚之上,年纪辈分又最长,这让四司、三罚心有顾忌。

    他们脸上的探究之色落入了二裁眼底,但二裁不作任何回应。

    对封云藏对万生宗圣女突然出现在苏城的应对,李令山大体满意,只有一样。

    李令山道:“你可知罪?”

    声音很平静,脸色也很平静。

    封云藏躬身道:“属下知罪,任凭首相大人处罚。”

    李令山沉吟许久,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道:“夺鼎大会,你先后战两人吧。你能胜了,仍踞司南之位。”

    封云藏身体一震,抬头看了李令山一眼,李令山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其余几人有人看着封云藏,也有人看向李令山,满是疑惑和不解。

    然后,各有所思。

    封云藏愣愣地不敢相信,但最终还是道:“属下认罚。”

    夺鼎大会,只有一对一。不论有多少挑战者,乾坤十鼎都只战一场,一战过后,后续的挑战者就不可再挑战已应战过的乾坤十鼎。

    从没有过一名乾坤十鼎在一次夺鼎大会上应战过两位挑战者。

    会参加夺鼎大会的挑战者与乾坤十鼎修为实力也仅是差之毫厘,一对一,只战一场都是保证乾坤十鼎能全力应战不需有后顾之忧。挑战者只有胜过全力应战的乾坤十鼎,才有资格取代他的位置。

    也正是因此,两年一次的夺鼎大会,多数时候都没有挑战者出现。

    而现在,封云藏要战两场,蠢蠢欲动的挑战者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尤其是能得到第二战那个机会,那时面对的就不是全盛状态的封云藏。

    即便是第一战,机会也比以往的挑战者要好,因为封云藏必定会为第二战留力,势必会有顾忌。

    夺鼎之战,凶险非常,败,即意味着死。

    李令山这句话,在所有人的心里,意味着他要拿下封云藏的司南之位,以死抵罪。

    而这,仅仅因为封云藏属下的鬼面冒失地对万生宗圣女下手?即便万生宗圣女安然脱身也罪不可赦?

    天雷宫没有同情,虽多年同踞乾坤殿,互相之间也没有情义可言。

    但此刻,其余几鼎心里都对封云藏感到悲哀。狄刚和楚玉琢更是庆幸,庆幸万生宗圣女没有去到他们的司掌之地。

    肃杀的乾坤殿,人人自危,心生了身不由己的感触。有人因此对李令山更加敬畏,有人因此更加坚定了心中的谋划。

    而封云藏,有悔有恨,心感不公。他只认为自己是无心之失,并且没有酿成大祸,他不该遭受到这么重的处罚。但面对李令山的生杀大权,和植根于心底对李令山的恐惧,让他不敢申诉。

    由此,李令山再一次侧面强调了万生宗的不同。

    但李令山对封云藏的处置并不全因他对属下约束不力擅自对万生宗圣女下手,而是这件事正好给了李令山一个契机,在乾坤十鼎中提前布局的契机。

    为了他与李治平的计划。

    当这样一个权力滔天运筹帷幄之人决心做一件事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用的机会。

    夺鼎大会在冬尽之时,现在刚入秋,还有数月之期。

    李令山道:“近来多事,但风波已去。今日召集你们齐聚,为另一件事。距下一届百英决,正好一年之期,也是时候商议筹备事宜了。”

    凌风谷杀张城执禁团十一人引发的为惩戒和警示各城的查禁已经结束,查处的除籍之人也已在押送去往除籍之地的途中。查禁风波引起的言信暴露修为,引发李令山查察五行太玄相之事,也在暗查之后判定查无此事。

    的确可以说风波已去,天雷宫仍旧稳坐钓鱼台。

    但十年一届的百英决,却不同。若说这数百年来,能有什么事令天雷宫需要早做预防的,也只有百英决了。

    不为别的,只因百英决世间各城势力齐聚天雷宫,不止各城道界参加百英决的年轻一辈十人,按照惯例,天雷宫对前来的人数不做约束。

    这数百年来,即便出过几次意外,但在天雷宫的地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上一届更如一滩死水。

    但是,再上一届,可谓是风浪频起。在场之人,除程洛外,都对那届百英决引起的震动历历在目。

    先是丢了从未失手的大会魁首,之后张知秋于会场请愿还世人以自由,还有言休公然宣称以行者为志,号召志同道合者。

    这一桩桩,都是闻所未闻之事。事发突然,彼时各方势力毫无准备,但是也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骚动。最终被弹压下,也是因那是第一次,在各方势力的意料之外,一时无措。

    但若再来一次呢?还会有那么平稳吗?

    经那一届百英决后,上一届李令山调布了比往常更大力量的防卫,但上一届各道门参赛之人平庸至极,赛会的过程味如爵蜡,仅仅是一个过场。

    那么下一届,也就是明年呢?还需不需要加强戒备?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刚刚过去的这场风波,无疑会给明年的道界齐聚带来变数。究竟会不会生变谁也不能确定,但变数必然是存在的。

    李令山道:“是否需要限制各城入秦的人数?是否需要调布更大的防卫力量?”

    裁判殷万全道:“无需做人数限制,百英决本就是为彰显我大秦和天雷宫无上威严的一步棋招,若限制入秦人数,倒让一些宵小之徒以为我大秦和天雷宫怕了。”

    殷万杰道:“我一样看法,不可限制,那会让蠢蠢欲动的人壮胆,心生僭越。”

    李令山看向四司、三罚,道:“你们呢?”

    无人表达反对意见,这在他们看来是不需要讨论的事。

    李令山当然也这么想,这一条他不曾动摇过,但提出此问,为的是后面那一问。

    李令山道:“好,这条照旧。那么,布防如何做?都说说看。”

    临近百英决对各城多施惩戒,大规模查禁除籍,天降雷罚,后有四司各率鬼面伤了那么多五行道门修道者,这必定会导致更多对天雷宫的怨恨。的确需要比以往更谨慎些,但他们仍不相信有谁胆敢在天雷宫发难。

    不过,此时的乾坤殿内各人的心思并非都只针对百英决那么简单,各种盘算都在暗自滋生。

    看着一时无人说话,李令山心中一声冷笑,这正中他的下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形挑战

    四司一时不说话,是因这在乾坤殿是众人默认的规矩,当有李令山和二裁、三罚在场时,他们大多都只是附和听令。

    言罚窦渊从来寡言,若不是李令山要他说,他几乎是一言不发。

    网罚姜天衡左右看了看,这冷场令他稍觉怪异,但还是开口道:“属下看来,比上届在沿途和会场稍加些人手也就够了,目的也只是为了警醒。即便不加,有我们在,也无人敢造次。”

    这本应是乾坤十鼎最自然的看法。

    刀罚楚中恒却道:“不可大意,凌风谷反心已露,莫忘了那封手书。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那封手书,是张城事发后,司东楚玉琢带回的杨风清亲笔写就八宗密约的寥寥十几字。

    不能证明它的真实性,但也不能证明它一定就是假的。

    若有万一的可能性,那么借百英决齐聚天雷宫,就是八宗最好的动手时机。

    不过这时楚中恒对待此事的态度与楚玉琢带回手书时却发生了变化,那时是他力主按八宗确有密约处置,这才降下了雷罚。那时的态度是,就算八宗有密约也分毫不惧。而这时,却说不可大意。

    李令山看向楚中恒,道:“那依你之见呢?”

    楚中恒道:“以防万一,调布更多的人手是必须的。”

    李令山道:“你说的更多,要多少?”

    楚中恒看了一眼李令山,脸色依旧平静,看起来的确是在询问参详。

    楚中恒道:“万一异变陡生,也不可伤筋动骨,最大限度与八宗修道者数量匹配。”

    此话一出,几人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但李令山依旧面无表情。

    除天雷宫外,各宗登籍在册的修道者人数算上有些老朽的有些年少刚入门不久的,最少也有近千人,八宗总数近万人。

    以往的百英决,各宗前来的修道者最多也就百来人,总数也就是数百。

    百英决的会场设在七层天雷宫的第一层,数十里方圆的庞然天雷宫,每一层都环布着同一重雷法修为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第一二三重雷法修为的天雷宫门下,各重修为人数都有数万,这是天雷宫庞大的后备力量。

    不过这下三重修为的天雷宫门下并不担任以往的布防任务,因为他们还不足以被信任。

    雷法修为第四重的修道者数量,天雷宫也有接近一万之数。能修到这重境界的人,于常人而言也是不俗的天分,对于曾经式微的道界而言,他们都可称难见的高手。太多太多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能修到这个程度。

    修道一途的境界修为从来都不单是靠时间堆砌而成的,对于欠缺天分的人而言,他们的终点早已注定。这也正是天雷宫为了他们的霸权常年广纳门徒的原因,只为从中筛选出天赋出众者,哪怕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为此不惜付出极大的代价定下那份移契,平白养着大秦近百万人。

    能修到雷法第五重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天赋。而在第五重修为的,天雷宫门下有一千多人。他们能发动天雷,各城执禁团首座都是这层修为,他们曾经单拿出一人已足可震慑数城道界。

    但雷法第五重修为的人在天雷宫的却不多,一为刚刚迈入第五重还未做好进入七野准备的,这些人寥寥可数。二为鬼面,鬼面以二十四鬼为首,二十四鬼四鬼一组听候乾坤十鼎调令,余下的鬼面为二十四鬼的候补。

    绝大多数第五重修为的天雷宫门下,都已分布在七野,他们有了另外的称呼,雷震。

    以往在百英决时担任防卫任务的,都是本就是天雷宫的雷法修至第四重和第五重的修道者,抽调数百人安排在需要防卫之处,加之乾坤十鼎坐镇,从未出过意外。

    此时楚中恒说要匹配八宗修道者总数,那就是同样要接近万人。

    虽然身在天雷宫的第四重以上修为的门下修道者人数足够,但天雷宫还从来未有如此大的人员调动。

    是否也太小题大做了?

    姜天衡和狄刚脸上满是困惑,程洛凝眉思索,窦渊则闭着眼好似入定了一般,封云藏一脸茫然,还未从李令山对他处罚中缓过来。楚玉琢瞥向李令山,等待李令山的回答。

    李令山不置可否地道:“需要这么大的动静吗?”

    楚中恒道:“属下也仅是建议,一切还需首相大人裁定。”

    李令山适时地皱了皱眉,道:“二裁,你们如何看?”

    二裁心中权衡已定。

    裁决道:“无需这么大动静,仍是几百人足以。”

    李令山道:“哦?不需更加谨慎吗?”

    裁决道:“变数已埋,以防万一,当然需要。”

    李令山道:“那几百人还足以?”

    裁决道:“足以,不过这几百人,不是从前的几百人。”

    李令山眉头一挑,道:“怎讲?”

    裁决道:“七野抽调。”

    楚中恒听裁决说几百人足以,本是眉头深锁,当听到七野抽调,略一思索,颔首的同时嘴角不经意地轻轻扯动。

    姜天衡和狄刚脸上的困惑更甚,程洛转过头脸色凝重地向裁决殷万杰看去,本如入定一般的窦渊睁开了眼,封云藏仍在茫然。

    楚玉琢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复若平常。

    李令山不动声色地目光平视,这所有人的脸色都落入了他的余光中。

    从七野抽调,就意味着这次防卫任务连雷法第四重修为的天雷宫门下也放弃,只用雷法第五重修为的精英。而七野雷震有他们原本的经验和生存法则,一旦抽调,就会让他们原本的经验法则发生变动,进而影响生存。

    乾坤十鼎中多的是从七野的残酷厮杀中脱颖而出者,二裁也是,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们不会不知道。

    另一个问题是,真的能约束他们吗?若他们一时脱离不出常年在那种环境下形成的生存经验,克制不住厮杀的本能,一旦把他们组织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同为雷震,都互相视为生死之敌,有机会的话能杀一个是一个。

    这样一群人真的能让他们汇聚到一起吗?

    把他们抽调到天雷宫,即暂时离开七野,下一道暂止七野厮杀的令能够约束吗?要知道,即便不在七野,天雷宫门内的厮杀也时有发生。只要是恩怨局,天雷宫是不禁止的。

    他们又真的不会挑起原本不会发生的事端吗?

    这内里的风险,只能看李令山的威严是否足够能震慑。

    这对李令山而言,也是个赌注。

    这是裁决殷万杰无形中对李令山发起的挑战。

    而李令山权倾天下,又怎会不接过?

    但接,也是要讲策略的。

    李令山道:“需要到这个程度吗?”

    裁决道:“若那封手书万一的可能性是真的,枕星河与万生宗都会全出,再加上落霞寺,他们可与其余五宗不同。”

    李令山道:“就算如此,有你们还不够吗?”

    裁决道:“我们自是无惧,但楚罚说的好,万一异变陡生,也不可伤筋动骨。不能快速弹压,就会放走余孽,也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死伤,更会致大秦和天雷宫威严扫地。”

    李令山点点头,道:“此言倒也有理。不过,你意该如何抽调?”

    裁决眼神明灭,沉吟道:“属下还未想好。”

    李令山道:“那此事就交于二裁操办,先拿出个妥善的抽调之法,参详之后再做定论。”

    明年百英决戒备护卫议题姑且算是有了眉目,但仍有另一个变数。

    那另一个变数则来自会场。

    李令山道:“另外,世子已确认将参加明年的百英决,依你们看,是否会有变数?”

    每一代世子,日后即每一代城主,也同为每一代天雷宫掌门。在唯实力而论的天雷宫,这个人即代表着每一辈名义上最强之人,他最少需要有足以服众的天赋。

    天雷宫掌门子嗣众多,世子从其中天赋最高者选出,再由乾坤殿每一任雷尊悉心指导,以保证他成为一名道界至强者。历代世子也的确几乎都可称天雷宫同辈中最强,而他们也都纷纷参与过百英决,以夺魁积攒他们的名望,为日后的地位加码。

    而这一代的世子,仍还年弱,到明年百英决时,也不到二十。

    百英决的参赛年龄上限为三十,他本可再等一届,再多十年的成长。而他迫不及待,看来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但是,上一代世子,如今的大秦城主和天雷宫掌门秦雷,拥有在强盛到无以复加的天雷宫内公认为百年难见的天赋。却在十九年前,惜败给了张知秋。

    这一代的世子,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吗?

