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护送镇长
这种时候听到路西法.浮士德的名字，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是懊恼吗？不，是比那更加强烈的挫败感，一想到不久前的他故意摆出一副笨拙的摸样，坐在只隔着一张小桌子的地方胡乱地谈天，贝莉卡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如果没有提姆在生命的最后留下的警告，估计她永远都不会想到，那样呆瓜瓜的牧师会是“天启之翼”的创建者！而且还是拥有无比强大的独特力量的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提姆，心中所相信的事实已经化作沉重坚硬的岩石，狠狠地压在她的心上。
洛丽留下一个哀伤的眼神，静静地扭过头去，像是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那种痛苦的无奈。任沉默在人们之间延续着，过了好一会儿，不太了解情况的卡特伸手取下了烤熟的野鸡。
“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他还是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平静到近乎无情的地步，问题也问得非常直接，“作为车夫，我需要知道你们接下来的行程，你们打算去哪？”
“当然是——”
贝莉卡激动的话语还没说出口，杰克拍了下她的肩制止了她，他转头看着洛丽，“您的打算呢，卡普兰小姐？”
“我？”洛丽.卡普兰似乎觉得很吃惊，愣愣地指着自己。杰克点了下头，“嗯，虽然还有很多情况需要您进一步说明，但是……请您不要对我们有什么误会，您不是我们的犯人，我们也并不是想要限制您的自由。接下来卡普拉小姐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们说说看吗？”
“这个……”洛丽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理解，但很快她理了一下头发，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和，“嗯，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所以……真的没有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既然我还活着的话，我想……至少应该先给一直包容我的卓林格市长一个交代吧。”
“您不是要把路西法.浮士德的事情都说出来吧！”艾瑞丝的眉毛用力向上一挑。洛丽微微低着头，“不，我不希望牵扯那么多人，我，唉，我就说是我的炼金术实验出了问题吧……”
“好像有点牵强呢。对了，原本跟您在一起的那些炼金术士呢？”杰克突然表现出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的样子，洛丽抬起头来，“昨天下午我就叫他们提前返回库洛蒂姆小镇了——糟了！”
撑在草地上的两手猛然握紧，洛丽瞪圆了双眼，甚至连自己的手指已经掐进了泥土里都没有发觉。“不行！我必须立刻赶回我的小镇！”
路西法曾经说过，用那样随意的声音说过，他说——他借用了库洛蒂姆小镇的东西。
洛丽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会在库洛蒂姆小镇做些什么？她没有死，而且她完全可以肯定路西法也没有死，那么，那些她无从知晓的，隐藏在库洛蒂姆小镇的“东西”就变得危险了——
而她居然叫身边的人们提前返回小镇！现在，在路西法已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的现在，“天启之翼”会做些什么，洛丽根本不敢去想象。必须立刻赶回库洛蒂姆小镇！立刻！马上！
她一脸慌张地站了起来，仿佛终于开始关心自己所在的位置那般来回打量着四下的风景，直到坐在草地上的冒险家伸出一只手，将烤得香味四溢的野鸡腿递给她。
“库洛蒂姆小镇怎么了？您准备这就回去？”杰克沉着地问道，这份镇定让洛丽的慌乱稍稍平息了一点，“啊，不，不好意思，是这样的，那个人……路西法他，好像在镇上藏了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洛丽的脸色又是一阵发白，这么说他们能理解吗？能理解那个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吗？能理解那个人所说的东西，有可能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吗？出乎她意料的是，几个女孩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从那紧张的表情来看她们谁也没有怀疑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也要去，库洛蒂姆那里！”贝莉卡腾地跳了起来，她走到洛丽跟前，紫水晶般的瞳孔中闪耀着咄咄逼人的光。但是另外两个女孩谁也没有起身，她们又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雪莉抬起头来。
“听我说好吗？贝莉卡，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她的语气里全是浓浓的担忧。
“你不要老是这么冲动了行不行啊！”艾瑞丝的话里倒是有几分责备的意思，“既然知道了‘天启之翼’在那个地方藏了危险的东西，而且，‘天启之翼’的创建者有可能就在那里，贸然闯到别人的地盘，这种做法也太不理智了！我们对库洛蒂姆的情况都还没有了解，就这么跑过去的话，不是往陷阱里跳吗？”
“可是镇长她了解库洛蒂姆啊！”贝莉卡撅着嘴巴，小手一翻指向洛丽。
“啊，对不起……其实我对他们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以及那是什么东西，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洛丽不由地向后缩了缩。贝莉卡求助性地转头看向杰克，可惜令她失望的是，杰克似乎也觉得雪莉与艾瑞丝的说法更有道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吧，呵呵，我们不正是因为路西法.浮士德的话才赶到奥比斯汀王国的吗？他还特意提到库洛蒂姆小镇，我想，他认为我们会去。”杰克很自然地拉过贝莉卡的手，好像是刻意安慰她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让卡普兰小姐就这么回去好像也不太方便。”
“没关系的，我可以租用卓林格城里的马车。”洛丽坚定地说。
