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伏击
一串串烈火从埃利奥特的枪口喷射而出，火系炼金子弹魔法一般的效果，在这混乱的场面，还真是很有震慑作用。杰克的剑气掀起道路上的大片大片的沙砾与石子，卷起灼热的烈火，朝矮人们席卷过去。
这些矮人应该是没有料到车队会突然折返，急匆匆从山的另一边赶来，都很疲惫了。尽管他们人多，但很快，他们的攻势没有刚才那么猛烈了，可他们还是执着地冲向菲欧娜露丝的马车。受惊的马不断嘶鸣，车夫死死地拉着缰绳，护着这些珍贵的马匹。
菲欧娜露丝披着土黄色斗篷，在弥漫的烟雾里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盖文握着单手剑护在她的身边，贝莉卡与艾瑞丝也始终保持着警觉。不过，薇妮好像真的能发觉危险似的，她领着这一行人冲入了路边的森林，她猫着腰，快速穿行在大块的岩石之间，并且很敏捷地避开了矮人们的子弹。
“呼……要躲到什么时候啊。”贝莉卡皱着眉头扭头望向混乱的战场，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她脑袋嗡嗡响，却看不清远方的人影。艾瑞丝立刻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
突然，薇妮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愣了一下，猛地扑进了草丛里，盖文赶忙拽着菲欧娜露丝趴下。
一颗子弹刚好从刚才菲欧娜露丝所在的位置飞过，就差这么一点！
“他们追上来了？”艾瑞丝小声惊呼，“他们知道伯爵大人不在马车里了？”
砰！艾瑞丝话音未落，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又是一声枪响。薇妮猛地蹦了起来，手里的飞刀无声地掠过空气，噗地一声，在高高的草丛之上擦出一抹血迹，草丛动了几下。
“别！”盖文立刻喊道，然而已经晚了，一颗子弹朝着薇妮飞来，薇妮翻身一躲，子弹从她的肩膀蹭了过去。
对方似乎很沉稳，每一次射击都十分冷静，不像那帮狂躁的矮人。就是这样的敌人才更加危险。马车的方向，围攻的矮人们终于撑不住了，开始向后撤去。
躲在草丛里的矮人又等了一会儿，他已经发现这里有人了，很快，其他矮人就会知道。如果在森林里被围攻的话——几个保护菲欧娜露丝的人屏住了呼吸，时间，他们拖不起。
艾瑞丝咬了下牙，咔嚓一声换上了火系炼金子弹，砰地一声，周围的草丛顿时燃烧起来。菲欧娜露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盖文皱起了眉头。
“我们快走！”艾瑞丝拽住受伤的薇妮。
然而，一道黑影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戴着矿工帽盔的矮人狞笑着端起火枪，枪口瞄准了菲欧娜露丝，旁边的贝莉卡一惊，下意识地扑向菲欧娜露丝身前。
枪声这个时候响了。贝莉卡向后倒去，她清楚地看见一团红色绽放在菲欧娜露丝胸前。菲欧娜露丝在最后一刻猛地推开了她——
“菲欧娜露丝！”盖文在尖叫，他抱住倒下的菲欧娜露丝，抬头怒视着前方。艾瑞丝愣住了，薇妮也愣住了，等她们反应过来时，那个黑影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但是，她们看见了那个矮人的脸。是杀害凯特的家伙！
矮人们逃跑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帮小东西，跑起来居然这么快。杰克拉住想要追上去的埃利奥特，四下里寻找菲欧娜露丝的身影。
而这边的草丛，盖文紧紧地拉住菲欧娜露丝的手，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对，对不起，伯爵大人！”艾瑞丝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恐的哭腔，“我，我这里有药——”她手忙脚乱地翻着口袋。
“不……”菲欧娜露丝艰难地挤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药……我……”
“您不要再说话了！”盖文狠狠地捏了一下菲欧娜露丝的手指，“您会没事的，我发誓！”
“没……没事……药……”菲欧娜露丝用力咳了一声，血沫飞溅，“我的……口袋……里面……”
“什么？”盖文没有听清。
“口袋里面有药！”薇妮大声说，趴下来就去翻菲欧娜露丝的口袋，盖文诧异地看着她从菲欧娜露丝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那瓶子里装得，好像是香水一样的东西。
“怎么了？”杰克朝着这边跑来，他听见了薇妮的声音，这才发现菲欧娜露丝和薇妮都受伤了。薇妮还好，可是菲欧娜露丝的伤却好像很重。
“谁干的？”埃利奥特紧跟其后，恨得咬牙切齿。
“别说话！”盖文怒吼一声，他盯着菲欧娜露丝憔悴的脸，“瓶子里装的是药？怎么用？”
菲欧娜露丝挣扎着抬起头，想把衣服解开，盖文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来吧。”艾瑞丝挡住盖文的视线，一边解开菲欧娜露丝的衣服一边吩咐，“你们几个男人先让开啦！”
不用她说，几个男人已经退到了后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杰克看着盖文，“被矮人伏击了？”
盖文把手指捏得咯咯响，不过他还是压住了怒火。“是的，一个戴矿工帽盔的矮人，我记得他长着一把深灰色大胡子……”
“是那个家伙喵。”薇妮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
“那个家伙？你认识他？”盖文一愣。
薇妮看看杰克又看看埃利奥特，脸色黑得吓人。“就是那个家伙喵，在凯特背后开枪的家伙。”
下一秒钟，埃利奥特窜了出去。
是那个家伙！他发疯似的冲入了还在燃烧着的森林，朝着矮人们撤退的方向狂奔，弥漫着烧焦气味的空气，就像凯特死去的那一天，卷向他的脸庞。可他感觉不到呛人、难受，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找到那个家伙，让他付出代价！
杰克望着埃利奥特的背影，没来得及拦住他，他紧了紧眉头，瞟了一眼菲欧娜露丝所在的草丛。埃利奥特怎么可能追上那些矮人？不，他宁愿埃利奥特追不上，如果埃利奥特真的追上了，那他就是找死！
可他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他倒不是害怕血的味道引来嗜血的野兽，那些东西三个女孩子足够对付了，他怕的是这里面还有其它阴谋。
而且，万一菲欧娜露丝有什么不测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伯爵大人，您好点了吗？”艾瑞丝轻轻趴在菲欧娜露丝耳边，她已经按照菲欧娜露丝的示意，将这小瓶子里透明的药水滴在了伤口上，药水顺着伤口渗了进去，像是一股温柔的清泉。
贝莉卡目不转睛地看着菲欧娜露丝，心跳得很快。如果不是菲欧娜露丝当时推开她的话，那倒在地上的，肯定就是她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胸口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一般闷得难受。菲欧娜露丝不会有事的，她绝对不能出事啊！
……奇迹发生了。
不停冒血的伤口慢慢地不再出血了，艾瑞丝和贝莉卡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地看着菲欧娜露丝起伏的胸口平稳了下来。贝莉卡一慌，朝着菲欧娜露丝的方向凑近了一些，菲欧娜露丝的额头上还留着汗滴，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是痛苦的表情却舒缓了很多。
“哎，她不会死吧？”贝莉卡出声问道。她是在问米耶。
艾瑞丝立刻愤怒地白了她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伯爵大人当然不会有事了！”
“我……”贝莉卡一时语塞，站起来跑到一边的树下，压低了声音，“哎兔子，她不会死吧？”
“啊？我？”小白兔冒了出来，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贝莉卡可以放心啦，她的生命气息一直挺平稳的……虽然被子弹打中一定会很痛很痛，可是，子弹好像没有打中要害呢……”
“什么？”贝莉卡怔住了。子弹没有打中要害？！不会吧……那个矮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她记得那个矮人枪法很准的！
“贝莉卡！”艾瑞丝突然惊呼起来，贝莉卡赶忙跑到她跟前，只见艾瑞丝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泪光。
贝莉卡吓了一跳，菲欧娜露丝怎么了？
“谢谢……”
这时，躺在草丛里的菲欧娜露丝淡淡地笑了一下，依然是那么憔悴，好似随时凋零的花。她动了下手臂，想去擦额头上的汗，艾瑞丝立刻拿出自己的手帕。
“我没事了，谢谢你们。”菲欧娜露丝说。
“千万别说谢谢，伯爵大人，没能保护好您，本来就是我们的不对啊！”艾瑞丝突然哭了，这哭声把薇妮、盖文和杰克都给喊来了。一看见菲欧娜露丝脸上的笑容，盖文猛地松了口气，脚下一软跪倒在草丛中。
“谢天谢地，我亲爱的女士啊！”他拉住菲欧娜露丝的手，转头喊道，“护卫呢？快送菲欧娜露丝伯爵去白鹭小镇！”
这一次，盖文的护卫有好几个都受了伤，菲欧娜露丝带来的佣人钻到了马车下面，勉强躲过了战火的殃及，几个没有受伤的护卫、车夫连忙将菲欧娜露丝抬了起来，搬上了马车。还好菲欧娜露丝的马车没有被矮人炸毁，车夫也将受惊的马匹控制住了。
满满的一车，坐得全是受伤的人。菲欧娜露丝小声吩咐着她的佣人，佣人很快就从马车地下搬出一箱透明的药水，分给大家。
“杰克，你去哪？”贝莉卡从马车里伸出头，因为杰克没有上车。
“我去找埃利奥特。”他说，向贝莉卡他们摆了摆手，转身跑进了森林。
第三十三章 暗夜
埃利奥特在森林里狂奔，离燃烧的那一片越来越远。春天森林很潮湿，加上甜水湾流经这里的缘故，火势被控制在不大的范围内。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浸湿了，湿漉漉的头发狠狠地拍打在脸上，只是这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
矮人在哪？
这片陌生而混乱的森林里，哪里有矮人的踪影？
他说服自己相信矮人们还没有走远，一定就在附近。那些令人憎恶的大脸，随时都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混蛋！”他仰天大喊，惊飞一群无辜的野雀。
离这不远的山谷，几块巨大的岩石七扭八歪地树在泥土里，像是天然的堡垒。
“妈的！”一个矮胖的小家伙忿忿地踢着脚下的石头，“我们死了那么多个兄弟，就为了干掉那个女人！”
“就是！”另一个小家伙附和着，“那几个杀死格德尔的人类也在，哦对，他们还杀了伯罗斯养的海兽，伯罗斯知道了得气疯掉！”
“伯罗斯那个没用的家伙。”后面的一个矮人嗤之以鼻，“懦弱得很，只是格德尔的仇不能不报，哎我说弗拉多，你以前跟格德尔亲得跟亲兄弟似的，怎么这回跑得那么快？”
“闭嘴。”弗拉多擦拭着手里的火枪。他头上戴着的黄色矿工帽盔有点歪了，可他没兴致整理。
他很清楚那个女人没有死，因为博芬大人的命令就是叫他打伤那个女人。尽管对此他也无法理解，但博芬大人的决定总是对的，没有博芬大人，他们只能作为人类的奴隶，作为毫无价值的工具而艰难生存。
弗拉多有一手好枪法，他像是天生就会打枪似的，一摸到这支长筒火枪就无比亲切。博芬大人最欣赏他的也就是这一点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的那一天，满脸红色大胡子的博芬大人带着十来个兄弟，轰隆一声炸开了那个小矿场的大门，然后一锤子砸扁了锁着他们的那把大铁锁。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鄙夷地打量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奴隶们，大手一挥。
“想干死那帮人类的，跟我走！”
于是弗拉多就真的跟他走了。
他的选择是对的，博芬大人的背后有着很强大的势力，那股势力，给予了这帮矮人奴隶从未想过的力量。武器、炸药、钱，甚至连魔法药剂这种难以想象的东西博芬大人都搞到了。博芬大人用“矮人解放战线”这个名字称呼他们，说这意味着他们要为整个种族的自由而战。
风在山坡的上沿呼呼作响，将那些沉浸在阴暗里的树木摇得像海浪一般。弗拉多远望着身后绵延的树影，似乎感觉到有猎物在靠近。
埃利奥特翻过了这座山岗，山的另一边呈现着不一样的风光。太阳已经坠入了地平线，无尽的天空一片暗蓝。他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波浪汹涌的大海里，茂密的树海变幻着浓淡不一的黑暗。
矮人们正是从这里路过的，他们拖着武器，在潮湿的泥土留下了不少痕迹。虽然这也许只是山上的野兽留下的，但此时的埃利奥特，脑子里只有矮人。
尤其那个戴矿工帽盔的矮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弗拉多。”一个沉闷的声音提醒道，“哼，无耻的人类，对于大山，我们矮人可比他们熟悉。”
“你给我回来！”弗拉多叫住了那个转身就走的矮人，“别慌，看看他们有几个人。”
“有几个人都无所谓。”那个矮人说。
“博芬大人应该提醒过你要小心谨慎吧，德洛戈，嗯？”弗拉多的嗓音有些嘶哑，他以前的声音可是相当活泼的，“都别着急，躲起来，快！”
弗拉多在这帮矮人当中，还算是个聪明的家伙，于是就理所当然地被博芬大人任命为这一地区的领袖。但是，他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如果不是他们的英雄格德尔挡在他的面前，那个灰发的人类男子，一剑就能把他劈成两半！一想起这件事弗拉多就恨得牙痒痒，不过从此之后，他也学着谨慎起来了。
这群矮人显然很不满，他们哄闹了好一会儿，才躲到了石头下面。弗拉多趴在一颗半圆形的岩石之后，仔细地注意着草丛与树林的动静。
来了！
“滚出来！”人类发疯似地咆哮，子弹嗖地一声从岩石之间的间隙穿过，瞬间燃烧起来，把弗拉多吓了一跳。被人类发现了？这些沉不住气的蠢货！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埃利奥特又射出一枚火系炼金子弹。他不是想把这片森林点燃，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起换子弹！弗拉多身后的几个矮人微微打了个哆嗦，刚才还狂妄的要命，一见到这些魔法一般的炼金子弹就脚软了。
“啊——”弗拉多的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咆哮，那个叫德洛戈的矮人受不住火焰的熏烤和这熏烤带来的压抑感觉，猛地蹦了出来，埃利奥特的目光立刻锁住了他，砰地一声，子弹朝着他飞了过去。
他架起两把铁斧，挡在胸前，明亮的火光映红了他身上的铁甲，弗拉多低声骂了一句，眼睛不住地扫视着周围，端起手里的火枪。
只有一个人类？不可能，人类可不是那么愚蠢的生物。
又是一声枪响，周围的灌木发出恐怖的哔哔啵啵声，一根粗大的松树枝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埃利奥特喘了口粗气，转身跑入后方的丛林。
火系炼金子弹也许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但要杀人，还是铅弹最管用。即使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身为B级冒险家的经验还是如条件反射那般提醒他在换子弹的时候要注意隐蔽。弗拉多一见他跑了就暗叫不妙，这肯定是个阴谋！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住那位兄弟，德洛戈也跟着那个人类冲进了树丛。
他猛地站了起来，天色暗了，对于他这样的火枪手来说真是个糟糕的情况，因为他分辨不清那个人类和德洛戈。他对着身后的矮人耳语一番，矮人们立刻分散开来。
得去救德洛戈，他心里念叨着，格德尔死了，现在也就德洛戈的武技还能顶点用，其它矮人大多是些没有经过充分训练的奴隶，枪都打不准。
漆黑的树丛里，金属的碰撞声格外刺耳。埃利奥特借着灌木丛隐蔽着，估摸着德洛戈的方位。他也看不见，只能从德洛戈奔跑时铠甲的咔咔声判断，子弹擦过德洛戈的斧柄，划出一道很小的缺口。
德洛戈哼笑一声，胆子反倒大了起来，朝着灌木丛就冲了过去，他抡起斧子一记横劈，将成片的灌木斩成了碎块。又是一颗子弹，险险掠过他的发梢，这个德洛戈和格德尔不一样，不喜欢戴头盔，总觉得那样影响他的光辉形象。
轰地一声，另一斧子砸在了地上，地面裂开一米多长的缝隙。德洛戈被激怒了，他迅速扫荡着这些灌木，他知道开枪的那个人就躲在这里。
埃利奥特不断地后退着。突然，脚下响起咔嚓一声，一根枯朽的树枝很不争气地折成两半。砰！他听到另一个地方响起了枪声，紧接着手臂一阵剧痛！
弗拉多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夜色，让他不能准确看清目标。还在十几米以外的地方大搞破坏的德洛戈猛地一个冲刺，举起右手的斧子就砍了下来。埃利奥特死死地咬住牙关才没有惨叫出声，他赶忙向旁边一滚，斧子在离他半米的地方落了下来。
“找到你了！”德洛戈笑得很是狰狞，斧子猛地掷出，直接砸向埃利奥特——
哗啦！埃利奥特身子一歪向着山坡下滚去，就在他的后方，居然是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坡！然而幸好有这个陡坡，斧子才没有把他劈成两半。身边的灌木撕裂了他的衣服，他用力捂着腰间的伤口，蜷缩着身子，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岩石磕破了他的头，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挣扎着想再站起来，但浑身已经完全使不出劲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思绪却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变得清晰，他感觉无数带刺的植物刺进了他的皮肤里，感觉到身上的骨头被重重地摔断，温暖的血渗入了他身下的泥土，而他的头顶，是冰冷的夜空与无情的敌人。
“那个人类掉下去了！”他听到矮人在喊。
“嘘，小声点。”另一个矮人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不要暴露我们的位置……”
“他只有一个人！弗拉多，你变胆小了！”
