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小镇的神秘武器
不用介绍，这种生物就是所谓的棘齿龟了。从它参差不齐的利齿之间，升腾起灼热的气体。除了背上背着火红色的硬壳，连它铁锈色的皮肤看起来都好像非常坚硬。卡特的冰系炼金子弹只在它的头顶留下了一点白雾而已。
虽然名叫龟，却根本不是生活在水里的魔兽，反而很厌恶水的寒冷，完全是陆行生物。卡特眼睛微微一眯，朝着那家伙的脑袋又是一枪。
子弹还未接近，棘齿龟向下一趴，子弹擦过它的脑袋击中了它的硬壳，炼金子弹生成的冰瞬间融化。地面一阵隆隆直响，沉重的棘齿龟就仿佛是触动了大地上某个机关，整片大地都在发出危险的信号。但是莫里斯以及冒险家们反倒是冲上前去，朝着那棘齿龟就是一阵猛攻。
无处可躲的攻击，如果是普通魔兽恐怕早已裂成碎块，可这浑身高温的家伙稍一吃痛，周围的草木就唰地燃起了大火。灼灼热浪逼得人无法靠近。火焰后面，那巨龟的身体缓慢地爬行着，扭动着，似乎是受了伤，但毫无疑问还活着。
“换子弹。”卡特没有移开视线，不过艾瑞丝和布莱兹已经将装有冰系炼金子弹的弹匣推进了枪柄中，示意剑士们往后退，几个火枪手同时开枪。在近乎疯狂的高温里小小子弹的寒气是那么微弱，可是谁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一双眼睛在这火焰里红得明亮，愤怒的棘齿龟伸长了脖子，就在这个时候，莫里斯松开弓弦，锋利的箭直朝它的左眼刺去——
火焰骤然高涨，棘齿龟突然直起身子向后一仰。这家伙似乎不会发声，不然一定正在声嘶力竭地惨叫。火枪手们继续射击时，杰克突然一步冲向前方，剑刃一挥，数道劲风夹着冰冷的寒气，掀起成片浓雾，趁机攻向棘齿龟的肚皮。
轰隆一声，仿佛地震一般，热气腾腾的浓雾顿时向四周涌起。杰克抬手遮住眼睛，快步向后撤退。两匹马再次发出惊恐的嘶鸣，卡特跳下车来抓住缰绳，拉着它们一点点往后挪。
前方的大火在冰系炼金子弹的作用下越来越弱，弥漫得到处都是的雾气里，也渐渐浮现出那棘齿龟庞大的身影。它仰倒在焦黑的地上，那些不幸被火焰卷到还没有烧尽的枯木横七竖八倒在它旁边，烧焦的气味掩盖了那东西身上的血腥气。不过，赶路的人们并没有多余时间去等雾气散去来检查棘齿龟的状况，卡特挥了挥手让大家快点登上马车，然后，竟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驱车钻入了森林。
这里的路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车上的人们都快被颠簸得飞起来了，好似车子就要散架一样，不过，布莱兹的马车终究是挺过了这一关，没有散架。马车停在了一处较空旷的草地上，有潺潺的水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呼……我还以为会死掉啊，卡特你这家伙！”
布莱兹无力地抱怨，觉得胃里的东西都快被颠出来了，可怜的小提姆没被棘齿龟伤到，却在这马车上晕了过去，好心的雪莉很不忍心地用上了治愈魔法。紧紧地抓着撑着车棚的铁栏才没有飞出去的人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没办法。”卡特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表示歉意，“我找不到别的路了。”
“不过这样也行。”莫里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这里应该是在冬木河附近，沿着冬木河走，就能到达冬木村北面。”
“……然后呢？”贝莉卡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扑倒在坐垫上。
“那里也有冬木村村民修建的小路，通往卓林格。”莫里斯停了一下，又说，“本来我想的就是，如果冬木村仍旧有很多魔兽，我们就绕到冬木河这里。”
“哦，那这样正好。”卡特看了他一眼，“你带路吧。”
也许是燃烧的烈火和激烈的战斗把这附近的魔兽都吓跑了，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们都没有再遇到魔兽袭击。昏暗的森林忽然间明亮起来，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遮天蔽日的落叶乔木到这里已经不再繁密了。这里，绿草如茵，一丛丛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自由自在地生长。
河水送来了清凉、新鲜的空气，清脆的水声仿佛悦耳的琴声，一见到那一道碧波，连心中的压抑都似乎被澄澈的河水带走了。不过几米宽的一条小河，此时却是那么美丽。天气似乎都晴朗了一些，太阳从棉絮般的云层里透出灿烂的光，照得那河水波光粼粼。
卡特也渐渐放慢了速度。
“但愿这里没有喝水的魔兽。”艾瑞丝甩了甩乱七八糟的头发，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放下枪，开始整理她的蝴蝶结。贝莉卡仰躺在软垫子上，懒懒地遥望远处如云一般的绿叶。雪莉照看着还不肯醒来的提姆，布莱兹则捂着额头，像是还在为卡特刚才突然闯进森林的行为耿耿于怀，杰克好像也只是半躺着看风景，又或许他是在以他的方式提防着车外可能出现的危机。
他忽然坐了起来，让车里的人猛然一惊，但他只是转过头，露出一脸好奇的微笑。“对了莫里斯先生，你说今年的暖阳庆典，库洛蒂姆小镇的镇长将会到卓林格来？”
话题莫名其妙地转向他们之前进行的对话，在被魔兽的突然袭击打断之前，他们正在谈库洛蒂姆小镇的事。莫里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们，其实是知道库洛蒂姆的吧。”
因为那时候他们的反应，不像是听到一个闻所未闻的地名。这一点，莫里斯早已注意到了。
贝莉卡他们，的确知道库洛蒂姆。
还在利贝拉的时候，被爱德华那小子邀请参加家庭舞会，却意外地认识了一位来自奥比斯汀王国的巡回牧师路西法.浮士德。正是路西法牧师无意的介绍勾起了贝莉卡的联想。他曾经说过，新月海湾附近有个叫做库洛蒂姆的小镇，虽然很小，却有着很令人惊叹的炼金术文明。但是，连奥比斯汀王国境内都有一大半的人完全不了解库洛蒂姆是什么地方，很适合隐藏。
而且路西法牧师他，甚至就在库洛蒂姆附近遇到过很恐怖的亡命之徒，他自己也承认那里是个隐藏的好地方。贝莉卡曾经很认真地想象过，在一个连海水都结冰的寒冷小镇里，遇见艾伦.希尔，菲欧娜露丝.黑月或者雷欧.沃尔夫那样的人，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听说过。”杰克坦言，“是西北方的偏僻小镇吧。”
“外面传言那是学者的镇子。”接过话来的，却是布莱兹，想必他事先也调查过关于奥比斯汀王国的一些消息了。“一些性格孤僻的学者，不愿被世俗打扰的人，聚集在那个地方。”
“似乎是这样。”莫里斯仿佛话里有话地说，“但是在我们这些佣兵之中，还有其它传闻。”
莫里斯故意停了下来，似乎想试试这些外地人的反应。不过他身边的车夫卡特实在是太镇定了，眼神压根儿就没变过，莫里斯只好接着说。
“那里有一些人，在研究古代炼金术。这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研究的东西，但是有传闻说，他们搞了一些……很特别的实验。”
“什么实验？”贝莉卡很快就提起了兴致。说到库洛蒂姆小镇的时候，她就已经聚精会神地在听了。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是——”莫里斯紧紧地皱着眉头，思考该用什么措辞合适，“武器……吧。”
“武器？那不很正常么？”雪莉疑惑不解地转过头，“作为一个偏僻小镇，应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才对啊，还是说，这涉及到奥比斯汀王国的什么政治问题？”
“不是这样，政治问题不是主要的，我这么说外国人听上去可能有点奇怪，反正我们的国家确实有些不一样。像库洛蒂姆那样偏远的地区，王城几乎不去过问，只要他们按时交税，不谋反，怎么样都可以，所以这个国家很复杂。我的意思是，听说他们的武器，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一般武器。”
“‘天启之翼’？！”贝莉卡嗖地弹了起来，压在心头的名词脱口而出。莫里斯顿时侧过身子，警觉地绷直了后背。
“啊，我，我是说，‘天启之翼’你总该听说过吧，听说他们也有很奇怪的武器……”贝莉卡慌里慌张地解释，脸色都不由地红了起来。“只，只是听说啦！”
“我们好歹也是个像样的旅行商队，关于传闻中的神秘组织，当然要了解一些。”一向说谎不打草稿的布莱兹再次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向莫里斯说明情况，“你们佣兵应该也知道吧？”
“嗯，知道。近来有些自称‘天启之翼追随者’的暴徒，时常抢劫旅行商队，你们是应该多留意一些。名叫‘天启之翼’的那个组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我们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组织的情况有很多谜团。”
“啊，我们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啦，毕竟是神秘组织嘛。”布莱兹向后一靠，抱住后脑勺，“那么，听起来库洛蒂姆小镇的武器也是十分‘神秘’咯？”
莫里斯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吁了口气，扭头望向前方。
第二十七章 美女镇长
“那么，库洛蒂姆小镇的镇长，为什么要从那么偏远的地方赶来卓林格，只是为了参加暖阳庆典？”杰克换了个问题。也许，那些佣兵也不清楚库洛蒂姆小镇究竟拥有怎样的武器，又或者即使知道也不方便和他们这些外人说，还是不要勉强了。不过杰克有种预感，库洛蒂姆小镇镇长的前来，似乎是件很复杂的事情。
“这我怎么会知道。”莫里斯耸了耸肩，比起刚才要放松一些，“传闻，只是传闻，库洛蒂姆小镇希望借这个机会打开一条商路，这对他们会很有利。同样，我想对于卓林格来说，库洛蒂姆的一些研究成果也是很有诱惑力的商品。”
“比如炼金子弹。”艾瑞丝很有感悟地说。
“再比如魔法药剂，很多魔法药剂的制作都需要依靠炼金术。”雪莉也很有感悟。
“而且，库洛蒂姆小镇所研究的，不止是炼金术。你很难想象他们聚集在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都弄出了一些什么东西。”莫里斯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叹息。他的想法似乎也是很多奥比斯汀人的想法，库洛蒂姆就像一本神秘的禁书，充满着知识、能力与未知的危险。时时刻刻吸引着好奇的人们，却也同时警告着人们，不可靠近。
“你们去过库洛蒂姆么？”贝莉卡的语气有点着急，她很想把这么一个神秘小镇的情况弄清楚。莫里斯愣住了，犹豫了一会儿，回答，“嗯，去过。”
“那里是不是很乱啊。”贝莉卡还记得路西法牧师曾经的话。
“不……我们几个没在那里停留，不过，那里不乱，就是——”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谨慎地搜索着深处的记忆，“就是感觉，不欢迎外人而已。”
不欢迎外人的感觉会是什么感觉？镇子上的人都很讨厌外人么？这个概念挺模糊的。“其实我们也没有理由一直待在库洛蒂姆，那里不是佣兵赚钱的地方。”莫里斯很坦诚地说，“就算多待几天，也什么都不会知道，那里的人不相信外人。”
“哦——”贝莉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隐约想起曾经去过的利贝拉城西城区，那里非常宁静，好像没有人似的，因为人们都不爱出门。学者的镇子应该也差不多，回想起那种沉闷的感觉，贝莉卡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不过，镇长这次前来参加暖阳庆典，就是一种改变，难道不是么？”雪莉很快就把事情往更深奥的方向去联系了，“你说他们想打开新的商路，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愿意和外界增进交流。”
“也许吧。我想他们的研究应该需要更多的钱，才会这么决定吧。”莫里斯似乎不以为然。
“那以前他们是怎么赚钱的？”艾瑞丝似乎更关心赚钱的问题。
“亚力埃斯。”莫里斯简短地说，“亚力埃斯的商人和库洛蒂姆有来往，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哈哈，感觉还是很神秘啊。”布莱兹大笑一声，应该只是故意想缓解一下车里越来越压抑的气氛。谈起这么一个小镇，连人的心情都变得阴暗起来，“喂，莫里斯兄弟，那位镇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里斯一时有点语塞，突然被喊成“兄弟”，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他的语气好像有点怪怪的，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
“——还是传闻。都说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
“啊哦？”布莱兹眼前一亮。
“只是传闻罢了。像库洛蒂姆这样的镇子，见过镇长的人应该也不多，谁知道呢。也许是卓林格故意散布这样的传闻吧，吸引别人关注。”说着说着莫里斯口气也不屑起来，就好像他确信关于镇长的传闻不过是卓林格吸引人的喙头。不过，这还是掩饰不了他自己对那位传闻中的镇长的好奇。
“这么一说还真让人感兴趣呢。”布莱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美女镇长啊，兄弟们，咱们的收获还挺大的。”
“谁跟你兄弟啊！”艾瑞丝和贝莉卡同时冲他喊道。“你不要摆出这么一副色迷迷的表情好不好！”艾瑞丝又愤怒地补充了一句。
“啊哈哈哈哈。”布莱兹一笑了之。
雪莉倒没有像另外两个女孩那么生气，对于布莱兹的调侃也不过就是笑笑，她转过身，望着莫里斯的方向，“那么，镇长她，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当然，库洛蒂姆镇长是卓林格城的重要客人，肯定会成为那帮暴徒的目标。啊，就是‘天启之翼追随者’。也有一些觊觎库洛蒂姆武器的人，可能会趁机对镇长下手。就算是库洛蒂姆的镇长，应该不会愚蠢到一个人来。”他转过身，语气也随之改变，“不过这些跟我无关。”
“等到卓林格以后你打算怎么做？”杰克问道。莫里斯的眼神黯淡了一刹那。
“回去，尼克和凯利还在达文要塞。”他似乎有一丝失望。
对于佣兵团来说，库洛蒂姆镇长此次出行也提供了不少赚钱的良机吧，既然有一些觊觎库洛蒂姆武器的人。不过这话最好不要明说。如果莫里斯说的没错，那这次的暖阳庆典注定会因为那位美女镇长而不平常。
在夜幕来临之前，穿越森林的马车终于回到了宽广的大路上。路边耸立的路灯很奇妙地雕琢成缠着树藤的树枝，而明亮的灯火就像是闪耀的果实。点亮夜空的不仅仅是这些路灯，还有来往的马车，像是各式各样的流动的光明。
卓林格的轮廓在朦胧的灯火中，仿佛一幅印象画。这里的森林并没有达文要塞附近那样繁密，反而成了城市的陪衬。方形的石柱上，是最明亮的两盏灯，使得那刻在城门上的字样在夜色里依然那么清晰。这里是卓林格，奥比斯汀王国著名的商业城市，同时，也是莉莉安救世会的中心。
随着车流涌进这座城市，尽管已经天黑，可城市却好似正在举办晚宴一般十分热闹。沿着这条名叫卡巴仑大街的主干道，四周方方正正却高矮不一的房子，亮着充满繁华气息的光。躺在软垫上的提姆翻了个身，像是美美地睡了一觉。
“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吗？”雪莉很好心地关心着。
“啊？我，啊！真，真是不好意思，我，我刚才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提姆噌地蹦了起来，连连鞠躬道歉。看着四周鄙视的目光，他缩起了脖子，“怎，怎么了？”
“没事，你一直在给我们添麻烦，已经习惯了。”贝莉卡很不留情面地挥了挥手，“这里人怎么这么多？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先住下啊。”
“要找旅馆的话，那边比较多。”莫里斯漠然地抬起手指向西边，“祝你们好运。”说着，他示意卡特把马车停下。
“你这就回去？”卡特以同样漠然的表情问道。
“不，深夜的森林很危险。不过工作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工作就是将肯尼迪先生和他的货物安全送到卓林格。”莫里斯绕过马车。提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哦，是是。嗯……还有两千赛尔斯没有给你们对吧……”
“我们耽误了您的时间，这次的护送工作也是靠着这些商队护卫才完成的。”莫里斯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我们不能接受这笔钱。”
“啊？原来不是说好的么？这个，你们不收我也会很为难的……也，也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啊……尼克，你们的伙伴还要治病呢……”提姆在那边支支吾吾，布莱兹则是等得有些不耐烦，“行啦！兄弟你拿一半不就得了？没见过像你那么老实的佣兵。”
总算是商量好雇佣金的事，莫里斯坚持不和他们一起投宿，独自一人没入人群之中。马车又行驶了起来，提姆仰起头，用一种半是期待半是抱歉的表情望着车里的众人。
“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住吗？我，我好久没有回来了，很，很多情况都不熟悉，人，人那么多，我，我想——”
布莱兹以闪电般的速度，用询问的目光瞥了杰克一眼，杰克轻轻点了下头。于是布莱兹立刻装出一副商队老大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垫子，“啊好啊，你不说那么多我们也会同意的，小家伙。”
“真，真的吗？”
“那还有假，我们可是讲信用的商人！”布莱兹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提姆顿时惊喜地欢呼起来，“谢，谢谢，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提姆是在担心暴徒吗？”雪莉抬起头。
“嗯……听说有什么‘天启之翼追随者’之类的，会抢劫商人……”提姆低着头，小心翼翼透过睫毛打量着雪莉。
“原来肯尼迪先生也知道‘天启之翼追随者’啊？”杰克问话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惊讶。记得他们谈起“天启之翼追随者”的时候，提姆已经昏过去了。
“啊？嗯，听说……过……”提姆脸色一红，“很，很多商人都听说过的，不是么？”
第二十八章 炼金术士的魔法