    世子能否夺魁百英决,关系到他日后在大秦和天雷宫的声望,更关系到天雷宫一门的内部稳定。

    这同样是个大意不得的事,以往的威胁都在天雷宫内部,历任首相在有当时世子参与的百英决挑选天雷宫内部参赛人选时,甚至也会暗做手脚,以确保不会门内生变。

    但经上一代世子那一败,再容不得任何闪失。泱泱霸权的稳定,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且实力得到认可的人坐镇。

    在李令山心中,上一次的那一败,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某些人的野心。天雷宫内部的参赛人员挑选,他可以把持,只看他是否愿意。除此外,他要知道还有没有外部的威胁。

    李令山需要知道更多的可能性,以便他可以做更多的选择。

    当众人心中各有谋划,未来会随着新的变数出现而有了新的走向。只看谁能够把握机会,谁能够顺势利用。

    一盘随时都在变幻的棋局已经开启,不知情者还没意识到就已被动的成为了其中一子。

    而那些主动者,都自以为是这盘棋局的掌控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李家的过去

    四司对司掌之地的道门都有一定的了解,但他们也都只知明面上所知的。

    楚玉琢道:“凌风谷和青仁堂没有威胁。”

    狄刚道:“御剑门可以无视,落霞寺看不透,但他们根本不会出头。”

    落霞寺的佛法,与道法迥然不同,真正实力如何的评价也很难准确。只是狄刚曾试探过多次,落霞寺的和尚却宁愿受打,总不争胜,一贯的与世无争的做派。若说他们会参与什么八宗密谋,狄刚断难相信。

    程洛道:“若没有那万一的可能性,万生宗也没有威胁。”

    万生宗自与天雷宫签下和议协约之后,参与的人选从来不是门内最优秀的,万生宗不示强,不惹是非。

    封云藏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仍愣愣地坐在其位。

    一旁的狄刚拍了拍,封云藏这才如梦初醒。看向李令山,只见李令山面上已微有薄怒。

    狄刚凑近封云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封云藏这才道:“离火殿不足惧,不过,先前鬿鬼在枕星河与一女子交手,被那女子所伤。那女子为星河七子之一,会在明年的百英决名单上。”

    这为他们那位世子的夺魁之路蒙上了一层阴影,参与百英决的人都还年轻,天雷宫后备力量充足,人才济济,但在他们参赛的年纪几乎无人能匹敌鬿鬼。

    也不知他们的世子是否是历代以来那极少极少的人之一?

    李令山阴沉着脸道:“黄龙观如何?”

    楚中恒道:“完全不需考虑。”

    上次李令山要暗查五行时,是楚中恒前往黄城黄龙观。

    看来,只有枕星河是有威胁的。

    这个威胁和变数,用或不用,李令山还有时间权衡,他还需要等待天雷宫内部的变数显现出来。直到那时,他才能决定自己该做到哪一步,能做到哪一步。

    其他人都已离去,唯有封云藏被李令山留了下来。

    李令山道:“你在怨我?”

    封云藏惶恐道:“属下不敢。”

    李令山心中算了一算,道:“你在司南位上,已近三十年。”

    封云藏点头道:“是。”

    李令山道:“也是时候往上动一动了。”

    封云藏不解地看向李令山,他对自己的处罚很明显是要夺了自己的司南之位,夺鼎大会败了即是死,现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封云藏感到越来越看不透李令山,过去的李令山虽也深沉,但不像现在这样难测。

    这让封云藏意识到了有什么大事在暗中萌生,不得了的大事。

    李令山道:“打压你,是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三罚有你一座。”

    封云藏再不多想,不论发生了何等大事,他只要站在李令山一边就可。本以为自己将要被舍弃,陡然又被李令山委以重任,更许下期盼已久的三罚之位,封云藏已完完全全被李令山收服。

    当下道:“愿为首相大人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令山借机恩威并施,让封云藏成为了最好的伏手。

    ......

    相阁三层。

    李治平仍旧目光深邃地平视窗外,他的眼前只有天的边际,他的双脚是否也想走到天地的尽头?

    李令山道:“如你所料,他们已经咬饵了。”

    李治平的表情毫无波澜,一切都在他的预计之内。最初李令山察觉到楚氏有异常时,李治平就已断定他们的背后还有殷氏。

    后又悄然召见几个小氏族,并授意他们等待楚氏和殷氏的接近。果不其然,不久后,楚氏真的有人在府外与他们接近。几经往来,楚氏的人虽还未与这几个小氏族透露太多,但已相邀过府,小氏族假意再三推诿不过,最终应邀过府。

    这些人都是自幼生活在盘龙城的人,如他们一类的人或生或熟见过的太多,偌大府门之内,熙熙攘攘的来客,有的是与他们一样被明划界限的人。

    依他们的回报,虽出入楚氏府门的人多有伪装,但他们还是认出了其中不乏殷氏的人。

    大秦和天雷宫设下的禁线,被划定为氏族的家族,约不过府。

    一旦越过这条禁线,即可被问罪。若查出些什么危害之举,则可判为谋反。这其中只要有人栽赃陷害,那便百口莫辩。

    明哲保身之人,各自紧守界限。

    这条禁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触碰,太多年的平稳,也就自然而然的被稍稍忽视。而这,正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当李令山和李治平把目光放向他们的时候,才发现负责警戒这条禁线的人早已被买通,不论明的,暗的。

    这么大的手笔,当然也就预示着双方都已没有了退路。

    这些氏族虽也食子,但却不像曾经在盘龙城外后因食子迁入盘龙城的人一样。

    他们自古就在盘龙城,早在姬姓王权还在时,早在天雷宫一门诞生以前。如今的七层天雷宫坐落的那片土地,就是原先的盘龙城,曾经属于他们的先辈。后天雷宫把原先的盘龙城改建成七层天雷宫,环天雷宫的方圆百里成了如今的盘龙城。

    也是在那时,他们迁到了如今的盘龙城,同时奠定了之后的地位。他们可以氏族为单位作为一个整体,得到天雷宫补偿的诸多好处。

    而他们也更重视人丁的兴盛,如今的大氏族楚氏和殷氏群居的府邸宅院宛如一个城镇。又为了长盛不衰,他们送了太多的族内子弟进天雷宫,形成循环反哺。

    又因天雷宫有那么多他们的族内子弟,更有数人跻身乾坤殿,那曾被压制的欲望,终于无法抑止进一步膨胀。

    从得到的回禀来看,楚氏和殷氏的举动不仅仅满足于两族联手,他们仍在加大他们的注码和力量。

    但面对这从未有过的内部危机,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李治平仍胸有成竹,不为所动。

    李令山又道:“暗查五行的结果不妙。”

    李治平神色一暗,道:“他们仍还未崛起吗?”

    对天雷宫内部那么大的危机,他不为所动,对五行却很在意。

    李令山道:“万生宗外,都不入眼。”

    李治平脸上又浮现了厌恶的神情,他又在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

    李治平道:“我们李家已是世间苍生的罪人,若再挡了五行的路,将永世再难有赎罪的机会。”

    李令山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痛苦。

    李令山道:“天大的罪也只到我为止,你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世间苍生的事。”

    李治平凄苦一笑,道:“呵,可我身上流着李家的血。”

    李令山长叹一声,道:“只怪我醒悟得太晚,要是和你一样无畏,局面将会好很多。”

    李治平安慰道:“也不能怪父亲,要是我接位得早,没有见到苏老先生,多半也会心存侥幸,像我们李家的先辈一样吧。”

    李令山遥想从前,道:“的确是十年前苏壁那一见,让我认识到犯下了多大的错。”

    这父子两人十年前竟与苏壁见过一面,李治平更敬称苏老先生。

    李治平道:“苏老先生一去十年未归,只盼他老人家平安无事。”

    李令山道:“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权倾天下的父子二人,一心忧虑的,正是千年大劫。

    让李治平对一身血脉深恶痛绝的,是那位数百年前为了一己私欲一手为当时天雷宫掌门谋定霸权之路的李家先祖。

    醉凡尘上那位说书老者说过的世间十城由来,其中的种种歹毒计谋,都出自李家这位先祖。

    还有造成大秦盘龙城内和城外百姓生活两重天,造成万千骨肉分离,造成数不尽的孩童怨魂难诉的那份食子移契,同样出自这位李家先祖。

    世间的种种禁令,百姓时至今日的凄苦,有苦难言的压迫,天雷宫的残酷残忍...始作俑者,尽是这位李家先祖。

    论阴狠歹毒荼毒世间,自古以来无出其右者。

    但这些还只是苦,他更造成世间道界的长久式微,强压五行,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导致千年大劫来临时,世间苍生覆灭。

    称他是古往今来最大的恶人最大的罪人,毫不为过。

    数百年来,执掌相权的李家后人,其间亦有少数想挽回或者改变局面的人,但最终都因他们的那位先祖一手催生的利益共同体的阻力而没有如愿。那些想变革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这也是李令山执掌相权四十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权利不是坐在权位上那个人的,而是权利带来的利益共同体共同赋予的。

    这个利益共同体很庞大,也很复杂,与它对抗,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让李令山和李治平父子决心要做一些改变的,正是十年前与苏壁那一见。

    相阁的人博古通今,曾经的世间事世间传说他们都是确信曾发生过的,曾经的千年大劫也不例外。但对时隔千年后,是否还会如期发生下一场千年大劫,这是有争议的。其中有很多人认为,千年大劫已被化解,异兽已被杀尽,下一场不会有了。

    曾经李令山和李治平对此也存疑。

    但正是苏壁在当年离开苏城,将要远行前,先到了天雷宫与他们父子一见。那次会面,苏壁说出了许多就连他们父子都不知道的秘密,证实了千年大劫还将如期来临,劝他们父子以苍生为念。

    若苍生覆灭,还要权力何用?更何况,他们父子二人对他们那位先祖的所作所为本就不认同,甚至深以为耻。

    自此后,李令山先是放松了对世间各道门的弹压,一边寻找和等待可以利用的机会。

    而现在,一个可用的机会已经来了。

    李令山和李治平正式走上了为李家赎罪的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义的随从

    言城。

    距言行离城已过两个月,距查禁而起的一波三折暗中危机也过了两个月。

    但言城仍然满城悲伤,那逾五千之数的言城百姓,离开这片故土才过十几日。

    今日的离火殿座无虚席,言城所有力量的代表,都已齐聚。

    城主言明,世子言彬,三城主言信。

    道界各世家家主,暗火领头人朱同殊。

    还有言城军队的将军李武,言城各司府司座。

    气氛庄严肃穆,如每个人的脸色一样。

    言明和言灿分坐上首一侧。

    言明道:“言城将何去何从,我想众位和我心中想的是一样的。言城将会有一段平静,希望这段平静不会淡薄众位的信念和意志。”

    接连经受数番强压,依言明对李严的了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对言城的制衡放宽。李严深谙制衡之道,很明白长期的压迫必会生乱。紧而有松,松而有紧,才是长治久安之道。之前过分的强压,必然要一段比过去更加宽松的时间。

    言灿道:“众位同道需把曾经忘了的事重新记在心里,离火殿自火行灵雀宫传承而来,我们是火行之后。曾经不敢正视无颜承继的名号,也要做好把它接过来的准备了。我们老了,软弱了这么多年,但就算我们没有资格接过火行和行者的名号,也要为下一辈做好后盾,他们比我们更有勇气,他们有资格。”

    在场的老一辈的确自觉无颜,曾经的火行和行者,盛名振聋发聩。他们是无畏的,他们是不屈的,他们更是强大的。

    但在场的老一辈,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也摆脱不了多少年软弱的事实。

    言行在流金消玉苑碎碗明志,宣誓待他归来会竖起行者大旗这件事,在言城所有暗中齐心的力量之间已悄然传来。

    当他们得知的时候,无不震撼和快慰,他们不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已等了太多太多年。

    十八年前,他们以为看到了希望,然后再一次绝望。

    现在,希望又再一次点燃。那个点燃希望的人,更带着使命走上了结盟之路。

    他们都在等待他的归来,等待火行和行者之名重现世间的那一日。

    夏家家主夏青源道:“我们不配做行者,但是做行者的随从,还是可以的。”

    老一辈们纷纷哈哈大笑。

    谢家家主谢长青道:“说的好,那我们就做行者的随从。”

    王家家主王显道:“随从这称呼不好,我还想给自己脸上贴点金呢。”

    饶家家主饶恭存略带打趣道:“怎么,你要称行者吗?”

    王显道:“行者自然是不配,不能辱了行者之名,换个好听点的称呼好了。”

    众人又哈哈一笑,他们虽自觉不配称行者之名,但能在多年的迷途之后,与当得起行者之名的人做同一件事,已经足够。

    言灿笑眯眯地看着,他已看到言城的同道做好了准备。

    言灿道:“好,那我们就给自己脸上贴点金,随从的确不好听。行者代表的是世间苍生的大义,大义的随从,就叫义随好了。”

    王显念了一声,道:“大义的随从,义随。好,这好听多了。”

    随从听来好像某个人的仆从一样,的确不妥。

    义随这个称呼,让众人都很满意。他们追随的是大义,行者所行的也是大义,他们所追随的不是行者,而是与行者一样的大义。

    不辱没行者之名,同时也表达了他们的心愿和立场。

    朱同殊点了点头,道:“这个称呼,很适合暗火。”

    暗火秘不示人,但鞭策他们前行的,正是有朝一日替世间苍生行大义之念。

    李武也道:“这个名号好。城主,不如我们的军队从此后就叫义随军?”

    言明道:“义随军,高举义旗,这的确是个好名字。不过,义随军的旗号只有当我们起义那天才能挂起。”

    义随这个名号,得到一致的认同。

    也可以从此看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存大义。

    言明和言灿召集聚会,本想为即将来临的巨变动员,但不管何种的动员都不如大义的名分。

    而这份大义,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从不曾熄灭,现在更是呼之欲出。

    言明和言灿已经不需要多言了。

    离火殿后院。

    自言行离开言城后,言果与王初阳二人一日也未曾离开过这里,一个月前,邱落也加入了他们的特训。

    言城道界已经开始加快他们的进程,不论是离火殿的弟子,还是早从离火殿结业,已回归了各世家的曾经离火殿弟子,同时还有不为人知的暗火。全部的人,都已知道他们没有了时间再循循渐进,过去尽量规避的风险,也已伴在他们每日的修行路上等待他们的攻克。

    邱落的身前漂浮着橙焰,王初阳身前漂浮着黄焰。两人在用道法维持着各自催生的火焰,尽可能长时间的消耗元气。他们的脸上都布满了汗珠,这是他们各自不久前才突破的境界,仍还勉强,但他们已开始每天都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一旁的言果,他的身前赫然站在一个火人,白色的火人。

    如言行临行前给他展示的一样,但却没有像言行催生的那样散发出那种带着无尽吞噬之意的暴戾。

    言果凝眉直视着白焰火人,在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想起言行曾说过的话:言城御火术控火,本质上对火亦有压制之效。

    还想起火有它的本意,用言行的话说,就是暴戾,和吞噬,如那红色的元气每每出现时,散发的炽热和那不知从何处来的隐隐咆哮。

    那是蕴藏着的,还未被激发出的,无所畏惧的力量。

    这个平静的白焰火人,是因为他还不能融会那红色的元气吗?

