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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作者:衣里明珠     皇后又打朕txt下载     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三章 四夷宾服 万国来朝

    钱云也行礼道:“明公且息怒,我这弟弟生得富贵,又是家中幺子,素来被宠着,从不知说话该委婉,明公年长,想必深明大义,还请宽容一二。”你知道宽仁是何物,那你宽仁好了!

    小皇帝笑眯眯地看着钱云,虽然不需要,但被护着的感觉还不错哦。

    这边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戏曲的声音,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林长年装作路人来打圆场:“不过两个少年人争辩几句,不值得大家伤了和气,都消消气,消消气。”

    “是啊,不值得。”

    众人纷纷劝,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那中年人带着孩子离开,众人又安静下来听戏。

    只有小皇帝还在想刚才的争论,不是气不过,是冷静地探讨:“前朝末年,余杭无比繁华,那就是盛世吗?朕总觉得不对。你们说,盛世应该是什么样的?”

    钱云没开口,白翰林便得了在小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都用‘山外青山楼外楼’来称赞西湖繁华,却忘了他们只是把杭州当作汴京。大片故土还在敌人铁蹄下,怎么能被暖风熏醉?赵宋不思进取,最终连半壁江山也没保住。”

    “世人沉迷于眼前繁华梦的多,明眼看见远处危机的少,但士大夫应当看到,应当有所作为才是。社稷生死存亡之际,却整日只知道宴饮享乐算什么盛世,分明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末日狂欢。”

    小皇帝点头:“是这个理。”向任长宗,“你觉得什么是盛世?”

    任长宗略有些窘迫:“腹中没有墨水,说不出所以然来。”

    小皇帝翻白眼:“哪个让你做文章了?”

    任长宗认真地想了想,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皇帝逼着人说了,又无情地吐槽:“那情境不是不好,只是称盛世还是差了点儿。”用胳膊拐拐钱云,“哑巴了?你说呢?”

    钱云温和:“在下以为是君明臣贤,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小皇帝点头:“可谓治世,但称盛世还差点儿。”

    这边窃窃私语引起了旁人的关注,邻桌的青年走过来:“在下以为‘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再教之以礼,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谓盛世了。”

    小皇帝偏头:“是太平年岁,但说盛世还是差点儿。”

    白翰林问:“那明公以为什么才算得上盛世呢?”

    “盛世啊——”小皇帝的目光透过窗户,望着歌舞升平的西湖,“唯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尔。”

    听倦了戏,小皇帝便带着众人离开,去外面吹风赏景。没有人注意到酒楼的后面,一个少年儒生对影自酌。

    却是林抚远。

    第二日,钱云将塞到花盆里的文章拿出来,去找韩书荣:“这篇文章,学生与翰林学士都觉得极好,特请大人过目。”

    韩书荣接过:“以往都是一批批送来,这个专门送过来,是有什么特殊的吗?”

    “是啊,圣人不喜欢,所以,学生想请大人一起劝劝圣人。”

    韩书荣扫了一遍文章,觉得真不错:“待其他几位大人看过,再做决议吧。”

    钱云行礼:“那就有劳大人了。”

    林长年回林府了,杜阳铭等人先看的文章,均是交口称赞。

    杜阳铭看着钱云在文末批注的四个字“中正平和”,说:“仅凭一篇文章尚且难以推断作者的人品,倒是这钱三公子,真可当得起中正平和四个字。”

    于己能中正平和,于人可兼济天下。

    韩书荣叹息:“奈何圣人不喜欢这篇文章,只怕是要埋没了这个人才。”

    杜阳铭想了想,说:“真正的人才不会只有一篇佳作,让他再递交一篇,我们呈给圣人就是。圣人不可能记得住一面之缘的字迹。”

    韩书荣道:“如此,那便撕开糊名处吧。”

    根据对方的姓名和住址,联系到人,好通知他再递交文章。

    杜阳铭读道:“武林门外四里桑林小筑抱朴散人。原以为是儒生,没想到是一道人。”抱朴是道家术语。

    韩书荣了然:“怪不得圣人不喜。”

    现在该怎么办?这人才还举荐不举荐?举荐人才是要担责任的,如果举荐的人不堪用,自己的仕途也可能就此断送。

    杜阳铭沉默,韩书荣提议:“不如等林公回来了,再作商议。”

    林长年傍晚才回来,进府衙前面色阴沉得能滴水,回到住处却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杜阳铭抱着一摞文章来找他,林长年笑着给他客套,一如往常。

    例行公事地翻看那些文章,杜阳铭和韩书荣都认可的,他通常不会反对。何况今日他回家办私事,原本他该干的活让别人分担了,他更不会再说别人干得不好了。

    但,翻到中间时,林长年骤然变脸,直接将那文章拿出来丢到一边:“这个不行。”

    杜阳铭状似无意地说:“这倒是奇了,翰林学士都对这篇文章交口称赞,偏圣人非常不喜欢。云泽才拿过来给我们看,希望我们能一起劝劝圣人,没想到林公你也不喜欢。”

    林长年苦笑摇头:“实不相瞒,这篇文章是犬子写的,那孩子肆意妄为不成器,还需要好好打磨,现在,就莫向圣人举荐了。”

    杜阳铭没往林抚远身上想,林长年儿子多,大概有像林抚远那样聪慧的天才,也有不听话的顽童,笑着安抚道:“少年人没有经受过磨砺,难免心性强些,不过令郎这文采可是非比寻常,可见家学渊源。”

    面对这样的赞誉,便是礼部尚书也不能免俗,林长年脸上拨云见日,心头的火也消了大半。

    当夜,便去武林门外寻这“桑林小筑”去了。

    桑林外有许多院落,无论是青砖大瓦房还是茅屋,一看就是农家院落,因为外面有劈柴,里面有农具有纺织工具,间或还能透过门窗看到妇人正在喂蚕。

    林长年将奴仆都留在桑林外,自己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一家一家地找。

    桑林里的道路网像迷宫一样复杂,生人首次进来难免找不准方向,林长年记不清自己多少次走重路了,大汗淋漓,无明业火蹭蹭往上冒。

    又接着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直累得腰酸腿痛,连脾气都升不起来了,才看到一个崭新而整洁的茅屋。

    茅屋里面漆黑,倒是门口挂着两个黄表纸糊的灯笼,灯笼上画着同样的画:一个袒胸露腹的男人躺在草丛中的石头上,白眼看天。

第四百五十四章 白眼看天

    林长年很确定,这就是儿子的住处了。

    只是他不明白,他儿子虽然有几分恃才傲物,但素来明德守礼,怎么就成了白眼看世间的人了。

    “谁在外面?”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是林抚远。

    一个老仆走出门来,看到林长年忙下跪行礼:“老爷,您来了。少爷在里面,已经睡下了。”

    林长年已经平静了:“起来吧,去点灯。”

    林抚远懒洋洋地走出来:“父亲别难为他了,屋里没灯。”

    灯光朦胧,看不清彼此的脸,却都觉得对方憔悴了不少。那一刻,再多的情绪都向父子亲情让步。

    林抚远收起自己的懒散,鞠躬行礼:“父亲,您来了。”吩咐老仆,“给父亲搬把椅子来。”

    林长年坐在小竹椅上,叹息:“辞官就辞官,是过几年考进士还是不再出仕都好商量,怎么能不回家?都不往家里递个信,你祖母、你母亲、你姨娘都担心坏了。”想批评他不孝,到底没有直接说出口。

    林抚远再行礼:“儿子不孝,儿子思虑不周,请父亲责罚。”

    “思虑不周?这是什么意思?”

    林抚远难掩嘲讽地说:“孩儿没想到皇后会给家里去信。”

    林长年又有些生气:“到现在了,你还在怪皇后!你再三辞官,皇后留你不住,只好准了。又怕为父和林家误会,才写信解释此事,何错之有?”

    林抚远没再说话,说什么呢?皇后心机深沉,他不是对手。

    先是惺惺作态挽留,让他在粪坑一样的大同官场磋磨了许久,等到他忍无可忍,弃官归隐,又通知林家说他辞官了,打乱他刚刚平静的生活。

    她什么用意他明白,不过是怕他回余杭打扰圣人罢了。她又料准了,但她阻止不了他,他一定会再见圣人一面的。

    他想见见他,叙叙旧,说说话,哪怕是道歉都可以,他还没有真诚地向他道过谦。

    见儿子不说话,林长年只当他知道错了,问:“你怎么想的呢?辞官后又向行宫递文章,希望得到重用吗?你还想出仕吗?”

    如果回答想出仕,只怕父亲会让他再去做官,恶臭的官场他厌倦至极,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断不能再陷进去。

    “不想。”

    “那你递文章做什么?”

    林抚远坐在屋檐下的石头上:“让他们看看我的文采。”难掩狂傲地一笑,“父亲,事实证明儿子的文章出类拔萃吧。”

    林长年更头疼了:“便是文章被人交口称赞又怎样?抚远,你要知道,做人不是文章写得好就行,做官更不是。”

    想起在大同官场的所见所闻所经历,林抚远烦躁:“父亲,我知道。只是父亲,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官场是什么样的?”

    “我已经认定官场是一个样的,不能接受它是另一个样的了。我不能接受它的肮脏,我宁愿永远住在桑林里,父亲走吧!”

    林长年被他气得心里也蹭蹭冒火,终是凭借多年良好的修养,维持了冷静:“我不是让你党同伐异,跟奸佞同流合污,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固执己见,这天下不可能按照谁的想法运转。”

    “莫说你,便是圣人与娘娘,也有许多不得已。皇后称制是先帝定下的,圣人与满朝文武都没意见了,难道他们都是错的吗?”

    林抚远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父亲这么说的缘由,到现在,父亲还以为他激怒圣人、调离京城都是因为反对皇后吗?

    虽然他一如既往地讨厌皇后,但此刻,不得不再度感谢皇后为自己保守秘密。虽然,很显然她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圣人的名誉。

    “与皇后无关,儿子说的是地方官场。”说起这个,林抚远就觉得恶心,“人浮于事,官绅勾结,还有更多,恶心,不说了。”

    “你是说大同官场混乱?”

    “哪里不是这样的?”

    “自然有地方不是。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也没有一模一样的官场,人可以向善,官场也可以风清气正。既然大同官场风气糟糕,你就该上书弹劾他们,怎可遇难便退?”

    林抚远耸耸肩:“没办法,我怕难,我不想花自己的时间去跟他们厮打。”更怕打得头破血流,都打不过。

    林长年认可这句话:“你刚离书斋不久,不知道怎么应对也很正常。罢了,你写个折子,为父转呈给圣人,让监察御史去彻查一番便是。你回家看看你祖母去,她担心坏了。”

    林抚远不为所动了,懒散地说:“没纸了。”

    林长年黑脸:“回府,府里什么都有。”

    “手疼脑袋疼,不会写。”

    林长年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着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抚远猖狂倨傲地说:“别人我信不过,我要亲口告诉圣人。”

    连亲爹都信不过,林长年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你如今没有官位,圣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在这桑林隐居到老吧。”

    “你!逼着你祖母来找你吗?”

    “您可以选择不告诉祖母。”

    林长年气得起身,拂袖离去。

    气走父亲并不是目的,林抚远起身:“父亲,圣人向来不重尊卑,父亲不试试,怎么知道圣人一定不见儿子?”

    听到林抚远的名字,小皇帝就觉得厌烦:“他要见朕?他不是在大同任提学使吗?”