离卡巴仑大街很近的一条商业街上，挂着木牌的旅馆亮着典雅的灯光。从客房的阳台向西边望去，教堂的尖顶耸立在夜幕中，圆花窗里透出的彩色光辉就像是一颗魔法之星，指引着奔波在夜色里的人。作为一个休息的地方，这家装饰雅致的“三色堇旅店”却显得有些喧闹，连卡巴仑大街上的车来车往都能隐约听到，而且价钱也贵得惊人，不过，在即将举行庆典的这个时候，能找到住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提姆兴冲冲地将他的宝贝货物箱子搬进了房间，又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我要去街上看看，如果能租到一个合适的摊位就好了。”他满脸期待地微笑着。布莱兹倒不需要租什么摊位，他们没有必要摆什么摊子，按照他们目前的角色，他们应该更关心库洛蒂姆的那位镇长什么时候到来。
“那么，我们去吃饭了，小家伙。”布莱兹冲着小提姆的后背喊道，小家伙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远了，“待会不用我们给你带吃的吧？”
“不用！我会自己买点心的！”小提姆欢快的声音在铺着暗红色格子地毯的走廊里回荡。
提姆.肯尼迪这个孩子，看起来是个挺有热情的旅行商人。自称已经有十七岁了，可从外表上看上去，连十五岁都不到。就算他有十七岁，也应该是作为商人的助手、学徒的年纪，居然一个人出来做生意，他的父母难道不会担心？感觉挺不可思议的呢。
杰克靠在走廊旁边，默默思忖着提姆说过的话，他说，“天启之翼追随者”会抢劫商人。
一般人提起“天启之翼追随者”，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他们对于贵族和富人的憎恨吧。不过在奥比斯汀这个国家，抢劫来往的旅行商人似乎更常见一些。但是，提姆不是说他很久没有回来了吗？他应该也是从洛塔斯王国来的吧。
还是说，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当时到底有没有昏过去呢？他到底昏睡了多久？从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找不到谨慎的提防。作为一个旅行商人，还是独自旅行，会提防外人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提姆似乎没有这种正常的戒备心。
他好像连武器都没有带？没带武器，还一身富裕人家的打扮，该说他是心思单纯呢，还是，藏得太深。
杰克并不是很想怀疑小孩，只是自从在凯丝路德孤儿院的废墟那里见过那位神秘女孩之后，他就对小孩子多了点在意。也许应该套套提姆的话，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毕竟，短时间内他们还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呢。
“……真是的，莫里斯也没告诉我们哪里有餐馆。”贝莉卡抱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几个同伴正商量着去哪里吃晚餐。
“街上肯定有啦，我就不信这么大一条街还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布莱兹竖起大拇指，示意着卡巴仑大街。住在昂贵的旅馆里，布莱兹心疼钱包的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就消失了，还大大方方地说一切费用都交给他来承担就好了，反正米勒家有钱。
有了布莱兹的承诺，一行人便很放心地选了一家看上去很不错的餐馆。它就坐落于卡巴仑大街旁边，门面装饰得颇有贵族风范。镶着银框的落地窗里，透出穹顶上一盏盏仿若豪华舞会所用的那种吊灯，红宝石与蓝宝石点缀的小烛台与铺着金色桌布的圆桌看起来也让人很舒服。坐在软得令人心旷神怡的沙发椅上，看着菜单上诱人的菜名，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无比晴朗。刚刚在繁密的森林里经历了一次惊险的旅行，当然应该好好犒劳自己，何况有人请客。
女孩子们选了几款调味的果汁，杰克要了一杯加柠檬汁的红茶，而那对兄弟，布莱兹和卡特则很干脆地喝起了当地有名的红葡萄酒。涂着黑胡椒酱的牛排煎得刚刚好，夹心面包里流出浓香的芝士酱，洒满果仁的馅饼和泡在牛奶里的鸡蛋布丁，再加上裹着芝士粉的炸虾，这里的美味不亚于贵族家庭的宴席。
由于价格也算比较合适，餐厅里客人还真不少。透过落地窗的玻璃，那外面的灯火仿佛一路繁星。贝莉卡把最后一块牛排塞进了嘴巴里，扭过头用不满地眼神看着身旁细嚼慢咽的艾瑞丝和雪莉，两位小姐，有必要吃得这么优雅么？
除了她们两人，其他人差不多都吃好了，稍稍注意一下周围客人的聊天，很明显他们聊得都是暖阳庆典的话题。
更准确一点，大家好像都对那位来自库洛蒂姆小镇的镇长很感兴趣。因为库洛蒂姆小镇的各种传闻，他们像是在讨论一场充满刺激的阴谋似的，猜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紧接着，事情就发生了。
窗外忽然间躁动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全都停下了脚步，呆愣愣地望着同一个方向，然后，他们惊叫着，争先恐后地跑了过去。好奇的贝莉卡刚站起身子，就听见率先跑到门口的客人惊呼了一声，“啊！是魔法！有人在女神广场施展魔法！”
“啊？”艾瑞丝吓了一跳，连手里的餐刀都叮当一声掉在了餐盘里，“有魔法师袭击卓林格吗？”
“哇！好漂亮啊！”外面的声音明显不是受到袭击时惊恐的喊叫，而是兴高采烈的欢呼声。跑向那个方向的人越来越多，贝莉卡扭头看了一会儿，两眼闪闪发亮地望着对面的男士们，“我们也去看看吧！”
“等一下，这就好。”雪莉放下了餐刀，又在湿巾上擦了擦手，“我吃饱了，艾瑞丝你呢？”
“嗯……魔法？”艾瑞丝皱起眉头，还是没搞懂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当他们越过人群黑压压的脑袋望向女神广场上方的天空时，那绚烂的天之画卷，让他们几个都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整个天空如同被彩虹铺满的大花园，亮着无数重叠交错的七色之轮。
雪莉怔了一下，随即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嘀咕着什么，杰克转头看向她。雪莉的表情，一直在疑惑不解和恍然大悟之间变幻着。
“这是什么魔法？”杰克望着那些复杂的图案变了个模样，这一次仿佛是窜起了彩色的火苗，然后猛然升上空中变成闪亮的流星，人群中最前面的人发出一声惊叫，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些魔法都没有任何危险，比烟花还要安全。小孩子们疯狂地推着挤着，恨不得从大人的腿下面爬过去，所有人都想看清楚是谁创造了这样奇迹般的美丽。
“我以前学习魔法的时候曾经在书上见过那种炼成阵。”雪莉手指天空中央的浮现的圆形光圈，“金属与火的炼成，这应该是炼金术。”
“啊？”贝莉卡猛然转过身来，她都看入迷了，听见炼金术这个词简直吓了一跳。
“应该是这样的。”艾瑞丝也点了点头，“就像炼金子弹会有魔法一般的效果，其实也是依靠元素与金属的炼成。”
“像硫磺，在炼金术里所代表的就是火元素，炼金术士依靠精神力量与炼成阵使简单的物体改变，从而发挥出惊人的效果。”雪莉的手指所指之处浮现出一个黄金般的六芒星，“六芒星这个图案中就包含了四大元素的炼金符号，这应该是——”
“库洛蒂姆小镇的人搞得吧。”布莱兹咧嘴一笑，“看来我们的美女镇长已经到了噢！”
“喂，不要这么一副色迷迷的表情！”艾瑞丝立即叉起了腰。突然，她感觉胳膊被人用力一拽，贝莉卡回过头激动地冲她大喊，“那我们还等什么啊！”
没等艾瑞丝回答，贝莉卡扯着她钻进拥挤的人群。
围观的人真是太多了，不过似乎是因为对这些绚烂的光彩还是心存畏惧，他们保持着距离广场几十米远的距离。贝莉卡累得满头大汗才挤到人们前面，不顾周围投来的奇怪的目光和羞愧得满脸通红的艾瑞丝，贝莉卡睁大双眼，望着站在广场中央被亮光映得闪闪发光的莉莉安女神像。
慈爱祥和的女神的座下，站着四个很显眼的人。他们穿着一样的服装——金色镶着黑边的斗篷。他们分别站在女神像的正东、正西、正南、正北，用会发光的笔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图案来。
“好棒！”
如果不是艾瑞丝怕引人注目死拽着贝莉卡，她肯定要兴致勃勃地冲过去了。“不要打扰别人好不好！”艾瑞丝趴在她的肩膀上低声怒喝，“炼金术也需要集中精神的！”
“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他们嘛！”贝莉卡挥着胳膊比划个不停。
离她们最近的，也就是站在女神像南方的应该是个女人，她似乎听见了贝莉卡的声音，略微抬起头，朝这边抿嘴一笑。兜帽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眼睛，不过那从帽子下面垂下来的，随风飘扬的淡金色长发却有种很美好的感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突然响起嗖地一声，猛然转身的刹那，贝莉卡的视线，在半空中捕捉到一个黑色飞刀的影子。
第二十九章 镇长的名字
飞刀的目标，正是冲她微笑的女人！
想都没想，贝莉卡唰地抽出腰间的轻剑“羽毛”，可是这个距离怎么可能赶得上飞刀的速度？那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死亡即将降临，描绘图案的笔骤然停住。
呯的一声脆响，一道劲风击中了飞刀，将那影子般的致命武器弹飞到了半空。随着飞刀落地的叮当一声，喧闹的人群猛然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几声惊恐的尖叫突然响起，不知情的路人高呼着救命，推着挤着向周围四散奔逃，繁华的卡巴仑大街顿时一片混乱。握紧剑的杰克借着落地的惯性快走几步，猛然转身，目光锁住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
怎么会是他？
那躲藏在人群里，可又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扫视这边的，居然是那个人！去年深秋，杰克和贝莉卡、艾瑞丝还有薇妮去银贝海湾寻找传说中的神秘巨兽时，曾跟这个人，以及他所带领的佣兵团打过一场，还一齐闯入了约挪丹海盗的地下神殿，杰克不可能忘记这个人。
是威鲁森，那个佣兵。而且，仔细注意一下，他的同伴，维吉尔、泰勒和盖里也在，分别站在不同的地方，相互保持着一定距离。在对视的这一瞬间，贝莉卡和艾瑞丝已经跑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另外三个炼金术士也纷纷停下动作，快步将女人围在中央。
“威鲁森？”艾瑞丝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也看见了那一抹红色身影，眼睛蓦地瞪大了，举枪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这几个佣兵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们不是应该在洛塔斯王国么？
以极快的速度将视线移向被团团围住的女人，威鲁森脸色一暗，瞬间扭曲成一个不甘的表情。他向后退了半步，挥手示意同伴们撤退，杰克立刻推开乱跑的人群紧追上去，突然，威鲁森猛地拽住旁边一个陌生的胖子，不由分说就把一脸惊慌失措的胖子往杰克的方向一推。
杰克立刻停住，顺手扶了胖子一下。在这么乱的地方根本就不好躲，如果摔倒只会被踩得很惨。眨眼间的工夫，威鲁森他们已经凭着人群的遮挡跑上了另一条街，不见了踪影。
杰克不由地目光一紧。
他知道刚刚有人趁机偷袭那个女炼金术士，当时就是他及时跃起，挥剑弹开了那把飞刀的。在捕捉飞刀飞来的方向时他看见了那几个佣兵。泰勒是一个旅人，擅长短剑和飞刀，这一点他很清楚，偷袭炼金术士的难道就是他们？为什么？他们认识这些炼金术士？
这个时候比起追踪威鲁森他们更重要的，是这边伙伴们的情况。他扭头转向莉莉安女神像下的贝莉卡和艾瑞丝，还有那些炼金术士。
差点被杀的女炼金术士似乎并没有因为遭到偷袭而害怕，她微笑着，只是脸色稍稍有些苍白。布莱兹从旁边走来拍了下杰克的肩膀，用惊喜的声音问道，“喏，你们认识？”
“不……我认识的是……那几个袭击她的佣兵。”杰克回答。
当炼金术的奇迹生成的绚烂之光消散以后，恢复宁静的圣洁的广场，重新被白色路灯照亮。女人泰然自若地站在众人之间，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缓缓取下斗篷的兜帽。
淡金色长发顺着肩头垂下，一直搭落腰间，在两耳的上方简单一挽，用绘着六芒星的钱币状发卡固定。自然地微笑着的面孔，白皙而清透，有种成熟的魅力，仿若那站在高处的神像一般庄严。如湖水一般淡雅的瞳孔，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身前的女孩子们，似乎并不在意其他向她走来的人。
如果不是穿着简朴的斗篷，这样的气势应该是属于一位高贵的女王。不过，虽然不是女王，在这些炼金术士之中，她似乎正是这些人的领导者。“谢谢你们。”薄薄的嘴唇发出温和好听的声音，“谢谢你们救了我。”
这时，她才把目光转向站在不远处的杰克，但看那眼神里的意思，她早就注意到了他。即使在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她也已经看在了眼里。布莱兹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发，身边的卡特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我是洛丽.卡普兰。”像是读懂了杰克想问的话，女人坦诚地自我介绍，“如您所见是一个炼金术士，也是，库洛蒂姆小镇现任镇长。”
“啊？”“哇！”艾瑞丝和布莱兹同时发出了惊呼，可是贝莉卡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洛丽？！”
“嗯？是啊，洛丽是我的名字。怎么了？”美女镇长低下头。
“唔，没怎么啦，就是我正好也认识一个名叫洛丽的人。啊，也不算认识吧。”贝莉卡不自觉地扭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愉快的表情，“我不是在说镇长你啦，是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
“呵呵。”镇长只是温柔地笑着，“我也知道其他的‘洛丽’呢。因为洛丽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啊。”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亮的纸片，在上面写了几个符号便折叠起来，“你所认识的洛丽，说不定正巧是我知道的人呢。”
“不可能的啦，她才不在这个国家呢。哦对了，我们几个是旅行商人。”现在贝莉卡说起这句谎话显得自然多了。
“不好意思，镇长大人，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杰克没有靠近，不过他知道那位镇长一定在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声音，虽然她折纸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认真。“您是卓林格市长的尊贵客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他故意停住了话头。
“哦这个啊，我想给孩子们带来一点惊喜而已。可不是故意暴露自己。来，给你。”镇长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手指里捏着叠好的纸百合，贝莉卡刚刚接过纸百合，那纸花就发出一道晶莹的亮光，变成个一枚小巧逼真的银质百合发卡。
“哇啊！”贝莉卡张大嘴巴。
“——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会被袭击哦，本以为穿上斗篷，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了，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呐。我觉得它会很适合你头发的颜色，可爱的小姐。”
镇长上一句还是在回答杰克，下一句就是在夸赞贝莉卡了。她轻轻歪着头，垂下的淡金色发丝像柔软的云絮拂过女孩的肩膀。贝莉卡的脸颊不由地飘上一抹红霞，她小心翼翼地卡上发卡，然后转过身对着艾瑞丝，“好看吗？”
艾瑞丝盯着那个发卡端详了好一会儿，显然不是在关心它好不好看，而是对它的由来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到我的住处喝杯红茶。”镇长很快又展现出她热情的一面，很开心地邀请着这些陌生人，这种有失谨慎的做法立刻引起了周围三个炼金术士的不满。“卡普兰大人，这样有些……”其中一个炼金术士忧心忡忡的劝告还未说出口，镇长便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下。
“我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理解炼金术士的担心的，是后面的雪莉。刚才骚动的人群让她仍有些心有余悸，“镇长大人，您是重要人士，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才是。”
“可是我想去呀……”贝莉卡很不懂事地吐了一下舌头，瞬间搅乱了这严肃的气氛。
“谢谢你为我担心，陌生的小姐，不过我相信会在危机关头向陌生人伸出援手的，一定不会是邪恶之徒。如果各位没有意见，就请随我来。市长先生为我安排了过分宽敞的住宅，我很希望有客人拜访呢。”
她优雅地摆出请的姿势，那份完美的优雅，连身为公主的雪莉都感觉无可挑剔。杰克走过来紧跟在贝莉卡旁边，这才答应去镇长的住处坐坐。
今夜的卓林格，本该是疯狂的，全城的灿烂灯火都在激起人们彻夜狂欢的欲望。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暖阳庆典。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发生，这个时候的卓林格也已经是不平凡的了。可是，刚刚发生的小小插曲却让原本应该是最热闹的卡巴仑大街显得冷冷清清。身穿牧师长袍的年轻男子如同融入了路边商店招牌的影子一般，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远去那人的背影。
直到他们坐上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牧师直起身子，微微低头，扬起的嘴角掩饰不了他眼里复杂的神色。他甩了一下肩头的苍金色发丝，以散步一般的缓慢步子，沿着通往西边的小街道走远。
