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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作者:衣里明珠     皇后又打朕txt下载     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生没那么多选择

    钱明月问钱雩:“二哥是跟着母亲去找父亲?还是跟着车驾去边关?”

    钱雩道:“伺候母亲去找父亲。”

    钱明月说:“父母膝下总要有承欢的人,陕西到底不比京城,委屈哥哥了。”

    钱雩摇头:“委屈什么,哥哥志不在科举为官,我,我就想游历四方,写游记。”

    李氏叹息:“没出息的,谁劝也没用,放着好好的官不当,非要去写游记。”

    钱霑也不赞成:“所以想请娘娘劝劝二弟,二弟纯孝,去陕西侍奉父母,可陕西也有良师,一样可以好生读书参加春闱,怎么能说不考了呢?”

    在传统官宦人家看来,不考科举去做官,偏偏跑去游荡,写什么游记,可不就是不务正业嘛。

    钱明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犹犹豫豫地说:“娘,大哥,我不劝可以吗?”

    钱雩瞬间喜笑颜开:“明白了,娘娘是支持的,对不对?”

    李氏明显不高兴了:“娘娘什么意思?”

    钱霑为难地说:“好男儿当建功立业,造福一方,那游记写得再好对社稷黎民又有什么益处,娘娘还是劝劝吧。”

    钱明月叹息:“二哥哥擅长写游记,他的游记先帝爷都赞赏有加,风靡京城到现在还是书肆里卖得最好的,去做这个也未尝不可。”

    李氏生气地说:“这游记能当饭吃还是能顶地位用?咱不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话,雩儿你以后要见过小官就行礼,连翟冠霞帔都不能给妻子挣来吗?”

    钱雩说:“儿子不娶妻便是,省得拖累别人。”

    李氏气得不行:“又说这些浑话,你是什么话刺娘的心说什么对不对?”

    钱明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争吵,看着钱霑以长兄的口吻教训钱雩,让他给母亲道歉。

    钱雩弯腰行礼,李氏别头不理他。

    钱雩索性双膝跪下,李氏直接抹了泪:“儿女都是债啊,养来养去养成了仇。”

    这一切,似乎都进行过无数次了,看起来她出嫁后的这些天,家里闹腾得不轻啊。

    原来,他们进宫是找她来调和矛盾的。

    不就是折中和稀泥,她还是比较擅长的,钱明月说:“娘,人家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行路有时候比读书还重要,不必急着让哥哥入仕,让他在外面游学历练一番也是挺好的。”

    又对钱雩说:“不过,这科举还是要考的,官也还是要做的。”

    “哥哥可以在外面游学个三五年,增长见识顺便爱写游记写游记,爱写诗词写诗词,但一定要去考进士。”

    “如果考不中,就让大伯父给你找个地方做知县,考中了,再给你三五年时间去游历,怎样?”

    钱雩磕头:“好,就依娘娘的。”又跟李氏磕头,“对不起,娘,孩儿让您费心了。”

    李氏点着他的脑袋说:“因噎废食,你为什么能写余杭的游记?还不是因为你爹在杭州做知府。日后你宦游各地,能少了你的游记?”

    钱明月也说:“哥哥,人游历四方,难道是用眼睛在看民俗风情吗?”

    “人是用脑子去看的。商人到了京城,可能发现它米价贵,处处是商机;文人到了京城可能发现他书院林立,文英荟萃;画家到了京城,可能会想画下这京城的风光。”

    “哥哥不妨换换学子的身份,换成一个地方官,说不定能写出更好的文章来。”

    钱雩含笑应下。

    李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钱霑明白,皇后其实更支持钱雩去写游记,或许在她看来,钱家出仕做官的够多了,出一个写游记的挺好的。

    这是他往日没有考虑到的角度,外戚家的孩子,人生没有那么多选择。

    外戚,要么权倾朝野最终月盈则亏;要么极力收敛以求保全。没有另一条路可以走,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想想自己,一直憋在小小的鸿胪寺,不也觉得委屈吗?

    原本是功勋世家就被打压,堂妹又做了皇后更要收敛,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施展所学。如此看来,倒是堂弟的选择更令人羡慕了。

    为了确保朝廷的运转,钱明月口谕吏部,要求甄选五品及以下官吏,不超过五人。

    吏部紧急考核了一批官员,除了门路通畅的楚宁远和钱霑,入选的还有监察御史石敬天、大理寺左寺丞姜鹏程、翰林院编修罗道勤,韩书荣很用心地加了对每个人的评价:善机变、善谋、善辩、善察……

    另外还有八名愿意跟随銮驾去陕西的学子,钱明月放出打算把人留在陕西的风声之后,只剩这八个人还坚持愿意去。

    钱明月索性不让韩书荣挑了,都带着。日后只要他们不犯国法,哪怕政绩平平,就冲这份心系边民的情怀,她保他们官至四品知府。

    这日下午,林长年建极殿求见钱明月:“娘娘即将辞帝赴边,圣人命臣制作仪注,请娘娘过目。”

    古人重礼,而“仪”是礼的表现,皇后离京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少不了隆重的仪式。

    钱明月从李兰英手里接仪注,看了一遍,倒也不是太繁复。

    不过是皇帝穿冕服,群臣穿朝服,在御门送她。颁发命群臣跟随皇后出访的制书,赐给群臣符节。她只负责交给圣人一个辞别表,然后带着人从午门角门离开就好。

    钱明月:“挺好的,不过,为什么制书是给钱霑的?不应该给本宫吗?”

    林长年说:“臣原本是这样的定的,但圣人认为娘娘不是受命代天子出使,赐娘娘符节并不合适。圣人认为娘娘本就有临朝称制的权力,不需天子赐制书。”

    这就是国有二君的尴尬,时而以小皇帝为主,时而两人平起平坐,没有规律,全凭时势和两人的关系。

    钱明月交给李兰英:“林世伯最懂礼仪,你做的仪注本宫哪有不放心的,何况圣人已经看过,本宫就不看了。”

    林长年说:“辞别的表章,娘娘最好自己写,不要让文臣代笔。”

    钱明月最烦用文言文写东西:“这,本宫那文笔哪里能写表章。”

    “娘娘难道没有需要安排的事情吗?姚尊儒哪里能替娘娘做安排。”

    也是,文臣哪里知道皇后想表达什么,他们写出来的文章虽然文辞华美,却空洞无物,她是得好好安排一下京城的事情。

    “好,那就本宫自己写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钱明月的辞帝表

    林长年又说:“娘娘的翼善冠已经做好,常服、玉带也即将完成,届时娘娘戴翼善冠、穿常服离京。”

    “好。”

    “娘娘出京全副仪仗,车用六马——”

    天子驾六!她到底只是皇后,这样有僭越的嫌疑。钱明月皱眉:“京城缺马,本宫不宜用太多马,两匹马拉车,两匹马备用就好了。世伯,本宫认为重礼也要量力而行。”

    林长年称是。

    送走林长年,钱明月就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写辞帝表,一句话都得改好几遍,大半晌都没离开座位。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林长年,他这是故意罚自己吧。

    离京就离京呗,你搞什么仪式。搞个仪式也就算了,还得递表章。递表章就递表章吧,还得自己写。

    钱明月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写,只恨自己缺少锻炼,没有那立马千言的才华。

    小皇帝从文渊阁学习回来,了解了太祖起兵的家国史话,很多细节史书并没有记载,只在老臣之间口耳相传,非常生动传神,听得小皇帝血脉沸腾。

    前朝末年,群雄逐鹿中原,华夏大地上至少有上百个王和皇帝,光年号就有几十个,但太祖依旧打着勤王的名义,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骗了前朝不少关隘城池。

    等到草头王被兼并得差不多了,太祖的地盘和势力已经不容忽视,才建立大梁。

    然而,当时四五个势力割据,梁是最弱的。情势比汉末三国鼎立,蜀汉要恢复汉室还艰难,但太祖凭借皇考的文韬武略,以及诸多谋臣良将的协助,硬是在短短几年内消灭了敌人,统一宇内。

    真是太厉害了!朕真不愧是太祖的孙子,都有足够的定力和忍耐力。

    小皇帝乐颠乐颠地跑到建极殿,想跟钱明月讨论一二。

    钱明月忙着写作业呢,敷衍地说:“圣人便是念叨千遍万遍先祖的功业,也不代表那些功业就是您的了。您啊,学完文还是要去学武才行。”

    小皇帝好多话要说,憋闷得难受:“好吧,如果不是皇考虎牢关以几千兵马俘虏夏的君王,太祖能不能坐稳燕京还不一定呢。嗯,朕是得好好练练武艺了。”

    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说:“等朕学武艺回来,你可不许不理朕。”

    然而,等小皇帝回来,钱明月还在写,甚至把《幼学琼林》都搬出来了。

    小皇帝趴在榻上,故意哎呦哎呦地叫:“朕累得浑身酸痛。”

    “圣人歇歇吧。”

    “朕好累啊。”

    “圣人歇吧。”

    “连个眼神都不给,朕堂堂天子,这么俊秀可爱的少年,都没白纸黑字好看吗?”

    小皇帝跳下榻,拿起桌子上的纸看:“真笨,哪有锦绣文章是靠《幼学琼林》写出来的。”

    “你还整天嘟囔朕要学习要读书,明明你才是最需要学的。”

    钱明月去夺:“圣人!头未梳成不许看,给我!”

    小皇帝拿着那纸跑:“不给,就不给。”

    钱明月穿着繁复的燕居冠服,哪里能追上穿直身的少年,气得直跺脚:“五郎!给姐姐!不然姐姐生气了!”

    小皇帝吐舌扮鬼脸:“就不给,就不给。”

    不光不给,他还要念:“妾虽钗裙,父教无类,少有惠名。哈哈哈,别人的表章奏疏都非常谦虚,你怎么写得这么自信。”

    “你写个表章就是为了夸自己吗?”

    钱明月生气地坐在榻上,扭头不理他。

    小皇帝拿着纸坐在她身边,用肩膀碰碰她的肩膀:“好姐姐,你写得好极了。”

    “好姐姐,你这么漂亮,别生气了。”

    钱明月气不起来:“林尚书非要姐姐自己写,你当姐姐喜欢写啊。”

    “姐姐还是自己写比较好,比那群文臣写得有馅儿。”

    钱明月忍俊不禁:“圆圆是想吃馅饼了?”

    小皇帝嘚瑟了一句:“姐姐就是个大馅饼。”

    钱明月的脸腾地红了,这个熊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意思。

    小皇帝念道:“少有惠名,转而轻狂,以为有孔明之才,可成匡合之功。后知诗书无处货,忍将夙愿付星河。”

    “姐姐这是说自己怀才不遇,然后再写皇考给你机会,能够充分说明你的感激之情。”

    钱明月囧:“读就读,别分析行不行?”

    “曾妄议兴衰,无礼于皇考,皇考不以为罪,反以幼主相托,隆恩世之罕见,旷典史所未有。妾唯外平胡虏,内佐明君,报恩于陛下。”

    “皇考”两字比别的字大一号,无论一行字写到哪里,都另起一行顶纸边写。这是尊重,是孝道。

    小皇帝念完,问:“明君是说朕吗?”

    钱明月怒目圆瞪:“不然呢?圣人想妾去辅佐谁去?”

    小皇帝往钱明月脸上吧唧一口:“不准,朕的皇后当然辅佐朕。”

    钱明月一手捂住湿漉漉的脸,一手捂住咚咚乱跳的心:“跟谁学的?”

    小皇帝得意:“朕早就会了,还是丽嫔教的,喜欢就得亲亲,男女之间都这样。”

    “不过她亲朕黏糊糊的,恶心,朕亲姐姐,心里甜滋滋的。嗯,姐姐你不会觉得朕亲你恶心吧?”