    “犬子辞官了。”

    小皇帝冷漠:“既然辞官了,就不要再管官场的事情了。”

    林长年老脸羞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在一旁的钱云说:“圣人,学生以为这件事林公子管得。他辞的是大同提学使,可他还是举子,吃着皇粮,自然得为天下尽一份力。”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这个傻缺,向着谁说话呢。罢了,有些话,他还是跟林抚远说清楚吧:“好吧,让他过来吧。”

    林抚远回了林府,这个唠叨,那个落泪,还有人在劝说或出谋划策,他木然承受这一切,沐浴后,整理仪容,恢复了谦恭守礼青年的模样。

    “林公子,圣人请您进去。”

    听着万金宝尖细的声音,林抚远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第四百五十五章 林抚远之死

    小皇帝穿着短半臂,斜躺在屏风后面,懒洋洋地叫起。

    林抚远想过见到圣人的各种情形,唯独没想到圣人隔着屏风,压根不与他见面。不过他不在意,能听到圣人的声音的也好啊,知道圣人就在那里,他的心就满了。

    小皇帝噼里啪啦数落他:“说什么辞官,你请辞的折子皇后根本没批准,你是弃官跑了。既然君命都想违就违,来见朕又为了什么?”

    “还往府衙投递文章,朕说了不取用,偏钱云那个憨货还要到处举荐你,朕不想用你,跟谁举荐会有用?”

    林抚远心中钝痛,努力调整呼吸:“大梁文教兴盛,圣人多得是可用之才,学生愚钝,自知不堪大用,此番来见圣人,不图圣人重用,只愿为圣人再尽一份力。”

    小皇帝趴在竹席上吃甜瓜:“嗯,朕既然见你,就准你说话,你说吧。”

    虽然知道那人看不见,林抚远依旧隔着屏风恭谨地行礼:“地方军政官员与乡绅勾结,将军屯田据为己有,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军户失去土地,军饷便失去了保障,偏他们为了粉饰太平,遮掩自己的罪行,并不向朝廷请求军饷,长此以往,军心势必涣散。圣人,这是在自毁长城啊。”

    小皇帝越听越严肃,瓜也不吃了:“竟有此事!你写个折子让你父亲递到京城去,朕也会写信让皇后彻查此事。”

    “官员自诩风雅,狎妓之风盛行,互相赠送美婢。”

    小皇帝继续吃瓜:“这风气古已有之。”

    “古已有之,却是不符合礼法的。有人爱美婢,必有人去贩卖之,或诱哄女子,逼良为娼,或偷抢儿童,使骨肉分离,这岂是王化之道?”

    小皇帝放下瓜:“好吧,你一并奏报给皇后,让皇后下令禁止便是。”

    “凡此种种,皆是症状,并非病根。学生反复琢磨古今兴衰事,发现——”

    小皇帝突然觉得腹内疼痛,不好,御医说井水冰过的瓜不宜吃太多,偏他贪凉多吃了几个,怕不是要拉肚子吧。

    堂堂天子怎么能衣衫不整往外跑。得先去门口的箱子里拿了衣服穿上,才能出去如厕。

    小皇帝快憋不住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一并写个奏疏递给皇后就是。”

    林抚远对小皇帝不问朝政的态度很不理解:“圣人岂能对朝政如此不上心!”

    小皇帝解释:“皇后在京城发布旨意,朕在余杭发布旨意,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梁分成两个了。让天下臣民不知信谁的,岂不是坏了体统?”

    “可是——”

    小皇帝快拉裤子里了:“你懂什么大体!凭什么对朕说教!退下!”

    “圣人——”

    “来人,请林公子出去。”

    被内使“请”出去,林抚远浑身的傲骨都被打碎了,好像六月的天光也在讽刺他,刺得他抬不起头来。

    而小皇帝,只管穿好衣服,直奔马桶而去。

    昏昏沉沉离开府衙,不想回林府面对那些面孔,索性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到西湖边。

    坐在垂柳下,吹着热风,身体却感受不到暖意。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大同。

    官员轻浮不守礼,以狎妓为荣,竞相蓄奴,坊间出现了专门培养瘦马的地方,买来甚至偷来女童,调教成轻浮不知礼的模样,还往他府里送。甚至连学子都竞相踏足青楼,或豢养家妓,传诵淫词艳曲。

    人与畜生的区别就在于是不是知廉耻,是不是懂礼仪。

    官员应该带头遵礼,让百姓都遵守礼仪,哪有自己往畜生道上奔,连带着把别人往畜生道上逼,还引以为荣的。

    至于强占军户良田,逼得军户或冻饿死,或四处逃逸,更是一把把血泪。

    这些事情,堂堂天子怎么能置若罔闻,随意交给皇后处置呢。

    可是,无论他怎么呐喊,圣人都不以为意。不是想要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吗?内政不修,何以兴国?

    这些日子,他感悟到了兴衰治乱的根本原因。

    夫治国如医人,不患有疾,而患讳疾忌医,不能趁早治疗。待到病入膏肓,已经药石罔效矣。现在的大梁,如同生机勃勃的少年,这个时候受伤也罢,生病也罢,都不可怕,只要出妙方去医治就好了。

    国家不同于个人,人的肌体是必然要衰老的,但国家只要能够保持治愈自己的能力,就可以长盛不衰,跳出“其兴也勃焉,也其亡也忽焉”的宿命轮回。

    国家想要保持治愈自己的能力,就得允许有志之士针砭时弊,并广开言路,虚怀纳谏,解决问题。

    怎么能对弊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林抚远越想越心痛。

    他知道自己的妄想是不合礼法的,他已经圆了再见他一面的心愿,于私情,了无遗憾了。

    只是,他深爱着那个人,也爱他的国家,他希望黎家的江山能够世世代代,繁荣昌盛。他的子孙永远享受这个国家,不再经受前朝皇室经历的那一切。

    为什么,圣人就是不能接受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谢文通。当日在京城鼓楼下的茶楼里,他说——

    “屈子忠君爱国,希望能常伴左右,辅佐君王富国强兵,奈何楚王不看重他,疏远他,他只好以香草美人之喻表达对楚王的思慕。”

    “可怜众人皆醉其独醒、举世皆浊其独清的贤才,落得扑江而死,空余后人无尽嗟叹。”

    “古时有那么多能臣良将,他们显赫一时,却不及屈子流芳百世。屈子投江不是寻死,而是凤凰涅盘、羽化成仙,自此永垂不朽。”

    死亡是可怖的,但诗化的死亡是绝美的,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林抚远拒绝不了那种吸引力,赴任大同后,被腥臭的官场折磨得身心俱疲,他更是常常想起谢文通的话。

    对于死,他做了充分的准备。

    时间、地点都想好了。阳春三月半,在芳菲遍地的西子湖畔。

    遗书也想好了,留下他对这个国家的忧虑和眷恋,还要跟祖母、父亲、母亲、姨娘道歉,他辜负他们了。

    可惜,今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要等明年才行,可能还需要9个月。9个月啊,270天,怎么熬啊!

    还有在这个乌糟糟的人间呆270天,林抚远想想就觉得可怕。

    抬头,但见西湖水面浮光掠金,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夏日的西湖也别具美感,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是比春日满城芳菲更像他吗?

    决定了,就现在。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死后都是功德

    林长年惶然回到府邸,还是不能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见人人悲悲戚戚,看到儿子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老母亲和妻子围着他痛哭,还有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在一旁摇头。

    这么热的天,盖那么厚被子做什么?林长年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这么说,可是,他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

    耳边嘈杂纷乱,有人在哭,有人在怨,还有人悲咽地说着什么——

    “从行宫出来,公子在湖边坐了一会儿,说是想要游湖乘凉,让老奴去租船。租来游船后,公子让老奴去饮马,自己乘船去了湖心。”

    “小的们划船,贵公子在上层写文章,不让小的去打扰。突然听到落水的声音,小的忙上去看,发现公子不在了,就喊着大家伙跳下去救人。可,可等小的们找到公子时,公子已经——呜呜——”

    “小时候算过命,就说他犯水关,我要给观音娘娘烧香,偏你不信。”

    ……

    林长年呆呆地走到床前,伸手去摸儿子的脸。

    他们父子关系还不错,但在记忆里,他很少抱他,早年宦游四方,对这个庶出的儿子关注不多,交给妻子养便了事。后来,这孩子愈发聪慧惹人喜爱,自己才分了些精力,不过考校功课、走访名师。

    现在——

    他的脸那么凉,这炎热的夏日,厚厚的被子,都暖不热他冰凉的脸。

    “天呐,你好狠的心啊,怎忍心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听着母亲的悲泣,林长年落下泪来。

    小皇帝半个时辰腹泻了三次,肚子里空了,又喝了汤药,才觉得又有了些精气神。

    想起林抚远说的事情,觉得事关重大,应该再嘱咐嘱咐林长年:“万金宝,去宣林长年。”

    万金宝好半天才回来,脸色很难看:“圣人——”

    小皇帝素来不擅长察言观色,笑道:“怎么自己回来的?没找到人吗?”

    万金宝声音低沉:“林尚书回府了,说是府里出了大事。”

    小皇帝还没心没肺地吐槽:“以前他不在余杭时,林府就不过日子了吗?怎么三天两头把人往家里叫。”

    万金宝低头:“奴婢打听了一下,说是林公子失足落水了。”

    小皇帝心头咯噔一下,身子都坐直了:“林公子?哪个公子?是林抚远吗?”

    “是。”

    小皇帝着急地起身:“你说你,墨迹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事情还得朕问才说吗?快!让御医去林府!朕没事儿了,让御医都过去。”

    万金宝腰背都直不起来了:“晚了,圣人,林公子已经没了。”

    小皇帝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唰地流下来:“你说什么?什么没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还一起说话的人,转眼间就传来死讯,这让少年人如何接受得了?

    “林公子在游船上失足落水——”

    似是一阵清风吹过,小皇帝忽有所感,抹了一把泪,问:“失足落水必然呼救,既然是游船,必定有船夫水手,他们不救他吗?他的奴仆呢?怎么没守着他?”

    万金宝哪里回答得了,小皇帝也不期待他的答案:“他,该不会是被人害了吧。”

    还有一种可能,他没敢说出口:林抚远是不是自杀?会不会因为自己让人把他“请”出去,他一时间想不开就跳了西湖。

    想到这种可能,小皇帝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林抚远陷害皇后,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对他有非礼之情,他自然不喜欢他。

    可他生杀予夺,却从没想过弄死林抚远,他希望林抚远安安稳稳地在地方做官,成为封疆大吏,或者潜心攻读,成为一代大儒。

    总之,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希望林抚远能过得精彩,活得开心。

    他希望他好好活着呢,人怎么就没了呢!

    阵痛过后,理智回笼。林长年对儿子失足落水之说并不全信,他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水边危险?是船制造的有问题?还是有人生了歹念?

    他去了林抚远乘坐的那画舫,画舫上层没有被动过。砚台里有干涸的墨,沾着墨的笔躺在地上,地上还有一串墨水,显然是被扔下来的。

    好端端的,扔笔做什么?还是出了什么突发情况?莫非上层还有其他人?

    林长年翻遍了整个上层,找不到其他可疑痕迹,他是礼部尚书,不擅长断案,或许他应该请刑部的人过来一趟。

    林长年坐在儿子生前坐过的地方,突然发现不对:“有笔墨有砚台,纸呢?”到处翻,终于在座椅的木板缝隙里,找到了一沓纸。

    向小皇帝上书,痛陈大同官场种种弊病,然后议论兴衰治乱的根由,希望大梁能够早发现弊病,早治疗。

    最后一页是给家人的。

    林长年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扫了一眼,看不下去,塞到怀里。又觉得心口烫得慌,拿出来,泪眼婆娑地看了一遍,突然愤怒地将纸撕碎,扔到水里去!

    “你个没良心的!既然不顾念家人感受选择了这条路,又何必留下遗书道歉!”

    “我不接受!不接受!”

    小皇帝看着林抚远的遗体,他在水里泡得不久,人没有浮肿变形,好像只是睡着了,有些病重的憔悴。

    记忆一股脑地袭来——

    他在林府备考,第一次遇到林抚远,那少年郎敦伦尽分的模样,谦恭地见礼。

    可他能透过伪装,看透眼前人骨子里的狂傲,于是,他故意说:“真矮,林家人是不是都矮?”