同时，另一双眼睛也将紧盯着镇长一行人的视线挪开，转向了他。这人似乎比那牧师更会隐藏，蹲在楼梯的角落里，很难被人发现，一直等到牧师走到上百米之外的地方才猫着腰沿着墙根钻了出来。他像是警觉的猫科动物，遇上了最渴望却又最危险的猎物，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脚步都得使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行。
而牧师依然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许是某一座教堂，因为卓林格的教堂非常多。
然而，仿佛是故意给那猎手机会似的，他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黑暗小道。
第三十章 来自神秘小镇的邀请
牧师走进了黑暗的小道，那是夹在两侧建筑之间，通常只有野猫经过的过道，两侧坚硬的墙壁，连扇窗户都看不见。所以，像他这样悠闲散步的人，自然注意不到跟踪者的影子。
等到那牧师的身影完全没入很暗之中，猎手抬起右手，手中凝结而出的漆黑光刃瞬间挥出一阵风声。
“咦，迷路了吗？应该是在这边才对……哇！”像是踩到石子跌倒一般，牧师以近乎迟钝的动作向前一趴，却刚好躲过了那企图割下他头颅的光刃。黑暗中的小手迅速翻起，调转方向的光刃猛地向下一刺。
匆忙打了个滚，片刻间牧师已经站在了几米之外的地方。他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一般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视线在那偷袭者的脸上停留。
“就这么想杀我，提姆？”
如果这里的光线足够明亮，就能看清牧师脸上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还以为你会同情可怜的迷路牧师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变坏了呢。”
“路西法.浮士德……”
光刃还握着手中，提姆.肯尼迪稚气未脱的脸庞似乎因为愤怒和憎恶而扭曲着。也许是没有察觉，也许是察觉了却故意忽略，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用好似少年一样天真的声音答应。
“嗯，你记得很清楚啊，那你这次回来是准备——”
根本就不给他说废话的机会，提姆脚尖一点，身体如同矫健的轻燕，猛然飞扑上去。在他靠近牧师的瞬间，那牧师却好像被吓到的小孩似的慌里慌张地向后仰去。虽然表现得挺滑稽，可是那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的躲闪动作却着实让人惊叹，他就像早已看穿了提姆的动作似的，即使身边致命的光刃舞动如风，可每一次攻击他都能险险避开。
最后，像是玩腻了，他一步跳开，随手拍了下提姆的胸膛。一股迅速增大的冲击力令少年的身体突然像人偶一般飞了出去，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可怕的闷响，然后又软绵绵地弹落在地。提姆立刻挺起头，却止不住地剧烈咳嗽，红色血沫，从他嘴里溅出。
“你，你居然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是在憎恨着什么，提姆说话时那咬牙切齿的口气，仿佛是要把对方的内脏都给挖出来。“啊不是的！”牧师连忙摆手，微微弯下腰的他就好像要道歉似的，“和你不一样啦，不是黑魔法，只不过是神的灵魂而已。”
“神的灵魂？”
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词，一刹那的工夫提姆充满恨意的目光变成了不知所然的惊讶。但很快他又咬紧了牙关，“那是什么东西？”
路西法牧师耸了耸肩，来代替多余的解释。“我在做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来？”
听上去是很诚恳的邀请，可是提姆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用力吐了一口血痰，他蓦地弹起身子，像是要保护自己似的抬手摆在身前。路西法牧师脸上，有着奇异红光的淡琥珀色瞳孔，隐隐约约浮现起一丝悲哀的神色。
“洛丽。”他轻声呼唤。提姆眉间一紧，猛然回头。
“在，大人。”回应的声音明显不是提姆所熟知的那个女人，是一个干巴巴的童声。这一刻提姆的眼里再次闪出不可思议的惊讶，白色的发丝在绑着丝带的漆黑女帽下随风扬起，手按左眼上金属质地的眼罩，看上去只有十三岁的女孩用唯一的右眼凝视着他。
“我想回收以前的人偶，麻烦帮下忙。”路西法牧师笑着说。
在少年忽然变得惊恐的目光里，那女孩点了点头。木然抬起的两手，像是在弹琴似的，可是苍白的小手之下不是琴键而是蔓延的漆黑。发自内心的恐惧，令提姆忘了及时躲避，曾经的记忆非常残忍地告诉了他这女孩是“什么”，甚至没有来得及意识到接下来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什么——
直到那女孩的身影在黑暗里模糊，直到现实的一切消失，只剩无法反抗的噩梦。
搭上马车，拐过好几条街道才到达的地方，是一座看上去非常豪华的公馆式建筑。
拱形的窗户成排地亮着柔光，阳台上雕着精美的浅灰色弧线型护栏，倾斜的红色琉璃屋顶下，还有七彩的圆花窗，穿过外面的铁门，走廊的屋檐下吊着一只优雅的白色吊钟，形状像是天边游荡的云彩托着晴朗的满月。
佣人贴心地拉开房门，迎接这里尊贵的住人——洛丽.卡普兰。和菲欧娜露丝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洛丽以及她周身的气息，都仿佛在低吟着宁静的幻想曲，不像菲欧娜露丝那般美得耀眼。走过一道铺着杂色碎花地毯的长廊，洛丽镇长请客人们在沙发上坐下，又吩咐佣人端来招待客人的上好红茶。镇长亲自给他们倒上，还体贴地询问他们是否需要牛奶和方糖。
“我还以为炼金术士住的地方会很特别呢。”喝了一口暖香却很正常的红茶，贝莉卡失望地叹了口气，洛丽镇长微微一笑，“很特别啊，我的家。不过这里不是，这里是卓林格的市长大人为我安排的住处。”
艾瑞丝立刻用不满的目光瞟了贝莉卡一眼，像是无声地责备她不懂礼貌。“如果各位有时间到库洛蒂姆小镇来，还请抽空去我家坐坐。”洛丽镇长却顺势邀请起来。
记得莫里斯说过，库洛蒂姆不欢迎外人，可是他们的镇长却好像很好客。贝莉卡点点头，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我们……”
“其实我们是做水晶生意的。”
杰克突然打断了贝莉卡的话，似乎是生怕贝莉卡一不小心多说些什么。这个女炼金术士，有种很不简单的感觉。洛丽镇长一听，视线缓缓从贝莉卡脸上移开。
“哦？”她的笑容仿佛在说，她已经明白了什么。
“对对，我们是做水晶生意的。”布莱兹也连忙说道，他像是赔着笑脸似的，向前倾着身子想要离美女镇长更近一些，“洛塔斯王国费斯彻地区的水晶啦，质量绝对是一流的。”
“我明白。”美女镇长笑着表示肯定，“嗯……不知道你们这次在暖阳庆典之际到卓林格来，是打算在卓林格做生意呢，还是想和我们这些炼金术士们谈谈商机？”
仿佛调侃一般的语气，说得却再直接不过了。布莱兹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心花怒放的奸商，心满意足地咧嘴微笑。镇长却好似并不轻松，“能和洛塔斯王国的水晶商人直接往来，对我们也是很有好处的，只是我个人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请问，你们了解库洛蒂姆小镇么？”
“只是知道一些别人所知道的。”布莱兹回答。
“那我就更想不通了，我还以为，我们镇子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并不美好呢。”略带一丝自嘲，镇长转开目光，仿佛漫不经心一般依次在客人们脸上打量。他们，好像一下子都有了心事。“那些传闻，我也听说过，是说库洛蒂姆是个危险的小镇吧。”
“在洛塔斯王国并没有这样的传闻。”回答镇长疑问的，是身为洛塔斯王国公主的雪莉，“关于库洛蒂姆小镇的记载，只不过把那里描述成地处寒冷地区的偏僻小镇罢了，从小镇的历史来看，那应该是很久以前游牧民族生活过的地方，在游牧民族离开那里之后渐渐变成了学者的聚集地，只是这样而已。来到奥比斯汀王国之后，倒是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不过，事实上不是这样吧？”杰克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镇长。
“不好的传闻是指，库洛蒂姆小镇住着危险的犯罪分子呢？还是我们的学者在进行危险的研究？”洛丽镇长挤挤眼，轻靠在沙发上，“如果我的回答是，这样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你们会怎么想，远道而来的旅行商人们？”
“啊？镇长也觉得库洛蒂姆是很危险的？”贝莉卡不由地伸直了脖子。
“不。”
微微垂下眼脸，洛丽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一缕叹息。仿佛是平静的湖水里荡漾起一丝涟漪，连柔和的话语都染上一点复杂的味道。“我不这样认为哦，库洛蒂姆小镇，在别人眼里也许是特别的，但那是我的家。我出生在那里，在那里长大，接下我父亲的使命。那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痴迷于知识的学者，也有走投无路只想躲避世人目光的可怜人，但我相信，并没有谁想要破坏那里的平静。”
她抬起头来，短暂的阴霾立刻就消失了，她又恢复成了那个笑得很温柔的美女镇长。“要不要到库洛蒂姆来一趟呢？我们那里的气氛大概不适合四处旅行的商人们，不过，并不是什么危险的镇子，只是有些不一样。”
“啊，既然镇长大人这么邀请的话……”布莱兹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朝杰克递过去一个眼神。杰克好似突然回过神似的，轻轻点头一笑。
“嗯，那我们会认真考虑镇长大人的建议的。”
第三十一章 洛丽和洛丽
尽管洛丽镇长有很好心地邀请客人们留宿，但考虑到旅馆里还住着一个令人不放心的小商人提姆，一行人还是决定尽早回去。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将近深夜，笼罩着阴影的街却仿佛开始渐渐恢复了精神，见过那次偷袭事件的人在跟不知情的人热烈讨论着，可是谁也不晓得那些炼金术士、那些佣兵和那些出手相救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提姆的窗户没有亮灯，难道他已经睡了？这也难怪，毕竟那孩子白天一直在忙碌着，马车上睡的那一觉估计也称不上睡觉。贝莉卡倒也没有多想，疲惫了一天，连库洛蒂姆小镇的事情都没有多加考虑，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上就睡到了天亮。不过，直到吃早餐的时候都没有看见提姆，这就有点奇怪了。
“他该不会是出事了吧。”雪莉一脸担忧地敲着盛煎蛋的碟子，“我今天早上敲门的时候，他好像不在房间里。”
“也许是忙他的生意了。”艾瑞丝安慰地解释着，“因为他可是真正的旅行商人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雪莉眉间的疑云仍然没有散去，贝莉卡向后仰着，喝了一口加了草莓布丁的奶茶，“那时候我们都在睡觉吧，现在都快九点了。”
“哈哈，我们这些‘商人’可真不称职。”布莱兹像是开玩笑一般傻笑，但很快，那张染着日晒颜色的脸浮现出认真的神情来，“怎么办？既然那小家伙投靠我们，总不能不管他。吃饱肚子去找找看吧，反正也得在这城里了解了解情况。”
“你只是想参加庆典而已。”端着牛奶的卡特冷不丁点出了他的真正目的，布莱兹顿时一脸尴尬，“不是！庆典当然也要看，说不定那小家伙就在哪个地方卖糖果呢……咱们，就当是一举两得嘛！”
“那就去卖东西的地方看看吧。”杰克最后敲定了主意。
要说卖东西的地方，那范围太大了。即使没有暖阳庆典，奥比斯汀王国的卓林格城也一直都是热闹的商业城市，但是暖阳庆典为这些商店增添了好多童趣。彩色的花环与气球不知是何时布置好的，仿佛只是过了一夜，他们就随着早晨的阳光降临到了这片繁华之中。人行道上到处都是商家摆在店门口的小货架，大多是卖玩具和糖果的。
不过提姆肯定不在这里，他是刚来的，应该在广场的小摊那边吧——如果他是在卖糖果的话。
女神广场是不许摆摊的，那里有神圣的女神注视着，不适合做这些庸俗的买卖。不过，即使是庄严的莉莉安女神脚下，也用种植在盆里的鲜花摆出了很美好的图案。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的女神莉莉安，仿佛也散发着欢乐的活力，引得贝莉卡肩膀上那只兔子不由地发了好一阵子呆。在她眼里，这尊白色大理石神像或许不是非常逼真，却很让她怀念。
有一个马戏团在不远处的一家大商店门口表演，小丑穿着鲜艳得夸张的灯笼裤和滑稽的帽子，踩着五彩的大皮球表演丢苹果的把戏，时不时故意展示的滑稽姿势更是激起了孩子们的一片欢笑。布莱兹这个大孩子忍不住想过去凑个热闹，被艾瑞丝狠狠地丢了一个白眼。
“先找到提姆再玩好吗？真是的。”少女如此教训着他。
说是要尽快找到提姆，可是走了那么一大圈都不见人影。雪莉放在身前的两手手指不安地交握着。按理说那么一个年轻的商人，应该很引人注目才对，为什么路上问过的行人都说没看见呢？雪莉暗想他不会真的出事了吧，他没有理由成为佣兵的目标啊。
雪莉还记得，那些袭击洛丽镇长的佣兵，是贝莉卡他们认识的人。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就像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接受了怎样的工作，才到这遥远的城市里，偷袭一位异国的女炼金术士。
前方的钟楼在整点时分敲响起清脆的钟声，不晓得是脚步还是人流领着他们来到了一片更宽敞的方形广场。在两侧的花坛周围，到处都是摆摊的商人和驻足的客人，孩子们拿着彩色的气球，吵吵嚷嚷地拽着大人的手。
不过，人群遮挡不住的是这广场的另一端，像是这广场标志一样的建筑，在钟楼旁边矗立的莉莉安救世会教堂。晴朗天空一般蓝色的尖顶，雪白的墙壁边上用银色金属雕刻着斜靠在弯曲花藤上的女贤者，很明显是莉莉安救世会的风格。有很多信徒，在这热闹的庆典之日里依然保持着近乎严肃的虔诚，进出于教堂敞开的银色大门。
提姆是莉莉安女神的信徒吗？雪莉随意地想着。
“嗯？”突然出声的贝莉卡把雪莉吓了一跳，她一时间第一反应就是转头问道，“你看见肯尼迪先生了吗？”
“才不是。”贝莉卡用疑惑不解的表情盯着教堂的大门，皱起眉头，“算了，肯定是我看错了。”
“你看见谁了？”杰克从旁边的摊子走了回来，视线顺着贝莉卡的目光望去，教堂门口的确有不少人，可他一个都不认识。贝莉卡摇了摇头，“没有看见谁！一定是因为那个镇长名字叫‘洛丽’，才会看错的……”
话说贝莉卡第一次听到洛丽镇长的名字时就说过，她也认识一个叫洛丽的人。“你看见你认识的那个洛丽了？”杰克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不可能啦！洛丽才不会打扮成那个样子，而且洛丽她不可能在这里的，洛丽她……”
那双微微睁大的紫水晶一般的瞳孔，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一抹落寞与内疚交杂的影子。艾瑞丝也转向她，“你怎么了？”
“你认识的那个洛丽，是什么人？”雪莉也担心地探着身子询问。
“干脆进去看看，我没看见小家伙，卡特你呢？”几步跑过来的布莱兹爽朗地建议道，卡特木然地摇了摇头，广场人很多，可是提姆并不在这里，在去往下一个地方之前到教堂里看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看大家都没意见，布莱兹带头朝着那教堂的大门走去，身着白色长袍配黑色披肩的牧师服的文静男子正面带微笑招待着过往的信徒。
那牧师的视线，有那么一刹那，朝着这边转了一下。反应似乎是迟钝了几秒钟，他猛然睁大眼睛，露出吃惊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贝莉卡、艾瑞丝和雪莉也诧异地看着他。双方几乎是同时开口。
“怎么是他？”
“啊……怎么是你们？”
牧师的反应引来一些路人的注视，在众人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中，三个女孩子跑到了牧师跟前。虽然称不上熟人，可是这位牧师曾经的表现却给她们留下的深刻印象——在大家一起享受简单的家庭舞会时，突然摔倒在楼梯上的客人，能不让人印象深刻么？
“是浮士德先生？您不是在利贝拉吗？”雪莉惊讶之余仍然保持着恰当的礼貌。应该没有认错人，不久前才在利贝拉见过面的路西法.浮士德巡回牧师怎么会在这里？
“啊，这个，我也是刚到的。利贝拉那边的工作刚刚完成，他们好像也很希望我早点回去似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我就，哈哈哈……倒是小姐你们怎么会——”
一脸不知所措的仓皇，加上多余到近乎不合时宜的解释，绝对是那个巡回牧师没错。路西法牧师稍抬着头，从女孩子们的肩头看向后面的杰克，以及另外两个没见过的人。
“你们是来敬拜女神的吗？太好了，能够体会到女神的慈爱是一种幸福哦！”牧师的思绪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见他一脸惊喜地伸长了脖子，那份期待令别人都不好意思拒绝。“我对卓林格这里的教堂很熟悉，你们看，这里是象征春天的使者，和利贝拉的教堂相比——诶？”
或许是目光这种东西真的含有某种能量，仅仅是被盯着后背看，路西法牧师就突然打了个哆嗦转过头来。盯着他的后背看的是个贵族小姐，十三岁的外貌，可是却穿着一身阴暗的黑衣。长长的连衣裙，缀着一圈蕾丝边的裙摆垂到膝盖上方，系着鞋带的小靴子像是钉在地面那样一动不动，领口和袖口有细细的丝带扎成小蝴蝶结。她梳着两只长长的白色马尾辫，在右侧的马尾辫上还卡着黑色的玫瑰花型发卡。
然后，贝莉卡在看清她的脸庞时呆住了。
不该是那样的打扮，不该是那样刻板的表情，也不该戴着绘有诡异图案的金属眼罩，可是除此之外，让贝莉卡无法忽略的是，她真的很像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一段记忆，贝莉卡早就不想再翻起了，太多的不公平让所有的时光仿佛都变成了阴天，即使是关于那个女孩的片段，也都在难受的心情里模糊了。
可是贝莉卡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或许是以前早就忘了，只不过因为听到了同样的名字才想了起来。
凯丝路德孤儿院里，有个名叫“洛丽”的小女孩。
第三十二章 曾经相识的人
“有什么事吗，洛丽？”
路西法牧师的声音忽然间将贝莉卡从模糊的记忆里拉回现实，但是，他口中所念的名字却像咒语让贝莉卡的心猛然提了上来。
“洛丽？她叫洛丽？”她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
其实不止她一人为这个名字而惊讶，周围同行的伙伴很吃惊，虽然没有她这么夸张。“这个女孩也叫洛丽？”布莱兹眼前一亮。