    钱明月尴尬:“五郎还是读吧。”

    “好嘞。夫国之交如风云幻,和谈事必暗流涌,请圣人准妾临事而断,若不能尽节而全黎民之福,则治妾失职之罪。”

    小皇帝吐槽:“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跟别的皇后的区别吗?什么叫临朝称制?就是你说了算。还用朕给你这权力?这些删了。”

    “圣人不是说表章谦虚些好吗?”

    “你愿意谦虚就谦虚吧,反正是没必要的事情。”

    又念:“妾自受命,坐卧难安,入宫阙则忧阡陌,赴边关又忧庙堂。今当远行,嘱以朝廷之事。”有点儿像诸葛亮的出师表,临行之前,殷殷嘱托,用心良苦啊。

    前面姐姐也以孔明自比,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忠诚无二心吗?

    总是这样的,文武百官在奏疏上不开门见山的言事,反而一再地表忠心,读多了就觉得枯燥无聊。

    不过,姐姐写的他还是很爱看的。

    “今京畿兵少马弱,然良将节臣如云,若逢巨变遇难,当使太傅统领四禁卫、五城及北门兵马,可御强敌数日。再调京畿诸地之兵勤王,妾亦携西北兵将驰援。但使朝堂君臣齐心,则京城固若金汤。”

    京畿会有变吗?突力难道能打到京都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辞帝表中的心思

    不,这防的不是突力,是某人。

    说什么她会带西北的兵将驰援,不过是威胁某个人,如果他敢妄为,她将带兵杀回来。

    “霸气啊,朕的好姐姐。不知道徐平成看到这表章会是什么表情,哈哈。”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纵览史册,兴衰从来由德不由祀;今国力维艰,望圣人薄礼天而厚待民。”

    小皇帝点头:“朕也不耐烦那些繁琐的礼仪,耽误干实事。”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历观今古,治乱从来由民不由臣。物必先腐,而后生虫;君必失德,而后失祚。”

    小皇帝赞叹:“还不错啊,姐姐,对仗得可以,有些骈文的感觉了。”

    钱明月谦虚:“硬拗的,有些生硬。”

    “生硬不生硬不重要,重点是姐姐你真敢写啊。”

    小皇帝指的是后面的文字:“盛世逆臣,未尝有得善终者;乱世庸君,未尝有全宗庙者。何者?民心向背耳。太祖威振四海,太宗德泽六合,圣人恩惠九州,万民归心,国祚方熙,便有宵小包藏祸心,不能损社稷分毫。”

    “啧啧,姐姐,你太敢写了。”

    钱明月挺心虚的:“不合适姐姐就改。”

    小皇帝说:“之前还说妄议兴衰,失礼于皇考呢,这会儿又谈论起兴衰来了。”

    “写这些是为了警告某些人,不然,删了?”

    “留着,给某些人好好看看。”

    小皇帝一脸骄傲:“是你临朝称制的皇后,不议兴衰议脂粉也不行啊。”这么厉害的女人,是朕的妻子。

    “逆臣为君王所憎恨,古来如此;佞臣藉此陷害忠良,至今未绝。望圣人深解兴亡理趣,广施仁德,明辨忠奸,切莫动辄冠臣以不赦之罪。”

    小皇帝说:“姐姐难道不知道蓝钰的案子朕是在做戏,怎么表章上又说一遍?哦!朕明白了,防着他们故技重施栽赃三公,对不对?”

    钱明月叹息:“到时候圣人是继续装傻蛰伏,还是真动三公,自毁长城?怎么选择伤的都是五郎你,还是姐姐先做这个恶人吧。”

    “姐姐的表章对圣人来说是表章,对群臣来说就是懿旨,是制书,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小皇帝点头:“届时朕让人抄几份,在宫门和六部张贴。”

    “圣人孝悌双全,世之楷模。然恭敬兄长,赐以钱帛华屋,并朝夕相处,终不过小情耳;爱民如子,免于苛捐重税,并日夜挂怀,方为帝王大义。为君者可耽小情而失大义耶?”

    小皇帝笑:“这个朕明白,防的是洛阳王。”

    又从桌上拿了一张纸:“昔帝初失怙,孺慕之情托于长兄犹可怜;今圣心振作,朝纲之序乱于藩王岂能容?爱而使其陷于祸端,不智。妾惟愿圣人敬天法祖,切不可恣意而为。”

    “爱而使其陷于祸端,”小皇帝重复那句话,笑道,“姐姐这不是防备,是威胁。”

    钱明月握住小皇帝的手腕,郑重地说:“圣人,如果洛阳王再来京城,等姐姐回来,一定饶不了他。别说做富贵闲王,姐姐让他郡王也做不成。”

    小皇帝看着钱明月白生生的手,真漂亮,握着他,他就觉得身上有一股暖流涌荡。

    不见小皇帝的反应,钱明月惊疑他的态度:“五郎顾及兄弟情谊,他可不顾及啊。”

    小皇帝嗤笑:“兄弟情谊?姐姐哪里知道早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五郎的,要依着朕啊,非得把他的封地王宫都收回来不可。只是,祸根不在洛阳王身上,而在徐家。”

    钱明月摇头:“不,圣人您想岔了。”

    “徐家固然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可是天下万民只认黎家,徐家想要大权,一定要掌握一个皇族子弟。”

    “洛阳王狼子野心,他们才能狼狈为奸。似他这般猖狂的,藩王中也就这一份。”

    钱明月目光如刀:“如果姐姐让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必然能震慑宗室,谁还敢跟徐家谋?”

    小皇帝说:“不用宗室跟徐家谋,只要让朕驾崩,朝臣就不得不从宗室里选人继承大位。”

    钱明月心脏抽搐了一下:“她敢!”

    小皇帝笑着说:“她不敢,他们都不敢,因为姐姐会替朕报仇的。”

    “而且,就算朕驾崩了,姐姐依旧大权在握,新皇由谁选择、受谁控制还不一定呢,新皇说不定还没朕听他们的话呢,所以他们才没对朕动手。”

    钱明月面色才好了些:“还是父皇安排的好。”

    “父皇把朕保护得很好,却把姐姐至于危难之中。姐姐是徐家的头号敌人,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害你的,此去边关,路途遥远,易生变故,姐姐千万要注意,莫立于危墙之下。”

    钱明月重重地点头:“五郎放心,姐姐不为自己也要为你——”对上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地补了一句,“和大梁江山。”

    小皇帝黯然,父皇驾崩前殚精竭虑地为他布局,姐姐临出京,也苦心安排。

    什么时候,他才能靠自己治理江山?什么时候,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呢?

    “创业建制固艰辛,承业守成亦非易事。圣人肩负社稷,视朝理政,夙兴夜寐。然不可以此而废学,当以孝亲之心事师,不可逞至尊之威,伤重道之风。”

    “待妾尽节归,再话别离事。”

    小皇帝噘嘴:“尽节怎么感觉不太吉利。”

    钱明月笑:“不觉得‘再话别离事’很温馨吗?”

    “也是,那就这样吧。”

    再说陕西米脂县,因为议和之事,谢文通离开宁夏卫,来到杨士钊这边。

    杨士钊问:“以贤弟对京城的了解,圣人会以何人为使?”

    谢文通说:“愚弟到底只是一个国子监监丞,对京城顶层的人物了解不深,又远离京城日久,怕是难以做正确的推断。”

    杨士钊问:“贤弟过谦了,你就随便猜猜。这个,愚兄主要想知道来人是何性情?我们该如何接待?”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京城来的使臣,接待得好了可能比打一场胜仗还有用。

第一百七十章 釜底抽薪

    “礼部尚书林长年,为人进退有度,最适合做使臣。鸿胪寺少丞钱霑,为人有胆识有急智,做副使再合适不过。”

    “钱?”这个姓由不得人不多想,杨士钊问,“可是——”

    谢文通颔首:“成国公的嫡长孙,是个能承祖业的。”

    有祖宗之才德,才能承祖宗之家业。老成国公何等才德,钱霑能承祖业,可见谢文通对他的评价之高。

    “他们都是良臣,兄长以礼相待就好,切不可以厚币贿赂,会弄巧成拙。”

    杨士钊心虚地笑笑:“这是自然,愚兄明白。来来来,喝点儿淡酒,等战事了了,一定要大醉一场才畅快。”

    三杯两盏淡酒,对他们来说一不影响行动,二不影响思维。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掉了杯子,因为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杨士钊惊呼:“娘娘要亲自来边关?!这怎么行!这边又冷又干,风沙还大,吃口干粮都能嚼半嘴沙子,娘娘千金凤体怎么能到这边来!”

    “额,谢兄一向从容冷静,怎么也把杯子掉了。”弯腰捡起杯子,“谢兄,这迎凤驾该怎么个准备法?”

    谢文通被他吵得简直不能思考:“娘娘素来节俭,干净舒适就好,切不可奢华。将消息给突力递过去,让他们做准备。”

    他踱步出了中军帐,都给她说了危险,她怎么还来!

    京城必是出了大变故,可是他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恨只恨他远离京城,不能及时得到信息,难以做准确的判断。

    突力军帐中,也在讨论这个。突力王性急,等了几天就有些焦躁了:“为什么还没消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贤亲王说:“真是为难啊,打,不能往前再进一步。退,又舍不得榆林城这个好的地段。”

    “梁国朝堂上也有能人,他们摸准了我们的软肋,才敢不紧不慢地应承。而且他们一定会派一个官员来,想把他们的皇帝或者皇后逼来,还得废一番口舌。”

    突力王说:“这是和谈的人选都得谈呐,麻烦,真麻烦。”

    “报!梁国传来书信。”

    贤亲王看过国书:“大梁皇后不日携使臣赴榆林。”

    突力王笑道:“哈哈哈,你也有算不准的时候,梁国皇后直接来了。”

    贤亲王也很高兴:“这说明梁国内部出了乱子,无力再打,我们可以趁机多索取一些财物。不,我们要他们的城池,我们要宁夏。”

    谁嫌土地多!突力王大笑说:“好,好。”

    临行前一日,文华殿内,徐平成汇报了他准备的东西:“棉布3000匹,丝绸500匹,粗粮三万石,粗茶500斤……”

    钱明月气得想骂人,她要金贵的,他准备这些是几个意思。

    徐平成恭敬地说:“娘娘,国库依旧不充盈,实在不能承受更多了。”

    小皇帝一脸肉痛:“这也值不少钱了,都是民脂民膏啊这。”

    虽然知道他在做戏,她还是很想骂混蛋。钱明月挑眉:“不然减点儿吧。”

    小皇帝刚想点头,又摇头:“如果这些能让百姓免于屠戮,也是值得的。”

    威远侯说:“为君者当有大量,能屈能伸,和谈事毕,休养生息几年再平外患,即可一雪前耻。”

    小皇帝冲钱明月挑眉:“知道了吧,你现在要去干的事情是耻辱的。”

    老威远侯忙起身说:“娘娘,臣的意思是——”

    钱明月笑道:“本宫知道,耻固然不是好事情,可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能当那些不存在吗?知耻而后勇,才是正道。”

    林长年禀奏:“礼部已经将娘娘的常服制作好,送到建极殿去了,娘娘明日可穿常服离京。”

    小皇帝兴致勃勃地说:“快去,你去试试,穿来文华殿,给朕看看是不是跟朕差不多威武。”

    那是皇后啊!那是临朝称制皇后的衮凤袍啊!怎么搞得,搞得跟挑瘦马似的!太损威仪了!

    林长年不能忍:“圣人,娘娘离京非同小可,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商议。”

    小皇帝萌呆:“啊?还有事?还有什么事儿?”