    他果真狂傲得很,从容道:“学生志高。”

    林抚远说皇后不美,他就打了他。

    后来,他为了逃避相亲,跑到西山去找他,自称新科状元郎。

    自己将他留在了西山,还找理由一起回到了皇宫,他才华横溢,倚马千言,一篇斥责逆贼的文章写得满朝文武惊叹。

    自己对他信任有加,他们一起去了山东,皇后也信任他,嘱咐他照顾自己。可是,他已经生了别样的心思,撺掇他私自前往辽东。

    小皇帝心中叹息,不愿再回忆林抚远不好的地方。

    林抚远,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朕没什么朋友,我们本该成为最好的朋友的。你有才华,有家世背景,又有朕与皇后的信任,你可以位列公卿的。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三梦林抚远

    转眼间,林长年苍老了许多,腰背都挺不直了,凌乱的须发带着明显的颓丧,其间的白色更是刺得人眼睛生痛。

    小皇帝想开口安慰他节哀,可眼泪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扶住要行礼的林长年,哑声道:“林爱卿——呜呜——”

    圣人泣不成声,甚至需要林长年反过来宽慰:“圣人,保重龙体。”

    小皇帝哭着摇头:“朕没事儿,你们也要节哀,呜呜。他刚刚还跟朕说话呢——”

    他这么一说,屋里屋外的人又哭作一团。

    林长年的老母亲年事已高,终是受不住了,昏死过去。府里乱作一团,林长年也告罪离开。

    小皇帝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万金宝低声说:“圣人,林家恐怕无法照顾您,您回行宫吧。”

    “朕不用照顾。”

    万金宝着急:“您不用,林家也得照顾啊。您是天子啊。”

    小皇帝这才明白自己给林府带来了麻烦:“罢了,我们回去吧。”

    他离开的时候,林长年将母亲交给妻子和大夫,亲自送出来。

    小皇帝低沉地说:“天上不能一直没有文昌帝君,上天这才仓促地请走了文曲星。”

    说着,又哽咽了:“你好好照顾家里,也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跟朕说。”

    他不信鬼神,此刻,却觉得林抚远就是文昌帝君转世,他没死,只是文曲星归位了而已。

    回到府衙后,小皇帝命御医去林府待命,照顾林抚远的家人。

    “明日灵堂要摆好了吧,朕就不去吊唁了,免得林家人还得分心照顾朕。钱云,你代朕吊唁吧。”

    钱云也神色凄哀:“是,圣人。”

    小皇帝黯然转身,只觉得无比孤独,三暑天里,一股冷气从内而发,刺骨冰寒。

    当天子有什么好的,连给朋友送行都不行。

    没有人禁止你,可世情就是不能容许。

    世情比天子都大,这天子做着也无甚趣味。

    他在院内徘徊到深夜才回房间,以为会辗转难眠,不想一贴枕头就睡着了。

    林抚远站在茂密的树林里,似乎是西山武学脚下,又似乎是江南桑梓地,他一袭青衣,手里拿着一卷书,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梦里,小皇帝完全忘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嫌弃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朕一点儿都不想看看到你。”

    林抚远微笑转头:“那您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小皇帝懵:“难过?”突然觉得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是啊,朕好难过。朕难过什么?”

    不等小皇帝想起什么来,眼前的景色变了,林抚远站在精美的画舫上,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水,远处有荷花、有莲叶、有鱼儿。

    林抚远赞叹:“好美啊。”

    小皇帝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林抚远,不要站那么靠边,往里面走。”

    林抚远似是没听到,含笑跳下去。

    场景又变了,水变成了黑色,莲叶变成了绳索,鱼儿变成了怪物。黑色的波浪将林抚远卷下去,绳索紧紧捆住他,怪物在啃咬他。

    小皇帝想叫,叫不出来,想跑,抬不动腿,正绝望的时候,突然发现水里的人变成了钱明月。

    “姐姐!”

    小皇帝痛呼一声,猛地惊醒。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抚远已经没了,昨日落水没的。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托梦,是想告诉朕他是自杀吗?说是失足落水,难道其实是自杀吗?

    可人有灵魂吗?会托梦吗?

    如果是托梦,为什么梦里会有姐姐?或许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因为姐姐也落过水,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天还没亮,小皇帝身体疲乏得很,又躺下,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还是那片树林,还是那个青衣拿书的少年。

    小皇帝的思维接着上一个梦:林抚远,他不是落水了吗?怎么头发衣服都没湿?

    林抚远转身,一步步离开,走到丛林深处。

    小皇帝忽然不想看他走远:“林抚远!”

    林抚远回头,冲小皇帝遥遥行礼:“拜见圣人。”

    小皇帝冲上去,急切地说:“你去哪里?你不要去水边。”

    林抚远平静:“学生会游泳。”

    小皇帝着急:“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林抚远转身,留给小皇帝一个背影:“学生罪孽深重,死了,不更好吗?”

    小皇帝惶然落泪:“不要!不可以!”

    “圣人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反差那么大呢?”

    “朕希望你好好活着,皇后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可惜,晚了。”林抚远转头,露出可怖的青面獠牙。

    小皇帝寒颤一下,醒来。

    “林抚远,是你来了吗?”回答他的是沉寂的黑夜。

    “你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人害人?”

    “难道是戏水被水困住吗?”

    小皇帝心里一颤,终于问出最后一个可能:“难道是自杀吗?为什么?”

    一阵凉风吹过,外间的窗户似乎没关好。

    小皇帝倚在床头:“朕总觉得跟朕昨天把你赶走有关,对不起,朕太没轻没重了,朕没处理好,没顾及你感受。”懊恼地砸脑袋,“朕总是处理不好事情。”

    他身份尊贵,不懂得怎么顾及别人的感受也就算了,又年少任性,缺乏守礼处事的规矩与沉稳。若那日依照君臣礼节接见他,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礼”不是讨厌的约束,是让彼此都舒服的行为准则。

    他为什么不守礼,为什么那么任性,贪凉不穿长衫,还非得多吃那几口瓜!

    是他逼死了林抚远!他好恨自己啊!

    昏昏沉沉间,再见那片树林。

    又到这里来了,林抚远呢?

    小皇帝四顾,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他,他浑身湿透了,书放在一边,是干的。

    这次知道是梦了,小皇帝上前,半蹲在他面前:“你是来给我托梦吗?”

    林抚远没动,只是说:“原本无怨的,但水底下很冷,呛得难受,就又有怨恨了。不过,又不怨恨了。”

    “为什么?”

    “一滴至诚泪,可破累劫业障网。”

    小皇帝摇头,软软地说:“抚远,朕听不懂呢。”

    “我本文昌帝君坐下一童子,动凡心被贬人间,此生求之不得便是我的惩罚。”

    小皇帝心痛,一冲动道:“可惜你不是女儿身。”

    林抚远摇头:“若是女儿身,便是截然不同的命运了,怎么能遇到圣人呢?遇到圣人,我不后悔。”

    “愿圣人与望舒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愿君怜取眼前人。”

    说完,消散在石头上。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少亡人不能入祖坟

    小皇帝忙喊:“别走!你以后还会来吗?”

    没有回答,眼前的景色渐渐扭曲。

    万金宝的声音传来:“哎,圣人怎么坐着睡着了,这样脖子会痛的。”

    小皇帝看着万金宝熟悉的脸,只觉得恍若隔世。

    再回忆那连环的梦境,原来,人真的有灵魂,天庭也是真的存在的。

    原来抚远是文昌帝君坐下的童子,难怪他那么有才华。原来他到了命中的定数,是注定要走的。他不是死了,只是回天庭了。

    这些认知让小皇帝心里好受了许多,但依旧免不了悲伤,他不在人世了,再也不能在这世间的某个中心耀眼了。

    上午,天阴沉得厉害。

    小皇帝烦闷地在府衙里转悠,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过垂花门:“钱云?”

    钱云忙转身:“学生拜见圣人。”

    “起来吧,你不该去吊唁吗?怎么现在还没出门。”

    钱云低头:“回圣人,学生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小皇帝从来没跟人吊唁过,不太懂这个,“好吧,那你回去休息吧。”

    钱云突然跪下:“圣人,求圣人为敦和做主。”敦和是林抚远的字。

    小皇帝惊疑:“怎么了?你起来说话。”

    钱云气得手都抖了:“学生根本就没能吊唁,林家没有布置灵堂,一家人争论不休。他们说少亡人不吉利,不能大发丧,要直接用白茬棺材把他埋到野地里。”

    小皇帝怒:“什么!林长年是疯了吗?”

    “不是林世伯,是林家族老,他们认为少亡人大凶,不能大发丧,也不能入祖坟。”

    小皇帝觉得难以理解:“抚远都多大了,还称少亡人?他都中过举人,做过翰林院编修学士和大同提学使了,多少人活到老死也比不上他呢。你好歹也是皇后的亲哥哥,国舅爷呢,你就不替他争几句?”

    又想起因为吃瓜腹泻,语气太冲害了林抚远,改了语气:“朕是说,你代表朕去的,该说的尽管说,朕与皇后给你撑腰。”

    钱云怎么会不争呢——

    “敦和怎么能算少亡人呢,他马上就及冠了。”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装出一副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样子,端着架子,拉着长音,像凝固的猪皮冻一样开口:“贤侄啊,你还太年轻,少不经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哈哈。”

    “这少亡啊,很有讲究的。这十六岁到十九岁啊,是上殇,十二岁到十五岁呢,是中殇,七岁以下呢,干脆是无服之殇,都不烧纸、不成殓、不举行葬礼。”

    大悲的大丧之礼,他是怎么做到有说有笑的!痛苦的只有林抚远的近亲属而已,这群族老是借着人家的葬礼抖族长的威风来了。

    钱云被恶心到了,强忍着不耐说:“那是愚夫愚妇迷信鬼神之说,也是因为贫苦百姓负担不起葬礼的花费,才找个理由一切从简了,富贵人家还是会举行葬礼的。我亦在余杭生活多年,见过许多十六七岁的人死后都能发丧入祖坟。”

    一个脸皮像太湖石的老头,用牛虻似的声音,威严到不容置喙地说:“那是因为人家成亲了,那未亡人不管再活多少年,死后也要跟男人合葬的。你不如劝劝他们,给他娶一房媳妇算了。”

    钱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是要活活耽误苦一个大姑娘。”

    “耽误?林家吃香的喝辣的,不知道多少人想把女儿嫁进来呢。我认识就有几家——”对上钱云原来如此的眼神,不禁像被扒了裤子一样难堪,“再不然,给他配阴魂,买个死媳妇也行。”

    钱云终于被激怒:“这是在侮辱他!”

    那位太湖石老者有恃无恐,丝毫不怕所谓国舅爷的怒气:“那就这样拉到野地里埋了吧,林家祖坟,他进不去!”

    钱云据理力争:“林家这样的门第,敦和又有功名,若是草草埋葬,必然令世人嘲笑,林世伯如何立于朝堂?”

    “他一个光棍,还是横死,埋到祖坟里,是想林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安宁吗?”

    钱云气得不行:“大梁以儒治天下,丧葬一律用儒礼,吉凶鬼神都是佛道的说法,其实吉凶祸福在德不在鬼神。”

    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说:“哈哈,瞧瞧,这话说的,一看就是书读太多了。年轻人,很多事你不懂,有些事你不知道,不能就说没有。”

    太湖石老者则说:“这是我们林家的事情,不劳国舅爷操心。”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秀才遇到神棍,也是满身是嘴说不清理。

    钱云素来温柔敦厚,气急了也难免用词犀利:“圣人,他们愚昧至极,迷信鬼神之说,倚老卖老,要挟林世伯。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孔子说:“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还是至圣先师明智,虽说应当尊老爱幼,可有些人空长年纪,不修仁德,无所建树不说,还仗着资格老欺负人,不是贼是什么!