陡坡上响起恐怖的颤动，天哪，那个该死的矮人居然往下面扔石头！一颗人头大小的巨石刚好落在埃利奥特的旁边，惊得他猛然一抽。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回，他死定了。
长长的野草随着山风摇晃，像是要将他掩埋。可是他并不感到悲伤，他觉得很清醒，清醒得他自己感到很意外。
他已经连喊出声都没有力气了，太多的伤口，痛得要失去知觉了，身体一点点冷下去，那高高的夜空，仿佛越来越暗，越来越深沉。
凯特……记忆里浮现起一丝温暖，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享受着最后的幻觉。
凯特，我想见你。
第三十四章 为了什么
记忆里的凯特在开满蒲公英的小山坡上旋转，没有黑夜，眼前是一片明媚的阳光。
“你去哪了？”凯特身上蓝绿色碎花洋裙飞扬起来，蒲公英被她轻盈的脚步带起，像环绕着这阳光一般的女孩的小小仙灵。
“斯皮坦布尔。”记忆里的自己，埃利奥特向凯特招了招手，“南边的沙漠，我和桑德斯去寻找传说中的沙漠遗迹了。”
“啊，是的。”桑德斯淡淡地应着。
可是，凯特，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哪里都不想去了，他想说。除了凯特在的地方，哪里都不想去。
“好羡慕你们啊！”凯特那张天真的面庞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冒险……嘻嘻，好像是很好玩的事情呢！”
她的目光里闪烁着期待，好似明亮的星。
“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女孩子待在公会就行啦！”埃利奥特说，“遗迹很危险，有一种很可怕的地下魔兽生活在那个地方，像大蟑螂一样。”他故意摆了个姿势吓唬凯特。
不过……如果时光能够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再也不会让凯特一个人留在公会了。危险？哈哈！如果当时凯特跟他们在一起的话，她怎么会被卑鄙的矮人挟持！
“我说着玩的！”记忆里的凯特笑了起来，“来，给你们准备了火腿三明治哦，这是罗森夫人送给我的，味道很香吧！”
桑德斯飞快地跑去了，埃利奥特惊喜的蹦了起来。凯特一边笑一边闹着脾气，“啊！你们两个，先跟我讲讲你们都看见什么啦！啊啊啊啊！不要抢！”
那一天碧蓝如水的天空，悄声震荡着无法言说的心绪，惋惜，愧疚，与怜爱的心疼。他想起从前，每一次和同伴们前往远方时，凯特的眼睛总是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凯特总是在他们的身后，乖乖地等待着遥远的消息。其实很害怕寂寞吧，不然又怎么会四处寻找热闹的生活。
凯特！他在心中呼唤着她的名字，想要触及这眼前虚幻的光明。已经不用再孤单了哦，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永远。
突然，温柔的湖水好似被丢入了一颗巨石，冰冷的浪猛地覆盖在埃利奥特全身，埃利奥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全身的剧痛残忍地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天空是一片漆黑，周围是一片冰冷。
有一只手放在他的鼻子前面，好像在感知他的呼吸，接着，有谁长长地出了口气。
“醒了？”那人的声音很惊讶。
这个声音是谁呢？不是凯特，他知道。凯特已经死了。
忽然想起的事实就像惊雷一般震得他心尖都在颤抖。
可是这个声音……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是个熟悉的人，也许是脑子还在嗡嗡响的缘故，也许是他还在抗拒着从梦幻中回到现实，他感觉那声音虚无缥缈，仿佛只是山头吹来的冷风。
他记起来了。被矮人袭击的事，去追矮人的事，还有从山上滚下来的事。
但是他根本不想记起来。这似乎意味着他还活着。戴矿工帽盔的矮人火枪手击中了他的手臂，握着两把铁斧的矮人在他的腰间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仅仅是这个伤口，都极有可能让他就此丧命。
他知道自己摔得很重，伤得很重，为什么还会活着？衣服好像被撕成了好几块，他挣扎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的摸样。
“别动，等一会。”那个声音又说，他好像更惊讶了，“你能动吗？”
有一张脸，就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张平静的脸，只有眉头还在皱着。这时埃利奥特发现自己的身下已经不是那些尖锐的荆棘了，而是一块平整的岩石。
他动了动手指，居然能动。
“回答我，埃利奥特。”声音的口气像是一道命令，他转头看着那个人，渐渐辨认出他的轮廓。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问道，“说话。”
“……鲁迪先生。”埃利奥特蠕动着嘴唇。
“呼，那就好。”杰克.鲁迪淡淡地笑了一下，来自冒险王国洛塔斯的S级冒险家，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我……”
“等会再说吧，我们得尽快赶回白鹭小镇。伤口还疼吗？”
这是什么话！埃利奥特哪里都疼，不过……他猛地一惊，注意到自己身上几个很深伤口、包括腰间那个都已经不再流血了！比起之前，疼痛减轻了好几倍！
他立刻就想坐起来，一阵头晕袭来，他又颓然躺倒在岩石上。
“这里是拦不到马车的。”杰克的声音像是在安慰他，“要是还行的话我们就出发，我背你。”
“为什么？”埃利奥特一愣。
“什么为什么？”杰克茫然。
“我，我是说——”埃利奥特扭头望着头顶的方向，避开杰克的目光，“我这是在哪里？”
“还在山谷下面，你伤得太重了，我没敢动你。”杰克也抬起头，“矮人已经走了，我们到了山的那一边就能联系到盖文殿下的护卫，这里不行，有可能被矮人发现。”
杰克确信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但不是久留之地。这片群山，可能是那帮矮人驻扎的地方。
“那……”
“呵呵，精神还可以啊。”杰克居然笑了起来，“菲欧娜露丝伯爵的药水……挺厉害的。”
“药水？”埃利奥特又是一愣。
“嗯。”杰克点了下头，晃了晃手里一个空的水晶瓶，“可以的话，我们路上说。”
真是奇迹。埃利奥特披着杰克的长风衣，很难为情地趴在他的背上，沿着一条小路缓缓穿过这片躁动不安的森林。命运真是奇妙，不久前两人关系还很糟，杰克排斥克莱斯特人，而埃利奥特瞧不起杰克所谓的伙伴们。当初在洛塔斯冒险公会利贝拉分会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个苦涩的笑话。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矮人解放战线”的存在，那个时候，凯特还在远方风景如画的小别墅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伯爵大人给了我一瓶药水。”杰克轻声说，他的声音在风声里忽近忽远，又或许那只是埃利奥特的问题，“是一种魔法药水。”他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埃利奥特觉得他好像自嘲地嗤了一声，“她把这种药水叫做‘米耶之泪’。”
“哦。”埃利奥特疲惫地应着，他紧张得很，如果不是这种紧张，他大概已经被昏睡的欲望打败了，他得说点什么，只要有力气，就得说点什么，“‘米耶之泪？”
“据说是药剂师之间流传的故事，万能的奇迹之药，意思是神的眼泪。”杰克说得轻描淡写。米耶之泪？呵呵，生命之神米耶的眼泪的确是个很不错的药名，不过米耶现在只是……
“真的是奇迹之药。”埃利奥特喃喃地赞叹。这奇迹让他再一次远离了凯特的温柔，他还得活下去，因为凯特的仇还没有报。
“您见到那个矮人了吗？”他问道。没有勇气说得更清楚一些。
“嗯，见了。”
“那你——”
“我没有动手，矮人很聪明地分散开了，如果我暴露了自己，我就没有办法救你了。”杰克停了一会儿，“我们会找到他的。我知道他们在哪。”
“他们在哪？”埃利奥特一阵惊喜，胸口忽然一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鲜血的颜色，在夜晚也只是一片漆黑。埃利奥特倒抽一口凉气，血溅在了杰克的头发上，杰克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
“没事，我到白鹭小镇再告诉你吧，你需要冷静一下。”他又开始迈起步子来，话语里的镇定掩饰了一股烦躁的情绪，他想了一会儿，望了一眼山路的前方。
“我记得，去斯蒂尔城之前你说了，不会再做出幼稚的言行了。”
杰克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埃利奥特心底的内疚却如一股酸苦的泉水般瞬间涌了上来。
“对不起。”
“凯特死的时候，她正想提醒我们海兽在我们身后。她想保护我们，不要辜负了她最后的愿望。”杰克说，“保护好你自己。”
“我知道——我只是……”埃利奥特咬紧了牙关。
“你是为了什么才跟我们一路同行的？仅仅是为了给凯特报仇？”杰克的声音很轻柔，埃利奥特仍然是个重伤者，但他觉得，不管是他还是埃利奥特本人，都有必要弄清楚这一点。
埃利奥特陷入了沉默。
为了什么才跟他们一路同行的？真是个可笑的问题。埃利奥特默默苦笑着。本来女伯爵菲欧娜露丝想要邀请的就只是他们——来自洛塔斯的冒险家们，不包括他。只是他很肯定地承诺会冷静处理自己的仇恨，才被允许“一路同行”的吧。可是，仇恨真的可以冷静处理吗？当那个对着凯特开枪的混蛋就站在他的眼前时，他怎么可能冷静！
他想查清楚那个混蛋的下落，找到那个所谓“矮人解放战线”，然后用他们的死，给躺在阿克利亚斯港冰冷墓穴里的凯特一个交代，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是……”埃利奥特的声音变得虚弱起来，已经没有力气再掩饰什么了，“我想给凯特报仇，这是我此时此刻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第三十五章 活下去的理由
杰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气氛，埃利奥特微微打了个哆嗦，感觉气温又冷了几分。
他向前方望去，从那块平整的大岩石绕过去，应该就到山的另一边了。小路边上躺着许多高矮不一的石头，在夜色中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色。杰克.鲁迪不愧是S级冒险家，很快就摸清楚了这附近的山路。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过了一会儿，走到一处避风的路边，杰克轻声说。他似乎迟疑了很久，要说出这种话，要重新面对以前的伤，至今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的亲人也被杀了。我的父母。”他说，声音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那您……”埃利奥特一惊，心底忽然一凉。
“想过要报仇。”杰克没有让他说下去，仿佛一口气说完心里就会好受很多，“我那个时候把仇恨当做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一场战争，我根本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蓦地，埃利奥特瞪圆了双眼，手指不自觉地握了一下。十年前，一场战争。他猛然联想到“西森亚克海峡会战”。他知道这件事，据说是克莱斯特王国攻入了洛塔斯王国的边境，战争很快就结束了，没有占到便宜的克莱斯特王国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大肆宣扬，因此，从小在克莱斯特长大的埃利奥特也就只是知道有这件事而已。
难道说……他的父母，是死于那场战争？那不就意味着他的仇人其实就是——
“咳咳咳咳！”埃利奥特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赶忙捂着嘴巴，身体失去了平衡，杰克立刻蹲下身子，避免摔伤了他。
他坐倒在山间小道松软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里满是惊骇，心脏就像是要蹦出来了，刚才他还一度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了。
杰克蹲在他的面前，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看不懂杰克的眼神，没有想象中的仇恨、愤怒，只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和一种像是怜悯的感觉。
“我……咳咳！”埃利奥特不住地咳嗽，伤口在疼，在震颤中痛苦着，他已经不仅仅是内疚了，他甚至有了一种负罪感，和对未知的恐惧。
那场战争发生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孩子，可是，他曾经以自己是一个英勇的克莱斯特人而自豪。现在他觉得连这个想法都是有罪的，在这个救他的洛塔斯人面前。
“为什么……”他虚弱地喘着，“既然恨克莱斯特人，又，又为什么救我……”
“埃利奥特。”杰克很认真地叫出他的名字。埃利奥特猛然一怔，这才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已经开始直接叫他名字了。
他心里忽然酸酸的。这种称呼，就像朋友一样。
“你不明白吗？我把你当成我的伙伴，至少现在是。我们是为了一个目的一同努力的吧，在洛塔斯的火车上，我们都希望能让火车安全地停下来，在渡鸦海湾，我们都希望能够尽快查出古董商的车队遇袭的真相。”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些矮人面前，我们也都希望能救回凯特，让大家平安回去，不是吗？”
凯特……埃利奥特的心如同被拧成了一团，痛得钻心。可是，他的理智在承认着，他尽力了，所有的冒险家都尽力了，只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并不是尽力就会发生奇迹。
“休息好了没？”杰克注意到他已经不咳嗽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染红了一片泥土，“快到了，很快就能到安全的地方了。”
杰克伸出手来，但是埃利奥特没有动。他低着头，他在犹豫，他的思绪在翻腾。
所谓的伙伴只是那么简单吗？一样的希望，一样的目的，一起努力，这就是伙伴吗？可是，埃利奥特知道，他们并不完全是一样的目的，他想让火车安全地停下来，不过是他不想死在火车上，也不想让这些洛塔斯的冒险家死，因为他的公会还需要他们帮忙。他希望尽快查出古董商车队遇袭的真相，因为那是任务，是他作为一个冒险家必须完成的工作，他对工作还是很有责任心的。在那些矮人面前，他的确非常渴望救回凯特，但是……让大家平安回去？他只想杀光那些矮人罢了。
并不完全是一样的目的，只是，一路同行这件事是对的。埃利奥特有点挫败的感觉，即使一路同行，他也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仍然愿意当他是个“暂时的伙伴”吗？
没办法很好地理解这种想法呢。
“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埃利奥特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鲁迪先生，您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追查‘矮人解放战线’？哦不，应该是追查‘天启之翼’吧……”
“嗯，那是一个理由。”杰克说，用力拉起了他。其实杰克已经很累了，埃利奥特这么一个大男人又不轻，背了他这么远的路。好在这条小路还是比较近了，再走一会儿，他就可以放出信号，让盖文的护卫来迎接他们。再走一会儿就可以了。
这一回杰克没有背他，而是把他架了起来。他的身上沾满了埃利奥特的血，两个人走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埃利奥特没有推开他，他没有力气，而且，他对杰克的愧疚让他不愿违背杰克的意思。他一直垂着头，盯着脚下，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还有就是——”杰克说，像是很无奈似的轻笑了一下，“我是个很糟糕的老师。”
“老师？”埃利奥特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像杰克这样优秀的冒险家，有学生也是正常的吧。
“一个人的老师。”杰克接着说，又苦笑了一会儿，“可我不知道怎么当好她的老师。”
话题似乎扯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了，埃利奥特一脸茫然，这跟当老师有关系么？他仔细回忆着刚才的话，想理清楚这里的逻辑。
留在这里的理由……追查“天启之翼”……一个人的老师……
老师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是个很难说清楚的问题，真要解释起来，恐怕只能从两年前说起。十九岁的杰克给自己揽下了一个麻烦的工作，就是照顾十一岁的小女孩贝莉卡。对于照顾小孩子这种事杰克很是头疼，可他又不可能把贝莉卡丢下不管，何况，那还是个特殊的女孩。
她和“天启之翼”想要进行的活动有关，这一点，杰克当时就意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对“天启之翼”的意图一无所知，可是，贝莉卡看见了一场由“天启之翼”造成的火灾，就是在那一天，她因为不小心吞下一颗琥珀小珠子而拥有了看见上古神祇米耶与吉亚的能力，虽然她说她看到的不过是一只小兔和一只小猫。杰克有着冒险家一贯的好奇心，对于贝莉卡身上发生的事，他非常好奇，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好奇还是因为照顾小孩子的艰难任务，他对贝莉卡关注得多了一点。他不让贝莉卡把琥珀珠的事情告诉别人，最开始是为了她的安全，因为他感觉对凯丝路德孤儿院赶尽杀绝的“天启之翼”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幸存者，之后，则是因为那种古怪的相似感。
那个时候的他，也只有十一岁。失去了父母，最害怕被抛弃的感觉。他没办法拒绝贝莉卡，那个女孩的难过，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来。幸好贝莉卡过得还算开心，身边也有不少朋友。于是，杰克开始害怕贝莉卡的朋友会以奇怪的目光看着贝莉卡，如果那样的话——如果他是贝莉卡的话，一定会很难受。