    虽然经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每日勤练,他已能不念力外视就感觉到那股红色元气的存在,但仍不能完全把它们从庞大的寻常元气中抽离出来。

    元气不纯,所以威势天壤之别吗?

    言果手一挥,白焰火人消散。然后他盘膝坐下,继续聚气,开始捕捉和抽离红色元气的修行。

    仅仅两个多月,言果脸上的稚气已经全然不见,转成了坚毅,还有疲惫。

    当有人劝他也要适当注意身体时,他都只回一句:

    “我哥哥,需要我尽快站到他的身边。”

    流金消玉苑。

    言行碎碗明志后,这里的客人少了很多,那日出现过的在册的修道者和暗火,再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哑口说书人每日都会站在高处遥望言城边境的驿道。

    贾通总会走到他身旁,说一句:“山高路远,前路难行,他没有这么快回来的。”

    但哑口说书人仍旧每日站在那里,无声地遥望着,一如他曾终年终日坐在言城城墙之下无声地呼唤行者。

    ......

    张城,凌风谷。

    一场同样的誓师大会,满门齐聚道场。除了两个人,张千凌和百里追云。

    与张千凌一同设局杀了执禁团十一人的陆遥,在杨风清身死后,接过了凌风谷主之位。

    他们挑起世间的巨变,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若没有后手,谁会那么愚蠢。虽然他们已经很疯狂,已经让世间不知多少人或者陪葬或者除籍,造成了多少妻离子散,更拉世间道界下水,埋下了更深的仇恨。

    但他们的疯狂,还没有停止。

    陆遥望着凌风谷满门,神情凝重地高声道:“凌风谷一门听令,怕死的,怕累的,今日就离开凌风谷。留下的,从今日开始日夜勤修道法,更要拿出必死的决心。凌风谷誓报一门累累血仇,不止为先谷主,不止为张知秋,更为数百年来惨死在天雷宫手上的每一位前辈。我们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将以谷主的名义讨伐天雷宫,以一门的性命做赌注,赌世间同道会成为我们的盟友。换一个铲除天雷宫,从此不再有压迫的机会。”

    陆遥的话说完,除了少数早已知情的人外,人人变色。

    这个赌注,赌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

    赌输了,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即便赌赢了,面对天雷宫多数人还是会死。

    要逃脱这个命运,只有现在离开。

    陆遥道:“我的话已说完,怕累的,怕死的,现在就离开。”

    人群中有人开始左右张望,有人神色慌恐,终于,有了第一个人低垂着头从人群中走出。

    有一个先退缩的人,自然就会让有心退缩的人也跟从。

    前前后后,有二十几人离开了人群,缓慢的向谷外走去。

    这二十几人渐行渐慢,又有了第一个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那些不畏生死的同门。

    有了第一个犹豫的人,剩余的那些也跟着犹豫。

    那第一个人犹豫的人终于往回走,回到了同门中。剩下的那些,也在内心苦苦挣扎之后,各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陆遥看着本想离开的人又回来,又等了很久,再无一人离开。

    陆遥道:“现在不离开,你们将不会再有离开的机会。都想清楚了吗?”

    凌风谷一门齐声道:“想清楚了,誓与凌风谷共存亡!”

    陆遥仰天长笑,高喊道:“哈哈哈哈...凌风谷的先辈们,你们都看到了吗?凌风谷一门,没有一个懦夫!”

    入了凌风谷,凌风谷就是他们的归宿。这一门有太多的血债,如果他们自己都不敢讨回,谁又能帮他们讨回?

    凌风谷也曾有誉满天下的人物,凌风谷有凌风谷的骄傲。

    他们已经屈辱了太多太多年,若要带着屈辱走完一生,不如死得壮烈。

    凌风谷东,山石坳口之外。

    张千凌盘坐在山石之上,百里追云在海岸迎风站立。

    豁然,百里追云双手平举,海风如遇屏障,再进不得半分。

    百里追云身前左右风声呼啸,沙砾满天席卷,遮蔽了眼前的海。

    他的身后甚至没有一点尘土。

    张千凌惨无血色的病容上浮现出了笑意,笑意过后,是失意。

    待到百里追云停下。

    张千凌道:“很好,已经够了,明日可以开始下一个阶段。”

    百里追云紧绷的脸,也终于绽放。

    他终于,得到了张千凌的认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缘来早

    傍晚时分。

    往来客栈。

    洛依早早坐在饭堂,面向着门外,每有一个过往的人,她都翘首张望。

    易沉还没有从客房中出来,每次的晚饭,洛依都让店家在入夜之后才上。

    那段十日路程的驿道,他们足足走了十五日,言行和邱沐也没有跟上,这已是他们来到往来客栈的第四日。

    当日头已落在了遥远的山后,只留下些微的余光,易沉从二楼的客房中走出。

    女主人满脸含笑地走近洛依,道:“姑娘,可以上饭菜了吗?”

    洛依仍望着门外,道:“再等等。”

    话刚说完,她们同时看到两个身影向客栈走来。

    洛依顿时喜上眉梢,就要起身出去迎接,而易沉正好走到了桌旁。看了一眼易沉,洛依刚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只是任她如何克制,如何想表现得正常,她脸上的喜色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

    当那两个身影越走越近,客栈的女主人睁大了眼,张了张嘴,快步迎了上去。

    当她确认眼前的人是言行的时候,激动道:“恩人,真的是你,快,里面坐。”

    说着,就要从言行手中接过他的包裹。

    她的眼中已有泪花,急忙边笑着边擦拭眼角。

    言行含笑点了点头,道:“我自己来。”

    女主人抽了抽鼻,道:“好,来,这边坐。”

    正要把言行和邱沐领到另一桌。

    而言行却仍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自分别后各自牵肠挂肚的人。

    她依旧容颜白璧无瑕,依旧透着一股圣洁之感,她的目光也一直没离开过他。

    四目相对,笑颜如花。

    分别后的初见,传达思念从来不是言语。

    满眼都是彼此,胜过了一切。

    女主人左右看了看,道:“恩人,你们认识?”

    邱沐笑着摇摇头,走到洛依那张桌旁坐下,留下洛依面对面的那个位置。

    言行边走过去,边说道:“认识。”

    洛依上次临走时,把身上仅有的碎银都给了客栈女主人,言行为了让她的男人不把孩子送给天雷宫,给他们一锭金。

    两个人都是于她有恩的人,而这两个人竟然认识。当洛依几日前刚回到往来客栈时,她也叫洛依恩人,不过洛依并不喜欢这样称呼,说只称呼姑娘就好。

    言行和洛依虽一句话都未说,但满脸满眼溢出的情意,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当言行坐下,客栈女主人道:“你们先坐,马上就上菜。不知道恩人来了,我再去炒两个素菜。”

    店家正在后厨忙碌着,看到女主人笑容满面地匆匆走了进来,道:“什么事把你高兴的?”

    女主人道:“恩人回来了,原来那姑娘等的人就是恩人。”

    店家一听,就要端着已准备好的饭菜走出去。

    女主人又把他喊住,道:“等会,快,恩人吃素,快生火,给恩人炒两个素菜。”

    店家一拍脑门,道:“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说完,马上开始往灶里添加柴火。

    女主人边摘菜洗菜,边笑眯眯地悄声道:“恩人和那姑娘情投意合,他们俩可真合适。”

    店家想了想,道:“是吗?那姑娘说过她是打卫城来吧?他们可真有缘。”

    女主人道:“可说呢。”

    情意绵绵的两个人,一时显得易沉和邱沐很多余。

    易沉神色复杂地看了洛依一眼,又轻咳了两声。

    这让洛依想到了易沉在石湖说的话,和最后一夜在醉凡尘上徐怀璧说过的话,还有自己向他们的保证。

    眼中的秋水转瞬暗淡下来,终于不再看向言行。

    邱沐道:“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易沉道:“你们这一路走得也太慢了。”

    邱沐苦笑一声,道:“我已经尽力了。”

    易沉道:“需要在这里多住一两日吗?”

    言行道:“不用,时间再耽误不起了。”

    店家和女主人端来了饭菜,有荤有素,一一摆放在桌上,又拿来一坛酒。

    上次来时,店里只有粗梗菜叶,现在好过得多了。

    店家一脸憨笑地道:“恩人,我们日盼夜盼,你可算是回来了。”

    言行笑道:“不用叫我恩人。”

    店家道:“那怎么行,你对我们一家有大恩,又不愿告知我们尊姓大名,我们只能以恩人相称。”

    言行道:“真的不用,只要你们善待孩子就够了。孩子呢?还好吗?”

    店家道:“好,好,在后面竹篓里睡着呢。受了恩人那么大的恩惠,我们一定听恩人的话,好好善待孩子。”

    言行道:“生意更好些了吗?”

    店家道:“比那阵子好多,今天午时店里也来了好几桌客人呢。”

    言行道:“那就好。”

    查禁风波已过,一路上旅人虽不多,但也时有遇见。

    女主人道:“好了,先让恩人吃饭吧,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饿坏了。”

    店家道:“对对对,你们先吃,先吃。”

    说着,打开了酒坛,道:“酒先喝,不够还有。”

    一手托着坛底就要给言行倒酒。

    洛依道:“他身上有伤,不能喝酒。”

    店家脸色一僵,道:“恩人受伤了?要紧吗?”

    言行笑着摇头,道:“不要紧,我不喝了,给他们倒吧。”

    店家应声给另外三人倒酒,倒到洛依身前时,女主人给他使了个眼色。

    店家心领神会道:“你们可真有缘,第一次来时前后脚就隔了一天。不瞒你们,小店住宿的人少,那阵子更是难得有客人上门,恩人那夜住的客房,还是这位姑娘前一夜住过的,连被褥也没来得及换。”

    言行看了一眼店家,又看向洛依,这才知道那一夜被褥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洛依的脸上还未饮酒,就已抹上了一层绯红之色。

    邱沐更笑出了声来,道:“店家,你这可就不对了。哪有用过的被褥还给别人用的,都是男儿家还罢了,女儿家可说不过去了。”

    店家尴尬一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是,我们经营客店的,这规矩还是有的。本该要么及时换洗了,要么当夜让客人住另外的客房。只怪我那时迷糊,这位姑娘来之前许久没有客人光临了,来了之后第二日,你和恩人便来了,那时我心想这位姑娘给我们带来了好运,鬼使神差的就把恩人带进了她睡过的客房,希望好运能继续下去。没想到,姑娘与恩人还认识,可真是有缘。”

    这越解释,越是让洛依脸色更红了,只得低头饮酒掩饰。

    言行一脸讶异,上次与洛依分别之后,他一直在想他与洛依相识之后发生的事,可谓都有关联,甚至说没有洛依,他的结盟之路或许都将走不下去了。不说在苏城枕星河洛依对他的帮助,只说因她相识柳嫣然,牵扯出青龙神君,再到带他去玄武山,包括他在枕星河一行听闻的获悉的隐隐感觉到的那条未知路,这一切若没有洛依,都无从谈起。

    言行本就有感觉他与洛依的相遇相识很奇妙,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现在听店家这么一说,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相遇之前就已经牵连了。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易沉。

    原本只是陪同洛依朝拜玄武山,可是之后莫名远道两千里寻横公鱼,又因玄武山玄武一脉那位前辈一句话,在苏城逗留,直到遇到言行,看着他们两个人相识相爱,生死相依,现在又要一起去往玄武山。

    这一切让易沉产生了和柳嫣然与徐怀璧一样的想法,难道真的是玄武山那位玄武一脉的前辈一手安排的吗?他真的能安排命运?

    店家抱着睡醒的孩子,和女主人在一旁看着他们吃饭喝酒,有说有笑。那孩子已不再惧怕店家,店家看着孩子也是满眼的慈爱。

    看到这一家的转变,几个人都感到很欣慰。

    这一顿饭,洛依沉默寡言,没有与言行说一句话。

    酒足饭饱后,店家领着言行和邱沐进了另外的客房。

    把言行的包裹放下后,店家道:“恩人,这回住几天?”

    言行道:“我们还要赶路,明日一早就走。”

    店家愣了愣,低声道:“一定要这么急吗?”

    言行拍了拍他的肩,道:“有缘的话,还会再见的。”

    店家叹了口气,道:“好,那你早些睡,回去的路还长,睡够了才好赶路。”

    他以为言行是要赶着回言城。

    言行点了点头,看着退了出去帮他掩上房门满脸不舍的店家,心道:若非生活所迫,又有谁生来就是没有良知的呢。

    初见时,他还是想把孩子送去天雷宫换一生衣食的狠心无良之人,而当言行给了他足以衣食无忧的一锭金后,他也正在成为一个慈父,也并没有舍弃了这份并不光鲜的小小家业。

    什么时候,大秦的弃民都能不再需要面对那份人性的考验?都能父慈子孝一家和睦?都能不再苦于生计?

    翌日,四人依次从客房中走出。

    店家和女主人已经备好了饭菜。

    饭后,言行正准备付银两。

    店家赶忙道:“恩人,你对我们这一家的大恩此生难报,日后若还能有缘相见,我们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这银两无论如何不能拿了,我们不敢再收了。”

    女主人也道:“是啊,恩人,不能拿了,再拿我们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言行道:“好,那就依你们。”

    就要上路,店家从柴房推出板车,横公鱼仍然被冰冻在那口大缸里。

    洛依刚走出两步,回身道:“大嫂,我那被褥...”

    昨夜店家说的事,让洛依心里还是感到不适,只不过那个人是言行,她也就不计较了,这要换做是旁人,那是难以接受的事。

    本来那件事是不该说出来的,只是当女主人看到言行和洛依情投意合时,她有心撮合才让店家故意漏嘴。

    女主人道:“姑娘放心,一会我准把它换洗了。”

    四人走出客栈,易沉接过板车。女主人抱出孩子,一家三口念念不舍地相送。

    店家哽咽道:“恩人,你一定要平安啊。”

    女主人同样哽咽道:“恩人,我们给这孩子改了个名,叫念恩。来,念恩,对恩人说一路平安。”

    孩子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地道:“一路平安。”

    言行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道:“好,一路平安。”

    当言行四人走远,店家和女主人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都不愿转身。

    洛依道:“你给他们做了什么?”

    言行道:“我只是买下了他们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然而然

    越是深入大秦境内,言行又渐感虚弱。一行四人没有走入盘龙城,只是沿着盘龙城外延绵的村落间一路向北。

    看着那些简陋的屋舍,看着那些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百姓,看着每一张脸上的愁眉和幽怨,言行感到了一股死气,活着的死气。

    又有悲鸣传入脑海,言行仿佛能看到空气中飘荡的阴魂在凝视着他。这是大秦数之不尽的弃民和被抛弃的孩童冤魂的悲鸣,无言而无尽的悲伤在蔓延。

    言行虚汗直冒,脚步蹒跚。这是洛依和易沉第一次见到他的症状,一头雾水。

    这一路在邱沐的搀扶下还勉强能坚持,直到走到黄龙山境内,言行又一次昏了过去,邱沐再一次将他背起。

    看来不止是灵雀山脉,其余几座圣山也会触发言行陷入昏迷。

    这给他们的前路蒙上了一层很深很深的阴影,到了玄武山怎么办?洛依一人从入口走到玄武堂都需十日艰难跋涉,她又怎能背上言行翻山越岭走到玄武堂?