    小皇帝问:“你林世伯呢?他什么态度?”

    “林家祖母病得厉害,林世伯在照顾她。”

    当时,钱云气得不行,又不愿意退,他怕自己退了,就没人为林抚远争取了。恰在这时,林家的忠仆过来,附耳钱云说了几句话,将他叫走了。

    小皇帝觉得难以理解:“林长年拜托你求朕帮忙?”

    “他曾经为了‘礼’,朝堂上直接跟朕别苗头,乌纱帽也不要了,宁可去牢里蹲着。难道现在不能为了儿子的葬礼,跟那群人对着干吗?难道他们比朕还可怕?”

    钱云含蓄地说:“圣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自然比不上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可怕。”

    小皇帝说:“民间人情世故,朕不是一窍不通。林长年堂堂礼部尚书,整个林家包括一大堆亲戚都仰仗着他呢,谁能要挟得了他吗?他有什么把柄不成?”

    “林世伯高堂尚在,终有一日是要发丧的。他们威胁说如果不依了他们,到时候他们不让林家其他人吊唁穿孝,林世伯怎么能让母亲的葬礼办糟呢。”

    “所以就为了母亲,放弃儿子吗?”

    钱云沉默。

第四百五十九章 西子湖畔埋傲骨

    小皇帝冷笑:“也是,他有许多儿子,只有一个母亲。他得尽孝到终了,那算了,让他跟抚远断绝关系吧,朕自有办法让抚远哀荣无限。”

    钱云说:“林家族老鼠目寸光,以前总是仰仗林世伯,现在林世伯终于用到他们了,他们就蓄意刁难。但他们没想到,过去这回事后的事情。”

    钱云想到林长年当时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表情,恨、怨、毒纠集在一起,他甚至不敢看他。

    他说:“我也懂佛理,一切都是有定数的。人这一辈子,该吃多少粮食,喝多少酒,都是有定数的。早年吃得太多,以后就吃不到了。老一辈吃太多了,后代就没有了。”

    小皇帝的心气才顺了:“好!他既然有报仇的心,朕就帮帮他。抚远生而耀眼,身后事断不能潦草了。大梁以儒治天下,既然不信儒,也罢,打发那些林家族老出家吧。”

    钱云温和地看着他,并不应承。

    小皇帝看着钱云的脸,仿佛看到了钱明月,她不认可地看着自己。

    林长年若愿意撕破脸皮,也不用为了家事求他了。他处罚林家族老,在外人看来,还是落了林家的面子,会让外人看轻了林长年。

    而且,林家族老不是官员,若因为他们说了几句相信鬼神的话,就勒令他们出家。民间那么多信鬼神的人,肯定会引起恐慌。

    小皇帝想起林抚远到西山去找他,以状元郎自称的情景,如果不是他非要参加科考,没准他可以是状元郎。

    “追封林抚远状元及第。”

    “追赠翰林院侍讲学士。”给朕讲经吧。

    去西湖自杀,想必是很喜欢西湖。那林家乌烟瘴气,祖坟有什么好的,没得死后还跟他们纠缠。

    西湖旁边埋葬了岳飞、于谦,再葬一忠骨吧。

    “在西湖旁边选址安葬。”

    他没有子孙,也不必过继,朕让他永远享受世人烟火。

    “让余杭府库出钱,为他建庙。你再放出风声去,就说你梦到抚远跟你告别,说他是文昌帝君的特使,来人间历练来了,说拜了他可以才思泉涌,登科及第。”

    钱云:……我是儒生啊!

    小皇帝望着苍茫的天空,乌云遮蔽,看不到天庭:“你是儒生,这么说对你的前程不好。这样吧,你就说他祖母梦到的。”

    钱云行礼:“圣人思虑周全,学生这就去办。”

    他走后,小皇帝红了眼眶,思虑周全?呵!

    因为思虑不周,他做错了多少事了。

    他终于学会三思而后行了,只是代价太大了。

    小皇帝黯然消沉,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周身爽利了不少。他猛地回头,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是小皇帝明白,很多事情回不去了。

    建极殿。

    钱明月一进门,王诗韵就笑着起身相迎:“娘娘——送给您一个帕子,绣的菊花哦,您瞧瞧好看不?”

    钱明月接过帕子:“真好看,像真的一样。”

    王诗韵敏锐地发现她兴致不高:“怎么了?谁惹我们皇后娘娘生气了?”

    钱明月挥退宫人,拉着王诗韵坐下:“你表哥没了。”

    王诗韵愣了:“什么?!怎么会!”

    “有些时日了,说是游西湖失足落水,圣人来信说,怀疑他是自杀的。”

    王诗韵捂着脸,泪水沿着手指缝往外滴,好半天才哽咽地说:“娘娘,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表哥这辈子不会太顺利,他应该是那种才高八斗,但是为人清高,不能容于官场,得罪权贵,屡遭贬责的命。”

    “我以为他会像苏东坡那样,留下文名和才名,比官运亨通丝毫不差。可是,他怎么会自杀呢!”

    钱明月心情沉重:“有圣人与姐姐、还有你舅舅在,他便是再清高都不可能屡遭贬责,他本来一世顺遂的。”她也没想过杀他。

    王诗韵摇摇头:“若远离权势倒也好了,坐冷板凳,交接同样不得志的人,吟诗作赋,清谈古今,也逍遥自在。被一群官场油混子围着,被迫参加官场的迎来送往,他受不了的,他受不了的。”

    “娘娘,圣人猜的没错,表哥他是自杀的。我外婆怎么样?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怕她撑不住。”

    钱明月垂眸:“今天圣人来信,说你舅舅丁忧了。”

    最寄予厚望的孙子没了,林母备受打击,再加上本来就年事已高,缠绵病榻数月,终是撒手人寰。

    林抚远区区一举人的死,群臣不会报告给钱明月。

    因为他害过钱明月,小皇帝也没有主动跟钱明月提起,直到林家老夫人也没了,林长年要丁忧,小皇帝才将这两件事一起通报。

    林长年比寻常臣工对皇后更忠心,他丁忧,对皇后有些不利。小皇帝来信,让她提拔一个礼部尚书,以保证她在朝廷的力量。

    “丁忧!?”王诗韵似乎不能理解这两个字,“外婆也——”眼泪又滚滚落下来。

    钱明月沉默地握住她的肩膀,给她力量。

    王诗韵捂着脸,边哭边说:“怎么就这么倒霉,全是坏消息,表哥没了,外婆也没了。舅舅不做官了,母亲恐怕更受欺负了。”

    “你舅舅只是守孝三年,出了孝期就可以起复。就凭我们两家的关系,便是不做礼部尚书,位置也不会低于一方布政使。”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那么远,娘娘。”

    钱明月几经犹豫,还是说:“诗韵,我知道你外婆很疼你,但你能不能不要回去奔丧。”

    “我只怕一旦出了变故,姐姐会鞭长莫及。”

    王诗韵活得多明白啊,回余杭的利弊她比谁都清楚,她才不会回去呢。

    “娘娘,诗韵明白。”

    “诗韵想明天去寺院,给外婆供一盏长明灯,再请法师给表哥超度。”

    钱明月点头:“好,让春兰他们陪你去。”

    “诗韵,你还有姐姐。”

    王诗韵的眼泪又滚落下来:“是啊,我有姐姐呢。”

    在京城得到的温暖,比她前十几年在王家得到的要多几十倍,怕冷的人,怎么会舍得离开温暖的怀抱呢。

第四百六十章 小皇帝:家太大了,容易找不到媳妇

    任钱明月三番五次明示暗示,表达自己的思念,希望小皇帝早点回宫。小皇帝依旧一路体察民情(游山玩水)北上,堪堪赶在中秋节前回到了京城。

    钱明月没有去迎接,只是让翰林院掌院学士范叔同带人去奉迎。

    小皇帝有些失望,回到京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姐姐。以前他出远门,姐姐都亲自到城外迎接的。

    姐姐是不稀罕他了吗?这个认知让小皇帝很难受。

    或许是政务繁忙吧。小皇帝如此安慰自己。

    回到皇宫,小皇帝直奔建极殿:“皇后呢?”

    李兰英懵:“娘娘没跟圣人在一起吗?”

    小皇帝委屈:“没有。你不知道她在哪里?”

    “或,或许在文华殿?”

    “去请。”

    过了好一会儿,李兰英才回来:“圣人,娘娘不在文华殿,文华殿那边说,娘娘今日没去过文华殿。奴婢派人去御花园、武英殿找过了,都没找到人。宫门那边说,娘娘今日没有出宫。”

    “你办事挺用心的,可,皇后呢?”

    小皇帝突然想起什么:“朕知道她在哪里了!”

    入秋以来,钱明月写了好几封信催他回宫,他流连美景,到处浪荡游玩不肯回宫。

    她一定是生气了,赌气不去迎接他,估计这会儿正在奉先殿,跟列祖列宗告他的状呢。

    小皇帝兴匆匆赶到奉先殿,却得知皇后只是今晨来上香,禀报祖先皇帝今日回宫,早已离开了。

    皇后到底去哪儿了?小皇帝命人四下寻找,把皇宫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皇后。

    小皇帝懊恼得直跺脚,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又有些怨念,皇后姐姐,朕不过晚回来几日,你至于一声不吭就跑了吗?

    李兰英问宫人:“都找过了吗?别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宫人说:“除了乾清宫,到处都找过了。”

    乾清宫!小皇帝撒丫子就往乾清宫跑,一群人在后面紧追。

    小别胜新婚,阔别已久呢?当然得好好设计一番,酣畅淋漓地享乐,也算不枉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像娶媳妇的人要修整新房一样,钱明月让人修葺了乾清宫,原本地上有几块金砖断裂了,现在换上了全新的;暖气也安上了,为了迎接相拥取暖的美好冬天。

    至于被褥、衣服、配饰、笔墨纸砚等用品,以及屏风、摆件等装饰品,更需要用心布置。

    时间不知不觉溜走,没等钱明月做第n次最后的检查,外面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小皇帝大踏步走进来,万金宝追在后面喊“小心门槛”。

    钱明月看着小皇帝熟悉的脸,浑身发热,犟了犟鼻子:“你终于回来了,还知道回来!哼!”

    小皇帝一把抱住钱明月:“姐姐,姐姐,你吓死朕了。”

    浓浓的荷尔蒙气息将钱明月包裹,她瞬间醉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皇帝蹭蹭她的头:“家太大了不好,容易找不到媳妇。”

    这少年身量又长高了些,身子也更加厚实了,眉眼间也更加有阳刚之气,总之,无一处不令她满意。

    啧啧,她馋他身子了。

    钱明月得意地显摆自己的杰作:“看,乾清宫是不是更漂亮更宜居了?这是姐姐精心设计的。”看,龙床上两个枕头哦。

    小皇帝瞪眼:“姐姐,你让朕住乾清宫?”

    “圣人是天子,自然是住乾清宫。”一直在建极殿的百子千孙床上,不觉得腻味吗?姐姐想换个房间找刺激呢。

    小皇帝娇声示弱:“好姐姐,不要生五郎的气了嘛。好姐姐~”

    钱明月:……“乾清宫本来就是你的寝宫啊。”呆子!

    小皇帝点点她的脑袋:“傻!朕睡在建极殿啊。”又嘿嘿笑着说,“如果姐姐愿意,我们一起住在乾清宫也行。”

    哦豁,终于开窍了。

    小皇帝俏皮地用手指勾勾她的手心:“姐姐,这些日子朕便是吃鸡都只吃公鸡,朕好想你。姐姐可要好好奖励朕!”

    钱明月只觉得浑身像过了电一般舒爽,汗颜,她真的好容易满足啊。心思荡漾,嘴上却说:“不正经。”

    小皇帝索性不正经到底:“所谓敦伦尽分,敦伦,就是尽分。”拉着钱明月往床边走,“朕想试试姐姐铺的床呢。”

    “咦?两个枕头。”小皇帝惊喜地看着钱明月,眼睛亮的令人不敢直视,激动地叫道,“姐姐!姐姐!”