时间一长，关注贝莉卡的理由似乎变得简单起来了，仅仅是想看着她，想了解她，想知道她需要什么。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贝莉卡像是在弥补他心里的伤口，弥补他曾经的遗憾，连活下去的理由都被否定的……遗憾。
“现实一点吧……”那个人说过。
已经很现实了哦，梦想什么的，早已经放弃了。只是，兰斯.菲尔德，你还记不记得，是你给我活下去的理由的，身为冒险家的你。可就是那样的你，却告诉我这一切都不重要！
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在这短暂的一生之中，总要有些东西不得不放弃，该执着什么？该舍弃什么？该坚持什么？该珍惜什么？
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天启之翼”，从贝莉卡那里听说了神的幻境，任何一个有点经验的冒险家都会明白“天启之翼”在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能不管他们，这也是为了贝莉卡的安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贝莉卡想来……
不想像笼子里的小鸟那样被严密保护着，她想飞，去过更有趣的生活，那是从她晶莹的紫色瞳孔里就能读出的盼望。
“我是个差劲的老师。”杰克依然自嘲着，“既想保护她，又不想让她失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对了，也许这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
埃利奥特的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阵抽搐，记忆里凯特失望的眼神在他的视野里无限放大，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点理解这个男人了。
“埃利奥特。”杰克的话音重新镇定起来，“你把报仇当做你的全部，没有错，只要你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因为我们，不是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的……”
第三十六章 白鹭馆
计划完全乱掉了。一群一群的治安巡逻队员严密控制着白鹭小镇的每一个出入口，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这天晚上匆忙进入小镇的车队，竟然是著名女伯爵菲欧娜露丝.戴蒙得的车队！
菲欧娜露丝不打算继续隐瞒身份了，隐瞒也没有用，连“矮人解放战线”都能找到她，她还有什么必要再躲躲藏藏的？盖文殿下很严肃地表态，他绝不能用菲欧娜露丝伯爵的生命开玩笑，一定要白鹭小镇尽一切努力保护菲欧娜露丝的安全。
他已经在白鹭小镇的电报站给斯蒂尔城的戴蒙得宅邸发了封电报，很快斯蒂尔城就会派人来迎接菲欧娜露丝伯爵大人，危险过去之前，菲欧娜露丝伯爵的一切出行都必须小心再小心。
晨曦来得有点迟，天还没有完全亮起，贝莉卡靠在旅馆走廊银白色的护墙板上，这家“白鹭馆”是白鹭小镇最豪华的旅馆，菲欧娜露丝伯爵带来的一行人都住在这个地方。他们当中，有受惊的佣人，有受伤的车夫与护卫，还有几个冒险家。
尽管，她天黑的时候就到达白鹭小镇了，可是一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杰克回来的时候她被吓坏了，到处都是血，埃利奥特整个人都快不成人样了。虽然用了菲欧娜露丝特制的魔法治疗药水，但他那样的伤……至少要休息好几个月吧！不过，贝莉卡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药水太神奇了，比治疗魔法还要管用！
名叫“米耶之泪”的药水啊……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兔子什么时候会救人啦？哦，这么说也不对，在命运之神贝露丹蒂的幻境里，兔子好像是会救人。
“咻，那个，你去睡一会儿吧？”兔子坐在她的肩膀上，拍拍她的脸颊，“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想去！”贝莉卡没好气地应着，兔子总是帮不上忙，还那么多废话。
“这个，嗯……待会儿说不定还要赶路。”兔子央求着，“贝莉卡要是累坏了就不好了……”
“我不想去嘛！别管我了！”
“贝莉卡。”
突然，旁边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艾瑞丝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她皱起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贝莉卡，“你怎么起那么早？你在跟谁说话？”
贝莉卡赶紧低下头去。
“你不会一个晚上都没睡吧！”艾瑞丝叉起腰，很生气地喝道。但是看她那深陷的眼眶，她估计也是一晚没睡。“别太担心了……”艾瑞丝长出了口气，“薇妮的伤已经好了。伯爵大人有佣人看着，应该没事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恍惚，“太可怕了，那些矮人竟然袭击伯爵大人！”
艾瑞丝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话音里顿时迸发出一股怒气。“克莱斯特的矮人和洛塔斯的矮人，不是一个种族么？”
“啊？”贝莉卡没听明白。
“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啊！”艾瑞丝刚喊出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这个旅馆里还有很多伤者在休息呢。
“我想也是。”楼梯的方向飘来了一丝叹息，盖文从这条走廊经过，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辛苦了。”
“对，对不起殿下，我刚才——”艾瑞丝刚要鞠躬道歉，盖文摆了摆手，“没事，你说得对，克莱斯特的矮人和洛塔斯的矮人，差别太大了……也许，你们是对的，压抑中的仇恨，只要有一个小小的机会，就一定会爆发。”
两个女孩沉默不语。艾瑞丝不回答是因为她感觉这话题太沉重了，贝莉卡不回答是因为她感觉这话题太深奥了。
“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去吃点点心？我也睡不着呢。”盖文很快热情起来，虽然这种热情有些僵硬，毕竟刚刚遇到了一场疯狂的袭击。艾瑞丝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垂下脑袋，连看都不敢看盖文一眼。
“我不饿。”贝莉卡根本不顾忌盖文的身份，语气很随便，“艾瑞丝你饿么？”
艾瑞丝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嗯，说实话我也吃不下去，只是想……唉算了。”盖文叹了口气，“你们的朋友怎么样？那个很奇妙的旅人小姐，还有那位勇敢的火枪手先生。”
很奇妙的旅人小姐当然指的是薇妮，不过埃利奥特那不叫勇敢，那叫鲁莽吧。贝莉卡和艾瑞丝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啊，感谢殿下关心，薇妮已经没事了，她就是有些疲惫，正在房间里休息。”艾瑞丝转身瞄了一眼她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门，“埃利奥特他，我，我也不清楚情况……”
“这样啊，愿女神保佑——呵呵，母后是莉莉安女神的信徒，总是听她叨念，我也快成信徒了。”盖文想说点轻松的话题，可是在这弥漫着紧张气氛的白鹭馆，怎么都轻松不起来啊——
“不好意思。”盖文收起了笑意，“你们的调查计划只能推迟了。”
“啊？嗯，我明白。”艾瑞丝又垂下头来。发生这种事，再让盖文带着他们去克莱伯斯就有些过分了。
“我也没有什么急事。”他苦笑了一下，“还是先把伯爵大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吧。”
他抬起头，眼睛里微微暗含着一股高贵而凌厉的神采，那是属于王族的气质。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微笑起来，就像哄小孩子那样。
“你们怎么看，年轻的冒险家？”他的笑容别有一番意味。
“这个，如果殿下没有急事……”艾瑞丝被他问得很紧张，他摇了摇头，“我是说，矮人袭击这件事。”
“他们叫‘矮人解放战线’。”贝莉卡立刻回应，“他们杀了很多人。”
“我已经知道了。”盖文似乎有些失望，“那，好吧，我想出去走走。”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两人一番，“为了你们的安全，最好别离开旅馆哦。”
“好，好的！”艾瑞丝站得笔直。
盖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贝莉卡皱着眉头，很不习惯被一个陌生的贵族当属下似的吩咐。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拍了拍旁边的艾瑞丝，力气不大，却把艾瑞丝惊得跳了起来。
“王子殿下已经走啦，你不用这么紧张啦。”贝莉卡撇着嘴说，又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的房间，要走下楼梯，穿过大厅，一直走到白鹭馆的东侧。菲欧娜露丝的佣人在安排房间时，把男女的房间分别安排在两边。杰克也住在那儿。不过这个时候杰克大概在睡觉吧，他是最累的那一个，埃利奥特那么重的家伙，真不知道杰克怎么把他搬过来的……
一想起埃利奥特和杰克浑身是血的模样，贝莉卡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脚步也渐渐加快了起来。她一路小跑穿过了白鹭馆的大厅。白鹭馆的地板上，铺着很厚的编织地毯，按照贵族的标准装潢，根本看不出这是一家旅馆。
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
埃利奥特躺在床上，佣人和药剂师已经离开了，他现在全身都是绷带，看上去就像一个用某种古代葬礼埋葬的死尸。他强迫自己不要想到“死”这个问题，他现在很虚弱，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精神。
仇恨，可以成为强大的动力，但是这股冲动的烈火已经慢慢熄灭了，他很清楚，短时间内，他是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自由活动了。
连走路都很艰难的他，要怎么与矮人作战？要怎么为凯特报仇？
就好像连生命的意义都失去了，世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可是他的心底，还流淌着一丝不甘，不能就这么算了！凯特的仇一定要报！就算他做不到——
别人可以做到。
那些护卫抬着他的时候，他扭过头来，注视着杰克。杰克曾经说过，他知道矮人在哪了，到了白鹭小镇再告诉他，但是他没有去问。取而代之的，他跟杰克轻声说了一句。
“替我去。”
杰克无声地点了点头，这让他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很多。就算知道了矮人在哪又有什么用？他走不到矮人所在的地方，他只能成为别人的累赘，任何一个敌人都能轻易地杀死他，而他此时此刻已经想通，他现在还能呼吸着房间里带着淡淡熏香味的空气，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凯特死的时候，她正想提醒我们海兽在我们身后。她想保护我们，不要辜负了她最后的愿望。”
嗯，凯特，对不起。
“你不明白吗？我把你当成我的伙伴，至少现在是……”
我没有资格成为您的伙伴，但是，我想活下去。
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埃利奥特也想不出来了，似乎，只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了。复仇的任务已经交给更可靠的人了，他放心了，也茫然了……
贝莉卡匆匆地拐过楼梯上的拐角，总算是刹住了脚步。她弓下身子，深深地喘了口气。忽然，前面的门开了，她诧异地抬起头，那个熟悉的人也惊讶地望着她。
第三十七章 怀疑
白鹭小镇的广场，稀薄的晨光还未能让这里的街道恢复活力，依然沉浸在夜晚寂静的气氛中。盖文站在一个能看见白鹭馆的阴暗角落，微眯着双眼，谨慎地注意着里面忽明忽暗的灯火。
好几个护卫正在这条街上巡逻，一整个晚上，连只混进来的老鼠都没有，但是盖文担心的不是外面，而是里面。
菲欧娜露丝伯爵的行踪被人泄露给了她的敌人，盖文确信这一点，只是，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暗算菲欧娜露丝？他也知道，菲欧娜露丝在壮大戴蒙得商会的过程中，树了太多敌人，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内奸，她的佣人、车夫、甚至她所信任的冒险家。
洛塔斯王国来的？哼，盖文认为，洛塔斯王国一定也存在着憎恨女伯爵的人，他们洛塔斯冒险公会的证明并不能令他们摆脱嫌疑。只是——盖文皱起眉头，如果真是他们的话，敌人也太大胆了，为什么会让那么小的孩子参与这种事情呢？刚才和两个女孩说话的时候，感觉她们并不设防，完全没有奸细的样子。
究竟是谁？隐藏在暗处，那是比“矮人解放战线”本身还可怕的人。
克莱伯斯……唉，只能晚些再回去了，盖文王子并不是那种闲的没事干的人，如果可以，他真想清闲一些。克莱斯特王国现任国王查理斯.斯图亚特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盖文，另一个是比盖文大三岁的莎拉.斯图亚特公主。这要是在洛塔斯那种男女平等的国家，继承王位的重任是落在她姐姐身上的，可克莱斯特王国不允许女儿继承王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盖文对他的姐姐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反感，而莎拉公主也从没有表现出喜欢这个弟弟的样子。
他不想回去，保护菲欧娜露丝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理由——主要是说服自己的理由。王城里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窝了一肚子火，他宁愿跟着菲欧娜露丝去小镇的街道上散步。
菲欧娜露丝……
一想起她，盖文就感到很不可思议。她是全世界最有魅力的女人，没有人能猜到她的年龄，她很神秘，而这正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突然，沉浸在思考中的盖文猛地提起了精神。白鹭大厅的窗帘背后，出现了两个人影。
是谁？这个时间……天还没有亮起，他们在干什么？
“……我不了解华瑟曼矿区的情况。”有个沉稳的男声，“想问问本地人。”
“他们就在那里么？”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刚才遇到的剑士女孩，她很惊讶，“那我们直接去矿区不就可以抓到他们了么？”
“不了解情况就贸然行动很不好哦。”盖文渐渐辨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些冒险家的领头人物，名叫杰克.鲁迪的S级剑士。他此刻倒像是在教育小孩。
“不就是一个矿区嘛。”小女孩不以为然，“我们以前也去过矿区啊，那个矿区还有很多魔兽呢——”
“华瑟曼矿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嗯……”盖文注意到那个人影好像动了一下，开始朝着大门的方向走着，“不过看看吧，也许有人肯帮助我们。”
“啊？”
贝莉卡还没想通，她已经跟着杰克的脚步站在白鹭馆门口那半圆形的柱廊之下了，外面，冷风嗖嗖地灌进她的领子，她缩起了脖子。
“可以帮下忙吗？”杰克微笑着喊了一声，望着那边的阴影。盖文一愣，脸色一沉缓缓走了过来。
“早上好，殿下。”杰克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我们在讨论调查的情况，我想没有打扰到各位的工作吧。”
“调查的情况？”盖文的脸色依然阴沉，好像很不相信他们似的，“调查谁？”
“殿下您在开玩笑。”杰克一字一顿地说，假装没有听出盖文语气里的怀疑，“袭击菲欧娜露丝伯爵的矮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我想我需要殿下的一点帮助，请殿下给我们一些权力，让我们能自由调查华瑟曼矿区。”
盖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华瑟曼矿区其实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矿场组成的，是克莱斯特王国铁矿铜矿的主要产地，占地面积超过了华瑟曼地区的三分之一。因为地形很复杂，那些矿场又都是私人所有，很难管理，他对华瑟曼地区的情况知之甚少。他思索了一会儿，表情严肃。
“可以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吗？请您理解，身为克莱斯特王国统治家族的一员，我实在不敢让外国人来调查我们的矿产。”他的话音咄咄逼人，带着一股霸气。
“这话什么意思啊！”贝莉卡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友好。不让外国人调查他们的矿产？谁想调查他们的矿产！我们要调查的是矮人和“天启之翼”啊！
“殿下这样考虑是对的，我能给出的理由也不过是——我怀疑‘矮人解放战线’的主力藏身于其中，矮人背后的神秘势力也有可能会在此处留下痕迹，而我们作为和那股势力长期打交道的冒险家，更容易发现你们不易察觉的线索。”杰克略显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如果殿下实在为难——”
“神秘势力？”盖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很干脆的打断了杰克，杰克似乎有些吃惊，“殿下，伯爵大人没有跟您说清楚吗？”
这句话瞬间击败了盖文。他的心中，蓦地涌上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他以为他是菲欧娜露丝最信任的人，当菲欧娜露丝得知贵族袭击事件的主谋是一群自称“矮人解放战线”的矮人反抗者时，很快就通知了他，并让他立刻采取措施。不过……他也隐隐约约感到，菲欧娜露丝对他还是有所隐瞒的。难道说，菲欧娜露丝对这些外国冒险家调查能力的信任超过了对他们克莱斯特王国调查能力的信任？认为这些冒险家更适合追捕那些暗藏的危险分子？