“诶？啊，是啊，她是这附近的孩子，名字就叫洛丽。”牧师侧过身子，以随意的动作撩了一下散落在肩头的苍金色发丝，“性格有点奇怪不过是个好孩子啦。洛丽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点心？”
那样温柔而关切的语气，却似乎没能使这位名叫洛丽的女孩感动。她依然像个雕塑似的伫立着，连视线都不曾有所偏转。
曾经，在凯丝路德孤儿院时，贝莉卡认识的那个女孩也叫洛丽。
有一头搭到肩膀的白色头发，但是很少打理，总是低着头的她是个很不引人注意的孩子，和当时的贝莉卡正好相反。不记得有没有跟那个洛丽说过话，在贝莉卡的印象里，她永远都是安静的，仿佛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影子一般，即使有哪一天突然消失了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她后来怎么样了？
当菲欧娜露丝的魔法之火将那家孤儿院变成一片废墟时，就没再有后来的消息了。
名叫洛丽的女孩点了下头，只是冲着路西法牧师，就好像在她眼里，周围所有人都不存在。贝莉卡直直地盯着她，可她却似乎感觉不到。路西法牧师笑着弯下腰来，“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会儿啊，现在有点忙，暂时还走不开——”
“要不这样？”
杰克突然出声打断了路西法牧师，牧师立刻回头，眼里闪着疑惑不解的光。
“我带她买些点心吧。”
温柔的碧绿色眸子里不知为何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女孩这时才发现了他，蓦地扭过头。只是，唯一显露在外的蓝灰色瞳孔中并不是意外重逢的惊讶，反倒好像从未见过面似的，仍是无神的木然。
“可以吗？”杰克倒也没有直接说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情。洛丽看看他，又看看路西法牧师，像是在等路西法牧师回答。
“哎呀这样的话，该怎么说呢？洛丽这个孩子不太擅长和陌生人相处呢，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带她出去她会害怕的。诶？那是？”
惊喜的神情在路西法牧师的眼里一闪而过，不用刻意注意就知道广场一定来了不平凡的人。因为原本进进出出的信徒们都不由地停住了步子，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尤其是小孩子们全都跑到了最前面，他们簇拥着一位美丽优雅的贵族女子，摇晃着小手吵着嚷着。
又是一位“洛丽”。
在被围观的路人淹没之前他们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那位女子标志性的淡金色长发。今天的洛丽镇长没穿炼金术士的长袍，而是像个普通贵族那样，穿着拖到脚踝的浅蓝色长裙。看她的样子似乎在给孩子们分发小礼物。贝莉卡想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步站在雕像一般名叫洛丽的女孩面前。“喂！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啊？”
白色发丝猛然晃动了一下，就好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那面无表情的女孩脸上即刻露出惊恐的神色。身子拼命后仰着，两只小手死死抓住袖口，护在自己的脖子前面。仓皇失措的模样把贝莉卡都吓了一跳。她怎么回事？就算害怕陌生人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一只手按在了那女孩的肩膀上，与此同时艾瑞丝也伸手拉住了贝莉卡。路西法牧师只是稍稍移了一步就挡在了小洛丽和这些人之间。
“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不过，难得镇长大人来了，好像不去也不太合适呢。只是这边的工作要怎么办呢？唔，稍微离开一会儿不会被发现吧，这里人这么多……”
牧师又暗自嘀咕起来，仿佛在为要不要暂时放下工作和洛丽一起去要礼物而烦恼着。杰克和布莱兹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
“原来牧师先生认识镇长大人？”杰克好奇地问道。
“嗯，认识，几年前认识的。”路西法牧师拉起小洛丽的手，用一种半是期待半是怀念的目光注视着另一位洛丽的影子。小女孩洛丽莫名其妙地低下了头，瘦弱的肩膀，像生病似的微微摇晃。
两人的目光在几十米的距离里交错。镇长的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经过了不易察觉的片刻时间之后，她扬起头来。
“好久不见，路西法。”
“好久不见，洛丽.卡普兰小姐。”
就像是接受了事实，洛丽镇长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精致小巧的礼物包。粉红的绸布扎着金色的缎带，一派浪漫的色彩。“我这里有些好玩的糖果，要尝尝吗？”
“好啊。”路西法牧师笑得非常单纯。
不过这些孩子显然不想让发糖果的大姐姐离开，等到路西法牧师领着小女孩洛丽，还有贝莉卡他们几人过来的时候，洛丽镇长还在应付这些要糖果的孩子们。“真是不好意思。”洛丽镇长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丝歉意的弧度，“这是给你的。”
抛出去的糖果袋子刚刚好砸在反应迟钝的牧师头顶，忍不住痛得眯起眼睛的牧师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好疼！这么沉的糖果，我想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哦，我不是故意的。”洛丽镇长的表情稍微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转为一种夹杂着失望的无奈表情。“这不是商人先生吗？你们认识？”
看见贝莉卡他们，洛丽镇长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愉快。
“您好，镇长大人。”雪莉打了声招呼，紧接着解道，“以前，我们在外地见过这位巡回牧师先生，没想到刚到卓林格就又见面了呢。”
“是啊是啊，我们好有缘的。”路西法牧师不知道在傻笑什么。他解开糖果袋子，把这些形状像小动物的糖果分给了贝莉卡、艾瑞丝、雪莉和小女孩洛丽，“镇长大人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这样也有点太不注意安全了吧。”
虽说很像是在多管闲事，不过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独自一人走在异乡广场上的库洛蒂姆小镇镇长，简直就是那些觊觎库洛蒂姆秘密武器的不法之徒的最佳目标。洛丽镇长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人，附近有很多我们的炼金术士在保护我——来，这是给你的。”
说着说着她弯下身子，因为旁边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一直抬头看着她。洛丽镇长温柔地将一袋子糖果放在她手里，又拍了拍她的头。小女孩甜甜地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就跑开了。
“——只不过我不希望吓着这些孩子们，我要是带着一群护卫，会不会显得太可怕了呢？”
洛丽镇长眨了眨眼睛，也许是发了太多糖果，感觉有一点疲惫。孩子们总算散去了，因为他们的父母不想让他们打扰这位好心的贵族小姐跟她的熟人聊天。
“嗯，你说的对啊，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善良。”路西法牧师说。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夸奖，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洛丽镇长的脸瞬间没了血色，那双湖水般淡雅的瞳孔就像冻结了一般！站在她跟前的牧师却似乎完全没有发觉，“哦对了，镇长大人，这个孩子饿了，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饼干之类的小点心……”
“您没事吧，镇长大人！”雪莉忍不住喊出了声。
洛丽镇长看上去的确是有点吓人了。她握紧拳头，握得连手指骨节都开始发白，就好像想要拼命抑制住某种情绪似的。“哦，谢谢，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最近琐事太多了。”
她冲着雪莉展现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接着从身上挎着的皮包里找出一个浅黄色小袋子。“正巧我带了可可饼干，不知道这位小姐是否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雪莉注意到洛丽镇长的眼神里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对面的小女孩并没有伸出手，只是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盯着她。
代替她接过可可饼干的还是路西法牧师，他很感激地拿过饼干袋子，带着很热情的笑脸向洛丽镇长道谢。可是，洛丽镇长却只是用无法掩饰的呆滞眼神凝视着那个和她名字一样的小女孩。
“我有话要跟你说，路西法。”她直起身子，好像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又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形似的，对视着那对闪着奇异红光的淡琥珀色眸子。路西法牧师倒是有些意外，“啊？现在吗？现在我可能没时间呢，教会这边还有工作啦，要是我老是不回去的话一定会挨骂的。”
“没关系，不是现在，晚上你有时间吗？”
“嗯……晚上啊，那好吧我会跟教堂的负责人说好的。真不好意思啊暖阳庆典的时候教堂最忙了。”挠了挠头发，路西法欠了欠身子，“那晚上我们在哪里见面呢？不知道镇长大人有什么好的建议，我觉得——”
“去我住的地方。”洛丽镇长突然变得生硬的声音，坚定得仿佛诀别一般，“仙灵十字街11号，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第三十三章 佣兵的理由
为什么呢？气氛这么令人难过。
想要见面那句话……只是说给路西法牧师听的吗？
杰克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今天晚上，就在那个他们曾经一起喝红茶的地方，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注视着目光依然坚定的洛丽镇长，却看不出一丝犹豫，或是求助的意思。
然而，人群里闪过的几个身影转移了他的注意。贝莉卡刚刚好像还在研究手里的糖果和那个名叫洛丽的女孩，眨眼时间就噌地抬起了手臂。
“是他们！威鲁森他们！”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可是足以让这边的几人警觉起来。布莱兹难得正经的脸立刻变得阴沉，“保护好镇长大人！”他说着上前一步护在了洛丽镇长身边。
“啊，怎，怎么了？”路西法牧师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小洛丽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低头吮吸着手指间绵羊形状的水果糖。停顿片刻，贝莉卡的目光再次在人群的缝隙中锁住了那身红色。
威鲁森也看见了他们，所以才很快向附近的同伴打个手势，无声地转身迅速离开。贝莉卡咬了一下牙关，两脚一蹬朝着那个方向紧追了过去。
“喂贝莉卡！”艾瑞丝瞪大双眼，迟疑了片刻，杰克向她点了下头。威鲁森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为了趁机偷袭洛丽镇长？不过既然暴露了，那偷袭就毫无意义了。
“我没事。”洛丽镇长很显然明白了他们的心思，“有人保护我的。”
注意到人群里确实有好几个像是警卫的人朝着这边走来，杰克对布莱兹吩咐一句“那镇长大人就拜托你了。”然后便跟着艾瑞丝一起去追贝莉卡。
威鲁森、维吉尔、泰勒、盖里。这四个人就是当初他们在洛塔斯王国的海湾地区遇到的那个佣兵团。不过，他们似乎对这异国的城市卓林格也相当熟悉。由于暖阳庆典的缘故，人们都集中在摆着各种摊位的广场上，绕过成排的花坛，又经过一道石桥，这一片应该是小公园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修剪成云彩模样的松柏树丛里，几座雕着海浪浮雕，好似酒杯形状的花坛里种着成片的粉红色小月季，一些刻意修成弧线型的石凳摆在铺着沙子的小道旁边。
跑得比较快的杰克伸手按住了贝莉卡的肩膀，这女孩正以愤怒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太可恶了，那些家伙居然给跟丢了！
“稍微等一下。”杰克冷静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艾瑞丝气喘吁吁地紧跟上来，应该是因为生气才显得好像很累似的。“贝莉卡你在做什么啊？你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
“他们昨天偷袭洛丽镇长！”贝莉卡一脸忿忿地嚷道，“他们想杀了洛丽镇长！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嘛我也想知道。”杰克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朝身后一瞥，随手将贝莉卡拉到身前，“既然来了那就不如问问他们吧。”
这时雪莉也跑了过来，微微抬起的右手保持着随时可以甩出权杖的姿势。尽管四周依然很安静，不过看上去杰克应该是发现什么了。很突然地，杰克向后一转，手上随即闪现剑刃的光芒。高大积雨云形状的松树剧烈颤抖了一下，翠绿的枝桠仿佛被裁剪那般唰地断裂下来。猫着身子将自己塞在那枝桠之间的旅人猛地朝空中跃起，手中的飞刀用力甩出——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从另一个方向逼近聚集在小道中央的几人，但是下一个瞬间，金属撞击的声音就与枪声一齐响起。飞刀被杰克挡下的时候艾瑞丝也及时开枪，练了好久的枪法使她刚好击中了飞行的箭。紧接着，艾瑞丝举枪再次扣下扳机，子弹准确地擦过另一旁的松树，作为对树后那人的警告。
在极短的时间里，贝莉卡、艾瑞丝和杰克三人已经将治疗师雪莉保护在中间，举起权杖的雪莉，从她的身上直到伙伴们的身上全部闪现出祝福之光，一下子变得敏锐的感知力，使得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偷袭者怎样行动都会被立刻发觉。
“别动，威鲁森。”杰克用很轻的声音威胁着，“现在冒然进攻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沉默持续了半秒，回应的声音却不是来自那蹲在花坛后面的佣兵团长。
“对不起，各位冒险家。”
仿佛是已经放弃，并且还担心对方会产生戒备心似的，维吉尔以缓慢的步子朝这边走来。作为佣兵团里唯一的女人，维吉尔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身男子的打扮。手拎着沉重的圆盾与单手斧的她丝毫没有女性的柔弱感觉。她垂着手臂，表示她并不是来战斗的。
“维吉尔，你！”团长低声喝了一声，不过维吉尔只是歉意地低下头。虽然冒险家们的视线都转向了维吉尔，可是如果这时候佣兵们敢有什么动作，他们仍然能够迅速回击，这一点杰克已经用眼神向他说明了。
“请问你们认识那个女人吗？洛丽.卡普兰，库洛蒂姆小镇镇长。”维吉尔的表情好似困惑又好似非常纠结，“我们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怎么会这样啊！”
“我们也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贝莉卡撅起嘴巴，“干嘛要杀人？”
“关于这件事情——”
“等下！”
杰克抬手示意她停住，“有人来了。”
一身黝黑泰勒猛地蹦了出来，瞪大了双眼，“是治安巡逻队？糟了！”他警觉地注视着四位冒险家，“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被那些人抓到会很难解释，威鲁森？”
“没办法了。”威鲁森直起身子垂下双剑，转向冒险家们的时候，那双不甘的眼睛里似乎仍旧带着敌意，“不想被治安巡逻队当成可疑分子就过来！”说着，他转身就往公园深处跑。
“喂！你们给我站住！”贝莉卡喊道。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威鲁森他们逃跑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即使有雪莉的迅捷祝福，几个冒险家仍然只能勉强追上他们，虽说雪莉的迅捷祝福还不是很成熟——这也是原因之一。
“你们到底要去哪啊！”
贝莉卡一边跑一边以很不愿相信的口气质问着维吉尔，但是认真跑路的维吉尔只是示意她还在前面。经过一片似乎是工业区的暗色街区，他们居然绕到了一座未完成的工地里。放眼望去，这里离城郊很近了，工地也似乎是遭到了废弃，呈现着颓败的姿态。盖到一半的石头仓库就这么丢在那里，一些本是用来盖仓库的石砖散落一地。
“好了，这样他们就追不上了。”维吉尔总算是松了口气。其实，以他们这个逃跑速度，估计那些不明真相的治安巡逻队员连他们的样子都看不清，就找不到人影了，根本没必要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杰克也并没有很放心地收起手中的剑，他转向最好说话的维吉尔。
“那现在可以解释一下吗？为什么要杀洛丽.卡普兰？”
“因为工作。”威鲁森坐在一堆堆成阶梯状的青色巨石上面，握着双剑的手微微使力，“这是我们的工作，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是佣兵。”
“只是因为工作就杀死无辜的人？”雪莉对这样的理由非常不能接受，连手里的权杖都不由地抬了起来，维吉尔立刻朝她眼前一站，举起盾牌。
“好了！跟这些人是说不通的，维吉尔！”泰勒早已经不耐烦了，“你们以前救过我们，那件事我们会心存感激的，可是这份工作我们不可能因为你们就放弃！如果你们非得阻止，我们也只能让你们先休息一会儿了！”说完这话，他手中寒光一闪。
“给我住手，泰勒！”维吉尔的拳头猛地捶在正舞着短剑冲过来的泰勒肩头，不过她的声音，也似乎多了一份内疚。“其实就像泰勒所说，这份工作我们不能放弃。我记得你们是洛塔斯公会的冒险家吧，怎么会认识那种女人？”
“你说那种女人是什么意思？”
