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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作者:衣里明珠     皇后又打朕txt下载     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是谁围魏救赵

    司马韧道:“军士不足,可以募兵、征兵。但不抚慰伤亡者,会寒了边疆几十万军士的心,才真的会毁了大梁江山的基业。”

    对方还想坚持:“臣以为——”

    小皇帝生气地站起来:“闭嘴!你以为什么啊你!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那朝臣吓得跪在地上:“圣人明鉴,臣绝无冒犯之意。”

    小皇帝拂袖:“你们一个个的,总说没有冒犯之意,其实呢?无论朕做什么决定,你们都会反对。朕意已定,诏书已发,休得再议。”

    那朝臣也是个刚的:“臣只怕这不是圣人的意思,是别人的意思。”

    小皇帝怒:“是钱氏的建议,朕应允了就是朕的意思。朝臣的谏疏朕也应允了许多,难道都是朝臣的意思吗?难道所有的问题都要朕自己想办法吗?如此,前人又为什么设立文武臣工!”

    “辅佐君王是臣工的职责,但钱氏——”

    “钱氏佐政是皇考定下的,你想让朕不尊皇考遗命,做不忠不孝之人?你不敢劝谏皇考,却对朕百般指责,看来是不认朕这个君王啊。”

    小皇帝轻飘飘地说:“如此,你便回乡吧。”

    就这样,小皇帝第一次自己做主罢免了一名官员,五品通政司右参议黄明超。

    河流滥觞处,谁能想到他日后的磅礴呢。有了这第一次,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黄明超跪在地上,绝望地看着站在前排的徐平成。

    此刻,徐平成的内心也是慌乱的,才过了短短一日,皇帝就变得如此依赖、维护钱明月了。若他联合钱家对徐家动手,他该怎么做?徐家没有兵权,只能任人鱼肉。

    林长年微微侧头,礼部左侍郎崔兆斌便执牙牌出列:“臣礼部左侍郎崔兆斌有本奏。”

    小皇帝坐下:“讲。”

    “礼部为朝廷主持会试,选拔德能兼备之才,今黄明超欺君罔上,不忠不义,仁德尽失。臣请革除其进士功名,以儆效尤。”

    小皇帝余怒未消:“大梁子民不替此等人分摊赋税,还是革除全部功名吧,且不许再考。”

    就这样,黄明超从全家全县的骄傲,堂堂五品朝臣跌回白身。

    肩负家族的荣耀与希望,苦读寒窗十余年,官场摸爬滚打又十余年,此刻,一切化为乌有。

    黄明超瘫在地上。

    主意是上面的上面定的,去干的是他,背黑锅的是他,丢官万劫不复的也是他——这就是官场。

    杀鸡能不能儆猴不知道,儆鸡还是没问题的。

    今日事让满朝文武意识到,天子便是年幼也是真龙,不是寻常禽兽可欺辱的。

    兵部员外郎韩龙执牙牌出列,道:“臣有本奏。”

    “说。”

    “近来天下不太平,圣人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实在太过辛劳。臣以为既然武皇帝令钱氏佐政,她亦有佐政之才德,不如就让她继续协助圣人处理琐碎政务,也免得您太过辛劳。”

    小皇帝说:“政务朕会处理,不用她。朕惩处黄明超,是因为他忤逆朕,并不意味着朕就会让钱氏‘佐政’,明白吗?朕不知道你是想顺着朕的意思阿谀奉承,还是想替钱氏说话,总之,朕就是不准。”

    徐平成这才感受到外界的温度,但他不再对掌控小皇帝抱有完全的把握,也开始做另一手准备——掌握北门军的兵权,要尽快!

    不能继续入宫处理政务,钱明月自然是失望的,不过也没闲着,出门去了西城。

    西城的新平坊里,有谢文通的府邸,因为京城已经有了通政使的谢府,他家正门挂的牌匾是篆字“水漫月盈”,对外声称是谢府的别院。

    客厅都是男客,谢文通与钱明月在书房说话。

    钱明月道:“陕西战况不好,父亲说缺智囊。学生擅自做主,劳累先生了。”

    “你做得很好,为师以你为荣,围魏救赵之计用得相当精妙。”

    钱明月懵:“围魏救赵?什么意思?”

    谢文通微笑:“令辽东兵马主动进攻,减轻西北的压力,不正是围魏救赵吗?”

    钱明月更懵了:“今日圣旨多了这一条?昨日议事的时候,没有人提起过辽东啊?这是谁的主意?会不会是徐平成的阴谋?”

    谢文通垂眸,这竟不是明月的计谋,那会是谁呢?徐平成心量小、眼界短,只盯着京城权力争斗,根本不在意边疆战事,不会替边疆谋划。其他人,谁有必要只做不说,深藏功与名呢?

    看来,是那位了!

    谢文通说:“不会,此计对钱家没什么坏处。”

    钱明月不确定:“真的吗?”

    谢文通问:“辽东兵马能打仗吗?”

    “当然能,外祖父很厉害的,突力主力军都不是对手,所以才放弃辽东,转攻西北。”

    “辽东军现在有仗打吗?”

    “没有,突力没有进犯。”

    “辽东军能调去支持西北吗?”

    “不能,辽东守备若空虚,突力一定会趁虚而入的,届时直接危及京城。”

    谢文通不说话了。

    钱明月想明白了:“能征善战却无用武之地,眼下的局面,白白浪费了辽东军的强大战斗力啊!”

    “眼下突力精锐之师在围攻陕西,东部兵力必然空虚,让辽东军就近进攻突力,逼他们分兵来救援,就能减轻西北的压力。这么好的化被动为主动的计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谢文通调侃:“觉得这是一个上上策?”

    钱明月不太确定地点点头:“莫非先生认为不是?”

    “你了解突力多少?你认为突力王会分兵去救东侧吗?”

    为先帝守心孝的时候,钱明月闲得无聊,尽力去了解过突力。

    “突力由许多小部落组成,小部落又根据地缘、亲缘和习俗组合成五个主要部落,鸿胪寺因为它们分别位于突力东、西、南、北、中的位置,将它们称作青、白、朱、黑、黄部。”

    “如今突力王是黄部首领,他的王位是杀害原突力王、青部首领才得到的,青部与黄部之间怨仇很深。”

    “我们令军队大举进攻突力青部,突力王极有可能不派兵回援,但青部的士兵不会同意的。此计,若不能围魏救赵,就可以激化突力内部矛盾,总之,对大梁是有利的。”

    谢文通点头:“所以说,这不是一个坏主意。”

    钱明月欲言又止,喝了口茶。

第六十二章 谢文通的临别嘱托

    谢文通笑:“但说无妨,今天不说教你。”

    钱明月先讨好地笑笑,才说:“可是,我觉得攻击青部不如拉拢有用。”

    “原本他们内部的矛盾很突出,但他们毕竟是同族,一旦我们进攻他们,他们就有了共同的敌人,万一一致对外,岂不是反倒帮助他们团结了。”

    “而且主动进攻与防守毕竟不同,以后想收服那块土地和人民,可能也会有些麻烦。”

    钱明月谄笑:“是不是想得太远了?眼下毕竟是有用的。”

    谢文通满意地点点头:“你谋略思辨的能力,比之前进步不少。围魏救赵是谁出的主意,究竟能达成什么效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成长了。”

    “以后路途艰辛,什么都要靠你自己了。明月,你必须更快成长,大家都需要你。”

    钱明月重重地点头:“是,先生。”

    虽然总是让她不要依靠别人,谢文通到底放不下自己这个夹生的徒弟:“去陕西,比我预测的要早,原以为关键时候能扶持你,现在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

    谢文通说:“别的都好说,你应该能应对,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注意。”

    钱明月正襟危坐:“什么?”

    “你要特别注意京城附近军权的变化,他们一定会试图掌控北门军,在你们脖子上架一把刀。”

    钱明月不觉得有什么:“掌控了北门军又怎样!圣人拨私库赈济灾民,熔炼宫廷银器犒赏将士,如此仁德明君,已经得到了天下人心。”

    谢文通说:“可若没了这人,什么都无从谈起了。明月,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钱明月心提起来:“那该怎么办?”

    谢文通说:“现在尚不清楚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掌控北门军,我不能给你建议,免得害了你。你也不必太担心,京城附近可用的不只有北门军,有禁卫军和其他人马在,北门军想进入皇城也没那么容易。”

    钱明月信服地点点头:“我不怕,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马瑾案那样罗生门,她都能处理得各个服气,别的案子也难不倒她的。

    谢文通说:“你能有此信心最好。内外交困,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的脆弱。”

    又叮嘱:“如果边疆战局生变,你可以向国公爷问问意见。”

    钱明月举手:“我不是反驳先生的话,也不是怀疑祖父的能耐,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我祖父,他不是管粮草调度的吗?”

    谢文通说:“前方军队转移的消息不能及时送到后方,但他总能准确地将粮草送到新的地方,这说明他能总揽战局,这是了不得的能力。你能做到吗?”

    钱明月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做不到,做不到!”

    “最后一课时,我教你不要被别人引着走。今日临行话别,我要教你知人善任。群臣都难免有不足之处,不要因此就厌弃他们,要发现他们的能力跟长处,用他们为你办事。”

    钱明月嘿嘿地笑:“是,先生说得对。”奇怪,先生怎么知道她讨厌祖父的。

    谢文通又叮嘱了许多事情,才话别:“你能来送为师,为师很高兴。不过,你得赶紧回府了,免得他们找你入宫找不到人。”

    “入宫?”

    谢文通给她一个一如既往那般笃定又温和的笑意:“去吧。”

    他送她出府,目送她跨马离开,仿佛只是寻常暂别,好像明天还能再见。

    憾知卿有夫,不敢赠明珠。忍携缠绵意,独赴秦关路。

    乾清宫门前,六部长官和通政使都在,烈日下等得是心急如焚。

    见任长宗走来,忙问:“怎么样了?”

    “怎么还没来?”

    任长宗摇头:“钱姑娘一早出门了,没有交代去哪里。她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遍寻不到。”

    通政使谢傅詹道:“一定去了西城区的谢家别院。”

    林长年说:“钱姑娘与谢监丞有师徒之分,定然要去送别的。”

    任长宗说:“派去找人的銮仪卫说,钱姑娘已然离开谢家了。”

    钱明月去哪里了?去城郊跨马郊游去了。既然先生说宫里会找她,就一定会找她的。

    他们要找,她岂能不藏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可怜,跟朝臣呕完气,又跟小皇帝赌气,花在政务上的时间精力远没有花在人事斗争上的多,这都是她的韶华啊!

    北疆还在打仗,河南山东受水患的百姓到底过得怎样了!事关黎民生计,怎么能被人事斗争拖延!想想都心疼!

    因为心疼时间,钱明月希望一劳永逸,解决掌管政务的问题。

    乾清宫里,不时传出男女的嬉笑声,小皇帝与丽嫔白日厮混不理朝政。

    那欢笑声刺得谢傅詹心脏抽抽地痛:“太宗武皇帝命我为通政使,如今政令不通,我岂能怜惜自己的身家性命!”

    林长年忙拉住他:“谢兄不怜惜自己性命官位,怎么能不怜惜天下黎民?没有你,政令不通时谁来劝谏圣人。”

    司马韧也道:“谢通政不妨再等等,我们与钱二姑娘一起商议对策。”

    谢傅詹甩袖:“罢了,我出宫,我去找。”

    京郊并没有遭遇水患,不过水塘湖泊有些满,池塘边青草茂密,水映着蓝天白云,美倒是极美,就是蚊虫太多。

    钱明月被蚊子咬得如同置身麦糠中,就连马儿都焦躁了。草草地逛了几个村子,见百姓安居乐业,自得其所,便跨马回城。

    这一来一去,也需要不少功夫。

    钱明月回到京城时已经日近正午,她一出现在京城就被銮仪卫眼线发现。快回到成国公府的时候,任长宗带着人在坊门拦住她:“钱姑娘!请随在下进宫。”

    钱明月挑眉:“圣人宣召吗?我衣衫满是尘垢,见圣人太失礼了,请容我先回府换身衣服。”还得再拖延会儿。

    “宫中事态紧急,还望姑娘快点儿!”