“我跟菲欧娜露丝伯爵说过，‘矮人解放战线’，我完全有能力解决，只是需要时间！”盖文有点急躁了，他摆了摆手，“当然，时间并不是很充裕的，那些矮人的能力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认为这是内部的原因！是由于我们的保密工作没有完善！”
“我赞同您的看法，殿下。”杰克的目光炯炯有神，“而且我认为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袭击，矮人故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又伪装成拼尽全力的样子，他们别有所图。”
“什么？”盖文的表情像是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
“偷袭的话，那片山区不是个好地方。”贝莉卡撅起嘴巴，眼里跳跃着不屑的目光——这让盖文更受打击——连小孩子都明白的事情他不明白？“‘矮人解放战线’才没有那么笨呢，‘天启之翼’更没有——”
“‘天启之翼”？！”这一回盖文的嘴巴都张大了，“就是那个在利贝拉造成混乱的神秘组织？”
这是洛塔斯王国的事情。显然克莱斯特的统治者们还是挺关心他们的邻国的，就是不清楚这种关心是出于什么目的了。杰克轻轻地点了下头，有点排斥的漠然。
“据说那是个有特殊力量的组织。”盖文神色黯淡，“事实是这样吗？那个组织所拥有的力量，超出了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
“我想是的。”杰克拍了下贝莉卡的肩膀，“我们几个就是那场混乱最直接的当事人。”他顿了一下，毫无畏惧地对视着盖文的双眼，“我们是受克莱斯特冒险公会的委托，以冒险公会联盟的名义伸出援手，我想，在对付‘天启之翼’的问题上，我们是最有资格发言的人。”
盖文一下子疲倦了起来。冒险公会联盟！他知道这个东西。凯瑟琳.葛雷，历史上著名的君主，她的著名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大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更因为她是仅次于魔法大帝拉菲尔.罗亚的传奇人物。即使在克莱斯特王国，即使克莱斯特王国的传统观念里并不接受女性统治者，对于那个女人，他们还是很敬佩的。不得不敬佩！
冒险公会联盟就是她所建立的，让所有的冒险家团结起来，成为一股强大得甚至让“复仇者”都害怕的力量。如果没有冒险公会联盟，人类或许也能抵御住外敌的入侵，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如此平稳的生活。
所有的国家都尊重冒险公会联盟所作出的贡献，尊重冒险公会联盟的内部规定，比如征兵就绝对不会征到在冒险公会联盟有记录的正式冒险家头上，这就是他们对冒险公会联盟的承认。
以冒险公会联盟的名义……这代表了一股很庞大的势力。盖文叹了口气，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是的，冒险家先生，你们有权进行你们的调查，但是，克莱斯特王国并不是洛塔斯，你们没有权力无视我国的王权！我希望你们随时记住这一点！”说完，盖文气愤地转身离开。
第三十八章 金钱就是权力
“什么无视王权，我们怎么他了啊！我们不是很有礼貌么？”
估摸着盖文听不到了，贝莉卡气呼呼地跺着脚。杰克的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出失望的表情，就好像盖文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似的。
“好啦好啦，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杰克安慰着贝莉卡，推着她往旅馆大门走去，贝莉卡撅着嘴巴，连步子都挪动得很不情愿。
“哎杰克，我们偷偷去吧。”她转过头，很小声地说，闪烁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杰克摇了摇头，“不行哦，这里不是洛塔斯啊，情况很复杂的，万一被当成间谍那就麻烦了。”
“可是那些矮人跑了怎么办？我们不是又抓不到他们了？”贝莉卡委屈地嚷着，杰克轻声一笑，“不会的，那些矮人没看见我啊——他们要是知道我在偷听就不会放过我了，呵呵。”
杰克的语气很轻松。贝莉卡忽然间想起昨天晚上他全身是血的模样，一下子住了口。过了一会，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那真的不去了？”
“再想想别的办法。”杰克似乎很乐观，“去问问菲欧娜露丝伯爵好了。”
等到白鹭小镇的天空完全被那明媚的朝阳点亮的时候，一支紧急车队来到了白鹭小镇的门口。这些车队做了伪装，看不出是来自戴蒙得商会。经过一番交涉，守卫白鹭小镇的士兵将他们放了进来——这些可怜的士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菲欧娜露丝.戴蒙得！那个可怕的女人呆在这个小镇子里，他们哪敢有一刻放松！
菲欧娜露丝的伤恢复得出奇地快，车队到的时候，她正在两个佣人的搀扶下缓缓步下旅馆的楼梯。她裹着一袭绣着金色葡萄藤的银色天鹅绒长袍，礼帽是相搭配的亮银，有一圈金色的羽毛装饰，看起来华贵而优雅，完全遮掩了她受伤的憔悴。
除了因为失血导致的脸色苍白外，菲欧娜露丝看上去已经全然没有受了重伤的样子了。领队的那位穿着灰色旅行风衣的佣人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在这个时候张扬。
“伯爵大人，这是商会的情报。”另一个佣人急匆匆地小跑了过来，对菲欧娜露丝耳语一番，菲欧娜露丝顿时瞪大了眼睛，她让搀扶着她的佣人加快步子，一直登上马车她才停了下来。
“真的吗？”她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那个佣人，佣人垂手而立，回答得十分肯定。
“没有错，是我们商会的情报人员刚刚得到的消息。”他说，菲欧娜露丝转过身，抬起一只带着金色手套的手拖住她优美的下巴，昂着头，像是在打量车窗边缘细腻的雕花。
“你做得很好。”菲欧娜露丝淡淡地笑着，“不过我们没有必要表现得那么精明，全力支持诺顿防线的供给，先不要管雷蒙将军，装作不知情，我想——”
佣人很仔细地听着。
“你下去吧。”菲欧娜露丝摆了摆手，独自思考起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她敲了敲马车的门板。
“盖文殿下在哪？”她问向守在门口的佣人。
盖文没有走远，他气得不轻，那些冒险家居然拿冒险公会联盟来压他，这让他觉得十分不爽。作为克莱斯特王国的王子，他并不是很重视冒险公会的，不止是他，克莱斯特王国对冒险公会本来就不是很重视，所以斯蒂尔地区的冒险公会才没有建在中心城市斯蒂尔城，而是建在阿克利亚斯港，连建筑都是贵族捐赠的。
冒险公会联盟又怎样？在这片土地上，就得老老实实地守规矩！盖文越想越觉得可疑，矮人和一个神秘组织藏在华瑟曼地区？有人能证明他说的话吗？
盖文围着两条街道绕了一圈，渐渐冷静下来。
菲欧娜露丝更信任他们。这个事实就像一桶冰水倒在了他的头顶。
两个护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看见他们的王子，立刻站直了身子，盖文眉头一皱，随即展开。看样子迎接菲欧娜露丝的车队已经来了？
“殿下。”一个护卫压低了声音，“伯爵大人说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通知您。”
一时间，盖文的神情恍惚了起来。菲欧娜露丝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他？会是什么事情？不，只要是跟菲欧娜露丝有关的，什么事情都是非常重要的！更何况，这表示菲欧娜露丝还是很信任他！他立刻赶回白鹭馆的门口，那里，正停着戴蒙得商会的马车。
“殿下！”菲欧娜露丝轻声呼唤。虚弱的她被两个佣人架着，微微弯着膝盖。
“天哪我的女士！”盖文赶忙扯住她的胳膊，“您这是在干什么啊！你们！赶紧扶伯爵大人坐下！”
“没关系……”菲欧娜露丝的声音好似晨露一般清澈，却有种惹人怜惜的脆弱感觉。盖文一阵揪心，这些佣人怎么照顾人的？！难道不知道伯爵昨晚才受了重伤吗？
“请听我说，盖文殿下。”苍白的娇容上浮起一丝笑意，菲欧娜露丝松开抓着佣人的手，挽过盖文的手臂，“你们退下，去告诉我的客人们，车队快要出发了。”
我的客人们。这个称呼让盖文有些失落。
“您的那几位客人呢？”盖文尽量保持着礼貌。
“您了解的，他们当中也有伤者。”菲欧娜露丝扬了一下下巴示意白鹭馆的方向，“有一位受伤很重的先生，他是我们克莱斯特公会的冒险家。”
盖文猛地一怔。
“殿下，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菲欧娜露丝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她注视着盖文的眼睛，逼得盖文无法移开视线。一刹那，盖文的眼里只有菲欧娜露丝深邃的黑瞳，仿佛那瞳中盛满了繁星。
“您的朋友，雷蒙将军出事了……”
……
“薇妮你已经没事了么？”贝莉卡歪着脑袋打量着薇妮，今天起得很早，薇妮哈欠连连，伤口早已在药剂的作用下愈合了，她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很想再睡一觉。和她相比，埃利奥特的情况却不是很乐观。他说他准备回阿克利亚斯港，回冒险公会休养一阵子，菲欧娜露丝伯爵很热情地表示将会一直把他送到阿克利亚斯港。
他们离开白鹭馆的时间有点晚，是因为要等埃利奥特，埃利奥特走得很慢，但他咬牙坚持不让任何人扶他。也许别人不会想到他的心情，他想让自己再多一点活下去的信念——他不是那么没用，他还想多做点事情。
盖文突然站到了他们面前。
“不好意思。”盖文好像很着急，贝莉卡下意识地板起了脸，还以为他要提起刚才的事。但他只是眉头紧锁，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很抱歉我得先离开了，各位是伯爵大人的客人，我想我应该跟你们道别。”
“谢谢殿下。”杰克拦在了贝莉卡前面。
什么？他要走？还特意向他们告别？贝莉卡的表情已经变得很不愉快了，盖文也不多说一句，快步登上了一辆戴蒙得商会的马车，马车飞快地向东驶去，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急事。
“他这是干什么啊！”贝莉卡拽了拽杰克的袖子。艾瑞丝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用眼神斥责她实在是不懂规矩。
“不知道啊。”杰克并不关心盖文匆匆离开的原因，“王子的事务比较繁重吧。”他望了一眼马车的背影，“那个方向是去克莱伯斯的。”
“哦！”贝莉卡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室的那一堆麻烦事啊，那就不用管它了。她想了一下，眼睛又闪亮起来。
“哎哎，我们去找菲欧娜露丝伯爵问问华瑟曼矿区的情况吧，你不是说这里还有一大堆规定么？菲欧娜露丝伯爵肯定都能帮我们搞定吧！”
“贝莉卡你怎么这么笨啊！”艾瑞丝忍不住叉起腰来，“调查外国的矿区哪有这么容易！就算是伯爵大人估计也——”
“她应该可以。”杰克苦笑了一下，“其实……有的时候，金钱就是权力。”
“可是这样也太……”艾瑞丝苦恼地摇了摇头，“伯爵大人对我们很好，我们总不能要求她给我们钱吧——”
“杰克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啊！”贝莉卡完全不理会艾瑞丝的苦心，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就勾起来了，不仅是她，连旁边的薇妮都伸着脑袋等着听下文。
杰克沉思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想起这个计划他都觉得荒唐——但是，要在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个矿场的矿区进行一次大的搜索，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里的矿场应该是私有的吧……
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菲欧娜露丝伯爵在听说了他们的计划时，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呵呵，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呢。也许各位会觉得我太过庸俗，不过在很多情况下，金钱就是权力。”
没有人觉得她庸俗，贝莉卡、艾瑞丝和薇妮全都愣住了。杰克刚说过差不多的话。
马车还停在白鹭小镇，菲欧娜露丝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笑着点头。尽管艾瑞丝额头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可是菲欧娜露丝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艰难的任务。
“好的，那就把华瑟曼矿区买下来吧，以戴蒙得商会的名义。”
第三十九章 不寻常的生意
两天之后的正午时分，在华瑟曼地区的斯坦布劳城，人们像看见了刚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宝箱那般伸长了脑袋围在西侧城门附近观望，既充满好奇与期待，又害怕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
停在斯坦布劳城西广场的，是一列极其豪华的车队。纯白色仿佛宝石雕琢而成的加长马车被几辆漆黑色小型马车簇拥在广场正中，马车拉着纯金色幔帘，车上金属质地的金银花徽章璀璨夺目，就如同一面光彩的明镜，反射着一张张震惊无比的面庞。
人们屏住呼吸，没有人打破这片沉默，可是所有人的心中都重复着一个声音。戴蒙得家族的标志！是那个女伯爵！
市长从广场的另一边迎了过来。作为斯坦布劳城的管理者，市长的马车在普通人眼里算是很不错了，可和这车队一比，简直就像个拉破烂的小车。马车刚一停下，市长就局促不安地走了下来，甚至不等佣人扶好他。他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色短礼服，礼服边缘是银色的镶边。
他摘下礼帽，恭敬地将礼帽放在身前，偷偷吞下一口吐沫。市长已经四十多岁了，头发有些花白，但还掩盖不了他本来很有精神的棕红色，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依然挂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神情。
太突然了！伯爵大人的通知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的腿有些发抖，但他努力站稳了。
等在加长马车旁边的佣人拉开了车门——这些佣人全都穿着一样的深灰色正装，领口别着一样闪亮的戴蒙得徽章，连脚步都是一样的整齐——从马车里走下一个中年男子——太好了！不是伯爵本人！
围观的人们稍微有些失望。这座名叫斯坦布劳的城市，太缺乏新奇的事物。
和其它城市相比，斯坦布劳显得有些单调，荒山里的风沙使得这座城市整个就是灰蒙蒙的，没有耀眼的装饰，没有别致的建筑，差不多高的房屋堆在高高的城墙之内，只有街道旁边偶尔会种上几棵结实的白杨。
难以想象，著名的女伯爵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会对这里感兴趣。斯坦布劳城能有什么？除了那片荒山之中的矿产。
“拿着我的信，去找斯坦布劳市长克劳福德先生，华瑟曼矿区虽然是由私人矿场组成，但总的来说是归斯坦布劳管理的。我们商会在那里也有几个矿区，到时候会有人帮助你们。”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伯爵大人曾经这么嘱托那几位冒险家。现在，那几位冒险家就坐在加长马车里。
“听好了，你们两个不许插话！”艾瑞丝瞪大了眼睛，生怕眼前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孩记不住，一路上她都说了上百遍了。刚来到斯坦布劳城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很好奇地把脑袋伸出了窗户，一点都没有淑女的样子。
“我们是来为戴蒙得商会办事的，记住你们的身份！”艾瑞丝低声喝道，带着白绸布手套的两只手都沁出汗水来了，贝莉卡和薇妮不住地点头。
在谈生意的时候带上贝莉卡和薇妮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过一想到之后就要展开对“矮人解放战线”以及“天启之翼”的调查，她们两个说什么都要跟来。三个女孩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礼服裙，外面套着挡风的黑色披肩，披肩用金质纽扣扣住，头上还戴着缠着一圈银饰带的黑色女帽。
就像制服似的。
“谈生意的事就交给杜兰特先生吧。”菲欧娜露丝向他们介绍那位中年男人的时候说，“呵呵，不是不相信各位的能力——”
“……还是拜托杜兰特先生吧。”杰克苦笑着回应，谈生意？这里谁擅长谈生意啊。
杰克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看上去就像是杜兰特先生的助手，两人的衣着很相似，都是黑色带金色装饰的礼服，领口装饰着绣满金银花的领带。杰克就站在杜兰特先生的侧后方，三位小姐被佣人领下马车，跟在他的身后。
像是有谁不小心捅到了马蜂窝，人群里顿时嗡嗡作响。大致是猜测这些人的身份。很显然，他们都是戴蒙得商会的重要人士，不然不可能要求市长亲自迎接。女伯爵又要有什么动作了，那只藏在幕后的芊芊玉手，不知为何要伸入这荒山里的城市中。
“请问，您就是克劳福德先生吧。”杜兰特先生说起话来充满威信，很能体现出大公会的尊严，市长愣了一下，欠了欠身子，“我就是克劳福德，请问各位是？”
“戴蒙得伯爵大人让我们来，是为了跟您谈谈收购矿场的事宜。我是戴蒙得商会的一名管理，我叫马歇尔.杜兰特。”杜兰特先生也欠了欠身子，只显得有礼貌而并不显得谦恭，就像市长前来迎接他们是理所当然的，“这几位是我的助手。”
很年轻的助手，尤其是那几个女孩。克劳福德微微张了张嘴巴，稍稍有点受到鄙视的挫败感。不，他很快打消了自己一切消极想法，伯爵大人想要收购这里的矿场！这是个好消息啊。可是，克劳福德还是感觉很不对劲，只是收购矿场？为什么这支车队就像是来视察的君主一般盛气凌人？