“啊不不不，您要是真的跑到卓林格去租马车，那就麻烦了。”布莱兹抓了抓头发，晃了晃攥在手里的鸡，“首先您回去了就会被城里的守卫看见吧，他们看见了就会告诉治安巡逻队吧，也许会直接告诉市长，毕竟您昨晚才拆了一座房子呢。然后您就得跟市长解释吧，市长也许会不相信，您还得想办法让他相信吧，说不定还要扯上更多的麻烦事。您好像很着急呢，搞成这样估计得耽误不少时间吧——”
“我们送您去库洛蒂姆小镇吧！”贝莉卡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大声说道，“等以后再去跟市长解释好了，这样不行吗？”
“可是——”洛丽一时间有些难为情。
“唉……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个问题。”本来很反对去库洛蒂姆的艾瑞丝也不由地垂下了头，“要是载着镇长大人回卓林格，也许连我们都会被抓起来盘问，真是的。”
“我……”
洛丽的推脱还没说出口，雪莉仿佛看出她的想法似的，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丢下您一个人，您如此信任我们，告诉我们这么多秘密，我们要是抛弃了您，实在有失冒险公会联盟的名誉。从这里赶到库洛蒂姆小镇，似乎也有挺长的距离……”
“嗯，真让人没法放心呢。”杰克轻轻笑了一下，“所以还是请您跟我们一起行动吧，没办法的事啊。”
“你们……”
心里涌出了暖融融的感觉，从眼角缓缓流下的温暖的液体是什么？洛丽怔怔地望着这些两天前才相识的人们，居然感觉愧疚得抬不起头来。
在很远很远的大陆的边缘，海水都已经结冰的地方，晨曦却依然毫不吝啬地向那个孤零零的镇子洒落一片光明。
由于有各地的人汇集在这里，这个地方的风格也显得很混乱。高耸的圆柱形石塔、颇有莉莉安救世会风格的尖顶钟楼、来自西南的圆顶建筑、坚实的方形大房子和一些低矮的小屋毫无规则地排列在横七竖八的街道两旁，倒是颇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也许是因为总有雾气笼罩，即使在晴朗的早晨，这里看上去还是阴沉沉的，不过，对于一座靠近海边的灯塔上的人来说，视野还是挺不错的。
名为“库洛蒂姆小镇”的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奥比斯汀王国境内的一个镇子，倒不如说是另一个世界，相信来过库洛蒂姆的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迎面吹来冷得彻骨的海风，扬起他厚厚的漆黑色斗篷，背对着大海的年轻男子眺望着被雾气模糊的太阳无力地映在东方屋顶上的辉光。
离他不远的角落里，静悄悄浮现出漆黑色光圈。他向着开启的“次元之门”瞥了一眼，继续欣赏着那永远都称不上明亮的太阳。
“我把你的话转告给那位堕入深渊的半龙了。”只穿着春季的长风衣的吟游诗人被这冷风一吹，不由地缩起两肩，可他仍旧不改话音里的抑扬顿挫。“尽管我难以认同这份诡异的信任，但是，至少‘有用’还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价值吧。”
“艾伦。”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年轻男子却似乎根本没有把吟游诗人的话听进去，“她要是回来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她？”艾伦稍稍一愣，“你说卡普兰小姐？真是奇怪，她本来就居住在这黑夜的影子里吧。关于这一点，我是有些不明白。卡普兰小姐的干扰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吧，是你想要制造这样的干扰吗？这不像你呢，路西法。”
“艾伦你真是过分呐。”年轻男子用叹气一般的动作吐了一缕白色雾气，总是含着笑意的淡琥珀色双眼此时倒更像是哭笑不得，“我还是很喜欢她啊，怎么可能对她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呢？”
听见这句话，此刻正站在门外的另一人忽然呆住了，抬起的苍白的小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第四十二章 再会佣兵团长
卓林格的五月，总的来说还称得上绚烂多彩，可在更北方的亚力埃斯城，五月却和冬季没有什么区别。裹着厚厚的毛皮大衣的商人们，步履匆匆在尖顶屋子的橱窗前路过，不过，当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的时候，有几个嗅觉敏锐的商人还是露出了像是捕捉食物的野兽那般饥渴的眼神。
这辆车据说是从卓林格来的，那里可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卓林格所处的奥比斯汀王国南部气候更加宜人，比这里要繁华得多。亚力埃斯这个城市没什么特别的，只要提到亚力埃斯，这些四处奔波的旅行商人都会反射性地想起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库洛蒂姆小镇。
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于库洛蒂姆小镇的那些所谓学者几乎不肯出门，商人们只好带着他们的马车上门去做生意。也许是库洛蒂姆那个地方实在不喜欢人，旅行商人们便聚集在库洛蒂姆附近的一个地方，久而久之，这里就有了一个城市。商人的城市比起学者们的镇子可要热闹多了，虽然和卓林格那样的大城市没法比，但也处处透露出热情的气息。
是的，热情，即使是伪装的热情，那也有可能是成就一番好买卖的关键。亚力埃斯的人们很愿意给那些潜在的合作伙伴们留下一个热情的印象。虽然常年的严寒让这里堆满了积雪，但是人们还是很乐意地将店面与门口的大街打扫干净，而那些盖在屋顶上，堆在小道里的积雪，就成为亚力埃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了。
“呼……好冷。”
贝莉卡搓着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顿时一股冷风嗖嗖地灌进她的衣领，她猛地打了个寒战，赶忙把领子竖起来。尽管早就换好了冬天的衣服，可是在这个地方，似乎穿多少都不够——奥比斯汀王国北方的春天，居然比洛塔斯王国的冬天还要冷，她从来没有到这么冷的地方来过。
放眼望去，平整宽阔的大街两旁，全是相当精致华丽的尖顶建筑。这座城市乍看上去就有种富人区的感觉。这也难怪，来自库洛蒂姆的商品通常都能卖个很不错的价钱，而那些“学者”要求得又不多，这中间的差价便构筑了亚力埃斯富饶的风光。旁边这座漆成淡金色的三层尖顶小楼是家名叫“候鸟岛”的旅店，同时也兼做餐饮的生意，可以说是很方便的落脚之处。
布莱兹也跳了下来，伸手去搀洛丽镇长。披上旅行斗篷的洛丽刻意将一头长发塞进了斗篷里，免得引人注目——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不止一次遇见了那些专门抢劫旅行商人的强盗。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他们居然自称“天启之翼追随者”，估计他们连“天启之翼”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更不晓得马车里的人和“天启之翼”组织是什么关系了。