    钱明月以为小皇帝性命不保了:“事态紧急?事态紧急你不去护驾在这里干什么?”

    “通政使大人要死谏。”

第六十三章 丽嫔狐媚惑主

    谢傅詹哪里找得到钱明月,再进宫被万金宝拦在东角门,小皇帝不让他进宫劝谏。

    谢傅詹要碰死在宫门,被诰敕房的官员闻讯劝住,正在东角门怒斥呢。

    钱明月哪里还顾得上赌气,夹马朝前冲去。她只当小皇帝处理不了政务来找她帮忙,哪料他跟大臣又开撕了。

    小皇帝虽说有点儿不懂事,好任性胡闹,到底心性纯良,能听劝,心里也有江山和百姓,怎么今天又闹到非要通政使死谏的地步?

    通政使要是撞了宫门,成章帝的污名怕是倾尽黄河长江水也洗不掉了,这孩子非得朝更叛逆的方向走到黑。

    退一步说,不管小皇帝,也得顾及谢文通,他爹宫门碰出个好歹来,他如何去陕西赴任。

    钱明月一进东华门,就听到了喧闹声。

    此刻六部长官和都御史、谢傅詹都在东角门,还有一些诰敕房的文官,都在劝谢傅詹。

    钱明月匆匆上前:“各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傅詹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教训:“钱姑娘,你身负佐政辅君之责,圣人被奸佞蒙蔽的时候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能毫无作为?”

    徐平成说:“钱姑娘不是不知道嘛,谢兄无端指责实在是过分了。”老狐狸永远不失时机地挑拨离间。

    钱明月不上当,向司马韧:“昨日不还好好地处理政务吗?怎么了?”

    司马韧叹息:“昨日钱姑娘借口学戏,将丽嫔和柳美人遣走,圣人才处理了一日政务。今日——”

    “丽嫔狐媚惑主,圣人又不理政务了。”谢傅詹说。

    谢傅詹指着钱明月的鼻子喷:“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圣人亲近后宫嬖人,钱姑娘怎么能不管不问,恣意游玩。”

    圣人胡闹,你吵我干嘛?但他是谢傅詹啊,天下没有他不能吵的人。

    钱明月无奈:“谢大人误会了,今年北方遭遇大雨,我去不了山东河南,去京郊看看百姓生计如何。这样吧,诸位稍安勿躁,我去面圣,禀报京郊民情。”

    钱明月才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万金宝拦住。

    他腆着脸笑:“二姑娘啊!这个——”

    钱明月说:“你怎么不把东角门关了呢?”

    万金宝不懂:“什么?”

    钱明月冷漠地看着弓腰赔笑的万金宝,轻声慢语地道:“你关不了前朝的任何一道宫门,你没有这个权利。既然如此,你怎么有权阻拦朝臣呢?”

    万金宝快哭了:“奴婢哪敢阻拦朝臣,是圣人。奴婢不能不遵守圣人的旨意啊。”

    “那,圣人让你阻拦我了吗?”

    万金宝缩缩脖子:“圣人说,说任何人。”

    钱明月从袖子里抽出戒尺:“也包括这个?”

    万金宝:……

    “让开吧,本姑娘不想为难你。”

    万金宝不让,钱明月转身绕过他,而万金宝则被一个銮仪卫拦住,不让他继续追。

    谢傅詹说:“本官与你一起面圣。”绕过万金宝也过了东角门。

    徐平成一幅赤胆忠心的姿态:“钱氏不过一弱女子,尚且敢谏,我们为人臣的岂能不尽忠君之本分。”他倒要看看钱明月如何处理。

    乾清宫明间门紧闭,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钱明月在前,最先听到,楞了一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往前走。群臣秉持“非礼勿听”的原则,不约而同驻足。

    钱明月跪在明间门外行礼,朗声道:“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之女拜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面瞬间万籁俱寂,好一会儿才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大中午的,你来干什么!”你怎么中午才来!

    钱明月起身:“民女推门进去行吗?”

    “朕说不让你来,你就不进来吗?扛着皇考的大旗,每日里欺君罔上,你真当朕奈何不了你啊!”

    “民女罪该万死。”钱明月将门推开。

    小皇帝正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地上被褥凌乱,锦被里露出一张明丽的脸,是丽嫔。

    钱明月忙将门关上:“宫里没床了吗?非得在地上胡闹。”

    小皇帝冷哼:“床太小了,她睡觉很占地方,昨天晚上把朕挤到地上去了。你,去命人给朕打一张大大的床。”朕昨晚没跟她在一张床上睡。

    丽嫔钻出被窝:“喂,钱明月,你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钱明月不理她:“圣人,食物不能放到衣柜里,奏折不能放在寝床上,同理,这寝居之所应当跟处理朝政之所分开。乾清宫在后宫,不宜处理前朝事务。”

    小皇帝不以为意地说:“行吧,你总能说出许多道理,你想在哪里处理政务?”

    “文华殿吧,圣人为太子时就在那边读书,一应器具俱全,距离诰敕房和上谕处也近,方便您传旨意。”

    小皇帝一甩袖子:“准了,你过去吧。”

    钱明月发现哪里好像不对:“什么?”

    小皇帝狂躁:“你去文华殿处理政务吧!你是听不懂人话了吗?”

    “圣人,您身为一国之君,应该担当起一国之君的责任,您应该去处理政务!”

    “朕不管,你去。”

    小皇帝赶人:“赶紧退下!有点儿眼力见不好吗?”

    丽嫔娇滴滴地说:“圣人,她怎么能退下,她还没有跟妾行礼呢!”

    钱明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抽出戒尺:“如此,民女就要遵先帝旨意,管教于您了。”

    小皇帝怂怂地往后退了几步,气势上不肯认输:“那你怎么不遵皇考旨意佐政呢?那些废话连篇的奏折,让人头疼的政务,你不爱看,就逼着朕去看,你当朕傻啊。”

    钱明月瞥了一眼地上的丽嫔:“朝政没有美人有趣?”

    小皇帝昂着脑袋倔强地说:“自然!”

    钱明月低头:“既然如此,那民女便要遵先帝遗诏,将您往正道上引导了。”

    小皇帝警惕地站在丽嫔身前:“你干什么吗?你不准杀了她!”

    “放心,不会。”

    钱明月退出明间,叫了任长宗,低声吩咐几句。

    徐平成率先开口:“怎么样?圣人可听劝谏?”

    钱明月苦笑摇摇头:“圣人年幼,心性不坚定,容易被人往邪路上引。”

    徐平成凛然大义地说:“丽嫔刚刚得宠就蒙蔽圣人至此,日后怕是会左右朝纲,请钱姑娘为江山诛杀此人,以绝后患。”

第六十四章 彻底毁了丽嫔

    钱明月很好奇,是不是在他心里,自己很蠢很傻!

    “徐大人错了,一个人犯了死罪才能被处以死刑,总不能有人觉得她可能犯死罪,就将人处以极刑!”

    “今日觉得张三可能犯死罪杀了,明日就会主观臆断李四该死就杀了。如此下去,岂不是天下人人自危,朝纲法纪大乱。”

    刑部尚书秦正赞许地说:“诚如是!罪与罚当相适应,无罪而罚不是仁者所为。”

    林长年说:“大梁祖制:妃嫔蒙召幸,五更必须离开乾清宫。丽嫔诱导圣人破坏祖制,已然犯下死罪。”

    礼法礼法,这年头礼就法,礼比法还不容挑衅破坏的。违法尚可恕,失礼万劫不复。

    林长年素来一副宅心仁厚的模样,钱明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也是,慈不掌兵,仁不理政。真正做到高官的,哪个是心慈面软的人!

    在这些文官心里,祖制和礼法是何等重要。为了维护至关重要的东西,杀一个既没有家世又没有子女的女人何其简单。

    谢傅詹说:“请钱姑娘为江山黎民计,赐死丽嫔。”

    众人齐声说:“请钱姑娘为江山黎民计,赐死丽嫔。”

    声音洪亮整齐,传到乾清宫明间里,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想的。

    钱明月却决不允许自己在青史上留下心狠手毒、滥杀无辜的骂名。

    “今日杀了丽嫔,明日又有丽妃或者贵妃,难道能把所有的美人都杀了不成?问题的根源不在丽嫔,你们莫说了,我自有釜底抽薪的办法。”

    过了好一会儿,任长宗带着一个太医过来,太医提着一个匣子。

    看着那碗乌漆墨黑的药,丽嫔才意识到害怕,跪在小皇帝脚下:“圣人,救救嫔妾,救救嫔妾。”

    小皇帝也脸色冷硬:“这是什么?”

    钱明月说:“这是让人吃不下饭的药。丽嫔,你不觉得你太过丰腴了吗?”

    小皇帝上前:“朕也觉得自己太胖了,朕先喝。”

    钱明月忙护住碗:“圣人还是长身子的时候,吃不下饭长不高了怎么办!还是民女喝吧。”端起来小饮用一口,果断咽下,“放心吧,无毒。”

    “丽嫔,你若不喝,便让銮仪卫按住你喂,到时候你名节尽失,可就不能再伺候圣人了。”

    小皇帝也说:“丽嫔,她自己也喝了,没毒,你喝吧,你就是忒胖了。”

    丽嫔喝完药,钱明月后退几步,将明间的门关上,并用身体堵住。

    过了片刻,钱明月觉得胃里有些恶心,不由得感慨,这药性好强,不过喝了一口,就如此难受。

    离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钱明月喝一口不过有些难受,丽嫔喝了一大碗,此刻已经脸色煞白,扶着墙边的屏风一点点往外挪。

    钱明月一副心软又无奈的模样:“你往哪走!外面有銮仪卫还有朝臣。你要让他们看到这副尊荣吗?”

    丽嫔含恨看了钱明月一眼,跌坐在地上。

    小皇帝忙上前:“丽嫔,你怎么样?”

    丽嫔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哇”的一声,酸臭的东西喷了小皇帝一身。

    朝臣东角门焦灼的时候,钱明月跨马直奔东华门的时候,她已经用过丰盛的午餐。此刻喷出一堆黄的白的红的绿的,又酸又臭!

    “啊!”小皇帝厌恶地躲开,“臭死了!恶心死了。”

    一边脱满是污垢的衣服,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备水,朕要沐浴!”

    钱明月强忍着恶心:“急什么!圣人,你且看啊,这是您最爱的美人。”

    丽嫔一身呕吐物还没清理,又止不住腹泻,恶臭甚至飘出乾清宫明间,满宫院都能闻到。

    钱明月忍不住捏着鼻子,小皇帝更是躲到香炉后面去了。

    丽嫔彻底崩溃了,拉被子盖住自己:“出去!出去!”

    钱明月不想背上嗜杀残暴的罪名,可她于公于私也不会轻饶了丽嫔。

    杀人不过头点地,有时候活着可比死了难多了。

    “圣人,您看明白了吗?再美丽的皮囊不过是屎尿布袋,瞧着光鲜亮丽,内里就是如此污秽肮脏。圣人拥抱这样的皮囊,能够得到什么呢?”

    “圣人可见过年老的妇人?没有哪个人不老,再年轻娇美的面容都会失去光泽,变得满是皱纹;再漂亮的乌发都会变成银丝,这是自然规律。”

    “圣人可能没有见过枯骨,再美丽的女人也会变成枯骨!这些,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圣人,您看这江山!自从盘古开天地,女娲娘娘造人,就一直都在。山河壮丽,人杰地灵,这才是永恒的宝物,这才是值得贤明君主珍惜的东西!”