    林长年说:“这护驾的武士应该选定了,并带着一路上需要的粮草、帐篷等物。”

    小皇帝说:“皇后不是说有现成的吗?銮仪卫你带走就行。”

    钱明月说:“抽走銮仪卫,必然导致皇宫守备薄弱,若是有宵小趁机混入宫闱,后果不堪设想。”

    “竟然不是用銮仪卫吗?那你用什么?”

    群臣和小皇帝一样疑惑。

    钱明月面带如春风般的微笑:“从玄武门调五百精兵,来人,传赵崇敬。”

    殿外武士应声而去,徐平成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了,站起来问:“敢问皇后娘娘,五千玄武门守卫军,已经撤走一千骑兵支援陕西,再抽调五百,京城的安危如何保障?”

    小皇帝点头:“是啊,这皇宫其实用不了那么多人的,反倒是京城的护卫不能再少了。”

    钱明月说:“自太祖立国,玄武门军曾经多次随大军出征,京城并不是一直都被军队护卫着,但它一直安然无恙。为什么?”

    “因为边疆安定,敌军伤不到京城。但是皇宫从来没有减少过护卫,实在是皇宫内有无数金银财宝,如果守备放松,可能会失窃啊。”

    失窃金银是假,有人窥探神器是真。

    这个道理好像就小皇帝自己不明白,他一拢衣袖,说:“那不行,朕就剩那点儿私库,不能再丢了。”

    又说:“可是,万一有人造反,围了京城呢?”

    钱明月阴阳怪气地问:“谁能一下子就围了京城?除非他现在就在京城旁边,不然得急行军几日。这几日,足够圣人调天下之兵围剿的了。”

    “真要是有人谋反,多那五百人又有什么用,圣人总是要靠天下兵马来平叛的。”

    小皇帝还有些纠结。

    威远侯说:“圣人,如今天下太平,万民归心。断不会有逆臣兴兵事,圣人莫以此为怀。”

    徐平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赵崇敬不在京城威胁不了小皇帝固然可惜,但是,他有机会对皇后下手啊。

    眼下小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依赖徐家,只要找准时机杀了钱皇后,就能挟天子而令诸侯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帝后同入画

    钱明月还没活够呢,才不会寻死往徐家的罗网里钻,除了五百北门军,她还带了前北门军的指挥使尚保钧和蓝钰,以及十名銮仪卫近身护卫。

    钱明月由宫人伺候着穿常服,小皇帝就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这就很有趣了,姐姐,你说那些兵士是听尚保钧的,还是听赵崇敬的?”

    “朕觉得,尚保钧才刚离开,便是人走茶凉也凉不这么快吧,多少应该有点儿情面在。”

    钱明月说:“姐姐哪里知道,便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不是听尚保钧的吗?那你带尚保钧干什么?”

    “让北门军不知道听谁的啊!总比所有人都听赵崇敬的,跟姐姐来个马嵬坡强。”

    小皇帝吓得寒颤了一下:“马嵬坡!不行,姐姐,你还是带禁卫军走吧。”

    “有了尚保钧,就不会了。何况姐姐可不是杨贵妃,现在也没有安史之乱,给他们十条命他们也不敢这样玩。”

    小皇帝还是不放心:“姐姐,你可不要离开禁卫军的保护,真有危险,先下手为强,杀了赵崇敬。”

    钱明月捏捏小皇帝的脸:“知道了,圆圆。”

    小皇帝羞答答地捂着脸,她的手软硬刚好,捏脸好舒服哦。

    钱明月穿上常服,转个圈:“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妈呀,这一身赭黄袍,怎么感觉沉甸甸的,压得慌。

    小皇帝满意地说:“不奇怪,不奇怪,朕就喜欢这样。哎,朕去换衮龙袍去,然后我们站在一起,一定更好看。嗯,最好让画师画下来,留给子孙后代千秋万代去瞻仰。”说着就往外走。

    这,给他个智能机他估计得十几连拍,然后发朋友圈。

    钱明月忙拉住他的袖子:“不可,太夸张了。”

    小皇帝生气:“这么说皇后是不想跟朕一起入画?”

    钱明月怂:“这,圣人不是要麻痹那边吗?”

    “你不会说你想画,朕去换衣服,你去宣画师。”

    这个下午,小皇帝没有去文渊阁学史,也没去武英殿学武,他就在文华殿里黏着钱明月。

    扯扯她的常服,再拽拽自己的衮龙袍,两人一起站在镜前:“瞧瞧,多像,这才是夫妻,帝后的衣服就该这样设计。”

    到傍晚的时候,突然抱住钱明月的胳膊,说:“如果姐姐不走就好了。”

    “朕知道姐姐是一定要走的,朕就说说。”

    “朕就是有些害怕,姐姐走后,天就会变长的,一日日的怪难熬。”

    钱明月轻声说:“五郎不怕,秋天到了,天慢慢变短了。”

    “姐姐一定要早些回来啊。”

    “好。”

    第二日朝会,按照仪注,举行了赐节仪式,钱明月递交了辞帝表。

    皇后仪仗从午门侧门出,十名宫人内使随从,十名禁卫军护卫,后面是随驾的文官、随行的太医,过长安门,带上早已候在一旁的学子,蜿蜒出京。

    与此同时,一批金银布帛从西华门出,由銮仪卫交给西城兵马司的车马,走向京西长亭。

    徐平成不肯拿贵重物品,钱明月只好把先帝给她的聘礼拿出来了。

    京西长亭还有李氏和钱雩及随从,再往后,是整装待发的五百北门军和他们押运的辎重货物。

    这一幕落在文人眼里,他们痛心疾首地写下一首诗:“绸缎如天光,明珠如星辰。逶迤出宫阙,孝于突力王。以事敌之心礼良将英才,何至于此啊。”

    钱明月能想到时人怎么看,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些东西看清需要时间,也需要智商。明智的人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其余的就不管了。

    人马走得不快也不算慢,一路向西而行,大致出了顺天府地界,钱明月吩咐说:“让仪仗回去。”

    李兰英说:“娘娘出行怎么能不带仪仗呢?”

    “权力和威望难道来自哪些死物吗?带着它们会降低出行的速度,让他们回去。这是本宫的懿旨。”

    今日早朝三公都上朝了,他们担心皇后一离开,小皇帝会任性,某些人也会胆大妄为,果不其然——

    小皇帝没有去文华殿理政,而是缩在乾清宫睡大觉。

    万金宝拦着人,不让群臣进去:“圣人年幼,连年累月早起晚睡,实在太累了,各位就让圣人歇息一天吧。”

    谢傅詹生气地说:“为君者怎么可以贪懒,白日酣睡,对得起太祖太宗的重托吗?”

    万金宝一脸为难:“谢大人啊,圣人就睡这一次。”

    谢傅詹训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今日一上午睡过去,明日一下午玩过去,时间难道能重来吗?”

    “这一天天的,耽误的时间如果用来学习,何愁大梁不兴?何须大梁的皇后亲赴边疆?”

    万金宝说不过他,但他就是不让官员进乾清宫。

    最后,是威远侯说:“若前朝没有急事,就让圣人下午理政吧。”

    谢傅詹认死理:“太傅对圣人太过放纵了,对得起皇后的嘱托吗?”

    威远侯一大把年纪被后辈怼,也无奈得很。

    林长年说:“事出有因,想必是送别皇后圣人万分不舍,昨日没能入睡。”

    谢傅詹冷哼:“如果真不舍,那白天能睡成?毫无操守,算什么良臣,本官待圣人醒后再劝谏便是。”气呼呼地走了。

    小皇帝一连好几夜没睡好了,这会儿抱着被子酣睡,但是并不能陷入沉睡。

    他昏昏沉沉的,好像神游太空无限自由,又好像被什么绑束着,挣脱不开。好像离开了尘世,又好像被什么灌输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下午,小皇帝趴在御案上处理奏折,谢傅詹没在文华殿,因为他吩咐宫门不准放谢通政进来。

    文华殿的气氛还好,就好像钱明月没走一样。一般情况下,钱明月对朝廷的影响没有那么大,离了她,朝廷正常运转。

    只是,当西华门武士禀报“皇后娘娘的仪仗回宫了”时,小皇帝猛地抬头:“皇后回来了?”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武士说:“回圣人,娘娘没有回来,只是仪仗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途径太原府

    小皇帝像烧红的烙铁被浇了一盆冷水:“话都说不清,愚钝。回来回来呗,卤簿安放在建极殿库房就行,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就去找任长宗,还用跑来文华殿吵吵嚷嚷?”

    “你当文华殿是谁家的管家房吗?銮仪卫就这规矩?传朕旨意,任长宗罚俸一月。”

    好大的火气,好一个努力展示权威的小皇帝。到底不是什么大事,训斥一个毛毛躁躁的武士而已,文武官员都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小皇帝看着奏折,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好想去找她啊,没有她,这深宫的日子好无聊。

    钱明月一路上走过州县的城市,也走过乡间道路。

    傍晚时遇到城池就停下歇脚,白天路过乡间就缓缓而行,看看黎民生活的状态。总的来说还不错,到哪里都能看到耕作的辛苦和丰收的喜悦。

    不过有时候连人都看不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这群人,有时候会有商队,但商队远远地躲着他们。

    就这样一行人日行近百里,第十日中午到了太原府。

    赵崇敬说:“娘娘,将士人困马乏,可否歇息一日?”

    钱明月撩开车帘,看了他一眼,武官常服灰扑扑的,连胡子上都挂了灰,脸很黑,看不出来多大年纪。

    这就是赵崇敬啊,换身粗布衣服丢到田野里去,就是一庄稼汉,他有多大本事,能让徐家选中,威胁自己和小皇帝?

    犯不上因为一点儿小事磨嘴皮,钱明月颔首:“准,太原府歇息,命人快马加鞭通报太原府。”

    其实,不用他们通报,太原上下也早就算到皇后銮驾今日能到太原城,前一日就打扫驿馆,准备食物,并做安保工作。

    此刻,太原府城外三里,山西总督即吏部右侍郎左成钧、山西布政使朱杰、山西按察使刘统、山西都指挥徐光皓、太原府知府郑河阳以及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列队迎驾。

    三呼千岁后,钱明月下了车,坐得太久,血液都不流通了,要靠人扶着才能走。

    钱明月说:“众卿平身。”

    群臣不敢直视凤颜,只看到赭黄色的袍服仿佛帝王的衮龙袍,翼善冠的饰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仿佛都镀了一层金,散发着逼人的光。

    这就是皇后啊!果真是贵不可言!

    她曾经感慨小皇帝身份尊贵,赏一个破帕子都能让举子感恩戴德,却不知如今自己也同样尊贵,她让谁看一眼,跟谁说一句话,都能让那人倍感荣耀、永生难忘。

    左成钧说:“臣等仓促接驾,茶粗酒淡,请娘娘屈尊移驾。”

    钱明月矜贵地微微颔首:“带路。”

    李兰英牵来一匹套好的马,钱明月利落地翻身上马,走在车前。

    太原府官员对皇后有了第一个判断: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

    马背上能看得更远,田地、庄园、将士、百官尽收眼底,给她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

    钱明月看着拘谨守礼的百官,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样想的。

    太原府是她离开京畿之后歇脚的第一个重镇,地方军政高官都在这里,在这里歇息一日,可不能只是吃饭睡觉,要恩威并施,增强自己在地方官中的影响力,尤其要注意的是,让他们知道皇后不好糊弄。

    主意既定,钱明月就开始找茬:“偌大的太原府城,城外定然能够形成集市,该很繁华热闹才对,怎么如此冷清。”

    群臣面面相觑,太原知府郑河阳说:“回娘娘,日近正午,百姓都回家了。”

    钱明月笑道:“是净街了吧。”

    皇后不好糊弄,郑河阳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左成钧位高,在朝廷伺候过先帝,倒不那么惶恐,说:“暂停集市,确实有碍民生。只是城外集市三教九流混杂,易藏污纳垢,对臣等而言,保护皇后娘娘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钱明月说:“本宫初入城也就算了,明日不可再扰乱百姓生活。”

    左成均、郑河阳连连称是。

    左成均问:“娘娘要在太原歇息几日?”

