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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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说你舞弊了,还不快起来。”
甘本长怂怂的起身。
林长年说:“北地文教素不如江南兴盛,娘娘或可效仿前朝,分南北卷,列南北榜。”
钱明月说:“治标不治本,让北地学子考中科举不能是最终目的,是以太祖没用前朝旧制。”
甘本长说:“太祖爷亦深忧此事,是以命各地每六年选岁贡生、岁贡士入国子监,可国子学太学能教授的学子有限,又不宜太过偏袒北地,故而多年来,南北文教差距缩小不明显。”
“臣观江南诸省皇榜提名者,多出自各地府学乃至书院,臣以为可从此入手。”
不错啊,这人还真有点儿见地。钱明月笑道:“那你便回去好好想想,写个折子过来。”
终于得了皇后娘娘青眼,甘本长激动得差点儿涕泪潸然。
甘本长议计有三:其一,给各优秀书院赐敕额、书籍,并派遣良师,贴补资费。其二,各地建官学,调派名师;其三,院试优异者入州府官学读书。
这三个建议都不错,尤其第三个。各地差距最大的就是县学,有的县学能够将学生培养出来,有的县学却把好苗子瞎了,朝廷也不可能倾斜那么多优秀人才到县学去。
各地无论穷富,府城总不会太差,因此府学也比县学有吸引力,再加上朝廷给予师资和经费上的支持,北地的文教才能慢慢跟上。
钱明月批复,让他举荐良师和优秀书院。然后准备经费的事情:“宣户部尚书和左侍郎。”
来的却只有齐钧然。
钱明月皱眉:“左侍郎呢?”那倔老头又闹什么幺蛾子。
齐钧然低头:“娘娘领俸禄那日,受了伤,自那日起就没早朝过,也没有到衙门当值。”
钱明月只当他跟自己怄气:“他又不推磨又不拉犁,哪受的伤这么严重!”
“他若是老得不能动了,你还要抓紧给自己找个帮手,右侍郎的位置还空着呢。”
成国公府的消息不是什么机密,只是没人跑来告诉钱明月罢了。
齐钧然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揭露国戚的家丑:“是,娘娘。娘娘以为前通政使如何?”
钱明月打了个寒颤,一个钱时重一个谢傅瞻,这两个人辈分高脾气大,若是把持了户部,她恐怕一文钱也支取不出。
“先空着吧。”
她赞扬谢傅詹的耿直,但不会用他,这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现实。
齐钧然故意用那两个老顽固来挡她吧。“本宫不会乱花国库钱的,你何苦如此。”
齐钧然平静行礼:“娘娘误会了。”
钱明月将甘本长的奏折递给齐钧然:“你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在他看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说:“本宫知道,漕运需要疏通,河南兰阳等地请求朝廷拨钱修水利,西山武学陆续多了许多学员,他们的衣食用度都需要朝廷拨。”
“还有各地的军饷,还要造火器,还要供给车马司养马造车,朝廷开支实在太大了。总不能一口气把钱全部花光,不给紧急事务留下储备吧。”
齐钧然:……这是户部尚书的词,皇后都说了,他说什么?
齐钧然说:“先贤有言,建国君民,教学为先。若文教不兴,王化不宣,留银钱何益。”
“娘娘可以让各地上报官学情况,没有的新建,破旧的修葺,空有院落的调拨良师,赏赐书籍。”
成了。钱明月笑道:“史海臣,拟制,先让直隶布政使禀报,再慢慢推而广之。”
朝廷亟需人才,钱明月不等会试的热乎劲过去,就下令召开殿试。
殿试,在中极殿举行,考生却是在殿外的广场上答卷。
抡才大典从黎明开始,先是在东华门角门等候,时辰一到便点名,清点人员,过“安检”,然后到中级殿前,礼拜皇后。
殿试,最考验心理素质了。
考生都非常紧张,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哆哆嗦嗦,有的满目仓皇,甚至有人昏倒了。
而小皇帝,回到久违的家中了,何等轻松自在,迅速进入状态。
钱明月亲自命题的策论:问帝王之心、帝王之术与帝王之政。
这个问题,他思考得最多了。
帝王心术是什么?敬天法祖?朝堂制衡?鸟尽弓藏?联姻?沽恩?
难道凭借那些就能够成为千古名君吗?难道凭借那些就能够开创王业吗?
或许,他应该向皇祖父皇考以及姐姐学习,治国以赤诚之心,真正做到爱民如子,解民忧,纾民困。
君王应该真正把江山放在心上,主动改掉当今存在的种种弊端,而不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事情坏下去。
君王应该对直臣更加宽和,应该明辨忠奸,根据人才的特点选则合适的位置……
而其他人,看到这个问题都多少有些慌,皇帝该怎么做,他们从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就体现出少年天子和举子们的不同了,他们眼界不同,站位不同,思考问题的高度不同。
殿试时间很短,来不及细琢磨打草稿,拼的其实是底子。
考生都是将自己擅长的东西写上去了,这个说帝王之政是要重礼,那个说帝王之政是要爱民,还有的抓耳挠腮写不出的,有的把卷面弄得乌漆墨黑的。
中极殿外的空地上,各种精彩。
只有小皇帝埋首,根据自己做皇帝的经验,洋洋洒洒写了千言。
林长年站在玉阶上往下望,回到殿内对韩书荣等人说:“娘娘出题精妙,诸位能轻易区分高下。”
鸿胪寺收了卷,交给韩书荣、甘本长等人阅卷,圈点佳句妙言,选出最好的几人送给钱明月亲自看。
状元、榜眼、探花,其实也是文臣选出来的,不过君王亲封而已。
交给钱明月的顺序,是在上面的被圈点最多,最受推崇,是群臣推荐的状元人选。
钱明月看了,也觉得这人写得好极了,可是,这圆圆胖胖,啊,不,丰腴又端正的字体,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呃,怎么可能是圣人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喜提状元郎
不驳自己钦定的主考官的面子,这个人就是状元了。
再往下看,也差不多,钱明月认可考官们的评价,除了有一篇,认为帝王之政不能只重士农,也要兼顾工商。
估计是闵宗文写的,钱明月拿过来,排在探花的位置。
司礼官轻声问:“娘娘,您准备好了吗?”
钱明月颔首:“好了。升座吧。”
鸿胪寺司礼官高声唱喏:“皇后娘娘升座——考生觐见——”
钱明月凤冠翟衣,被人簇拥着到了宝座上。
在外面冻了半天的考生也颤颤巍巍到了温暖的大殿。
司礼官喊:“跪——”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钱明月随意往下一看,惊散了三魂七魄。
看那张熟悉的脸!
看那得意的笑容!
一群人都低头跪下,就他昂起脑袋笑得欠揍!
钱明月惊得跳起来,往前走了一步。
司礼官惊讶:“娘娘怎么了?”
小皇帝冲她歪歪头,低下了头。
钱明月哪能让他一直跪着,说:“无事,免礼平身。”
“众爱卿随本宫来!”
她是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继续仪式了,将人叫到偏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跪下!”
“你们一个个在做什么!”
“春闱何等大事,岂容儿戏!”
林长年低头不语,韩书荣觉得莫名:“娘娘因何震怒?殿试出了什么乱子吗?”
钱明月气得不行:“圣人为什么在里面?还跟着大众跪拜!胡闹!真是胡闹!”
圣人在里面?
众人面面相觑,韩书荣看向林长年:“圣人在里面吗?臣却是不知。”
林长年叩首:“臣欺瞒娘娘有罪!”
钱明月努力保持冷静:“怎么回事?圣人年少任性,你该劝着点儿。”
“圣人执意如此,臣劝不得。”
“为什么不告诉本宫?”
“娘娘能劝回圣人吗?”
钱明月说:“本宫自会想方设法劝谏。”
韩书荣说:“娘娘,臣以为圣人参加春闱,检阅自己的学识,不是一件坏事。”
钱明月叹息:“罢了,事已至此,抱怨你们也没什么用,所幸不会有下一次了。都起来吧。”
又说:“圣人能过会试,是大梁的喜事。”
林长年说:“皇后娘娘,圣人是中了会元。”
钱明月瞪眼:“你让圣人用你儿子的名字!那日朝会,抚远还侃侃而谈,舌辩群儒!他就没一点儿心虚吗?”
林长年忙行礼:“娘娘恕罪,实在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至于那个逆子,臣一定严加管教。”
钱明月摇摇头:“本宫脑子有点儿晕。用谁的名字且不论,会元,是因为诸位偏爱圣人吗?”上次考第一没作弊吧。
韩书荣说:“此前老臣不知圣人参加了春闱,且为了避免徇私舞弊,会试试卷是专人誊抄过后,才交给考官阅卷的。”
钱明月忍不住笑了,想到状元的试卷,又问:“殿试呢?圣人的笔迹,你们应该都认识。”
韩书荣说:“臣没想到圣人在学子内,字迹有相似是难免的,并不会因此偏爱。”
甘本长弱弱地说:“娘娘,考题是帝王之心、帝王之术与帝王之政。”
钱明月失笑:“诸位辛苦了,回去继续仪式吧。”
只有“林抚远”和林致远知道,这一出一进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低着头,不看直视皇后,只有小皇帝笑嘻嘻地看着钱明月,身子还不停地晃啊晃。
众臣不忍直视,纷纷低下头。
钱明月忍不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回头给你算账。
小皇帝晃啊晃:朕等着你。
在众人屏息凝神期待下,钱明月撕开众人圈点最多的试卷:“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林抚远。”
林长年不由得感怀,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圣人竟然真的靠自己中了状元。
小皇帝含笑向前,朗声道:“学生在。”
姐姐,朕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了状元,厉害不?
钱明月艰难地维持自己的严肃与威仪:“文章写得不错,你倒是说说如何才能请圣人回朝,来施帝王之政呢?”
“答不好这文章圈点再多,状元也不能封给你。”
都有状元之才了,该回来了吧!不回来就不封状元哦。
小皇帝说:“娘娘何必逼迫圣人,他认为该回朝的时候,自然就回朝。”
就不回来,看你敢不封。
钱明月愁的啊,这个叛逆小子,拿他怎么办呢!
“钦点林抚远状元及第。”
“钦点陆世荣榜眼及第。”
“钦点闵宗文探花及第。”
按照惯例,一甲都直接入翰林的,但小皇帝总不能入翰林院,钱明月对闵宗文也另有安排,便说:“今年一甲不再授官,日后与二甲三甲一起接受各部寺考核,或经吏部选拔,赴各地上任。”
“二甲……”
考官们忙着写皇榜,出去张贴。
鸿胪寺官员引导一甲到了预先设好的房间,换上乌纱帽,圆领红袍。
状元帽上还插了两朵点翠金花,小皇帝摇摇脑袋,头上的金花也晃晃。
钱明月推门进去,屈膝行礼:“妾见过圣人。”
小皇帝笑着转身:“朕怎么觉得这状元袍服比衮龙袍还好看。姐姐,你看,好看吗?”
钱明月调侃:“好看,翩翩谁家少年郎?龙作马,玉雕鞍,可怜春闺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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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得意地仰头:“皇后家的。姐姐放心,如果有人打听新科状元的有没有婚配,朕就说家有贤妻。”
钱明月莞尔:“圣人去游街吧,妾在宫里等你回来。”
小皇帝噘嘴:“这么着急赶朕走?朕还想跟姐姐说说话呢。”
“等你回来,我们好好庆功,说一整夜话。”
小皇帝怕回宫会被钱明月留下:“朕才不回来呢,朕还回西山武学去,文才学完,武还没学呢。怎么?姐姐没看朕的文章吗?”