    带着忧虑走出了黄城境内,言行又再次苏醒。

    洛依看着言行的眼神尽是担忧,而言行也自感是个累赘,更对自己产生怀疑,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应该走上这条路吗?若身边没有这几人,我又能做到什么?连走都走不动。

    前方有一批大秦的军士,押送着除籍的百姓正在去往除籍之地的途中。押送除籍百姓的队伍虽都比他们早好几日出发,但那些除籍的百姓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一路走得很缓慢。走了足有一个月才刚刚走过黄城,到卫城还有近千里。

    当他们走过那一批百姓身边,看到每个人百姓的脸上都茫然无神,只是微低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地迈动双脚。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念想,一切都没有了,虽还活着,但早已死了。

    每一个百姓的额头,都烙上了一个“X”印,那代表着他们已从原本的户籍中除名,他们已是不存在的人。

    邱沐不敢再看,他原本也是其中的一个,他不感到庆幸,只感到悲伤,只恨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寄望于言行能实现心中的大志,祈求上天的怜悯,救救这些可怜的人。

    洛依和易沉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横公鱼带回去,先让更多的人在疫病中活下去,让他们还有时间等待重生的机会。

    言行又经一次昏迷,走得越远越感到前路难行,他甚至连前行都需要有人背负,若解决不了这个困扰,他与这些可怜人又有多大的不同?同样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

    几日后,距玄武山越来越近。几人本都在担心言行是否会又一次陷入昏迷,但却迟迟没有发生,连昏迷的前兆也没有出现。

    看着言行一脸的轻松,甚至还带着笑意。

    洛依疑惑地问道:“你没事?”

    言行望向玄武山,道:“没事,玄武山中的生灵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他仍笑着,传入他耳中和脑海的,是欢愉的声音,他只感到宁静,更感到有个声音在召唤和欢迎。

    虽然对言行的症状,对他为什么能听到那些所谓的声音越来越迷惑,但这无疑缓解了几人心头的担忧,看来玄武山这一趟不会有几日前预想的艰难,这一趟应该是来对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驿道的分叉口。

    继续向前走,直通卫城。向右走,去往玄武山的入口。

    前几日担心言行会昏迷,本做好打算先把横公鱼放在玄武山入口处,几人一起进山,轮流把言行背到玄武堂。现在已经不需要,可以做不同的打算。

    在分叉口停下后一阵商议,易沉先把横公鱼带回卫城,带去除籍之地先解疫病。不过,邱沐说想去除籍之地看看,于是,和易沉一并去了。剩下的这段路,并不需要洛依手里的裁决令牌,有万生宗的令牌就足够,万生宗不南出,指的不是不离卫城,而是不到玄武山以南。

    多了五百里,这是万生宗的特权。

    洛依则带着言行一路走到了玄武山的入口。今日的玄武山入口没有了令人生厌的鬼面,看来二裁离山之后,玄武山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入口处,洛依与上一次入山一样,跪在了那形如龟蛇的两座山峰之间,刺破了眉心,俯身任眉心血滴落,再伏地一拜。言行也跟着洛依跪地,伏地一拜。

    忽地,玄武山中传来了悠悠声吟,听来有些低沉,那是否就是玄武神灵的低吟?

    起身后,向山中的迷雾走去。

    怕迷雾让言行看不清前路,洛依一路都走得很慢,随着迷雾渐深,洛依的神情也变得古怪。

    忽然,她伸手握住了言行的手,迷雾中应该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

    那柔软的手心,那股冰凉,是否因汗湿了所致?

    她不知道,虽然不知因何,但言行是能看得见的,这片迷雾并没有遮蔽他的视线,与她一样。

    她更不知道,她脸上的红晕已尽入言行眼底。

    言行就这么被洛依牵着一路走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上笑意不减。

    洛依也什么都没说,他们的心跳与漫山遍野的虫吟鸟鸣一样,争相起伏。

    所有的话都通过相连的掌心,传达到彼此的心间。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一夜,两人靠在一根巨大的树干下,洛依枕着言行的肩扬起嘴角甜甜睡去,女儿身上的淡淡香味传入言行鼻尖。他忽然想到了往来客栈的那一夜,又带着笑意,右手轻轻绕到洛依背后,揽住了她的肩。

    他没有看到,她睫毛微动,笑得更甜了。

    第二日,一夜的寂静后,第一声鸟鸣传来。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洛依将头从言行的右肩上移开,转过头相视一眼,那眼中流淌的,满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若世事没有那么多纷扰,永远如这一刻,此生已无憾。

    但他们都还有各自的责任,和使命。

    所幸离别还早。

    洛依眨眼笑道:“走吧,带你去见一群朋友。”

    言行含笑道:“玄武山中还有你的朋友?”

    洛依俏皮道:“当然有,好多好多呢,你要是敢惹我生气,它们可不会放过你。”

    言行假装害怕道:“怎么会,谁要敢惹你生气,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他,和你这些朋友一起,到时候我就有好多好多的帮手了。”

    这好像无心的玩笑,让洛依又羞又喜,牵动思绪。

    还有什么能比有一个能为自己不顾一切的男子,更让一个女子感到幸福的事?

    他说的话,她都相信。

    奈何她有她的命运,造化弄人。

    但不确定的未来又如何能比当下更重要?

    这里已没有了迷雾,洛依却仍如昨日一样,大大方方地牵着言行的手。

    他们好像已经是相爱很久很久的情侣,一切都自然而然。

    也或许,只因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玄武山中生生不息的气象,只关存在,只关天性,没有什么值得避讳。

    没有走多远,不远处的树枝上传来“叽叽,叽叽...”的叫声。

    洛依循声望去,笑道:“好猴子,我们又见面了。”

    上次入山遇见的那只金黄色猴子又出现了,仍是手上抓着一个不知从哪摘来的野果,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洛依看向言行道:“没骗你吧,它就是我的朋友。”

    言行向金黄猴子挥了挥手,道:“你好,猴子。”

    洛依道:“不是猴子,是好猴子。”

    言行哦了一声,又冲金黄猴子挥了挥手,道:“好猴子,你好。”

    金黄猴子打量了言行许久,然后冲洛依拍了拍肚子。

    洛依呵呵一笑,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好啊,你去帮我们摘几个吧。”

    金黄猴子很快在树枝上窜了出去,洛依仍牵着言行向前走。

    言行道:“你还能跟它说话?不等它了?”

    洛依道:“不用等,它会找到我们的。我不能跟它们说话,只是这山中的生灵聪慧,能看懂我们的意思。咦,你不是能听见生灵的声音吗?”

    言行道:“能听见声音,并不代表能听懂它们的话,只是冥冥中的声音,和情绪。灵雀山脉和黄龙山尽是生灵的悲鸣,而玄武山,尽是欢愉。”

    洛依道:“哦,原来听不懂啊。”

    言行道:“也不是完全听不懂。”

    洛依道:“怎么说?”

    言行道:“在言城,我能听懂赤羽大鹏和九头鸟说的话,它们也能听懂我说的话。”

    洛依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言行道:“它们被朱雀神灵赋予了灵识,我想只有诞生了灵识的生灵,我才能和它们交流。”

    洛依皱着眉道:“灵识?又是什么?”

    言行道:“我也不懂,可能就是像人一样思考的能力。青龙神君肯定知道,柳师姐不是说过,她并不是人吗?”

    天地奥妙,无奇不有,多的是超出人所理解的存在。

    洛依道:“嗯,你身上的谜团,青龙神君和那位前辈也一定都可以解开。”

    能够帮助言行解开困扰,这让洛依感到很欣慰。

    言行也很有信心,道:“嗯,我能感到玄武山的一切都暗合天道,在这里,一切都是有解的。”

    金黄猴子从身后跟了上去,照着洛依和言行的后脑就扔了两个野果过去。

    洛依和言行回身接过,金黄猴子只蹲在树枝上咧嘴大笑。

    言行摇头苦笑道:“不好惹啊。”

    洛依呵呵一笑,道:“天性如此。”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浓情

    两人一猴继续向山腹走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的前路上出现了蛇。继续往前走,蛇越来越多。直到前方密密麻麻的,已经没有了落脚之地。

    所有的蛇都低头轻声吐信。

    洛依道:“怕不怕?”

    言行摇头笑道:“他们并没有敌意,声音很欣喜,像是在欢迎你。”

    洛依侧目看向言行,道:“你还真听得出来?”

    言行笑了笑,道:“没猜错的话,它们也是你的朋友。”

    边说着话,脚步也不停,本是让他们没有落脚之地的蛇群,在他们向前走的同时,纷纷让出一条路。

    洛依道:“对,多不多?”

    言行道:“你的确没有夸大。”

    洛依道:“那自然,我从来不说假话。”

    言行又笑了一声,摇摇头。

    洛依道:“你笑什么?”

    言行道:“我想起了一句话。”

    洛依道:“什么话?”

    言行道:“你曾说过,我曾说‘待你长发及腰,我便娶你为妻。’”

    洛依又红了脸,佯装恼怒道:“那时已经说过了,那是对你不关心我的惩罚,只是一次作弄,不算。”

    言行道:“不算什么?”

    洛依道:“不算假话。”

    言行道:“其实,要不算假话,还有另一种办法。”

    洛依没多想,顺口道:“什么办法?”

    言行停了脚步,让洛依走到他身前,看着她及腰的长发,道:“那就是把那句话当做真话,就当那夜酒后我的确说了那句话。”

    洛依也停了下来,在言行身前两步,羞红的脸色很快褪回了原本的白皙,眼中的明亮色彩也变得暗淡,但是言行在她身后并没有看见。

    她当然听懂了言行话中的意思,她当然想说愿意。

    但是,她不能。

    洛依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上笑颜,道:“没说过的话,就是没说过。好吧,我承认了,我说过一次假话。”

    当言行说完这句话,其实他也犹豫了,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等着他的是无比凶险的前路。现在的他,不该也没有资格担负起一个人的一生。

    一时的情不自禁,险些给了她不该有的期待。

    言行吐了口气,两步跟上,道:“好吧,是我唐突了。”

    他又怎知道,洛依怕的并不是凶险,并不是他担负不起。而是她自己有了不该有的期待,她必须斩断那个期待。

    前方出现的蛇越来越巨大,“嘶嘶...”的吐信声传扬开去。

    当眼前的蛇群身躯比成年人还大时,饶是言行已见过赤羽大鹏和九头鸟这样的灵物和妖物,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实在是太多了,但他仍让自己表现得平常。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条白色巨蟒。

    一身洁白的鳞片熠熠生辉。

    它早已望向了洛依走来的方向,当洛依的身影映入了眼中,如盆的双眼散发出柔和的光。

    第一次见到它的言行,忽又产生幻觉,如初见苏墨时一样的幻觉。他停下了脚步,感觉眼前的不是一条巨蟒,而是一个高贵的,一尘不染的人。

    白色巨蟒也看到了洛依身旁的言行,眼睛一时没有从言行的身上移开,不时摆动着头,它也从言行身上看到了一股阴郁之气,如九头鸟曾看到的一样。

    “嘶...”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吐信,它似乎在思考,似乎很不解。

    为什么人的身上会有这么强烈的阴郁之气?

    洛依看着这一人一蛇很怪异,道:“怎么了?”

    白色巨蟒这才从言行身上移开眼睛,看向洛依。

    言行也从幻觉中清醒,再看白色巨蟒确实就只是一条白色巨蟒,道:“没什么,你这朋友很特别。”

    洛依以为他说的是白色巨蟒太大了,回道:“它的确很特别。”

    走到白色巨蟒巨口前,洛依伸手摸了摸,笑道:“还以为你会不听话离开了这里。”

    白色巨蟒摇了摇头。

    洛依道:“我再给你看看。”

    说完,绕着白色巨蟒的身体走了一圈,那些伤口上已全部长出了新肉,较轻的伤口上更已经有新的鳞片长出。唯有腹部那道最深的伤口,新肉还没完全生长到原来的程度,但也已经用不了多久了。

    回到巨口前,洛依点头道:“恢复得很好,再有一个月差不多了,你就再忍耐一个月,别乱动。”

    白色巨蟒点了点头。

    自洛依离开这里,已经过了两个月,再加上第一次给它上药后,入山再回来十几日,再有一个月的恢复,就够了百日之期。

    洛依又再闭目行气,感受了一遍白色巨蟒的体内血液和气海流通是否顺畅,还是有些许不畅。

    洛依看了一眼天色,时间还够。看向白色巨蟒身旁的青色大蛇,道:“你再带我去一趟药谷。”

    青色大蛇应声游走到洛依身旁,洛依一跃坐上蛇身,又邀请言行,道:“你也一起来吧。”

    言行也不拒绝,同样跃上蛇身。

    半个时辰后,来到了药谷。

    望着谷中毫不杂乱,生而有序的一片片药草,言行感叹道:“天道有序。”

    洛依道:“我第一次见到,也是这么想。”

    这一次只取川芎就够,上次带走的川芎,因为洛依自己行气所需,还有给言行用过几次后,已经都用完了。

    很快带上一捆,又再次回到了白色巨蟒身边。

    又一次捣碎川芎的过程,不过这次洛依有了个帮手,与言行一起省时省力。

    言行看着洛依为白色巨蟒上药,心道:多么纯净善良的女子,待生灵如待人一般。

    最后又让白色巨蟒吞下一些,它现在已能承受川芎的药力。

    还剩下些许,洛依走到言行身边,道:“张嘴。”

    言行也不多想,张开了嘴,洛依捏起少许捣碎的川芎放进了言行的嘴里,道:“嚼碎咽下,你的伤还没痊愈,对你有帮助。”

    之前洛依带着的已成药干,只能让他泡水喝,现在是新鲜的,可以直接咽下。

    言行边嚼着边皱眉,药味苦涩,最后一口咽下,道:“我成吃草兔子了。”

    洛依偷笑道:“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说完,把还剩下的又摘了片树叶包起来,递给言行,道:“带着,别浪费了。”

    言行依言接过,放进了怀里。

    浓浓的情意,在四周荡漾,就连蛇群,都被感染到纷纷交首。

    又一个夜,入秋后的玄武山中凉意更深,他们虽是修道之人并不对这种程度的凉意不适,但依靠在身边的人,谁又不想给她温暖。

    一簇火焰凭空在身旁燃烧,靠在肩上的人移开了头,看向那个给她温暖也正看着她的人,痴痴一笑,又再靠上了他的肩。

    他们从不说以后,这一刻就足够。

    不奢望以后,相伴左右的每一刻,都已足够。

    借着那簇火焰,白色巨蟒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但目光更多的看向言行,眼中精光明灭,它仍然疑惑。

    又一日天明,山腹传来一声悠长低吟。

    洛依随着这声低吟醒来,伸了伸腰,朝玄武山深处望了一眼,她只有在入口处跪拜时听过两次这样的低吟,她很确定这是玄武神灵传达的讯息。

    可这时为什么又会有这样一声低吟?