    钱明月说:“一天半吧,后日清晨出发。”

    穿过太原城,到了城西大驿馆,还没下马,就闻到阵阵香味。

    钱明月整日在车里马上,折腾得胃口不好,每每都勉强咽下几口,免得路上病倒给人添麻烦,延误了边关事,但这会儿,她有了想吃东西的感觉。

    这太原城的接待真不错。

    太原城的武士早已将驿馆围得苍蝇都飞不过去,一班衙役引导诸人各就各位。

    宫人内使在一个偏厅内吃饭;随驾文官、太医、学子安排在一个屋里用餐,由太原府和当地的一些文官士绅陪同。

    尚保钧、赵崇敬、蓝钰和随驾的銮仪卫安排在一个屋里,由当地一个副指挥使陪同;五百北门军安排在院子里,也各有桌子和座位以及碗筷,由当地卫所的校尉负责照顾。

    钱家人自然一起吃饭,也拒绝了地方官的陪同。

    钱明月等众属下随从都安顿后,才放心地步入正厅。

    这太原府真不愧是重镇府城,能调动的人力物力确实多。

    前面途径小县城,她坐在八仙桌旁边吃饭,文官太医学子还有小方桌和一个长条的凳子可用,銮仪卫和武官只有小凳子,到了普通侍卫,只能坐在车上、木墩上、石头上甚至席地而坐。

    她当然不能因此呵斥地方,将士们也没有说什么,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她的心理很矛盾,又怕太原府安排得太好,是扰民得来的,她走一遭,怎么也要落下贤名,而不是铺张浪费的骂名。

    山西总督即吏部右侍郎左成钧、山西布政使朱杰、山西按察使刘统、山西都指挥徐光皓陪同她用膳。

    钱明月问:“这么多的桌椅从哪里来的?”

    朱杰起身说:“回娘娘,这一部分是驿馆原有的,一部分是从臣家里带来的,剩下的是从太原城的酒楼茶肆借,租借来的。”

    钱明月问:“一张桌子多少钱每天?”

    朱杰能做高官,心理素质相当好,从容地圆谎:“这个,此事是太原知府一手操办的,臣只是听说这些桌椅总共花费了十两银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政治女性的细线条

    朱杰决定,回去就把银子给人家。其实吧,百姓听说给皇后娘娘的人用,都是宁可不做生意,自己吃饭蹲门槛也往外借的。

    钱明月点头:“让他们将桌子清理干净再送回去。卿等当记住,便是百姓心甘情愿借给我们用,我们自己不可以认为用他们的东西是理所应当的,该给的资费不可以少。”

    众人忙起身:“臣等谨遵娘娘教诲。”

    帝后用膳十二道菜,这是太祖定制,地方上都是按照十二个菜接待。

    便是再穷的县城也都没有亏待过钱明月,基本都是一只整鸡一条全鱼,炒猪肉炒羊肉,再加一些其他菜,虽然都是地方菜,不及皇宫精致,但也很尽力才能做出来。

    但是太原这十二道菜也忒吓人了:整鸡整鱼不说,整只烧鹅还有一只烤野鸡,大猪肘子、整扇烤羊排、碗口大的红烧肉、还有一盆烧兔子……就算不是全肉菜,也是放了许多肉。

    钱明月看向陪同官员的桌子,还好,他们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肉,但也不少。

    钱明月说:“准备这么多,实在太破费了,如果你们资费困难,稍后找李兰英拿。”

    皇后何出此言啊?朱杰与左成钧相视一眼,起身说:“回娘娘,一切都是按定制预备的,没有超出规制。至于花费,由山西府官员集资而来。”

    钱明月摇头:“虽说没有超出十二道菜,花费太多并不合适。京城圣人减膳,只用六个菜,本宫怎么能还用十二道。日后几餐饭,减成三个清淡的菜。”

    朱杰忙应是。

    钱明月指着盘子说:“这三个留下,其余的送给北门军去吃。就跟他们说本宫没动过的,犒劳他们。”

    但皇后都如此作态了,地方官员也只好撤下了绝大多数盘子,只留几个清淡的菜。

    政治女性的细线条,让这群官场老油子非常不适应,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不免觉得皇后有些婆婆妈妈,仁慈节俭的表演太过虚伪。

    这五百北门军,有些是世代军户,有些是贫寒人家的子弟,在京城就吃普通的粗粮,偶尔有菜有油,逢年过节会有肉。

    随皇后出行,一路上倒是没少了油水丰富的肉菜,虽说奔波负重挺累的,他们依旧觉得高兴和满足。底层的百姓和军士,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今日太原府的伙食比前面几个地方要好很多,每人满满一大碗肉菜,一碗杂粮饭,吃完还可以去盛,可以放开肚皮去吃,他们感受到了“小确幸”。

    等到美婢端来一盘盘一碗碗一盆盆菜:“皇后娘娘怜惜各位奔波辛苦,赐下菜品。”

    一个个又幸福又感动,那比狂热的追星族得到偶像的垂青还要激动。

    钱明月此举,没令文官折服,至少收服了随行将士的心,也是值得的。

    午膳后,一众人等疲惫不堪,都去休息了。钱明月乔装改扮成一俏媳妇,带着春兰出了驿馆。

    保卫驿馆的武士立刻去禀报都指挥,她们才走出牌坊,就被徐光皓的人跟上,他们在她们身边护卫。

    钱明月也由着他们,这驿馆周围已经被划为禁区,没有什么人迹,他们走了半天,才到了比较热闹的地段。

    一群人围在一个商铺门口,吵吵嚷嚷,喧闹得很。

    钱明月侧头,春兰便上前去可一在外面的人:“请可大伯,这是在干什么?起纠纷了吗?”

    “你不是本地人吧,连这都不知道,仁和堂施药呢。”

    钱明月说:“这人这样挤在一起,可真够乱的。徐都指挥,你让人去维持秩序。”

    这皇后真爱管闲事。额,不,天下哪有她不能管的事,算起来也不能算闲事。

    可是,她真的好爱操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什么租桌子多少钱,饭食多不多,路边的药铺乱不乱。

    真是一妇人!徐光皓对钱明月并没有骨子里的尊重,他看不上她的作风。

    钱明月没有做戏,她诚心诚意地安排这件事情。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这也不注重,那也不注重,等到你想注重的时候,只怕已经没有能力做好了。

    施药施了几十年的仁和堂药铺,第一次进了自称衙役的人,将接受救济的人分成好几股,让他们排好队,这边看诊那边抓药。看起来应该是真的衙役吧,只是衙役为什么好端端地来管这个。

    一个跑堂的学徒忙拿出一把铜钱,塞给“领头的衙役”徐光皓:“大爷,咱这边就是一个小药铺,这做生意也不是为了钱,平时没有孝敬到,实在是不好意思。”

    徐光皓吓得连连退却:“干什么!哪个要你的钱?我好心来给你维持秩序,你可不能害我。”

    怎么给钱成害人了呢?学徒不明白,可能是嫌少吧,又从腰间摸了一把钱:“我们的人实在太忙了,处事不够周全,劳烦大爷跑一趟,一点儿意思不成敬意。”

    若无前例,底层百姓怎么会有如此驾轻就熟地操作。大梁承平才三十年啊,底层官吏已经腐败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群人是代表朝廷直接跟百姓直接接触的,他们这么做,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害了圣人。

    钱明月冷眼看着看着他们,徐光皓连连摆手,慌不迭地带着人逃出去。

    学徒摇头说:“真奇怪,这真是衙役吗?”

    钱明月说:“你不妨只当街坊过来帮忙。”

    “也只好这样了。”学徒说,“哎,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啊,来我们药铺是要看病吗?”

    钱明月颔首:“随丈夫宦游至此,有些水土不服,请可你们今天还能拿钱买药吗?”

    “能,能,请随我来。”

    到了里间,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给她诊脉:“夫人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注意清淡饮食,倒不是有很大的可题,可以不用吃药。”

    钱明月道:“是小妇人太娇气了,一点儿小病还劳烦您出诊。”

    春兰放下一两银子:“老大夫,这是诊费。”

    学徒说:“哎,又没拿药,不用诊费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敲打左成均

    钱明月感慨地说:“仁和堂真是医者仁心啊。施药这义举,一定要花不少钱吧,这小药铺支撑起来还是挺难的,这该收的还是收下吧。”

    “哈哈哈。”老大夫抚须大笑,“夫人真是心地善良,只靠这药铺,再多几个也赔完了,我们东家还做着粮食、布匹的生意呢。”

    钱明月问:“宁可赔钱也要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老大夫说:“这话说来就长了,当年前朝无道,群雄逐鹿,太原是兵家必争之地,这边打了那边打,就没个安宁日子。”

    “这死人堆死人,没人埋、没人理,尸体腐烂生苍蝇招来老鼠,一下子引起了瘟疫。”

    “那时候好多朝廷,好多皇帝,可是,没有一个管的。我们东家一家老小都染了瘟疫,眼看要病死断根,来了一个游方的郎中,救了大家。”

    “后来,太祖爷建了大梁,太原这边有了安定日子,那郎中就在太原安顿下,找了个破庙开诊所。我们东家也种地、做生意慢慢积攒起家业,就帮他开了一个药铺,也就开始施药了。”

    钱明月问:“那游方的郎中真是医术高超,老人家可还在世?”

    “在的,不过年纪大了,行动也愈发不便了,在乡下种药写医书呢。”

    钱明月点头:“这高超的医术要能好好传承才好。”

    老大夫说:“这个,夫人您放心,门外看诊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各个都能出师了。”

    钱明月走后,仁和堂小学徒说:“这个人挺有意思,别人都不想拿钱买药,在外面排队,她却没大病非要看诊,非要给诊费。”

    老大夫摸着胡须说:“你虽然机灵,但是眼界小,只见过爱财贪小便宜的,没见过不爱财不贪小便宜的。”

    学徒说:“师傅,徒儿怎么没见过,咱们东家不就是吗?”

    老大夫摇头:“不,不是用眼睛见,是用心见。就如方才那拒绝你钱的衙役,你就难以理解,你啊,还需要好好练练心,体会一下那些不爱财的人的思想。”

    学徒越来越糊涂:“徒儿愚钝。”

    “我问你,那妇人哪里的口音?”

    “京城那边的,左大人来过我们药铺,也是这样的口音。”左成钧为了协调军用医药,来过他们药铺,无偿要走了许多药品。

    “京城来的妇人,”老大夫说,“你难道不知道谁来了太原城?”

    谁人不知皇后驾幸太原城!学徒下了一跳:“不会吧,不可能的,从京城来的妇人多着呢,那位怎么会来我们药铺呢!她说了,是随丈夫做官到了这里。”

    老大夫说:“寻常人,无论男女听说东家的事,通常嘲笑东家傻,拿着银子打水漂,哪有上来就称赞义举的。除非是父母官,或者府官等更高的官,为了鼓励百姓效仿,才会这么说。”

    “这位夫人不光褒扬东家的义举,还打听老郎中和老郎中的医术流传。在其位谋其政,不在高位,怎么会想这些?”