钱明月轻叹一声,无法再劝。
小皇帝摇摇钱明月的胳膊:“好姐姐,你也偷偷溜出宫去,看五郎游街吧。”
钱明月也很想看看那场景:“可是,今日的奏折还没处理。”
小皇帝噘嘴:“姐姐就知道奏折、朝政,都要变成小老太太了。”
“好姐姐,你就年轻一回嘛,偷偷溜出去嘛。”
钱明月对他的撒娇毫无抵抗力:“好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自是嫦娥爱少年
状元榜眼探花自午门出,跨御马,游御街,自是皇恩浩荡。
新科进士各个意气风发,红光满面,“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皇帝的心情很平静,出午门有什么稀罕的,骑个马满京城溜达有什么好开心的,老实说,他最开心的是今日中极殿,姐姐那震惊得模样。
想到这里,新科状元终于满面笑容,她会怎么想呢?把群臣叫出去是不是训斥他们了?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悄悄出宫,跑到哪里去看新科进士游街了?她会在哪里看她呢?
嗯,望江楼是个好地方,在那边看最好了。
小皇帝满腹期待地打马往望江楼走。
钱明月挥退众臣:“连日案牍劳形,众卿去歇息吧,本宫也累了。”
换了衣服偷偷溜出西华门,就看到苏根生和张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跪下行礼,钱明月吓了一大跳:“你们怎么跑西华门了!起来吧。”
苏根生说:“因为娘娘在西华门啊。新科进士游街其实无聊得很,娘娘还是回文华殿处理政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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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根生说:“苏根生!你!”钱明月无奈,“你怎么知道的!”
“娘娘素来勤政,突然称疲惫,难道不异常吗?进士出午门,文官进出东华门,难道您会穿过后宫走玄武门不成?”
钱明月:……为什么聪明劲都用在给她找麻烦上。
张彦行礼:“皇后娘娘,巡察山东盐课提举司的御史发来加急奏折,臣不得不进宫打搅娘娘。”
“走吧,去文华殿。”
一路上,鲜花、香囊、手帕甚至簪环首饰,如雨一般砸在小皇帝身上马上。
新科进士二百人,状元郎独得八分宠爱。
望江楼人头攒动,小皇帝看不到钱明月:大概离得太远看不清?或者是来太晚了挤不到前面来?还是他猜错了地方?
文华殿里,钱明月正满脑子官司呢。齐王是疯了吗?竟然威胁朝廷命官,甚至意图谋刺朝廷使者。
山东盐课提举使的一房妾室是齐王原来的大丫鬟,自此府里就被齐王监视了,不敢自陈罪状,见朝廷派人去查就想招供,才逃出府就被人追杀,所幸銮仪卫救下了他。
张彦说:“齐王与地方军政官员多有联姻,其中几个孙女嫁给了莱州卫、灵山卫和登州卫指挥使。私设府兵,铸造兵器,王府逾制,做赭黄色衣物,如此种种,都是不妙的征兆。”
钱明月握拳:齐王,这是要谋反啊。
且说四川盐课被查后,蜀王一家胆战心惊等着朝廷的宣判,接到圣旨后就彻底放了心,还好,王爵保住了,子孙后代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他一家于国无功,于天子不亲,从来没什么野望,就是贪财好色点儿,对这个结果很容易就接受了。
但齐王不一样,他年轻时跟着太宗征战过,后来又帮助太宗养死士,太祖防太宗,不防备齐王,太宗大业才能成。
结果呢,太宗皇帝是个白眼狼,不过拿了两万两银子,就屡屡被训斥,还被疏远了。
好在太宗皇帝命短,新上位的不过妇孺,他才大胆了,从山东盐课拿了几万两。
没想到钱家那个女人如此狠毒,竟然苛待宗室至此。
说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五世之后呢?他的后代要去考科举吗?几万几十万里选一人,考上还不知道分到哪里做小官,而且要骨肉离散。
这江山,本也有他的一份,他何不夺过来!
齐王动了别样的心思,不,其实他一直有不忿的心思。先帝驾崩后,京城几度混乱,没人去理会一个藩王,他就联姻,私募兵马,铸造兵器,谋划“大事”。
朝廷的派去人不是吃素的,查得很细,加上求生欲极强的盐课提举使,事情就暴露了。
事关宗亲,钱明月不敢擅断:“此事需要跟圣人商议一下。”
小皇帝游街完,像回家一样回了林府。
林长年在影壁等他:“朝廷出了一桩事,皇后娘娘一筹莫展。”
她没去!小皇帝的心一下子散了,多重要的朝政,比他一生仅有一次的状元游街还要好看?
“闭嘴,别跟朕说。”
“圣人高中状元,已经有了治国之能了,何必再让娘娘独自苦苦支撑。”
小皇帝转身往外走:“你就往外赶朕吧。”
林长年只得闭嘴:“天快黑了,圣人快回府用膳吧。”
夜里,小皇帝一脚一脚跺被子踹床,气得眼泪直打转;钱明月在建极殿犹豫徘徊,起坐不安。
处理藩王,最考验帝王的政治智慧了。事情搁在钱明月身上,又难了几分。
她不是帝王,只是皇后。刚刚杀了前洛阳王没多久,再铲除齐王,会不会有人攻击她想把黎氏子孙赶尽杀绝?
被处理的人是齐王,又难了几分。
她需要知道圣人是怎样想的,他对齐王是什么态度?那是对江山有过功劳、先帝有过恩情的堂叔,万一他念“亲情”呢?
就算小皇帝不念亲情,也是一个极其麻烦的事情。
说起来,现在国库有钱,朝廷有良帅勇将,四处兵强马壮,并不担心藩王造反,因为这江山齐王夺不走。
可是,这江山是小皇帝与她的,必须要考虑到政治、民生成本,如果邻国趁内乱攻击怎么办?若处理不当,搞得民不聊生该怎么办?其他藩王会不会趁机谋反,弄成“八王之乱”的样子?
这个硬麻烦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一个软麻烦在京城悄悄蔓延开来——
京城坊间突然开始流行两句诗,一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二是“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都是古人的诗,但是在当下突然开始过分流行,就有了别的意味。
自从小皇帝那句“起坐思婵娟”从大朝会流传向市井,“嫦娥”就成了钱皇后的代指。
第一句诗讽刺钱皇后夺皇帝的权,将皇帝赶出皇宫,却日夜受寂寞。
第二句则讽刺钱皇后爱少年貌美,将一个年纪轻轻的举子点了状元。
这些话没有人明说,存在某些读书人的挤眉弄眼之间。
第二百九十章 亲亲才能消气
春闱后,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新科进士,他们也是最忙的,走访同年,拜访坐师,为以后的仕途铺路。
作为新科状元,小皇帝(林抚远)自然也受到了很多邀请,可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跟朕谈诗论文,他们也配?”
林致远劝道:“圣人去了解一下新科进士,对以后临朝执政也是有益处的。”
小皇帝怒目:“不去,别的帝王没有跟新科进士谈诗论文,难道就做不好皇帝了?”
“他们在朕面前混个脸熟名字熟,分明是对他们更有利。你是不是打算把你的狐朋狗友引荐给朕?朕不见。”
林致远忙行礼:“学生不敢,圣人误会了。”
“那还不赶紧滚。”
小皇帝将他推出去:“你自己出去玩吧,赶紧的。”
姐姐昨日没来,今日肯定会来的,不能让她看到这个前未婚夫!
圣人不出去,林致远哪里敢出门,客院又不敢回去,就在影壁那边打转。
小皇帝坐在太师椅上酝酿了半天,想着怎么跟钱明月闹脾气,发现她还没来,真生气了。
再不来,再不来朕就再也不理你了!
怎么还不来,朕对你而言有多不重要,状元游街你不去也就算了,事后至少来赔个不是啊!
小皇帝等得心烦意乱,不停地在屋里转圈圈,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早朝后,钱明月换了学子装,让任长宗跟着溜到林府。
林府也算得门庭若市,虽然林长年不在府里,虽然他不是主考官,可是来投拜帖的进士和落地举子络绎不绝。
若能用锦绣文章得了礼部尚书的青眼,也算敲开了仕途的第一道门。
钱明月站在外面,任长宗绕过人群,上前对门房说:“成国公府霖少爷来找你们两位少爷。”掏出一块铜牌,却是銮仪卫指挥使的。
门房连忙作揖:“哎呦,小的眼拙,大人恕罪。霖少爷在哪里?快请,快请。”
亲自引导钱明月进去,这令投文章都难的学子们艳羡不已。
“那是林府的亲故吧。”
“进去就是座上宾。”
“林府两位公子才好命呢,以后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情形,感慨之后,继续……只为来日有一天,也可以做被求见的那个人,荫庇子孙,这是十几年寒窗苦读的真正追求。
林致远还在影壁转圈圈,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跟着一个青衣学子进来。
久违而又熟悉的面容!
看一眼都觉得冒犯,林致远忙低头跪下:“学生拜见——”
钱明月也只看了他一眼,出息啊,竟然这么年轻就中了进士:“微服到此,不必多礼。圣人呢?”
“娘娘随学生来。”
小皇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喜上眉梢,跳下椅子奔向房门,随即又缩回来,跑到床上坐着,一脸生气的模样,偏憋不住又笑了。
不行,要生气,要很生气——
她骗了你呢,说好的去看你游街没去。
赔不是还来的这么晚,生气,要生气。
钱明月拉开门,绕过屏风,行礼:“妾拜见圣人,吾皇万岁。”
林致远真切地意识到,她已经嫁人了,嫁给了至尊天子。
小皇帝冷哼一声:“任长宗起来,林致远也起来吧。”
任长宗和林致远起身,识趣地退出去。
钱明月还在地上跪着,小皇帝哼一声,再哼一声。
钱明月问:“圣人身体不舒服吗?”
小皇帝噘嘴:“心里不舒服。”
钱明月笑道:“考中状元应该春风得意,怎么会不舒服呢?”
小皇帝看到她的笑,就觉得春风拂面,忍不住破功,也跟着笑起来:“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你,你可知罪?”
跳下床扶起她来:“宫里没钱买肉吗?你竟然要靠食言而肥?”
钱明月调皮:“肥得很明显吗?”
小皇帝掐她的脸:“肥了多少自己没数吗?”
钱明月忙夺过脸跑了:“没正行。说正经事,昨日巡山东盐课的——”
小皇帝的脸立刻垮了:“你是为了政务来?”
“齐王制赭黄色衣服,与地方卫所长官联姻——”
“停!”小皇帝气得直跺脚,“是不是没有重要政务,你就不来找朕?”
钱明月愣了,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看来是了!”
小皇帝气得夺门而出。
钱明月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五郎!”
小皇帝一把甩开:“政务政务,你就知道政务,那你还要丈夫干什么。”
“别人打马游街,有朋友有同窗有亲人看,欢呼。朕没有朋友同窗,就你一个亲人你还不去看。”
小皇帝越说越委屈,眼睛红红的。
钱明月也被他说得心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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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了,都过去了,再说还有什么用。”
“晚处理一会儿,能怎样?会亡国吗?”
钱明月心头一跳:“说什么呢!”
“可是新科状元游街就那么一天!”
“就今天,你还是为了政务来的,你——”
小皇帝好生心酸,难过死了,将钱明月往外推:“你走!你走!”
钱明月本就非常疲惫,也怪林府的地不平,小皇帝推得没轻没重的。
她踢在石头上,踉跄一下。
小皇帝颤了一下,他差点儿将姐姐推倒!他在干什么!想说软话又不知道怎么说,转头回去了。
钱明月想追,又不知道追上了说什么,就这样离开吗?岂能无果而归。
低头在院子里徘徊,等他消气。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等他消气不如主动想办法弥补他,走到窗下说:“不如,再让新科进士游街一次?京郊诸多庄园花正好,让新科进士在午朝门朝拜后,出京游玩怎样?”