紧接着的一幕更是让他惊得合不拢嘴。杜兰特跟身后的杰克耳语一番，杰克微笑着点了下头，取出一封信件来。一看到那信封上的徽章与签名，克劳福德的表情顿时僵了。
他感觉一道闪电正好劈在他脑袋上方！
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伯爵的亲笔信！她真的只是想要收购几个矿场？
而等他哆哆嗦嗦地看完那份信之后，他完全石化了，半饷，吭不出一声来。
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简直变成了混乱的议论，时不时听见有人大喊着“到底怎么了”之类的话。市长那一脸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更是激起了人们的兴趣，又过了一会儿，议论变成了高声讨论，连市场周围的佣人都看不下去了，很好心地提醒市长还有客人等待回答。
市长终于从信上抬起了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眼前那位戴蒙得商会的管理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就像是猎人在打量刚刚到手的猎物。
“钱不是问题。”杜兰特假装误以为市长在担心钱，“我以商会的名义保证——”他向后招了下手，艾瑞丝立刻会意，钻进马车。
这辆马车座位下带锁的金属箱子里，装了足足1000万赛尔斯！她闭上眼睛，激动地差点儿背过气去。
她刚见到这笔钱的时候，直接昏过去了。贝莉卡晃了她好半天才把她晃醒。天哪！这么多钱！够一个人花一辈子的了！当年她要是有这么多钱的一半，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家了！
这还只是菲欧娜露丝付给斯坦布劳城的“定金”，还有更多的钱，要付给那些矿场的主人，另外菲欧娜露丝还让杜兰特带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说是必要时，用来“打通关系”，而菲欧娜露丝在交给他们这么多钱的时候，一直面带着无所谓的微笑，好像那不过是她丢给小孩子的一把水果糖。
菲欧娜露丝真的是太幸福了。艾瑞丝心里强烈地羡慕着，羡慕得咬牙切齿。
不过这次艾瑞丝还是很有责任心的，没有在装钱的箱子上抚摸太久，她咬牙切齿地把箱子推到了车门口，幻想着它吓晕一大群人的样子。
按照戴蒙得商会的规定，佣人是不可以接触钱的，所以就得这些“助手”们帮忙了。贝莉卡和薇妮很配合地接过钱箱——对这里的钱，贝莉卡的感觉和艾瑞丝完全不一样，她对这笔钱可没有什么好感，箱子太沉了！
杜兰特和杰克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后，克劳福德的两条腿不停打颤。伯爵大人居然是认真的！他们带来了一大笔钱！
再看向那些黑色的小马车，克劳福德赫然发现站在车边上的全是统一制服的护卫。该死的！早该想到的！伯爵大人这是在向自己展示她的权力，那用无数金钱堆出的权力。
而他只能服从。
“各，各位。”一紧张，克劳福德说话都结巴起来，周围一道道贪婪的目光唰地集中在那个漆黑色箱子上，仿佛一群饿了许久的老鼠找到了一块奶酪。他抬起手，示意杜兰特千万别在这个地方打开。
“我们去市政厅谈谈吧。”克劳福德的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哀求的腔调，他可从来没这么跟人说话过！这个斯坦布劳城，并没有贵族居住，住在这里的大多是矿工与商人，他实在想不通戴蒙得商会怎么了，菲欧娜露丝.戴蒙得，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竟然要将整个华瑟曼矿区买下来！
华瑟曼矿区只有一些不值钱的普通金属矿，克劳福德管理这斯坦布劳城好几年，从没听说过矿区里有什么重大发现。不过，华瑟曼矿区的消息本来就不是很灵通，有些深山里的小矿场，相隔很远，有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
肯定出事了。克劳福德看着他们几个把箱子搬回马车，心里像是揣了一窝活兔子一样砰砰地跳个不停。
第四十章 矿场与矮人
尽管时间匆忙，克劳福德先生还是为这几位来自戴蒙得商会的尊贵客人准备了丰盛的午宴。由于华瑟曼地区气候比较干燥，怕客人不习惯，克劳福德特意吩咐佣人将他私藏的外地水果都取了出来，还拿出了斯坦布劳城最好的红葡萄酒。贝莉卡坐在桌子边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葡萄柚，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克劳福德也考虑得太多了吧，人老了都那么哆嗦么？贝莉卡强忍着不去插嘴，在她眼里，买个矿区就应该像买个香蕉派一样简单吧。
“……这一点不太方便。”克劳福德又开始絮叨开来，“这一百四十多座矿场并不是聚集在一起，我也无法提供更详细的矿区地图。小矿场常常更换主人，我怀疑甚至有几个矿场没有登记在这里……”
“不可以派人调查一下吗？”艾瑞丝探着头问道。
比起贝莉卡，艾瑞丝更像是个合格的助手，若不是她听得太认真了，这会儿肯定要把贝莉卡的脑袋给瞪出个窟窿来——居然在正式的午宴上玩食物！一听到调查，贝莉卡立刻打起了精神，对啊！他们本来就是来这里调查的！
“按照我们商会的资料，十七座大矿场中有四座是属于我们商会的吧。”杜兰特微笑着，抿了一口清香的加冰薄荷茶，“克劳福德先生用不着太着急，该做的统计工作商会的人会协助我们的。”
“我，唉，我这也是没办法。”克劳福德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本不该劳烦戴蒙得商会——”
“没有劳烦，真的！”贝莉卡很高兴地喊道，艾瑞丝转过头，恶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贝莉卡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她忘了她不能说话的！薇妮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瞅着她。
接下来的时间里，克劳福德又唠唠叨叨了很久，大概是哪几个贵族不好得罪，建议先找他们的负责人谈谈，哪几个矿场比较偏远，哪几个矿场杳无音讯，哪几个矿场产量不高……
直到耳朵都快被他磨出茧子来的时候，几人才总算是得以离开。当克劳福德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市政厅，并邀请他们在他的宅邸休息时，杰克走到杜兰特的身边，向他递了一个眼色。
杜兰特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
女伯爵派人来斯坦布劳收购矿场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斯坦布劳，就好像全市的居民都亲眼看到了似的，几乎所有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关于女伯爵和她的商人的话题。豪华的马车，绅士般的管理，年轻的助手以及一大箱子钱，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讨论者这一回商会要收购多少矿场——似乎商会做了充足的准备，是冲着一笔大生意来的。
“啊！戴蒙得商会！”
是谁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戴蒙得商会的马车飞快地穿过街道，那些叽叽喳喳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神色复杂。
“……真的没问题吗？”艾瑞丝稍稍掀起一角幔帘，正好对上了一双不太友善的眼睛，“这座城市的人好像不太喜欢……我不是说他们不喜欢商会……”
“很多人都对戴蒙得商会有意见。”杜兰特笑得很坦然，“而我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人心是复杂的，嫉妒者的厌恶正是我们强盛的证明。”
“可是我们需要矿区的人帮忙啊。”艾瑞丝皱着眉头，“即使一切顺利，要在这么广阔的地方寻找‘矮人解放战线’和‘天启之翼’的线索，只靠商会的人，可以吗？”
“当然不行。”回答她的是杰克，艾瑞丝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就算说服所有矿场的主人帮助我们寻找，只要那些矮人想躲起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杰克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手里一张旧地图，这张地区并不详尽，却是克劳福德此时能给他们的唯一一张地图了。上面很仔细地表明了所有的大矿场，中等矿场和部分小矿场。就像克劳福德所说，在一个矿产丰富而地形复杂的矿区，想要确定所有矿场的情况，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贝莉卡却显得一点都不担心，她知道杰克肯定会有办法。
“让那些矮人自己出来咯。”杰克笑了一下，“‘矮人解放战线’需要一个容身之处，如果他们意识到连他们辛辛苦苦夺来的领地都无法保护的话，他们一定会行动起来的。”
“是的，想必现在矮人们会很快得到消息的。”杜兰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几个，“各位可要注意安全，只可惜我是商人，不方便跟随各位一同冒险。”
“没关系，杜兰特先生只要让矮人们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威胁就够了。”杰克看着他，带着赞许的眼神。
两个小时之后，车队到达了位于矿区最南端的怀德矿场，这是座规模不小的矿场，主人是华瑟曼地区的一位爵士。怀德矿场是距离斯坦布劳最近的矿场，一条运输矿石的大道从矿场边缘经过，再往里还有几座中等规模的矿场。这条矿石大道一直通往荒山的深处，并分成好几条小路，在崎岖的山脉间蜿蜒。
马上就有人赶来迎接了。消息传得真快。
“欢迎！”一看见戴蒙得商会的徽章，赶在最前方的那个穿着整齐的挡风大衣的男子立刻热情地喊道，“很高兴能够迎接各位的到来，我对戴蒙得商会的大名早有耳闻！”
他领着几个身穿枯黄色矿工服的人，那些矿工都带着黄色的帽盔，可衣着却相当整洁，只是有些被尘土扬到的痕迹，并不像在矿场工作的样子。这座矿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荒凉，更像是一个小村落，仿佛是斯坦布劳城的一部分。
几座结实的房屋排成两排，矗立在一条平坦的石板路两侧，远处，层叠的灰黄色山峦如同一张巨型的壁画。在华瑟曼矿区，很少看见绿色，这里的森林早已因过度的开采而消失，只剩一些毫无生气的灌木，与人们栽下挡风的白杨。
“您好。”杜兰特在下车的时候便迅速扫了一眼这里的环境，他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们还用矮人奴隶当矿工吗？”
刹那间，几个冒险家都愣住了。好像这个地方确实没有多少矿工……
“先生，我们听说了。”矿工前面的那位男子露出尴尬的表情，“可是我们也没办法，人手不够。华瑟曼矿区的矮人很听话，我敢保证他们跟那帮胆大包天的矮人毫无接触！”
保证……呵呵。华瑟曼矿区的矮人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呢。杰克迅速回头望了一眼还坐在车上的女孩子们，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们什么都别说。
“看样子怀德矿场附近并没有发生过矮人的骚动啊……”杜兰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抬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男子——黑油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个子略显矮小，体格倒还算强壮，古铜色的脸庞笑得有些谄媚，两道粗眉毛之下，有着一双狡黠的褐色小眼睛。
“没错！”那人很肯定地回答，“不止怀德矿场，整个华瑟曼矿区，还有斯坦布劳都没有听说过矮人有什么动静。”他好像对杜兰特的话不怎么在意似的，“袭击贵族的矮人跟我们这里的矮人绝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才怪！贝莉卡忿忿地瞪着他，真不知道他这愚蠢的自信从哪里来的。
“请问您是？”杜兰特靠近他几步，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人立刻回答，“我叫保罗，是这里的监工！”
“保罗先生，为了谨慎起见，请问这做矿场究竟有多少个矮人呢？”
“这个……”监工先生居然一时记不起来了，“请稍等一下，大概五十个左右……”
他紧张兮兮地转过头，望了一眼旁边的那座两层小楼的窗户，他把记录册放在房间里了。杜兰特稍微侧过头来，看着杰克。
杰克的表情有些无奈，但是他显然已经警惕起来了。这个矿场的管理者对矮人矿工也太放心了吧！即使在听说了矮人袭击人类的事件后，还表现得如此松懈，估计偶尔少一两个矮人多一两个矮人他们根本无法发觉。
这样也好。他可以确信“矮人解放战线”一定会得到消息的。杰克微微翘了一下嘴角，靠近杜兰特先生，对他耳语一番。
“保罗先生。”杜兰特立即板起了脸，“我想，有件事情应该提前让您知道，这里很快就会成为戴蒙得商会的资产——”
“我知道！”保罗猛地站直了身子，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从他听说戴蒙得商会要来这里收购矿场，并带来了一大笔钱时，他就巴望着戴蒙得商会赶紧过来。老实说，他们现在的主人早就不过问矿场的事了，不知道是有了更好的赚钱手段还是家族已经没落，这个时候能沾上戴蒙得商会的光，那对于矿场的兄弟们来说，可是绝妙的机会！他甚至想去戴蒙得商会的矿场打听打听，估摸一下戴蒙得商会能不能看上他们。
听到这句保证一般的话，保罗简直激动得要蹦起来了，但是杜兰特的语气却让他在激动之余还有些害怕，他知道他得做得更好一些。“我已经将矿场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好了，随时请先生过目。”
“谢谢。”杜兰特说，似乎还算满意。他没有告诉保罗他们几个还没有联系这座矿场原先的主人，杰克让他将戴蒙得商会要收购整个矿区的事透露给这位监工，估计今天晚上，矮人们就会有动静了。
第四十一章 黑夜里的行动
黑夜，是一切罪恶的庇佑者，还未等这漆黑的帷幕覆盖下来的时候，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矮小生物，已经坐立不安了。
杰克一直注意着这座矿场里的动静，他甚至可以猜得出来，这座矿场在“矮人解放战线”中起到了一种什么样的作用。很巧妙的掩饰——所有的矮人都很听话，心甘情愿当人类的奴隶，从不搞出任何乱子——只要人们放松警惕，他们就有机会做任何事，不易察觉的任何事。
比如，传递信息。
怀德矿场一共有52个矮人，但这已经是去年的数据了。那些矮人矿工乍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相信就算掉了包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带着惊恐且毕恭毕敬的眼神迎接他们的新主人，就像前往洛塔斯的那几个克莱斯特矮人一样——但就是那些看上去非常卑微的小家伙，杀死了一位冒险家。
怀德矿场的监工保罗一直很兴奋，自从他知道戴蒙得商会此行的目的之后——天哪！他们要买下整个华瑟曼矿区！他暗自得意着，这回可找到大靠山了！
为了不让这大靠山嫌弃他，保罗可是相当卖力的。关于怀德矿场的一切资料他都取了出来，他所知道的关于矿区的一切，不用杜兰特问他，他就交代的一清二楚，就差没把前主人私生活的传言给抖落出来了。他的脑子还是挺灵光的，知道无论哪个商会，都不会喜欢对主人说三道四的下人。
只是他的灵光，仅限于如何博得杜兰特等人的好感罢了。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从那些资料来看，怀德矿场还真的不错，产量虽然是越来越少，但这和矿区本身的环境有关，总体来说已经是相当令人满意了。矿场主要靠矮人来干重活，这些矮人都非常卖力，如果不是事先得到消息，“矮人解放战线”就藏在华瑟曼矿区，一般人很难产生怀疑。不过话说过来，人们总说兔子是不会吃掉自己窝边的草的，华瑟曼矿区的平静，正是它有可能就是“矮人解放战线”窝点的一个证明。
矮人动了。在人们房间里的烛火吹熄之后，那阴暗之处便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保罗他们早就做他们的美梦去了。在保罗心目中，杜兰特先生决心晚上留在怀德矿场，就是对他工作能力的信任，一想到抱上了戴蒙得商会的大腿，保罗就乐得合不拢嘴。就让他们继续无知下去吧。杜兰特向窗外望了一眼，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夜晚。
或许是矿区的沙尘太大，微弱的星光无法透过这片浑浊的空气，只有一轮黯淡的月亮在遥远的上空变幻着淡淡的光。他知道他应该装出睡着了的样子——今天，不论是保罗他们，还是那些矮人矿工都将他当成了戴蒙得商会的代表，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愿矮人不会把他当做目标。他安慰了自己一会儿，菲欧娜露丝伯爵大人的安排总是完美的，既然她信任这些冒险家，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悉悉索索的声音，搅动着他不安的心绪，也吸引着躲藏在窗户边上的冒险家们。
“……果然是这样。”贝莉卡撅起嘴巴，尽量压低了声音，“这些矮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哼，真能装。”艾瑞丝瞥了一眼那几个被夜色染成漆黑的影子，竖起耳朵，“嘘，薇妮，他们在讨论什么？”
薇妮已经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了，矮人们的对话在她的耳朵里很是清晰。
“……女伯爵。”有个声音沙哑的矮人提到了菲欧娜露丝，“该死的，居然又是她！”
“她是我们的敌人。”这些矮人的身份暴露无遗，“她收购矿区是想要除掉我们！”
“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这帮可恶的人类。”有个矮人的呼吸声很重，应该已是相当愤怒了。
“干掉那个男人！”有个略显年轻的矮人说，“就那个带头的！”
“那个男人的护卫太多了，我们几个不行，不但没办法除掉他还会暴露我们自己。怀德商会这里可是我们的一条主要供给线啊！我们可不能坏了大事。”这个声音挺冷静的，看来还是有矮人懂得权衡与思考的。