    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内容,是遮掩不住的,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身份地位。

    老大夫感慨地说:“东家这么多年的善心,终于得到回报了。我们东家,要交好运了。”

    回到驿馆,钱明月先单独见了左成钧:“山西吏治如何?”

    “回娘娘,依臣之见,文官还算清明。”

    话里有话呀,钱明月明白:“武官呢?”

    左成钧斟酌词句:“承平日久,多少有些浮躁轻狂。若陕西事发生在山西,京城危矣。”

    钱明月沉默:“你说文官还算清明,可本宫却发现小吏衙役勒索百姓财物的迹象。你所谓的还算清明,是什么?”

    “本宫到太原来一日,在当地官员仔细安排的场景下,都能发现问题,你来了将近一年,难道发现不了吗?”

    左成钧恭敬中带着语重心长的说教口吻:“娘娘,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

    还轮不到你说教本宫!临朝称制皇后的权威,绝不容地方官冒犯。

    钱明月怒道:“荒唐!这就是你的为人处世的哲学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明智?”

    “李兰英,给他拿一碗浑水来!”

    一碗掺了泥土的水端到左成钧面前,钱明月说:“水至清则无鱼,有一点儿浑你还喝吗?”

    左成钧跪下磕头:“臣有罪,请娘娘降罪。”

    糟了,他一个不慎成了皇后立威的筏子,被敲打一顿事轻,往重了说,可能身败名裂、贬责革职。

    钱明月挥手让众人退下,独自说教他:“你说你啊,你是本宫指派到这里来做总督的,在京城你官声很好,本宫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还糊涂起来了。”

    “如果官场的风气是水,那这水是用来养鱼的,还是喝的?圣人用官员管理百姓,百姓通过官吏沐浴皇恩,对于圣人和百姓而言,自然是用来喝的。”

    “只有贪官污吏才是浑浊官场中的鱼!水越浑,鱼越肥,百姓和圣人就越不能下咽。”

    钱明月说:“并不是所有的鱼都爱浑水,有些鱼一定要生长在清水中的,你包容浑水,就挤压了清正廉明的官员的生存空间。”

    “若来日整个朝堂都是徇私舞弊、贪张枉法之人,大梁恐怕就要步前朝覆亡的后尘,你身为吏部侍郎,难道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吗?”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原本是教人在私人生活中学会包容的,不是教你对贪赃枉法视而不见的!包容要有限度、有原则,不然就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钱明月说:“便是发现有以权谋私、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就立刻处理,还不能保证这水清澈,何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既是吏部右侍郎,又总督山西一切军政事务,这些都是你分内之事,怎能该作为不作为?”

    左成钧被钱明月说得否定了自我,他起初以为自己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现在,他真真切切地认为自己错了。

    连连磕头,涕泪横流:“臣对不起先帝和圣人的重托,请娘娘降罪。”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恩威并施

    钱明月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说歹说大半天,不是为了治你的罪。”

    “左卿,你在山西大半年没有被地方上架空,几番调兵调粮支援边关,你是个有能力有忠心的,不过是一些问题没想清楚,犯了糊涂。”

    打几棍子,再给抹抹药,因为左成均还能用,还要用。

    “起来吧,本宫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要顿山西的吏治。”

    左成均自然是感恩戴德:“臣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钱明月又问:“太原知府怎么样?”

    “是个能臣。”

    钱明月点头,又说:“徐光皓呢?”

    “这人,说轻了是不拘小节,说重了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徐光皓怎么得罪左成钧了?钱明月已经不太信任左成钧了,不过依旧说:“你说说看。”

    左成钧如何意识不到皇后的不信任,何况批评别人跟进谗言从某个角度看去几乎一模一样,便说:“娘娘不妨明日去军中看看。”

    傍晚,钱明月驿馆召见仁和堂东家,左成钧、朱杰、郑河阳、钱霑、楚宁远、监察御史石敬天、大理寺左寺丞姜鹏程、翰林院编修罗道勤分列两旁陪同。

    仁和堂东家是个干干瘦瘦但是精神矍铄的老者,衣冠整齐,看不出商人的铜臭气。

    他识字不多,靠做生意起家,没少跟官家打交道,可是,这次见的官太大了,他还是紧张得不得了。

    一进门就趴下磕头:“草民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平身,赐座。”

    寇怀德哆哆嗦嗦,无所适从。李兰英为他稍微挪了一下座位,示意是这里。

    钱明月问了他一些问题,比如药是怎么搜集来,医者是怎么培养的,学徒是收费还是免费,多久能学成。

    依旧是她的风格:细。

    细致到旁边的文官都暗暗替寇怀德捏一把汗,寇怀德倒是慢慢冷静下来,条理清晰地一一回答。

    钱明月对郑河阳说:“太原府能有这样仁义的商人,你这太原府知府也跟着荣光,不过这到底是人家自发做的,若硬说是你教化的功劳、你的政绩,恐怕不合适。”

    郑河阳忙起身:“娘娘明鉴,臣绝没有贪功的意思。”

    “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只是,你就不想借着这么好的人才,做点儿政绩出来吗?”

    “微臣愚钝,请娘娘示下。”

    钱明月闲聊似地说:“本宫入宫闱后,礼部尚书曾经建议大赦天下,可是圣人拒绝了,圣人认为赦免罪犯是善恶不分,赏罚不明,对天下遵守皇法的人不公。诸位认为如何?”

    能如何,当然是:“圣人英明。”

    钱明月说:“圣人让本宫想一个造福天下苍生的良策,当时本宫苦苦琢磨没有计策,现在,得益于仁和堂的义举,本宫有一个想法。”

    “所谓民间疾苦,百姓最苦的就是疾病,若能解民疾困,自然是一桩前无古人的惠政。此事仅凭民间力量,惠及面有限,也很难持续。朝廷受黎民百姓赋税供养,理应做好此事。”

    郑河阳忙称赞:“娘娘仁慈爱民,真是大梁百姓的福音啊。”

    钱明月说:“只是历朝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件事,并无旧例可依。需要从一地先试行,再推而广之。郑卿,你可愿意做这件事?”

    郑河阳离席跪拜:“回娘娘,臣愿意,臣多谢皇后娘娘器重。”这是为天下人效仿的好机会,得了这个机会,四品升三品就有机会了,甚至可以在史册留下不朽的英名。

    钱明月说:“拨你粮食一千石,用作资费,你大胆尝试怎么做。”

    徐平成给的粗粮,不值钱却能养兵,她不愿意交给突力,还是留在大梁造福百姓吧。

    “但本宫的要求一定要做到:首先,要培育出一批合格的大夫,将来是要经太医院考核的。其次,必须改变药材主要私人野外采摘的情况,培养药农养植。”

    “钱粮是怎么支配的,一定要记清账目;事情是怎么做的,要做好建档立卷;有难处随时往朝廷递奏折,本宫与你做主。”

    第二日,钱明月叫上左成钧和徐光皓,去了太原卫所:“给本宫看看你们的军纪军威,尽管展现你们的威风,不用担心吓着本宫。”

    左成钧笑道:“娘娘说笑了,娘娘雄心铁胆,怎么会被吓着。”

    钱明月问徐光皓:“对于卫所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徐光皓说:“回娘娘,自然是操练、武器、粮草。”

    钱明月说:“本宫听说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人和,该怎么做到?”

    徐光皓说:“回娘娘,这是挂印元帅的职责。”

    显然,对没让他挂印耿耿于怀。

    太祖定制的核心理念,就是分权制衡。兵部有调兵权,地方有练兵权,但作战指挥权,是战时朝廷指派的可信的统帅才有。

    太祖定制他都敢有意见,何止不拘小节,他是失了大义!

    不如把这个人换掉吧!

    钱明月没理他,反而问左成钧:“山西的元帅是谁?杨士钊对不对?他在哪里呢?”你对元帅不满?那就让你看看人家杨元帅是怎么干事的!

    几乎所有文官都敏锐地意识到皇后对徐光皓的放弃。

    左成均说:“回娘娘,榆林失守后,兵部将杨元帅调到陕西,专门负责围堵榆林一带的突力军。”

    他跟徐光皓不对付,暗暗给他上眼药:“自从杨元帅到了榆林,突力就彻底放弃了进攻,可见突力对杨元帅的忌惮。”

    徐光皓说:“臣倒以为突力忌惮的不是杨元帅,而是上下齐心,协力御敌的大梁。”

    能说出这话来的人,不能是个糊涂的啊。钱明月说:“上下齐心,协力御敌,就是人和啊,所以这人和怎么能是元帅的事情呢?徐卿,你搞错了。”

    徐光皓忙弯腰施礼:“是,臣多谢娘娘教诲。”

    钱明月说:“礼就免了吧,你要知道,人和是一个大工程,将相和是人和,将士齐心协力是人和,君臣相得也是人和。”

    “人和,不是哪一个将帅的事情,是所有人的事情,方才,你说错了,这种错误的想法,要扭转过来。”

    训斥他,是因为还想用他。

第一百七十六章 收服徐光皓

    徐光皓一句话挽回了自己的前程,也不对,说到底还是钱明月瞻前顾后不敢动手。

    山西都指挥使,二品武官,撤掉他或许是一封制书的事儿,可是撤掉之后怎么办?谁来继任?继任者是谁的人,有多大的本事?山西卫所会不会因此大乱?

    太原之行,让钱明月清晰地看到自己能力和掌控力的不足。也看到朝廷对武将培养上的不足。

    文官有完备的科举体系培育和选拔,武将呢?只靠他们同袍互相推荐提携,怎么能够?

    她想,朝廷应该建立起武将的培养与选拔机制。等她从陕西回去,就着手处理这件事。

    太原卫兵马早已整齐列队,旌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庄重肃穆地等待皇后的到来。

    皇后的排场是什么样的?

    十名銮仪卫护驾,几名宫人随侍,左右跟着文官,这已经是最不用排场的了,还是将皇后拱卫得遥不可及。

    皇后,注定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翼善冠、凤袍踏上高台,钱明月在中间站定,说:“突力侵犯中原,太原兵马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宫临行前,圣人一再嘱托,要本宫一定要亲自嘉奖各位军士。”

    当然不能标榜自己,走哪里都应该标榜小皇帝,这是为人臣的准则。

    徐光皓跪下,高呼:“愿为圣人尽忠,肝脑涂地。”

    三军齐呼:“愿为圣人尽忠,肝脑涂地。”

    钱明月说:“仅凭长城,万万挡不住敌军入侵,六国有长城,社稷还是归给了秦。要想保障黎民百姓的安定生活,还得靠精兵强将,还得靠诸位。”

    “圣人说,各位保家卫国流血受伤,朝廷万不能辜负你们。圣人居深宫,却是日夜牵挂你们,发布诏书奖励你们。你们可知这些诏书的内容?”

    底下齐齐回答:“知道。”

    钱明月点了站在前面的,确实知道,点了几个站在中后面的,却是话都说不清楚。估计前面那几个知道的,也是徐光皓捡了机灵的人,突击培训的。

    徐光皓当即想跪下,被钱霑扶住:“娘娘该累了,营房歇息吧。”当众批评徐光皓,让他威严扫地,这都指挥还怎么做。

    钱明月才压下心头火气:“带路。”

    一到营房,钱明月就怒气冲冲地拍桌子:“都指挥,太原卫!你们就是这样为圣人尽忠的吗?”

    徐光皓和太原卫大大小小的武官跪了一地。

    钱明月看着满头大汗的徐光皓等人,轻飘飘地说:“军士可能识字不多,读不懂诏书,你们是不是应该讲解给他们听,免他们为国尽忠的后顾之忧?”