    “自尧舜禹汤至太祖太宗,哪个不是为了这山河殚精竭虑!哪个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他们英名流芳百世,为后人敬仰效仿,虽死犹生。”

    小皇帝低头:“钱明月,好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朕出去吧,朕也想吐了,朕总不能抱着肚子吐,失了帝王的威仪啊。”

    钱明月也受不了了,打开房门,对万金宝说:“让人将丽嫔送回去,把里面清理干净。”

    钱明月追上小皇帝:“当让御膳房往文华殿送一桌饭菜,朝臣忠心劝谏,圣人理应赐膳。午膳罢圣人在文华殿处理政务,此后成定例。”

    “听你的,都听你的。朕不管这些,朕要去洗澡!洗澡!”

    小皇帝将自己褪了一层皮,群臣也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君臣终于文华殿见面,都不由得有个疑问——

    “她呢?”小皇帝问。

    “钱姑娘呢?”司马韧问。

    任长宗说:“钱姑娘说事情已经处理完,她回府了。”

    小皇帝皱眉:“她怎么说回就回了,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丽嫔已经扔回后宫了,烂摊子自然指的是面前的朝臣。

    任长宗说:“日过正午,钱姑娘没有用午膳——”

    小皇帝皱着眉头:“朕说不让她在宫里吃了吗?分明是躲懒。”

    一脸烦乱与嫌弃:“说吧,大清早就围了朕的乾清宫,在宫里闹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六十五章 让钱明月接管朝政

    不是当朝就明确表示不让钱明月佐政吗?怎么又嫌她躲懒?

    是年幼心性不定善变?还是——

    司马韧恍然大悟:“圣人年幼,总容易被外物扰乱心神,臣以为您需要继续学业,寻一良师加以引导。”

    徐平成道:“圣人若继续学业,如何分神能处理政务。”司马韧想趁机把大权交给钱明月?他决不允许。

    林长年说:“圣人政务繁忙,自然不可能像寻常少年那样潜心读书。圣人自幼博览群书,也不必如寻常人家子弟那样苦读诗书。只消找一品性中正之人,在圣人迷惑的时候进行适时点拨即可。”

    徐平成不好再反对,他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表示希望小皇帝走上歧途:“如此,自然是妙极。不过,林尚书可有人选?”

    “大儒南怀安的亲传子弟罗素如今正隐居——”

    小皇帝打断他的话:“隐居还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什么隐居?他在寻终南捷径吧!朕不准!”

    “国子学教授——”

    “朕堂堂天子,怎么能跟学子抢先生呢,这不是明君所为。”

    林长年又说:“那用开国功勋如何?威远侯善治军,安国公能谋善断,保宁侯、成国公皆能佐君。”

    那些功勋各个老辣,他们若进宫,对他极其不利。徐平成说:“圣人,他们是能臣,未必能做得了帝师。”

    小皇帝叹息:“果真是良师益友最难寻。”

    司马韧朗声笑了。

    小皇帝好奇:“你笑什么?”

    “说起来,先帝爷已经给圣人您定下良师了啊。”

    小皇帝似是不明白:“谁?朕怎么不知道这事!”

    众人却明白了,戒尺,是先生打学生用的。那钱明月可不就是先帝给小皇帝定下的良师。

    “钱二姑娘。”

    徐平成只觉得不出所料,正好,看看小皇帝对钱明月到底是什么态度。

    小皇帝一脸无奈:“你们仗着朕讲究孝道,要听皇考的话,就总拿皇考做幌子,什么事都往上附会。”

    “那戒尺,是在朕犯错的时候教训一下用的,不是说钱氏她什么时候都要看着朕,管教朕。你们曲解皇考的意思,难道是忠义吗?这难道是为臣之道吗?”

    林长年不想再争论这个,还是处理正事吧:“良师还是慢慢寻吧。大婚仪注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圣人定夺!聘礼——”

    小皇帝跳起来:“朕没钱了!你跟钱家商量商量,少给点儿吧!”

    “回禀圣人——”无关钱,是到底拿什么形制的东西。

    小皇帝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去跟钱氏说,或者你自己拿主意也行,别问朕。退下吧!”

    “任长宗,你有什么事!说罢。”

    任长宗说:“为保障大婚顺利进行,要提前对京城戒严,上直卫负责皇宫守卫,銮仪卫负责仪仗,已然分不出兵力。且京城治安一直是五城兵马司负责,为确保万无一失——”

    小皇帝理所当然地说:“那你去跟五城兵马司商量啊!你跑朕这儿来干什么!还一待就是一上午,是太闲了吗?”

    任长宗无奈:“回圣人,禁卫军与五城兵马司各不统属,如何议事需要您拿主意。”

    简单说就是,五个兵马司和禁卫军、六部是平行的,谁也管不了谁,谁的长官也不听另一个部门长官的调遣,所以需要一个更高级的领导去协调推动此事。

    小皇帝懵懂:“你去找他们商量啊,让他们听你的就行。”

    吏部尚书韩书荣忙道:“圣人,不可啊!禁卫军与五城兵马司互不统属,让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听任指挥使的,只怕难以服众,也让任指挥使被人非议。”

    任长宗掌管銮仪卫和上直卫,已经掌握了太多的兵权,再金口御封,让五城兵马司听任长宗的,恐怕会埋下祸根。

    小皇帝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的分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样啊!朕不管了!”

    “啊!对了,你去找钱氏吧,皇考不是让你听从她的指挥吗?她拿着皇考御赐的金印呢,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也得听她的,你们几个找她商量去吧。”

    任长宗踟蹰:“这——”

    韩书荣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臣启圣人——”

    小皇帝不耐烦:“朕不是说过吏部的事情你看着办吗?”

    韩书荣说:“马瑾已然被撤职,西城兵马司无指挥使,目前由指挥同知主事,但臣听闻两个指挥同知时常意见不一,已经影响到了西城治安。”

    小皇帝皱眉:“那你怎么不委派一人做指挥使!”

    韩书荣说:“太祖定制,吏部只管文官和底层武官委任考核,像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禁卫军指挥使等重要武官,都是圣人亲自定的。”

    小皇帝茫然:“朕又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定谁啊?哦,对了,成国公府不是在西边吗?”

    韩书荣说:“回圣人,成国公府属中城兵马司管辖。”功勋权贵之家,当然住在城中的位置。

    小皇帝道:“反正她经常出西门玩,西城兵马司的事情你问她去。”这就没什么道理了!

    徐平成明白小皇帝对钱明月的态度了:防着她,但他自己又没有能力处理政务,事到临头还不得不交给她。

    钱明月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她有谋有术,能玩政治,也能干实事,还特别擅长收拢人心,九卿中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她,林长年、杜阳铭、司马韧……

    那是他费尽心力都没有争取到的。

    如果任由她在宫外处理政务,大展拳脚,只怕她会收拢更多人心。

    若她还没嫁到宫里来,就将圣人架空了,他掌控一个傀儡小皇帝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可以兵行险招!既然小皇帝防着她不喜欢她又不得不用她,不如让她入宫来,在小皇帝的眼皮底下处理政务。

    他再提醒小皇帝,钱明月日益大权在握,危及他的宝座,引导他依赖自己,与钱明月争权。

    那边,韩书荣还在踟蹰:“圣人可以见见两位指挥同知,看看哪个更合适。”

    小皇帝皱眉:“看看就知道,哪那么容易?”

    徐平成说:“圣人,臣有一个建议。”

    小皇帝舒了口气:“徐爱卿请讲。”

    “圣人总要学习治国理政,全盘交给钱氏怎么可以。不如让钱氏入宫来,既能协助您处理政务,又能在必要的时候教您如何处理政务。”

第六十六章 小皇帝的苦闷

    这么容易就成了?小皇帝看着徐平成:“怎么舅舅也这么认为?要让钱氏来教朕!钱氏读的书都没有一个童生多,她能教朕什么!”

    徐平成“很好心”地来了一句:“她有治国理政之天分。”

    不出所料,小皇帝的脸瞬间寒了:“既然如此,就依你之言,让人去叫她。”

    好一会儿,銮仪卫回禀:“启禀圣人,钱姑娘病了,卧床不起了。”

    小皇帝冷哼:“病了?!那就派个太医好生诊治一下。”分明是怀疑钱明月故意拿乔,派个太医去试探一下真假。

    钱明月空腹喝了一口那个药,症状出得比较晚,但不轻,呕吐、腹泻,整个人有些脱水,都站不起来了。

    李氏守着她,一口一口喂药,偏她喝了又吐、再喝再吐,整个人脸色蜡黄,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娘,不喝了,让女儿睡会儿吧,一会儿就行。”

    “不喝药怎么好病,快喝了吧,喝了给你蜜饯吃。”

    “闻到味就想吐。”

    正说着,大伯母江氏带着太医来了后院:“圣人隆恩,派马太医给姑娘治病。”

    男女之大防,病了也不能让太医进卧房。

    李氏忙去安排他们在客厅坐下,让钱明月爬起来收拾一下也过去,还在客厅拉起一道屏风。

    钱明月想,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她整日东串西跑,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了,整这个有什么意思。

    爱整就整吧。

    诊脉罢,马太医说:“姑娘吃了伤胃的东西。”

    钱明月有气无力地说:“你的声音好耳熟,今天中午的药是你带过去的吧。”

    “钱姑娘好耳力。”

    钱明月苦笑:“我喝了一口那个药。”

    “必是那药伤了您的脾胃。”

    李氏担忧地说:“府里也给她请大夫了,可是那药喂不到肚里去。”

    “脾胃是有记忆的。有些人是吃韭菜吐了,再吃韭菜就会吐,钱姑娘是吃药吃坏的胃,近期闻不得药味,这药还是不要吃了。”

    “可这不吃药怎么好病?”

    “那药不是虎狼之药,姑娘之后一直吐是因为受不了药味,喝些粥养养就好。”

    说起这个,马太医就很感慨,钱氏真不是心狠手毒的,换别的后宫女人,可能一碗毒药下去了,她只要一碗让人呕吐腹泻的,还嘱咐不要虎狼之药。

    钱明月自嘲地说:“我这也是害人终害己了,一口药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回去也给丽嫔看一下,后宫惯会踩地捧高,别让人觉得她失势了,连太医都不给她请。”

    得了马太医的禀报后,小皇帝乐得哈哈大笑:“果真是害人终害己啊!”

    马太医难以理解他的笑点:“启禀圣人,钱姑娘嘱咐臣给丽嫔看诊。”

    “害了人又装好人呢,不过也确实应该去看看,丽嫔可是喝了满满一大碗药呢。”

    丽嫔却是没事儿的,到底不是空腹吃药,又吐又泄一阵子就结束了,喝了些养胃粥,还算神清气爽,得知圣人派太医来,还觉得自己没有失宠呢,开心地对镜梳妆去了。

    小皇帝把玩着自己的玉带问:“为什么喝一大碗的没事儿,喝一口的却病得不轻,难道真的是上苍吗?”

    马太医说:“医者不言巫神,丽嫔娘娘出身微寒,粗养成人,脾胃比较坚强,钱姑娘的则比较娇弱。”

    就算丽嫔不是空腹吃药,也吐出许多药汁,到底吸收的药汁比钱明月更多,只能如此解释了。

    小皇帝下意识地轻抚衣服上的刺绣,钱明月自幼娇养,脾胃弱,他呢?他要喝那药的时候,钱明月夺了过去。她……

    “行了,朕知道了。一整天喧喧嚷嚷,朕好累,都退下吧,有事明天再说。”

    将人都撵出去,自己到处转悠,文华殿、建极殿、武英殿,又转到中极殿、皇极殿,直走到午门前。

    “圣人,您要出宫吗?”