“喵？供给线？”薇妮捕捉到了很有趣的词汇，“他们说这里是一条主要供给线。”
“嗯，我想也是。”杰克笑了一下，“华瑟曼矿区百分之八十的道路都会汇集到这条路上。”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他们来时的那条大道，“矮人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再开一条路吧。”
“真搞不懂他们怎么能在人类的道路上这么为所欲为。”艾瑞丝皱起眉头。
“这里的人类根本就不防范他们，他们可以以运送货物为名。”杰克说，又瞥了矮人们一眼，矮人们似乎准备做些什么了。
“……告诉博芬大人。”声音很冷静的矮人压低了声音吩咐，薇妮用更小的声音重复着他的话，“带上楼后那辆手推车，万一遇到人类，就说是我们的主人要一批货，急用。”
艾瑞丝撇了撇嘴。杰克又说对了。
“那个什么博芬在哪里啊？”贝莉卡瞪大了眼睛，薇妮甩了甩脑袋，接着听。
“我在这里盯着那个男人——他睡着了。”冷静的矮人望着杜兰特的窗户口，“你们两个，快去！”
“好了，我们也下楼吧。”杰克拍了下薇妮的肩膀，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艾瑞丝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那杜兰特先生怎么办？有个矮人在盯着他呢！”
“这个矮人是个谨慎的家伙。”杰克说，“在那个‘博芬大人’的命令到达之前，他不会有什么动作的。”他想了一下，又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得提醒一下杜兰特先生。”
“嗯，好的。”艾瑞丝的眉头舒展开来了。
他们匆匆经过杜兰特的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屋里没有反应，似乎杜兰特真的睡着了。
“要不写个纸条塞进去吧。”贝莉卡瞅着下面的门缝，然而杰克却摇了摇头，他趴在柚木门上。
“杜兰特先生，有个矮人在监视你，请小心一些。”他就这么对门说着，就好像这门会把他的话传给杜兰特似的。
“我知道了，你们更要小心。”门稍稍打开了一条缝，杜兰特依然穿着外出的衣服，他根本就没有睡。
杰克冲他笑笑，走入了黑暗中。
没有点灯，只有屋外挂着的玻璃罩煤油灯投下昏黄的明亮，从窗户可以望见那些矮人说的手推车。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下面似乎是木箱子之类的东西。几人翻过窗户，猫着腰潜到手推车旁边。真不错，这手推车很大，既可以运工具又可以运矿石，这回还可以藏人。
“我想油布下面一定很不舒服。”艾瑞丝叹了口气，然后站在车的旁边犹豫不决。贝莉卡掀起油布就钻了进去，还瞅了艾瑞丝一眼，“你不去的话就算了。”
“谁说我不去了啊，真是的。”艾瑞丝很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整洁的戴蒙得商会制服，只好钻进了油布下面。
杰克又吩咐了薇妮几句。他们不能都藏在手推车里，需要有个人在外面跟踪，薇妮是最合适的人选。
“喵！”薇妮表示她很清楚要做什么。
“那好——”杰克忘了一眼这排房屋的拐弯处，矮人们会很快过来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也钻进了车。
车里空间比较大，只是三个人都窝在这黑咕隆咚的车里，总有一种很尴尬的感觉。艾瑞丝往车的边缘缩了一下，贝莉卡伸手拍了一下杰克的后背。
“贝莉卡？”杰克轻声问了一下。
“嗯。”贝莉卡回答。
“艾瑞丝呢？”
“这边。”
确定了一下两个女孩的位置，他稍微松了口气。
矮人们很快就来了。有两个脚步声，从脚步声中可以听出应该是体格强壮的矮人。那无所谓，他们已经把武器带在身上了。
“喂，帕姆，你不觉得车上的采矿工具有点沉？”一个粗声粗气的矮人推了一下手推车。几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别管那么多了！”一个似乎脾气比较急的年轻矮人说，“别耽误时间，从这儿到博芬先生那里要走一个多小时呢！”
哦天！一个多小时！艾瑞丝开始羡慕薇妮了，不用缩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你知道从哪里走吗？”粗声粗气的矮人问。
“知道，那段废弃的隧道。”名叫帕姆的年轻矮人回答。
废弃的隧道？杰克立刻回忆起他曾研究过的那张华瑟曼矿区地图——地图放在杜兰特先生的房间里了，不过他的脑子里还有一份——废弃的隧道……那应该是在西北方的某个地方，隧道那边的矿已被开采光了，原本的小矿场也换了地方。那里离华瑟曼矿区的外围并不算远，可是由于无利可图，不会有人去——真是精明，他本以为矮人们会藏在更隐秘的地方呢！
“那就走快点！”粗声粗气的矮人喝了一句。手推车动了——艾瑞丝和贝莉卡差点叫了出来——矮人的手推车从门卫的眼皮底下经过，而门卫压根就没有看他们一眼。
第四十二章 潜入矮人基地
这条道路早已被修得很平整，躲在手推车里，都没有感觉到太多颠簸，应该还是矿区里的主干道吧，一路上十分顺利。两个矮人的心思全都被突如其来的收购事件挤满了，竟然没有发觉手推车上有什么异样。杰克敢冒这个险，他知道绝大多数的“矮人解放战线”成员并不是经过训练的士兵，只是被解救出来、激起了反抗心的普通奴隶。
只是这一路单调的黑暗让人感到压抑。风从油布上方掠过，猎猎作响，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箱子在微微晃荡着，前途的未知，仿佛笼罩在头顶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不知道到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薇妮在哪儿。可以确定的是薇妮肯定没有被矮人发现，这些矮人还在匆匆忙忙赶路。路，仍在车轮下面延伸，艾瑞丝贴在贝莉卡的身边，也许靠在一起会感觉安心一些。贝莉卡还感觉到一个毛绒绒的小爪子按在她的手上。应该是兔子，死猫可没那么好心。
砰，手推车撞到了什么东西，猛地停了下来。贝莉卡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要站起身，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别……”
果然是兔子。她想问兔子发生什么了，但她还不敢开口。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把车子藏在这里就行了。”粗声粗气的矮人说，“人类不会去注意这种地方。”
贝莉卡顿时皱起眉头，心里慌了起来。人类不会注意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啊？
“那就快走吧。”急性子的矮人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回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听上去是条隧道？他们已经来到那条废弃的隧道了。
另一个矮人也离开了。
“他们，走了。”兔子有些忧心忡忡地拍了拍贝莉卡的手背，“你们……唉……要小心呀……”
贝莉卡冲她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她看得见不，反正她又不能在这时候跟兔子说话。
薇妮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后面蹲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跑了过来，敲了敲车子。那些矮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油布被小心翼翼地掀起，杰克从车上滑下，发现他们就在离这条隧道入口不远的角落里。
这里堆着一大堆废弃的采矿工具，很淡很淡的月光只照亮了入口这一小块地方。矮人们好像是点了一盏小灯，那闪烁的灯火像是飘荡在远方的萤火虫。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贝莉卡睁大眼睛，用口型对杰克说，杰克回想一下地图的样子，蹲下来在旁边的岩石上做了个记号。
“先等一会。”他说。
灯光消失了，几个人贴着隧道的墙边，轻手轻脚地朝着那边挪了过去。这条隧道并不复杂，拐过几个弯，前方便出现了亮光。矿山里很常见的那种玻璃罩煤油灯在缓缓移动，那两个矮人遇到了其他矮人。
矮人们在隧道的出口停留了一会儿，有一团灯光飘远了，有两团灯光还停在这里，像是这里的守卫。再过去一些——杰克记得——有几个小矿场，它们早已搬迁出去了。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先别动，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摸起一颗石子向前一扔。矮人守卫顿时警觉起来。
“谁？”有个矮人大喊，他举起灯来朝这边看。杰克紧贴着岩壁。
“是哪个矿场的兄弟？”另外一个矮人还以为是其它矿场的矮人，拎着灯大步走了进来，“咦？没有人啊？”
“你刚才听到动静了吗？”刚才那个矮人问道。
“听到了，不会是人类吧！”这个矮人猛然刹住了脚步。
“人类半夜三更都在睡觉呢！”那一个矮人很鄙视地哼了一声，“可能是地鼠，这些小家伙最喜欢在隧道里乱窜。”
“不会的，地鼠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看很有可能是——”
矮人惊讶地抬起头，与此同时，杰克一个箭步跨过去，一脚踢在了他的脖子后面。他还没有来得及呼喊就趴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矮人顿时慌了，刚要惊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了过来。
啪嗒，煤油灯掉在了地上摔碎了，矮人手里的一柄长矛也掉落在地。火光剧烈地摇晃，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如同牢笼的栏杆。被抓到的矮人颤抖个不停，他吭不出声音，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喉咙处的束缚松开了，他使劲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火光中，几双亮晶晶的眼睛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
“人，人……”
“闭嘴。”杰克喝道，“告诉我你们的博芬大人在哪。”
“你，你是？”
艾瑞丝拔出枪来，不动声色地抵在矮人脑袋上，矮人猛地哆嗦了一下，靠在了墙壁上。
“你没有必要知道。”艾瑞丝瞪着他。
“杀了他们吧。”薇妮倒很是幸灾乐祸，“反正这些矮人什么都不肯说的喵。”她一个翻身从矮人头顶翻了过去，矮人膝盖一软坐倒在地。
“在……”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着隧道的出口，“乔瑟芬矿场的会议厅……”
“会议厅？”贝莉卡挑了下眉毛。
“就是，就是——”矮人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矿场大门旁边那个……黑色的……”
“谢谢。”杰克笑了一下，一拳砸晕了这个矮人。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火光很快就会引来别的矮人，在这之前，只要抓到那个名叫博芬的矮人，他们就赢了。通往这里的道路不止一条，那个博芬应该已经得知戴蒙得商会要收购整个矿区的事情，他很有可能会离开这里。
来不及回去通知杜兰特先生了，他们得尽快找到博芬。
好在克劳福德先生送给他们的那张地图够年份，标出了乔瑟芬矿场没有搬走前的位置——那是个毫无名气的小矿场。杰克又在两个矮人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一张羊皮纸地图。
地图上画着杂乱的标志和线条，杰克扫了一眼，便把地图揣在了口袋了。他们接着火光跑到了隧道出口，咋看之下，这里不过是一片荒芜的空地。
“当心一点。”杰克说，烟雾笼罩在这片空地上，一股浓重的硝烟味迎风而来。这里存放着不少炸药，矮人一定不会放松警惕的。乔瑟芬矿场应该离这不远，可是这里的建筑非常混乱，根本分辨不出哪座是哪座。
“蹲下来走。”他说，“让他们以为我们是矮人。”
月光昏暗，空地上又没有灯光，再加上弥漫的烟尘，他们的伪装起到了很不错的效果。即使远远的有一两个矮人走过，也没有注意到这几个行动缓慢的矮人。大概走了不到五分钟，杰克找到了那个乔瑟芬矿场——它就标在矮人守卫的羊皮纸地图上——矿场的大门已经被炸毁了，牌子也没有了，但是大门旁边就有一幢黑色的建筑，看上去很宽敞，方方正正，四周堆满了货物。
“我们找到了！”贝莉卡惊喜得叫了出来，里面乱哄哄的，一大堆矮人在吵着什么，矮人们的头领博芬一定就在里面！
但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大门突然开了，一群拿着武器的矮人冲了出来，杰克赶忙按住贝莉卡的脑袋，让她们趴在货箱后面。堆积的箱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凭借声音听出这些矮人很快便分散开来，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去。不知道他们是打算撤离这里还是打算去怀德矿场干掉戴蒙得商会的人，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博芬大人！”杰克立刻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是那个火枪手！枪法极好的矮人。
“什么事，弗拉多？”一个似乎年长一些的矮人抽了抽鼻子，他的嗓音沙哑，却充满统治者的魄力。是那个博芬大人。
“我知道他们是谁。戴蒙得商会的那帮家伙，我跟他们交过手！”弗拉多恶狠狠地说，“他们很不好对付，听说他们是冒险家。博芬大人，您不能去——”
“你这个白痴！”博芬怒吼一声，周围吵闹的矮人顿时安静下来，“就因为是戴蒙得商会的那帮家伙，我才得亲自去！菲拉诺老兄说过戴蒙得商会很特殊！”
“您一定要去的话就把我带上！”弗拉多理直气壮地喊道，博芬用力喷了口粗气，“不，你得留下，看好我们的东西。”
“有卡塔曼他们看着我们的东西呢！”弗拉多有些不甘，不过声音渐渐没了底气，博芬揣了他的肩膀一拳。
“不一样！”博芬又抽了抽鼻子，“这回人类就在我们的地盘上，他们肯定是发现我们了。你得防着点，那些人类狡猾得很，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啊！”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藏在华瑟曼矿区的？你上次还跟我说你弄丢了一个人类……”
“不是弄丢！他摔下去了！他死了！”
“你得看见他死了！”博芬挥舞着拳头大喊，“你看人类已经找到我们头上了！给我听着！留在这儿，发现一个人类就给我干掉一个，明白了吗？”
“明白。”弗拉多应道。
“你们，听弗拉多指挥！”博芬又安排道。一群矮人小跑着聚集在弗拉多跟前。
“好运。”博芬说。
“您也是。”弗拉多干笑着。
艾瑞丝慌张地看着杰克，很明显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杰克摇了摇头，做个手势让大家都别出声。
第四十三章 仓库对决
菲拉诺老兄……
弗拉多望着博芬的背影在笼罩着雾气的黑暗中消失，不满地跺了下脚，转身往黑色建筑的后方走去。
又是那个菲拉诺老兄。
弗拉多并不清楚博芬大人和他所谓“菲拉诺老兄”的关系，他也没见过那个菲拉诺老兄，仅仅是从其他矮人那里听说过这个家伙。据说菲拉诺和博芬亲得像兄弟一样，他曾经被人类主人打折了一条腿，之后就被抛弃在荒野，但他活下来了，虽然他只能拄着拐棍走路了。
博芬大人很敬佩这个菲拉诺，弗拉多可以从他的话音里听出来，菲拉诺很有本事。弗拉多倒不是很理解，一个瘸子能有多大本事？总不能像博芬大人那般挥舞着巨锤冲锋在前吧。但似乎博芬大人的意思是，“矮人解放战线”不能没有菲拉诺，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菲拉诺，他们才有了反抗的能力。
不过，不管博芬大人将菲拉诺看做老兄也好，“矮人解放战线”的关键人物也好，弗拉多只尊敬博芬一人。博芬就是他唯一的领袖，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记得很清楚，是博芬大人把他从那关押奴隶的小黑屋里救了出来，他们本来是要被卖掉的，像工具一样被随便卖掉。
所以即使不太情愿，弗拉多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仓库都亲自检查一遍。矮人们在这些废弃的矿场里保存了大量物品。炸药、武器、食物和酒。博芬大人吩咐他“看好我们的东西”，是的，这一点请您放心，有我在，我们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杰克看着弗拉多走远，又回头望了一眼。一支矮人队伍朝着隧道的方向过去了，等他们进入隧道，就会发现地上躺着两个昏过去的同伴。他们不会愚蠢到认为是两人自己打了起来的。货箱堆里暂时比较安全，但很快，那些矮人就会回来——
“薇妮，带她们两个躲起来。”他低声说，薇妮愣了一下。
“躲到矮人找不到的地方。”杰克注视着弗拉多离开的方向，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能做到吗？”
“喵……”薇妮想了一下，“只要躲起来就可以么？”
“嗯。”
“等等！”贝莉卡一把拉住杰克的袖子，“你让我们躲起来？你去哪？”
“我一会就去找你们。”杰克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快点，我们待会见。”
“喵！”薇妮应了一声，一把拉住贝莉卡，猫着腰沿着货箱堆的边缘往黑暗中跑去。
贝莉卡一边跑一边转头，艾瑞丝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杰克像只灵巧的野兽那样从货箱后面窜了出去，躲开巡逻的矮人的视线，贴着黑色建筑的墙壁闪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去做什么？去追那个矮人么？贝莉卡也记得弗拉多——怎么可能忘记！他杀了凯特！还打伤了菲欧娜露丝伯爵！
可是那个家伙很危险啊！贝莉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杰克不会有事的，杰克是最厉害的，那个矮人根本不算什么嘛！
“小心一点。”艾瑞丝抓住了贝莉卡的胳膊，三人正越过一条小水沟，“我们现在帮不上忙，只能先躲起来。你就相信杰克吧。”