    一把抱住钱明月,就去啃咬她的朱唇。久违的馨香传来,小皇帝瞬间意乱情迷,手也在她身上探索起来。

    钱明月的心砰砰狂跳,柔声道:“五郎舟车劳顿,姐姐还是先伺候五郎洗洗风尘吧。”突然想来点儿不一样的。

    小皇帝这才想起还没沐浴,傻乎乎地说:“姐姐岂能做伺候人的事情,让宫人来就行。”

    钱明月:……

    负气道:“也好。”

    小皇帝突然明白了,拉住钱明月的手:“不过,既然姐姐执意,朕也不好拒绝姐姐美意。”

    最终,小皇帝还是“不舍得皇后辛苦”,不光没让皇后伺候,反而“伺候”皇后沐浴。两人如鸳鸯戏水一般缠绵许久,才回到龙凤床上排开战场。

    小皇帝想攻城略地,最终却任由钱明月占上风,被欺压得如同风中杨柳一般。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脸明暗半分,暗处眉眼温柔,线条顺滑;明处却被灯光勾勒出骨骼的形状,处处锋芒。

    虽然还是少年人的面庞,但第二性征已经相当明显,可以想象,过几年后他就会长成先帝那样,相貌和其他方面。

    到时候——

    嗨,几年之后的事情,管他作甚。且怜取眼前,该享受的尽情享受了,也不枉她战战兢兢紫禁城里走一遭。

    不管日后世事如何变迁,他怎样,她又怎样,他总归曾是她身下的人。

    想着,钱明月忍不住笑了。

    “嘿,”小皇帝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姐姐,偷看够了吗?”

    钱明月吓了一跳,一巴掌盖在他脸上:“你人都是姐的,姐想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还用偷看?”

    小皇帝侧身,托腮看着钱明月,还抛媚眼:“那姐姐,你的人好看吗?”

    钱明月:……她怎么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不能,她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五十年了,怎么能被一个熊孩子调戏。

    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小郎君俊俏极了,姐姐很满意。”

    “那,嫦娥爱少年?”

    钱明月不肯认输:“自古嫦娥爱少年。”

    小皇帝咧嘴笑了:“少年也爱嫦娥呢。”

第四百六十一章 小皇帝:富养皇后,穷养皇帝

    爱?这个字让人听了就心跳加速。虽然是的语言,钱明月依旧忍不住信了几分。

    “哈哈,姐姐害羞了。”

    小皇帝得意地笑了,很显然,这一回合他占了上风。

    钱明月突然逼近小皇帝,仔细看了看,说:“你修眉了,以前眉尾有几根散在外面的眉毛,现在没了。”

    小皇帝羞窘,旋即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朕专门找人修的。朕要用朕的英姿让皇后折服,现在看来,这个目标达成了。”

    钱明月躺平:“输了输了,没你脸皮厚。”

    小皇帝跪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钱明月:“姐姐累不累?”

    钱明月想歪了,忙拉被子盖住自己:“累了,累死了。”

    小皇帝惋惜地说:“那姐姐想必是没时间看朕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了。哎,可惜了朕专门给你找的礼物。”

    “苏州琢玉的功夫甲天下,从手把件到配饰再到大的玉礼器,无所不能。路过苏州时,朕让林长年给你设计了几套头冠,也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欢。”

    “诸暨产珍珠,不光有白色的,还有彩色的,黄的、紫的、粉的,光彩炫目。朕让人给姐姐做了几身珍珠衫,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还有不少字画,虽然不是古代名家的,但今人未必不及古人,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兴趣看看。”

    钱明月:……

    一箱箱礼物摆满了房间,甚至排到廊下去。

    钱明月有心先看珍珠衫,小皇帝却现将字画推给她:“姐姐,你瞧,这是朕喜欢的,想必姐姐也喜欢。”

    小皇帝带来的字画种类很多,工笔、写意,山水、人物,一应俱全。

    钱明月最喜人的是一个落魄穷书生的画,穷得为斗米折腰了,偏画中都是生活的意趣,有小孩子捉蝴蝶的,有老翁拿着烟袋找烟袋的……

    钱明月连声称赞:“能在穷苦的生活中发现诗情画意,真是个人才。”

    “可惜人已经没了,一生穷苦落魄。去世之后,画作才逐渐被人接受,现在已经价值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了。”

    小皇帝颇有感触地说:“这世间的事,贫贱富贵、得志失意,真的有道理可循吗?”

    钱明月说:“人们总在试图找出其中的道理,儒家说是德行,道家说是阴德,佛家说有因果,世人还认为与勤奋、聪慧和运势有关。五郎认为呢?”

    小皇帝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运势吧。朕生在皇家,算来尊贵。可宁王庶子而已,大位于朕,毫无干系。便是父皇登基,朕也是最不显眼的,可父皇最终选择了朕。姐姐以为呢?”

    “谁能想到当年曹县县令的女儿——”钱明月没有说完,摇头,“五郎那是运,而姐姐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大概是命吧。”

    小皇帝将面前的画卷收了:“这个话题不好玩,还是先看看冠服吧,这些东西日后再慢慢赏玩。”

    不同于对字画头头是道的见解,小皇帝对头冠优劣的评价止于轻重。

    鉴于钱明月曾经明确嫌弃凤冠太重,他要求礼部制作的三顶凤冠都很轻,形制也不是皇后凤冠,而是乌纱翼善冠。

    林长年美学涵养极好,在翼善冠上恰到好处地增加了金玉宝石珍珠制作的配饰,其中龙凤的样式与凤冠上的相同,不过只有一对,剩下的分量和空间匀给了花鸟虫鱼等自然形象。

    精致奢华,典雅大方,又不失灵动。

    钱明月两眼放光,心跳加速,是心动的感觉。比起字画,她好像更爱珠宝首饰。她就是一个大俗人。

    小皇帝看她神态,就知道她喜欢:“喜欢就戴上试试。”

    钱明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凤冠,生怕不小心折损了一片叶子,轻声道:“比燕居冠轻多了,还是沉甸甸的,还是别戴了。”

    小皇帝拿过来,戴在她头上:“做了就是戴的,戴坏了再做就是。”

    钱明月尴尬地笑:“刚才那样,是不是很小家子气?”

    “怪朕,堂堂皇后都过不上阔绰的日子。”

    钱明月散着发,小皇帝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对味:“来人,伺候皇后梳妆。”

    “大晚上的,折腾这个干嘛。”身体却很诚实地坐在镜前,任由宫人打扮。

    小皇帝从自己带来的箱子里挑挑拣拣,边扒拉边摇头:“苏州绣工技艺精湛,但不擅长做朝廷礼服,这几套衣服都不够端庄。”

    崭新的、流光溢彩的衣服被他随意丢在椅子上,李兰英看着都觉得肉痛,吩咐宫人整理被他拉乱的衣服。

    李兰英说:“这些衣服真漂亮,娘娘穿上一定像神仙妃嫔一样美丽。圣人要找哪一件?奴婢帮您找找。”

    小皇帝又懵又萌地问:“朕哪知道,他们都说好看,好像是这一套,又好像是那一套。你觉得呢?”

    他至少知道头冠轻点儿钱明月会喜欢,这衣服,他是真分不出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不都差不多吗?就颜色花纹不同而已。

    李兰英随手拿了箱底的一套袄裙,说:“这个颜色跟娘娘头冠颜色正配。”天可怜见的,在发黄的烛光下,他都看不清衣服的真正颜色,皇后娘娘年轻貌美,穿什么不惊艳?

    小皇帝仔细端详那衣服,又看看钱明月,想象了一下钱明月穿上那衣服的样子:“不错,就这个吧。”

    又去拿珍珠衫,珍珠衫就好说了,反正都是珍珠做的云肩,差不多。

    果真是人靠衣装,钱明月换了周身的行头,感觉自己都爱上自己了。

    珠宝流光,苏绣溢彩,钱明月整个人都在发光。

    小皇帝看痴了:“好美啊。”再看看自己,散着发,穿着中单,踢踏着布鞋,好像都不能跟在姐姐身边做个粗使宫人呢。

    不行,他也要做几身新衣服,那种礼服之外,别致奢华的冠服。

    好像来不及了呢,明日就是中秋节了,那么重要的日子。

    小皇帝不由得有些沮丧。

    钱明月问:“怎么了?圣人好像不高兴。”

    姐姐穿得华丽,好像声音都更威仪了,令人不敢直视,相比之下,朕真是糟糕透了。

    小皇帝噘嘴:“没有,朕很高兴。”

    钱明月挥退宫人,温柔地问:“是不好看吗?那姐姐脱了吧。”

    “别!”小皇帝忙按住她的手,拧巴地说,“其实,朕很开心,姐姐喜欢朕带来的衣服,姐姐穿上很漂亮。可是,可是朕又有点儿不高兴,朕都没有漂亮的新衣服呢。”

第四百六十二章 钱明月:驯夫行动开始

    钱明月:……这孩子最多五岁,不能再多了。

    “新衣服自然是有的,内务府又制作了几套冠服,圣人要试试吗?”

    “翼善冠和衮龙袍?”

    “嗯,还有冕旒和十二团龙十二章龙袍。”

    总之,还是那老一套呗。小皇帝想说自己喜欢不一样的衣服,又怕说了钱明月会多想,会不开心,瞬间眉开眼笑:“真的?还是姐姐好,记挂着朕呢。”

    装的开心跟真开心怎么会一样呢,钱明月说:“再让内务府给你做几套书生的衣冠吧,燕居时穿,更舒适一些。”

    小皇帝一脸勉为其难:“也行,皇后这么为朕考虑,便是不太符合礼法,朕也准了。”

    钱明月:……

    次日大朝会,还是中秋节,群臣公服朝拜帝后,献上庆祝佳节兼恭迎圣驾回宫的表章。

    钱明月按计划宣布给京城四品及以上官员赏赐一盘御膳房做的月饼,四品一下官员增加一个月月俸。

    群臣谢恩,大朝会在一片和睦中结束。

    回到乾清宫,小皇帝惊叹:“哪股风把姐姐吹迷糊了?竟然舍得给他们发钱。”

    钱明月汗颜:“姐姐以前很抠吗?”

    小皇帝忙摆手:“朕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姐姐抠,是咱家比较穷。”

    “那场瘟疫花了不少钱,也荒废了耕织,朝廷得免赋税还要发救济,再加上突力内乱、互市被波及,钞关的收益也减少了,嗯,捉襟见肘了吧。朕想想都替姐姐愁得慌。”

    钱明月叹息:“是啊,不光有瘟疫,春季倒春寒,豫鲁一带的小麦多少都减产了,夏季南方又见洪涝,影响了长江流域的多个州县。”

    “不过姐姐也看开了,反正这么大个国家,这一年年的,不是这边出事就是那边出事,不可能真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日子嘛,还得过,还得靠这些官员扶持才能度过难关,他们也是柴米油盐过日子,京城物价贵,底层官员过得辛苦,便找个名头给他们些资助,也好让他们为朝廷更尽心。”

    小皇帝无所谓地说:“说了一大通,就是花钱收买人心呗。朕学到了。”

    钱明月正色:“这不是功利地收买人心,是真心的、设身处地地为对方考虑。我们不能只宣扬尽臣子该怎样怎样,还得为臣子考虑。不光君臣,所有的关系都是这样,最典型的就是夫妻。”

    小皇帝来了兴致:“夫妻?那姐姐再细说说呗。”

    钱明月状似随意地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为对方考虑,都尽力为对方做事情。”

    “姐姐曾经听说一个故事,一个人到了地狱去,看到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放着许多菜,人们都拿着长长的筷子夹菜往自己嘴里送,为了抢菜还打了起来;”

    “他又去了天宫,发现还是那样的桌子、那样的菜,筷子也还是那么长,但人们都夹菜往对面人嘴里送,每个人都能吃饱。”

    小皇帝若有所思:“那,父皇与悖逆庶人、妃嫔们的夫妻生活,就是地狱吧。国丈与岳母间,是天宫吧?”