“今天就住在这里吧，你说呢，小姐？”布莱兹笑眯眯地握着洛丽柔软的手，洛丽抬起头，视线从黑色兜帽的下方扫过旅店门前金灿灿的标志牌。
一走进室内，外面的严寒就好似白日梦一般被驱散得一干二净。旅店内部装潢的繁华程度不亚于贵族家的餐厅，脚下的紫金色地毯仿佛云彩那般柔软。头顶水晶吊灯里点着金色的蜡烛，照亮着周围金色绘着藤蔓的墙纸，将充满着温暖色调的金光投射在铺着红色桌布的圆桌上。椅子的靠背好似沙发那么舒服，美食的味道又非常令人满意，而且价钱也不至于太惊人。会到亚力埃斯的旅馆暂住的，不是准备去库洛蒂姆的身份不明人士就是旅行商人，旅馆老板知道，如果能让客人对这里感觉留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真是，谢谢你们了。”
刚刚放下餐刀，洛丽便起身道谢。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的沙发椅上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分别。一直以来，这几个来自国外的冒险家给了她多少帮助和鼓励，她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吧。不仅仅是一路保护着她走到这里，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是可以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他们的人。
“干嘛老是说谢谢？”贝莉卡嘟着嘴巴，因为嘴里嚼着巧克力棒而有些吐词不清，“还没到库洛蒂姆吧，明天应该就能到了。”
“嗯，太麻烦你们了。”洛丽说，似乎是因为想到了别离而感到一丝伤感。“等到我回到小镇之后，还请各位务必要平安回到你们的公会啊。”
“也请您一定不要乱来。”杰克注视着洛丽的眼睛叮嘱道。
“我不会乱来的，谢谢您的关心。”洛丽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餐厅里人还很少，但她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我想，那个人，他不会杀我的，不然我早就不在世上了。”说到这里洛丽的眼睛里又闪现出这一路以来她经常出现的落寞神情，“我不会独自调查他的事情的，相信我，我会注意安全的。”
“等我们回去以后，立刻就向公会说明这一情况，冒险公会联盟会帮助您……”雪莉坐直了后背，仿佛宣誓一般郑重其事地面对着洛丽，“不，不是帮助您，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明白了，在冒险公会联盟的指示到达之前，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好了。”虽然语气有点像开玩笑，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俏皮，不过洛丽说话的声音却很让人欣慰，“从这里到我们的小镇，只有半天的行程，我想在分别之前——”
“在那之前我们好像还有事情要做。”杰克抬起手来，目光移向玻璃窗外面。
站在街道对面朝着这边张望的那个人，有种小偷似的感觉。故意耸得高高的领子，压得低低的褐色帽子，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不过小偷不会带着这么明显的武器——一对双剑，背在他的腰后。
相对而视的瞬间，空气里似乎激起了一股微妙的气氛。那个人好像得到什么信号似的，大踏步地朝这边走来。
他走进旅馆，在好几双怀疑的眼睛注视下，摘下帽子，略略抬起下巴，朝着这边的圆桌看了过来。
贝莉卡愣了一秒，紧接着，她猛地蹦了起来，“威鲁森，你怎么在这里？”
质问的声音倒是一点都没有惊到那位佣兵团长，不过艾瑞丝、雪莉，连布莱兹都赶忙起身将洛丽镇长护在中间。他们还记得卓林格城女神广场上的惊险一幕——这人所带领的佣兵团，想要取这位女镇长的性命。
不过威鲁森的视线只在洛丽那张惊讶的脸孔上停留了片刻而已，接着，他就像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似的，转向柜台。
“给我一杯热牛奶和两份胡萝卜面包片。”
说完，他一脸漠然地走到旁边的小圆桌旁坐下，微微皱起眉头，好像仅仅是对这些过于警惕的人感到不满，慢腾腾地回答贝莉卡刚才的问题。“我来这里，跟那位小姐无关，工作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了，不然，我们怎么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贝莉卡顿时语塞，嘴角都撇到了一边。工作没有必要继续了？那就是他不打算杀害洛丽镇长了？那他来这里干什么？还鬼鬼祟祟地站在街道对面，虽然他好像确实没有偷袭的意思，不过——
“我才不相信你呢！你怎么就一个人？你的那些同伴呢？”贝莉卡朝着洛丽的方向靠了靠，生怕会有另外一个佣兵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我们非得整天待在一起？我就不能做我自己的事吗？”威鲁森冷冷地回答，他耸了耸肩，“你信不信无所谓，他们三个不在这里。”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啊？”贝莉卡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威鲁森已经懒得回答她了，目光转向柜台，等待他的牛奶和胡萝卜面包片。
“好了，没关系的。”洛丽稍稍俯下身子趴在贝莉卡的耳边低声劝说，“既然他不是来伤害我的，就不用跟他过不去了吧。吃好了吗？要不我们这就回房间吧——”
“唔，好吧。”贝莉卡有点不情愿地收回了视线，再这样瞪下去，估计她得把威鲁森给瞪出一个窟窿来。对威鲁森这个人她可是相当没有好感，第一次见面时就打了一架，提姆被控制的时候，这家伙什么忙都没帮就逃跑了，很让人觉得生气。虽然她也知道，佣兵们根本没有义务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他们中还有人受伤了呢。
“你的同伴没事吧？上次受了伤。”想到这里的时候，贝莉卡突然转过头问了一句，威鲁森怔了一下，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僵硬。
“哦，还好。”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眼睛也小心翼翼地瞄着这边。不过那些冒险家已经准备离开了。威鲁森低着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他们走向餐厅对面的门廊。