    小皇帝才如梦初醒:“这四四方方、无比华丽的院子,像不像——”一坐牢?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出去过皇宫,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他身边有太多的人了,内使、侍卫、官员……将他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可是,他们却让一个完全不了解外面世界的人去治理天下?他能做好吗?太祖爷做过地方官,打江山走过大江南北。皇考更是带兵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就连钱明月,都去过杭州,再不济也能在京城外走走看看。

    万金宝笑着说:“奴婢看着像天宫。”

    “呵!”小皇帝鄙视他,“天人才不要住这屋子。”

    是夜,小皇帝坐在床上看奏折,宫人禀报说:“圣人,丽嫔求见。”

    小皇帝顿了顿,道:“让她进来吧。”

    丽嫔早已恢复了神采,妆容精致,眉眼含情:“嫔妾拜见圣人。”

    小皇帝捂着胸口干呕:“出去!出去!”

    丽嫔上前,关心地问:“圣人!您怎么了?”

    小皇帝一把将她推开:“滚开!”

    丽嫔泫然欲泣:“圣人?”

    “朕忘不了你一身污垢的样子,退下!别让朕处置你。”

    丽嫔一步三回首,终是没见那人挽留,退出门后,捂着脸失声痛哭。

    万金宝躬身问:“圣人,不如让柳美人来试试?”

    小皇帝闭眼:“免了吧,朕现在看到女人,就想她们是不是肚子里全是屎尿。朕眼睛痛,你来念给朕听。”

    万金宝噗通跪在地上:“圣圣圣人——”太祖定制,内使不得干政,他怎敢读奏折。

    “滚!”

    “怂样!”

    小皇帝拉被子想睡觉,可是一大堆政务没处理,如何睡得着?

    处理吧,怎么处理?就像一个想写作业偏偏不会做题的小学生,明天老师要检查作业,他焦灼得一夜难眠。

    第二日朝会后,小皇帝给太后请安。

    徐太后不高兴地说:“钱氏还没嫁到宫里来,有什么资格处置妃嫔?皇帝,你不该退让的!”

    小皇帝一夜难眠,整个人特别没精气神,又蔫又怂:“母后说得是。”

    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为什么舅舅也要杀了丽嫔!丽嫔没有做任何坏事!她没有诬陷任何人,没有插手朝政,她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已,为什么他们觉得她是祸水?”

    说起这个,徐太后就生气,徐平成跟她不是一个主意,总是否认她的计策,坏她的好事。

第六十八章 超级地主也不自信

    钱明月正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没听清小皇帝的话,茫然问:“担心什么?”

    小皇帝噘嘴:“寻常百姓家娶个媳妇还能赚一大笔嫁妆,为什么朕娶你就要拿诸多聘礼!国库、内库、朕的私库,全都掏空了。”

    钱明月翻白眼,这人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您拿给太子妃的聘礼娶皇后,省了多少,自己去会典里瞧瞧。”

    “那也比你嫁妆多吧。”

    钱明月忍:“臣子家里穷,比不上天家富贵。”

    “成国公府没尽力吧。”

    钱明月快爆发了:“只差把祖母的翟冠霞帔卖了。或者?圣人是希望成国公府通过贪赃受贿、鱼肉百姓来攒嫁妆?”

    小皇帝笑:“钱家道德传家,什么都能丢,就不能丢德行,朕知道。朕的意思是,朕能不能少拿点儿聘礼?”

    钱明月放下笔:“回圣人,不能!民女父亲费尽心血教养的女儿,给您做长工,您付的聘礼就是工钱。或者,您自己批奏折,民女去天街玩耍去?”

    小皇帝跑过来,将笔塞给钱明月,赔笑:“别啊,钱家姐姐,你别生气,朕就随口一说,逗你开心呢。”

    钱明月也不愿意太损他面子:“圣人倒是提醒民女了,何不限制嫁妆,加重聘礼?”

    让“赔钱货”变成“赚钱货”,虽不免物化女性,至少能让她活下去。

    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朕启发了你?那你的工钱该给朕一份,这聘礼——”

    钱明月说:“不然您给成国公府皇后的聘礼,然后民女再给你开工钱?”

    小皇帝落荒而逃:“那还是算了。”

    礼部尚书林长年奏折:“关于是否开恩科,礼部请圣人定夺。”

    小皇帝皱眉:“等到大比年开科就是,为什么要提前开恩科?”

    钱明月说:“新帝即位往往会开恩科,选拔人才为己所用。”

    “朕用皇考留下的人才就好,不需要另起炉灶。”

    钱明月也不想开恩科。

    如果将一批新人引进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眷同乡,还有人可能被徐家拉拢,那朝局可就不受控制了!太宗武皇帝驾崩前殚精竭虑布下的朝局,还是不要轻易打坏得好。

    她不自信目前的自己有能力控制住局面,等她锻炼一段时间,更有能力,至少做了皇后名正言顺临朝再说吧。

    不过——

    钱明月合上林长年的奏折:“一群举子以为圣人会开恩科,从各地陆续来到京城,聚集有数百人——”

    小皇帝说:“朕总不能因为他们想考就开恩科,皇考留下的人才好着呢,朕暂时不需要。”

    钱明月说:“可那都是各地出类拔萃的人物,有望成为整个大梁最优秀人才的一群人,就这样如此闲散地聚集在京城附近总不是个办法。”

    一旦他们交情渐深,形成朋党,就相当有冲击力了。

    举人要闹事,那影响力可比匹夫强得多,后世“公车上书”便是一例。

    钱明月说:“民女建议,让国子学和太学出卷招考,成绩优异的可以进学读书。一来方便管理,二来也能让这些学子得到良好的教育,为大梁培养优秀人才。”

    国子学和太学差额选拔,学生之间形成竞争关系,会变得面和心不和的。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哎呀,我还没看书呢。”——其实背地里挑灯夜读。

    这场景在哪个时代都是如此,只是这心思到底不够磊落,不能直言。

    也不知道小皇帝有没有明白钱明月的意思,他说:“行,朕准了。”

    这是礼部今日的奏折,他还没看,但小皇帝确定,自己就算看了,也只能做到驳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聚集在京城的诸多各地举子。

    钱明月为什么总是能比自己想得远而且广呢?难道真的是天分?天分强大到从没接触过政务,就被皇考看中?

    他也是皇考看中的人啊,不立长兄而立他!或许,自己也有天分!

    小皇帝又恢复了自信心,说:“等下西城兵马司那两个指挥同知来了,让朕问。”

    他何出此言?本来就打算让他问啊!

    莫非,他原本打算让她问的?

    钱明月下意识地抬头看小皇帝,目光相接,她读懂了他任性顽皮背后的惶恐与不自信,莫名心疼。

    她说:“圣人是天子,哪怕随便说句话,底下的人也要胆战心惊揣度半天的。”

    小皇帝道:“朕怎么没见你胆战心惊揣度朕。”

    “民女一直战战兢兢。”

    “哼,惯会糊弄朕。”

    “您可以先让他们自报家门,再——”

    “要你教?朕偏不。”

    西城兵马司左右同知到后,小皇帝问:“你们是怎么做到指挥同知的?”

    官员以左为尊,自然是左指挥同知先开口:

    “微臣牛不群,西城兵马司左指挥同知,祖籍山西,后祖父随太祖爷大军入中原。祖父做过校尉,父亲在军器营做事,如今家住西城外的新街坊。”

    自报家门是免不了的,京城武官的资格审查非常严格,须得三代清白。

    “微臣自兵卒做起,一直吃苦耐劳,冬季夜里打更,巡视西城,防止失火和盗窃。”

    “做副指挥时,白日带领兵卒巡视西城各市,打击抢劫、扒窃、强买强卖等行为。后来先帝爷将兵马司扩大,副指挥上面又设了指挥同知,微臣便被选中了。”

    钱明月微微点头,这是个能干的。

    她不知道,小皇帝一直在看着她。

    右指挥同知吕旭超道:“微臣吕旭超,西城兵马司右指挥同知。祖籍浙江绍兴,祖父是童生,因家贫无法继续读书,给人做幕僚。”

    小皇帝问:“给谁做过?”

    吕旭超愣了一下,坦荡地说:“前朝杭州知府,欧阳文徵。”

    小皇帝看向钱明月:“你在杭州生活多年,想必听说过此人。”

    钱明月说:“此人对前朝忠心耿耿,余杭城破的时候跳西湖自尽了——”

    小皇帝冷哼一声:“原来是前朝遗老的后人啊。”

    钱明月苦恼:“民女还没说完呢。”

    “你别说了,让他说。”

    吕旭超道:“祖父自此回乡,教育子嗣。伯父考中举人,父亲考中秀才,现在是大理寺少卿沈大人的幕僚。”

    “微臣不孝,自幼不爱读书,偏爱舞刀弄枪,父亲便将微臣送到西城兵马司做小卒。西城兵马司前指挥使马大人看中微臣通文理,屡加提拔,才有机会做到指挥同知。”

    小皇帝笑道:“一个爱舞刀弄枪、不爱文墨的文人子弟,到了兵马司又因为通文理做了武官,这还真是,有趣。”

    混小子,这不是重点!

第六十九章 论政治敏感度的重要性

    钱明月说:“太祖爷承前朝旧制,五城兵马司不过是隶属兵部的六品衙门而已。先帝将其提升为三品衙门,官制与地方军卫相当,并定制由帝王亲自管理,何解?”

    牛不群说:“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先帝圣意,西城兵马司上下将为恪尽职守,保西城安宁。”

    吕旭超说:“西城兵马司将竭忠诚以事君。”

    政治站位的高下立判!

    钱明月点头:“你们都是极好的,不过这指挥使只能有一人,不选你们不代表不认可你们。”

    小皇帝终于能插话了:“不认可的话早就免了,朕从不养闲人。如果敢对朕心怀怨怼,銮仪卫会报给朕的,朕立马免了你们。”

    钱明月头疼,混小子,场面话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退下后,钱明月问:“圣人以为谁更合适?”

    小皇帝不确定:“你总问朕,为什么不是你先说?”

    钱明月说:“不如我们都写下?”

    “好啊!”

    两人各自提笔,写下几个字。

    万金宝拿走钱明月桌前的字:“吕旭超。”

    小皇帝将自己手里的字撕了:“你看中那个人?他祖父做过前朝杭州知府的幕僚。”

    钱明月说:“欧阳公有风骨有气节,将杭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哪怕前朝已经病入膏肓,杭州却依旧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他殉节后,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将他打捞上来,集资在西湖畔修了墓。”

    “太祖打下杭州后,命人修建了墓园,还刻了碑,表彰他的爱民如子,忠孝节义。”

    “太祖爷尚且不在意他为前朝殉节,您又何必在意吕旭超跟前朝那八竿子才能打着的关系。”

    小皇帝感慨:“皇祖父好心胸好气量。”

    钱明月起身走到他面前:“皇上,您知道先帝为什么将五城兵马司由六品衙门提升成三品衙门吗?”

    小皇帝底气不足,愈发高声:“当然知道了,因为京城人越来越多,治安难度越来越大。”

    钱明月挥手让宫人退下,说:“因为先帝爷将五城兵马司当做守护京城的备用军了。如果一旦京城,乃至皇宫危难,五城兵马司的一万余精壮青年,可以守护您。”

    临别前,先生说“有禁卫军和其他人马在,北门军想进入皇城没那么容易”,她回味先生的话,发现“其他”是个关键词。

    京城除了禁卫军、北门军,还有什么人马?

    然后,她明白了先帝的另一手棋:“这一层意思不能点破,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可他们自身得明白自己的职责!如今看来,牛不群不明白,吕旭超明白。”

    指挥使可是三品官,对于三品官来说,最重要的能力就是政治敏感度。

    小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明显是在感怀先帝。

    然后,生气地扯着嗓子喊道:“都躲出去干什么!朕要喝茶!吃点心!”