听杰克的口气，他好像并没有因为维吉尔的说法而生气，仅仅是好奇地询问着。他伸出左手，拦住贝莉卡，以免她又因为一时冲动跟这些佣兵打了起来。也许可以从这些佣兵那里了解到什么，他觉得。
“你们不认识她吗？”威鲁森好像很惊讶。
“只是刚刚认识而已，知道她是库洛蒂姆小镇镇长。”杰克回答。
“你们是不是因为钱啊！”贝莉卡果然很不高兴，“都说库洛蒂姆小镇有什么武器，所以就老是有人想抓她。”
“谁告诉你们的啊——”威鲁森的口气好像非常费解，“冒险家小姐，佣兵干活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什么？”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或许是感觉到冒险家们很不喜欢威鲁森的这句十分现实的话，维吉尔匆忙补充。“我们从雇主那里得到了一些很可靠的消息，炼金术士洛丽.卡普兰，恐怕正进行着非常危险的研究。”
第三十四章 黑色人偶
气氛瞬间显得有些僵硬，一股充斥着怀疑与不满的情绪在冒险家与佣兵之间流动着。
“他们只是追求知识的炼金术士而已！”
贝莉卡撇了撇嘴唇，右手始终握着剑柄。危险的研究？这一点洛丽镇长早就和他们谈过了。在外人眼里，库洛蒂姆小镇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可是因为这种司空见惯的怀疑就要杀人？这帮佣兵也太不讲理了！
“我看你们是想把那什么危险的东西弄到手吧！”
冲口而出的这一句纯粹是气话，可是前方佣兵团的团长威鲁森却目光一紧。“如果可以那再好不过。”他从废弃的石堆上轻盈跃下，手握双剑保持随时可以出击的姿势。
颓废的工地里，空气像是摩擦出了火花，然而就在话不投机的冒险家小女孩与佣兵团长正要发生进一步冲突的时候，杰克一把按住贝莉卡的肩膀，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看见了一个极不协调的东西，出现在石堆与半截的仓库之间。那是一只眼睛——如果没有别的词语可以描述的话，那就是一只飘浮在距离地面三十厘米左右高度的眼球。
只不过，眼球的后面覆盖着黑色的膜，好像蝌蚪尾巴一样的一条黑色小尾巴快要拖到地上。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很正常的东西。维吉尔迅速跳开一步，佣兵们和冒险家全都警觉起来。
“辛苦了。”
仿佛是从眼球的方向，又仿佛是从头顶朗朗晴空传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一颗重磅炸弹在熟悉这声音的人们脑海轰然炸响。因为这声音对于贝莉卡他们来说太特殊了！如同时刻在吟诗一般，仿佛天生的抑扬顿挫，他们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特别的声音——
在倒吸一口气的片刻，那个声音继续自不可知的地方响起。“感谢各位，能够如此顺利都是你们的功劳。”
艾瑞丝猛然举起枪，可是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指向那只眼睛，却不敢轻易开枪。“你什么意思，艾伦.希尔？”杰克目不转睛地端视着那只眼睛。
“呵呵，不必认真，有时候天真也是一种幸福。”眼睛似乎不仅能发出声音，还能听见声音，并让主人知道。贝莉卡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感觉那家伙——“天启之翼”的召唤师艾伦.希尔好像在监视他们似的，好像早已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对了！那家伙刚才说‘辛苦了’？
贝莉卡立刻扭头，以快要把眼珠瞪出来的力度狠狠地瞪着旁边的佣兵们。那只眼睛，好像也慢慢地转向佣兵团长威鲁森的方向。尽管一只飘浮在半空中的眼球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神情，但贝莉卡感觉，那眼睛在笑！
“你们在给‘天启之翼’做事吗？！”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贝莉卡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得有多么厉害，本以为这些家伙就算不讲道理又贪财，总不至于向“天启之翼”出卖他们吧！威鲁森没有转头，但是维吉尔却回过身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
“什么？”她的语气，就好像这种说法很荒唐似的。
“贝莉卡你冷静一点！”艾瑞丝和雪莉同时挽住贝莉卡的胳膊，不然她肯定要冲上去了。再次将目光转向那只眼睛，艾瑞丝默默吞了口吐沫，握住枪的手渐渐稳定下来。
眼睛全然没有在意前方弥漫的杀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样一只眼睛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大家都不清楚。“你有话要跟我们说是吗？”杰克的声音并没有因为面对未知而失去原本的镇定，“你想做什么？”
从眼睛或是天空的方向传来的话语好似夹杂着悲哀的叹息，艾伦.希尔沉默了片刻，用吟诗一般的声音作出简短的宣言。
“名为信任之桥，如虹一般消失之前，可否愿意与这流浪者的主人做出交换？”随着莫名其妙的轻笑声，半截仓库空荡荡的大门里突然走出一个人影。
他是什么时候待在那里的？为什么刚才一直都没人发觉？不，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具会移动的甲胄罢了。
全身覆盖着闪耀的金属光泽，从那些金属相接的缝隙之间，喷洒着薄薄的金色光雾。但是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它本身，而是它那双以金色光雾连接金属指节所构成的大手，正拖着一具柔软的肉体。
贝莉卡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了——因为他们原本在寻找的，就是他！
“提姆！”
毫无生气地瘫软着，被金属怪物像沙袋一般拖着，正是下落不明的小商人提姆.肯尼迪！艾瑞丝的枪口立刻转而指向金属怪物，可是金属怪物似乎并没有眼睛，只是大手一挥，将沙袋一般的提姆平举在身前，就好像那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贝，贝莉卡！贝莉卡！”
耳边响起兔子的焦急声音，贝莉卡已经无法分心去注意她了。提姆到底怎么了？他没有死对不对！他不会死掉的！
“你想要什么？”杰克看了提姆一眼，举剑指向那只依然飘浮着的眼睛，始终保持着镇定的声音此时却降到了冰点以下。
“那是你们的相识。”艾伦.希尔的声音却没有意思动摇，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而善良的你们不会放弃他的生命，那么，我们要的只是，拥有神之力量的少女短暂的同行而已——”
“不可能。”
说得这么绕口，杰克还是果断地打断了他。不过艾伦.希尔既不失望也不意外，就好像他并不期待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动了。不是冒险家，却是那些佣兵。
泰勒突然从同伴的身后一跃而起，凌空一翻手里亮出锋利的刀芒。飞刀准确地擦过提姆摇晃的身体，击中了坚硬的金属，发出一声脆响。远远看见，被死死抓住的提姆浑身抽搐了一下，似乎是那甲胄加大了手上力度。他还活着！但是他随时都有可能被那怪物掐死！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住手！”“不要！”“肯尼迪先生！”
“你在做什么泰勒！”
率先冲出去阻止泰勒的居然还是佣兵团的人，维吉尔惊慌失措地扑向泰勒的后背，但已经来不及了。泰勒挥舞的短刀眼看就要触及那魁梧的金属身躯，冒险家们一同冲了过去，如果那怪物拿提姆的身体当盾牌的话那就完了——
砰！
向后仰倒的身躯，赫然喷出刺眼的血红。仅仅在一瞬之间，无法挽回的一幕就发生在人们的面前。
杰克停住步子，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身后的女孩们。一向镇定的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震惊。泰勒的身体弯成弓一般的形状，重重地砸到维吉尔的身上，他的腹部，被看不见的利刃割开，涌出大片的鲜血。
来不及赶过去关心伙伴们的状况，连威鲁森和盖里都不由自主地定住了。如果是看上去很笨拙的甲胄突然出手还不至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他们看见的，是稳稳站在甲胄前面，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提姆。
在甲胄松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人类的眼睛恐怕很难捕捉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但是贝莉卡猛然间有种心脏被捏住的窒息感。兔子和黑猫同时浮在她的前方，一股紧张的空气，在仿佛被人刻意拨慢的时间里凝固着。
当看见提姆的手里浮现出不祥的黑色时，杰克所能做的只是立刻回身推开紧跟身后的贝莉卡，反射性地举起的剑上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艾瑞丝和雪莉还像木偶一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认识他们的提姆，嗖地举起另一只手。
接着，当空劈下。
含在喉咙里的喊声根本就没法喊出来，贝莉卡看见杰克匆忙向边上一滑，伸出手扶着地面半跪在地上。黑色光辉凝成的利刃沿着地面劈出一条极深的缝隙。漠然抬起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冷漠，却忽然让贝莉卡联想到了某个名叫洛丽的女孩。
“不行！这样不行！”兔子焦急的呐喊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贝莉卡的右手依然握在剑柄上，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快跑！”
直到她听见那位挺身而起的男人像是用尽全力一般大吼，终于回过神来的艾瑞丝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才终于意识到事情比她所有能够预料到的情况都要糟糕。但是她接下来的反应却是，用力甩开艾瑞丝的手，直接朝着提姆冲了过去！
无神的视线像是无声举起的杀戮之刃，锁住了女孩的身影，而与此同时杰克挥击而出的剑气也已从不同的方向刺向提姆。一切都发生在不容眨眼的刹那，连鲜血的迸溅都迟了那么一瞬间。黑色的光辉，让所有人的眼前，好似出现了黑夜降临的幻觉。
贝莉卡怔怔地注视着悬在头顶的黑色光刃，在距离她的额头只有两厘米左右的距离生生停住，不知何时已然冲破剑气的封锁来到她面前的提姆就像是不可违抗的死亡。可是，那具身躯却在不住地颤抖，那苍白的嘴唇，仿佛想要诉说什么似的一开一合。
“杀了我……”仿若幻听一般哀求的声音传入贝莉卡的耳朵，提姆的眼神在迷茫与坚定中飞快地变幻着，然后用挤出肺里所有空气那般的气力大喊。
“快点杀了我！”
第三十五章 创建天启之翼的人
血，是从提姆小小的身体上涌出来的，可是，那不是致命伤。在漆黑光刃的阻挡之下凌厉的剑气也只是从他身侧划过，最重的伤是在腹部的左侧，那里，闪烁着贝莉卡手中“羽毛”的寒光。
然而，正是这个位置的剧痛令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无尽的噩梦突然出现了缝隙，堕落的黑暗里，闪现出一丝光明。像是正在与体内另一个自己抗争似的，提姆全身僵硬地绷紧，两手依然维持着握住利刃的动作。
“你退后，贝莉卡。”
沉稳而轻柔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杰克不敢贸然伸手，仅仅是以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提姆的一举一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小手，轻轻从剑柄上挪开，可是贝莉卡却感觉自己的手好像失去了知觉，她向后挪动了很小的一步，视线始终不肯从提姆脸上挪开。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原来有这么强么？不……他到底是……
“我……”
提姆将自己的下嘴唇咬出了血，理智还在拼命跟将要吞噬自己的噩梦战斗，“我，我会被噩梦控制的！快点动手啊！”
汗水从湿漉漉的发梢低下，提姆苍白的脸庞剧烈扭曲着，可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眼前的人却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就在这时，那只飘浮在空中的诡异眼球再次冒出了吟诗般的声音。
“事情如此发展，是不是有些难办呢？那么就让一切在此结束吧，铁骑士……”
“你这个混蛋！”
艾伦.希尔的话音还没结束，脸上已经没有血色的艾瑞丝突然开枪。子弹直接穿透了那只眼睛，可是那只眼睛似乎根本就不是什么生物，它只是晃了几下，随即向后飘远。收到召唤师的命令，金属的怪物全身金光闪耀，飞奔的身躯如同环绕着雷光的审判之锤，目标却是提姆与贝莉卡所站的地方——
刹那间，暴怒的狂风、疾驰的子弹以及金色神圣光芒击飞了那具甲胄，被金色光雾所连接的金属身体瞬间四分五裂，名为铁骑士的怪物成为了一堆废铁。杰克放下剑的时候还扫了一眼佣兵团的人，那些家伙，正护着他们受伤的同伴匆忙离开。
没工夫去理会那些佣兵了。很明显，提姆也好金属怪物也好，是以冒险家这边为目标的。杰克又转向提姆，却发觉提姆的身体好似触电那般一阵抽搐。
“贝莉卡！退后！”他焦急地喊道，不顾一切地抓住贝莉卡的手臂，大量流失血液让提姆看上去好似一个脆弱的幽灵。可是就是这个幽灵，只消片刻就可以杀死他们，杰克这么觉得。
“啊——”提姆突然昂起头，身上赫然浮现出黑色与白色纠缠的淡光。雪莉猛然收回权杖，刚才是她用了治疗的神圣魔法。只是不忍心看见提姆就这么一直流血，可是却——
却好像更痛苦了！暗绿色的双眼就像蒙了一层黑雾，睁大到可怕的地步。杰克一手搂住贝莉卡，另一只手举起剑护在她的面前。
提姆手中漆黑的光刃嗖地延长，但，那并不是指向贝莉卡或者杰克的，而是——
自己。
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刺透身体的光刃仿若玻璃一般碎裂成粉，消散在空气中。然后那孩子的身体，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
这一刻过得太慢了。
好像黄昏提前来临，视野里，一切都被染红。提姆向后倒下的动作，也好像被时光之手刻意放慢。脑海里似乎响起了尖锐的蜂鸣声，可事实上，贝莉卡什么都没听到。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就好像是来自世界边缘似的。从渐行渐远的眼睛那里传来的，只有艾伦.希尔的声音。
“……也罢，那个人，也该有所觉悟了。再见的幻梦已经失去了真实，即使知晓真相也无妨，那就聆听人偶最后的悔恨吧，只可惜，我并没有命令人偶的力量……”
朝着那眼睛投去的视线顿时充满了杀气，不过，眼睛却像有所察觉一般，消失在下方亮起的黑色法阵中。杰克又盯着眼睛刚才还在的地方注视了几秒钟，身边，三个女孩子全都蹲了下来。
她们正提心吊胆地看着提姆。灰白色衬衫完全被鲜血浸透了，浅而短促的呼吸就好像马上就要停止，不过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种刚才还没有的温柔的光。
“你，你还好吗？”
贝莉卡都没有意识到这样无力的问题是从自己嘴里问出来的，“羽毛”倒在提姆的身上，可是她却连看都不看它一眼。提姆侧过头来，凝视着贝莉卡。
“我……人偶的……黑魔法……”
根本就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只能勉强辨认几个词语。“你先别说话了好吗？”杰克转头劝说道，“治愈魔法不能用吗？”
“他身上有很强的黑魔法能量，神圣魔法起不了作用。”给出准确解释的却是浮在贝莉卡头顶的黑猫。虽然杰克听不到他的解释，但他能看见，提姆用非常艰难的动作摇了摇头。
“艾瑞丝那里还有药水吧——”
“不，不用……”
伴随着一股血沫吐出唇边的，是近乎残酷的话语。“不用，我，我是……人偶……本来就是死人……不用……”
“什么？”贝莉卡回应的声音都跟着空洞起来。
“我……不用……你们……是……”
“求求你别说话了！伤口会裂开的！”雪莉看着提姆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就忍不住掉眼泪，“我们是冒险家！追查‘天启之翼’的冒险家！对不起跟你说谎了！”
“啊……这样……”
没有任何责备，虚弱的提姆就好像随时都会凋零的落叶，微微眯上双眼，然而紧接着，他又睁开眼睛，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渴求希望的光。
“‘天启’……的创建者……应该……就是……洛丽.卡普兰和……路西法.浮士德，新的人偶……很强，你们……当心……我，我只是……人偶……”
断断续续的话语就像晴空上的惊雷般炸响在冒险家们的头顶，艾瑞丝和雪莉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然而，这种时候，对于贝莉卡来说，提姆在说的内容却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贝莉卡稍稍俯下身子趴近提姆，听见仿佛摇篮曲一般柔和悦耳的声音。真是令人意外，她清晰地重复着那听到的声音。
“不，你不是人偶，更不是早就死去。虽然特殊的魔法能量混在其中，但身为生命之神的我能够清楚地感知到……”
贝莉卡的声音与耳边米耶的声音一同低吟着。
“在你的身上，仍然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生命能量，所以，你就是人。”
这一刻提姆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好像想坐起来似的，但终究没有成功。眼里的神采渐渐消失，可是脸上，却还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不过并没有再发出声音。就这样，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在这无限延长的一瞬间过后，贝莉卡才恍然回过了神。