“你们住在这里？”他仿佛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贝莉卡的声音顿时又抬高成怀疑的腔调。威鲁森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哼，随便你怎么想。”
服务生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威鲁森接过牛奶和面包，然后，就像是当那些人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埋头吃他的晚餐。
第四十三章 三年前
刚一走进房间，贝莉卡和艾瑞丝便开始检查门锁和窗户。这是她们这一路以来形成的习惯。
亚力埃斯城这家候鸟岛旅店的客房非常宽敞，住下三个人都没有问题，不过，为了相互有个照应，就安排雪莉和洛丽镇长住在一起了。贝莉卡和艾瑞丝住在这个房间里，地毯是很有富贵气息的深紫色，淡橘色的墙纸也衬得房间里很是温馨，站在窗边，可以将楼下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尽收眼底。检查一番之后，两人确定夜里应该不会被偷袭了，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虽然还远远未到睡觉的时间，窗外的商业街也还沉浸在繁华的人烟里，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在天黑之后外出比较好。想要逛街的想法也只能克制住了，毕竟他们这一行还带了一位相当容易招来危险的人物——那就是库洛蒂姆小镇镇长，洛丽.卡普兰。
唉，关于神秘小镇库洛蒂姆，总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传闻。比如那里有什么“武器”，或者是有什么堪称宝藏的东西，能让人大赚一笔，再或者那里都是邪恶之徒什么的，那里的什么什么可以毁灭世界之类的。拜这些传闻所赐，洛丽离开库洛蒂姆这段时间以来可没少遭到袭击，她自己倒是一副习惯了的模样，不过对于需要保护她的人来说，这可真够受的。
还好已经平安来到亚力埃斯了呢，明天就能到达库洛蒂姆，和洛丽镇长分开了呢。不过贝莉卡他们的心情却没有一点点轻松。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天启之翼”的创建者在那个小镇里藏了未知的东西，只要想到这一点，贝莉卡就觉得心里跟猫爪子挠着一样难受。
而此时此刻，住在这么舒适又便宜的客房，她却又多了一件心事。那就是今天吃晚餐时遇见的佣兵团团长威鲁森。那个家伙以前就想要伤害洛丽镇长，他出现在同一家旅店，真的只是个巧合吗？真的和洛丽镇长无关吗？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好了，应该没有问题了。”
赶了一天的路，艾瑞丝一脸疲倦地坐倒在柔软的金色床垫上，伸了个懒腰。“不管怎么说明天就能赶到库洛蒂姆小镇了。真是的，我们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
“唔……”贝莉卡还在想着威鲁森的事，没理会她。
“你在发什么呆？”艾瑞丝斜着眼瞄着她，“哎，事先说好了哦，等把镇长大人送到她的住处我们就得离开，要把这里的情况尽快告诉娜娜莉才行，就算你想留下我也不会同意的！”
艾瑞丝知道，以贝莉卡的性格，肯定想要紧紧地咬住这条难得的线索不放，留在一个陌生的神秘小镇，而且这神秘小镇还是一个那样的地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非常危险。
这段时间，她们也从洛丽镇长那里听说了许多关于库洛蒂姆小镇的事。那里现在是由有着“炼金术士协会”、“长老会”等多种称呼的一个协会所掌握着，洛丽.卡普兰就是被这个协会的人推上了镇长的位置，不过关于那个协会更通俗一点的说法是，一帮老头子。
说句实在话，即使在洛丽镇长眼里，那个所谓的炼金术士协会也派不上多少用场。比起管理小镇，老头子们更愿意埋头搞研究，管理之类的工作有年轻的洛丽来处理就够了。洛丽出身于声望很高的炼金术士家族，有着大小姐的良好修养，又是一位极有天赋的炼金术士，非常符合老头子们的眼光。他们虽然知道洛丽，还有洛丽的父母都曾经因为炼金术的研究而遭致意外袭击，不过那些意外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反正他们又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洛丽本人很在意这件事。从卓林格城郊外出发的时候，杰克曾经问过她，三年前，也就是路西法.浮士德离开库洛蒂姆小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明呢。”那个时候的洛丽，平静温和的眼里莫名其妙地闪现出非常痛苦的神情。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父母被人杀害。当时的我正在弗兰科老师家里学习，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他们倒在被摧毁的研究室里，研究室也已经被完全摧毁，所有试剂瓶都被打碎，图纸也全部被撕碎。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研究，但是当时我并不清楚……是的，后来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研究了，可我还是将那研究继续了下去。我虽然很想隐瞒我的研究，可是后来，还是被人知道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洛丽苦笑着甩了甩搭到肩上的长发，没有惋惜反倒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有很多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冲进我藏在地下的研究所。为了保护我的研究所，我和他们打了一场，呵呵，我仅仅是个炼金术士而已，要胜过那么多人，是不可能的。虽然我的研究所被破坏了，可是，我却没有死……应该说是，死而复生吧。”
这样奇怪的一个词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当时，连贝莉卡肩膀上的某只小动物都听得津津有味。“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炼成阵……不，魔法阵，应该是魔法结合了炼金术而成的法阵，那是个十分庞大、复杂，精妙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法阵。”