小皇帝在窗户缝里,看她低头徘徊,一脸愁容,也很难受。
她不疼他他难受,他闹脾气惹得她烦恼忧愁了,他还是心疼难受。
怎么都是自己赔,算了,不生气了。
“咳,还搞那干什么,你,换上女装,陪朕逛街去。”
钱明月终于放下心来:“那姐姐先回宫换装去?”
小皇帝心中警铃大作:“不行,万一再被截下怎么办!”
钱明月说:“那去成国公府,那里也有合身的女装。”
“麻烦,要跟他们啰嗦半天,哪里还有时间陪朕。”
小皇帝换上宝贝状元冠服,一脸勉强地出来:“就这样吧。”
“不过,就陪朕走走就想让朕消气是不可能的。”
钱明月问:“五郎还要姐姐做什么?”
小皇帝抬手一指:“你看那边。”
钱明月侧头去看,小皇帝闪电出击,精准地在钱明月嘴上嘬了一口。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小皇帝告白
钱明月惊成木头人。
小皇帝面红耳赤,撒丫子跑了。
亲脸跟亲嘴唇果真不一样,心心念念那么久,终于亲到了。
“朕原谅你了。”
两人跨马徐行,身披九分京华。
京城从不缺乌纱帽和圆领红袍,但小皇帝帽子上那两朵金花还是很稀罕的,一群人追着他看新科状元郎。
“快看,状元郎好年轻啊。”
“长得真好,跟仙童似的。”
“仙童哪里比得上,分明是文曲星下凡。”
……
钱明月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他在人群中,是一颗耀眼的明珠。
觉察到她的目光,小皇帝立即高昂起脑袋,神气十足。
钱明月无奈,他是耀眼给世人看的,在她面前,他总是做顽童。
到了南市外,两人翻身下马,将马随手交给一个粗布衣衫的壮汉,正是在驿馆踹倒罗志奉的那个。
两人联袂而行,小皇帝兴奋地说:“姐姐你看多热闹,我最喜欢热闹了,姐姐喜欢吗?”
齐王那档子事且抛之脑后吧,今朝有乐今朝享,明日愁来明日愁。钱明月笑道:“当然喜欢。以前最爱去集市上玩了,偷偷翻墙也要去。”
“当心摔断腿。”
“不会,墙外有棵歪脖子树,顺着树下去。”
“就不怕外面的人顺着树爬进家里去?”
“那他可能真摔断腿了,墙里的梯子不会为他留着。”
“也是,哈哈。”
“哈哈。”
一顶小轿子停在斜对面,轿帘微微掀起又放下。然后,一个穿桃红颜色的小丫鬟过来,故意往小皇帝身边凑,被钱明月一把推开:“自重。”
小丫鬟将一个香囊塞到小皇帝怀里:“奴婢威远侯府的。”
小皇帝愣了,然后得意地看着钱明月。
钱明月拿过那香囊,塞回去:“他家有贤妻,请贵府千金不要痴心错付。”
丫鬟羞红了脸,低头跑了。
小皇帝笑得前仰后合:“这就对了,就该这样。”
钱明月故作吃味:“话又说回来,威远侯府适龄的好像只有一个嫡长子嫡出的娇娇女,一旦五郎身份大白,威远侯的嫡孙女要嫁到宫里怎么办?”
“威远侯的嫡孙女呢,比成国公庶子的嫡女还要尊贵几分呢,便是皇后也做得。”
小皇帝乐不可支:“哈哈哈,你这副模样真可爱。”
“哼,我在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小皇帝依旧嬉笑。
钱明月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小皇帝怕了:“姐姐莫多想,做皇后不是凭那些,朕不喜欢,什么出身也做不了皇后的。”
“那做宫妃呢?”
小皇帝连连摇头:“没钱,纳不起,更养不起。”
“姐姐自有办法充盈国库,外在的原因很容易克服的,五郎是什么态度呢?”
小皇帝不明白素来通情达理的姐姐,怎么突然因为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跟自己纠缠不休。
可看她脸色,竟然没有半分玩笑的模样,小皇帝也收起了戏谑的心思,说:“我现在不受谁裹挟了。我不喜欢,不,姐姐不喜欢,谁也进不了我们的家门。”
“如果五郎喜欢,我也会喜欢的。”
小皇帝忙说:“姐姐不喜欢,五郎不会喜欢的。姐姐,你——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钱明月笑了笑,说:“我也觉得自己怪怪的,算了,什么都不说了,继续逛逛吧。”
小皇帝拉住她的手:“那还是说吧。姐姐有话不说不嫌憋得慌,五郎听不到还嫌闷得慌呢。”
钱明月垂眸:“五郎总在说喜欢,喜欢,可你娶我,本也是身不由己啊。”
小皇帝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笑了,笑得越来越夸张,抱着肚子笑出泪来。
钱明月羞恼:“笑什么笑!再笑我回家了。”
“我道你绝顶聪明,应能见微知著、见叶知秋,没想到,哈哈哈。”
钱明月转身要走,小皇帝拉住她:“我们去前面茶楼歇歇脚,顺便跟你讲讲,我为了娶媳妇,废了多少心思。”
不管信不信,听一个美貌少年深情款款地告白,都是一件很考验心跳的事情。
钱明月逃命似的离开茶楼:“空喝茶多无聊,我要去前面戏园子里听戏。”
两人才到戏园门庭前,就见到三个人鬼鬼祟祟地从角门溜出来。见到他们二人,准确地说,是见到状元郎的乌纱红袍双金花,吓得寒颤了一下。
小皇帝也看到了他们,碰碰钱明月的胳膊:“看,那群狼狈为奸的东西,不知道又去搞什么幺蛾子了。”
“自诩什么清莲三子,其实背地里鼓动举子们给姐姐找麻烦,朕看他们是霍乱三子。”
钱明月这才近距离看到霍乱三子,这三人贼眉鼠目,生就一副刻薄短寿相,没一个端正庄严有福相的:“好丑。”
小皇帝得意:“你看五郎久了,看谁不丑?”
“看自己不丑。”
“哈哈,姐姐当然美若天仙。”
“难道不是让天仙自惭形秽吗?”
“是,是。”
黄朗堰下意识地想逃,罗志奉两个跟着走了几步,不知道合计了什么,突然又掉转头,带着虚张声势的傲慢与挑衅。
“哟,这不是新科状元吗?去闹市也要带着金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状元吗?”
小皇帝得意:“你们怎么不戴金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是状元吗?”
状元郎本来就引人注目,这起了冲突,瞬间围了一圈看客。
他不开口,罗志奉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衣冠上。
他一开口,罗志奉就发现声音不对,这不是那日大殿上听到的那自信侃侃而谈的声音——那个声音带着些吴越口音,这却是标准的京音。
相貌,似乎也跟东华门外见到的不一样。
罗志奉肯定地说:“你不是状元郎!”
钱明月帮小皇帝转移话题,上前一步挡住他们的视线:“穿状元冠服出行有什么不对的吗?”
“新科状元文采俱佳,皇后代天子赐以冠服,此乃皇恩浩荡。若臣民沐浴皇恩却不彰显给世人看,岂不是让世人以为天家薄恩,陷君王于不义?”
小皇帝就直接多了:“就是,皇后赐了衣服就是让穿的,状元郎我爱穿,干卿何事!”
真的不一样!林会元的傲,是恃才傲物,他满腹经纶,能言善辩,得理不饶人。眼前这小子的傲,是倨傲狂妄,带着几分仗势欺人的蛮不讲理。
罗志奉非常确定:“你不是状元郎!你可敢跟我去见韩尚书?”
第二百九十二章 状元郎应有的样子
钱明月冷哼一声:“呵,诬陷同年罪,你担得起吗?”临朝皇后的气势倾泻而出。
罗志奉腿一软,差点儿低头跪下,方才就觉得这声音耳熟,如今这训斥人的语气,更是听得人心惊!这分明是钱皇后的声音。
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新科状元前侧的年轻学子,对上冷漠轻蔑的双眼,吓得魂不附体,竟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钱明月缓缓地说:“夏虫不可语冰,燕雀怎敢与鲲鹏争锋?”
小皇帝嗤笑:“对啊,似你这般小泥鳅,就在污泥地里玩吧。我们走。”
新科状元走远了,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跪下了?”
“是不是旁边那个才是厉害人物?”
“这么年轻,能是多大的官啊。”
罗志奉没头没脑地说:“嫦娥自古爱少年,果然不是杜撰。”
黄朗堰恼火:“你发什么癔症!我们的脸面都丢尽了。”
罗志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真的好奇怪!明明早就坚定地当自己是她的敌人,为什么看到她还会吓成这样?
走出人群,钱明月问:“说话的那个人是谁?颇有几分小精明,竟然认出姐姐来了。”
小皇帝:“罗志奉,就数他长得最丑,一脸民间疾苦相。分明是三岁遭了火灾,五岁犯了水厄,长年食不果腹,经常被人胖揍。”
钱明月忍俊不禁:“五郎做了状元郎了,应该有点儿状元郎的样子。”
“状元郎什么样子?”
“满口仁义,从礼法上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条理清晰,一针见血,说理说得人心服口服。最重要的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才华压制,展现大儒风采。”
小皇帝说:“朕考中状元为的是治国理政,不是跟宵小抬杠,说什么才华压制,远没有权势压制、武力压制来得爽快。”
“朕是天子,想奚落谁就奚落谁,想打压谁就打压谁。朕还是岁禄两千石的武学学长呢,当然能以武服人,不服就打一顿。”
钱明月摇头:“孩子气。”
他们不知道的是,京城戏园子里,突然都开始传唱《女皇点状元》的戏码,说武则天亲自主持殿试,钦点俊美的青年做状元,留在翰林院,近身伺候。
两人逛了一上午,小皇帝终于心满意足,回到林府,对钱明月说:“什么破事儿困扰了姐姐?朕跟你参谋参谋。”
钱明月便将齐王明显有不臣之心,想要谋反的事情说了。
小皇帝听了不以为意:“他没多大能耐,说什么跟着皇考征战,不过是皇祖父想找个人分皇考的功劳而已。”
“皇考为了避免招人嫉恨,也有意让功给他,将他惯得狂妄自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成不了气候的,姐姐想怎么处理都行。”
钱明月说:“事关藩王,不敢掉以轻心。徐家再怎么作妖,也只能做外戚,他们需要掌控天子才能拥有权力,但藩王,是有资格做皇帝的。”
小皇帝依旧不放在心上:“谁掉以轻心了,分明是姐姐没去过西山。西山武学才几个月,甚至茅房马场还没有建好,但是培育将帅之才已经相当有成效了。”
“以往战场上那些勇将,如今拔高了一节。他们不光知道怎样排兵布阵,还知道怎样使得部队军纪严明,怎样利用天时地利进行防守和进攻。”
“正缺一场大战来历练一下呢,齐王最好造反,又不是我们先打他,百姓也好,文武官员也罢,谁还能怪我们不成?”
这才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君王思维。
钱明月还是想尽可能地降低代价:“那妾宣召威远侯商议一下吧。”
小皇帝更在乎另一件事:“让他把那个孙女嫁了。林致远就不错,你跟他提一声,他不敢不应。”
钱明月不想跟林致远有私人交集:“皇后抢媒婆的活计,不好吧。”
小皇帝说:“朕看林致远——”“不顺眼”到嘴边变成了“挺可怜。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个媳妇。”
钱明月说:“可他家女儿中意的是状元郎,不是林致远。”
小皇帝不耐烦:“姐姐你怎么那么墨迹啊!这点儿小事儿也值得浪费我们时间?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嫁了娶了,自然中意。”
“算了,你别说了,朕自己去说。”
钱明月不再惹他:“下午去哪里玩?”