    两个人都已起身,洛依走到白色巨蟒身前,道:“你好好修养,已经不再需要上药了,再有一个月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动了。我们还要入山,出山时再来看你。”

    白色巨蟒嘶嘶吐信几声。

    青色大蛇游走到了洛依身边,像之前一样,看看洛依,又回头看看自己的蛇背,要送洛依一程。

    洛依道:“不用了,玄武山的路从来都是要双脚走的。”

    白色巨蟒又嘶嘶吐信,洛依以为它是在劝自己,又道:“真的不用,这对玄武神灵不敬。”

    言行忽道:“它说,是玄武神灵的意思。”

    白色巨蟒和青色大蛇,还有洛依都向言行看去。

    白色巨蟒:“嘶嘶...(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言行点头道:“能听懂。”

    白色巨蟒:“嘶嘶...(你用火,你是朱雀神君?)”

    言行摇头道:“不,我不是朱雀神君。”

    白色巨蟒:“嘶嘶...(那你怎么能听得懂?)”

    言行道:“我也不知,这也是我要入山去向山中前辈或者玄武神灵请教的问题。”

    白色巨蟒:“嘶嘶...(那你去吧,玄武神灵在等你。祂说你们时间紧迫,让我们送你们入山。)”

    言行道:“好,多谢。”

    一人一蛇的对话,让洛依哑然,等了好一会儿,见白色巨蟒不再吐信,言行不再说话。

    洛依这才道:“你们说完了?”

    言行道:“说完了。”

    洛依还没缓过神来,愣愣地道:“都说什么了?”

    言行道:“玄武神灵让它送我们入山。”

    洛依还是不置可否地道:“真的?”

    言行道:“真的。”

    看着言行一脸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再想到那一声低吟。

    洛依道:“好吧。”

    然后跃上青色大蛇的背上,拍了拍蛇背,道:“那就辛苦你了。”

    言行也跃上青色大蛇的背上,又看向白色巨蟒道:“再会。”

    青色大蛇向玄武山腹游去。

    洛依在蛇背上回想了一下言行与白色巨蟒的对话,道:“你和它说了一句,你不是朱雀神君?”

    言行道:“对,它问我是不是朱雀神君。”

    洛依道:“为什么那么问?”

    言行道:“不知道,或许是神君都能听得懂它们的话。”

    这句话,难道表示着言行某种程度上与神君等同吗?这难道就是那位前辈说的与神灵互通的意思?

    洛依沉默了许久,道:“原来你说它很特别,是它也有灵识的意思吗?”

    言行道:“不止是有灵识,载我们入山的这位,也有灵识。”

    快速向山腹游走的青色大蛇不由回头向言行看了一眼。

    洛依拍了拍蛇背,对青色大蛇道:“原来你也有灵识啊。”

    又对言行道:“那你说的特别,到底是什么?”

    言行想起了初见白色巨蟒时的幻觉,道:“我想,它或许有修成'人形的可能。”

    洛依咋舌,久久后才道:“那不是和青龙神君一样?!”

第一百三十章 太玄境大成

    青色大蛇一路不停歇,它走的路也与洛依曾走过的不同,它并没有翻过横亘的高耸入云的山峰。而是绕了很远的路,来到一个幽深没有一丝光亮的山洞。

    至暗之中,又是一片寂静,人会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概念,洛依和言行根本就不知在这幽暗的山洞里游走了多久。

    当青色大蛇出了山洞时候,洛依和言行都各自伏在蛇背上睡着,四周的光线穿透眼皮,黄莺的歌声传入耳中,微微睁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这才看清四周的景象。

    洛依惊喜的发现,他们又来到了她曾来到的花谷。时隔两个多月,这里的一切都不曾改变。

    虽不知具体用了多少时间,但判断不了的也只是几个时辰之差,上一次洛依从白色巨蟒所在的那片参天巨树的位置走到这里,可是足足废了八日。

    这一次,最多一日夜。

    青色大蛇仍在万花丛中游走,激起万花飘飞。

    洛依张开双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长发飞扬。

    发丝拂过身后言行的脸庞,言行闭上了双眼满含着笑意,他闻到的,也不知是花香,还是她的发香。

    青色大蛇游走到那道瀑布下方停了下来,口中嘶嘶嘶嘶...吐信。

    言行道:“它让我们自己走上去。”

    两人先后从蛇背上跃下,洛依带着言行从那条小径攀上瀑布的高处。

    映入眼帘的,是玄武堂,还有堂外那两口井。

    这次虽不是来朝拜,但洛依还是先后又饮下苦甜井中的水,又让言行也喝下。

    当看着言行喝完苦井中的水,脸上表情复杂时,洛依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总是对无关痛痒的小小作弄感到很有趣。

    也许是她的快乐很简单。

    很快,她意识到这里是玄武堂,不该这样放纵天性,随即又变得恭敬。

    先走进玄武堂再次跪在蒲团上刺破眉心,躬身伏地三拜。言行跟着照做,只是没有刺破眉心。

    洛依双手合十,道:“万生宗第三十九代圣女卫蓉蓉,承继圣女后改名洛依。今又入山惊扰神灵,望神灵恕罪。”

    言行道:“你本叫卫蓉蓉?”

    洛依道:“对啊。”

    言行道:“那又为什么要改名?”

    洛依道:“万生宗每一代圣女继任后,都需改一个洛姓名字,从此后都叫这个洛姓名字。”

    洛依的脸上,有骄傲。这是一个专属的姓氏,每一代圣女的骄傲。

    言行道:“所以,你也是卫城宗室?”

    洛依转身看着言行,笑意盈盈地道:“对啊,城主长女,怕了吗?”

    言行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若是封云藏知道她还有这层身份,在苏城时的戒备是不是要更严了。而她的两层身份,并没有让她高高在上,反而待人亲和,待生灵亦如待人,这更加难能可贵。

    天性至纯,不被世俗染身。

    言行再看洛依,越感圣洁,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圣女吧。

    被言行毫不掩饰地看着,洛依心中再次小鹿乱撞。她并非没有接受过这种目光,但言行于她不同于其他人。

    洛依正感到无所适从。

    忽然,有个声音带着严厉道:“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可容你们儿女情长!”

    声音不知从何处来。

    洛依心里一震,慌忙解释道:“神灵恕罪,我们没有儿女情长...”

    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也知道这解释很无力。

    言行向玄武神像抱拳躬身道:“神灵勿怪,我们并没有心存不敬。”

    那个声音喝道:“大胆,口不由心,言不由衷,罪加一等。”

    言行道:“弟子只是心有所感,此为一念,念即为道。神灵悟道,必不囿于时囿于地。”

    那个声音又喝道:“狂悖不堪,你竟敢自比神灵。”

    言行道:“非是自比神灵,而是心向神灵。昔年神灵挽救苍生,并未舍此就彼,苍生在神灵眼中并未有高低贵贱之分。神灵舍己而为苍生,可见神灵之道,自比苍生,弟子亦是苍生一粟。”

    洛依看向言行,脸上又浮现笑意,爱慕之心溢于言表。他说的话,与她曾说过的话,如出一辙。当日同样是神灵问罪,洛依以己身见万物生灵,万物生灵反见己身,万物生灵又见神灵,己身再见神灵。

    那个声音静默了,洛依却不担心言行惹怒了他,因为她已经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洛依没好气地道:“前辈,你又来这一出?又没话说了吧?”

    言行愣了愣,道:“前辈?”

    洛依道:“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位前辈。”

    话音刚落,一团白色的人形灵气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白色人形看着言行不住点头,道:“嗯,见识不凡,不愧是能修出紫火的人。”

    言行躬身揖礼道:“前辈谬赞。”

    白色人形道:“你方才说你心有所感,何感?”

    言行道:“方才得知她是卫城城主长女,又是万生宗圣女,心感她的世俗身份如此尊贵,却不被一丝世俗之见所染。相识所见以来,在她的心中苍生平等,她深通神灵之道,所行的亦是神灵之道。晚辈心想,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配成为圣女。”

    这还是洛依第一次听到言行对她的夸赞,竟还称她深通神灵之道。

    洛依难为情地低声道:“别胡说。”

    白色人形道:“他并没胡说,否则,我也不会说你可以成为玄武神君。”

    言行为之侧目,她真的可以成为玄武神君吗?

    白色人形打量了一番洛依,道:“嗯,已经可以抽离水行之气,九霄玄冰刃对你的侵害也已经消除,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洛依瞥了一眼言行,又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前辈,你让我...逗留苏城,是否就是...为了等...等他...”

    白色人形道:“怎么,等他不值吗?”

    洛依道:“不是,你怎么不明说。”

    她不敢看向言行。

    白色人形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反而适得其反。”

    言行心中嘀咕,还有这事?

    不过,很快转念又一惊,窥视天机?

    言行道:“前辈早就知道我会去苏城?”

    白色人形淡淡道:“上次她临行前卜了一卦。”

    言行道:“那前辈也知我此来为何?”

    白色人形却道:“这一卦没卜,不是很清楚。”

    言行道:“但前辈看到我来,并不奇怪,这在前辈的意料之内?”

    白色人形道:“不,世事若都能看到,那还有什么意思,天机不可尽测。我让她去苏城,也只是算到了紫芒凌日,与她的命格有交织,是对她有益的机缘,纯粹让她去碰碰运气而已,至于能不能得,我也不知。你来了,也只是你们到了玄武山外我才知道。”

    玄武山草木生灵的传达吗?

    言行道:“那神灵又怎会传讯说我们时间紧迫?”

    白色人形看向言行,右手在下颚摸了摸,一副思考的模样,惊奇道:“哦?你能听得懂?”

    言行道:“神灵传讯我听不懂,是那条白色巨蟒说的,它的话我能听懂。”

    白色人形又细细地打量了言行一番,道:“不得了,太玄境大成,还互通生灵,啧啧啧,无师自通吗?果然不凡,还心思缜密,大有可为啊。”

    心思缜密,是言行的疑问都从细节中产生,某一个反应,某一句话。

    但太玄境大成?互通生灵?

    言行凝眉苦思,互通生灵是能听见生灵的声音和听懂它们的话?现在的境界是太玄境大成?没有气府也可称太玄境大成吗?

    洛依惊道:“他已经是太玄境大成了吗?互通生灵,难道他已经可以互通神灵?那他岂不是神君了?”

    白色人形道:“他修出了紫火,又能听懂生灵的话,太玄境大成是不会有错的。成为神君还没到时候。咦?怎会还没现太玄相?”

    洛依道:“他发色朱红,只是不能为人知,所以用黑豆膏染黑了。”

    白色人形道:“哦,那就更不会错了。”

    言行并没有因白色人形的话感到欣喜,反而失落道:“前辈,可是我找不到气府,连气府私境也修补了。前辈可有解?”

    白色人形疑惑道:“找不到气府?”

    洛依道:“不止如此,他身有异症,经过灵雀山脉和黄龙山周围都会陷入昏迷,只有玄武山不会。”

    白色人形沉默了,他在思考。

    洛依一脸担忧地看向言行,若是还有人能解开言行身上限制他更进一步的困扰,那就只有眼前的这位前辈,和青龙神君了。

    刚听这位前辈说言行已经太玄境大成,又互通生灵时,洛依的心头五味杂陈,她本质上还是一个修道者,而且天资可称万生宗第一,就连这位前辈也曾经夸赞,更被前辈期许成为下一代玄武神君。

    她本对自己的修道路颇以为傲,但现在与她同辈的言行走在了她的前面,没有得到指点就早已融会了火行之气,前辈更说他还没成为神君只是还不到时候。

    洛依深深得感觉到她被比下去了。

    但比下她的是言行,这很快让她甩开了不服输的情绪。

    她现在只是一心能够解开言行身上的疑团,他的前路太过凶险,她不能永远陪伴着他,他需要保护好自己,好好的活着。

    言行看似平静地站着,可他的心情比谁都紧张,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若是解不开,他的修为境界只能止于此。

    与苏墨那一战仍历历在目,他只能抵挡一时。

    而天雷宫与苏墨战力等同的,又有多少人?若没有与之匹敌的实力,即便结盟达成也难有胜算。

    更不能寄望于结盟的同道能够胜过天雷宫,自己作为结盟的发起者,理应要作为最强的战力冲在最前方,如此方可激励士气,方不辱没将要竖起的行者大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地狱

    言行充满紧张而又满怀期待的等待。

    洛依仍担忧地看看言行,又看看白色人形。

    忽地,白色人形化作一团白气,钻入了言行颅顶。

    一片灰色的茫茫空间,一轮紫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白色人形在这片空间里飘荡了许久,越来越困惑。

    当一团白气又从言行颅顶出来时,又化作白色人形,道:“你把你的异症详细说说。”

    言行想了想,道:“幼年时,就会陷入昏迷,当刚开始时,昏迷的症状较轻,时间也很短,几个时辰,最多一日便会醒来。昏迷时,会进入一个场景,身周都是渗血的灰色人形,最初还很少。但随着年长,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渗血的灰色人形也越来越多。我猜那个场景,就是我的气府之景,但只有昏迷时才会进入,清醒时如何尝试也找不到它的所在。”

    白色人形道:“并不是因为年长那些渗血人形才越来越多,而是因为你的念力越来越强大。”

    他难道已经找出了问题所在?

    洛依喜道:“前辈可解吗?他的气府到底在哪?”

    白色人形却没有答,又向言行问道:“昏迷前有什么征兆?”

    言行道:“会听到很多悲鸣,直到我不堪重负。”

    白色人形咦了一声,道:“年幼时就能听到吗?”

    言行道:“是,旁人听不到的,说是声音,更像是情绪,无声蔓延的情绪。起初时,寥寥的悲鸣就会导致昏迷,后来,越深越重的悲鸣才会昏迷。听到最多的悲鸣情绪,在灵雀山和黄龙山周,我想是山中的所有生灵都在为神灵悲伤。玄武山却没有,玄武山一派宁和,生机勃发。”

    洛依的脸上满是心疼和怜惜,他一直与无尽的悲伤为伴吗?所以他才要为了这世间不再有悲伤而走上这条荆棘之路吗?