杰克蹲在一个旧箱子后面，看着弗拉多走入了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这里像是一个仓库，有着很重的火药味。是“矮人解放战线”的火药仓库吗？看来他是要检查仓库了。杰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那些小矿场残留的旧房子之间，矮人们用石头和木头搭起了一个个小屋和小棚子，好像是住的地方，还能闻到一股酒味。不过此时这些小屋都空了，他们要去袭击怀德矿场，要保护他们的基地。
过了一会儿，弗拉多从楼梯口走了出来。检查完了。弗拉多抬起头，端起手里的长筒枪。杰克目光一紧，将手搭在剑柄上。
然而弗拉多只是比划了一圈，便把枪拎在手里，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他拐过一个狭小的拐角，消失在一堆木头架子后面。
杰克迅速拿出从守卫的矮人身上摸出的羊皮纸地图，很快发现了自己的位置。这张地图线条很乱，但仔细看就能发现，这其实是手画的矮人基地地图。弗拉多要去的地方似乎还是一个仓库，看不出来仓库是放什么东西的。
他往路口望了一眼，一个举着煤油灯的矮人匆匆跑过。他心里咯噔一下。但愿薇妮能够避开这些巡逻的矮人，据他所知，薇妮的嗅觉、听觉还有夜间的视觉都比一般人要好，而且行动速度超快。
但愿这些矮人不会发现那三个女孩子。很快大批的矮人就会回来，在这之前，他还有些帐要跟那个弗拉多算算。
他闪进了拐角处，从木头架子旁边绕了过去。弗拉多又走进了一个仓库。
这座仓库比刚才那座大一些，有另外一个矮人绕着仓库走来走去，他跟弗拉多打了声招呼。弗拉多似乎很不高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是让我发现人类偷走了我们的武器，你就完了！”他说。
偷走？呵呵，这个词用的不错。要知道“矮人解放战线”的东西大多是从人类那里偷来。哦不，大多是抢来的。杰克贴着墙躲在一张落满了灰尘的厚麻布下面，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羊皮纸地图，知道这里放的是武器。
还有其他仓库。有一间仓库位于好几个小房子之间，矮人画得乱七八糟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大。现在弗拉多已经从武器仓库走出来了，正朝着那个仓库走去。
杰克决定从另一条路绕过去。
这里的建筑太乱了，当初人类建造的矿场一定没有那么乱，几个月来，矮人们已经把这里弄得跟迷宫差不多了。这种地方很适合玩躲猫猫的游戏，对于薇妮来说。
薇妮飞快地钻到一处低矮的过道蹲了下来，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薇妮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她一手拉过贝莉卡，差点让她撞到了墙上。
“薇妮？”贝莉卡慌张地小声问道。
“喵！”薇妮的回答相当清晰。
“躲在这里就不会被矮人发现了吧——”艾瑞丝还有些忐忑不安。
“喵呜——现在不会啦……”薇妮有点迟疑，“不过要是有矮人过来，人家会带着你们躲到别的地方的。”
“好吧，全靠你了。”艾瑞丝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抱着膝盖，心里烦躁得很。
“那，薇妮，杰克在哪里呢？”贝莉卡趴到薇妮的耳边，她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人家不知道的喵……”
说的也是。杰克去追矮人火枪手了，如果杰克在这附近，矮人火枪手一定也在这附近，那薇妮就不会带他们到这个地方来。贝莉卡靠在薇妮的肩膀上，感觉薇妮好像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酒味太重了。这间仓库。
杰克刚走到仓库门口就感觉连扑面而来的微风都夹着一股浓重的酒味。这是放食物的仓库吧，没有人把手，连仓库的门都没有锁，一般情况下矮人们想象不到除了老鼠还会有谁去偷他们的食物。但弗拉多很认真，即使是食物仓库也不放过。
弗拉多还没有来。他将门打开一条缝，往里扫了一眼。没有灯光，一片漆黑。
杰克顺着狭窄的楼梯摸索着爬下去——味道很呛人，这里不仅有大量的杂七杂八的酒，还有熏咸肉、香肠和奶酪之类的东西。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摸着堆得乱七八糟的酒桶躲藏在楼梯的下面。弗拉多、博芬、还有一个菲拉诺。他意识到“矮人解放战线”的核心就要浮出水面了，但是在他们之后，“天启之翼”究竟在做什么呢？
博芬似乎是个领导者，而弗拉多是他很信任的手下。弗拉多也许知道“天启之翼”的事。能抓到他就好了，虽然他并不认为弗拉多会供出“矮人解放战线”的一切秘密。
还有一个原因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逮住这个弗拉多——为了他对埃利奥特的承诺。
弗拉多来了。杰克注意到楼梯上方有灯火在闪烁。仓库里一片黑暗，弗拉多的灯火是那么明显。杰克握住剑柄，只要弗拉多爬下楼梯——
突然，弗拉多停住了脚步。他微微顿了一下，盯住楼梯下方，举起手中的枪。
砰的一声，枪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响得如此刺耳，杰克猛地朝后面一靠，本来就没有堆稳的酒桶咕噜一声滚了下来，哐！在地板上炸裂开来。
他怎么发现的？杰克皱了下眉头。弗拉多是从另一条通道过来的，他走得很慢，按理说应该不会看见杰克——不，他把弗拉多想得太愚蠢了，一个出色的火枪手一定也拥有出色的观察力。这里又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说不定他早已注意到不寻常的动静——
“我知道你在里面，老鼠，你跑不掉了！”弗拉多哼笑一声，朝着楼梯下面又是一枪。呼啦！淌到地上的酒猛然窜出半米高的火焰，杰克的身影在火焰中一闪而过。
弗拉多借着火光，瞄准他的猎物。杰克立刻闪到另一堆酒桶后面，子弹从他肩膀上擦过，然后，酒桶爆炸了。
湿漉漉的麦酒溅到了杰克身上，他知道他必须马上离开，不然就会被点燃。弗拉多比他想象得更难对付。这种时候，杰克却冷静了下来，他解下被溅湿的外套丢到酒桶边上，从一排挂着香肠的绳子下面钻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神秘帮手
点燃的外套让弗拉多怔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他微眯着双眼，朝里面望去。
“别躲了！”他喊道，但没有回应。烧焦的肉味从仓库里传来，晃动的火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抽了下嘴角，那个人类死了吗？
不，不能放松警惕，人类是无比狡猾的。弗拉多又等了一会儿，一手攀住楼梯上沿，跳了下去。
脚刚一站稳，他就举起枪来，向仓库里望去。两侧都着起了火，让整个仓库扭曲在一片刺目的光亮中。他半眯着双眼注视着每一个动静——到处都有动静。点燃的绳子断裂，穿在上面的熏咸肉掉了下来，酒桶炸开，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
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很想离开这里，一种不祥的压抑令他呼吸艰难。他向后退去，靠在金属楼梯边上。
他不敢往上爬，因为那样的话，他无法握住长筒枪，就等于把自己暴露给了敌人。他感觉自己在和这些烈焰僵持着，他甚至希望此刻有什么东西出现——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打破这种僵局。
杰克蹲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这仓库太宽敞，东西太杂乱，而弗拉多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他所在的地方还没有烧起来，一堆装在木箱子里的香油堆成一道围墙，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弗拉多比他有优势，弗拉多个子矮小，又是使用枪作为武器。杰克却很难在这满是堆积物的室内准确地发出攻击。
他得靠近一些，或者让弗拉多靠近。
他慢慢地站起来，弓着身子低着头奔向墙壁的方向，他顺手拿了一个香油瓶，朝着墙壁下方一滚，紧接着就听到了枪声。子弹离他不远的地方溅起了火花。
有人！
弗拉多心头一紧，一步一步朝着香油瓶的地方挪去，他凭着本能开了那一枪，现在却有些后怕。杰克靠在香油箱子的下面，屏住呼吸，侧过头来，火光里弗拉多的影子仿若鬼魅的黑雾。
再靠近一些。杰克不能肯定自己的动作会快过弗拉多，弗拉多的枪法和反应速度都令他无法轻视。他必须有耐心。然而，弗拉多却停下来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前方。
嗖。一颗子弹正好从杰克眼前掠过，杰克猛然一惊，子弹带起的强大气流擦断了他的发梢。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被发现了吗？这家伙还真是难缠。杰克立刻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弗拉多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飞快地朝他逼近。
一切都会结束的。只要一个瞬间。
就在弗拉多瞄准他的时候，杰克奋力跃起，一把推翻了成箱的香油瓶，弗拉多看见前方亮起了刺目的光。玻璃碎片带着灼热的气劲，突然间迎面袭来。填充子弹的动作慢了一刹那，弗拉多向后倒去，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脸，手臂上一阵剧痛，长筒枪掉了下来，他坐倒在地上咬紧牙关将流血的手伸向地上的枪，又是一道劲风划过，弗拉多痛叫一声，手腕被整齐地切断。
火幕的另一边，杰克半跪在地上，捂住膝盖的手指里渗出鲜艳的红。窜起的火焰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扶着一边挂麻袋的铁链站了起来，重重地咳了几下。
“……弗拉多。”他说，“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你这个！混蛋！”弗拉多嚎叫着，“博芬大人会！干掉你的！”
突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掠到弗拉多身后，那个人的手里还拎着一个他很熟悉的矮人。充满男子汉气概的红色大胡子，此刻血迹斑斑。弗拉多感觉热乎乎的血滴在了他的身上，他仰起脸，呆住了。
黑影松开手，博芬的尸体啪嗒一声掉在他的脚下。弗拉多似乎忘记了疼痛。
然后，黑影的手里闪过一道寒光——
“住手！”杰克惊呼一声，可黑影的动作却没有因为他而停下，锋利的勾爪贯穿弗拉多的喉咙，借着火光，杰克只看见他裹着一袭黑衣，诡异的牛头面具闪烁着金色光泽。
他皱起眉头，“你是谁？”
那人扫了他一眼，不吭声。
“你是来做什么的？”杰克逼问道。博芬已经赶回来了，如果不是这个人的出现，他可能要面对一大群疯狂矮人，但他却并不觉得这个人是来帮他的。
黑衣人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冲向仓库的门口。
“等一下！”
杰克起身想追上去，受伤的膝盖却让他怎么都跑不动。
他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找到矮人的基地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杀了博芬和弗拉多？杰克扶着的铁链开始烫手了，他意识到不管那个人是什么来头，他都必须立刻出去。
昏暗的夜，连月光都躲在弥漫的阴霾里不肯露面，然而熊熊燃烧的大火却将这一片土地变成残酷的刑场。杰克从仓库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前方，正呈现着一场屠杀。
天空在降落着火雨，燃烧的尖锐岩石从一个个复杂的魔法阵圆圈里飞出，溅落在四散奔逃的矮人周围。爆炸声震耳欲聋，黑衣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被摧毁的废墟，昂首望向天空。
穿着黑色法袍的魔法师，竟如幽灵一般凌空飘浮，他的脚下浮现着风的魔法符号。他举起手中晶亮的法杖，每一次亮光闪过，都有一次毁灭性的灾难降临地面。
杰克倒抽一口凉气，走向那个黑衣人。
“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显得既震惊又愤怒，黑衣人慢慢地转过头。
魔法师也看见了他，收起了法杖，安静地落了下来。这位奇怪的魔法师穿着很宽松的纯黑色双层法袍，头顶的兜帽扭曲成螺号般的形状，脸上也戴着面具——金色的猫头鹰——他们倒是很搭配，牛和猫头鹰。
杰克等了一会儿，以为魔法师会给他什么解释。但是魔法师也没有回答。魔法师拍了一下黑衣人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两人便不再理会杰克，径直离开了。
杰克没有试图追上他们，他的膝盖很痛，肺里像是灌进了火。他望着两人的背影，隐隐约约有种怪异的感觉。那个黑衣人，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即使他遮住了自己的脸，他的动作，却让杰克依稀有点熟悉……
……
贝莉卡在矮人基地的另一个角落抬起头，她们三人也望见了漫天的魔法阵之光。怎么会有魔法师呢？而且……似乎是很厉害的魔法师。贝莉卡觉得很不对劲，跟魔法师无关，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从刚才就感觉不对劲了。危险，强大，兴奋……
那是什么？
“贝莉卡，我们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艾瑞丝的声音颤抖着，铺天盖地的魔法让她感觉到恐惧，她紧紧地拽着贝莉卡的胳膊，“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喵？”薇妮也很害怕地拽着贝莉卡。
“唔……这个。”贝莉卡心里一阵慌张，“要不，我们回去吧！我不知道杰克在哪里……我，我觉得不太对头……”
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贝莉卡。死猫飘浮在黑暗里，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
矮人的基地太过隐秘，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动矿区里的人。薇妮带着贝莉卡和艾瑞丝赶回去的时候，杰克正坐在那座黑色建筑跟前。魔法的大火已经将这里烧成了一片焦黑，它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毁灭，还有太多疑团。
那两个神秘人并不想伤害他们……
是“矮人解放战线”的仇人吗？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是巧合吗？还有博芬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杰克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他会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菲拉诺老兄说过戴蒙得商会很特殊。
他想起了那个黑衣人的动作。如同一只精明的猛兽，迅速地扑击，有点像那个名叫雷欧.沃尔夫的佣人。他想起雷欧弓着身子的模样，如果雷欧使用勾爪这样的武器，是不是更加合适？
这些想法很凌乱，无法拼接在一起。假如是雷欧前来解救他们，为什么要打扮成那种样子？他又是怎么知道消息的？他的牛头面具让人感觉很不愉快。还有，那个魔法师是谁？跟雷欧是什么关系？跟戴蒙得商会又是什么关系？
暂时还理不出头绪来。
回到怀德矿场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他们离开了隧道之后，才找到了附近矿区的人。杜兰特先生迅速安排好佣人，护送他们回到斯坦布劳。
消息很快传到了斯蒂尔城，菲欧娜露丝看着手上的电报，若有所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雷欧？”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门开了，走进女伯爵书房的正是那位雷欧.沃尔夫，菲欧娜露丝的一位佣人。他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正服，打着白蕾丝领结，全然是这里佣人的标准装束。但他的脸上有股孤傲的气质。
“你有问题想问我吧。”菲欧娜露丝笑笑，神态迷人。
“主人。”雷欧干巴巴地说，“您应该杀了他们。”
“他们？”菲欧娜露丝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你在说谁呢？”
雷欧的脸色顿时一片阴沉。
“呵呵，开个玩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菲欧娜露丝放下手中的电报，站起身来，哗地一声拉上了厚厚的黑色天鹅绒窗帘，“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相信我，雷欧，我能把握好。不，应该是——你现在必须服从于我吧。”
雷欧紧了紧眉，垂下头来。“是的。”
“那就好。雷欧，接下来还有一点事情需要你的帮助。”菲欧娜露丝的笑容愈发诡异起来，她靠近雷欧，随意地攀着他的肩膀。
“我得考虑结束我们跟菲拉诺的合作了。”
第四十五章 寻找菲拉诺
斯坦布劳城中，笼罩着沉闷而干燥的土灰色，即使在华贵的旅馆房间也感觉不到愉快的气息。杜兰特有些吃惊地望着坐在猪皮沙发上的那个人。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微笑着。
“是的，杜兰特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告辞了。”杰克说，语气非常平静。
“噢，这样……”杜兰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好吧，感谢你们为伯爵大人所做的一切，伯爵会对你们的成果满意的，摧毁了‘矮人解放战线’的基地，这，很了不起。”
“菲欧娜露丝伯爵大人现在很安全，附近不会再有这样的基地了。”杰克微微垂下眼睛，轻叹一声，“很抱歉，但我认为伯爵大人暂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我明白。请允许我通知伯爵大人好吗？再稍等一下。”