“朕去以文会友,你回宫吧。”
“不需要妾陪吗?”
“不用。”
是他疏忽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到皇后的凤颜可不行。
下午,钱明月回到文华殿。
苏根生说:“娘娘上午怎么不在?”
钱明月拿他没办法:“跟圣人商议朝政去了。”
“圣人怎么说?”
“西山良帅勇将可用。”
苏根生正要说什么,一銮仪卫进殿奏报:“圣人手诏到。”
钱明月忙下座接旨。
“扬州知府不宜久空缺,大学士苏根生中正清廉,堪当大用,调任扬州知府,即日上任,不得延误。”
与姚尊儒不同,苏根生凭借草拟诰敕近水楼台,为皇后补缺拾遗,出谋划策,已有了前朝殿阁大学士的部分职权,相国佐君,是文人终极梦想。
可是,圣旨下了,也只能感谢皇恩浩荡。
钱明月明白,小皇帝这是报复苏根生西华门堵截她呢。也算够仁义,扬州是个好地方。
钱明月说:“扬州富饶,豪门林立,出了不少京官,那里的知府可不好做。还是圣人思虑得当,让京官去坐镇扬州,免得知府被豪族欺负。”
一个毫无地方从政经验的人去坐镇扬州,千万要撑住啊。
苏根生谢恩,离开了文华殿。这一离开,就没有机会回来了。
钱明月转头,对史海臣说:“河南府还没有知府呢,一直空着也不是个办法。”
史海臣明白了更深层的意思:圣人皇后不允许前朝内阁再形成,文华殿,谁也甭想待久。
但是文华殿待一段时间,就能在帝后心里挂个名,以后的仕途就顺畅了。
跪下:“臣愿自荐。”
钱明月笑:“本宫看你也挺合适。不过文华殿离不了人,等新科进士该进翰林的进了翰林,你再走。”
第二百九十三章 谋划对付齐王
威远侯看了关于山东盐课和齐王意欲谋反的奏折,说:“娘娘,老臣借纸笔一用。”
史海臣拿给他:“太傅,请。”
威远侯刷刷几笔在纸上划出一个草图:“这里是京城,这边是直隶,这里是河南,这里是安徽,这边是山东,莱州卫、灵山卫和登州卫分别大约在这里。”
“威海卫在登州卫和灵山卫之间,齐王若想占据这个尖角而无后顾之忧,必定会先拿下威海卫。”
威远侯说:“只怕软的已经试过了,眼看要来硬的了,威海卫指挥使恐怕有危险。”
“威海卫!”钱明月一时想不起来它哪里特殊,“好像,一个挺重要的人物出自这里。”
威远侯提醒道:“郑安,他是威海卫指挥使的儿子,娘娘很是看重他。”
钱明月扶额:“想起来了。威海卫指挥使没有被拉拢,可见是个忠贞的,朝廷应该保住这样的忠良将才行。”
“上阵父子兵,可让郑安带五百精兵去协助。”
“五百不少吗?”
“在精不在多。”
“可以。”
威远侯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又画了两条线:“这边是黄河故道,这边是运河。齐王若谋反,必定直取京城,绕不开的城池是济南。”
钱明月说:“可是,这三卫都在海边,会不会从海上攻?绕到天津卫,直取京城。”
威远侯说:“不会,没有舰船。就算现造,也来不及。”
钱明月问:“他们不是防倭寇的吗?等倭寇上陆再防不是太被动了吗?”
“太祖建国后,不是没想过造战舰,实在是民生凋敝,无力。”
钱明月抿嘴:“以后会有的。”穷也穷出益处来了,“既然他必定绕不开济南,要么拉拢,要么攻打,要提醒他做好准备。”
威远侯说:“娘娘何不密诏济南卫,准他便宜行事,铲除谋逆,平叛立功。”
“可以。史海臣,记上。”
钱明月莫名有些紧张,握拳:“一定要将战乱控制在故道以南,运河以东。”
威远侯说:“皇后娘娘,请恕老臣直言,若不想叛乱蔓延,就要做好叛乱遍及中原的准备。”
钱明月看着纸上的直隶、山东、安徽、河南,说:“林抚远说过,地方的军士训练松懈,军纪涣散,甚至兵器都腐朽了,这样的军队可打不赢仗。”
“让人去督察如何?威远侯你和周方正、杨士钊,以及本宫的外祖父,分别去督察这几个地方的军务,若有叛乱,就统领当地卫所兵马,平叛。”
威远侯行礼:“老臣请旨去直隶,兼查山东。”
这两个地方无疑压力最大。
钱明月虚扶:“辛苦了,缺军饷、缺军械直接跟本宫说,现在查出问题比打起来之后暴露强。”
“老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钱明月感慨:“有爱卿在,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史海臣,拟诏让巡盐山东的人都回来。”以后的战场是武将的,没得白白让文官丢了性命。
钱明月说:“西北行走那一遭,本宫太清楚突力侵犯中原的心了,大梁一旦乱起来,突力恐怕又要趁火打劫了。”
“当时许诺给突力王的物资分成数年,是想换大梁北地数年和平。但实在没想到齐王要谋逆,那点儿钱帛必然不足以让突力王打消战意。”
钱明月问:“卿有什么想法吗?”
威远侯说:“臣虽与突力打过仗,到底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眼下北疆是什么情况,臣并不了解,也没有什么妥善的建议。臣以为此事不妨交给辽东总督谢文通,许他见机行事。”
“交给辽东总督?”钱明月一时转不过弯来,“如果突力从西北进攻呢?”
“老臣以为应当以交免战,让总督善用良策,游说突力王,化解朝廷背腹受敌之危。”
钱明月这才恍然大悟:“卿果真谋略无双,我总算明白威远侯为什么被称为善战者了。”
不想给新科进士太多拜访坐师走访同年的时间,安排完齐王的事,就下令羲和苑举行琼林宴。
不知道为什么,钱明月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琼林宴可千万别出乱子。”
史海臣说:“琼林宴君臣吟诗作赋,怎么会出乱子。娘娘过虑了。”
钱明月摇头:“心难安。”
这么多人,这么大型高规格的活动,一定要安排好啊。
“让御医带着应急的药物去。”
“春季天干物燥,不得燃明火,太平缸里装满水,以备不测。”
这算是医疗消防全考虑到了,就是忘了安保。
也没忘,只是安保保外面不保里面,而乱子,就出在她疏漏的地方。
这次没有重修羲和苑,只是清洁了一下,移植或者搬来一些鲜花,在这春风拂面的季节里,也显得花团锦簇,一片欣欣向荣。
又利用地势做了曲水流觞,摆放了桌案座椅,笔墨纸砚无不精致。
还有鼓乐笙歌,是以礼乐饷之。
新科进士在司礼官的引导下进了羲和苑,到了各人的位置上。
位置是按照殿试排名来的,新科状元小皇帝在最前面,二甲最后一名钱霖则在相对靠后的地方。
由于皇后还没来,氛围很轻松,进士们认了座后,开始扎堆找熟悉的人闲聊。
钱霖正忙于跟人寒暄,忽然发现旁边几人神色不对。新科进士多儒雅风流,鲜少有人会露出长舌妇般的表情。
一个进士说:“虽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但若现在都不说给钱贤弟听,只怕琼林宴会出乱子。”
钱霖不解:“跟我有关系?”京城的流言没人敢说给钱霖听,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进士便将流言说给钱霖听,又说:“钱贤弟还是趁早告诉娘娘吧,让娘娘有个准备。”
“还真是一群长舌妇!”
钱霖跟众人客套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才走出十几米,一个少年拉住他。
钱霖首先看到他头上的金花,拱手:“原来是状元公。”
小皇帝笑。
钱霖突然想起来,状元公是林抚远,林抚远不长这样:“你不是状元公?你是谁?”
“怎么?连自己妹夫都不认识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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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霖这才回神,要行礼,被小皇帝眼神阻止。
小皇帝说:“你火急火燎干什么去呢?”
“有事要见娘娘。”
“等下你就能见到她了,何必急于一时。他们扎堆聊天,都没人理我,好生无聊,你陪我聊天吧。”
钱霖说:“说起来,这件事告诉您更好。”
听完钱霖的话,小皇帝气得一脚踹在桌案上:“太可恶!找死啊!”
旁边的榜眼陆世荣被吓了一跳:“林状元,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转头:“我比你年轻,文采也没你高,但是状元是我,你做榜眼,屈不屈?”
陆世荣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笑道:“何屈之有?陆某确实不及状元郎胸怀天下。”
小皇帝摊手:“看到了吗?这是榜眼的心胸。再看看那几个玩意儿,无才就算了,还无德,才学不及我就造谣攻击我。”
陆世荣正想细问,就听到内使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銮驾的铃声远远传来,皇后仪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令人望而生敬,望而生畏。
众人忙归位离坐整衣冠。
赞礼官喊:“跪!”
众人才跪下高呼:“皇后娘娘千岁。”
“起。”
“再跪。”
“三跪。”
三叩首礼完成,皇后的仪仗去了附近的羲和楼,皇后下了华车,在随驾文武官的簇拥下走过来。
赞礼官再喊:“皇后升座——跪!”
钱明月穿着最隆重的凤冠翟衣,是对新科进士的高规格礼遇,也是对小皇帝的敬崇。
坐在宝座上,看着小皇帝跟着众人跪拜,不免如坐针毡:“免礼平身。”
苏根生被圣人弄到扬州去了,钱明月只能自己给新科进士上思想课。
“大梁建国至此三十一载,新科恩科也进行十二届春闱。天下贤才集聚朝廷,布天恩于九州,施王化于宇内,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是贤才尽展所学的功劳。”这些是史海臣给她准备的发言稿。
接下来的是她想说的:“这届春闱是圣人登基以来的第一届,圣人与本宫对这届春闱充满了期待。”
顿了顿:“但也充满了担忧。春闱已经结束,诸位的仕途才算开始,本宫有些训诫之言,诸位当记在心中。”
“为官要明本末之分。忠君报国,安抚黎民是本,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是末。”
“固本,朝廷不会让你们舍末,哪个为朝廷分忧的没有荣及家人?若舍本逐末,迫不及待想高升,四处拜座师、找同年同乡,绞尽脑汁攀附亲戚,党同伐异,以公谋私,以国法送人情,休怪朝廷无情。”
“每次春闱后,新科进士都意气风发,但几年、十几年后,有的就忘了胸怀黎民之论,眼里只有自己的亲族故旧,到头来被巡按无私弹劾,十几年寒窗付流水,反而怪巡按无情,有道理吗?”
一盆冷水浇在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头上,浇得他们心里沉甸甸的,除了小皇帝。
小皇帝起身,朗声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学生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其余人才如梦初醒,随着新科状元谢皇后教诲。
小皇帝笑盈盈地说:“皇后娘娘,可要学生等应制作诗?”
钱明月挑眉:“状元郎可是有诗给大家看?”
“寂寞最是此时节,黄沙扑面冷风啸。”
“灞上花残凄凄柳,檐下燕归哀哀莺。”
“东风不渡新帝京,渭水空绕古长安。”
“何以天地失灵气?无限春华在一身。”
京都风沙大,春天确实不太美。小皇帝写本应美丽的春天不美,是为了表达“无限春华在一身”。
钱明月:“……无限春华都在状元郎身上吗?”