    “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不按你说的办,你能烦死朕。”

    “说什么都听朕的,还不是你做主。”

    怎么突然炸毛了?钱明月不想因为一个西城兵马司跟小皇帝产生隔阂:“圣人是更看重牛不群?牛不群是个能干的,选他也行。”

    恰好万金宝倒了一杯热茶,小皇帝气道:“朕真想把这杯茶泼你身上,在你眼里朝政是儿戏吗?一会儿选这个,一会儿选那个的!”

    钱明月委屈:“圣人明鉴,民女不过要遵从您的命令而已。”

    “朕没命令,哼!”

    这孩子,脸说变就变,属六月天的啊。

    还有一个奏折,比较搞笑:“江苏巡按弹劾宝应县知县霪祀。”

    小皇帝一脸懵:“巡按?什么意思?”

    连本朝的官制都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治国的?罢了,他还是个孩子,愿意学习就好。

    钱明月耐心地解释:“巡按是官名,由御史担任,代表朝廷监察地方官。”

    小皇帝点头:“那个什么祀呢,什么意思?”

    钱明月随手翻看奏折:“非其所祭而祭之,礼记曰霪祀无福。”

    “一个儒生,虽然没中进士,好歹也是个举人,上任三年盖了三座庙,两座道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他的引导下,宝应县士绅商贾乃至平民百姓都纷纷捐钱盖庙观,出来各种各样的神。几乎每条河都有河神,有的大户人家每个人都有门神。”

    小皇帝笑道:“如此,宝应一带的神仙估计已经神浮于事了。”

    钱明月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百姓生病不看医反而求于巫医,许多人因此耽误了看诊而死。请问圣人,当如何处理?”

    小皇帝试探地说:“革职吧。”

    见钱明月没反对,笑着说:“让他治下的百姓瞧瞧,他求神拜佛并没有用!再革除一切功名,既然不信孔孟信鬼神,就不要享受给儒生的廪米了。”

    钱明月感慨:“果真是霪祀无福啊!”

    将椅子搬开,蹲在地上写字:“圣人好像特别喜欢革除功名,这种处罚以前用的不多。”

    小皇帝倨傲地说:“朕乐意,怎么?不合适吗?”

    钱明月说:“怎么会不合适,民女以为这处罚用得极妙。”

    小皇帝挑眉:“哦?极妙?”

    钱明月说:“今日不革除功名,哪日他又找个门路出来做官怎么办?举人可以免全家赋税徭役,给这种人如此厚待岂不是对不起辛苦操劳的小民?”

    又说:“革除他们功名,是圣人赏罚得当,体恤生民。”

    其实,他真没想那么多。她一定极喜欢朕,才会觉得朕做得好,才会夸朕,除了她,没有人这样夸过朕的。

    小皇帝笑道:“得了,既然你嘴那么甜,朕再给你赏赐,万金宝,给她拿个蒲席,让她坐在席上。”

    坐席上也比凳子高椅子低舒服。小皇帝是故意折磨她,逼着她夸他吗?幼稚!

    钱明月守着炉子煮茶,这碳不错,无烟,不呛,火挺旺,衣服一会儿就烤干了。

    担心自己会感染风寒,钱明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也不放茶,捧在手里暖着。

    小皇帝托着下巴,问:“钱明月,宝应在哪里?你去过吗?”

第七十章 流言蜚语又起

    “回圣人,宝应隶属扬州府,民女没有专程去过。”

    小皇帝神往:“扬州?便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吗?你去过吗?”

    “扬州号称运河第一城,民女从杭州回京时路过扬州几次。”

    小皇帝轻叹:“春风十里扬州路,一定很美。”

    钱明月突然明白为什么有的皇帝一定不顾群臣反对去江南了,皇帝也有旅行的需要。整天关在皇宫里,再华美也是一牢笼,谁能舒服啊!

    虽然同情,她还是不能允许他兴师动众去江南游玩:“若说美,京城才是汇集天下钟灵之气的地方。”

    “明日若无雨,带朕去宫外玩玩。”

    钱明月道:“皇上,让别人陪您去吧——”

    小皇帝瞬间怒了:“钱明月!你竟然不乐意陪朕!这是朕给你的恩宠你懂不懂?”朕想跟你出去玩。

    钱明月苦哈哈地说:“不是不愿意,是不敢。满京城的人估计都在骂民女呢,民女自己都不敢上街。”

    小皇帝眼神是冷的:“骂你什么?”

    “圣人让民女重复大家骂自己什么?不觉得太残忍吗?”

    小皇帝笑得花枝灿烂:“朕猜猜吧,一定是骂你插手政务,不遵妇德——”

    钱明月火冒三丈,抽出戒尺拍了一下桌子:“圣人很闲吗?”

    嬉笑怒骂,活泼灵动,可爱、可喜、可亲。

    小皇帝作态瑟缩一下:“瞧你脾气大的!本来朕还好心想赐午膳呢,现在算了,你自己回府吃去吧。”对不起,今天不能留你吃饭了。

    外面淅淅沥沥飘着雨,钱明月坐在马车里,看着那湿漉漉的天、地和古朴的街道,只觉得无比压抑。

    她才被允许临朝称制,就被骂得狗血喷头,现在,她真正入文华殿理政了,舆情是怎样的?

    她与銮仪卫一起去了东市的小面馆,恰逢几个中年书生,边吃边聊——

    “上次会试,我是差一点儿就考上了。我的文章就比我那个同乡差一点儿,他考中了,我落第了。我这又学了几年,今年若开恩科,必然能考中。”

    钱明月心道:会试竞争何其惨烈,一分一毫的差距,就能刷下去许多人。谁不觉得自己的文章好呢?莫说自己都承认文章比别人差一点儿,就是自己以为文章比别人好,也未必能考中。

    “这恩科怎么还不开考?确定会考吗?”

    “新帝登基就会开恩科,这是惯例啊。”

    “什么惯例不惯例的,女人当政的惯例倒是从来没有过,不是也兴起来了。我看啊,这恩科八成是开不了了。我们要么寻个教书抄书的生计,要么就回乡,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啊。”

    “你们说,这恩科开不成,是不是那个女人搞的?”

    “我看有可能,她不想开科举招揽人才,把空出来的职位留给自己家亲友附庸。”

    “对,一定是这样。”

    钱明月觉得头沉:今日他们信口猜疑,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这个就是事实。明日便会将这个事实传给其他举子,将来满京城都会认为是我不让开恩科。

    谣言就是这样流传开的。

    又听到一个人压低声音说:“你说那些公卿高官怎么都那么听她的,会不会——”一切龌龊心思尽在猥琐的笑意中。

    “那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位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呢,哈哈哈。”

    钱明月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对銮仪卫使了个颜色。

    “诸位仁兄,小的是陪我家公子赴京参加恩科的,瞧着几位也是举人老爷,冒昧打扰一下。”

    钱明月听得心中连连赞叹:銮仪卫真不愧是专门负责侦事的,一开口就令寻常人难以招架。

    几个中年举人都是心思活络的:他们在面馆吃饭,而人家的下人也在面馆吃饭。看这穿着打扮,比他们还好。

    看辔头就知马,看下人就知道主人。若能攀上一位大家公子,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便热情地邀请銮仪卫一桌用饭。

    銮仪卫叫了酒,又叫了几个菜,几个人喝得有点儿上头,什么话都秃噜出来了。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现住哪里……

    而钱明月,也在为他们挑选合适的下场。

    她甚至来不及想,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心地柔软的小姑娘,人变成这样睚眦必要的?

    大概,报复是人类的本能吧!你若与我无妨,我便仁义待你;你既然妨碍我,我便将你踩到烂泥里。

    钱明月到文华殿的时候,小皇帝还在后殿午睡。

    钱明月亦有午睡的习惯,便趴在桌子上打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上班族的日子,没地方睡午觉只能趴在办公桌上睡。

    而小皇帝,就是那个奴役、压榨她的老板。

    钱明月睡得很香,小皇帝驾临都不知道。

    万金宝想叫,小皇帝摆手,小声道:“瞧瞧,睡得多丑,脸都歪了。你说她醒了脸上会不会有红印?”

    “去,拿面镜子来,要小的,漂亮的。”

    钱明月终于醒了,被一种“老板来了”的念头惊醒的。

    猛地抬头看到小皇帝正看着自己,吓得跳起来,然后发现胳膊腿都麻了,用唯一不麻的右臂使劲去砸,又慌忙磕头行礼,胳膊腿乱作一团。

    小皇帝皱眉,嫌弃地将小镜子放在桌子上:“瞧瞧,瞧瞧你什么模样!”

    钱明月拿起镶了螺钿的小镜子,看到自己蓬乱的头发,惺忪地睡眼,尴尬地把镜子合上。

    小皇帝板着脸说:“御前失仪,该当何罪?你自己定吧。”

    钱明月老实请罪:“民女死罪。”

    小皇帝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那行吧,拖出去砍了。”

    殿内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宫人不做布景板的。

    小皇帝郁闷:“你明知道朕杀不了你,还说什么死罪!再说一个能执行的惩罚吧!”

    钱明月觉得自己没睡醒,听不懂他的意思:“啊?”

    小皇帝奶凶奶凶的:“啊什么啊?你说,朕该怎么惩罚你?不然打板子吧!来人,上大杖。”

    依旧静悄悄的。

    小皇帝彻底丧气了:“连板子都没人打你,朕皇帝的权威哪里找去!”

第七十一章 幼龙舞爪护妻

    这个熊孩子,跑她身上找帝王权威来了?

    钱明月含笑道:“圣人您在松软的床上美美睡一觉无罪,民女没地方睡,趴在桌子上睡会儿有罪?”

    小皇帝巴巴地说:“你的罪不在睡觉,而在让朕的眼睛里出现了如此丑陋的面容,御前失仪懂不懂?你可以回自己家去睡啊。”

    虎着脸:“服不服?你自己传板子。”

    这要挨了板子,还怎么做人!钱明月摇头:“回圣人,民女不服,若说失仪,谁比得过丽嫔,她不还活得好好的。”

    小皇帝噘嘴,似有笑意:“丽嫔是被你陷害的!”

    “民女是被圣人您连累的,所谓非礼勿视,民女睡觉呢,您怎么能过来看?实在失礼。”

    钱明月跪在地上转了个身,去拿戒尺:“说起来,民女既然肩负管教您的职责,就不能容许您失礼。”

    小皇帝心满意足地跳起来跑了,笑嘻嘻地说:“你是朕将来的皇后,朕看你睡觉哪里失礼了。”

    “既然如此,那民女睡醒的模样怎么算得上失仪?”

    小皇帝摆手:“好吧,好吧,你没失仪。还不赶紧起来批奏折,还有一大摞呢,批不完不准回去。”

    然后扬长而去,嘴里似乎还哼着曲儿。

    这个熊孩子!哪有一点儿皇帝的样子,分明跟喜欢扯女生辫子的小学生一般。

    再说小皇帝,出了文华殿,让人找来为钱明月驾车的銮仪卫:“今天中午钱氏在成国公府吃的什么?”

    那銮仪卫微愣,说:“回圣人,姑娘吃的面条。”

    “是吗?早上她衣衫湿了,回府怎么会不换?回府怎么会不歇息,反而到文华殿趴在桌子上睡?你一个小小銮仪卫,也敢欺君!”

    銮仪卫连连叩首:“圣人恕罪,钱姑娘确实吃的面条,不过是在街上吃的,没有回府。”

    “哪个街上?”

    “东市一条小街,叫石柯子街。”

    说了什么街小皇帝也不知道啊,不耐烦地说:“谁要知道这个!她遇到了什么事,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你老老实实说出来,再敢欺骗朕,钱明月可保不住你。”

    再怎么说幼龙,那也是神兽。銮仪卫被吓得胆寒,便将饭馆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小皇帝问:“可会写字?”