    钱明月点头:“应该是吧。比起别的男人,父亲为母亲做得够多了,但不及母亲为他做的多。他能体谅母亲辛苦,母亲也乐意照顾他,总还算不错的。”

    小皇帝握住钱明月的手:“这么说,姐姐在天宫,五郎在地狱,姐姐要把五郎拔到天宫才好。”

    钱明月说:“与父母生活得怎样无关,自私鬼在地狱,五郎处处为姐姐考虑,你本来就在天宫。”

    小皇帝信服地点头。

    钱明月甚至不敢看小皇帝眼里的信任,比起他的赤诚,她的心思则晦暗不能明言。

    她在驯他,驯服驯化,将他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从心理入手,让他以为自己就想长成这个样子。

    她总在担心小皇帝对自己感情不深,总在担心将来的某一天,他会纳妃,会变心,她将如何自处?

    她想过顺其自然,可富贵太迷人了。

    成为他的嫔妃都是能让人迷眼的富贵,更不要说诞下龙子,继承大统。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往宫里送,多少女人想挤到他身边,获得荣华富贵。

    她不行动,别人会行动的。顺其自然,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放任别人抢走她的丈夫。

    这么乖巧软萌的少年,这样赤诚的爱她的丈夫,她怎么甘心拱手相让。

    自然是什么?是任由别人怎么做,自己都无动于衷吗?不,本宫也属于“自然”,也要尽一份力。

    钱明月回想自己称制以来的功绩,与人斗与天斗,她都不曾落下风。

    在最重要的感情上,她为什么要退缩呢?她要主动作为,把握婚姻生活的走向。

    若尽力而为后依旧不能扭转结局,是小皇帝秉性不佳,是她手段不够,也不怨不悔了。

    昨夜转念,定下了计划,今日才会大赏群臣,施恩于人,就是为了引出这番对话。

    黎晨,我的夫君,对不起了,我对你耍手段了。你太好了,姐姐不舍得让给任何人。

    朝中无事,又是佳节,小皇帝提议游羲和苑,钱明月想将他驯成忠犬丈夫,自然不会拒绝他对自己的好。

    她想,女人不能拒绝男人对自己的好,拒绝得多了,他就认为自己不需要了,不会再对自己好了。万一再有一个女人希望他对她好,他就会转头对别人好的。

    但真到了羲和苑,又忍不住心疼。

    一到羲和苑,就闻到浓郁的桂花香。香气将她瞬间带到余杭,那段纵享天伦、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刹那的陶醉后,钱明月就清醒了,羲和苑什么时候有桂花的?想必是小皇帝瞒着她,偷偷从江南运来的,这么远的路,必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

    算了,也不是太多,不说他了,要接受他的好意。

    待下了辇车,钱明月更是瞠目结舌。

    羲和苑变得钱明月几乎认不出了,什么时候修了连廊?

    曲曲折折呈回形,瞧着得有三四里的样子。上面高悬着宫灯,下面摆满了各色各品种的菊花,还都是用瓷器做花盆,天呐,光花盆得花费多少人力财力。

    连廊内,放着一排排桌子,宫人们正在上酒菜,显然是要大宴宾客。

    比起这些东西花多少钱,更重要的问题是,小皇帝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又怎么远在江南,不动声色地指挥京城兴工事的,关键是还瞒得密不透风,她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钱明月不由得有些眩晕。

第四百六十三章 钱明月:新任工部尚书有问题

    小皇帝仔细观察钱明月的脸色,主动解释道:“朕离京之前,就打算瞒着姐姐,给姐姐过一个盛大的千秋节,便让人准备了这个。姐姐今日在羲和苑看到的景,见到的人,都是朕的生日礼物。”

    他意有所指,钱明月却没抓住关键点:“这工事谁主持的。”

    “朕意定的工部尚书派人修的。”

    钱明月愣了。

    姬念祖病得愈发重了,前段时间接连请辞,钱明月只得准了。工部尚书之位空缺,有春天那档子事,两个侍郎她都看不上,只想等小皇帝回来一起商量从各地布政使中选。

    不过,显然小皇帝已经以羲和苑为试题,考校了一位合格的工部尚书了。小皇帝行事,愈发霸道专断了,许多事情都越过她,莫说商量,都不知会。

    小皇帝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朕私自定了工部尚书,姐姐别生气,原谅五郎这一回,其他的官位你可以随便定。”

    他大概是在演戏吧,可即便知道是假的,钱明月也受不了这眼神:“想哪里去了,能让姐姐少费心,姐姐求之不得呢。哎,不是说今晚中秋宴吗?”

    “也是千秋节,朕不想好心办坏事,让天下人非议朕色令智昏,说姐姐魅惑君王,索性就用中秋宴的名头。今晚群臣和宗亲都会过来,宴会前新的工部尚书会来见姐姐。”

    新任命的臣子,第一次来见皇后,不说“拜见”“觐见”“朝见”,只平平淡淡地说个“见”字。

    不是她执着于尊卑高下,钱明月是觉得哪里不对:任命文书不经过诰敕房,不昭告天下,不在朝堂宣布,反而是在中秋宴会上公布。一个工部尚书而已,至于这样神神秘秘的吗?

    难道是她和世人都接受不了的人物?比如初出书斋、乳臭未干的俊俏书生?林抚远的死她也挺难过,但小皇帝给他的哀荣总让她怀疑,小皇帝其实是个双性恋。

    钱明月勉强微笑:“好,期待一睹庐山真面目。”

    小皇帝见她不是太高兴,以为她心疼钱:“朕让人把螺旋桨的图纸卖了,搞漕运的那帮人都很稀罕这个。”

    “一份图纸,能卖几个银子?”

    “多卖几次呗。朕走一个城,就卖给几家,最后,哈哈,姐姐看看这园子就知道了。”

    小皇帝拖着钱明月走:“去湖上看看去。”

    此前的羲和湖是很原生态的,湖边有杂草,只有几个破亭子,湖里更没有什么建筑。

    今日这一瞧,钱明月惊喜:“这不是三潭印月吗?这三个石塔,简直跟西湖的一模一样。”

    小皇帝也惊叹:“不错,没辜负朕的吩咐。”

    湖心还弄了人工岛,有假山有亭子。湖边都用汉白玉栏杆围着,每个栏杆上的雕刻都不同,还兴建了几座水榭。

    “真漂亮啊,可,五郎,你别骗姐姐,图纸卖一千遍也修不了这么多东西。”

    小皇帝搔头:“嘿嘿,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嗯,其实,朕又卖了些朕的字画。”

    “天可怜见的,堂堂天子都沦落到卖字画为生了。话说,五郎卖给谁了?”

    “王叔王兄们,还有姑母、姑祖母们。”

    他就算信手涂鸦,谁敢不买啊!这是去勒索了。钱明月扶额:“真有你的。”

    “姐姐不生气?”

    “你亲戚愿意给你钱,关姐姐什么事。又不是找地方官要钱,姐姐公私分明的很。”

    钱明月走到水榭里,隔窗远眺:“谁不喜欢繁华。”

    是他让姐姐受委屈了,小皇帝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姐姐生活在更繁华的环境中。

    钱明月壕气地说:“宴请宾客的钱从国库出,”对上小皇帝诧异的眼神,尴尬地笑笑,“姐姐以前太抠了,其实今年财政不太困难。”

    “可能是之前的水利工事发挥了作用,今年的旱涝灾害后果不太严重,不至于给国家造成财政困难。”

    “突力内乱虽然减少了钞关的收入,但也有益处,之前便是签了和约,夏秋季节,依旧会有小股骑兵进犯掠夺。突力王脸皮厚,死不承认,只说是部落的刁民,他们的青壮年亦民亦兵,根本掰扯不清。”

    “大梁只能被动防守,军户被召集起来防守敌人,军屯就不能好好经营,屯粮不足就得朝廷拨钱拨粮做军饷。至于火器兵器等损耗,也需要一笔不小的军费。如果有军户战死或伤残,朝廷还得给抚恤。”

    “如今钞关的赋税减少了,其他方面省下的钱也冲抵了这损失。”

    小皇帝善解人意地说:“五郎知道,姐姐不是抠,是爱惜民力。没有姐姐与民休息,朕怎么开疆拓土。就奢侈这一回,以后我们继续勒紧腰带过日子。”

    钱明月莞尔:“我们这样,像极了农家小孩过节时得到一个鸡蛋。”

    宴是晚宴,却是从下午开始的,几乎刚过午时,就陆续有官员过来,喝着御酒,吃着御膳房的点心,跟同僚沟通感情,跟上官沟通感情,好不惬意。

    宗亲邀请的是女眷,湖阳大长公主家自是不必说,还有赵王家,惠康太长公主的后人也被邀请了。

    勋贵家,则男人女人都被邀请了。

    羲和苑人越来越多,有些人会先来拜见帝后,比如惠康公主的后人,有的臣子还来禀报公事,这么没眼力见的,自然是谢傅瞻。

    小皇帝可以只见男人,钱明月得男人女人都见,宴会还没开始,就疲惫不堪了。

    小皇帝心疼极了:“姐姐,不是重要的人就不要见了。”

    “不行,见这个不见那个,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小事,但他们会瞎揣测,没得引出许多风波来。”

    官场上,谁得上司喜欢,是永恒的话题。而好的上司,是不能让这种猜测偏离轨道的。

    “管他们什么风波呢,总不能累着姐姐。”说是这么说,小皇帝到底已经不是任性的孩子了,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姐姐索性借口累了去睡吧,谁都不见,也没什么好猜的。”

    群臣还有休沐日,皇后几乎全年无休,临朝称制几年,钱明月身体远不及少女时代。整日吃着补气益血的药,效果却不怎么明显。

    小皇帝回来了,钱明月潜意识里放松了许多,一倒下便昏昏沉沉睡去,小皇帝见她睡得香,嘱咐人不要吵醒她,哪怕她睡到宴席正式开始。

第四百六十四章 钱明月与湖阳大长公主间的争端初见端倪

    但钱明月还是被人叫醒了,是湖阳大长公主亲自叫醒的:“宴会就快开始了,娘娘该梳妆打扮了,这觉什么时候不能睡?这样的宴会不常有,娘娘得打起精神来。”

    床前站着的人没有亲近到可以站在她床前,又没有离去的意思,钱明月羞窘起身:“姑母说得是,是孩儿懒怠了。今日来的女客不多,姑母是很无聊吗?”

    “嗨,不是因为那,虽说来客不多,姑母熟识的人都来了,怎么会无聊呢。是明成那孩子,非要来拜见娘娘。”

    钱明月没说让她进来,反而说:“呀,那这样见客太失礼了,来人,伺候本宫梳妆。”

    竟然拿她当外人,赶她走!湖阳大长公主退出去,故意显露出不高兴。

    钱明月知道她会不高兴,但没办法,她做不到当着外人换衣梳妆。若不是衣服太繁复,宫人她都不想用。

    终于,钱明月穿戴整齐,召见湖阳大长公主和明成郡主。

    湖阳大长公主看着她头上不符合礼制的凤冠,说:“娘娘,皇后的凤冠自有礼制,这么大的宴会,娘娘怎么能随意穿戴呢?”

    钱明月心中咯噔一下,是她给湖阳大长公主的荣宠太过了,让她恃宠生娇,意图管控她吗?