小皇帝摇头,冠上的金花跟着晃晃,眉眼如春水荡漾:“不,当然是在皇后身上。皇后到哪里,哪里就春光姣好。皇后娘娘一定是春神吧!”
钱明月忍不住低头浅笑:这孩子果真长进不少。
罗志奉起身说:“似这般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言,皇后娘娘听来何益?”
上钩了!小皇帝转头,挑衅地说:“不然曲水流觞,以‘月’为意象吟诗?”
罗志奉说:“请皇后娘娘定夺。”
钱明月说:“好,这个主意不错,不拘作诗还是吟诵先人诗句。”担心小皇帝年少,又受的是帝王教育,诗词歌赋上会落下风。
钱明月将盛有酒樽的托盘放在水里:“饮下酒,就要做出诗一联。”
状元郎坐得离钱明月很近,酒樽不在他面前停,小皇帝想伸手拿,被陆世荣劝住:“林状元,莫心急。”
可巧,这酒樽飘飘到了钱霖那边。
钱霖拿起酒樽往自己酒杯里倒酒,一饮而尽:“天上一轮月,人间万古秋。”
钱霖将酒樽放回水里,往上游推,停在闵宗文那边。
如是转了几圈,终于到了同进士榜的末尾,罗志奉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小皇帝欣喜,成了!“皇后,这里面可没有月。”真敢琼林宴上闹事,算你有个点儿男儿血气!
钱明月说:“嫦娥本是月中仙,这样也可以。”
罗志奉将酒樽放回水里,轻轻一推,推给黄朗堰。
黄朗堰心头大恨,他不轻不重地说一句,最冒犯皇后的留给他,他才不说呢,拿起来酒樽说:“天上一轮影万轮,一轮方是月明真。只寻天上一轮月,水里万千何足论。”
天上一轮月,水里有无数影子,只有天上的才是真的,水里的倒影何足论!此是宋人诗,以月比皇后的话,谄媚之态尽现!
钱明月轻笑:“不错。”
小皇帝大恨:怂包!挑衅啊!继续啊!一点儿血性都没有的东西,怎么办!
小皇帝再生一计,一定要在琼林宴上将那几个混蛋清理出去。
“皇后娘娘及诸位大人威仪甚重,学生等玩得不酣畅。”
琼林宴之所以在学子们心中地位崇高,就是因为君王与公卿在。谁来琼林宴是来玩的,哪个不是为了在天子面前显露文采。
这孩子,还是太高高在上了,不了解士子们的想法。
钱明月说:“也罢,那诸卿随本宫去羲和楼小坐。”
钱皇后一走,小皇帝就摇摇晃晃走向同进士席,对跟过来的林致远和钱霖说:“等下护驾。”
走到罗志奉面前,也不多说话,劈脸就是一拳。
第二百九十五章 打群架
罗志奉捂着脸,难以置信:“你怎敢打人!”
小皇帝又是一耳光朝他脸上招呼:“打的就是你。”
罗志奉还手,被小皇帝躲过,两人眼看要纠缠到一起。钱霖忙护驾,接替小皇帝,跟罗志奉打起来。
黄朗堰见状要帮忙,又被林致远劫了。
最后,林冠聪跟小皇帝交了手。
林冠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了,小皇帝只是个没发育完青少年,他怎么打得过,很快落了下风。
司礼官上前呵斥:“快放开!”
“琼林宴上打起来,都不想入仕了吗?”
林冠聪等人便放开了。
可小皇帝吃了皮肉亏,他哪里是肯吃亏的人,冲上去又打,招招往林冠聪脸上招呼。
钱霖和林致远也帮忙招呼,三个人围着林冠聪打。
罗志奉和黄朗堰也动手,六人又打作一团。
司礼官急得不行,两个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一个是皇后的亲哥哥,哪个受伤他都担待不起啊!
“钱公子,林大公子,林小公子,快住手。”
原指望那三个意识到他们的身份惹不起,赶紧住手,哪里知道他们之间有那些利益和派系纷争,打得更厉害了。
其余的进士生怕被连累,都远远地看着,只有闵宗文慌忙去追皇后一行人。
钱明月才走出不远,就听背后一阵喧哗,闵宗文匆匆跑来:“皇后娘娘,新科进士打起来了。”
准是小皇帝!钱明月提起翟衣撒腿就跑,奈何衣冠繁复跑不动,生怕他吃亏:“任长宗,快去!”
任长宗带着銮仪卫上前,将混战在一起的六人分开,正想开口训斥,看到小皇帝青青红红的面容,吓得弓腰低头。
小皇帝被打恼了,浑身血气都涌上头,完全失去了理智:“按住他们。”
任长宗亲手将林冠聪绊倒按在地上,小皇帝骑在他身上,砰砰朝他脸上招呼拳头:“打死你个小人。”
罗志奉大喊:“大人行事,不觉得不公吗?”
钱霖乘其不备,利落地将他绊倒,也骑在身上用拳头招呼。
任长宗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黄朗堰见状,就想往外溜。
林致远正衣冠,整衣衫,但温文尔雅一点儿也不剩,因为脸上挂了彩,身上还有泥。
他拦住黄朗堰:“你去哪里?”
说话间,钱明月也到了,厉喝一声:“住手!”
钱霖住手,起身整整衣冠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钱明月瞪了他一眼:“琼林宴结束后不打算回家了吗?”
钱明月来了,小皇帝自觉有了撑腰的人,打得更起劲了。
林冠聪连连哀嚎,只能摆头躲闪,小皇帝的拳头落在砂石地上,浑然不觉痛。
“住手!”
小皇帝再打!
“快住手!”
小皇帝打得更欢!
钱明月吩咐任长宗:“拉开!”
任长宗被小皇帝瞪了一眼,撩袍跪下。
钱明月无奈,只得自己扯住小皇帝的胳膊:“别打了,好吗?”
小皇帝甩开她的手,起身:“你怪我?”
钱明月心疼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小皇帝才觉得手痛得厉害,皮、肉、骨头没有不在痛的,低头一看,双手血迹斑斑还沾着砂子。
钱明月说:“快传御医。”
罗志奉说:“学生谢皇后娘娘恩典,还请皇后娘娘还学生一个公道。状元郎和林公子无故挑衅,殴打学生。”怂得不敢咬出国舅爷钱霖。
小皇帝傲然抬头,自以为是的蠢货,御医是给你们叫的吗?
林致远低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钱霖上前:“皇后娘娘容禀,事出有因。”
钱明月说:“先不急着处理,大家先处理伤口。”
小皇帝说:“不,要先说清楚。钱霖,你说。”
钱霖说:“他们传唱‘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讽刺娘娘钦点状元郎是因为他少年貌美。还用‘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讽刺您夺权,还说您耐不住寂寞跟状元郎有私情。”
一时间,琼林宴寂静无声。
罗志奉毛骨悚然,急中生智说:“皇后娘娘,学生说的是小登科,是他们曲解了诗意,污蔑我们。”
林冠聪的脸肿成了猪头,话都说不清楚了,恨意使他失去顾忌:“皇后娘娘,这位指挥使大人殴打学生,请皇后娘娘为学生主持公道。”
“皇后娘娘长兄也参与殴打了,请皇后娘娘不要包庇。”
“娘娘总不能只听亲近人的话,不听寻常进士的话吧。”
钱明月始终没说话,小皇帝按捺不住了:“皇后!你为什么不说话?”
钱明月开口:“状元郎的乌纱帽呢?”
林长年将清理干净的金花乌纱帽递过来。
小皇帝明白了,她不想戳破自己的身份,才被几个鼠辈诘问得无法开口。
小皇帝夺过状元帽扔在地上:“若多个帽子就多个负累,朕戴它干什么!”
朕?!
不明真相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钱明月后退一步:“拜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瞬间,文武官、新科进士跪满地,三呼万岁。
小皇帝扶起钱明月:“皇后辛苦了,众卿平身。”
钱明月托住他的手:“别乱动。”
司礼官满面带笑地说:“禀圣人、皇后娘娘,御医们到了。”
“让他们给受伤的进士看诊。圣人,我们去羲和楼吧。”
“好。”
帝后联袂离去,绝望笼罩黄朗堰等人头顶。
“哎呦,哎呦!好痛啊!太痛了。”
御医给他包扎手,小皇帝坐在榻上,连连哀嚎。
钱明月皱眉:“轻点儿!轻点儿!”
御医心直颤:“臣已经很轻了。”
“哎呦,啊!算了,”小皇帝痛苦地直抽气,“恕你无罪。”
钱明月上前:“本宫来。”
小皇帝可怜巴巴将手递给她:“皇后最好了,姐姐弄肯定不痛。”
伤口已经清理干净,去除泥土,露出血肉模糊的面目,钱明月看得心直抽搐,手不由得抖起来,声音也带了哭腔:“怎么,怎么包?”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拿着棉布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皇帝忙歇了撒娇讨怜的心思,起身道:“别害怕,不痛,朕开玩笑呢。”将手递给一边的御医,“包吧,快点儿。”
“妾出去一下。”
钱明月转身要走,小皇帝说:“那三个人交给朕处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男孩子嘛,摔摔打打才能长得结实
钱明月没好气地说:“知道,圣人心里就想着那三个人吧。”
小皇帝委屈莫名:“这种醋也吃?”
钱明月怒然回头:“这是吃醋吗?”
小皇帝看到她眼里闪着泪光,才明白她是看不下自己的伤,笑道:“朕没事儿,男孩子嘛,摔摔打打才能长得结实。”
钱明月背过身去,悄悄抹泪:“这是什么混账话,当人是砖坯子吗?”
“威远候、保宁侯他们都这么说,他们都是这样教育家中子侄的。”
御医包扎好伤口,说:“娘娘放心,圣人不过皮外伤,养几日就好了。”
钱明月说:“辛苦了,圣人的伤由你负责,你近身照顾直到痊愈。”
御医应下,告退。
小皇帝说:“这点儿伤养几日就好,还用御医近身照顾?”
“随便他们家的孩子是摔得头破血流还是腰断腿折,本宫家的破点儿皮也不行。”
“姐姐你太娇惯朕了。”
“五郎自己不知道照顾自己,姐姐再不操心点儿,那要怎样?摔成砖坯子吗?”
小皇帝笑:“是,是,劳姐姐费心了。”
钱明月气结:“笑!你还笑!”
“你伤着,我不该抱怨你,但是圣人也该吸取教训,你有千百种方法碾死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自己最没把握的?以后莫要如此行事了。”
小皇帝说:“再多方法,都没有直接下手揍他们一顿能出气嘛。姐姐可别说朕不应该放纵情绪,少年人若不能爱恨恣意,还有何意趣。”
钱明月竟无言以对:“状元郎的好口才,都用在对付姐姐身上了?”