究竟是怎么回到旅馆的，贝莉卡完全不记得了。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嗡嗡嗡的嘈杂声，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只要稍微有一点不注意心里就会浮现出好似刀割一般的痛。当时的她是怎样拉着提姆慢慢变冷的小手放声大喊，又是怎样流着眼泪狠狠地捶打着地面，这些明明都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事情，已经渺茫的好似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整间屋子，整座旅馆，整个卓林格城乃至整个世界都仿佛已经冻僵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好好安葬那个不算熟悉的孩子就匆忙赶回了喧闹的城市中。围着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桌子，布莱兹交叉着手指，紧皱着眉头，用十分疑惑的目光望着对面的冒险家。
“……你是说卡普兰小姐？哦，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们在广场上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那些佣兵。她是跟他们那些炼金术士一起走的，怎么了？你们一个个脸色那么难看？”
“具体情况不方便跟你说。”杰克的声音冷酷得有种不近人情的感觉，“她今天晚上要在仙灵十字街11号和那位牧师见面，这一点不会改变吧。”
“呃，应该是说好了的，喂，干什么啊，你们别吓我啊！”
仅仅是坐在这里，布莱兹就感觉浑身发麻，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直往上窜。米勒家的小少爷爱德华只是告诉了他要全力配合这几个冒险家，但他也不了解这些冒险家究竟是到奥比斯汀王国来做什么。他知道不该多问，不过这气氛也太吓人了吧！
“鲁迪先生，你不打算直接去找他们吗？路西法.浮士德牧师应该还在教会，洛丽.卡普兰回到住处的可能性也很高。”雪莉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思考的，除了杰克就是她了。
“不，我会认真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报的。”杰克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很抱歉布莱兹先生，接下来的事情实在不想再把你卷进来了。”
“啊，这样啊，那我和卡特就先出去了，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叫我们吧。”尴尬地抓了下头发，布莱兹扯住卡特的胳膊逃也似地奔出了旅馆大门。等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得听不到了，杰克压低声音，不过语气里还有种想给人以宽慰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要去一趟仙灵十字街，你们呢？”
第三十六章 洛丽姐姐
当夜色垂下阴沉的帷幕，忽然亮起的灯火显得那么唐突。依然有硕果般的明亮的路灯照亮着无知人的笑脸，依然有活着的人，洒着一路欢笑行走在热闹的大街。暖阳庆典，多么不可思议啊，沉浸在繁华的幻梦里的卓林格，居然还是这么充满活力。贝莉卡抬起头来，太多的光华，让那远方的星都变得无限辽远。
尽管也身处热闹的人群中，尽管这身穿着打扮，不过就是个来游玩的小姐，可是擦肩而过的所有视线，都不曾看透她的心情。她拎着手里过大的粉色帆布拎包，手扶能够遮住半张脸的白色宽檐帽，一袭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随着人群经过带起的微风摇摆。
之所以会打扮成这个模样出门，理由其实很简单。他们这一次所要做的事，说不定会非常危险，他们想要监视的人，说不定会很容易发现他们，所以只能这样，混在人群里，悄悄靠近那条闪烁着静谧灯光的仙灵十字街。
杰克说要去仙灵十字街，在洛丽.卡普兰与路西法.浮士德见面的时候去那里，到底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你们呢？”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还需要问吗？就算没办法从悲伤中清醒过来，贝莉卡也明白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死在她面前的提姆啊！虽然换上衣服走出旅馆大门的时候，连手指尖都在麻木着，她也很清楚这个样子的她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但是，不做些什么不行，只有这一点，在她心里坚定地确信着。
艾瑞丝在她的身后不远的地方，在这纷杂的街道上，她竟然能察觉到艾瑞丝急促的呼吸声。鲜红色女帽下戴着薄薄的面纱，全然一袭贵族小姐的装扮，不过谁也不会想到，就在那层层叠叠的白色蕾丝裙摆下面藏着装好子弹的短枪，手上的小包里还有许多炼金子弹。同样贝莉卡的武器也是藏在包里的，女孩子带着武器走上街头，总会无可避免地引人注意。
雪莉隐藏武器就更加自然了，她本来就有把权杖藏在袖口的习惯。穿着朴素的蓝色格子长裙她就好像是艾瑞丝的佣人，随着小姐一起来买东西。路的另一边，穿着黑色正服的杰克脚步轻盈地在人群中穿行，没有做太多装扮就很自然地有一种大贵族管家的气质，连随身带着佩剑也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为了不让那两个特殊的人察觉，他们甚至放弃了乘马车。布莱兹和卡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要弄来这些衣服，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给他们帮忙。杰克说过，接下来的事情不想把他们卷进来，不过布莱兹和卡特还是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因为这沉甸甸的夜幕就像不祥的预兆笼罩在他们心头。
仙灵十字街，在这样难得的庆典之夜却出奇的安静，只有部分贵族和商人居住的街道，并没有因为庆典而喧闹。星河般的小巧路灯，点缀着路边连绵的树影，五颜六色的屋檐反射着那一片纯白的荧光。贝莉卡他们在可以远远望见洛丽真正所居住的那座公馆式建筑的地方来回移动着位置。
无法靠近，无法到那座亮着灯光的建筑里去的感觉太难受了！贝莉卡觉得心口时时刻刻都堵着一块坚硬的石头，就算放声大哭都没有办法缓解那种痛苦，直到现在还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提姆会死，可是她已经完全相信了提姆最后的话。“天启之翼”的创建者，就是那两个人！
所以才要更加谨慎吗？不要白白送死，不然提姆的苦心就白费了。杰克曾经反复这样告诫过她，只是，贝莉卡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观察那座建筑上，其他的什么都不去想。
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不要哭喊着冲到那两人面前。
还以为洛丽镇长是个和蔼可亲的成熟女士呢，还以为路西法只是个傻乎乎又啰嗦的牧师，当原本的认知与现实突然差了那么远的距离时，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法接受了。明明不是第一次被骗了，明明不是第一次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可是这种感觉是永远都无法习惯、无法适应的！为什么？谁来给我一个答案呢？
一辆小巧朴实的黑色客用马车拐进了夜色里的仙灵十字街，顿时吸引了这些冒险家的注意，不过事实上，贝莉卡只是像木头人一样僵硬地伫立在原地，而杰克也不过是抬头扫了那马车一眼。不出意料马车停在了洛丽镇长的住所前，从上面蹦下来的牧师还很热情地给车夫鞠了一躬，摆摆手告别。
一刹那的时间，贝莉卡感觉路西法牧师在跟车夫摆手的时候，朝自己笑了一下。但那一定是错觉吧！他不可能发现他们的！贝莉卡反射性地转过身，视线和艾瑞丝的视线交错，艾瑞丝皱了一下眉头，摇摇头示意她保持冷静。
结果，那个家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呢……
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是那件属于莉莉安救世会神职者的长袍。这个时候的贝莉卡忽然感觉路西法牧师那种装束很是刺眼，他怎么可能是莉莉安女神的信徒啊！
再次回头的时候，牧师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杰克在她眼角的余光能看见的位置向她们打了个手势，那是稍微靠近一些的意思。
今晚的仙灵十字街11号，比昨天还要安静。就好像……根本没有其他人在。记得昨天这里还有佣人开门，但是今天开门的就只有穿着一袭紫罗兰色华美曳地礼服长裙的女主人。盘起的长发，处处闪烁晶莹的首饰，令这夜里的灯光都瞬间黯然失色。洛丽.卡普兰带着温柔的微笑，摆了个请的手势。
对于冒险家们来说，接下来就只能屏住呼吸等待了。
这身礼服有些太繁琐，不过洛丽还是走得很稳，位于中央的大厅铺着柔软的杂色碎花地毯，在周边银色烛台的映衬下，一个正圆的铺着雪白桌布的桌子就摆在大厅中央。洛丽拉过一把椅子请今天唯一的客人坐下，又拿起本来就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向小茶杯里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请用，先生。”她很有礼貌地说，笑意里却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呃，这样有点不太好吧。”被如此招待的牧师抓了抓束起的苍金色头发，“你这个样子我会很紧张的，镇长大人。”他傻笑着接过茶杯，“怎么好意思让镇长大人亲自给我倒茶，嗯，不知道佣人们都到哪里去了。镇长大人这次没带佣人来么？还是说卓林格的市长大人有什么成见……”
“你可以不必这样说话了路西法。”保持着那种诡秘的微笑，洛丽镇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红茶，坐在路西法对面的椅子上，仿佛是要证明红茶里并没有下毒那般抿了一口，继续笑着看向这位久别重逢的牧师。“佣人们不在，我把他们全都支走了，整座房子里，除了我和你就没有别人了。”
“诶？居然做到这个地步啊。”好像恍然大悟似的，路西法抬起手臂撑着下巴，“唔，你真是太认真了，不知道镇长大人特意找我来是想谈论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瞒过教堂的雷伊莎牧师赶来的，哎女人到了那个年龄就是难缠，上次因为不小心弄脏了长袍都被她训了好半天，现在想想都觉得是个噩梦呢……”他就像遭到教训的小孩似的耷拉着脑袋，而对面，洛丽镇长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悲哀起来。
“这三年过得还好吗？看上去还挺不错的。”
“唔，挺不错？说不上啦。”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法牧师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刚刚的垂头丧气突然消失了，他抬起头，脸上的微笑霎那间多了一份别有用心的意味。
“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这一刻，路西法好似变了个人一样，但又让人一时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别有用心的微笑很快变成十分亲切十分温和的怀念表情，“你呢？还好吗？”
轻轻吸了口气，嘴唇间吐口仿若叹息的声音。
“我还可以叫你洛丽姐姐吗？”
蓦地，洛丽镇长的眼角抖动了一下，好像就要流泪似的，但她只是向前探着身子，以一个温柔的姐姐遇见离家多年的弟弟那样的神情端详着路西法，似乎想把他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
“当然可以啦，傻孩子。你的洛丽姐姐早就不生气了，真的。”
“真的？”
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浅琥珀色眼睛闪烁着少年一般的天真，可是下一秒钟，又像杂乱无章的梦似的转为超出他外表年龄的沧桑感觉。“谢谢你，洛丽姐姐，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哦。”
“是我错了。”
洛丽低下头，一缕绵长的叹息，仿若包含了数不尽的记忆，“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去哪了？”
“去过很多地方啊，有一些姐姐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呵呵。”
第三十七章 炼金术士的赎罪
路西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出听上去很奇怪的话语，一边打量着洛丽变幻的脸色。有那么一秒钟，她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似的脸色一阵苍白，但很快便用柔美的微笑掩饰了这份尴尬。
“是啊，知道一些。这三年我也有打听过，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斜斜地撑着脸颊，这个时候的洛丽并不像在会见客人，她只是在和亲密的家人聊天罢了。“你以前研究问题的时候总是太专心了，常常会连吃饭都会忘记，你这样让姐姐我怎么能放心呢？”
“啊，关于那件事啊……”
带着一股宠溺口吻的声音令路西法的脸上稍稍露出一丝难为情，不过他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关于那件事我也担心啊，姐姐才是，一忙起来就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还教训我呢。不知道你还记得那次，你半夜三更穿着睡衣抱着变形试剂瓶跑了出去，吓得我还以为你在梦游。”
“那是我太激动了嘛！你知道变形试剂在无光的暗处与火元素魔法粉末混合之后产生了什么变化吗？我当时看到它的时候我都……”仿佛一下子就沉浸在当时的情绪之中，炼金术士洛丽.卡普兰不由地挥起双手。
“知道啊，我还知道你把它偷偷塞到了蓝色凝胶里——我明明有提醒你再观察一段时间的——结果你把整间研究室炸得不成样子。”
“我怎么知道蓝色凝胶会膨胀到那个地步啊，唉，我的好多试剂瓶都被埋在了下面，当时你为了帮我把我的试剂找回来，废墟还没有冷却就跑进去了——”洛丽垂下头来，“你简直太乱来了！”
“——然后我刚一出来就看见我的炼金术士姐姐散着头发蹲在地上大哭，连那些整天待在自己的研究室的老头们都跑出来围观。为什么你就不能有点淑女的样子啊，卡普兰家的大小姐？”嘴角扬起一丝调皮的笑容的路西法好似一个顽皮的弟弟抓住了姐姐的小尾巴，忍不住想要好好捉弄她一番。
“是是是，那个时候太年轻了不懂得什么叫淑女嘛。”姐姐无可奈何地长出了口气，看上去拿这个弟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也不要老是说我，以前带你去我们家的图书馆的时候，转了一圈就发现人不见了，害得我找了一个晚上呢。结果呢？你居然给我趴在书堆里睡大觉！然后还感冒了好久……”
“哪有好久啊！我可不像你，你生病受伤的次数比我多多啦！你还记得那次遇到的流浪狗么？一看见你就吓跑了。”路西法继续笑着逗她，“我怎么没发现你的模样那么可怕呢？”
“明明是身上的药水味太重了！”洛丽伸长了脖子佯装生气地瞪大了眼睛，“不就是被高温结晶烫伤了么？结果你非得让我抹那么多药！”
“你那是烫伤么？我以为你想把自己煎熟呢。”路西法冲她吐了一下舌头，“唉——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我还要照顾这样的姐姐，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哈哈。”
洛丽耸起肩膀，爽朗地一笑，抬起头来的时候，视线默默地扫过对面墙上的一座典雅的木质挂钟。那笑容就好似突然沉淀了似的，渐渐化作白日梦一般的遐想表情。
“的确，是这样呢，当时真是难为你了，一次又一次地陪我胡闹，谢谢你。”
路西法没有回答，只是悄悄地坐直了身子。虽然谈着过去的事情，但是他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洛丽都刻意避开了很多重要的片段。洛丽不想谈起那些事情吧，大概一旦提起那些片段，所有的过去都会像脆弱的玻璃瓶那样碎裂，将最后一丝怀念的温暖都流得一干二净，连怀念的理由都不存在了吧。
重新将视线移向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弟弟，洛丽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湖水一般的瞳孔闪动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路西法，而路西法也是微笑着回应她的注视。
然后，洛丽美丽的双唇颤抖了一下，轻轻地，吐出好似告别一般的话。
“谢谢你，原来还有那么多有趣的回忆。”
“嗯。”路西法平静地点头答应，等待着洛丽说出她真正想说的话。沉默持续了半分钟，洛丽缓缓深吸一口气，很突然地，本来撑在桌子上的右手消失了，再次出现时，不知从衣服的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极其小巧的银色手枪。
“但是，对不起。”
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可是握紧手枪的那只右手没有丝毫颤抖，手指也牢牢地扣在扳机上。为什么，湖水般眼睛还露着笑意，却酸得那么难受，真害怕会有涌出的泪水模糊她的视线，让她连这艰难的决定都无法坚持。
“对不起……我，我真的已经不恨你了，我已经想通了，当时的你是为了我才，才使用那种……法术的。全部都是为了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被手枪指着脑袋的牧师并没有移开视线，甚至，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而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来，他连看都不看那黑洞洞的枪口，他的视线，依然凝固在洛丽那双悲伤的双眼之间。
“那是为什么。”
路西法的口吻仿佛谈论天气一般随意，不像是在问姐姐要杀他的原因，完全是陈述的语气。原因……虽然心底还有个角落不想承认，但是，恐怕就是那样吧。
洛丽用清晰的声音，几乎是咬紧牙关回答——
“我只是想要……除掉“天启之翼”的首领而已。”
这一刹那，路西法一直保持的微笑消失了，这一刹那，洛丽眼里的泪滴终于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在她变得看不清弟弟表情之前，她用力扣动了扳机。枪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反反复复的回荡，眼泪似乎被这声音震碎了，从苍白的脸庞悄然滑落。