洛丽说这话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马车棚顶，那表情不像是在赞叹绝妙的法阵，却像是发自本能的惶恐。“那是全部用鲜血绘制而成的法阵，袭击者的鲜血。一百三十一人。他们当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人很像是我的实验对象提姆，也许是他的家人也说不定……”
洛丽讲述的那么清晰，听见这话的贝莉卡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当场一般，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心脏还是会因为惊悚而提到嗓子眼。所有不久之前还活着、呼吸着的人，被特殊的魔法固定在法阵的不同位置，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痛苦的表情。
他们都死了，所有的袭击者，没有一人幸存。他们的身体被他们从未见过的特殊魔法撕裂，他们的鲜血在庞大的法阵里流淌，就好像是无数交错的河流。如果那是一个世界，那么洛丽就是那个世界的中心，而一手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她的弟弟，路西法。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一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理智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冷血的人！”尽管时隔三年，洛丽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可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嘴唇在颤抖，她的手指紧握到发白的地步。“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过于伤心，研究所发生过好多意外事故，我都没有害怕过。偏偏是那个时候……我居然，居然一下子变得那么脆弱……”
面对着懊恼地低垂着头的洛丽，整整一车的人，谁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这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啊，躺在地狱的中心还能保持理智，那还叫人么？于是，炼金术士洛丽.卡普兰被突如其来的恐惧与负罪感打败了，本该已经被杀死的她活了下来，而那么多的人却死了……
对与错之类的，在那种时候突然失去了意义。对于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也许是太痛苦的缘故，洛丽支支吾吾很难表达清楚。清楚的是，她相信自己当时绝对是疯了，绝对是失去了理智，可是，让她自己都感觉意外，她居然还记得那个时候路西法对她说过什么。
“他说，他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而已。”
说到这里的洛丽眼神很是茫然，仿佛已经无法理解弟弟话里的意思了。在那之后，弟弟就离开了库洛蒂姆小镇。
“我说了非常过分的话，我记得，他说他离开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他。也许吧，也许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弟弟简直就像魔鬼一样，这么多的人，这么轻易就被他杀掉了，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洛丽似乎一直在为这个问题苦恼着，矛盾着，挣扎着。路西法毕竟是为了救她，可她却让路西法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好几年的家。
这件事洛丽只跟他们讲过一遍，但是听过的人，全都把她那种痛苦与愧疚纠缠的表情牢牢记在了心里。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贝莉卡还是觉得心里像是窝了一团乱麻。虽然之后生命之神米耶亲自作了一番猜测，说是什么将被剥夺的生命能量与还没有失去灵魂的洛丽身体结合之类的，但是贝莉卡早已没有心情在乎那么多了。
她只知道，被那么一种神奇的魔法所拯救的洛丽，过得一点都不幸福。
被艾瑞丝这么一喊，贝莉卡总算是回过了神，然而她朝着艾瑞丝的方向转过头去的时候，忽然发觉那只漂浮在半空中的兔子正愣愣地盯着门板看。
“那个，贝莉卡，外面好像……有人……”
第四十四章 反常的佣兵团长
没等兔子说完，贝莉卡一把拉开客房的厚木门。首先进入她的视野的那个人影，令她有点诧异，但她很快就换上了警觉的神情。
“你站在我们房间门口干什么啊，威鲁森？”
走廊里的佣兵团长似乎正准备走向其它房间，听到这种明显不信任的语气，他微微皱着眉头回过头来。“你说什么？我从这里路过不可以？”
“你明明就是站在我们房间门口，你是不是想偷听啊！”贝莉卡当然清楚他绝对不是仅仅路过，如果真是路过，兔子就不会特意提醒他了。不知道他在这里监视了多久，他是不是连洛丽所在的房间也搞清楚了——唔，偷听的话……好像她和艾瑞丝也没说什么值得偷听的内容。
“我才不会告诉你镇长她住哪里呢！”贝莉卡义正言辞地拦住了威鲁森的去路，艾瑞丝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以一种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威鲁森。
“让开！”威鲁森有点不耐烦了，“我说过，我才没有兴趣做多余的事！”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贝莉卡不依不饶地追问。
这个时候，走廊里的动静已经够大了，足以惊动住在隔壁的其他人。又一间客房的木门被拉开了，杰克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向威鲁森，语气里的惊讶似乎有点好笑的意味。
“这么巧，你也住在这里？”
“不行吗？”威鲁森毫不客气地回话，艾瑞丝不禁皱起了眉头，她也感觉这么多巧合令人没法不去在意。
“你该不会是想去库洛蒂姆小镇吧？”思忖片刻，艾瑞丝侧着头问道，威鲁森似乎是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他简单地点了下头。
“啊，是啊，正好有点个人的事要去库洛蒂姆。但是，跟你们要保护的那位镇长没有关系。”
“那跟我们有关系？”杰克接过来的话好像是开玩笑，但是威鲁森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是啊，被他说中了。
威鲁森趁着这个时间赶到亚力埃斯城，显然不是什么巧合，而且，也确确实实不关洛丽.卡普兰的事。正如他所承认的，他没有兴趣做多余的事。工作因为雇主发生了意外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尽管洛丽.卡普兰的身上还有不少利益可图，但是按照威鲁森的想法，可以当佣兵的时候，他并不打算当强盗，对于什么危险的实验他也不感兴趣。