    “会一些。”

    小皇帝说:“把那些人的详细信息给朕,这件事不要告诉钱明月。万金宝,赏银十两。”

    “来人,去把户部尚书找来,让任长宗也来见朕。”

    小皇帝在后殿召见了徐平成,给他一张纸条:“朕想到了一个整钱氏的方法,一定让她百口莫辩。”

    徐平成看了一下纸条:“这是一些人,和他们的地址?”

    小皇帝说:“这是钱明月派銮仪卫查的,背后骂她的举子的名单和地址,还有祖籍,偷偷摸摸查这个,肯定是想使阴招害人,我们不如做些什么。”

    徐平成恭敬地问:“圣人打算怎么做?”

    小皇帝生气地说:“这个钱明月,非要选吕旭超做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朕看明明牛不群更合适。”

    “她执意选地位更低的右指挥同知,不过是拿朝廷的官职收买人心罢了,你说她收买人心想干嘛呢?会不会利用兵马司的兵卒去抓对她不认可的人呢?”

    徐平成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做。”

    举子们因言获罪,再有几个不小心死在狱中的,钱明月尽失人心,还如何能掌握大权?

    这个小家伙,开始舞爪了。

    送走徐平成,小皇帝又召见了任长宗:“让人密切监视西城兵马司,一旦有人开始抓人,立马进宫报给钱明月,明白朕的意思吗?”

    任长宗何其聪明:“臣明白,是銮仪卫发现苗头不对来报。”

    小皇帝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哼歌:“不用批奏折的皇帝才是真舒服啊!若能叫个美人来拌拌嘴、吵吵架,就更美好了。”

    再说西城兵马司,送走了一个没有什么特征的中年人。

    刚刚晋升为指挥使的吕旭超说:“不用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牛不群说:“他传达了钱姑娘的命令。”

    吕旭超道:“我们是朝廷命官,只遵朝廷的命令。”

    牛不群还觉得自己据理力争:“钱姑娘也在处理政务,她的命令也是朝廷的命令。”

    吕旭超说:“盖了宝玺的诏书、盖了官印的公文,才能传达朝廷的命令。”

    “便是钱姑娘自己来传,没有诏书,也不是朝廷的命令,只能代表她自己。能够不拿诏书、公文就指使我们,让我们干本职之外任务的,只有圣人!”

    牛不群说:“钱姑娘提拔了你,你就这样对她?”

    “她提拔我是因为我忠君,任谁提拔我,我都将只对圣人忠心耿耿。”

    牛不群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吕旭超追上他:“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牛不群不阴不阳地说:“知道了,指挥使大人。”

    牛不群想,大家都不听命于她,只有自己,那钱明月一定将自己视为自己人。将来钱姑娘手指头缝松一点儿,牛氏族人就能飞黄腾达,一步登天了。

    牛不群还是出去了,带着更亲近自己的兵卒,大张旗鼓地满西城抓人。还派了一群人到东城去按地址抓人!

    瞬间整个京城鸡飞狗跳,满城风雨。

    任长宗匆匆跑进文华殿,失声道:“二姑娘,不好了。”

    钱明月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毛糙了,幸亏圣人不在,不然你会被治罪的。”

    好像演过了!任长宗老老实实说了牛不群干的好事。

    钱明月气得头发晕:“他想弄死我吗?你快去,把牛不群抓了,交给都察院。”

    “此后的事情由你的人接手,你把那些被抓的人召进宫来,路上不管他们说什么,都要以礼相待,切莫伤了他们,我去东角门见见他们,酌情处理。”

    禁宫禁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没有小皇帝允许,钱明月不敢让他们往里来,只能让他们到东角门。

第七十二章 钱明月教夫

    今日下雨,人们都在自己家里,很少有聚集一块的。

    是以牛不群声势浩大,但抓到的人也不是很多,连上东城上了钱明月黑名单那四个中年举子,也不过十几个人。

    一群人冒雨被从屋里捞出来,扔到西城兵马司的班房里,浑身湿透了,冷得牙直哆嗦。

    “我们可是过了乡试中了举的,便是犯法也可以不上刑,何况我们没有犯法!”

    “这是要大兴文字狱吗?”

    “不过批评几句,就大动干戈抓人,难道江山社稷能指望这样的人吗?”

    “钱氏倒行逆施,有辱斯文,必不得善终。”

    一群人嚷嚷得厉害,只有几个年轻举子安静地坐在角落。

    任长宗派几个銮仪卫去抓牛不群,自己则带人去了西城兵马司的班房。

    呼啦啦一群精壮的士兵,不同于伺候钱明月时的身着便服,此刻他们各个头戴金凤翅盔,顶饰红缨,插着翎羽和盔旗;脖子上围着甲片顿项,身穿长甲,双臂戴着臂缚,手持长柄屈刀,威风凛凛,煞气逼人。

    这是真的精勇士兵!一时间吵得最凶的举子也闭了嘴。

    士兵分列两队,任长宗头戴乌纱帽,身穿圆领袍服,补子上绣着豹子。这是三品武官!

    坐在角落里最冷静的青年也有些慌乱了,不光西城兵马司出动了,还惊动了禁卫军统领,那人竟然真的如此大胆?

    任长宗道:“本官上直卫指挥使兼銮仪卫指挥使,奉命请各位前去叙话。”

    “叙话?”

    “去哪里?”

    “谁要见我们?”

    举子们一脑门子官司。

    任长宗道:“个中缘由各位会明白的,马车在外面,请吧。”

    还有马车,看来此去不会太凶险,定不是那女人派来的,说不定上面有人看上了他们的风骨。

    一群人又活泛起来,左右不过说钱明月如何如何坏——

    “先帝遗诏是成婚后临朝称制,这还没成婚呢,怎么能入宫处理政务呢!”

    “未婚夫妇整日相处一室,实在失礼。”

    眼见任长宗并不管,他们说的话也越来越大胆了——

    “在室女(未婚女)抛头露面,扎在男人堆里处理政务,名节尽失,在这民间是要浸猪笼的。”

    “我们可是举人,便是犯了法都能不受刑,她无知蠢妇,竟敢让人缉拿我们。”

    任长宗想,钱明月不直接放人,而是要亲自处理,大概就是要打压他们这种气焰吧。

    可能他们考中举人激动得要发疯,需要岳丈打几巴掌才能清醒过来,而对于钱明月,一个举人而已,抹掉他们的功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文华殿。

    小皇帝在众人簇拥下进来:“多少折子需要朕批‘准’了?”

    钱明月忙行礼:“回圣人,还有一些,民女有点儿事情,需要出去一下。”

    “出去?下着雨,你去哪里?”

    恰在此时,任长宗到了,跪拜小皇帝:“臣任长宗拜见圣人,吾皇万岁——”

    小皇帝说:“你来干什么?瞧着身上都湿透了,可是出什么紧急的事情?”这一脸关切与好奇,这么认真,没有丝毫破绽。

    任长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钱明月看任长宗可怜,帮他解释了前因,又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索性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说个够。”

    小皇帝笑道:“有意思,朕也想听听他们怎么骂你的。这样吧,任长宗你把他们带进来,就说朕宣召。哈哈哈,太有趣了。”

    钱明月无语:“这就算有趣?圣人您平时的日子是有多无趣啊!”

    “朕真的还没有听人骂过人呢?从来没见过的事情,难道不能称之为有趣吗?”

    钱明月悄悄翻个白眼:“圣人说有趣便定然是有趣的。”

    阴阳怪气地说:“劳烦万公公派人拿些帕子来,那群人冒雨过来,想来是需要整理仪容的。‘御前失仪’的大罪,可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

    小皇帝抬杠:“他们被你召集冒雨而来,身上自然被上天淋湿,上天所为怎么能算人失仪呢?”

    钱明月:……“您可真是辩才无碍啊!”

    小皇帝指挥内使抬来屏风,挡在钱明月前面和侧面:“你太丑了,在朕面前失仪就算了,还是别吓唬朕的百姓了。”

    再说东角门外众人,听说是圣人宣召,立刻灵魂仿佛都得到了升华。那是圣人宣召啊!

    圣人是什么人?圣人不是人啊,是神啊!

    是的,虽然在熟悉小皇帝的大臣、徐太后和钱明月心里,小皇帝就是一个心智未熟的熊孩子,甚至一个可以操纵的傀儡玩偶。

    但在天下万民心中,成章帝是一个神话了的符号,不管他多小,都是神圣的。

    雨落在身上也不凉了,心里充满了紧张惶恐,同时也充满了豪情干劲地随着任长宗走进去,在主殿门外听召。

    小皇帝还从来没有宣召过朝臣之外的人,觉得挺有趣:“怎么不进来?”

    万金宝说:“刚刚赐了帕子,他们在整理仪容。”

    “等一下!”钱明月说,“圣人莫要让他们进入室内,也不要跟他们多说话。”

    小皇帝不解:“为什么?朕不是要显得亲和点儿吗?”

    钱明月说:“圣人在百姓中是神圣的,要保持这种神秘感。神与世人,总是要保持距离的,偶尔显露丝毫神迹,供世人敬仰膜拜便是。”

    就像偶像与粉丝,要离得远远的才好,真让粉丝知道他也会拉屎也会抠鼻屎,估计幻想就破灭了,狂热的崇拜就没了。

    小皇帝眯眼:“你这是在教朕什么?修身?还是治国理政?”

    钱明月摇头:“民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大概是维持帝王威严的心术吧。”

    “为什么重臣不怕您?不仅是他们官大,还是对您太熟悉了。您是圣人,不能让世人对您太熟悉了,不然他们对您失去崇拜敬仰,对您统御江山不利。”

    小皇帝皱眉:“朕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嗯,重臣难道对皇考不熟悉吗?可他们对皇考依旧很尊重。”

    钱明月道:“重臣是经常能拜见先帝爷,可他们对先帝并不熟悉,先帝胸有千秋,深谋远略,哪里是群臣一开始便能看得懂的。可是,圣人您,您——”还只是个熊孩子啊!

    小皇帝低头:“朕明白了,朕不及皇考太多了。”她都觉得朕容易看懂,那其他人也看不穿朕的心思喽。

    钱明月安慰道:“人的成长都需要一个过程,您慢慢长大便是。在长大之前,不要给太多世人了解您的机会。”

    小皇帝笑道:“这些话都能说得出口,钱明月,你可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钱明月接道:“但也表明民女一颗忠心啊。有这些心思的人多着呢,谁宁愿冒着‘不磊落’的风险告诉您啊。”

    “说得好像就你自己忠心一样。”除了她,谁还会把帝王心术掰开揉碎教给他。

第七十三章 炫权是个技术活

    钱明月搞这些纯粹是为了小皇帝吗?当然不是!她要借机做文章,尽量收服人心。

    她想做的第一步是炫权。炫富很简单,戴一头珠翠便是。炫权却是个技术活,不能太生硬,否则会适得其反。

    有礼制在,炫权也不太难。周公制礼“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尊卑高下立现。

    钱明月就用礼制的原理,让某些人明白他们跟自己的尊卑差距——她钱明月屋里坐着、直面天子,他们外面跪拜隔着门见不到天子。

    但这样还不够尊贵,等级是一层层对比出来的,现在还缺点儿中间阶级。

    钱明月说:“再把六部尚书叫来吧,毕竟民女未大婚便处理政务确实容易引起争议,关于礼法,还是他们懂得多。”

    小皇帝道:“那行,便让林长年过来。”

    “这事是户部尚书建议的。”

    “让户部尚书也过来。”

    “说不定有些人会触犯律法——”

    “再让刑部尚书过来。”

    小皇帝不耐烦了:“不与你啰嗦了,万金宝,找人去宣六部尚书过来。”

    等到万金宝回来,钱明月才说:“让他们给圣人行大礼吧。”

    外面等得心惶惶的举子们一见万金宝,眼睛就黏在他身上了,见不到圣人,能见到圣使也是极好的。

    万金宝威严矜骄地昂着脑袋,扯着嗓子喊:“众举子拜见圣人。”

    领头的穿褐色衣服的举子想进去,被万金宝拦住:“这位举子,你学的礼仪呢?圣人准你进去了吗?”