    徐光皓叩头:“是臣失职,请娘娘降罪。”

    钱明月说:“你不执行圣人的旨意,理应革职。”

    徐光皓颤抖起来。

    钱明月停顿了片刻,才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军队将官不宜大幅调整,本宫暂且用着你们,也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徐光皓,你要明白,不光在战场上杀敌叫武将,操练兵马、整肃军纪、凝聚军心都是武将必须做好的,这些环节的得失,朝廷也能看在眼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们能够改过自新,真正对得起先帝和圣人的器重,对得起民脂民膏的奉养。”

    “和谈事完毕后,本宫还会来,希望到时候给本宫看到一个军纪整肃的太原卫。”

    徐光皓掷地有声地说:“请娘娘放心,臣一定为大梁筑牢长城,为圣人守好北疆。”

    钱明月说:“都起来吧。”

    “为国为君尽忠职守的人,哪个没有青史留名?哪个没有封妻荫子?”你们也是为了自己。说什么为国为君,还是为自己更能激励官员作为。

    钱明月温声说:“太原卫将士各个面容红润,身强体壮,这寒风中立着,也不见瑟缩,可见平时伙食不错,衣物也能得到补给。”

    “本宫批评你们,不是说你们做得一无是处,而是本宫希望你们能做的更好,本宫也相信你们有能力做到更好。”

    徐光皓说:“臣明白娘娘良苦用心,臣一定不辜负圣人与娘娘重托。”

    军营中的事情不可避免地传到驿馆,传入蓝钰和尚保钧耳中。

    尚保钧说:“娘娘不讲排场不辞劳苦,又能一针见血地发现隐藏的问题,真是大梁的福气啊。”

    蓝钰不屑地说:“妇人而已,心慈手软,畏手畏脚,能干成什么事!”

    尚保钧不认可他的话:“兄长怎么能这么说?若非娘娘坚定地斡旋,蓝家哪还有清白,你我哪还有今日。”

    “哼,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知道如果不是她,蓝家早就死绝了,可这也不能改变她畏畏缩缩的事情。这样一个懦弱的妇人还是大梁的福气,可见大梁有多福薄了!”

    尚保钧吓得捂住蓝钰的嘴:“兄长,你说什么呢!这样说会招祸的!娘娘不是懦弱,实在是朝廷中太多牵扯,身不由己啊。”

    京官与地方官的不同,可见一斑。

    蓝钰愤慨地说:“说什么身不由已,一个临朝称制的皇后都身不由己,那大梁江山又由得谁?”

    尚保钧说:“兄长这神态这语气,倒像是吴忠义说的那般。只怕吴忠义有那样的证词不全是他诬陷栽赃吧,兄长你确实说过大逆不道的话吧?”

    蓝钰愤懑:“没有!当年的蓝钰毫无怨言,是今日的蓝钰满腹怨恨!他们干得不好,还不许人说了?”

    尚保钧叹息:“兄长,难道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

    蓝钰瞪着眼说:“是你不知道,榆林卫有多少冤屈!陕西各卫所有多少冤屈!”

    “我还指望皇后能给我们一个公道,可是,现在你看看她那作态,指望得上吗?我们还能指望谁啊!”说到最后,竟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尚保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个汉子,从战败被俘到被审讯,从被冤枉到儿子惨死都没有这样无助地哭过!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不是在怪皇后,我是指望她啊,我只能指望她啊!”

    次日清晨,众人一早用过饭,有条不紊地出了驿馆,在大小官员的目光下,一路往西而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找到依靠

    这一走又是十二日,才到了西安。

    她不直接取道榆林,为得是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天气越寒凉,对突力军队就越不利。

    绕到西安,于公,为得是抚慰饱受战火蹂躏的陕西百姓;于私,她想父亲了。

    钱明月在红墙里想象,陕西百姓可能过得十分凄惨,各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干干瘦瘦,满目惊惶。

    真到了陕西地界,却发现百姓生活秩序井然,该读书的读书,该种地的种地,该贩卖的贩卖,该做工的做工,虽说比江南比京城总地来说要穷不止一个档次,可是大家都穷,也就没有什么不平了。

    “不错,这一路走来,陕西百姓过得还算安定。”

    蓝钰说:“娘娘有所不知,战火只在边地蔓延,便是有难民也跑不到这边来,这边百姓的生活自然是安定的。榆林那边的百姓才是真苦呢!”

    对于皇帝和皇后来说,哪里的百姓都是百姓,哪里的百姓生活得还不错都很开心,而蓝钰只在乎榆林。

    钱明月也在意榆林的:“很快就不会了。”

    临时歇息的时候,钱明月郁郁地问左右:“怎样才能让榆林百姓不受战乱的苦?”

    翰林院编修罗道勤说:“佛家地藏经里,有‘邪见者边地受生报’的说法,人们都认为生在边地是遭罪的体现。生在边地,想不受战乱苦,很难。”

    钱霑摇头:“罗翰林饱读三家经书,博闻强识,本官佩服。只是我们儒生还是谈儒比较好,娘娘若想榆林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就一定能尝试着找出办法来的。”

    钱明月颔首:“对,没有办法就尽力找出办法来,总之,要解决这个问题。”

    这难免给人一种偏向自己亲堂兄的感觉,钱明月问:“钱少卿可有什么良策?”

    “很简单,让榆林不再是边关,榆林百姓自然就不再受战乱之苦了。”

    钱霑话说得跟喝茶一样风轻云淡,让其余几个人都愣怔了一下。

    罗道勤难以置信地说:“少卿的意思是打?拿下更多的土地?这可能吗?我们是来和谈的,我们甚至连榆林都很难攻打下来。”

    楚宁远说:“怎么不可能?我们若全力攻打榆林,怎么会夺不回来?不过是圣人与娘娘怜惜百姓和将士们的性命,才想用银钱赎回。赎回榆林再打,必能攻下河套。”

    钱明月心动,所谓权威,权力与威望是相互衬托的,没权力自然没有威望,没有威望名义上有再大的权力,也难以发挥。

    她说起来拥有临朝称制的权力,其实处处受人掣肘,她必须有功于社稷,才能获得与权力相匹配的威望。

    和谈,拿银钱给别人,为人所不齿,哪有什么功劳,不被骂死就不错了。要想有功,还得打仗!还得开疆拓土才行。

    若她此行拿下了河套……

    钱霑忙说:“娘娘,臣以为眼下此计不可行,万不可拿下土地,却失了信誉。民无信不立,国无信不强,大梁还有诸多邻国番邦,失信于国,如何威远服逆?”

    “臣方才的意思是,卧薪尝胆,数年后再战。”

    罗道勤、姜鹏程都表示反对。

    一群文官凑在一起,不如让一群鹦鹉巴哥凑在一起清净。

    钱明月说:“好了,你们先不要争论,边关是什么情况还不一定呢。长途跋涉何其艰辛,各位省点儿力气。”

    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早早就得了音讯,比任何人都更早准备起来。他迎接的不光是皇后,更是许久未见的女儿。

    驿馆皇后的院落,他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倒让西安府省了不少心。

    “皇后最不喜铺张浪费,不要搞那么多没用的装饰,院落干干净净就好了。”

    “菜清淡一点儿,她不挑食,最喜欢吃……”

    “床幔用单色,别用那些花花绿绿的。”

    “枕头用软枕,算了,本官从府里拿吧。”

    郭成格调侃:“可怜天下父母心!钱兄恨不得皇后娘娘住在府上吧。”

    如果可以,钱时延希望女儿能住在自己府里才好呢:“小女自降生,从未远离过为兄,哎。”

    皇后车队到的那日,钱时延早早与西安府文武官员在西安城外三里迎接,等了许久——半个时辰,不见人影。

    钱时延说:“诸位在此等待銮驾吧,本官往前迎迎。”

    往前走了三里,又等了半个时辰。

    还不见人影,又往前走了三里。

    ……

    等到大队人马出现在官道上时,钱时延已经走出十几里路。

    马车停下了,钱明月睡眼惺忪地撩开帘子:“已经到了吗?”

    李兰英小声回答:“回娘娘,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钱大人前来迎驾。”

    “父亲!”

    钱明月跳下马车,提着裙子跑向钱时延。

    钱时延看到女儿,先跪下行君臣大礼:“臣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钱时延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钱明月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父亲熟悉的身影,鼻子一酸,热泪就落下来了,扶起父亲:“爹~爹——”

    钱时延可没有当日曹县青年知县、余杭壮年知府的神采与风流了,他脸上带着几道明显的皱纹,人肉眼可见的疲惫,甚至两鬓都有青丝变成华发了。

    钱明月心如刀割,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陕西事不易吧?”

    钱时延故意逗趣:“老了吗?哎呦,那你娘岂不是会嫌弃爹爹。”

    “噗嗤,”钱明月破涕为笑,“爹,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们会笑话陕西布政使的。”

    “刚好,爹也担心他们笑话皇后哭鼻子。”

    “爹!”钱明月跺脚,“您怎么可以欺负女儿。嗯?怎么只有父亲自己过来,陕西其他官员呢?”

    “他们在西安城外三里迎接呢,为父迫不及待想见你母亲,这不就多走了几里路嘛。”

    钱明月莞尔:“母亲在后面呢,父亲去找母亲诉衷肠吧。”

    车队重新启动,钱明月心情大好,哼着小曲等着进城。

    有父亲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就像小朋友打架的时候,看到自己父亲过来了一样。

    前路,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这一会儿,她把谢文通关于没有人可以引导她的话全部抛到了脑后。依赖,就算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也至少是婴儿时期养成的习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果谢文通做奸臣

    西安驿馆主院,钱明月召集西安文武官员闲聊。

    钱明月问了陕西主要种植物、收获情况、人丁情况、教化情况等等,钱时延都一一作答。

    问的人笑意盈盈,答的人气定神闲,围观陪同的也凑趣陪笑,气氛轻松和睦中还带着温馨。

    蓝钰突然从末尾插话:“草民斗胆,冒昧请问钱大人,榆林难民是怎么安置的?”

    众人心道,皇后与国丈公私完美糅合,聊得正开心,你一无品无阶刚刚脱罪的人插什么嘴。

    钱时延回首,看了一眼说话的汉子。

    钱明月心中有些烦,她若不管榆林百姓,何苦受这奔波之苦,蓝钰这作态,倒好像只有他在意榆林。

    面上不显,温和地对蓝钰说:“圣人没有削你官职,你何必以草民自称。”

    又含笑对父亲说:“虽然都在陕西为官,你们一文一武,想必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这位是榆林卫指挥使,也只有他最心系榆林百姓了。”

    钱时延说:“原来是蓝将军,失敬!娘娘,有几批难民流落到西安一带,臣已经命人分散安置,娘娘可要去看看?”