“嗯，可以啊。”
贝莉卡趴在白色大理石雕琢的栏杆上，这里是一个铺着猩红色地毯的贵族式阳台。从这里能望见下面的街道，不算热闹，偶尔有一两辆马车飞快地经过，重复着无聊的画面与声音。华瑟曼地区发现矮人基地的事情震惊了整个矿区，也震惊了斯坦布劳城。此刻贝莉卡觉得连那站在餐厅门口聊天的行人都似乎在谈论着这件事。戴蒙得商会推迟了收购矿区的计划，斯坦布劳已经组织人员展开调查，“矮人解放战线”在这一地区的势力，就此土崩瓦解，杀害凯特的凶手和他背后的那个人都已经死了。
但是，贝莉卡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但不高兴，还觉得无比压抑。这算什么嘛！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做到，他们做到的，只是从那个可怕的地方活着回来了。漫天飞落的火雨，只要闭上眼睛就会隐隐约约地浮现在她眼前，横七竖八的焦尸和劈啪作响的火焰，像是梦魇似的缠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心头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怎么都无法轻松下来。乌鸦在楼顶哇哇大叫，吵得她无比心烦。她还记得当时转瞬即逝的怪异感觉——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存在就在她的附近——可那样不起眼的感觉早就消失了，她也没有闲工夫去联想什么。令她更在意的是杰克，他从回来之后就没有解释过什么，不管是那个很恐怖的魔法师，还是他跟踪矮人火枪手的结果，他都没说。因为杰克受伤了，贝莉卡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就是心里老是惦记着这件事。
不知道死掉的矮人有没有说出“天启之翼”的事情，那个火枪手和那个领头的红胡子矮人，应该知道吧？“天启之翼”的人到底在哪里呢？那个名叫艾伦.希尔的吟游诗人到底在哪里呢？
真难受，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躲躲藏藏，什么都没做。连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戴蒙得商会她都不清楚。杰克说是因为菲欧娜露丝暂时不需要他们，他想自己调查一番，但贝莉卡总觉得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远在另一地区的斯蒂尔城，气候要比这里宜人得多。春季的明媚在菲欧娜露丝的脚下自由地舒展着，她站在花园中央的白色圆顶亭子里，轻风鼓起她纯白色披风，一袭酒红色束身长裙缀着闪烁的钻石，看上去比春天的鲜花还要艳丽多姿。
那个人从花园里经过的时候，像是从花朵上方飞了过来，那花叶都不曾抖动一下。他在菲欧娜露丝的身后犹豫了片刻，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信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机油，绝不可能出自一个有身份的人物之手，菲欧娜露丝转身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过这封信。
“他说什么？”
“菲拉诺是个既愚蠢又可怜的渺小生物。”雷欧回答。
“哈哈，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菲欧娜露丝直起身子，耸了耸肩，“菲拉诺的信里写了什么？”
雷欧低下头，撕开信封。菲欧娜露丝伸过头，姿态悠闲地趴在雷欧的肩膀上，一起看着，不时露出嘲笑的表情。
“……呵呵，既然他相信这事跟我们无关，那就跟我们无关咯。”菲欧娜露丝的话尾微微上扬，这让她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可爱，“真的可怜，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吧。那就按他说的做吧，再帮他一次。”
“什么？”雷欧很诧异地看着她。
“我倒想看看他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反正他也是我的老主顾了。”
“我以为，主人，您不想伤害您的‘客人’。”雷欧将客人这个词咬得很重。
“我不想伤害的是……算了，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菲欧娜露丝缓缓地伸了个懒腰，“你以为他能赢么？那个疯狂的笨蛋矮人？”
“……我明白了。”雷欧的眼里闪过一抹凶光。
菲欧娜露丝的答复很快就通过电报线路传到了斯坦布劳。有些讽刺，在克莱斯特王国连冒险公会都没有电报机，贵族们却可以掌握全国的电报线路。正如杰克所预料的，菲欧娜露丝用很真诚的语言表达了她的感谢，而且，她很赞同杰克的说法，说她现在很安全。
“……你们永远是戴蒙得商会的朋友，我会让杜兰特将委托的报酬支付给你们，希望你们满意。”
这是一笔不小的酬金。
杜兰特将超出一般任务委托金上百倍的钱交给他们的时候，几个女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贝莉卡突然觉得带着这么多钱一定是一件很不安全的事，艾瑞丝则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薇妮估计马上将钱的数目和它能换来的烤鱼划上了等号，感觉幸福过头了。
“真的是给我们的喵？”看薇妮的眼神，恨不得扑到杜兰特怀里。杜兰特微笑着点了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属打造的徽章。
金银花。戴蒙得家族的徽章。
“这是属于你们的。以后无论你们走到那里，就可以以这枚徽章为凭证，向戴蒙得商会寻求帮助。戴蒙得商会将会全力支持你们。”杜兰特的话语掷地有声，这份礼物，可能比酬金还要珍贵。
“那就感谢戴蒙得商会与菲欧娜露丝伯爵大人了。”杰克也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将徽章收了起来，“我还想打听一下，今天下午有去往克莱伯斯方向的火车吗？”
克莱伯斯？！贝莉卡猛然一惊，想起了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对了！“天启之翼”的线索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克莱伯斯！
“下午没有，斯坦布劳城的火车站主要都是运送矿石的火车。再往西一点，大概二十公里的路程，到达华瑟曼城，火车就会多一些了。”杜兰特的目光闪烁着，“各位不打算再休息几天？也许伯爵大人会很乐意为各位送行。”
“不用了。”杰克笑笑，“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比如追踪“天启之翼”。矮人并不是追查那个神秘组织的唯一线索，如果能够知道“天启之翼”的目的，一切都会容易得多。
“那就由我来代替伯爵大人为各位送行吧。”杜兰特也笑了起来，气氛渐渐融洽了很多。
吃过午饭，几人搭上了前往华瑟曼城的租用马车。华瑟曼矿区出了那么大的事，想必作为地区中心的华瑟曼城也已经得知了吧，最好还是不要在华瑟曼城停留太久。直到马车离开斯坦布劳的城门有段路程了，杰克才向几个女孩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我想找一个名叫菲拉诺的矮人。”他说，看着窗外荒芜的景色。似乎整个华瑟曼地区都是灰色的，那茫茫的灰色，覆盖了所有的大路与山岗。这是一条贯穿在小山岗之间的石板路，两侧低矮的山岗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株耐旱的大树，没有枝繁叶茂的绿茵，像是颓废的旅行的老人，艰难地稳住脚跟。一些干枯的灌木生长在树下、路边，没有一丝生气，仿佛早已死在那里。
“喵？”薇妮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的记忆力也很不错，“那个菲拉诺老兄么？我知道的喵！因为博芬说起过！”
“哎？博芬？说起过……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艾瑞丝眉头紧锁，回忆起矮人基地的一幕幕让她觉得很恶心。“我记得他还说什么……”
艾瑞丝突然愣住了。她的确记得，可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记错了。
“他说什么来着？”贝莉卡拽着艾瑞丝的胳膊。听他们这么一说，贝莉卡才依稀记得听说过那个“菲拉诺”，可具体博芬说了什么她就不记得了。
“他说戴蒙得商会很特殊的喵！”薇妮探着身子，津津有味地说。
艾瑞丝顿时一阵尴尬，没记错啊。“戴蒙得商会本来就很特殊嘛，它是最大的商会，影响力也很大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辩解什么，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鼓鼓的钱包。噢！好多钱！
“杰克觉得那个菲拉诺怎么了？”贝莉卡转向杰克。
“我觉得他知道‘天启之翼’的事。”杰克说，“还有，我觉得他会出现的——他和博芬的感情并不一般，博芬被杀，庞大的基地也被摧毁，他不会装聋作哑的。”
“那我们这是……”贝莉卡一惊。
“嗯，等他来找我们。”杰克微微一笑，“可以吗？”
第四十六章 机械疯子
贝莉卡认为这一定不能称之为伏击，因为矮人的出现也太……光明正大了，太出人意料了！在平整的石板路上，矮人们跑动的脚步声传入薇妮的耳朵就像雷声一般清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好多人过来了的喵！”
杰克愣了几秒钟，露出一丝匪夷所思的苦笑。不会吧……这么快就找上来了？他立刻叫住车夫，纵身跳下马车，让他马上掉头回去。车夫纳闷了一会儿，听说会有危险，可能遭到矮人的袭击，他还是老老实实往回赶了。杰克吩咐三个女孩赶紧躲起来——躲起来挺容易，因为山岗上到处都有苍白色的岩石。
烟尘滚滚，喊声震天，一群手持乱七八糟各式武器的矮人就这么沿着大路直冲了过来。好像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就是遭到摧毁的那个矮人基地里逃走的矮人。杰克迅速数了一下矮人的人数，不过才十几个人，只有两个拿着火枪，其他人拿得都是斧子、锤子之类的近战武器，还有的扛着锄头、铁锹就冲上来了。
“艾瑞丝。”杰克指了一下路的另一边一棵粗大的白杨，“点着它。薇妮，弄下那两只火枪。”
艾瑞丝和薇妮点了点头。两道黑光依次闪过，两把黑色飞刀正好刺入了矮人火枪手的手腕，队伍里响起凄厉的惨叫，矮人小队赶忙停住，握紧武器，诧异地张望着四周。
砰！呼啦！旁边的白杨树一下子窜出了好高的火焰，树干一歪，朝着矮人们砸了下去，矮人们一阵惊叫，像一群被猫追赶的瞎眼老鼠那般四处乱窜，你撞我我撞你，很快就乱作一团。
又有几棵树被艾瑞丝的火系炼金子弹点着了，矮人们的眼里瞬间只剩下惊恐。他们全然忘了之前是来干什么，转身就往回逃去。薇妮猛地从石头后面跳了出去，轻巧地掠过矮人身旁，一手握着一柄短剑，拦在他们的退路上。
另一边，杰克、贝莉卡和艾瑞丝正手持武器围在他们后方，杰克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一个矮人的领子，他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掉在了石板路上。
“菲拉诺让你们来的？”
那个矮人手忙脚乱地扑腾，全然不知所措。其他矮人哆哆嗦嗦地围观，竟没有一个人敢拿起武器迎上前来。
“说话！”杰克厉声命令，他猛地松开手，紧接着右手上的剑朝着矮人的头顶劈了过去。啪，矮人的矿工帽盔整齐地裂成两半，矮人大惊，急忙摸着脑袋上稀疏的土黄色头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火焰在路的两旁燃烧，这些人类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就像恶魔一般。矮人瘫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后挪着，“救，救命啊！”
“真烦人，不就是问你们那个叫菲拉诺的矮人在哪嘛！”贝莉卡也气了，一剑插进了石板路里。石板裂开了一条缝，矮人们又是一阵激灵。
“他，他在后面——”有矮人被吓得撑不住了，小心翼翼向后望了一眼。薇妮忽然听见了什么，眨了眨眼睛。
“轰隆轰隆的那是什么东西喵？”
“嗯？”杰克怔了一下，稍微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撤退。就在这时，一颗圆滚滚的黑色金属球被凌空抛了过来。
“趴下！”杰克喊道，挥剑划向天空。金属球遇上了重击，轰隆一声爆炸，溅起炽热的金属碎片到处纷飞。矮人们尖叫起来，慌不迭地趴倒在地上，一阵滚滚的热浪撩过他们的头顶，后背，吓得他们纷纷抱住脑袋直嚎。
“菲拉诺！怎么连我们都打！”有个矮人愤怒地喊道，听他的声音简直要哭了。杰克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看来菲拉诺根本不在乎这十几个矮人的死活。他扫视着这些矮人，“你们几个，能躲多远躲多远，快！”
矮人们愣住了，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又一个炸弹飞了过来。
麻烦死了！这个菲拉诺到底是个什么家伙，居然就这么到处丢炸弹！好像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丢过来的。怎么做到的？矮人们也都郁闷了，差点被自己人伤到，反而是人类叫他们躲起来，这叫什么情况？
看那些矮人没有要躲的意思，杰克也懒得理他们，护着艾瑞丝和贝莉卡藏到了岩石下面。轰隆！金属片击打的岩石上迸出刺目的火花，惊得人心头直跳。
“你们的菲拉诺到底用的是什么武器！”杰克大喊，被埋没在烟尘里的矮人呆呆地探出头，一个矮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他改造的一门大炮……”
“……”杰克顿时无语，菲拉诺搬来了一门大炮？在这山岗之间的石板路上搬来了一门大炮？！这太高明了吧。而且……他怎么连大炮都能弄到啊！
大炮消停了片刻，杰克不敢耽误，拽着女孩们冲了出来，“快跑！”他挥了下手，躲在另一边的薇妮立刻窜了出来，跟上他们的脚步，很快就跑到了他们前头。
这一回，矮人们也不再犹豫了，发疯般地紧跟着这些人类，此时此刻，他们只恨自己的腿太短了跑不快，一个个连武器丢下都不要了。薇妮大声“喵”了一声，又有一个炮弹划破天际而来。
所有人立刻趴下，烟雾呛得矮人们直咳嗽，就在他们身后，石板路被炸出了一个大洞。杰克站起身接着朝前跑，一边跑一边问。
“喂，谁知道这个改造过的大炮带了多少炸弹啊？”
“这个……菲拉诺拉来了一辆铁车，里面有很多煤和炸弹。”矮人回答。此时他们倒像是和人类一伙的了，这画面太诡异了。杰克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盯着那个矮人，“你说什么？一辆铁车？！你们怎么过来的？”
“魔法药水！”一个年轻的矮人尖声叫道，“菲拉诺大人买了好多好多魔法药水，抹在油布上再盖在车上，车就看不见了，能持续一个小时！”
“……啊？”
杰克觉得有点佩服这个菲拉诺了，他真是创造了好多奇迹啊！杰克怎么都不可能预料到会遇到这样的对手。能够隐形的魔法药水？杰克听说过，可那是极其罕见的药水，先不管菲拉诺是不是有很多钱——他是从哪里买来的啊！
“那你，知道是谁卖给他的吗？”杰克尽量保持着镇定，他简直哭笑不得了。矮人使劲摇了摇头，“这是大人最重要的秘密，菲拉诺大人不肯告诉任何人。”
“是‘天启之翼’么？”贝莉卡眼前一亮。
“你是指那个人类的恐怖组织？”另一个矮人撇了撇嘴，“不可能的！我们绝对不跟人类合作，只是借用他们的标志罢了。”
不过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矮人现在就是在和人类合作呀！几个人类也不想跟矮人们啰嗦了，不时有炸弹落在他们身后，那个菲拉诺正在猛追他们。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薇妮！右边！”杰克冲着跑在前面的薇妮喊道，薇妮立刻拐了过去，这条路一看就比大路要狭窄多了，两侧的山岗也更加陡峭，阴暗的光线让这里生长了更多的灌木，连马车都很难同行。他们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子，见后面不再有动静了，便慢慢停下脚步。
杰克看了一眼回答他问题的矮人，“这条路，菲拉诺的车过不来吧。”
“车是过不来的！”矮人很肯定地答道，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个矮人又说，“可是菲拉诺大人改造的大炮上还有别的武器啊！”
“什么武器？”杰克觉得他今天已经不能再惊讶了。这个菲拉诺太可怕了！
“就是——”
矮人话音未落，一只沉重的金属巨爪飞向他们的头顶，他们赶忙趴下，巨爪击碎了一块岩石，有几块碎石滚落在他们身边，好危险。杰克不知道此时应该生气还是应该无奈，他朝着路口望了一眼，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像野兽一样匍匐在路面上。
如果是在平时，杰克会很乐意欣赏一番的，可考虑到那东西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招，他身边还有需要保护的人，杰克决定再跑远一点。砰！一条金属铁链缀着一个金属大锤砸在了山岩上，震飞了一大丛带刺的灌木。
“……听说菲拉诺以前造过火车……”有个矮人很小声地说，艾瑞丝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她已经快要抓狂了，“管他是干什么的啊！他怎么能搞出这种东西来呢？”
“他很有钱。除了我们吃的、用的、还有武器要花的钱，博芬大人把好多钱都给他了，说他才是‘矮人解放战线’的领导者。”矮人似乎对这一说法不太满意，“不过他挺厉害的……”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吧！”艾瑞丝哭丧着脸，“他疯了，绝对疯了！”
“喵？”薇妮站住了，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像是专门为他们而准备的——一条平缓宽广的河流静静趟过，一道锁链桥横在河上，两边的锁链固定在结实的木桩上。
薇妮一下子高兴起来。“这里有河喵！大炮过不来喵！”
杰克微微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嘴角浮现起一丝若有所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