不，也不是完全不感兴趣。当他见到他们的那位小孩一般神秘雇主，突然展现出不属于人类的魔法力量时，当他见到超出想象的怪物如同驯服的宠物那般听从某个声音的指挥，他意识到，他一直渴求的东西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隐藏着。威鲁森记忆里的过去，总是和逃亡密不可分，因为莫名其妙的古老誓约，他曾经拥有的家始终受到强大力量的诅咒。那诅咒来自不可战胜的存在——高等龙族。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里流着不被允许的血液，他也想过，如果父亲没有背叛龙族的誓约，没有选择以人类的身份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没有选择为了保护他，而牺牲自己的生命，那对于他来说，会不会才是更好的结局。孤单地活着，却要承担最痛苦的无力感，心惊胆战地等待着随时降临的审判，这是连他身边的伙伴都无法分担的重担。所以，连他的伙伴都不清楚，他们的团长威鲁森是多么渴望超越龙族的力量，多么渴望向那个高傲的种族，亮出他的獠牙。自从那次在洛塔斯王国的海湾地区遇到龙族的守望者之后，意外地活下来的他，那份渴望却更加强烈。
他亲眼见到了龙，真正的高等龙族。即使还保持着人类的身体，那强大而自由的魔法之力，发自灵魂的统治者的迫力，都令他身不由己地感到震撼。天生的尊贵血统，使得他这样的混血不得不跪地屈服，他清楚地记得当那位假扮成人类魔法师的高等龙族将手按在他的头顶，说出“命令”的时候，所有的意志瞬间崩溃的感觉。
他是多么渴望能有一天，让那个种族像卑微的爬虫一般匍匐在他的脚下啊！这种渴望比对危险的恐惧还要强烈，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而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那些同伴。
是的，只要能拥有胜过高等龙族的力量就够了！只要能赢得了那些夺去他一切幸福的那帮该死的飞虫就够了！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胜过高等龙族的力量吗？
以前的他，并不敢如此相信。就算听到“天启之翼”组织的传闻，知道那是一个特别的魔法师组织时，他都没有抱什么希望。直到那一天，直到看见那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时……
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不过……
虽然根据那只眼球——梦境之眼留下的气息联系到他的主人，召唤师艾伦.希尔，可是召唤师提出来的条件却非常古怪。威鲁森不由地盯着那个留着一头香槟色长发的少女多看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威鲁森不是一个随便相信别人的笨蛋，即使对方是掌握着独特力量的“天启之翼”。从这群人之间带走一个小女孩，虽说已经称得上是一个足够艰难的考验了，但是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艾伦.希尔让他这么做的理由。
说起特别的地方……威鲁森回想起以前相遇的片段，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那就是在约挪丹的地下宝库之前，对于那扇怎么弄都无法打开的石门，这家伙居然可以用手推开。
“你这么说也没错。”威鲁森回过身转向杰克，好像无可奈何似的耸了耸肩，然后，用带着一点难为情的强硬语气说，“我正在想，既然都是要去库洛蒂姆，人多可能更安全些。你们也是去库洛蒂姆的吧，要把镇长送回去，是吗？”
“喂你！”贝莉卡立即绷紧了后背，“不许你伤害洛丽镇长！”
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顽固的女孩，威鲁森一脸坦然地直视着杰克，看他似乎在考虑什么，威鲁森又补充说。
“据说库洛蒂姆附近常有强盗，多一个人总是好的，既然你们不相信我的话，算了。”说完，他仿佛很失望似的叹了口气，表情却似乎轻松了一些。他迅速瞥了那两个女孩一眼，两个女孩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从贝莉卡身边经过，威鲁森稍微加快了步子，想要避开这些人的视线。突然，一个没有把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该不会是，需要我们保护你吧。”
听见贝莉卡的声音，威鲁森差一点没气得吼出声来。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还是那么一个小女孩子！威鲁森捏紧了拳头，硬是咽下了这口怒气，头也不回地走开。
剩下几个冒险家站在走廊上，纳闷地交换着眼神。
威鲁森居然会主动提出跟他们一起去库洛蒂姆小镇！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有冲击了，太难以置信了，太不可思议了！确信威鲁森已经砰地一声关紧了他的房门，贝莉卡忍不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剩下的伙伴——雪莉、布莱兹、卡特和洛丽镇长。出人意料的是，差点被杀的洛丽镇长却相信那位佣兵团长。
“我不觉得他这次是来杀我的。”洛丽说，“总之，如果你们同意他一起同行的话，我是没有意见的。”
虽然洛丽本人是这么表态的，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威鲁森的提议仍在考虑之中。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威鲁森太反常了，害得贝莉卡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都快半夜了，仍然没有睡意。
然而，幸好她没有睡着。
听见有好几个人走上旅店的楼梯的时候，贝莉卡本来是没有在意的。这里是旅店嘛，位置又在主干道上，就算深更半夜有人来投宿也很正常。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思考威鲁森的目的。但是，或许是四周太安静了，她居然清楚地听到了门外的说话声。
“各，各位客人，你们要找的人订下的就是这几个房间，我也不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个房间里。钥，钥匙我这就交给你们……”
什么？！
这不是旅店老板戴夫先生的声音吗？他好像很害怕——不，比这更重要的是，他要把钥匙交给别人？！
贝莉卡噌地坐了起来，本来就没有睡熟的艾瑞丝被她吓了一跳，刚要喊叫就被她捂住嘴巴。发生了什么事？旅店老板要把钥匙交给别人，因为他们要找……那位小姐？
难道是指洛丽镇长？！