    “姑母有所不知,这也是圣人诏令礼部制作的,是礼部改了形制。”

    “平时穿穿也就算了,宴会这么隆重的场合,娘娘还是应该戴九龙四凤冠。”

    钱明月也明显表露出自己的不高兴:“来之前,圣人没说要举办宴会。说起来,本宫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本宫!好高贵的身份啊,对着她堂堂大长公主耍威风来了!湖阳大长公主更加烦恼,可没办法,她虽然是长辈,但尊贵确实不及皇后。何况皇后掌握的权柄多,自己还得有求于她。

    湖阳大长公主心里不平衡,为什么她是公主!公主生得尊贵,可嫁到民间做民妻,是走下坡路,一步步远离权力中心,到头来她遇事还得求别人。

    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平,扬起笑脸:“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姑母也不想过来打扰娘娘休息,是明成非要见那人,姑母怕不答应她,她私自找过去,那多不成体统,会被人笑话。”

    钱明月诧异地看了一眼低头抠手指的明成郡主:“那人?谁?”

    湖阳大长公主恼她明知故问:“娘娘何必故作不知?”

    钱明月是真意外:“辽东总督吗?他也在宴会上?他什么时候回京的?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想起小皇帝说过“姐姐今日在羲和苑看到的景,见到的人,都是朕的生日礼物”,莫非先生也是圣人的生日礼物?让他们师生团圆吗?怎么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湖阳大长公主心道,装得真像,鬼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钱明月倒没有难为她的意思:“李兰英,让人去请辽东总督。”

    钱慧儿寒颤了一下,湖阳大长公主说:“娘娘,女儿家声誉重要,娘娘切莫让人声张。”

    钱明月想了想,说:“就说本宫挂念辽东医学堂的情况,找他过来问问。”

    辽东爆发了那么严重的瘟疫,上上下下的思想都大受震荡。夏季,疫情逐渐得到控制,谢文通要让出官衙开办医学堂,请朝廷恩准留下一批良医做教授。

    钱明月给他拨了银两,让他筹建医学堂,但不能占用官衙。

    占了这个官衙还得再修一个,不如直接修医学堂,官衙等级森严,总督衙门花费可比医学堂多得多。

    但谢文通考虑的重点不是钱,而是时间,他想尽快让医学堂步上正轨,免得时间一长,人们忘了这次瘟疫带来的痛苦与教训。

    他买下沈阳城郊几个富户的庄园,让人串成一个整体。一边安置医者和药品,一边招生,一边组织劳工盖房子。

    到现在,京城的医学院还没建好,辽东的已经有了挂好了牌匾,设了十三科,二十名良医和一百名学员,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无论是官员还是村夫,提起谢文通,谁不称赞。他已经官居总督,但前程远没有到头。

    有这样的准女婿珠玉在前,湖阳大长公主哪里看得上其他人。选来选去没有能入眼的,加上钱慧儿坚持,又起了让女儿跟谢文通再续前缘的心思,想要谢文通再来公主府提亲。

    李兰英亲自去请谢文通,他考量的比钱明月和湖阳大长公主都多。

    上次圣人把娘娘赶到羲和苑,差点儿没害死娘娘,就是因为那谢文通。

    如今湖阳大长公主甩脸子让皇后娘娘去请谢文通,为了她女儿的事,却要用皇后娘娘的名头,万一圣人再误会呢?岂不是害苦了娘娘!

    他决定先告诉圣人实情,如果圣人同意,再去请谢文通。如果圣人不同意,那就不请了,就说圣人不准,湖阳大长公主也怪不到娘娘身上。

    又不是私会,小皇帝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

    然而,李兰英没想到谢文通不肯去拜见娘娘:“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劳烦公公转告娘娘,就说臣可以在宴会上向帝后禀报此事。”

    李兰英能怎么办?说还有私事吗?

    周边都是朝廷重臣,说湖阳大长公主有私事,湖阳大长公主会恨死她。说皇后娘娘的私事?他为什么要为了湖阳大长公主,损害娘娘的名声。

    李兰英就这样回去复命了。

    湖阳大长公主瞬间拉脸,她女儿皇亲国戚,谢文通凭什么拒绝!

    钱明月无奈地说:“是我那借口不好,这样吧,我们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遇见,那是不可能的。

    宫宴有严格的男女分区,男客在连廊,女客在水榭,中间距离不远,但隔着“礼义廉耻”,远比千山万水更远。

    唯独钱明月能同时游走在男女之间,她安排钱慧儿她们到临水轩等着,自己则去了连廊。

    连廊喧闹的氛围瞬间冷静下来,群臣齐齐叩拜皇后。

    “众卿平身。”钱明月扫了一圈,不见谢文通,“宴会稍后才开始,众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鸿胪寺说,有忌口的也提前跟他们说。”

第四百六十五章 新任工部尚书

    钱明月头疼地离开连廊,很明显,先生故意躲着湖阳大长公主,她不能再去请他了。湖阳大长公主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怎么办?

    算了,这个麻烦扔给小皇帝去,这么不讲理的公主可是他们黎家的姑奶奶。

    钱明月支着脑袋,连连叹息:“哎,头疼,好几天的苦水白喝了。”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病入膏肓了。

    小皇帝又不傻,哪里看不出来她是装的,闲闲地说:“就因为钱慧儿和谢文通的事情?不是,姐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愁成这样,至于吗?”

    钱明月感觉受到了冒犯,心里顿时腾起了无明业火,嘴巴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地说:“这不是钱慧儿跟先生的事情,是湖阳大长公主跟他的事情。”

    “跟我有什么关系?一边是我先生,一边是你姑母,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要孝亲还要尊师,你说该怎么办?”

    小皇帝被怼得有些懵,弱弱地说:“孝亲尊师是没错,可也得讲道理吧,总不能因为对方是师父、是长辈就盲目服从,失去对是非曲直的判断吧。”

    钱明月闭眼,有小皇帝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她最怕他承湖阳大长公主的人情,珍惜他们之间的亲情,毁了先生。

    “而且,就算一个是姑母一个是先生,五郎还是觉得跟姐姐没关系。婚姻是合两姓之好,是他们谢家跟钱家的事。哦,你也姓钱,不,你现在姓黎了,跟朕的姓。”

    最后一句话,别提多嘚瑟了,仿佛钱明月改成黎钱明月对他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钱明月忍俊不禁:“是啊,他们爱成亲成亲,爱退婚退婚,当然都跟姐姐没关系。可姑母把我叫醒,非要我扯红线,哼,硬把我绑上去了。”娇滴滴地说,“你说怎么办吧!你给我松绑吧。五郎~”

    小皇帝浑身起鸡皮疙瘩,激灵地打个寒颤:“好姐姐,你好好说话,别这样。”

    钱明月:……不是说撒娇女人最好命吗?感情她这是对牛弹琴呢!横眉怒目:“说吧,你松不松绑?”

    小皇帝做举手投降的姿态,连声说:“松,这就去松。”跳下椅子往外跑,“哎,还是这样看着舒服。”

    小样,该不会是个抖吧。

    小皇帝走到殿门,又转头说:“姐姐你在这里别走,朕让谢文通去接工部尚书了,宴会开始前,姐姐先见见他。”

    “知道了。”

    又是这个工部尚书,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值得先生亲自去接,小皇帝还接二连三来嘱咐她。

    钱明月左性起来,要本宫好好召见他?给他面子?本宫偏不。

    溜达到内殿,吩咐宫人:“本宫头疼的毛病犯了,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打扰本宫。”

    坐在太师椅上,想着如果工部尚书真是个俊美少年该怎么办。小皇帝如果真是个双性恋怎么办?

    坚持跟小皇帝做同事,还是自己夺权把小皇帝幽禁,或者弄死他扶持一个小傀儡?又或者被他弄死,幽禁冷宫,还是被逼出家?

    ……

    钱明月正沉浸在狗血情节中,就听李兰英通禀:“娘娘,新任工部尚书求见。”

    来了!哼!“本宫头疼,今日先不见了,让他回吧。”

    李兰英劝道:“圣人已经任命了,娘娘身体抱恙不能见人,不如让他在外间磕头吧。”

    钱明月懒洋洋地说:“行吧。”

    片刻后,外间传来熟悉的声音:“臣拜见皇后娘娘。”

    钱明月弹跳起来,冲向外间,果真看到熟悉的面容。

    是父亲!

    “父亲!”钱明月忙扶起他来,“怎么会是父亲!”

    “姐姐今日在羲和苑见到的人,是朕的生日礼物。”原来,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她的生日礼物。

    至于让父亲做工部尚书在政治上、舆论中会有什么影响?随他去吧。

    小皇帝对她的好,她受了就是,只要他们夫妻感情不出问题,她何必怕别人有异议?

    以她的权柄和心智,有什么不能应对的,又何必时刻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钱明月想扑到父亲怀里,被他用眼神制止,就围着他跳啊,笑啊。

    “哈哈,没想到是父亲来了。”

    “父亲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以后是有人撑腰的人了,嘿嘿。”

    “父亲怎么都不跟女儿说一声,女儿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呢,嘻嘻。”

    什么皇后威仪,全抛之脑后,此刻,她只想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欢欣。

    钱时延微笑:“是圣人要给您一个惊喜。娘娘身体好些了吗?”

    钱明月一点儿撒谎的自觉都没有:“原本很累的,现在好多了。母亲呢,来参加宴会了吗?二哥也回来了吗?先生不是去接您了吗?先生呢?”

    李氏自然是可以参加宴会的,可她水土不服,病倒了,钱时延不放心,亲自为她延请御医,这才过来晚了。

    叙旧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满腹话儿还没说完,连廊上就点亮了宫灯,宴会开始了。

    宴席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然而世间好物不长久,繁华最容易落幕。

    宾客散尽,先生师父都走了,留在钱明月身边的,只有小皇帝,两人并肩站在水榭里。

    钱明月万分失落:“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现在席散了,人都走了。”

    小皇帝开解她:“世间事就是这样,有聚就有散,有散也还有聚,姐姐不要伤心,国丈留在京城,你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可他还要照顾祖父母和母亲,还要操心两个哥哥的婚事,还有公务,能聚几时呢?五郎,我不要会散的聚,我害怕别离,我要永远不分离。”

    小皇帝用俏皮掩饰自己的深情:“那,符合姐姐条件的只有朕了,朕可以陪着姐姐永不分离。”

    钱明月主动牵住他的手:“那,五郎,你可要陪我一辈子。”

    小皇帝紧紧握住钱明月的手,笑:“一辈子太少了,不然咱把下辈子也约定了?”

    “好。”

    “下下辈子,累生累世?”

    “好。”

    水榭里,两人紧紧相拥,小皇帝幸福的笑了:天上一轮月,水里一轮月,朕怀里还有一轮月。

第四百六十六章 谢文通被革职

    第二日,帝后回到皇宫,开始调整人事。

    钱时延回京,陕西布政使空缺,在钱明月的建议下,由山东布政使调任。

    前几年山东经历了天灾,但山东政务井井有条,可见布政使的能力。河套一带总要收回的,纳入陕西行省管辖,故土新归,治理是一个大难题,需要能臣来经略。

    同样的官职从山东调任陕西算是略降,因为但陕西干旱、产粮不及山东;与突力接壤的边地,民风彪悍,教化也不及孔孟故里。

    为了表示嘉奖认可,授从一品光禄大夫,并授太子少师。地方官晋升三孤之一,在大梁他还是头一个。

    那山东就没了布政使,小皇帝和钱明月同时想到在工部左侍郎位置上呆了许多年的魏淮安。

    钱时延与魏淮安是亲家,他们不能都在工部,输给钱时延,魏淮安也心服口服。

    工部左侍郎由翰林院编修学士郭嘉担任,这个是小皇帝提议的,他对郭嘉印象极好,连升数级,钱明月没什么意见。

    礼部尚书由翰林院掌院学士范叔同兼任,他主持奉迎皇帝回京的事宜,有条不紊,足以担当此任。礼部两个侍郎资历浅,倒也没有异议。

    又召集兵部和户部议事,经过几番讨论,最终决定明年再募兵三万,依旧在京郊训练。

    届时将令今年募集的两万人分别驻扎陕西和山西,调兵权依旧归兵部所有,练兵权和率兵权归朝廷任命的指挥使所有。平时勤加训练,一旦边关起战事,他们就出动支援。

    大梁对突力的战事,已经敲响了聚将鼓,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依旧为昨日的烦恼而烦恼着。

    湖阳大长公主再度进宫了,直接去找了小皇帝。

    钱明月午睡了小半个时辰,李兰英将她叫醒:“娘娘,别睡了,再睡晚上该失眠了。”

    “该起床了。”

    钱明月睡眼朦胧:“我不睡着,就躺躺。”

    “娘娘再清醒一下吧,前朝,出了点儿事情。”

    钱明月睁开了眼:“你最好真的有事情,不然本宫赏你一盒胭脂。”

    “奴婢哪敢跟娘娘戏言,圣人以不遵皇后懿旨的罪名,革了辽东总督的职务,还派监察御史去辽东巡察他为政的得失。”

    钱明月皱眉,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揉揉太阳穴:“胡闹!荒唐。”

    “娘娘?”