    “学生拜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群人在门外廊下跪拜圣人,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天家的威严与高贵。

    “平身。”

    举子们终于听到了那无比尊贵的声音,只恨不能多听几遍。

    那个穿褐色衣服的举子说:“圣人宽厚仁爱,有尧舜之遗风,真是大梁百姓的福音啊……”

    彩虹屁听得钱明月很尴尬!不过是赐了一个破帕子而已!

    粗使宫人擦汗的帕子,由小皇帝这么一赐,那就是金帕子,便是拿织女做的云霞都不换的。

    帝王是被神圣化了的,所以他只要对底下的人稍稍礼遇,就会有人用生命去尽忠。这是帝王的天然优势,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是以有些亡国之君,明明德行败坏,还有人以死尽忠。还有人将那份忠诚传给其他皇族子弟,在社稷风雨飘零的时候,扶起一个小皇帝,尽忠而死。

    是以钱明月从来没有生过取小皇帝而代之的想法,做不到的!这个时代的人对帝王,对皇室血脉的推崇程度,是钱明月难以撼动的。

    万金宝回到殿内,请小皇帝示下。

    小皇帝侧头看钱明月:“你抓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钱明月无奈地辩白:“不是民女抓的。不如去拿些笔墨纸砚来,将他们被抓时说的话写下来。”

    小皇帝点头,惜字如金地说:“准。”

    万金宝很快拿来,还对那群人说:“记住,当时怎么说的,就怎么写!不然可是欺君之罪。”

    钱明月耸耸肩,她信如果万金宝不加这句话,这群举子会把这当成殿试,直接上一篇策论也是有可能的。

    小皇帝看到她那副作态,小声说:“你别闲着,赶紧批奏折,国家大事耽误不得。”

    只有笔墨纸砚,可没有桌椅,只能趴在地上写。至于地上的水,当然不能用圣人御赐的帕子擦,只好用他们自己的衣服了。

    在他们还没写完的时候,六部尚书由内使撑着伞,护送进来。

    举子们不免抬头,这可是九卿之六啊,是他们读书人幻想一生的美梦,也是寻常人攀不上的高官。

    高官径自入了殿内,齐齐跪拜行礼:“臣等参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小皇帝严格遵守钱明月的嘱托,坚决不肯多说一个字,生怕话多失了威仪。

    林长年道:“不知圣人宣召,所为何事?”

    小皇帝拿眼睨钱明月:为了帝王的威严,朕不想说话,你自己说吧。

    钱明月道:“是民女请圣人叫几位大人过来的。有人假借民女的名义,抓了一些举子,说他们言行不当。幕后之人,自然要追查。”

    “这些举子们心中有些疑惑,民女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见见他们,当面解答疑惑。民女才疏学浅,这解答疑惑之事,便劳烦各位大人了。”

    林长年一向支持钱明月,也最识时务:“钱姑娘放心,本官一定尽力解答关于礼法之疑。”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态。

    钱明月得意地抿了一口茶:外面的举子听到了吗?便是你们求见一面而不得的公卿,也要听本姑娘的命令。我劝你们认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你们没资格评论本姑娘。

    等到他们都写完,万金宝便让内使收集纸张,交到小皇帝御案上。

    小皇帝一摆手:“念。”

    “家国大事岂能交于妇人之手!牝鸡晨鸣,必遭祸殃。”

    小皇帝一脸正经威严地看热闹:“钱氏,你怎么回答?”

    “这事本该先帝爷来回答。”

    小皇帝让万金宝问殿外的举子:“你们可要与钱氏当面对质?”

    一个素来冷静的蓝衣青年在殿外朗声说:“先帝遗诏是准许姑娘与圣人大婚后临朝称制,姑娘未婚便入宫理政难道也是遵守先帝的遗命吗?未婚男女共处一室,完全不合礼法。”

    钱明月踢球:“这是户部尚书徐大人的建议。礼法事礼部尚书更在行,便让他们二位解答吧。”

    徐平成哪料到坑钱明月呢,结果把自己也栓住了,只得忍憋屈帮钱明月说话:“圣人年幼,需要良师教导。”

    林长年说的比较多:“钱二姑娘得太宗武皇帝御赐宝玺戒尺,有管教劝谏君王的权力,这良师自然非她莫属。”

    “礼是行为法度,儒生遵从礼法自然是一桩善事。”

    “但是诸位当知,仁义礼智信,礼排在义之后。忠孝节义,忠、孝、节皆在义之前。是以忠孝节义皆重于礼,若尽忠与守礼不能两全,当弃礼而尽忠。”

    “尽忠,便是最大的礼。钱氏女以女儿身担负重任,为江山社稷失旧礼而尽忠义,诸位当赞叹效仿才是。”

    钱明月目瞪口呆,还能这样!果真是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七十四章 傻地主护妻反被误会

    蓝衣青年惭愧跪地:“是学生愚钝迂腐,言行多有得罪,请钱姑娘降罪。”

    小皇帝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兴致,装模作样地说:“嗯,你准备如何处理?”

    钱明月不想让靴子这么快落地,就想让他们心里七上八下地难受:“稍后再说,继续念吧。”

    万金宝念道:“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

    小皇帝忍不住连连点头:“有道理,钱氏你怎么看!”

    钱明月头都懒得抬,道:“语出颜氏家训。”

    小皇帝说:“再念。”

    还是差不多的内容,都是从各个角度反对钱明月女人干政,还有人举了吕雉、武则天的例子。

    钱明月懒懒地道:“人有千般相貌,便有万般心地。吕雉武氏先做后妃,逐渐权迷心窍,才杀戮皇室子孙,残害忠良以握权柄。”

    “民女蒙先帝厚爱,遗命托孤,殷殷嘱托使民女佐政辅君,又蒙圣人及诸位大人信赖,提前入禁宫,终日案牍劳形,常遗憾失了诸多趣味。”

    “民女不过是‘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而已,哪里算得上能招致祸患,诸位多虑了。”

    小皇帝问台下的人:“诸位爱卿以为呢?”

    林长年以为今日事是钱明月搞出来,为了扭转京城舆论,让百姓认可自己。

    率先开口:“回圣人,臣以为此事乃先帝所定。先帝深谋远略,定不会为江山社稷留下祸患。何况圣人虽年幼却聪慧仁孝,贤明宽厚,钱氏女只能辅助于您,不能祸害于您。”

    夸了先帝夸当今,让其他人能怎么说呢!当然是继续夸呀!

    小皇帝被夸得好像自己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千古名君,开心得都快坐不住了,强忍着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冲动,说:“如此说来的确是他们言行无状了,钱氏打算如何定罪?”

    “自先帝遗诏颁布,满京城人都持这种观点,莫说别人,便是民女自己的长辈和兄长也是这样想的。哪里算得上有罪,放了便是。”

    这群人好歹是举人,怎么能公开打杀呢?当然要按下黑手了。

    小皇帝不悦,放了?放了他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她如此心慈手软,难怪一直受欺负。

    不行,他要逼她一把。

    小皇帝招手让万金宝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话。

    不一会儿,今日中午为钱明月驾车的銮仪卫仪容端肃地走到文华殿前,在殿门口的廊下行跪拜大礼:“銮仪卫校尉何西宝拜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得意地看了钱明月一眼:“免礼平身。”

    钱明月根本不知道给自己驾车的人叫什么,低头无比专注地批奏折。

    万金宝上前,道:“何校尉,您看这群举子里,可有熟人?”

    何西宝一眼就看到了中午遇到的那几个中年举人,恭谨地道:“有。”

    举子们也在看他,面馆里那几个中年举子瞬间明白自己中午干了什么蠢事,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住。

    万金宝笑眯眯地说:“你们中有人说谎了,证人在此,还不认罪?”

    那几个中年男人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同时跪下的还有蓝衣青年和两个青年举子,他们并不知道銮仪卫是不是已经监视到自己了,心虚认罪。

    小皇帝说:“钱明月,别批了,赶紧出来处理。”

    钱明月说:“男女有别,民女不适合出去。”

    “朕准了!”

    小皇帝清清嗓子:“钱二姑娘,此事因你而起,就交由你处理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然后认认真真拿起钱明月批好的奏折,写“准”。

    钱明月看到何西宝熟悉的面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是?何西宝?!”

    因为男女之大防,她对自己身边的銮仪卫始终保持距离,频繁换人。这倒好了!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被小皇帝收买了!

    她以为是徐家在搞她,没想到是小皇帝!

    徐家是敌人,害她她能接受,但小皇帝,他为什么?

    她辛辛苦苦帮他处理政务,维护他,保护他,虽然有私心,算不得忠心耿耿,但至少是诚信合作吧!他怎么能这么害她!

    钱明月怒发冲冠,瞬间失去理智,冲到小皇帝面前:“圣人!”

    小皇帝缩缩脖子,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一眼,怯生生地说:“姐姐,朕,朕认真批改奏折呢。”

    偏他长得那么好看,让钱明月更加快速地冷静下来。

    不能吵,不能闹,不能在臣子和举子们面前,毁了他帝王的威严,不能因此跟他撕破脸,将他推向徐家。

    不能揭露这破事是他干的,还得给他背黑锅!小皇帝这不高明的阴招,还真是恶心人啊!

    钱明月心里窝了一个疙瘩:“让他们把实话写下来吧。”然后自己盯着小皇帝看,用眼神去给他压迫感。

    他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小皇帝在钱明月严厉的目光下跟个鹌鹑似的,将“准”字写得无比端正。

    ……

    钱明月看着,彻底没了脾气。

    有个中年举子写完,万金宝拿过来交给钱明月:“钱姑娘,请过目。”

    钱明月接过扫了一眼,递给司马韧:“诸位大人传阅一下吧,这便是熟读孔孟的人能说出的话。”

    司马韧气得将纸扔在地上,跪下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饱读诗书的举子,头脑怎么能如此龌龊肮脏。请圣人严惩此人!”

    林长年捡起来,看了也气得不行,他是最先支持钱明月的啊!也跪下说:“请圣人严惩此人。”

    “请圣人严惩此人。”

    众人都跪下了,包括徐平成。

    小皇帝道:“钱家姐姐,交给你处置吧。”

    钱明月说:“民女哪有资格处置堂堂举人老爷。”

    小皇帝乖得很:“欺君罔上的,一律革除功名,这下你可以处置了。”

    钱明月再度拒绝:“大梁是有王法的。”

    小皇帝无奈:“好吧,交给刑部依大梁律法处理。”

第七十五章 明晃晃地收买人心

    万金宝便招呼人将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举子拖出去。

    蓝衣青年还没写完,绝望地放下了笔。对于国家最顶层的人来说,他们就像蝼蚁一样,一句话定生死存亡,便是再有才华,也没有丝毫发挥的空间。

    或许,他真的错了,女人若有能耐,何不能佐政辅君?但凡对社稷黎民无害,先帝和当今乃至重臣都支持,他何必呢?

    此番获罪,也绝了欧阳家族的希望,真的值得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什么刚正不阿铁骨铮铮是后天习得的,后天习得又怎么比得上本能呢?

    “等等!”就在銮仪卫拉蓝衣青年的时候,一道清丽的女声阻止。

    蓝衣青年下意识抬头,抬到一半又停止。

    “这三个年轻的也是何校尉的熟人吗?”

    何西宝忙道:“不,不是。”

    小皇帝道:“难道他们没有欺君罔上吗?”