小皇帝说:“朕认真反思过,这次打架失利怪朕没有谋定后动。”
“罗志奉又矮又瘦,朕肯定打得过。黄朗堰还行,朕有几分把握。朕先跟他们动得手,可是这两个人被护驾的抢了先,剩下个林冠聪跟朕打架。”
“朕应该在打架前就安排好谁跟谁对战,若朕打罗志奉,大哥打林冠聪,黄朗堰留给林致远,应该都能占上风。”
钱明月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不能蒙着头行军打仗,势均力敌的时候,怎么用兵用将显得尤为关键。嗯,朕还得好好学学。”
这个熊孩子,打群架还打出战争理论来了呢。
“说起来也怪姐姐,为了让新科状元好好参加琼林宴,安排的都是生人,关键时候没人护驾。”
脱下圆领袍,换上衮服,脂粉盖住脸上的青紫,新科状元郎就成了威仪无双的帝王。
鼓瑟吹笙,礼乐齐做。
中和韶乐里,走出一对披着日月光华的人。
一个十二旒冕、十二团章十二团龙衮服,一个九龙四凤冠、一百四十八对翟纹袍服。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礼乐歇,司礼官重新赞礼,群臣和众举子行三跪拜礼朝见帝后。
小皇帝牵着钱明月落座:“平身。”
众人起身,有三个人乖乖地跪在角落里。
小皇帝一脸嫌恶:“任长宗,把那几个碍眼的东西拖出去。”
林冠聪连连磕头告饶:“圣人饶命,小人不识天颜,不是蓄意冒犯君威。”
黄朗堰也磕头:“小人实在不知道是天子尊驾,求圣人恕罪。”
罗志奉垂死挣扎的方式不同,以进为退地说:“圣人,皇后娘娘,不知者无罪,怪罪不知者,难道不怕天下人不服吗?”
钱明月道:“是啊!你不知道!”
小皇帝心头恼火:“皇后!”
钱明月握住他的手:“稍安勿躁。”
“既然原本不知道新科状元是当今天子,那你们说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五百人中第一仙’‘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说话,自己说:“你们一定会说,用的旧人词,如果因此怪罪你们,让士子因言获罪不是明君所为。那你们倒是说说,这些话是怎么一夜之间在京城流传起来的?”
小皇帝顺着钱明月的话说:“不要说跟你们无关,任长宗。”
“臣在!”
任长宗从坐中起身说:“殿试当日晚,罗志奉五两银子请南市陈派戏班子的落魄书生陈文进写了《女皇点状元》的戏码,并花二十两银子请陈派戏班子演出。”
“平安里,林冠聪给杀猪屠夫王大脑袋的儿子一百文钱,让他带着整个里的孩子传唱‘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
桩桩件件,有时间有地点有具体人物,花了多少钱,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三个混账面如土色,新科进士战战兢兢,群臣也老实地低头倾听。
这就是銮仪卫的威慑力!
小皇帝说:“诽谤朝廷,党同伐异,妖言惑众,如此行径非死罪不能消其罪孽。拖出去,斩了。”
秦正说:“圣人,初来京城无钱住客栈的穷举子,哪来的银钱买通下九流去散布谣言?臣以为应该追查幕后之人。”
钱明月笑:“幕后之人不用追查,只消把所有爪牙斩断,让幕后黑手伸不出来就好。”
徐平成,我们慢慢玩!
理智来说,肯定是揪出幕后黑手比较好。但是姐姐还是支持他,姐姐真好!
小皇帝龙心大悦:“民间说新婚是小登科,这新婚之喜都不宜见血,何况众进士登科之大喜,朕看在众贤才的份上,就让他们苟延残喘几日吧。”
“且关押到刑部大牢,秋后问斩。”
新科进士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心里感恩涛涛如黄河水。
施恩,小皇帝无师自通,不过觉得示威更痛快更有帝王威仪而已。
之后,曲水流觞,吟诗作赋,君臣相得。
琼林宴直举行到日薄西山才散场,帝后起驾,绕过羲和楼,到了碧波湖,小皇帝喝停了仪仗,对钱明月说:“皇后姐姐,你先回宫,朕还有事。”
钱明月头疼:“圣人不回宫吗?姐姐好累,圣人回宫帮帮忙吧。”
小皇帝匆忙地说:“朕找个新科进士,问点儿事。放心,朕肯定会回宫的,姐姐要是不放心,可以等着。”
“好,姐姐在这里等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朕因何没有子嗣
碧波湖东侧,浩浩荡荡停着帝后两幅仪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光,仿佛每一个物件都散发着帝王之气,陆世荣被闪花了眼。
碧波湖拱桥上、汉白玉雕就的栏杆边,帝王头戴翼善冠、身穿衮龙服,来回踱步。
陆世荣快趋上前,行跪拜大礼:“学生拜见圣人,吾皇万岁。”
小皇帝笑道:“啧啧,这礼节就是周全。平身吧。”
“谢万岁。”
小皇帝说:“朕看了你的文章,写得真不错。朕是皇后钦点的状元,你是朕钦点的状元,稍后圣旨和冠服、金花送到你客栈里。”
陆世荣大喜,跪拜谢恩。
“免了。”
小皇帝轻咳一声:“你如此懂礼,朕有个关于礼的问题,你来为朕解惑。”
“蒙圣人看重,学生一定竭尽全力为圣人分忧。”
小皇帝看着撒了碎金似的水面:“帝后大婚许久了,皇后怎么还没有身孕?是不是礼仪不全,触怒了上天?”
“你应该知道,朕皇考在世时,以皇太子妃之礼行纳彩納徵之礼,之后又以纳后之礼迎娶皇后,莫非礼仪不周,祖宗不佑?可有补救之策?”
陆世荣有点儿懵,这是什么问题。
小皇帝很认真地说:“此事不要对外声张,免得其他人曲解了朕的意思,引出风波来。”
如果林长年以为朕在责怪他制礼不周触怒上天,然后找皇后求情,皇后姐姐知道后一定很有压力,以为他怪罪她不孕,才舍近求远来找陆世荣。
他很尽心地思考问题了呢。
陆世荣庄重地说:“学生明白。圣人放心,皇后娘娘未怀身孕不是因为礼节不周。”
小皇帝很努力地展现自己的威严与持重:“真的吗?你要说实话。”
陆世荣说:“学生怎敢欺君!是否有子嗣,与六礼无关。民间男女有不礼行为,逾矩秽乱,也能生下子嗣。”
小皇帝更加郁闷了:“他们都能生下子嗣,为什么朕与皇后就没有呢。你可知原因?”
陆世荣隐晦地问:“学生斗胆,敢问皇后凤体如何?”
“好着呢,”小皇帝说,“朕身体也好着呢。”
陆世荣猛地想起一件事,跪下说:“学生冒昧。”
“忒多礼,起来说吧。”
“臣听闻近来圣人一直在西山武学住?”
“是的。这个大家都知道,你怎么又问了?”
“在宫内,可是分居各宫?”
小皇帝点头:“对的。”
陆世荣哭笑不得,这怎么怀孕!
“圣人应该跟皇后娘娘同榻共枕眠,”又怕他真的只是跟皇后同塌而眠,“如圆房之礼那般。”羞得自己脸色绯红。
小皇帝恍然大悟:“这就对了,圆房之礼还没完成呢。朕明白了,陆世荣,你立了大功,官位部门任你挑选。”
陆世荣跪下:“学生多谢圣人,学生斗胆,请圣人为学生做主。”
小皇帝无语:“你怎么又跪下了,起来说话。”
陆世荣坚持不起:“学生出身河南府郑州,父姓段——”
小皇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你怎么姓陆?”
陆世荣含恨说:“学生原名,段守仁,父讳崇礼。”
小皇帝皱眉:“段崇礼,这名字好耳熟,你父亲可有功名?”
“没有,父亲屡试不第,未能入县学。”是个老童生。
陆世荣说:“臣本是元贞元年恩科进士,二甲第十二名,成为翰林院编修。后蒙先帝厚爱,得入文渊阁,成为两位殿下的侍讲。”
小皇帝扶额:“朕想起来了。”
元贞三年,徐太后确定父皇不能再有子嗣,就给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定了徐家的女儿。
虽说帝后矛盾已经非常深,但父皇为了培养合格的储君,还是让最优秀的翰林给他们讲课。
段守仁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他不过二十岁出头,身材挺拔、模样俊秀、声音洪亮、谈吐优雅,话不多,但开口必一语中的,矛盾已深的帝后及面和心不和的两位皇子都喜欢他。
就这样一位准帝师,到头来却落得革职、革除全部功名的下场——
徐后身边的红人,张牙舞爪、上蹿下跳的阉人段志孙经常代表皇后去文渊阁探望两位皇子,难免与段守仁碰面,两人都姓段,段志孙就生了攀亲的心思。
但是段守仁看不上一阉人,哪怕对方再红,就是不理会。
段志孙就求到徐后那边,请求徐后给他改名,改到“守”字辈,将自己直隶段家与河南段家归到一处,说什么郑州是古郑国所在,段家人是共叔段的后人,而自己是段守仁的族兄。
当时父皇对徐后的愧疚正浓,任由她胡作非为,但是段守仁不依,上书拒绝。
父皇劝,他不接受。再劝,他闹辞官。如是有三,言辞愈发激烈。
父皇恼了,给段志孙加了一个辈分,叫做段崇智。
段守仁愤而辞官,以示傲骨不屈。父皇就革除了他全部的功名,以示天威不容触犯。
这事儿父皇干得不地道,不过,祸福相依,如果他一直待在文渊阁给两位皇子讲学,那朕登基后,朝堂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你为朕解决了麻烦,朕也给你个公道。”
小皇帝指着东面的仪仗说:“此事你去求皇后,皇后会顺便给你个合适的官位。”
“是,学生谨遵圣人旨意。”
小皇帝转身往东走,陆世荣忙相随。
“你跟着朕干什么?”
陆世荣懵:“圣人命学生去求皇后娘娘——”
小皇帝嫌弃:“改日文华殿求见皇后。皇后忙着呢,你这么呆是怎么做侍讲的!”
“是学生愚钝。”
钱明月在华车下散步,她也换回了翼善冠和赭黄袍,春风拂面,吹散了满身的疲惫,她看着羲和苑的美景,突然生出了在这边小住几日的心思。
从建极殿到西角门再到文化殿的日子实在枯燥无聊,稍稍松懈,磨人的疲惫厌倦就窜出来了。劳心劳力、战战兢兢的日子将人折磨得都老了,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姑娘。
如果能在这园林小住几日多好啊,也算出门旅游了。她要游湖,爬树,采花,踏青,野炊……
第二百九十八章 圆房之礼(一)
小皇帝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吧,姐姐。”
“忙完了?”
“一点儿小事,封陆世荣做了状元。朕是皇后钦点的状元,他是朕钦点的状元,一科双状元,一定会被传为佳话。”
就为这点儿事,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钱明月说:“这羲和苑真美——”妾想在这里住几日。
小皇帝笑道:“没姐姐美,姐姐走到哪里,哪里就美。”
“这嘴巴是抹了蜜?”
小皇帝挤眉弄眼:“你尝尝?”
钱明月脸都皱巴了:“哪里学来的无赖嘴脸?”
“朕哪里无赖了。走吧,我们回宫圆房。”
钱明月羞窘:“胡说什么呢!”
“朕哪里胡说了,大礼未全,肯定要补齐。”
回宫的路上,小皇帝在华车里想,单独补一个圆房之礼应该怎样做。
是不是要先祭祀天地,祭告祖先?牺牲供养各路神明?屋里应该怎样布置?他坐哪里,皇后坐哪里?用什么器具?
好复杂,还是让林长年来搞吧。
钱明月也心绪不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下得去口啊!
她对他不是毫无感情,他受伤她也心痛,可是,像疼年幼的弟弟,像对待亲密伙伴好朋友,就是不能将他看做丈夫。
丈夫啊,想象千百种丈夫的类型,都不能将他囊括进去。
小皇帝的銮驾从午门进,钱明月的仪仗自西华门入,在建极殿,两人重新碰面。
小皇帝抛出了自己担忧了一路的问题:“不然,朕宣林长年进宫,让他制定一个仪注。”
这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今夜要圆房啊?!
钱明月说:“不用了,圆房本就是大婚礼节中最后一环,我们补上就行。”
“可是,过去这么久了,如果天地和祖先忘了呢?”