    他为的,是苍生。

    白色人形道:“你能听到的不止悲鸣?别的声音也可以听到?”

    言行道:“可以,不过只有悲鸣会昏迷。”

    白色人形道:“脑中?还是耳里?”

    言行一愣,通常人不会意识到这两者的区别,正如洛依疑惑的反应。看来,他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言行道:“脑中。”

    白色人形点了点头,转向玄武神像,道:“老朋友,让山中生灵悲鸣,可以做到吧?”

    忽地,凭空出现一声低吟。

    这声低吟,正是洛依两次在玄武山入口处朝拜,和昨日天刚初亮时传来的那个声音,他们很确信这是玄武神灵发出的声音,白色巨蟒也说了那是神灵传讯。

    洛依只是和白色人形一样望向玄武神像,意识到他是想让言行现在进入昏迷,帮言行找出症结所在。对他与神灵沟通并不疑惑,玄武一脉能做到这不奇怪。

    可言行身体一震,豁然转身看向玄武神像,神情疑惑。

    白色人形道:“这回听懂了?”

    言行道:“听懂了。”

    洛依也疑惑了,现在能听懂,传讯时为何听不懂?

    白色人形道:“祂说了什么?”

    言行望着玄武神像,道:“玄武神灵说:你笑着,能让你说哭就哭吗?”

    洛依噗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赶忙捂住嘴,憋着没敢再笑。心想,这真是神灵说的话?却是不敢问出口。

    白色人形点头道:“嗯,很好。那么,你说服祂吧。”

    看来玄武神灵真是这么说的,洛依吐了吐舌头。又看向言行,他要怎么说服玄武神灵?

    言行双膝跪地,神色恭敬地道:“玄武神灵在上,弟子言行,火行之后。三月前,曾有一灵物赤羽大鹏告知弟子,朱雀神灵聚灵受阻,请弟子务必去往灵雀山解救朱雀神灵。弟子前来玄武山途中,行经灵雀山和黄龙山周亦听见山中生灵悲鸣不绝,想来黄龙神灵与朱雀神灵同样也是聚灵受阻。弟子所行,誓要解开苍生悲伤之源,破除神灵聚灵阻碍。纵使前路凶险万分,弟子在所不辞。怎奈弟子身有异症,若不能解,寸步难行。恳请玄武神灵屈尊相助,让这位前辈赐解,弟子定会为解救神灵赴汤蹈火,绝不食言。”

    言辞恳切,洛依为之动容,也双膝跪地,道:“请玄武神灵帮帮他吧,弟子日后定当诚心侍灵,此生再无旁念。”

    白色人形笑道:“你这求情可不算,玄武神灵不帮他,难道你就不诚心侍灵了?”

    洛依这才意识到失言,赶忙道:“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既是圣女,就算不是圣女,也会诚心侍灵,只是恳请玄武神灵一定要帮帮他,他为的也是世间苍生,还有朱雀神灵,还有另几位神灵。若是聚灵受阻的是玄武神灵,他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白色人形又笑道:“你可别说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

    洛依又意识到最后这个比喻不当,匆忙俯身道:“弟子失言,玄武神灵勿怪。只是无论如何,请帮帮帮他。”

    与言行有关的事,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失了方寸。玄武神灵前胡言乱语,这可不是小小的罪过。

    玄武神灵一声低吟:“...(可不可以换一个圣女,这小姑娘比起我来,更向着这小子。)”

    白色人形哈哈一笑,道:“错过了这一个,可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你那么大个,心眼就这么小?”

    又一声低吟:“...(好吧,谁让我是神灵呢。看在他们还算诚恳的份上,我就帮他一次。)”

    白色人形道:“什么就帮他一次,他要救的可是你的,诶?兄弟还是姐妹?不管是什么,你自己怎不去救。”

    玄武神灵:“...(那我还要感谢他了?能让自己的神灵受难,没罚他就该感恩戴德了。)”

    白色人形叹了口气道:“当年留下的祸端,又怎能怪后辈。他要去救神灵这条路,可是九死一生,你不帮他那可就是十死无生。你不愿看着祂们一直受难,聚灵不成吧?”

    玄武神灵:“...(行了,没完没了。小子,还有小姑娘,起来吧,本神灵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帮你一次。)”

    玄武神灵说的话,言行都听见了,对这位神灵的脾性感到与人无异,还是个甚是有趣的人。不知为何,感觉与洛依平日里的小性子有几分相似。

    玄武神灵一直未现,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言行朝玄武神像躬身一拜,道:“谢玄武神灵。”

    洛依听不懂玄武神灵的话,但听言行的话,也知祂是答应了。

    洛依也躬身一拜,道:“谢玄武神灵。”

    言行先起身,把洛依扶起,含笑看着洛依。

    洛依道:“怎么了?”

    言行道:“没什么。”

    言行是火行的修道者,火行尊奉朱雀神灵,若有人让朱雀神灵不快,他肯定也不答应。洛依为自己求情,让玄武神灵心生小小的不快,这让言行很感动。

    接下来,就该是言行又一次的昏迷了。洛依见过他昏迷前的征兆,看起来很痛苦。

    洛依道:“准备好了吗?”

    言行点了点头。

    一声悠长的低吟从玄武堂远远地传开。

    然后,悲鸣之声由浅到深声声传入言行脑中,言行的脸色随之变得煞白,冷汗又从额头冒出,大张着口大吸冷气。

    洛依急忙把他搀扶住,让他靠坐在墙侧。

    不消多时,言行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洛依看向白色人形,道:“前辈,现在怎么办?”

    白色人形道:“我进去看看。”

    说完,化作一团白气进入了言行颅内。

    在醉凡尘时,洛依曾念力出窍进入过言行颅内一次,她已能做到。

    当洛依的元神进入言行颅内时,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叫。

    她曾见过的那片灰色空间里,有她不曾见过的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还有一座高耸的尸骨之山,这里完完全全就是地狱!

    而言行的元神,就站在那远远的尸骨之山上,抬头仰望苍穹。

    这片灰色空间里唯一的色彩,就是苍穹上透过阴云洒下的稀薄紫光。

    无穷无尽的渗血灰色人形全都愣在原地抬头仰望,这诡异的景象和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白色人形就在洛依的元神旁边,当他看到洛依的元神也进来时,不由“咦”了一声,这让他没想到。

    洛依仍还惊恐地道:“前辈,这里真的是他的气府吗?”

    白色人形长叹了一口气,道:“跟我来。”

    元神可以漂移,他们就从那些灰色的渗血人形上方飘到了尸骨之山上,落到了言行的元神旁。

    望着脚下无边无际的渗血人形,洛依直感到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言行看向洛依,安慰道:“没事的,它们现在不会动了。”

    洛依不解道:“现在不会动了?”

    言行又抬头望向苍穹,道:“自从有了它,它们就很平静。”

    洛依道:“那以前呢?”

    言行道:“以前它们会想爬上来,但总也爬不上来。”

    虽然爬不上来,但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彷如厉鬼一般向自己攀爬涌来,也是足以心胆俱裂的恐惧。

    洛依不由打了个冷颤。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府封印

    无尽的灰,无尽的阴云,无尽的渗血人形。虽没人见过地狱,但若真有地狱,就该是这样吧?

    言行问道:“前辈,这里是我的气府吗?”

    白色人形道:“你能用道法控制吗?”

    言行对着苍穹上的紫日伸出手掌,左右摆动,紫日随之移动。

    白色人形道:“那这里就是你的气府。”

    言行道:“那它到底在哪里?为何我找不到?清醒时也进不来?”

    白色人形道:“因为,它在你颅内。”

    颅内?九府之外,还有颅府?这并不为人所知。

    洛依道:“可是前辈,从来没有颅府之说啊。”

    白色人形道:“因为颅府不世出,颅内之府也不称颅府,称天府。又因元神本就在颅内,无法跳开颅内窥视,身在其中不知自。”

    每一个修道者念力探视气府,元神都如天外俯视,可以看清全貌。唯独天府,元神无法跳出本身的界限范围。

    洛依道:“所以,就算曾有人有天府,也没有被发现,和他一样以为没有气府吗?”

    白色人形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洛依道:“可他,这算是修了吗?”

    看着一望无际的灰色渗血人形,看着这无边无际的灰色空间,还有那片茫茫的灰色苍穹,洛依实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言行自己修成这样的。

    白色人形道:“这必然是修过的,不过是无意识的,这与灵体的修行之法倒是有几分相似。”

    洛依道:“灵体?对了,我曾进入过他的颅内,但那时并没有这个景象,为何昏迷后就成了这样?”

    白色人形道:“进入颅内,并不代表进入了他的天府。他的天府是被封印的状态,之所以被封印,或许是因他的天府最初就是在不自觉的昏迷状态下阴差阳错开启的,导致必须在同样的昏迷状态下解封触发。”

    言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更加紧张了,这位前辈也一时拿捏不定。

    但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的气府所在,至少离解开这个谜团又近了一些。所幸这位前辈并不是一头雾水,还有他提到的灵体的修行之法,那又是什么?

    玄武堂,玄武神灵望向昏迷的言行,祂察觉到一股死气,令祂都不能忽视的死气。

    然后,有一团庞大的黑气涌向言行的颅顶。

    天府内。

    言行和洛依一时无言,他们在消化白色人形的话。而白色人形在思考,他要找出各种关联。

    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这片空间,几人都发现了异常。

    言行和洛依正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色人形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黑气越来越多,而后幻化形状,化成一个庞然巨物漂浮在这片灰色空间的空中。

    上身蛇状,下身龟状,与玄武神像一致,通体漆黑。

    玄武神灵入天府。

    言行和洛依齐齐躬身揖礼,道:“弟子拜见玄武神灵。”

    玄武神灵俯首望向身下无边无际的灰色渗血人形,一声低沉的声音道:“我感到一股死气,这里是?”

    祂这次说话,洛依也听懂了。

    是因为言行能听懂,而这里是他的天府吗?

    白色人形道:“他的天府。”

    玄武神灵道:“天府?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奇怪,这么庞大的死气,这小子竟还能好好的活着,这倒更是奇怪了。”

    白色人形道:“他的天府被封印,并没有主动开启过。”

    玄武神灵道:“哦,原来是这样。”

    主动开启天府会死?

    洛依慌忙道:“前辈,玄武神灵,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解开了封印他会死吗?”

    白色人形和玄武神灵沉默了。

    看向言行,而言行只是茫然地站着,此时深感命不由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能活到今日只能算运气好吧?

    洛依抓住言行的手,关切道:“那不解开了,不要再触发它就没事了,你还能像以前一样。”

    言行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洛依,神情无比哀伤。

    好不容易找到了气府所在,好不容易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难道只能当做从来没有寄望过吗?

    白色人形道:“你不要忘了他从来没主动触发过,触不触发由不得他自己。”

    一语惊醒梦中人,打消了洛依的妄想。

    元神无泪,但洛依带着哭泣的声音道:“那怎么办?难道他只能等死吗?”

    白色人形道:“你急什么,我有说过他只能等死吗?”

    洛依擦了擦无泪的眼角,满含期待地道:“前辈有办法?”

    白色人形道:“你少说点话,容我想想。”

    洛依意识到失态,又再次安静的等待。

    玄武神灵的身形在变得越来越大,空中黑压压的一片,祂的身形遮蔽了紫光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那一片阴影中的灰色渗血人形好像被惊醒一般突然开始咆哮,与那些沐浴在紫光下的灰色渗血人形的沉静形成鲜明的反差。

    玄武神灵的龟首和蛇首探下,向它们发出低沉的吼声,阴影中的灰色渗血人形咆哮声更甚,仰头大张着暗黑色的嘴,连神灵也不惧。

    而紫光下的灰色渗血人形却不为所动,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尸骨之山上,洛依看着这诡异的景象,不寒而栗的感觉又让她忍不住颤栗。

    玄武神灵的身形还在继续变得更大,投下的阴影也越来越大,被惊醒的灰色渗血人形也越来越多,咆哮声也随之愈演愈烈,震人心魄。

    直到漆黑的元气完全遮蔽了头顶的苍穹,遮蔽了紫光,举目望去一片漆黑,所有的灰色渗血人形都被惊醒,传入耳中的是震耳欲聋的凄厉咆哮声。

    这时,白色人形忽道:“如何?能容得下吗?”

    也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一出,压制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听得真切,但分明只是如正常说话的声音一般。

    玄武神灵道:“可以,天府果然不简单。”

    玄武神灵汇聚进来的并不是祂本身的身形,而是祂聚灵所需的元气。那股庞大的元气,本不是人的气府所能承载,哪怕是上品的胸腹二府和上上品的心府都无法承载。

    而言行的天府,却可以作为神灵的栖身聚灵之所。

    白色人形道:“可以了。”

    玄武神灵聚集的黑气迅速消失,最后直缩小到一个如玄武堂中神像一般大小的身形。

    紫光再次照下,被惊醒的灰色渗血人形又再次回归了沉静。

    言行道:“前辈,我并未纳气充盈天府。”

    以前不知所在,所以没有纳气入天府,而玄武神灵一试,却能容纳神灵聚灵所需的庞大元气,这又是一个困惑。

    白色人形道:“天府纳气或许与另九府不同,这不需要在意。只当颅顶灌气打开之后,它会自行纳气就可。”

    没有前例,也只能如此归结。

    望向身下那无穷无尽的灰色渗血人形,言行道:“那它们又是怎么来?”

    白色人形道:“你创造的。”

    言行疑惑道:“我?创造?”

    创造,而不是修出。

    白色人形道:“对,是那些悲鸣,让你的意念意想出的它们。听到的悲鸣越来越多,意想创造出的它们也越来越多。”

    无尽的悲鸣,意想到发出悲鸣的人眼鼻口耳心在泣血,这确实是个很合理的意想。

    举目四望,一切都在诉说着绝望。除了那轮紫日,那轮紫日的确是言行冥想出的。

    言行道:“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意想出的吗?”

    白色人形道:“我只能得出这个解释。”

    无意识的意念,创造出这么悲惨绝望的世界,这若真是意念创造的世界,那他的心里一直这么悲惨绝望吗?

    玄武堂,洛依盘坐入定的身体,流下了泪。

    洛依道:“前辈,你和玄武神灵说他可能因此而死,又是为何?”

    白色人形望了一眼身下的渗血人形,道:“你看不到死气,这死气有可能将他吞噬同化。所幸他现在还开启不了天府,它们也还是被封印的状态。”

    洛依道:“那不解开封印不就好了吗?前辈为何又说不解开也有危险?”

    白色人形道:“在这里待久了也是不行的,没解开封印只是被吞噬同化的时间更慢些。”

    洛依道:“那避开会让他昏迷的地方,不再昏迷进入天府,难道不可以吗?”

    白色人形道:“哪有那么简单,他以前从未出过言城,不同样会昏迷吗。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洛依忽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前辈,那替他封印的人,能否有不被吞噬的办法?”