    钱明月说:“也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才刚刚起身,李兰英匆匆来报:“娘娘,谢监丞求见。”

    钱明月喜上眉梢:“快请。”如果不是当着太多臣子,她一定要亲自迎接的。

    谢文通连夜奔赴西安,还是误了迎接钱明月,风尘仆仆大踏步走进屋内,跪下行大礼:“臣国子监监丞谢文通拜见娘娘,娘娘千岁。”

    钱明月忙下座虚扶:“先生请起。”

    是陕西水土不养人,还是政务实在耗人?谢文通也疲惫得很,江南水土养出的钟灵之气消耗了不少。

    钱明月心疼地说:“陕西的日子不好过啊,才不过区区数月,先生也是尘满面。”

    谢文通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难道真的变得又老又丑了?下意识地低下头。

    钱明月对众人说:“诸卿守陕西,辛苦了,本宫代圣人谢过各位。”

    西安官员忙说:“不敢当。”

    “娘娘折煞臣等了。”

    “能为圣人尽忠,是臣等的福分。”

    钱明月对谢文通说:“我们打算去看看榆林难民,先生若不太累,便一起去吧。”

    谢文通拱手:“请娘娘放心,微臣精力充沛得很。”

    下人备车、备马、备轿的过程,屋里的气氛很放松。

    钱霑笑着对钱时延说:“叔父,瞧瞧,娘娘对师父比对您还要孝敬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钱明月心里颤了一下。

    钱时延笑道:“你个混小子,跑来挑拨离间来了。”

    “哈哈。”众人配合着很放松地笑了。

    只有蓝钰笑不出来,他很久没笑了,到了陕西地更笑不出来,他一本正经地说:“娘娘以事亲之心事师,尊师重道,是天下人的楷模。”

    谢文通一介文人,竟然能扭转颓势,打了漂亮的仗,是他钦佩的人。

    谢文通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皮肤红黑而粗糙,是久经风沙干旱和日晒的陕西边境人的特色;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应该是个武将。

    更重要的是浑身带着从地狱归来的恨与仇,以及更多的决绝。

    这人定是蓝钰,他怕是会给明月惹麻烦。

    大家各自上车上轿后,谢文通走到钱时延轿前:“钱兄,打算先去哪里?”

    钱时延说:“蓝田县华胥镇,那里最近,也安置了最多难民。”

    谢文通说:“钱兄,先带娘娘去临潼吧,愚弟记得那边也有难民安置。”

    “这是为何?”

    “娘娘催着走呢,回来再解释。”

    钱明月初到陕西,两眼一抹黑,地方官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

    临潼县城外几里路的地方,县里划出一片地供难民落脚。

    临潼知县轻声跟钱明月回禀:“安置在县城外,是为了给难民一个活路。”

    “不是不能找块地分给他们耕种,可是他们没有农具、没有种子,甚至没有劳力,种不了地。便是种了,等到收还要好长时间,必然非常难捱。”

    “在县城边安置下,他们男的能给人做工,女的能给人纺织绣花,虽说艰难,倒也还有生计。”

    钱明月说:“你考虑得挺周全。”

    一行人走上乡间土路。

    谢文通说:“地上有被新扫过的痕迹,显然有人通报了皇后的行踪。”

    钱明月不免怀疑,眼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被精心布置的盆景。

    才到村口,村民就分列两边,跪下高呼千岁。

    每隔几个人,就有一孔武有力的汉子,明显不是农夫,这些武士的职责只是护驾吗?会不会监督百姓,让他们“谨言慎行”?

    按下千般心思,钱明月依旧声音清脆地道:“各位父老乡亲快免礼。”

    “自从突力侵扰边关,圣人日夜担忧陕西黎民,尤其是饱受战火侵扰的榆林百姓,圣人命本宫一定要来亲自看看大家。”

    这么漂亮、真诚的场面话,山野乡民哪里知道怎么回答。

    一个白面书生率先开口:“圣人爱民如子,草民等感激涕零。”又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村民也跟着跪下,凌乱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各回各家就好,本宫这边不用你们作陪。”

    放眼看去,这个村子不算穷,有不少青砖大瓦房,还有一处正儿八经地二进四合院,更多的院落是下面用砖砌,上面用泥土,屋顶用大梁和芦苇的土房子,也可以遮风挡雨。

    由此可见,大梁立国三十年,百姓积累了一定的财富。

    随着深入村子,景象就变了,刚才被高房子挡住的景象展现出来。

    用几根木棍支撑,上面盖些茅草,周边围些树枝,摇摇欲坠,就算是房子了。

    谢文通落后几步,对队伍末尾的临潼知县说:“临潼的百姓过得好辛苦啊。”

    临潼知县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榆林难民临时住的窝棚。”

    谢文通又说:“看来难民的生活状态,不像知县想象的那样。”叹息,“为官一方,怎能脚不沾地,只靠在府衙里想象呢。”

    “你就不担心事实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娘娘千里奔波,满身疲惫,还能再跋涉几十里来你临潼县查看,你从县衙就来不了城外吗?”

    临潼知县对着谢文通直打弓:“谢监丞,下官真是糊涂透顶了,下官知错了,下官一定改,求您替下官美言几句,再给下官一个机会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皇后的仁政表演秀

    谢文通叹息:“本官尽力吧,娘娘可不是好糊弄的。啧啧,这茅屋哪里能遮风挡雨啊,冬天来了,娘娘怎么能不担心难民生计。”

    直说得临潼知县心直颤颤。

    钱明月径自走进一个木棍支的茅屋前,弯腰想进去。

    临潼知县快哭了:“娘娘,不可啊!”

    郭成格也说:“娘娘,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钱明月冷哼:“这算得上垂堂吗?这茅屋瞬间垮塌也砸不死人,安全得很呢。”

    钱时延说:“明月,还是听从谏言吧。你若有个好歹,岂不是耽误了和谈大事。”

    钱明月拗性上来,父亲说了也不好使,弯腰低头,扶着自己的翼善冠,钻进小茅屋。

    只有钱时延和谢文通能跟进去,其余的只能在外面看。

    “这是谁的家?让主人进来。”

    谢文通退出去,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才得以进茅屋,战战兢兢地说:“娘娘——”

    钱明月说:“莫怕,你家就剩你们两个吗?”

    妇人点点头:“是的,丈夫和大儿子战死了,二女儿出嫁了,估计跟丈夫一起逃难了,我们逃难的路上跟公婆叔伯也走散了。”

    “那你们以什么为生?”

    妇人愣。

    钱时延说:“你们靠什么过活?”

    “小妇人去城里给人浆洗衣服,也绣花织布打络子。”

    “钱能拿到吗?”

    妇人说:“哪里给钱,给些饭吃。能有口饭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钱明月点头:“过冬的衣服被褥有吗?”

    妇人眼里含了泪:“大家一起逃难,那些是叔伯背着的,民妇抱着孩子,只带了几件单衣衫。”

    钱明月又去了几个茅屋,情况大多数比妇人这边好点儿,有的有劳力,有的人口多一些,谋生不是问题,过冬多少有些困难。

    也有糟心事,比如不给钱还打人的,有逼人嫁女儿的,有骗人把女儿嫁给地主家做妾。

    蓝钰听得心痛:“娘娘,安置难民不是划块地给他们就行的。”

    临潼知县不服:“娘娘,怪微臣从未安置过难民,处事不周。”

    如果不是你战败,怎么会有这么多百姓流离失守,你还有什么资格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指责他!

    钱明月懒得理他们的嘴巴官司,指着一个纯土的房子,问道:“在这边,修一个土房子要多少钱?”

    这个,哪个官员知道啊!他们又不盖土房子。

    还是那个白面书生相的村民,说:“回娘娘,这房子花不了多少钱,土不要钱,人力都是亲友邻居帮忙,只需要两三根梁木而已。”

    钱明月颔首:“你回话两次了,是本村村民吗?可有功名?”

    书生大喜,只感觉登上了人生的巅峰:“回娘娘,草民郭英是里长的次子,去年考了童生试。”

    她又随口勉励了几句:“是个不错的,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忠君爱民的好官。”

    “是,草民谨遵娘娘懿旨。”

    钱明月转头,不见玄武门指挥使赵崇敬,问道:“赵崇敬何在?”

    皇后这场仁慈亲民的政治秀委实无聊又尴尬,赵崇敬不愿陪她演戏,跑到一边撸草玩,听到李兰英叫自己,才跑回去:“臣在!”

    “调五十名军士来,帮助他们起土房子,都起个土炕。”

    “是。”她怎么想的,北门军是给人起房子的吗?还不得不应下,真糟心。

    “买木梁的银子,让,让陕西布政使出吧。”不过几十户难民,梁木又不需要太大,那些银子对堂堂二品官来说,算不得什么。

    正好好的,钱时延挨了女儿一棒槌,笑道:“是,娘娘。”

    “罗道勤,本宫带来的粗粮,你点点,分发给他们三个月的,冬日活计难找的时候,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罗道勤弯腰:“是!娘娘。”

    “石敬天,你负责清点粗布,每人,每人一丈,分发给他们。”

    石敬天自然应下。

    难民大受感动:“娘娘真是太好了。”

    “娘娘真是大救星啊。”

    然后趴下咚咚磕头。

    钱明月摆手:“哎,你们错了,要感谢圣人,是圣人让本宫带着粗粮和棉布来的,就是为了分发给诸位。”

    郭英又带着他们三呼万岁。

    钱明月把他们叫起来,又说:“你们囤积一些干柴,冷了烧起土炕来,也能熬过冬天。布匹用不着的话,卖了换些棉花,做棉衣。”

    赵崇敬暗戳戳翻白眼,皇后的嘱咐琐碎、细微、无用。怎么熬冬,百姓可比你公府闺秀有经验,人家用你说?

    出了小村庄,钱明月又对临潼知县说:“本宫最初进的那一家,一点儿过冬的物资都没有,仅凭朝廷给的那点儿,过不了冬。你去送点儿被褥,不用太好,最重要的是实用。”

    临潼知县忙说:“是,是。”

    “临潼可还有别的难民安置点?”

    “回娘娘,还有十几处,不过难民人数比较少,最多不过十户,有的村里只有一户两户,比较分散。”

    “你将他们的位置,村名,安置了多少难民,难民的情况,都一一清楚地汇报上来,”钱明月看向钱时延,“直接报给你们布政使就行。”

    钱时延笑着点头。

    谢文通说:“十几处安置点,一一派北门军不方便,梁木也不能都让钱大人拿,这具体的实施策略,还需好好商议。”

    钱明月点头:“是这个理,那便回去再说吧。”

    谢文通说:“娘娘,蓝田县华胥一带还聚集了大量的难民,您不妨看过再说。”

    “也好,那用过午膳就过去。”

    有人敏锐地发现,比起钱布政使,皇后似乎更能听进谢监丞的话。

    他们就在临潼吃午饭,钱明月没用臣子作陪,跟家人一起吃饭。

    饭桌上,钱明月穿着私服,梳着髽髻,很是随意:“父亲,您觉得孩儿今日处理得怎样?”

    钱时延给妻子夹了一块鸡肉,说:“挺好啊,我儿长大了,终于能实现年少时候的志向了。”

    她少年时的志向是:丈夫为官一方,她就造福一方。

    可她万万没想到,丈夫位置那么高。

    钱明月欲哭无泪:“实现志向实在是太辛苦了!孩儿累得头脑昏沉,腰酸背痛,好像还做不好。孩儿时常怀念余杭时候,那时候真的悠闲快乐。”

第一百八十章 皇后不容欺瞒

    钱时延说:“如果一辈子都那样悠闲快乐,岂不是无所作为,虚度了一生。”

    “如果真那样过一辈子,只怕明月你不会高兴的,你是个不甘平凡的,鸟雀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

    钱明月嘿嘿地笑:“还真是,还是父亲了解女儿,女儿怀念余杭啊,就是怀念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的日子,可惜当时只当是寻常。”

    一句话说得李氏泪眼婆娑:“老大老三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钱时延说:“明月,你要学会珍惜眼下的生活。整日不是留恋过去,就是期待未来,到头来处处是遗憾。”

    钱明月又想起了小皇帝,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起他,虽然理性上知道,他会过得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总免不了担心。

    李氏心疼女儿:“行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说教什么,吃饭,吃饭!寝不言饭不语谁定的规矩,你都不用守吗?”