    钱明月摇头:“本宫没事,叫人来给本宫梳妆。”

    小皇帝在门外探头,再探头,还故意咳嗽一声。

    钱明月循声望去,就见他呲溜一下缩了脑袋,不见影了。她被气笑了:“过来,帮姐姐画眉毛。”

    小皇帝蹬蹬跑过来,将手递给钱明月:他手被一个暖袖似的东西套住了。

    钱明月帮他摘下来:“你这是帮姐姐松绑的时候,把自己套进去了?”

    小皇帝委屈巴巴点头:“是啊,姐姐真是太聪明了。”

    “拒绝湖阳姑母不是一件容易事吧。”

    小皇帝叹息:“确实不容易,昨日是朕不了解姐姐的难处。”

    钱明月将暖袖放在一边:“现在是五郎的难处了。难到这个地步了吗?竟然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小皇帝忙摆手:“不是朕的主意,是你先生的,他说了,如果他再度失势,姑母就会放弃的。”

    钱明月笑:“这个主意若是他出的,辽东总督也不用做了,找个中等人家做闺秀的西席吧。”

    撒谎被揭穿,小皇帝竟然一点儿都不尴尬:“还是姐姐最聪慧了,这就是女子的主意。”

    钱明月拉着小皇帝的手,正色:“五郎,从昨夜姐姐就觉得不对劲,姑母行事作风与以前大相径庭,愈发不顾礼义、不择手段、任性恣意,姑母不是这样的人,恐怕是她身边有了狗头军师。”

    小皇帝语气缓慢:“姐姐你错了,湖阳姑母就是这样的人,以前她没把这一面展现给你而已。当然,军师也确实有,是明成的奶娘,她认为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明成好。”

    “小人物有时候能成大祸害,除了她吧。”

    连钱明月自己都惊诧,她怎么说得这么随意无波澜,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小皇帝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只是缘,不是因,决定不了果,除了她也没用。”

    “那五郎以为什么是因,谁才能决定结果?”

    “姐姐,朕,还有湖阳姑母和你先生。”

    小皇帝不习惯往下看,他最多能看到这些人了。

    钱明月还是有些担心:“那奶娘撺掇湖阳姑母一心谋富贵,如果先生不娶明成,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五郎身上来?”

    小皇帝吸吸鼻子:“好酸啊!”

    “没这种可能吗?要权势还要一表人才,谁比得上你?”

    小皇帝被夸得飘飘然:“也就你稀罕这个顽童,来吧,不是让朕帮你画眉吗?朕还没享受过画眉之乐呢。”

    钱明月瞪他:“你什么时候见姐姐画过眉?”

    小皇帝拍脑门:“是啊,你那眉毛还用画?”

    钱明月开始作,将身子一扭,脚一跺:“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哼!说!你整天想谁看谁呢?”

    小皇帝抖了抖:“姐姐,你真不适合这样。”在钱明月恼羞成怒前,拿起一盒胭脂,“这个红红的,是口脂吧,姐姐,朕给你涂口脂。”

    钱明月拿了口脂递给他:“那是胭脂,用这个。”

    小皇帝兴致勃勃地净手,然后用手指挖了一大块口脂,比划了下,信心满满地往钱明月嘴上戳。

    钱明月:荒唐!胡闹!

    越是小人物,眼皮越是薄得跟春冰似的。

    革职谢文通的旨意才传到驿馆,驿馆里的差役就翻脸了:“谢先生啊,实在对不住了,这官驿是给官员住的,您现在住这里不合适了,您说呢?”

    谢文通微笑:“正是这个理,我这就收拾行囊离开。”

    他才出驿馆,都察院来人了,监察御史陈直带着几个衙役堵了驿馆的大门:“谢公现在是待罪之身,都察院随时要讯问,按规定不能随意走动。”

    谢文通:……

    他的随从说:“可是!驿馆也不让我们住了啊!”

第四百六十七章 进不去出不来的谢文通

    陈直一板一眼地说:“这个,下官就管不了了。下官奉命办事,谢公不能出驿馆,还请谢公不要为难下官。”

    权力的运行并不总是平滑顺畅的,各个权力机构之间会有摩擦和碰撞,卷入权力机关碰撞的齿轮里,寻常人都免不了脱几层皮。

    无论怎么算,此刻驿馆和都察院之间的冲突,只是轻微的摩擦。谢文通平静:“谢某待罪之身,御史大人不必过谦。”

    随从无奈:“大人,这出不得也进不得,可该如何是好?”

    谢文通从容:“你也说了,出不得也进不得,那就不出不进好了。”指着辕门,“我们就跨着门站着吧。”

    监察御史:……这就是智计无双的谢总督?怎么跟个无赖似的。

    陈直吩咐衙役找驿馆的差役要了几个凳子,给谢文通主仆坐,自己就顶着秋日的太阳站着,他身后的衙役也跟着晒太阳。

    不一会儿,谢府的管家来了,谢傅詹那个谢府。

    谢家管家说:“御史大人,驿馆住不得,这样堵着门也不是个办法呀,让老奴把大爷接走吧。我们老爷您还不知道吗?他说会看住大爷,就一定不会让大爷出门的。”

    陈直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头:“你怎么证明你是谢通政府上的管家?”

    这还要证明?管家懵了,指着马车上的“谢”字:“这个徽记可以吗?”

    陈直摇头:“死物,可以轻易仿照。”

    管家拉过来马夫说:“他总可以吧,活的,谢家的马夫。”

    陈直一副按规矩办事的模样:“那,他怎么证明他是谢家的马夫?”如果不是他神态端肃,语气毫无轻慢之色,管家都要怀疑他是故意刁难了。

    管家快疯了:“那,我们大爷总可以吧,难道还用证明他是我们老爷的儿子?”

    陈直也快疯了,不想跟这个愚痴的奴仆辩论,对谢文通说:“谢公高才,听下官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三司会审时,能用犯人的话来证明证据是真实的吗?”

    谢文通笑:“这个比喻很恰当。”向管家,“叔,回去吧,代我向母亲问安,这边不会有事的。”

    陈直说:“谢公,下官不是要难为你,按照惯例,应该由信得过的人去都察院写一份保证书,然后请都御史大人批文准许您离开,您才能离开。”

    谢文通说:“陈公恪尽职守,谢某佩服。”

    管家只好离开,想着让夫人劝老爷去都察院,哎,老爷那脾气,会去吗?

    在他离开后的片刻,两辆马车驶来,这次徽记更厉害,是“钱”。

    陈直挺直了腰,他可是铁骨铮铮监察御史,不畏权势,尽职尽责!

    马车上下来的是钱雩和钱云,谢文通起身却不迎——他不能出门来着。

    两人先向谢文通行晚辈礼:“见过谢先生。”

    谢文通点头:“多礼了。”熟络地介绍陈直,像他是自己的朋友,“这位是监察御史陈公,你们来见过他。”

    钱雩、钱云忙转身行礼:“见过陈大人。”

    陈直警惕极了,他们想必是要先礼后兵,一定不能被迷惑了。劝自己说,他们身上至今没官位,自己好歹是七品监察御史,这礼也受得起。

    干巴巴地说:“二位多礼了,二位来住驿馆吗?请进。”

    谢文通继续坐在小板凳上看戏,仿佛这一切跟他没关系。

    钱云将一个信封递给钱雩,钱雩抽出信件递向陈直:“娘娘命谢先生为医学院文字教习,令在下来接谢先生。这是皇后娘娘手诏,陈大人,请过目。”

    陈直没接他的信件,反而从腰间取出佥都御史签发的禁足令,递向他:“这是佥都御史签发的禁足令,令谢公不得离开驿馆。按理说,下位不违上位,但娘娘的手诏是为私事,不是为公事,陈某不敢因私废公。”

    钱云不解:“娘娘手诏怎么能是私事呢?”

    “敢问三公子,娘娘封谢公几品官?”

    “没有官位。”

    “二公子是工学院理事,三公子是医学院理事,你们又是几品?”

    钱云耐心解释道:“工学院与医学院尚未建成,目前只是在玉泉庄园训练人员,筹备正式成立事宜。虽然在下与哥哥没官位,甚至整个玉泉庄园都是白身,但,我们做的事情是公事,不是私事。”

    陈直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辩驳之词,恰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一辆相当华丽的马车驶来,比钱云他们的要华丽,车帘都是上等的丝绸,但没有徽记。

    该不会皇后亲自来了吧!

    众人敛容,谢文通不由得起身,唯独钱云傻笑起来。

    马车停下,跳下来一个俏丽的身影,戴着幂蓠,看不清面容。

    那人走到钱云面前:“怎么还不走?”

    钱云无奈:“陈御史还有些疑问。”

    陈直心道,这人对谁都不行礼,身份应该不一般;但看身量,这人又远不及皇后高,她是谁?

    幂蓠女子问:“什么疑问?”

    陈直重申保证书一事。

    幂蓠女子说:“这样吧,陈大人,你带着一位钱公子去都察院写保证书。”

    “当然,让他们自己去写也可以,但若找不对公门,写不对保证书,耽误了事情,你上官也不会高兴。”

    “你可以把衙役留下,有他们看着,我们也走不了。”

    不容置喙的语气,竟然让陈直忍不住听从:“好,那哪位公子跟本官走?”

    钱雩懵逼,钱云傻眼,谢文通含笑。

    幂蓠女子直接安排:“老三,你去。”

    老三……

    钱云就乖乖地走向陈直,钱雩跟谢文通面面相觑,一个懵,一个笑意满满。

    钱云跟陈直离开后,幂蓠女子对钱雩说:“这秋日的太阳还是有些毒的,风又干,我带了些银子过来,在马车上,你去请衙役们喝茶。”

    衙役们听到银子,眼睛都放光了。

    钱雩关注点却不在这里,行礼:“不知姑娘是哪位?”

    “医学院千金科女学生,免贵姓王,皇后娘娘传信,让我照顾谢先生。”

    谢文通:……皇后是找了多少人来照顾他啊!

    钱雩了然,这就是传闻中妹妹极喜欢的林世伯的女儿,后退一步再度行礼:“王姑娘。”

    王诗韵催钱雩:“二公子,快去,我车上带了银子,就在门口。”

    钱雩:“这样不好吧!”

    衙役们快疯了:好,很好!

    王诗韵急了:“有什么不好的?”

    钱雩:“衙役虽然没有官位,也在办公事,我们这样是行贿。”拒贿他擅长,行贿,他干不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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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038/ 第一时间欣赏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作者:衣里明珠所写的《皇后又打朕》为转载作品,皇后又打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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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介绍:
钱明月被塞了一个丈夫和一把戒尺:“不听话你就打他。”
起初,小皇帝瑟瑟发抖:“皇后别打朕。”
后来,小皇帝眼泪汪汪:“皇后又打朕了,谁告状了?”
再后来,小皇帝皮痒痒:“皇后好久没打朕了,失落。”皇后又打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又打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