    徐平成说:“钱姑娘,他们罪在欺君罔上,姑娘仁慈,可也救不了他们。”这时候还想收买人心?

    钱明月弯腰捡起蓝衣青年身前的纸:“圣人让他们写下被抓时说的话,可这分明是一篇结构完整条理清晰的文章。怎么回事?”

    蓝衣青年道:“回姑娘,我等不只因言获罪,还是因文获罪。”

    钱明月道:“胡说八道,你们并未获罪,何来因言因文获罪之说?”

    又转身向小皇帝道:“启禀圣人,他们并没有被要求默写使他们被抓的文章,只如实写了被抓的时候说的什么话,如此算不得欺君罔上。”

    小皇帝装威严:“嗯,言之有理。”

    钱明月对门外的三人说:“既然不是欺君罔上之罪,你们便起来吧。”

    将纸递给万金宝:“这文章写得还挺不错,拿去给几位大人瞧瞧。”问那蓝衣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学生欧阳靖,临安人士。”

    临安。欧阳。临安属于杭州府,上午还说到欧阳家族呢,当年欧阳知府为前朝尽忠跳西湖自尽,难道他的一支后人留在了临安?

    钱明月惊讶:“莫非是文忠公的后人?”文忠公是太祖爷给欧阳知府的谥号。

    提前先祖,欧阳靖颇多感触,先祖是他的荣耀,是他寒窗苦读坚持不下去时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奋斗的动力。

    先人殉前朝,大梁帝王也给了先人足够多的尊重,可是欧阳家到底没有人出仕,已经没落了。

    欧阳靖有些激动:“是学生曾祖父。”

    钱明月惊讶:“我与父亲在杭州多年,竟然不知道文忠公的后人就在杭州府,真是,太遗憾了。”

    小皇帝皱眉,小声嘀咕:“这怎么还认起亲戚来了?”

    徐平成说:“钱姑娘爱才,是在招揽人才。”

    小皇帝轻蔑:“被骂了,还要招揽,她活得累不累啊!”

    万金宝将另外两人的也拿过来给小皇帝过目。

    小皇帝没耐心看,扫了一眼,惜字如金地说:“嗯,还行。”

    交给林长年和韩书荣看,他们看了也频频点头,表示还可以。

    这一刻,钱明月豁然开朗,知道怎样处理了!不光能挽回声誉,还能营造好名声!

    “众人并无诽谤诬蔑之言,更没有怨怼偏执之语,态度中正,言辞恳切,可见他们的品性远非方才那四人能比。”

    钱明月说:“如此人才若重罚定然是朝廷的损失,可他们到底非议先帝遗诏,若不惩罚岂不是置圣人于不孝的境地。”

    小皇帝偷偷撇嘴,嘀咕:“明明她自己小肚鸡肠要惩罚人,还说是为了朕好!当朕傻吗?”

    钱明月说:“今年不开恩科,却是准备让国子学太学对外公开考试,招收学员的。不如就免了他们参加国子学太学考试的资格,小惩大诫吧。”

    “圣人意下如何?”

    小皇帝点头:“准。”

    众书生跪下:“学生等谢圣人恩典。”

    小皇帝想训教他们一番,又牢记钱明月说的话,不能毁了自己的神圣感,道:“韩爱卿,你来训诫他们。”

    韩书荣说:“是,臣谨遵圣人旨意。”

    “诸位举子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既不了解朝政朝局,也不了解钱二姑娘为人,怎敢妄自尊大,擅论先帝是非。”

    “先帝文韬武略、深谋远虑,岂是尔等能洞悉的。为人臣者可不解帝王谋略,但不可不遵帝王旨意,不遵旨意便是不忠不臣,尔等欲做不忠不臣之人耶?”

    不过说了几句满京城人都在说的话,就被冠以“不忠不臣”的罪名。扣帽子,可是文官的基本功。

    “自先帝遗诏出,坊间流言纷纷,圣人不是不知,不过是希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而已。智者不随波逐流,尔等皆是饱读诗书之辈,怎可毫无主见,人云亦云。”

    让韩书荣这么一说,钱明月也觉得这群人都是迂腐书生,不堪大用了。文人的嘴,真的是可怕。

    等到韩书荣结束,钱明月看着头都抬不起的众人,说:“韩大人,民女听闻各地知县有空缺,民女为您推荐欧阳靖三人,如何?”

    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她想利用欧阳靖三人收买人心。

    可明知如此,欧阳靖三人还是动心了。

    韩书荣为难,徐平成先开口:“圣人,一个知县对朝廷来说微不足道,为地方来说却是几十万百姓的天啊!钱二姑娘,您收买人心,也该有个限度,朝廷吏治,容不得儿戏。”

    小皇帝也说:“刑罚,朕听说过杖责、鞭打、砍头、充军,没听说过罚人做官的。”你不严惩反对你的人,反而奖励他们,以后大家都反对你,你还怎么活!

    钱明月真诚地说:“只有把做官当成受罪的苦差事,才能做好官。若是有人听说要做官就兴奋得发狂,甚至亲友都弹冠相庆,这样的官肯定既不为君分忧,也不为民谋福,只为自己谋财。”

    小皇帝说不过她:“你有理。”

    钱明月说:“韩大人,民女只是推荐而已,他们能否胜任由吏部考核。若能,便让他们做三年,期间不能参加会试,只领一半俸银。三年期间若有贪腐渎职、徇私舞弊等事,则数罪并罚,如何?”

第七十六章 她抱朕了

    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官是一个高风险的工作,面对巨大诱惑还要保持定力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

    也许他们会牢记自己的戴罪之身,能锻炼出抵抗诱惑的能力,受用终身;也许他们很快放松警惕,就此沉沦。

    也许他们没能力干不好,一两年就被巡按弹劾了;也许他们干得很好,也在地方管理的实战中锻炼了自己,将来会试殿试,文章策论更加亮眼,一举得第。

    钱明月给了他们一块糖,可这糖上也有毒物,能不能剥除毒物吃下这糖,能够吃到多少糖,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韩书荣道:“好!”

    遣走众举子,钱明月长舒一口气,小皇帝搞出来的这一堆破事,好歹没有伤到她,她还趁机树立爱才惜才、宽容大度的政治形象。

    干得漂亮!钱明月。

    钱明月说:“各位大人,山西——”

    小皇帝干咳两声:“各位爱卿,没你们什么事儿了,退下吧。”

    有小皇帝在,他们当然不听钱明月的,众人退下。

    钱明月郁闷,他为什么非要跟她对着干,她又不是为了自己:“圣人,民女还有些朝政要与他们商议。”

    “别糊弄朕了,你会没主意?”在他眼里,钱明月比群臣能干多了。

    “民女岂敢糊弄圣人,只是有些想法不确定是否可行,想与他们商议一下。”

    小皇帝冷哼:“与他们商议?朕问你,是君谋臣断还是臣谋君断?”

    钱明月心里咯噔一下:“自然是臣谋君断!”

    “你既然已经有计策,为什么还要与他们商议?你将策略写下,朕来决断便是。看着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怎么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犯迷糊。”

    就这么几句话,钱明月敏锐地觉出不同,这还是地主家又熊又倔的傻儿子吗?

    钱明月心里一阵紧张,恭顺地说:“是民女没想清楚,多谢圣人赐教。”

    她很尊重自己,小皇帝却莫名有些难过,上前抓着她的袖子说:“朕让人用姐姐的名义去抓人,好像做错了,惹姐姐生气了?”

    钱明月不习惯被人抓袖子,下意识地将他手扒拉开,又觉得这样是在拒绝他的示好,轻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民女真没想到这件事是您做的,当时真是太震惊了。”

    “民女确实有些生气,因为民女觉得,您是真龙天子,做事要坦荡磊落,怎么能学宵小,净搞些阴谋诡计。就像今日,您身为帝王,当然可以直接下令抓人,为什么要搞这些呢?”

    小皇帝说:“姐姐到底是出身道德传家的大族,行事磊落坦荡。”

    迂腐!跟钱时重一样迂腐!他从不觉得阴谋、阳谋有是非贵贱的区别,能让他达到目的的,便是好的。

    “姐姐的意思朕都懂,可是朕不知道怎么用光明磊落的方法解决问题,朕能想到的都是阴谋诡计。”

    “今日事,若朕直接下旨去抓人,世人一定认为是姐姐的意思,会更加辱骂姐姐,诽谤姐姐。”

    “朕让人打着姐姐的旗号去抓人,姐姐又胸怀大度、以礼相待,甚至还爱才惜才,举荐他们中优秀的人去做官。”

    “如此一来,人们一定认为有人冒用了姐姐的名义,会转而同情姐姐,支持姐姐。”

    这一瞬间,钱明月甚至被他感动了,虽然她下一刻就想起来:如果她没有想出妥善的应对方式呢?岂不是被陷害得满身冤屈黄河水也洗不清?

    如果他真是为她好,难道不应该提前知会一声,让她想好应对措施吗?

    可是,他给出了塑料橄榄枝,钱明月得当真种下,精心培育才行。

    钱明月轻轻拥住他,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了。

    她忍着恶心,温声说:“姐姐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光明磊落地处理这件事,才一直对他们放任自流的。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小皇帝僵得跟个木头似的,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也没听懂钱明月到底在说什么,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抱朕了!她抱朕了!

    不像丽嫔那样勒得他脖子痛,也不像柳美人那样黏腻腻的!她抱他,就像,像长姐抱着幼弟。

    她的怀抱馨香而不腻味,柔软又坚强,让他有些沉醉。

    钱明月说完便放开手,才想在这年头,自己这样的作为有些不符合“礼”,羞窘地说:“天快黑了,赶紧处理奏折吧。”

    小皇帝失落极了:“钱阙!还没成婚,你怎么能抱朕呢!”

    钱明月的脸瞬间红透了:“是圣人您连连叫民女姐姐的,做姐姐的拥抱弟弟是义,臣民拥抱自己君王是忠,便是略微逾礼,也不为罪吧。”

    小皇帝笑道:“林长年的话你倒是学得挺快。朕准了,你以后可以多拥抱朕几次。”

    “自从皇考驾崩,身边各种人,各种心思,朕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唯有姐姐,对朕毫无保留,忠心为朕。姐姐放心去做光明磊落的事情,朕用阴谋诡计保护你。”

    他这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小皇帝不傻,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这对钱明月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钱明月真诚地道:“圣人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用不了多久了。”

    小皇帝这一次舞爪,说明他还是有脑子有能力的,虽然幼稚了些,但是最不可轻视的便是少年人啊。

    通过这次行动,既让徐家打消了疑惑,以为自己是讨厌钱明月的,又收获了钱明月的信服与忠心(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还扭转了京城的舆论。

    小皇帝觉得自己一箭三雕,智计无双。

    第二日,钱明月到文华殿的时候,小皇帝还没过来。

    钱明月随手翻看奏折,意外地发现没有人弹劾她入文华殿理政,反倒有几份奏折请求查明“抓举人案”的幕后主使、严惩牛不群。

    怎么会不骂她,反而向着她?一定是骂她的奏折还在路上。

    至于牛不群怎么处理——

    钱明月为难了,革职处刑吧,他事实上在执行小皇帝的命令。不处理吧,只怕满京城的举子不答应。

    小皇帝怎么还不来?这事儿还是他拿主意比较好。

    小皇帝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在太后宫中被丽嫔缠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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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038/ 第一时间欣赏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作者:衣里明珠所写的《皇后又打朕》为转载作品,皇后又打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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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介绍:
钱明月被塞了一个丈夫和一把戒尺:“不听话你就打他。”
起初,小皇帝瑟瑟发抖:“皇后别打朕。”
后来,小皇帝眼泪汪汪:“皇后又打朕了,谁告状了?”
再后来,小皇帝皮痒痒:“皇后好久没打朕了,失落。”皇后又打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又打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