可是，当视线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有点不可思议。
对面穿着牧师长袍的年轻男子，安静地看着流泪的女炼金术士。不知何时举到眉间的手里，仿佛握着一个小玩具那样握着坚硬的子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手看上去都没有受到一丁点伤害。手指轻轻一松，那颗子弹就掉在了雪白色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启之翼’吗？洛丽姐姐你呀——”
淡淡地舒了口气，路西法的口气就好像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并不那么令人安心。
“姐姐你应该还记得吧，以前你跟我说，你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父亲的梦想，你要向那些愚昧的人证明，什么才是正确……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邪恶的存在，就算是不被允许的力量，也能让你爱的库洛蒂姆小镇变得更加美好，所以你才——”
“我记得！”
洛丽没有等路西法说完，她真的是支撑不住了！悔恨比利刃更加残忍，它准确无误地刺中了洛丽心中那最痛的那道伤。是的，即使是不被允许的力量，即使要付出再大的牺牲，如果掌握力量就可以掌握这个世界的命运，有什么不可以去做的？是这样的想法一直支撑着孤单的她走到那一刻，直到那一刻，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刻……
眼泪不住地落下。洛丽连抬头都失去了勇气，她胡乱地开枪，根本就不管子弹飞往什么方向。
“所以……”
垂着头的洛丽松开了手，已经没有子弹的银色手枪发出一声闷响掉在了地毯上。挂钟上的秒针，漠然地朝着某个时刻移动着，那会是将一切都画上休止符的时刻。
“我会陪你一起。”
钟声沉重地敲响，仿佛被这钟声惊扰似的，从大厅四周的墙壁，开始浮现出微微发光的炼金符号，这些符号就像恶魔之手，组成诡异的黑色法阵，无声将两人包围。路西法带着一种好奇的表情转头欣赏，轻声赞叹。
“哦？是姐姐你擅长的炼金术啊，好厉害哦。”
“……是的。”洛丽疲倦得好似已经劳累了几千年，她再次露出微笑，“我想子弹也许无法毁灭世界上最出色的黑魔法师，所以准备了这个。”
“啊这么说来，这才是姐姐特意支走佣人的原因吧，还以为姐姐把我当成杀人狂了呢。呵呵……”路西法耸了耸肩，脸色平静得让人感到心惊，“哎对了，姐姐，在你动手之前我还有话要说哦。”
路西法举起右手，那样子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让洛丽都不禁一脸愕然。“不是什么伤感的话，可能洛丽姐姐你不太爱听，其实是很现实的事情。嗯，我考虑好了，对于身为库洛蒂姆小镇的镇长的你来说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这个……”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几年在炼金术士身边的生活，让路西法早就懂得了许多炼金术的知识，他不可能发觉不了，一旦炼成阵启动，他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是好像在闹着玩……
但是接下来的话，立刻让洛丽的脸庞彻底失去了血色。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借用了库洛蒂姆小镇的东西，所以我想还是趁这个机会坦白比较好……”
在思维停滞的一秒之后，洛丽的脑海里猛然敲响了警钟。
“什么？你在库洛蒂姆小镇做了什么？”
第三十八章 黑暗之梦
四周的炼金符号依然闪烁着不祥之光，可是布下它们的炼金术士却全身僵住了，像是连自己一手安排的可怕炼金术都忘记了一般，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嗯，怎么说呢……我也不太好解释啦，那种东西还不如姐姐你回去自己看看呢。放心，是很听话的东西。”
符号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映着牧师的脸色很是怪异，路西法侧着头，似乎仍然不把这些符号当回事。
“那么，姐姐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了吗？”
或许借此机会拖延时间是个很好的办法，这个毁灭的炼成阵明显不完整，但路西法明白洛丽姐姐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让它完成。不过，以他的能力，用不着说这么多话就能让脆弱的女炼金术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吧，他又为什么非要说这些话呢？
洛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虽然仍是没有半点血色，但稍稍有了一些称得上是表情的变化，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说明这种表情，那应该算是一种笑容。
“没有……了。”洛丽以异常的平稳声音轻声说道，“只要你在这里消失，库洛蒂姆小镇就算藏着什么也无所谓了。”话到末尾，已然转为一缕叹息，在不容喘息的片刻她突然放下双手，正圆形雪白的桌子上，不出所料，浮现出隐藏的最后一个炼成阵。
至此，最后的炼成阵已经完成。
远方的那一幕是错觉吗？
隔着夜色笼罩下的街道，正密切监视这边的贝莉卡突然瞪大了双眼，他们正仔细观察着的建筑竟然在发光？绝对不是灯光，不是他们能想象到的任何人工灯火，是整座建筑，墙壁、阳台、屋顶、窗户全部都在发光！本来正在为这座建筑隔音效果太好以致于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懊恼的她，不由地向着地面一蹬，猛冲了过去。
“等下！”
一只有力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肩，在脚步停住的那一霎那，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瞬间发生。短短的一瞬间那个建筑完全变成了一个发光的整体！然后很快，像是被风吹散的雾气那般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
一座豪华的公馆式建筑就这样消失了！不是什么爆炸，是完完全全变成了那些细碎的发光的粉末。街道上蔓延的惊恐情绪随着晚风涌上几位冒险家的后背，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太惊人了！除了那座建筑，周围的一切都完好无损！这反而让不知情的路人更加害怕。不过，冒险家们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管那些不巧望见这一幕的路人，贝莉卡张口结舌地呆立在远处，凝视着飞舞的光点如细碎的雪花般纷飞而落。
手臂被拉扯了一下，杰克抽出腰间的剑，好像一个信号似的艾瑞丝和雪莉也全都亮出武器。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些奇怪的飘落的光点飞快靠近了几步，可透过雾气看过去，原先建筑所在的地方，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贝莉卡！那边有人！”
兔子的惊叫总算让贝莉卡回过了神，顺着兔子手指的方向，在沉积在地上的发光粉末中央，好像躺着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形的东西！她立刻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那，那是谁啊？”
这个时候杰克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迟疑了片刻他猫起腰率先跑到黑色人影附近。仿佛是意识到有人来了似的，那黑色的光芒很快地黯淡了下去，躺在微微发光的地面上的，居然是她。
洛丽.卡普兰？！
紧跟上来的女孩们顿时摆出警觉的姿势，贝莉卡也从包里拿出“羽毛”，直指那个也许很危险的女人。不过，杰克却转过身摇了摇头。
“没事，她昏过去了。”
是的，现在的洛丽.卡普兰除了还保持着平静的呼吸以外，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一丁点反应，已经失去了知觉。可是，她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连那轻盈与蝶翼般的裙摆都保持完好。几个人不禁屏住呼吸，呆呆地伫立在洛丽身边，一阵面面相觑。
结果，这一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骚动的人群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再拖下去的话说不定连治安巡逻队都会被牵扯进来，沉稳地思考了几秒钟，杰克压低了声音。“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他蹲下身子抱起洛丽，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远方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蓦地，就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似的，路西法.浮士德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遥远的牧师只是动了一下嘴唇，可是杰克却感觉好像看清了他在用口型说着什么。
“替我照顾好她。”
“等一下！”
在杰克喊出声的时候，一辆疾驰的马车挤开了人群，仅仅是马车驶过的短短一瞬，那个牧师就已经不见了。马车的前方，卡特和布莱兹一脸焦急地望着他们。
……
洛丽的记忆，停留在感触到致命的热浪的那一刻。
炼成阵内所有的物体都会化作晶石粉末，这一点，身为炼金术士的洛丽是不会怀疑的。沉重的黑暗狠狠地压在她的头顶，她像是飘浮在漆黑如夜的水中，没有睁开双眼，却好像正在翻看着什么。
“救救我！”
黑暗里有一个声音敲动着她如丝的心弦，真是意外，这种状态下的她居然还认得出那个声音来，脑海里的那一幕也随之清晰。
“有坏人在追杀我！”和疯狂的暴雨一起闯入黑暗中的，是只有十四岁的孤单少年。一片漆黑中只有那少年身上的血红得那么刺眼，紧接着，那抹红色逐渐晕开，渐渐变成一个令她心凉的血红色影子。
白色，四周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小床上，一个孩子的呼吸声正逐渐消失，仿佛刀刃一般的苍金色从她眼前闪过，带着一些困惑也带着一丝笑意的淡琥珀色眼睛正盯着她。
“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也许会死掉的啊，洛丽姐姐……”
血红色影子忽然爆炸了开来，在纷乱的红色、白色、黑色组成的世界里，洛丽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中年男人和中年妇女。魔法药剂产生的五颜六色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组成了一道凄美的彩虹。在浸染了整片地毯的血色里，洛丽突然看见了自己——她还能辨认出那是十五岁的自己——木然地绕过父母的尸体，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紧接着那倒在血泊里的人变成了她自己，和现在的模样没有多少差别，三年前的她。
像是托着她飘浮的水剧烈地沸腾起来，连画面都扭曲得不成样子，许许多多的面孔浮现了出来，但是他们全都在这沸水里扭曲着，尖叫着，挣扎着。鲜红色的血奇迹般地扭曲成无数复杂的炼金符号，诡异的炼成阵无限地蔓延——
脑海里有一个角落也在凄惨地尖叫，似乎要冲破头顶。好难受！这是惩罚吗？即使死去也要承受这样的痛苦，是在惩罚她所做的一切吗？
快要令她浑身碎裂的痛苦逼得她不顾一切想要从这沸水里挣脱，可是更加残忍的，她的思绪却逐渐清晰，那些记忆，非常清晰地呈现在她躲无可躲的视野里，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那充斥了整个空间的鲜血，还有那个人的声音。
“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而已。”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那时候的她实在没有办法从恐惧中恢复正常的思维。为什么，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魔鬼一般吸取别人的生命，那倒在地上的一百多具尸体，那所有不肯瞑目的眼睛都像在憎恨着她，整个世界都在憎恨着她。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脆弱。
“他们想杀了我们，洛丽姐姐，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是他们闯进了研究室，要夺走人偶实验的工具，然后——
“那好吧，我明白了，如果姐姐真的不想看到我的话……姐姐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你还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不是吗？”
只有那双眼睛里，看不见憎恨，看不见责备，连愤怒都没有，可是那样的他却——
虚弱的手再也触及不到他的背影，迟钝的双脚再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路西法，都是我的错！”
从眼角滑下的眼泪突然化作极其真实的触感，猛然坐起身的洛丽又扑通一声向后栽倒了下去，脑袋重重地撞在像是枕头的东西上，还是感觉好疼。微微张开的眼帘感觉到刺眼的明亮，她呆呆地凝视着，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端详一朵银色百合花。
“……看着我干什么？”百合花的下面响起充满警惕的声音，“你不要乱动哦！不许乱动！”
哎？
自己不是死了吗？不许乱动又是什么意思？
“贝莉卡，她醒了？”比刚刚那个声音还要警惕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声音。醒了？难道说一切都是做梦？可是，现在又是怎样一种状况呢？
“啊真的醒了……您没事吧，洛丽.卡普兰小姐。”又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声音要礼貌得多。“十分抱歉，您一直昏迷着，我也不敢使用治愈魔法，因为我怕您的身体也——”
说话的声音没有继续下去，刺眼的明亮消失了，是人们的影子挡住了外面的阳光。
第三十九章 曾经的研究
阳光？
对于此刻的洛丽来说，这是一种怎样难以理解的存在啊！
是梦的延续还是怎么着，她恍然发觉她正躺在铺了羊毛毯子的木板上，头顶上不是天花板而是马车常见的棚顶时，她真的完全懵了，脑袋里，就像是塞满了浆糊，甚至连迟钝的记忆都没有及时提醒她，眼前这些人其实她都认识。
“卡普兰小姐？”年轻男子像看病人似的看着她。她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有多么呆，见她没有反应，女孩们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哎我说，她不会是脑子这里……”浅黄色头发的女孩趴在那个戴发卡的女孩耳边，“她好像听不懂我们说话似的。”
“我听见她说梦话了！她才没有傻呢！”戴银百合发卡的女孩有点气急败坏，“喂你愣着干嘛？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咦……”也许，将洛丽从混沌中叫醒的正是“梦话”这个词，猛然间，梦里所听到的自己的声音重新响彻耳畔。对了，她记得她在卓林格城里的住处使用了她所知道的破坏力最强的炼金术，为的是，除掉曾经最亲近的人——
她腾地坐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身上盖的毯子，两眼睁得大大的来回张望。几个货物箱子，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堆在角落，这里好像是旅行商人的马车内部。
“卡普兰小姐，您还记得我们吗？”沉着的询问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起，那声音里没有一丁点敌意，也称不上热情，仅仅就是单纯的询问。洛丽猛然回头，视线里那个人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
“啊……是你们？”
原来是以前见过面、还救过她的旅行商人们。不过这个以前是什么时候？洛丽忽然发觉自己没有时间概念了。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才是现实？忽然分不清楚了。
“那您还记得您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那个询问的声音继续着。记得他叫杰克.鲁迪，在这一行旅行商人中，说话挺有分量的。
“……昏迷？”
“杰克你说那么多干什么啊！”后面那个戴发卡的女孩，贝莉卡有些沉不住气了，“哎，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不是你要邀请那个牧师去你住的地方吗？后来房子怎么就没有了，你——”
“贝莉卡！”浅黄色头发的艾瑞丝阴着脸打断了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还是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对劲，明明没有受伤就是昏迷不醒，也许是什么魔法？”
“啊……”
微微张开嘴巴，接下来女孩们在争论着什么洛丽已经听不清楚了。不是因为声音太小，而是忽然涌上的记忆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邀请那个牧师……对，是这么一回事，她在暖阳庆典的时候经过圣堂广场，然后，遇见了离别三年的那个人。
“请问，我是在做梦吗？”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却只能僵着脸问出这句话。