这样本能的反应让她迅速地翻身跃起，来不及披上外衣，一把拿起靠在墙边的剑。严肃的神情让艾瑞丝很快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又是想要袭击洛丽镇长的暴徒？这回直接收买旅店老板吗？
哗啦一声，是钥匙的声音。艾瑞丝握紧短枪蹲在门边，贝莉卡握着门把手，两人都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第四十五章 旅店里的袭击者
按照房间距离楼梯的距离，雪莉和洛丽镇长的房间在靠里面的位置，在这之前，也许可以趁他们经过这扇房门的时候制服他们。贝莉卡和艾瑞丝都已屏住呼吸，做好随时突击的准备。
“哼，别走。”
一个阴沉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自走廊的方向响起，紧接着，两个女孩就听到戴夫先生因为惊恐而颤抖的声音。
“您，您不是说，只要把钥匙给您就，就可以了吗？”
“我是这么说过。”那个声音接着说，听那个男人的语气，他似乎有些腻烦似的，“可是你看见过我们的样子，这一点很麻烦耶。”
“可，可是，我，我……”戴夫先生的声音尖锐得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我，我只是个不相干的人，我，我不认识各位，我，我只是收了各位的钱财，替各位办事罢了，这，这是一场公平交易啊……”
“交易啊……真是可惜。你是个如此聪明的商人，给你足够的利益就可以出卖任何人。嗯，让我想想，以你的作风，事后将我们的行踪告诉库洛蒂姆炼金术士协会，趁机再捞一笔好处，这种事情你绝对干得出来吧。”隔着一扇厚厚的木门，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幽灵一般，只是站在他面前的戴夫先生不知道作何感想。
“我怎么会这么做啊！”戴夫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一点，“客人在我的旅馆遭，遭到绑架，这，这是多么有损声誉的事，我，我怎么会——”
但是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一声不祥的闷响，令趴在门上的两个女孩心头一惊，第一反应就是难道说那些偷袭旅店的人要杀了老板？贝莉卡猛地转动了门把手，艾瑞丝吃了一惊，一跃而起，迅速向后一跳，举枪对准半开的门。连责备贝莉卡不打声招呼就突然行动都来不及，走廊上的煤油灯映出的好几个黑乎乎的人影。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事，那个痛苦着匍匐在地上的人并不是肥胖的老板戴夫先生，而是一个她们完全不认识的穿着奇特带镶边的黑色长袍的陌生男子。
戴夫先生也已经瘫坐在地上，两只膝盖还有他的牙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陌生男子被剑鞘重重地击中了脖子后面，原本握在手中的短剑嗖地飞到了对面的墙根。打开的房门还在摇晃，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谁也没有料到那位客人是怎么突然间闪出房间，并且正巧在那个穿黑色长袍的人拔出短剑准备刺向戴夫先生的时候，准备无误地击倒了他。
“杰克！”贝莉卡惊讶地叫出了声，站在那地上的陌生人旁边的杰克刚把视线转向她，另一个穿着同样黑色长袍的男子举起了手中的枪，他大骂一声“混蛋”，枪声同时响起。
杰克立刻向旁边滑了一步，而那个背后偷袭的黑袍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捂着流血右肩直往后退，无力垂下的手臂将手上的短枪摔在了地上。艾瑞丝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黑玫瑰”的枪口冒出一缕轻烟。
但是这时，其他几个袭击者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全都反应了过来。像是早已经过训练的默契，他们端起短剑或短枪之类的武器，配合极好地彼此拉开距离，将突然出现的三人锁定为攻击目标。杰克顿时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妙，他退到贝莉卡与艾瑞丝旁边，正准备先撤到房间里时，一阵急速的脚步使得他稍微转移了注意力。
紧接着，那阵脚步声成为了令袭击者不得不在意的阴影。
闪耀在剑刃上的黑红色之光，朝着他们的最前方直直劈下，瞬间裂开的地毯与凌厉的疾风让气势十足的袭击者猛然一惊，仓皇收住步子，而这个间隙足够杰克冲上前去，以难以置信的剑法挥出数道剑影，将那几个人的武器一一击落。
这时，那位及时出手相助的人也轻巧地落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和杰克一样，威鲁森也是一副穿戴整齐的模样，好像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睡觉的打算。将拔出的双剑交叉举在身前，摆出战斗的姿态的佣兵团长，有些厌烦地皱紧眉头。目光冷淡地扫过两个女孩以及杰克，最后落在惊恐地后退着的那帮袭击者身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旁边响起的一声充满怀疑的尖叫让威鲁森扭过了头，贝莉卡瞪大了眼睛直视着他，就好像他的出现很让人意外似的。威鲁森没有理会这小女孩子，“这些人是来袭击那个女人的？”他挑起眉毛。
“喂！你怎么知道啊，回答我——”
贝莉卡的话还没有问完，杰克猛地转头看向楼梯。无数脚步声沿着唯一的楼梯响起，看来袭击者不止眼前这几个。糟了，要是被他们堵在走廊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与此同时失去武器的几个人似乎也不太安分。杰克将视线移向威鲁森，“你能拦着他们一会儿吗？”
“谁？”威鲁森愣了一下，“楼下那些人吗？哼。”他甩了一下手上的剑，眼角瞥见正要逃跑的袭击者，右手向前一刺，顿时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威鲁森走过去踩住趴在血泊里挣扎着穿黑色长袍的偷袭者，面色一沉。
“冒险家，按照你们的做法，我会尽量不伤他们性命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他们至少有二十人，要从这些人当中逃出去可不太容易。”
“知道了，谢谢。”杰克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看向仍然一脸疑惑的贝莉卡和艾瑞丝，“去把洛丽镇长、雪莉、布莱兹和卡特叫起来。”说完，他一步跨到另一个不太安分的黑袍人旁边，顺手将他打昏在地。