他是真的相信有天地和祖先的存在。
钱明月说:“那么大的事情,他们忘不了。”
“但是,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们今晚要干什么,就不勾账呢。”
钱明月:……“那就奉先殿祭告祖先。”
“走吧,换衣服。”
两人重新换了最隆重的礼服,去奉先殿祭祀祖先。
小皇帝看着先帝的牌位和遗像,心中默念:“皇考在天之灵保佑孩儿,孩儿与皇后圆房后,要一个聪明伶俐的太子,孩儿陪着他长大,等孩儿老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这样,他就不用像孩儿这样为难了。”
“父皇可要赶紧保佑孩儿有个太子啊,孩儿可找不到一个明月这样的女孩儿给你做孙媳妇。”
钱明月心道:“儿媳就不求您什么了。”
“您在世的时候,君临天下,臣民无人敢不服,都不能避免黄河决堤,西北干旱。如今人都不在世了,天上地下都不归您管,难道还能庇护子孙不成?”
“往后的路,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走。”
两人乘步辇又到了慈宁宫,还没彻底撕破脸,小皇帝回宫后,于礼总要来拜见母后。
小皇帝给徐太后行大礼,徐太后说:“起来吧,你近前说话。”
小皇帝只上前一步,万金宝和李兰英一左一右护着他们,免得慈宁宫出强人。
小皇帝敷衍地说:“孩儿不孝,未能侍奉身侧。不过皇后是个良人,召集天下名医为母后治病,不知母后身体可好些了?”
徐太后骂道:“你个丧良心的,还有脸回来见本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本宫!”
小皇帝说:“母后在说什么,孩儿当时被皇后送出宫了。母后怎么这样冤枉孩儿!”
徐太后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剪刀,朝小皇帝掷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万金宝下意识地挡住小皇帝,剪刀将他胸前衣服扎破,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服。
钱明月大惊失色:“母后怕是精神也出了问题,来人,宣御医。”
疯婆子,竟敢用利器攻击她的小皇帝,本宫会把你变成真的疯子!
徐太后更恼了,摸起能摸到的东西往他们身上砸,咬着牙根破口大骂,不堪入耳。
钱明月对小皇帝说:“母后精神失常了,圣人还是快回乾清宫吧。”
小皇帝抹了一把泪:“母后既然不想见孩儿,孩儿就不打扰母后了。”吩咐左右好生伺候,才退出主殿。
钱明月对李兰英说:“快,给万公公宣御医。”
万金宝道:“娘娘,奴婢没事儿,一点儿皮肉伤。”
钱明月对小皇帝说:“万金宝护驾有功,赏白银百两,段志孙在东城的府邸也赏他。”
小皇帝点头:“都依皇后。”
“民女拜见圣人,吾皇万岁。”
徐家两个娇娃卯足了劲打扮,春寒料峭时节,穿着单薄,一个海棠红,一个胭脂粉。各个精心描眉,巧点朱唇,头戴金钗,鬓插珠翠,见到小皇帝盈盈下拜,端得是娇美动人,楚楚可怜。
可碰上盛装的钱明月,就被衬得像个丫鬟一般。
小皇帝皱眉:“这谁啊!”
钱明月说:“徐家派来伺候母后的。”
小皇帝说:“难怪母后久病不愈,原来是伺候的人不经心。将人赶出宫去。”
徐颐侬不可置信地抬头:“圣人!圣人竟然没有认出民女来吗?”
小皇帝先是尴尬又怂地看向钱明月,钱明月对他笑笑:“圣人不是说还有个礼节没完吗?”
“对!”小皇帝拔腿就走,“皇后,快点儿。”
徐颐侬眼里的泪扑簌扑簌落下来,耳边又听到刺耳的嘲笑声:“哎呦,某个人还是差点儿做了皇后呢。”
乾清宫,小皇帝亲自指挥李兰英等人布置房间,岫玉枕成对,青花瓶成双,鸳鸯被放在龙凤床上,八宝香炉燃龙涎,九龙烛台滴红泪。
建极殿,钱明月沐浴更衣,顺其自然吧,她下不去口,耐不住他开口啊!在这时代,也不算什么不合礼不合法的坏事。
钱明月泡在浴桶里,舒服得昏昏欲睡,听到李兰英着急的声音:“娘娘,娘娘!”
“慌什么!”
“徐太后派了教养嬷嬷和宫女去了乾清宫,圣人怕是要上当了。”
钱明月蹭地一下从浴桶里爬出来,慌忙穿戴整齐去了乾清宫。
第二百九十九章 圆房之礼(二)
乾清宫,小皇帝入了盘丝洞而不自知,懵懂地坐在床榻下脚。
娇美的大宫女脱了外衣,只穿抹胸,伸手去抓小皇帝:“圣人,奴婢来教您怎么圆房。”
小皇帝一把推开她:“别碰朕,不用示范,说说就行。”
宫女往小皇帝怀里撞:“这种事情,说没用——”
“放肆!”钱明月闯进去,“滚!”
教养嬷嬷跪地说:“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听闻帝后要圆房,特意派出教引宫女教导圣人。”
“皇后娘娘当知,长者赐,不可辞。”
钱明月说:“还轮不到你个贱婢来教训本宫。”
“这宫女,本宫且问你,你伺候过几个人?”
宫女说:“皇后娘娘尊贵,奴婢卑贱,但事关奴婢贞洁,奴婢也要辩驳一番。奴婢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圣人明鉴。”
“既然没伺候过,又怎么教导圣人?”
钱明月一句话怼得她们无话可说:“退下!”
教养嬷嬷坚持:“皇后娘娘,这是祖传的规矩。”
小皇帝恼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来个,将这两个顶撞皇后的贱婢拖出去,杖毙,啊,不,明日再杀。”不能坏了这圆房之礼。
众人退下后,钱明月说:“圣人真是个圣人啊,竟然坐怀不乱。”
小皇帝说:“她身上有毒,会把朕毒死的。”
钱明月惊恐:“什么?圣人怎么看出来的?”
“父皇说的。”
钱明月懵了:“啊?”
小皇帝说:“皇考刚定下你为皇太子妃的时候,那边也派了女人过来,说是伺候教导。皇考将朕叫到寝宫,告诉朕他已经病入膏肓,让朕以后依靠你。”
忆起那些恐慌无助的岁月,眼泪无声往下流。又连忙擦掉:“会不会不吉利?”
钱明月轻轻拥抱他:“纯孝之泪,自然是大吉。”
小皇帝哭着说:“父皇告诫朕,要远离女色,要戒霪欲。”
“他的病就是因为宠幸太多妃嫔,耗损过多精力,如果朕太早接触女色,太过沉湎女色,可能会比他更早得病。那么,大梁江山就后继无人了。”
钱明月面部肌肉都痉挛了,先帝竟然这么教导儿子!
不管怎样,很有效,他怕女人跟怕老虎一样。
“那边三番五次派女人过来,就是想害朕,皇后一定要警惕。”
钱明月愣愣地说:“这样的说法,姐姐也是第一次听说,姐姐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小皇帝说:“钱家没有纵欲之人,国丈只有岳母一人,你当然不知道。”
小皇帝牵着钱明月的手:“来吧,姐姐,我们行圆房之礼。”
钱明月哭笑不得,他知道圆房之礼跟霪欲其实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吗?
“怎么了?”小皇帝歪头,“姐姐想笑就笑吧。不过,你笑什么?”
钱明月笑:“笑圣人你啊,这也算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了。”
“对啊,哈哈。”小皇帝搂着钱明月,“大登科遇到小登科,朕才是第一人。”
两人拥被而眠,很快就变成了小皇帝攀着钱明月睡。姐姐的怀抱真舒服,安心。
小皇帝一夜好梦,钱明月直到黎明才朦胧入睡,无他,怕自己睡相太差把人踹下去。
次日五更,生物钟让钱明月醒来,责任心逼得她从困乏中起身,往小皇帝怀里塞了一个枕头。
钱明月蹑手蹑脚起身更衣,小皇帝睡饱了也醒来:“姐姐!起得好早。”
“圣人快起床吧,要去上朝了。”
小皇帝抱着被子打个滚:“不,朕好困啊!再睡会儿,姐姐自己去吧。”
钱明月劝:“群臣都等着呢,他们一定非常想看见你。”
小皇帝蒙头:“朕不想看见他们,他们长得没姐姐好看,朕不想去看。”
“乖,别闹。”钱明月拉被子,“姐姐伺候你起床?”
小皇帝才勉为其难起身:“好吧,姐姐真是能唠叨死人。”
出宫门的时候还说:“前朝那点儿事,没啥稀奇的,皇后自己处理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把朕捞起来?”
钱明月忍不住说:“这江山本就该圣人管,姐姐才该是一觉睡到天明的那个。”
“圣人不光要学能耐长本事,还要增强责任心,不然再大的本领,不用在治理江山上,又有何益?”
小皇帝愣了:“朕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吗?朕学本事就是为了治理江山啊,就是,朕觉得自己本领还不够大而已。”
钱明月忙说:“姐姐跟圣人开玩笑呢,老实说,姐姐只是想向群臣显摆一下自己的状元丈夫。”
小皇帝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还能有假?要让他们对五郎刮目相看。”
小皇帝得意地蹦蹦跳跳:“刮目相看都是应该的,快,给朕翼善冠也插上金花。”
钱明月忍不住摇头:“怎么还越长越孩子气。”
“你惯的。”
“那姐姐不惯着了。”
“不行,要惯到底。”
接过内使递来的金花,亲手给他插上,钱明月满意地点头:“好一个年少有为的状元皇帝。”
“哈哈。”
御门朝会,小皇帝和钱明月俱被群臣的知情识趣震撼到了。
群臣都穿朝服,隆重地向小皇帝道喜,恭喜他大登科。
有心的甚至还纷纷上表章奏疏,引经据典,言辞华美,赞叹小皇帝的才华,以及有这么一个有才华的帝王是江山万民之福,等等。
小皇帝龙心大悦:“朕潜心读书的这段时间,诸位臣工齐心辅佐皇后,咱君臣才有这太平可享,朕心甚慰。”
“早朝后,朕就要回西山武学,诸卿要再接再厉,辅佐皇后行良法善治,朕与皇后,一武一文,共创盛世。”
下朝后,小皇帝对钱明月说:“朕这就回西山,不陪姐姐用膳了。”
钱明月说:“怎么也要用过早膳吧。”
小皇帝摇头:“不了,晚吃一会儿饿不着。用了早膳就要去那边请安,朕不想去。”
钱明月沉默,想着给他带点儿糕点充饥。
小皇帝当她舍不得自己,拥抱她:“朕很留恋姐姐身边的温暖,可是,朕还想做像父皇那样文韬武略的帝王,朕要大梁比汉唐更强盛。”
“朕不能永远躲在姐姐后面,朕要足够厉害,保护姐姐,让姐姐安享荣华。”
第三百章 钱明月的烦闷
送别小皇帝,钱明月觉得无比烦闷。
皇宫本就压抑,因小皇帝的活泼才有了些生机。
可是,他走了。
他走了,她却无处可逃。
文华殿外,钱明月凭栏远眺,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宫墙和四四方方的天空,愈发觉得桎梏层层。
史海臣进宫,快趋上前行礼。
钱明月说:“听说外面春光正好?”