    饭后,钱明月一刻不歇地命人召集随行,要去蓝田县。

    李氏说:“急什么,你倒是喘口气,让底下的人也歇歇脚。”

    钱明月说:“这事儿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让他们歇,他们越歇越没干劲,还是赶紧去吧。”

    李氏对钱雩说:“瞧瞧,瞧瞧!以为做了皇后能长进,还是满嘴歪理。”

    钱明月笑道:“娘如果不放心,让哥哥跟着去吧,能帮忙照顾女儿一二。”

    又对钱雩说:“哥哥不是想写游记,难民的情况也可以写到书里啊,这是许多人都看不到的。”

    钱雩还是少年心性,兴致勃勃地说:“好啊,走!”

    蓝田县知县叶信饭都没吃,忙忙碌碌地指挥华胥一带布置场景,精心准备迎接皇后。

    这个村庄比临潼的干净得多,都是砖瓦房,也有土木房,没有四合院,也没有破败的茅草屋,贫富差距不大。

    谢文通状似无意地说:“竟然连一个柴垛都没有。”

    钱明月心道:农家生活怎么可能没有柴垛,显然有人精心打扫过这里。

    那呈现在她眼前的,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呢?

    没想到,到了父亲的地盘,还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钱明月非常生气。

    假的真不了,她一定要去伪存真,让那群自作聪明的地方官知道,她没那么容易糊弄!

    钱明月窝着火,走进一个中等的土房子篱笆院落,李兰英、钱雩跟进去。

    钱时延想进被谢文通拉出来:“还是让叶知县进吧。”

    钱明月问:“这是谁的家?”

    没人应,没人出来。

    李兰英高喊:“这是谁家?进来一下,娘娘要问话。”

    隔着篱笆,明显看见一群人将一个有点儿跛的矮个子男人推过来,还有一个妇人和两个半大孩子。

    四个人一进院子就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草民见过娘娘,给娘娘磕头了。”

    钱明月和蔼可亲地说:“何必吓成这样,快起来。你们家里几亩地?”

    他们夫妻相视一眼,又偷偷去看叶信。

    钱明月垂眸。

    男子说:“回娘娘,我们是难民,逃难到这里来,没有地!”

    难民?这房屋久经风雨,墙体带着修补的痕迹,明显是修建了多年。屋里有锅碗瓢盆,有米桶面缸,有衣服被褥,有锄头镰刀和篱笆,院子里还有鸡鸭和两头肥猪一只羊。

    这是难民的家?

    钱明月问:“这是你们的家?”

    男人低头:“是。”

    钱明月进屋扫视一圈,将目光落在一双肥大的男鞋上,李兰英便拿着那鞋子出去。

    钱明月说:“这想必是男主人的鞋了,你倒是穿上给本宫瞧瞧!”

    矮个子汉子脚小,哪里穿得上,前后都余着很多。

    那妇人急中生智,说:“冬日做了厚袜子,再穿就刚好了,这是准备冬天穿的。”

    钱明月说:“屋里还有少女的衣服,你们两个儿子怎么会有少女的衣服?”

    “回娘娘,那是民妇年轻时候的。”

    钱明月说:“你这妇人倒是聪明,不过,屋里并没有少女的衣服。”

    “你们只是背井离乡的难民,怎敢跑到别人家里冒充主人,房子的主人为什么不出现质疑?想必这一切都是你们知县安排的,你们不过奉命而已。”

    叶信一下子跪趴在地上:“微臣有罪,微臣死罪。”

    钱明月问:“这村庄如此整洁干净,不见一个茅草屋,榆林难民究竟住在哪里?”

    “这,这——”

    “本宫猜猜,你为了迎接本宫来,为了给本宫看好看的,把茅草屋都拆了吧。”

    叶信连连磕头,脑袋都磕破皮了:“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钱明月恼火中烧:“混账!太混账!陕西总督、陕西布政使、西安知府何在?”

    叶信一下子瘫软在地,据说不怕皇后臭骂一顿,就怕她不理不睬,果然如此吗?他被放弃了!

    他小小七品官,皇后娘娘自然看不眼里,可这也是他苦读寒窗几十年熬来的,就这样没了吗?

    谢文通一脸无奈的样子:“钱兄,躲出来也难免挨训啊。”

    钱时延是真的无奈:“贤弟,你搞这些做什么!”

    “臣在!”

    “臣在!”

    “臣在!”

    三个人到院里,弯腰行礼。

    钱明月负手:“本宫知道陕西诸事艰辛,你们在陕西做官委实不易。可是这天下哪有容易的事情,将士日夜御敌不易,农民朝夕耕织不易,圣人四时理政亦不易。”

    “你们,不耕不种吃细粮,不纺不织穿绫罗,不征不战享太平,出则衙役开道,入则美婢侍奉,既能光宗耀祖,又能封妻荫子,享受了如此尊荣,有什么颜面叫苦叫难!”

    “你们怎么能不问黎民饥寒,任由底下的小官吏瞒上欺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个小小七品知县都能将你们三品知府、二品布政使、奉旨钦差总督大人糊弄过去,你们惭愧不惭愧?你们是庙里的泥胎吗?”

    钱时延说:“臣失职,请娘娘降罪。”

    钱明月噘嘴:“罪的事情,稍后再说吧。蓝田县知县革职,这蓝田县烂摊子交给谁?”

第一百八十一章 皇后的难处

    一个随行的学子跪下,说:“皇后娘娘,请允许学生毛遂自荐。学生高三才,大同人氏,元贞八年中举,之前经考核进了国子学。”

    钱明月颔首:“你就暂代蓝田知县吧,一定要好生安抚难民,切记,他们是替整个大梁受了难,大梁理应补偿他们。需要粮食布匹跟本宫说,需要银钱也尽管开口。”

    蓝田知县换了,百姓没换。钱明月走出小院:“本地村民在东,难民在西,分别站好。”

    村民有两三百口,难民也差不多这个数。

    钱明月又问:“叶信让人拆了你们的茅屋也就罢了,你们应该多少有些被褥家当,也扔了吗?”

    里长颤颤巍巍地说:“藏在村后的柴垛里。”

    钱明月走到村民面前:“如果不是榆林雄关重镇守着边关,如果不是他们的兄弟丈夫父亲沙场征战,突力的铁骑早就踏到蓝田了,你们也没有现在的安宁日子。”

    “你们一定要意识到这一点,不能对难民排斥仇视,更应该帮助他们,大敌当前,大梁的百姓一定要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钱明月说:“素闻盖土房不需太多银两,只要请亲友邻居吃饭就好。本宫拨给你们十石粮食,算替难民请你们吃饭了,你们齐心协力,帮助他们修起房子来。怎么样?”

    怎么样?自然是好。上午还用北门军帮忙盖房子呢,下午就换法子用本村的人了,这都是谢文通的建议——

    “村民互相帮助,既能减轻朝廷官兵的压力,又能增进村民与难民的交往与融合,免得他们互相敌视和防备。”

    又看了这一带好几个难民安置地,回到驿馆,已经日暮沉沉。

    钱明月终于能与父亲单独相处:“爹,今天很对不起。”

    钱时延微笑:“你没做错什么,是父亲没做好。”

    钱明月惭愧到心痛:“女儿太过分了,不知道为什么,火气上头控制都控制不住,什么都往外说。”

    钱时延说:“爹知道你的难处,你必须这么做,才能震慑住他们。你不要苛责自己。”

    钱明月沉默。

    “京城的事,跟爹说说吧。”

    钱明月抿嘴。

    “你不说,爹也免不了担心,都跟你说了边疆危险,你还来,岂不是说明京城更危险?”

    “爹——”钱明月才吐出一个字,就眼眶发酸、喉咙发紧,再也无法说话。

    钱时延心痛:“这会儿先不要做皇后了,做爹的女儿吧。”

    钱明月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滴落。

    钱时延抱住女儿,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爹也怀念余杭。”

    “爹,女儿好累啊,也很迷茫,我不确定,我做的是不是对的,会产生什么后果,但我不得不装作很自信的样子去做。”

    钱明月哭着摇头:“没有人能帮我,他们都在依赖我,我好累啊。”

    畅快地宣泄一通,钱明月才放父亲离去,依旧辗转反侧难入眠,因为白日的一个小插曲。

    离开最后一个安置村的时候,一个身穿重孝的小童跑出来,嘴里喊着:“娘,娘,娘——”

    护卫皇后的武士一把将人拦住:“这是谁家娃娃?”

    那是一个满面泪痕,脸上脏兮兮,头发蓬乱的孩子。连斩衰重孝都是拼凑起来的,脚上糊了白布的鞋露着脚趾头。

    李兰英高声问:“谁家孩子?”

    人群中出现小小的骚动,到底没有人出来。

    钱明月叹息:“你看他身穿重孝,恐怕已经没有亲人了。抱过来给本宫瞧瞧。”

    这么脏的孩子怎么给皇后。武士用自己袖子给他擦擦脸,才领他到皇后面前。

    “娘呢?娘在哪里?”

    小童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大概的认知,他只知道他娘不见了,他要找娘,听人在外面不停地喊“娘”,他就要出来找。

    武士说:“孩子,快拜见娘娘。”

    小童看了一眼钱明月,说:“这不是娘,你们骗人。”

    钱时延喊:“里长呢?快来回话。”

    里长从角落里颤颤巍巍地走到钱明月面前,跪下说:“回娘娘,回大人,这孩子父亲战死了,母亲带他逃难到这里,染病许久,前两天刚刚过世下葬了。”

    “小人没有看好这孩子,冲撞了娘娘,娘娘饶命啊。”

    钱明月说:“哪有冲撞一说,起来吧。”

    谢文通又问那里长,才知道叶信安排的,说重孝见皇后不吉利,冲撞贵人,让人把这小孩子藏起来。

    钱明月烦透了叶信那类人:“能耐不大,破事不少。哪能只在乎权贵的吉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半蹲下,问那孩子:“中午吃饭了吗?”

    孩子楞楞地点头:“吃了,里长爷爷给了一碗粥。您真好看,是仙女吗?”

    这下轮到钱明月愣了。

    “仙女娘娘,您知道我娘去哪儿了吗?我想娘。”说着,又带了哭腔。

    钱明月张开胳膊,抱住他:“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娘。”惊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终于又有人抱抱他了,小童哇地哭起来,缩在钱明月怀里喊娘:“娘,娘——”

    似乎是在喊钱明月娘,又更像是在呼唤哭喊自己的亲娘,听着无不动容。

    钱明月轻拍他的背,自觉地代入母亲的角色:“不哭了,来,告诉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马,叫小雀儿——”

    “娘娘!”谢文通挤到钱明月面前,打断了这动人又诡异的母慈子孝场景,“娘娘的子嗣关系重大,不经过圣人首肯,恐怕不能随意认义子。”

    钱明月说:“先生误会了,本宫没有收义子的想法,本宫既然是国母,那天下孩子都能叫一声‘娘’。”她只是想安抚一下这个痛哭的孩子而已。

    小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从钱明月怀里退出来,怯生生地看着谢文通,幼崽的敏感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很可怕。

    钱明月笑眯眯地起身,说:“雀儿是个好名字,四品官才纹云雀呢,也许小雀儿长大后能做四品官呢。先生,您看,要不要育此英才。”

    她安抚得了一时,安抚不了一世。这孩子虽然黑瘦,但不丑,好好教养,没准还是个有前程的。

    谢文通行礼:“是,臣谨遵娘娘旨意。”

    就这样,谢文通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和他母亲的遗物,一些灰扑扑的衣服、一根木簪,一起回了驿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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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介绍:
钱明月被塞了一个丈夫和一把戒尺:“不听话你就打他。”
起初,小皇帝瑟瑟发抖:“皇后别打朕。”
后来,小皇帝眼泪汪汪:“皇后又打朕了,谁告状了?”
再后来,小皇帝皮痒痒:“皇后好久没打朕了,失落。”皇后又打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又打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