    白色人形嗤笑一笑,摇了摇头。

    洛依不解,道:“前辈笑什么?”

    白色人形叹道:“你啊,你的心思是怎么了。”

    玄武神灵抓住机会又道:“我说吧,能不能换个圣女,这小姑娘只向着这小子,我这神灵这么没地位吗?”

    洛依急道:“我没有...”

    白色人形道:“还说没有,先是在玄武堂儿女情长,后又因为他胡言乱语,现在又因为他病急乱投医。”

    洛依声不可闻地道:“哪有病急乱投医...”

    白色人形道:“用你的心思好好想想,没有谁能替他封印,只有他自己。”

    洛依和言行同时皱起了眉头。

    言行喃喃道:“我自己?”

    白色人形道:“当然是你自己,这是你不敢触碰的一面,被自己深层的意念封印了。”

    一如以往的伪装和不敢面对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赐解

    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直面一切的准备。

    言行躬身揖礼道:“前辈,请赐解。晚辈需要解开这个封印,也需要天府能为我所用。”

    白色人形却道:“我若是无解呢?”

    言行道:“不,前辈一定有解,请前辈不吝赐解。”

    白色人形道:“哦?何以见得?”

    言行道:“前辈先前说晚辈的天府之景与灵体的修行方式相似,玄武神灵又一试晚辈天府,定然已经有了答案。”

    白色人形摸了摸下颚,道:“吼,我还以为你失神落魄了,倒是清醒得很。”

    又看向洛依道:“看到了吗,学着点,我还以为你很灵光的。”

    洛依道:“我本来就很灵光,我还想到了一件事。”

    白色人形道:“说说看。”

    洛依道:“前辈曾与我说,念力外视是修元神的第一步,那就是说念力与元神是相通的,或者本就是一种,而他之所以没有发现自己的天府,是因他的元神从未出窍。”

    白色人形点头道:“嗯,还算没让我太失望。还有呢?”

    洛依道:“不知道了。”

    白色人形呵呵一笑,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已经能元神出窍,这倒是让我没想到。”

    洛依道:“那当然,我可是天资不凡。”

    听到这位前辈有解,洛依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白色人形却又一盆冷水浇下,道:“别得意,他虽元神未出窍过,可他将来修元神,要比你快得多。”

    洛依道:“这又是为何?”

    白色人形望了一眼四周,道:“因为他的意念已经能创造出这些了啊,意念在气府中创造术法之外的东西,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这证明他的念力强大程度早就已经超过了不依靠道法的范畴,虽然这都只是机缘巧合,造化使然,但他已具备修真正的太玄私境的条件。”

    他没说的,是言行经受了难以想象的悲伤绝望的锤炼,这是与他的天府相辅相成的,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不承受那种程度的痛苦,就不会有今日的收获,冥冥中的天机。

    洛依道:“前辈,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太玄私境。”

    白色人形看了一眼洛依,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还没到时候。”

    洛依道:“可是我总要知道啊。”

    白色人形道:“你是现在要先知道太玄私境,还是先解开他的疑团?”

    洛依顿了顿,道:“还是先帮他解吧。”

    白色人形笑了一声,道:“呵,还说没有儿女情长,你这心思啊还能骗得过谁呢。”

    洛依不说话了。

    白色人形转向言行,道:“好,现在帮你解。”

    言行道:“请前辈赐解。”

    白色人形道:“天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意念创造,这是无疑的。你现在还不可用天府,必须先解决了它们,也只有解决了它们你才能揭开自己设下的封印。这之前,你可以先把元神修成灵体,这中间,就算出现了变数,使你可以动用天府,也不可用。它们虽是你的意念所创造,但你的意念却不能解决它们,冒然尝试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预知。”

    言行道:“什么是灵体?又要如何修?”

    白色人形道:“灵体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超脱了肉体的界限和禁锢。念力外视,实际上是念力驱使元神,通过元神看肉眼所看不到的事物,如元气,但这只是借用元神。元神本无形质,它只有在气府中才会具现,而要在气府之外修成元神的形质,就必须以念力不断地意想,还要以道法取元气之精聚合形质,元气之精就是五行之气,当元神能以元气的形质离体,这就是灵体。元神出窍已经是不易了,灵体出窍就更不易。”

    洛依一边听,一边思考,道:“可是前辈,我并没有修元神,为何能元神出窍?”

    白色人形道:“那是因为你的念力也很强大,念力的强大与道法无关,这也是天资。”

    洛依不由得意道:“我就说嘛,我天资不凡。”

    白色人形道:“你难道就止于此了?他要元神出窍容易得很,只是没有尝试而已。没修成元神灵体之前,元神出窍并无用处,日后你还是不要轻易元神出窍的好。”

    洛依又道:“哦,那前辈,念力要如何修炼?”

    白色人形道:“念力只有通过意想才能提升,意想不是无意义的意想,需要有深刻的烙印,那就是情绪。情绪之于念力,就如元气之于道法术法。平静的情绪没有意义,需要极致的喜悦、愤怒、恐惧、绝望、悲伤...想象是想象不出的,只有切身感受。足够强大的念力结合五行道法修元神,才能修成灵体。”

    洛依看向言行,正是经历过极致的悲伤绝望,所以才能用念力创造出这片地狱吗?而这片地狱在他幼年时就已出现,他幼年时就如此悲伤绝望?

    洛依的脸上又再浮现满脸的疼惜。

    言行道:“前辈,为何一定要修灵体?只有五行能修灵体吗?”

    白色人形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太玄私境吗?只有修成灵体,你们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太玄私境。只有五行能修灵体,我前面已经说了,修灵体需要以念力催动道法取元气之精,别的道法做不到。也正是因此,太玄私境才有别于一般的气府术法。”

    言行想起了苏墨的话,道:“前辈,曾听说太玄私境是只属于修成者自己的战场,最有利的战场,这是何意?”

    白色人形道:“哦?你还知道这个?”

    言行道:“在枕星河时,听星河凌虚说到这句话,不过他也仅知如此。”

    白色人形道:“哦。你先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一步一步来。”

    对苏墨说出太玄私境的秘密,他并不感到奇怪。不过言行这一问,他与回绝洛依时一样,暂不透露太多。

    想起易沉曾提过一次他的父亲也对太玄私境讳莫如深,言行也就不再追问。

    但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言行又望向脚下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神色悲悯。白色人形说要先解决了它们,而言行不知多少次昏迷后,与它们身处一片天地,深感同命相怜,一心想要拯救。现在更知它们是自己的意念创造,就更加不忍,难道要让本就凄苦的它们再承受更痛苦的毁灭吗?

    言行悲伤地道:“前辈,它们要...”

    白色人形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玄武神灵,道:“玄武,你说呢?”

    玄武神灵道:“我们不好出手,去找朱雀吧,他不是正好要去解救朱雀吗。”

    白色人形沉吟道:“嗯,这倒是最好的办法。”

    看着满脸悲悯的言行,白色人形只感到这一切都是冥冥中天道安排好的他命中注定的路,不世出的天府,火行的后人,唯一的解,朱雀神灵聚灵受阻,解救朱雀神灵,也互相解救,因果相连。

    天道也必会让言行走上他曾走过的路,一切都在向着那个进程迈进。

    但言行还意识不到。

    只是听到去一趟灵雀山,这正合他的意,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何况朱雀神灵正等着他。

    白色人形道:“你自己不要试图解决,去一趟灵雀山,找到朱雀神灵是最稳妥的办法,反正你也是要去的。”

    言行道:“好,多谢前辈,和玄武神灵。”

    虽不知朱雀神灵有何特殊,但这位前辈和玄武神灵都认为应该由朱雀神灵解决,那朱雀神灵必定是最合适的。

    找到了气府,也有了解决的办法,言行深感喜悦。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洛依却一直没忘。

    洛依道:“前辈,给他找到了天府,也有了帮他解决如何修天府的办法。但是,这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再昏迷了吗?而且,在解决天府的这些困扰前,他还要走很多的路,还有很长的时间,这期间要如何保证他不再昏迷?若还没找到朱雀神灵就昏迷了,那该怎么办?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

    洛依的话说完,言行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这是眼前更关键的问题。

    白色人形道:“嗯,关于他的事,你倒是都想得很周到。”

    玄武神灵又道:“不行,我要换个圣女,这小姑娘跟着这小子走算了。”

    洛依忙对玄武神灵恭敬道:“玄武神灵勿怪,弟子只是帮人帮到底,带他来了,能帮他做的就帮他做了。离开以后,弟子定诚心侍灵。”

    白色人形道:“好了,祂就只是心眼小点,日后你就知道了,祂开玩笑的。”

    玄武神灵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开玩笑。”

    白色人形也不理祂,对言行道:“你之所以会因悲鸣而陷入昏迷,是因为无尽的悲鸣会诱使天府里意念的创造物们试图突破封印,这时你将它们封印的深层意念就会形成对抗,导致你无法承受。唯有化解了现在天府内的创造物,封印天府的深层意念随之解除,从此你才不会再因悲鸣而昏迷,不过那时就要开始重修天府。在这之前,你的确有再次昏迷的风险。不过,却不是因山中生灵,而是因为人。”

    这话听不懂。

    言行眉头紧皱,道:“前辈请明示。”

    白色人形道:“解开了天府中现在的意念创造不会再昏迷,是因为我也能听到你听到的声音,所以我能确定。这本是要在太玄境大成后,互通生灵才能听到的声音,不过你因开启了天府之后就能自然听到,也是奇妙。未解开意念的创造前你经过圣山,会因山中生灵悲鸣而陷入昏迷,但是你要知道,你已经太玄境大成,它们也能听到你的声音,你对它们说的话,它们能听懂。当你感到不适时,向它们虔心陈明利害,让它们暂止悲鸣,生灵心向神灵,对神灵有助益的事它们自然照做。不过,若是身在一城,人群的无尽悲鸣,你却是无能为力。”

    言行豁然开朗,这么说,他可以一人通过圣山周围,也可以一人深入圣山。会再次昏迷的风险,只有他身在某一城,而这一城正好悲伤蔓延。

    会让他昏迷的,需要很深很重的悲伤,以他的经验,若没有经受很大的灾难,也很难发生。在苏城时,两百余人被除籍,他没有影响。

    经过黄城时,除籍之人众人,驿道上遇到那批除籍之人时,虽感到悲伤难抑,有所不适,但也并没有昏迷。

    而现在,查禁早已结束,除籍之人也都将至除籍之地,只要不发生意外,昏迷的风险可谓很小了。

    言行喜道:“谢前辈,我懂了。”

    到这时,洛依的心才真正的安定下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叶光继

    气府之困已经有了妥善的解决之法,言行也由此可以叩响太玄私境的大门,虽还未到打开的时候,但已经不远了。

    全新的路,已经在他眼前。

    这一切如梦似幻,他若还在言城,若一生都不能走出言城,一切都无从知晓,他只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某一次昏迷后被自己的意念创造物吞噬。

    若没有遇见洛依,且不说今日获悉的能改变他命运的事,就连结盟之路也将无功而返。

    言行的心中,对洛依除了爱恋,还有感恩。

    对这位前辈安排洛依远道苏城去等他,更满心感恩。

    冥冥中,得到太多的帮助。

    玄武神灵已经先退出了天府。

    天府外,又响起了一声低吟。

    白色人形道:“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

    洛依应声和他一起出了天府,元神回窍,洛依睁开眼时,白色人形又在她身旁。

    言行的元神还在天府,望着无穷无尽的灰色渗血人形。

    言行悲悯道:“原来,你们都是因为我才在这里受苦。”

    玄武山中的悲鸣已经停止,但言行还靠坐的墙边,他的苏醒还需要一点时间。

    白色人形道:“我方才说过的修行之法你都记住了?”

    洛依道:“记住了。”

    白色人形道:“嗯,灵体你暂时还修不了,先融会水行之气,可以同步修炼念力。九霄玄冰刃,你已驱使过了?”

    洛依道:“情急之下,驱使过一次。但之后还试过,却不能再催动。”

    白色人形道:“那是因为你抽用的水行之气还不纯,该加快进程了,否则,你要追不上他了。一旦天府的封印解开,他的修为就要一日千里了。”

    这一说,让洛依神情失落,追上他又有何用?

    当下脱口道:“追不上就追不上。”

    白色人形疑惑道:“嗯?怎么,你就这样认输了?追不上他,日后要怎么和他走上同一条路。”

    洛依道:“弟子的路已经注定了,回到万生宗诚心侍灵。”

    白色人形嗤笑一声,道:“侍什么灵,祂用得着你侍?”

    玄武神灵不知在何处又一声低吟。

    这次,洛依却是又听不懂了。

    白色人形也不理会祂。

    洛依不解道:“历代圣女都是终身诚心侍灵的,弟子也不会例外。”

    白色人形道:“你们的一片诚心和敬畏倒是值得称赞,只是迂了点。算了,等到你能和祂互通,你自然就懂了。”

    洛依又疑惑了,诚心侍灵难道也错了吗?

    言行眼皮跳动,悠悠睁开了眼,正要挣扎着爬起来,洛依快步走来搀扶。

    白色人形道:“坐着吧,还有什么话坐着说也是一样。”

    言行还是很虚弱,念力消耗过大,白色人形懂得那种感觉,身心俱疲。

    洛依正扶起一半,又让言行坐下。

    言行喘着粗气道:“谢前辈。”

    白色人形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何必这么拘谨,年轻人太拘礼数就无趣了。”

    言行笑了一声,不知该作何答,他本就是前辈,又蒙受大恩,岂可不拘礼数。

    洛依道:“前辈,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有个疑问要冒昧一问了。”

    白色人形道:“你问。”

    洛依想了想,却又欲言又止。

    白色人形道:“又怕冒犯神灵了?呵,说你迂,还真是没说错。”

    这一激,让洛依正色道:“前辈,那我可就问了,前辈可是昔年的玄武神君?”

    言行猛然一惊,看向洛依,见她一脸严肃,看来这一问在她心里是有根据的。之前只听她说这位前辈是玄武一脉,难道真会是那位神君?

    再看向白色人形,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否认,这更让言行讶异。

    过了许久,白色人形道:“你这个联想可是有点大胆,该不是为了向我证明你并不迂吧?”

    洛依看着白色人形道:“当然不是,苏城一行,我们已经知道昔年青龙神君仍在世,也知道她并不是人。而这或许就是前辈说的灵体,既然前辈现在也是灵体显现,那千年之后仍在世,也不足为奇。”

    白色人形道:“哦?你们怎么知道青龙神君仍在世?”