这种发自内心的困惑谁也不会认为是装的，女孩们立刻停住了争论，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倒是前面的杰克轻笑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你现在正坐在我们的马车里，或者你住的房子消失了这些事情的话，那么不是做梦哦。要不要下车看看？”
跟着他们几人步下马车，眼前的一切景色都是那么真实，却更加令人困惑。这里显然不是卓林格城里，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波光粼粼。沐浴在柔和灿烂的晨光中，伸展着枝桠的落叶乔木温柔地环绕着一湾湖水，清澈的湖水映出这位本该无比美丽的女人憔悴的面容。洛丽安静地端详着水中的自己，有些清冷的晨风透过她薄薄的礼服裙，凉凉的触感真实得令人惊心。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些认真的神色。
一大早就跑到林子里打猎的车夫和另一位名叫布莱兹.诺兰的商人很快便回来了，带着几只野鸡，围在升起的火堆旁。见到脸色苍白的洛丽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两人似乎都感觉有些惊讶。稍稍聊了几句，洛丽总算是理出了一些头绪。
在她失去意识以后，布莱兹.诺兰和这位车夫卡特因为担心伙伴，实在沉不住气便驾着马车藏在附近的街道，一注意到仙灵十字街上的骚动就不顾一切地赶过来了，而那骚动就是，所谓房子消失这件事。一座房子突然消失，实在无法不引起人们的恐慌，在治安巡逻队赶来、事情被闹大之前，为了能够顺利地了解情况，他们擅作决定载着洛丽逃到了卓林格郊外。因为洛丽的身上确实没有伤，只是昏迷不醒，想必也不是药剂师可以解决的问题。
而此时此刻，距离房子消失的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一夜。
“……会监视您的住处，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在我们说明我们的理由之前，卡普兰小姐能不能先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呢？”杰克一边端详着架在火堆旁的烤鸡，一边抬手示意身边的贝莉卡别着急，“卡普兰小姐邀请的那位牧师我们也算认识，路西法.浮士德，他真的只是一位巡回牧师吗？”
洛丽以生硬的动作微微吸了口凉气，默默地垂下头来。
“第二个问题，卡普兰小姐知道那座建筑为什么会变成晶石粉末吧，我想炼金术是不是能达到这种分解效果呢？”
洛丽仍然一声不吭。
“第三个问题，您知道‘天启之翼’组织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等到野鸡开始散发出迷人的肉香时，洛丽轻轻向后一仰，伸手撑着草地。她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挤出一丝很有魅力的尴尬笑容。
“呵呵……你们，不是普通的旅行商人吧。”
“不是。”杰克坦诚地回答，“事实上，我们来自罗亚大陆冒险公会联盟。”
“冒险公会联盟？”洛丽的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异色，“哦，呵呵，是啊，呵呵，我早该想到的……”
“哎哎，小姐，冒险家是他们，不包括我们两个。”布莱兹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看看卡特，总觉得他们两个外人坐在这里听有些不太合适，不过几个冒险家并没有让他们离开。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杰克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好奇，至少没有威胁的意思，洛丽微笑了一下，抬起头来。
今天，又是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
洛丽以沉稳得有点严肃感觉的动作点了点头，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思考，或者是调整情绪。然后，她就像是做一个重要的演讲似的，用无比清晰的声音说。
“第一个问题，我认识的路西法.浮士德，并不是什么巡回牧师，他是，我重要的弟弟。”
回忆里的故事静悄悄地翻回十年之前，刚刚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的卡普兰家大小姐，在某个疯狂的暴雨之夜，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虽然不是亲弟弟，但我们在一起生活很长时间了，可以说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的研究而被人杀害，我继承了他们的研究所。路西法是那个时候前来找我求救的。和我父母经历相似，他也是因为自己的研究而引起了别人的恐慌，被迫逃到库洛蒂姆来。”
“他的研究？”杰克自然地问着，顺手按着贝莉卡的肩。那孩子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抱怨。
“嗯，是超出元素法则之外，不依靠自然之力，直接使用灵魂、出自人心深处的魔法，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被称为黑魔法的那种力量。”
说到这里她不禁看了贝莉卡一眼，那孩子愣了一下，似乎在看自己肩膀上的什么东西。洛丽接着说道。
“虽然那是一种危险的力量，但是当时的我绝对不会这么想。所以我答应收留他。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性格也很合得来，于是就一起做研究。”
“等等，您也在做研究？镇长的工作不是很忙吗？”艾瑞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洛丽苦笑了一下，“我是后来才被那些老头子们推举为镇长的，当时只不过是卡普兰研究所的主人而已。不过，虽然我家的研究所有一部分被人破坏掉了，可是真正重要的研究成果都藏在那些人不知道的地方。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父母在做什么什么研究——嗯，怎么说呢？”
她有些无奈地仰起头，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能跟这些不懂炼金术的人解释清楚的说法，“就是绝对的力量，或者说……让人类可以无限接近神明的力量吧……”
艾瑞丝顿时瞪圆了双眼，不过她瞪的人却是杰克身边的贝莉卡，贝莉卡撅着嘴巴好像很生气，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听上去好像是很特别的研究。”杰克微笑着说。
“特别？呵呵，就算是特别吧。”洛丽的笑容却像是自嘲似的，“遇到路西法之后，我觉得他的魔法，也许就是我父母想要找到的那种力量。”
第四十章 关于提姆
“——也就是说，路西法.浮士德，实际上是一位黑魔法师？而且还和您一同研究过炼金术，是吗？”杰克回过头来，凝视着洛丽。洛丽认真地点头应道，“是的。”
“那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卓林格市长为我安排的住处会转变为晶石粉末，是我布置了相应的转换炼成阵，嗯，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魔法阵。”洛丽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听她解释的人并不是炼金术士，她停顿了片刻，说出了重点。
“我本来是想将建筑内的一切物体全部摧毁的，包括我和路西法他，但似乎，我还是低估他的能力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洛丽的表情不是后悔，只是有点无可奈何，似乎这也不是十分令人意外的事。三年了，已经过去三年了，想必路西法也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你说你想把你和路西法——”歪着脑袋的贝莉卡似乎没有理解洛丽的样子，但是雪莉很快就恍然大悟，“您是为了杀死您的弟弟才准备了这一切吗？为什么？”
“嗯……这就是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吧。”洛丽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天启之翼’这个组织，我了解一些，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也知道，正是他们推动了战争。也许是因为，在路西法离开库洛蒂姆小镇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才会这么清楚吧……总之，那个组织，就是他所创建的，他和一个名叫艾伦.希尔的吟游诗人。而他们的目的，恐怕……就是我们当初的目的……得到那种力量，掌握世界的命运。”
洛丽平静而缓慢的话语，却似乎在这周围的空气里激起了涟漪，贝莉卡的心绪顿时连同那一湾碧波一起震荡起来。记忆很清楚地提醒她，提姆说过很类似的话。提姆说，“天启”的创建者，应该就是洛丽.卡普兰和路西法.浮士德。
“你不是‘天启之翼’的创建者么？”她禁不住用极其小心的声音开口问道。洛丽似乎没有料到会听到这种问题，她愣住了，迟疑了好一会，脸上的微笑更加苦涩了几分。
“我……我是。”随着长长的叹息，吐出来的，是无比心酸的话音，“我也是啊，小姐你说的很对。如果当初我没有把路西法那个孩子扯进我的研究里，如果我没有继续父亲的那种研究，如果，我没有对他说过那些话，如果，我没有在他拼命救了我的时候……狠心逼他离开……”
话到最后，洛丽不由自主地哽住了，清晰的声音很快变得断断续续。
——“那好吧，我明白了，如果姐姐真的不想看到我的话……姐姐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你还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不是吗？”
明明当时都快疯掉了，不，是已经疯掉了，为什么只有他临走时的笑容却越来越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无可逃避。明明连自己说了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是很伤人、很过分的话，全都是疯言疯语。明明是自己承担不起杀人的罪过，却逼着最疼爱她的弟弟独自承担。
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如果，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天启之翼”？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响起恍若末日来临的警世之声。
回过神来的时候，望着她的那些眼睛里，似乎都少了许多敌意。
“谢谢您的坦诚和信任，洛丽.卡普兰小姐。”首先跟她说话的仍是杰克，略带一丝安慰的笑，他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缠绕在脑海里的纷杂思绪，终于理出了一条线，那就是眼前的洛丽.卡普兰，她的过去与她的现在。
“嗯……其实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有更多的问题想问您了。不过在这之前，不向您坦白监视您的原因有点说不过去。我想卡普兰小姐一定认识一个名叫提姆.肯尼迪的孩子。”
像是震颤的空气突然之间凝结了，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洛丽仿佛被一只铁拳直接砸中了头顶，湖水般的双眼，在停滞了数秒后疯狂地颤抖起来，一起颤抖的还有她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声音，“请，请问，他，他在哪里？”
“这个。”杰克稍稍移开视线，“他不在人世了。”
洛丽猛然捂住自己的脸。杰克伸手制止了想要发问的贝莉卡，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洛丽从她的痛苦中恢复过来。
“能，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洛丽忽然从手掌里抬起头，呼吸都有些急促，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你们……认识？他，他是——”
“我们认识。”杰克点头说，“来到奥比斯汀王国之后，曾经帮他解决了一点麻烦，但是我们当时完全不了解他。他说他要来卓林格卖糖果，他的糖果箱子就在我们的马车里。”杰克抬起手指向马车，洛丽的身体仿佛触电一般地晃动了一下。
“……我明白了。那个孩子，一定很恨我。”洛丽哀叹了一声，“是我把他变成了那个样子，他回来，是想找我报仇吧。”
“应该是这么回事。”杰克毫不掩饰地赞同道，“来到卓林格以后，他本来说要和我们住在一起，结果却不见了踪影。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说实话，很令人惊讶——他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凝结在手里的黑色发光武器，那是炼金术还是黑魔法？”
洛丽猛然向后躲了一下。“他有没有伤害你们？”这句话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他，他好像被谁控制了。但我知道他根本不想伤害我们。”杰克注视着洛丽，洛丽脸色顿时一暗。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贝莉卡立刻弹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探着身子大声问道，想知道提姆为什么会死，这样的心情始终纠缠着她，令她实在焦急得难受。洛丽似乎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可毕竟是库洛蒂姆小镇的镇长，她并不显得有什么额外的慌乱。
“是提姆告诉你们，我是‘天启之翼’的创建者吗？”她以一种近乎肃穆的神情回视着贝莉卡，贝莉卡犹豫了片刻，“他说的是你和路西法。”
“我知道他会这么想的。嗯，他说的没错。”洛丽回答，“因为，他也知道我们的研究……作为一个……实验对象。”
一道无声的闪电落入人群之中，连想要靠全神贯注地烤那几只野鸡来回避这些话题的布莱兹都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简单的词，却仿佛带着天生的残酷，仿佛是冬日的严寒，令人的心底瞬间冰凉。
“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我知道，我们当年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但是请给我时间解释！”洛丽的神情就好像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犯人，没有人打断她，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她。
“一开始，我想做的实验，是通过改造性质的人体炼成，来克服人类本身的弱点……比如，疾病。”趁着大家还在听着，洛丽加快了语速，“之前只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那样的实验是有局限性的，我是想过直接在人类身上进行实验，但我不敢，我也不会那么做！可是……当我去拜访一位药剂师朋友，听说他那里有一个病重到连家人都已经放弃了的孩子的时候，我……”
再次抬起手来，懊恼地捂着一半的脸，但是洛丽却没有停止诉说，反而说得更快了。似乎只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她就可以从这罪恶感中解脱。“我把那个孩子带到了我的研究所，用制造炼金生物所使用的炼成阵，将他的身体和路西法提供给我的含有黑魔法能量的储能水晶进行结合，之后又进行了三个月的温室培养……是的，我把那孩子当成了上天所赐给我的最佳实验对象，我要用第五元素战胜不可治愈的疾病，并进一步改造人体……结果是……”
“他的病好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杰克的声音却有那么一点宽慰，“他没有死，对吗？”
洛丽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见到提姆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活着。连药剂师和他的家人都已经放弃了的疾病，您为他治好了，不是有这个事实存在吗？”杰克继续平静地说道，洛丽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肩膀悄然一颤，嘴角的那一点弧度也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自嘲。
“嗯，疾病，的确已经不存在了……不过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变得，好像人偶一般。当时的他并不能很好地与那种不属于他的魔法能量相融合，身体还是常常出状况。呵呵，我还以为他被那些人当做怪物杀死了呢……原来他逃走了，而且，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回来。”
“人偶这个说法，有些不适合他呢。”
杰克轻轻笑了一下，又看了贝莉卡一眼，“他是人类哦，会关心别人，会为别人着想，有时很害羞，但是却敢于面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商人。他也许真的是来找您报仇的，卡普兰小姐，不过我想，他对您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恨意。”
“他有机会亲手杀了您的。”雪莉也抬起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如果在女神广场袭击您的就是他，我想，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过——”少女的表情很快便转为了困惑，“既然提姆并没有遇见卡普兰小姐，那他是被谁控制的？”
“还用问吗？”这个时候瞪着雪莉的，是突然变得气呼呼的贝莉卡，“他是被艾伦.希尔那个混蛋给带来的！把提姆变成那个样子的，肯定就是艾伦.希尔的老大——路西法.浮士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