史海臣愣了一下:“臣没注意。”
“你快解脱了,去河南府的路上可以好好看看。本宫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史海臣不敢接话。
钱明月叹气:“今日好像没什么事情,不处理政务了,你回吧。”
史海臣几经犹豫,还是说:“圣人钦点的状元陆世荣求见。”
他没有苏根生直言的勇气和风骨,他擅长权衡利弊。
钱明月打起精神:“哦?让他进来。新科进士该封官了,怎么会没事情呢。等忙过这一阵子,要出宫玩玩。”
她也知道,忙完这一阵子,还有下一阵子,可不这样安慰自己,还能怎样呢。
听了陆世荣的话,钱明月爽快地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你给家里写封信,将人从家族中划掉就是。你若想用回原名就改回去,左右皇考也没说不让你再考。”
陆世荣说:“学生愿意用这个名字。”当年段家在他被革除功名后表现得非常凉薄,若不是小舅舅帮忙,他哪有今天!他宁愿姓陆。
钱明月点头:“好,不管用哪个姓名,你还是你,既然已经官至翰林院侍讲,就不能再入翰林院做编修修撰,这样吧,你官复原职,还任翰林院侍讲学士。”
暗暗吐槽先帝君威太甚,便是让人官复原职,如何补偿他失落的八年韶华。
“再赐通议大夫,刚好史海臣要去河南府赴任,你就留在文华殿吧。”
通议大夫可是三品文散阶,她的补偿意味可见一斑。将人留在文华殿,更是重用之意。
陆世荣感恩戴德,无以言表。
世人认为先帝文韬武略,是旷世明君,总怀疑钱皇后要效仿武则天取代天子。在他看来,先帝不过是时势造英雄,给了他开疆拓土并建制的可能,而钱皇后,才是仁慈贤明之君。
史海臣行礼,说:“皇后娘娘,河南府府学被改建成了洛阳王府,如今庶人璘已经伏法,可否将王府用作府学?”
钱明月调侃:“理应如此。瞧瞧,人还没到任,心已经上任了。”
文华殿传出笑声,钱明月的心开阔了些:“王府改回府学,还需一番工事,拆拆建建浪费民力民脂。”
“尽量少动工,将藩王礼制的饰品封存到库房,不能拆除的就覆盖上,主殿别拆了,供奉至圣先师和七十二贤牌位,其余的大殿藏书用。”
史海臣应下,告辞钱明月,离开了文华殿,陆世荣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钱明月问:“这洛阳王府是用府学改建的,南阳王府呢?”
陆世荣说:“也是,这两地的府学在前朝末年战乱时毁于战火,太祖爷命人重修,并派了教员,由府库拨派钱粮。先帝爷仓促封王立太子,地方来不及建王府,便用府学改建。”
“先帝打算拨银钱让两地重修府学,恰逢黄河多处决堤,国库捉襟见肘,只得延缓。后来先帝驾崩,此事不了了之。”
钱明月随口说:“你不在朝中,对朝务倒是挺了解的。”
“臣在翰林院数年,有几个至交密友,书信往来,谈及朝中事。”
都革职革除功名了,依旧愿意跟他往来,可见那人的品性。
“哦?都有谁?”
“文昭阁大学士康建宁,翰林院侍读学士高良臣。”
这两个人在陆世荣离朝后,教了两位皇子好些年,眼看要成为帝师,哪料皇帝立了幼子,他们因此被冷待。
“让他们来一下。”
陆世荣起身去叫人,郑恒沉默地记录。
很快,文华殿来了康和民,字建宁,以及高骏,字良臣。
两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微须,白净,相貌端正,行动有仪,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
礼毕,康和民、高骏与陆世荣互相颔首示意。
钱明月说:“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如何才能使礼教遍及寻常百姓?”
底下静默了一会儿,康和民率先开口:“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四海升平,五谷丰登,正是让百姓知礼节明荣辱的时候。”
说了等于没说,除了拍了几句马屁。陆世荣不由得为他着急,如果今日给钱皇后留下不好的印象,日后想得到重用就更难了。
康和民不敢说,他冷板凳坐久了,一杯茶一卷书度一日的生活将他的意志都被消磨了。
钱明月又问:“该怎么做呢?”
康和民只干巴巴地说:“或表彰孝子节妇,或上行下效,君王当行为世范。”
元贞恩科名列前茅的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至于一句话没说的高骏,更不能多抱希望。
钱明月不忍再责备,肯定了他们几句:“为孝子义士立碑做传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君王也该行为世范,只是,君王居深宫,百姓怎么知道他的行为呢?”
然后引到自己的主题上:“要想礼教世人,还需要文武百官及所有的读书人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眼下,不少人读书只为做官,不为知廉耻明荣辱。做官只为光宗耀祖,优亲厚友,不为忠君爱民,这是地方提学御史的失职,也是官学私塾教授先生的错误,这给天下人做了极为糟糕的示范。”
“眼下河南府、南阳府需要重建府学,本宫希望你们去主持此事,同时主持两府学政,你们可愿前往?”
康和民和高骏忙谢恩。
钱明月说:“陆世荣,拟诏,在河南府、南阳府设从三品提学使,三年一任,任满由吏部考核。”
“再拟两道诰书,文昭阁大学士康和民兼任南阳府提学使、南阳府学,翰林院侍读学士高骏兼任河南府提学使、河南府学。”
两人谢恩退出去,钱明月心力交瘁地叹息一声,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做得很累。
陆世荣只当她对两人不满:“娘娘仁爱臣工,是臣等的福气。”如果是先帝,会把他们直接赶出去,再也不用。
“唉!”钱明月未尝开口先叹息,“今日通政司怎么迟迟不送奏章来?”
“可要让人去催一下?”
钱明月摇头:“本宫建极殿还有些事情,下午再说吧。”
就任性这一回,暂时逃离这牢笼,四处玩玩。
她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玩,玩出了许多麻烦。
第三百零一章 钱明月的疲倦
京城有亲有故,钱明月却不能找任何人玩,漫无目的地出城,下意识地直奔西山。
西山。
山间平坦处修建了殿阁楼台,以前是皇帝、妃嫔以及圣宠优渥的重臣的住处,现在住着武学的教员和学生。
山下、山上,树木稀少,人马哄哄,是人马正在操练,距离遥远,看不到小皇帝。
何西宝问:“娘娘,可要去寻圣人?”
“莫打扰他了。”
钱明月不想跟小皇帝说话,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就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发呆。能静静发一会儿呆,就很幸福了。
洛阳王府重新成为河南府学,消息贴在六部廊庑内,迅速在京城官宦层扩散开来。
南阳王还住在驿馆里养伤,自然很快得到了消息,不由得想得有点儿多:他的王府也是府学改建的,会不会,皇后娘娘因此对他不满?
他想入宫求见皇后,被告知娘娘正忙,无暇宣召。他以为皇后一定是对自己不满了,不愿意见自己。
南阳王惊惶不已,顾不得受伤的腿,去成国公府请托。
成国公受不了亲王的求告,也入宫求见。
李兰英不敢用同样的理由挡皇后的祖父:“不是皇后娘娘不见各位,实在是娘娘受不了连日的疲惫,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成国公说:“那老夫就要进宫探病。”
“公爷,女大避父,何苦祖父。”
“你错了,臣探望君是大礼,不可废。”
李兰英说:“皇后娘娘只是需要休息,国公爷让娘娘好生休息一下就好,有什么要务明日再说吧,若是娘娘身体垮了,您不是更心疼吗?”
南阳王心下稍定:“既然皇后身体不适,臣等就不打扰了。”
李兰英笑:“是啊,王爷您先回去吧,等皇后醒了,奴婢告诉娘娘您来过,她肯定宣召您。”
南阳王离开了,成国公走了一半又回来,冷脸问:“皇后是不是不在宫中?”
李兰英楞了一下:“国公爷说笑了,皇后不在宫里在哪里!”
成国公愈发确定了,皇后不在宫中:“在哪里,她自己知道!老夫就等着她回来!”
李兰英心中暗暗叫苦:“国公爷累吗?要不让人给您搬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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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国公说:“南阳王已经走了,你可以给老夫说实话了。”
“娘娘真的只是生病了。”
成国公冷哼:“先帝和圣人以江山相托,她却丢下朝政自己跑出去玩,她对得起谁?”
李兰英无奈:“国公爷一定要等,就等吧。”吩咐人给他搬了把椅子,“奴婢回宫伺候娘娘了。”
“你不准走!”成国公说,“别想回去报信,让皇后从别的路回宫。”
李兰英苦哈哈地说:“奴婢去哪里找皇后去!”恨不得拍自己几耳光,就这样露馅了!
成国公失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说吧,皇后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道啊!”
“那老夫就去建极殿等着。”
李兰英无奈,只得将人放进宫去。
钱明月散心回来,鉴于苏根生的教训,特意从玄武门进,但怎么也没想到一进建极殿,就看到黑着脸的成国公。
吓了一跳:“祖父怎么来了!”
“老臣来求见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病得真重,老臣怎么也得来看看吧。”
成国公开口讽刺,闭口骂:“你当你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吗?想上街、想春游偷偷溜出府就行,你是临朝执政的皇后!多少事情等着你处理呢!你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钱明月别过头,望着柱子上的游龙发呆,成国公缓和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屡次拒而不见,底下的人会多恐慌?你现在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想法,那你以后还用他们吗?这江山你靠自己治理吗?”
“你便是要游玩,就不能光明正大出去,何必偷偷摸摸?惹得底下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看她情绪低落,成国公没有继续训斥,施一礼:“老臣告退,娘娘歇息吧。”
钱明月闭上眼睛,没挡住两行清泪滚滚流下。
李兰英轻声唤:“娘娘——”
钱明月擦去脸上的泪:“谁来了?”
“南阳王殿下。”
“让他来吧,算了,他行动不便,本宫去见他吧。”
钱明月换了常服,銮驾出宫,到了驿馆。
驿馆里,南阳王、陆世荣、高骏、康和民正在一起饮酒聊天,师生几人多年没见,相谈甚欢。
被皇后亲自逮着联系朝臣,南阳王急得面色都不正常了,硬是起身要行礼,被李兰英按住。
“皇兄身体不适,礼就免了。”
钱明月坐在主位上:“听说皇兄今日要见本宫?”
南阳王说:“臣思及王府本府学改建,唯恐误了圣人与娘娘广宣王化,不胜惶恐。臣可以挪出来,暂住南阳驿。”
钱明月怀疑这个人终有一日会把自己吓死:“皇兄多虑了,朝廷再修一个府学就是。”
“今日不是不见皇兄,本宫秘密去了西山一趟,皇兄切莫多心。”
南阳王说:“不会的,臣,臣……”不知道怎么解释陆世荣等人在。
还是陆世荣接过话:“娘娘,臣自认为改名换姓重回京城非常不易,又感怀康提学使和高提学使马上就要离京赴任,故邀约他们一道来找南阳王叙旧,殿下只好招待。”
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经历过更多起伏,不怕。
“倒是本宫来的不巧了,”钱明月笑着说,“看在一家人的份上,皇兄就先跟本宫说几句吧。”
“应该的,应该的。”
陆世荣使个眼色,带着康和民、高骏悄悄离了客厅。
南阳王每根头发都紧绷起来:“娘娘请讲。”
“身为亲王,理应有王府,以府学为王府,是皇考的旨意,皇兄有什么过错呢?皇兄何必惶恐?”你不诚惶诚恐的,我也不用被祖父臭骂了。
“臣——”
南阳王无话可说。
钱明月说:“祖宗并无明文规定,说亲王郡王不得与文武官员接触,官员往返,途径藩国,藩王以礼相待,从来不是稀罕事。在京城与几个故人聊天,坦白说,又不是手握实权的高官,皇兄何必战战兢兢。”
南阳王感慨:“娘娘宽仁,是臣的福气。”
“你不要总想着庶人璘,你跟他不一样。”
“是臣愚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