    洛依道:“青龙神君曾在枕星河收了一位女子为徒,正是那位师姐告诉我们的。并且枕星河的一位前辈还断言,青龙神君就在玄武山,若真如那位前辈所说,那么青龙神君必是因前辈而来,这说明她与前辈是认识的。所以,前辈应该就是昔年的玄武神君。”

    先前言行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天府,没有想到这一层,听洛依这么一说,这几乎就是从侧面证实了。

    言行看向白色人形,神情激动。

    白色人形看着洛依点了点头,道:“嗯,看来你也不是很迂。”

    这时再没否认,那就已是承认了。

    言行和洛依喜形于色,曾经世间道界尊奉的神君,还有两位在世。只要有他们在,世间还有何事不能解决?

    在他们心里,神君是世间最有威望,也是实力最强的存在。

    两人同时双膝跪地,躬身一拜,道:“玄武神君在上,受晚辈一拜。”

    言行直起上身,又激动道:“不瞒玄武神君,晚辈此来,正是为请青龙神君主持大局。天雷宫倒行逆施,荼毒世间,世间百姓与道界已不堪其迫,晚辈正要结可结之力讨伐天雷宫。既得见玄武神君,恳请玄武神君与青龙神君出山,为世间苍生主持大局。”

    白色人形却风轻云淡地道:“先起来,那么激动做什么。”

    言行道:“玄武神君不答应,晚辈就不起来。”

    白色人形道:“怎么,还要我端出神君的架子来吗?”

    洛依看看言行,道:“听玄武神君的吧,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完,先起身,又扶起言行。

    言行满是期待的看着白色人形,在他心里,只要神君出山主持大局,天雷宫的困局迎刃而解。

    但他,想得太简单了。

    白色人形看到了言行眼中的期待和喜悦,叹了口气道:“我不想让你失望,但这件事只能你们自己解决。”

    言行没想到白色人形会这么说,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又退却。

    言行恳求道:“世间苍生苦不堪言,请玄武神君大发慈悲。”

    白色人形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我也不是现在才知道,但是我无能为力。”

    言行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白色人形看向洛依,道:“我和你说过,我现在出不了玄武山。”

    洛依想起第一次来玄武山时,他的确说过,于是点了点头。

    言行又道:“那青龙神君呢?她可以来去自如,只要有一位神君主持大局就可,星河凌虚已承诺枕星河遵从神君号令,只要神君出面,其余各道门也定会遵从号令。”

    白色人形摇了摇头,叹道:“她不涉足人世的局。”

    言行如坠冰窖,愣愣无言。

    其实他早该想到,青龙神君早就在枕星河,而这在枕星河也是个寥寥几人知晓的秘密,她甚至连枕星河与苏城的事也未插手,又如何会插手世事?

    洛依却是早就想到了,因为这与万生宗的立场一致。只不过言行提出了,她还是带他来了,而她的出发点更多的是希望能帮助言行解开气府之谜,这点,她已经帮到了。

    言行又一次感到悲伤,甚至绝望。

    已经走到了这里,已经见到了神君,却仍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吗?

    枕星河已经明确只遵神君号令,想来其他道门也会提出这个条件,这真的只能是个无解的局了吗?

    看着言行面如死灰,洛依也能感到他心里的那种绝望。

    这种无言到揪心的压抑,与她决心斩断情丝时一样,这一次,她为言行而悲伤。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带着满心的希望,却仍要失望而归吗?

    白色人形道:“怎么,你这就要放弃了吗?出言城前,你不知世间有神君,却敢坚定无畏地走上这条路。现在知道有神君,就不再相信自己,也不再相信世间同道和世间百姓了吗?”

    言行惭愧地低下了头,当他得知青龙神君时,的确变了,变得心存侥幸。

    白色人形忆起从前,道:“你要知道一件事,所谓神君不过是千年前一时起意的虚名,所谓神君不过也是一名行者。”

    言行抬起了头看向白色人形,他说到了关键,说到了言行渐渐忽略的事。

    白色人形看向言行,又道:“想起了吗?行者之名惊天动地,响彻天地时,还未有神君之名。是什么,让行者化不可能为可能,拯救了世间苍生?”

    言行的眼神又明亮了。

    白色人形续道:“每一名行者的觉醒,每一名行者的蜕变,每一名行者都要走过他的正名之路,而这,才能汇聚出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越是艰难的路,越能证明行者的成色。从这一点来说,我和她的出现并不合适。”

    言行和洛依相视一眼,他们已经明白了。

    白色人形看着言行,再道:“当每一名行者铭刻了心中的大义,领悟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以生命在贯行时,方能实现世间苍生所愿。这些,需要走在最前方的觉醒者激励,这个人,并不是我和她,而是你。每一代行者,都要走过他们自己的路,你已经走在了路上,只要你继续走下去,越来越多的行者都将会汇聚在你的身后。”

    言行躬身揖礼,道:“谢玄武神君开示,晚辈懂了。”

    白色人形摆摆手,道:“不要叫我玄武神君,上一代的所谓神君毫无意义,你们走过行者之路,去成为这一代的神君,才是世间需要的。”

    朱雀神君不再,言行可以成为朱雀神君,这并无疑问。

    可是,眼前的是实实在在的玄武神君。

    洛依道:“前辈,可你就是玄武神君。”

    白色人形道:“任何一个称号都需有它的意义,这个世代,我于玄武神君这个称号并无意义,我曾经的战友们都已不在了。所以,你去成为这一代的玄武神君。”

    “还有,我更喜欢我本来的名字,叶光继。你们,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叫我。”

    言行和洛依忙道:“晚辈不敢。”

    叶光继呵呵一笑,道:“好,那就一步一步来,先叫叶前辈。”

    超然物外,这番随性,很合洛依的天性。

    洛依当下道:“叶前辈。”

    言行也跟着道:“叶...叶前辈。”

    叶光继笑道:“这就对了。”

    神君,不应该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应该真真实实。他应该在世所共见下诞生,才能激励所有的人。

    这本是世间最尊贵的称号,而叶光继轻易地把它放弃了。

    因为,他曾经的战友已经不再,没有战友的神君,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他把新的机会给了下一代,这一代的神君,将重新凝聚他们的战友。

    叶光继,也在等待新的战友。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缠绵

    玄武山这一趟,硕果累累。

    言行找到了天府,有了解开天府封印的办法,知道了自己已经太玄境大成,知道了如何去修灵体,也知道了修成灵体后就可以触及到断传已久的真正的太玄私境,他甚至有机会成为新的朱雀神君。

    短短时间,如大梦一场。

    见到了玄武神灵,见到了玄武神君,虽然无法请出神君主持大局,但蒙开示,也清醒过来不该心存侥幸,更坚定了无畏的决心。

    他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开辟前路的行者,一往无前,再心无旁骛。

    叶光继道:“好了,若无它事,你们也该离山上路了,时间紧迫,该做的事再等不起了。”

    言行和洛依相视点了点头,不过还有遗憾。

    洛依道:“叶前辈,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可否让我们拜见青龙神君?”

    既然已知,又怎可错过。

    叶光继却道:“不巧,上次你来时,她的确在。不过,现在她已去了东太山。”

    洛依轻叹道:“可惜,无缘得见青龙神君尊容。”

    叶光继道:“只要你们向前走,总会相逢的。”

    又看向言行道:“你也不用遗憾了,若一定要请出神君才有解,那你自己成为神君就好了。”

    话里话外,不止一次的说到言行可以成为神君。

    言行道:“那前辈,我要如何才能成为神君?”

    叶光继道:“不要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修行之法,不出意外的话,等你去了灵雀山后,解救了朱雀神灵,解开了天府封印,待朱雀神灵聚灵成功时,你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朱雀神君。到那时,朱雀神灵会告诉你,何为真正的太玄私境。”

    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吗?

    言行不置可否地看着叶光继。

    叶光继笑道:“怎么,太简单了吗?那是因为最难的关口,你已经走完了。况且这也不简单,莫要忘了你的天府存在的风险。更何况,解救朱雀神灵的路,步步都是杀机。”

    言行对自己在修道路上走了多远,还没有清醒的认识,他只以为自己与同辈一样,最多修为有高下之分。凌虚阁前的闯关之战,他自觉并没有比同辈高出多少。

    但他却不知道,自幼承受的痛苦,已将他锤炼到另一个层次,让他已站在一个全新的大门外,旁人难以触及的大门。

    洛依也不清楚,他们与鬼面那一战,已经生死一线。

    这种程度就可以向神君迈进了吗?

    对于修道路的认识,他们都太少了。

    修道一途的机缘,玄之又玄。这次的玄武山一行,正是一种机缘。若没有这次机缘,就算鬼使神差具备了条件,也摸不到那扇门。

    拜别了叶光继和玄武神灵后,言行和洛依走出了玄武堂,走到了瀑布之下。

    青色大蛇仍在远处等待。

    再一次回首,挥手告别后,言行和洛依跃上了蛇身。

    玄武神灵道:“你真的还要再次西行?”

    放弃了玄武神君的身份,已经预示了他的决定。

    叶光继道:“怎么,不舍得我了?”

    玄武神灵道:“何时?”

    叶光继道:“千年大劫还没来,我怎么可能走。曾经的事做过的事,还需要再做一遍。”

    玄武神灵道:“既然千年大劫你不会坐视不理,现在为何又不帮他们?你已经快要可以出山了。”

    叶光继道:“因为,我需要战友,能够走上那条西行路的战友。没有经历真正的觉醒,没有淌过一条血路,他们就无法走上那条路。”

    玄武神灵道:“只是千年一劫,其实不去也可的。”

    叶光继道:“你别忘了,最初可是你告诉我的,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玄武神灵叹道:“唉,怪我多了那一嘴。”

    叶光继看向玄武神灵,道:“这次,我想带上你一起去。”

    玄武神灵道:“真的?可是,要化解千年大劫,我也去不了了。”

    叶光继望向言行和洛依离去的方向,道:“未必,我感到这次与上一次不同。”

    化解千年大劫,需要神灵重塑五行大阵,重塑五行大阵后,神灵耗尽,又将再次进入漫长的千年聚灵期。

    正是因此,上一次的道界西行,神灵并没有参与。

    那这一次,又会有什么不同?

    约莫一日夜后,青色大蛇又回到了白色巨蟒养伤栖身处。

    天色将暗,言行和洛依又在巨树下依偎一夜。

    分别在即,满腹衷肠无法言喻。

    一簇火焰,带来几尺光亮,带来几许温暖。

    终归照不亮茫茫夜色。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睡着,洛依仍靠在言行的肩上,两人就那么听着彼此的心跳。

    好像那心跳的节律,已经诉说了他们都没说的话。

    忧伤,弥漫到日出。

    洛依走到白色巨蟒身前告别,白色巨蟒嘶嘶吐信。

    言行道:“它说,等它伤好了,会去找你。”

    洛依摇头道:“不要了,你出现在人间之城会吓到人的。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看你。”

    白色巨蟒眨了眨眼,闭着的蛇口微扬,看起来像笑一般。

    青色大蛇“嘶嘶...”吐信。

    言行道:“它说,送我们出山。”

    洛依看向言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本想说这段路他们自己走,可也知道言行的时间很紧迫,他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更知道他们终将离别,留不住的。

    两人心领神会,却都没有说出口。

    再次坐上蛇背后的时间,飞逝得太快。任由洛依心里不断呼喊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当青色大蛇到达玄武山入口,仿佛只过了一瞬。

    青色大蛇不出山,这里就是它的终点。

    当言行牵着洛依的手一路无言走到驿道时,洛依忽然扑向了言行的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洛依以为这里就是他们的终点,他将左转走上他的路,而她,将右转回到卫城,回到万生宗,各自回归各自的宿命。

    她并没有问言行的打算,她不敢问。只是知道他已可不受圣山生灵悲鸣而陷入昏迷,那就应该是他独自上路的时候了。

    怀中有呜咽声起,言行隔着她的长发,轻拍她的背。

    待两人又再分开,言行捧着她的脸庞,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

    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要怎样才能担负起她的一生?

    她的双耳上,仍戴着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银白色耳坠。

    他不知道,她的心府里,还有他的紫日。

    言行又牵上洛依的手,道:“走吧。”

    洛依一时不急反应,只心道,他要带我走?怎么办?心中小鹿乱撞,说不清是激动,欣喜,还是不安。

    只是愣愣地跟着言行的脚步,向前走去。

    但只走出几步,她又停了下来。

    深吸了几口气,道:“我不能跟你走。”

    言行回过头,一笑道:“你不回万生宗了吗?”

    洛依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他们走去的方向,正是卫城。

    洛依道:“你...真的要去卫城吗?”

    言行道:“真的。”

    洛依道:“可是,你的时间...”

    言行道:“我想过了,我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去卫城看看,我也想看看除籍之地,那里有我言城的百姓。之后在卫城弄匹马,还能比现在徒步上路更快些。”

    风吹过,扬起洛依的长发,看着她眼中的痴情。

    言行道:“而且,我也想和你多走一段路。”

    洛依的脸上瞬间如抹上了一层腮红,愈发地美艳动人。含情脉脉地望着言行,一脸羞涩地点了点头。

    原本洛依的心中,像上次一样进出玄武山,他们应该有二十日,这二十日是洛依为他们这段情预留的时间。可因为叶光继的安排,从入山到出山只过了五六日。这给洛依的心带来了太大的落差,她觉得不够。还没来得及看够他,猝不及防的离别就已到来。

    但言行的决定,让他们又多出了五日。

    对于本已要离别的人而言,五日已经很奢侈。

    他们,都无法再奢求更多了。

    珍惜这五日,已足矣。

    当他们把玄武山甩在了身后,眼前已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里已是人世之北,完全不同于人世之南多山多丘陵的风貌。

    望着天边的地平线,言行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的辽阔。

    这么辽阔的天地,本应什么都容得下,本应是自由的。

    阻碍,本应是高山深涧,荒野湖海,风雨雷电,本应是天地的阻碍,而不该是人。最不该的,就是人。

    这一路已没有了天雷宫设置的岗哨,连驿站也都是卫城百姓开的。

    这一路,洛依一直任由言行牵着她的手走在他的身后,一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不时回头脸上同样写满爱意的笑。

    只是,每经过一个驿站,洛依都会松开言行的手,每有行人经过,她也会松开他的手。

    然后驿站的人,和行路经过的人都会纷纷向两人投来目光,之后再交首接耳,露出疑惑的神色。

    距离卫城越近,天气越寒,每夜夜深霜重。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在驿站住过一夜。言行本不忍让洛依露宿荒野,但洛依却总是摇头拒绝。

    每一个日落后,他们都只依偎在一簇火焰旁,看满天繁星,雾升霜结,等待又一日朝阳东升。这对常人本是一种煎熬,但他们却期盼世间流逝得再慢些。

    情爱中的男女,总是希望时间最好凝固,风霜雨雪都不过尔尔,抵不住缠绵。

    怎奈他们是世间人,逃不过世间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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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