尽管心里还是有一大堆问号，尤其是对于威鲁森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似乎还是在帮助他们这一点，贝莉卡根本就没有想通。不过，她还是赶忙跑向洛丽镇长和雪莉住着的房间。刚才的枪声已经把她们都惊醒了，正在做出逃的准备，而布莱兹和卡特也已经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拿着枪跑了出来。贝莉卡和艾瑞丝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房间，披上外套，抓起随身的行李，悄悄掀起窗帘向外观望的时候，即使他们早已应付过好多次偷袭了，这一回还是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夜色里，究竟有多少个冰冷的枪口正指向她们，一时半会也数不清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被围困住了。就算从三楼的阳台逃出去都不太可能，难道说，只有从楼梯冲出去吗？那里人也很多啊！
“真，真是对不起……”
洛丽镇长刚跑出房门就忙不迭地道歉，贝莉卡气鼓鼓地瞪着她。
“有空道歉还不如好好保护自己，我们得找个办法出去——”
“去走廊尽头！”背对着她们的威鲁森突然低声喝道，雪莉抬起头，表情和贝莉卡刚才一样很是纳闷，但是威鲁森没给她们任何解释便像是脚下生出了翅膀一般飞奔起来，以下山的豹子似的敏捷动作朝着楼梯跑去。疯狂的枪声惊得人心惊肉跳，威鲁森俯下身子，居然能躲过那些贴着楼梯飞过的子弹，卡特果断端起猎枪，跟上几步，枪口瞄准那些胆敢爬上楼的袭击者。
“喂，我说，就照他说的办吧。”布莱兹一边开枪扰乱那些偷袭者的注意力，一边飞快地说，“我看过那边，有个小路，应该能出去的。”
“可是镇长大人要怎么下去呢？”
雪莉担忧的话音还未落，站在一旁的洛丽镇长，忽然呆住了。她有些出神地端详着黑色长袍那种好像符文一般的奇怪镶边。就在这时，原本受伤趴倒在地的袭击者突然跳了起来，手中亮起一道闪亮的金属光泽——
“趴下！”
贝莉卡大喊出声的同时，雪莉猛地抱住了洛丽镇长，将她推到了墙边。银色的小巧飞刀从雪莉天蓝色发丝上掠过，几缕发丝飞扬在半空中。然而下一个的瞬间那个偷袭者的脑后就挨了重重一击，本来一直看着威鲁森的杰克跑过来抓住洛丽镇长的手臂，朝着贝莉卡与艾瑞丝挥了下手。就在他们准备奔向走廊尽头的时候，地上的某个活物动了起来。
“求，求求你们，带，带上我！”肥胖的戴夫先生像只蠕动的虫蛹似的，居然自己贴着墙壁站了起来，“带，带上我！他，他们要杀我！”
短暂的沉默。刚刚在门口听见的对话还回荡在贝莉卡的耳畔。是这个家伙收了袭击者的钱财，出卖了他们，这让她对戴夫先生这个人不禁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
“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出去呢！谁管你啊！”她恶狠狠地撅起嘴巴，不过脚下的步子却慢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跑到尽头时，后面戴夫先生也逃命一般地仓皇跟上。
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小窗户而已。
虽说从小窗户看向外面，并没有发现那下方的小路上藏着这些身穿黑色长袍的偷袭者，可是这是三楼啊，要从这里离开旅馆，比阳台还困难。威鲁森、卡特和布莱兹还不知道能拦住那些人多长时间呢。杰克探出身子，朝着下方看了一会儿。“我也许可以先下去，引开他们。”
“不，这里交给我。”
第四十六章 炼金术之战
清晰地作出如此宣言的，是跟在杰克后面的洛丽镇长，她已没有了刚才片刻的呆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洛丽镇长的脸色在走廊里灯火的照耀下白得吓人。她转过身来，朝着楼梯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像是勾起了什么复杂思绪似的，缓缓叹了口气。
“戴夫先生。”她一脸郑重地面对着贪婪的老板，“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了吧。”
“镇，镇长大人，我，都，都是我的错！”戴夫先生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着，险些要哭出来了。洛丽并不理会他，继续平静地说道，“您也知道，我是一名炼金术士，所以，您不介意我对您的旅店做出什么改变吧？”
“旅店？”
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后悔和恐惧转眼之间就从戴夫先生的表情里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遇上追债者的焦急。“不！不行！这家‘候鸟岛’是我最宝贵的财产，我……”
“这些话等你能活到明天早上再说吧！”
愤怒的话冲口而出的同时，贝莉卡忍不住一拳揣在这家伙的脸上，戴夫先生一个踉跄，本来就发软的两脚顿时站立不稳瘫倒在地。杰克走过来几步，凝视着楼梯那边的骚乱。“您需要多长时间，镇长？”
“很快。”一边回答，另一边洛丽镇长已经拿出了口袋里的一支普通羽毛笔在小窗户下的墙壁上画起了图案。几秒钟过后，那墙壁忽然浮现出一片微弱的荧光，坚硬的石砖向前方扭转，竟然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小桥。
没有扶手的小桥看上去非常危险，不过小桥的另一端就是小路对面的建筑屋顶了。洛丽一步跨了上去。像她这样的大小姐，走在高空中狭窄的小桥上居然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她甚至还朝着下方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过了小桥。
这个时候杰克却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用诧异的目光看了洛丽一眼，但是时间是不容许他们拖延下去的。他留在原地，扶着贝莉卡、艾瑞丝和雪莉走上小桥，看着她们平安到达了那边的屋顶，刚要上去的时候，跪倒在地上的戴夫先生两眼泪汪汪地拽着他的衣服。
“等会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杰克一点都不想带上这个累赘，不过此时此刻，如果把他丢下他恐怕就会被袭击者杀害。推着这个家伙经过了小桥，杰克望着洛丽，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样是很好，可是……您使用炼金术的话，不是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吗？我们当中会炼金术的只有您一个人。”他攀着倾斜的屋顶，准备挪到更安全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黑夜里明显的炼金术之光，令那些埋伏在楼下的袭击者蠢蠢欲动。
“嗯，我知道。但是旅店里还有无辜的客人，我必须把他们引开啊，而且，我想，我知道他们的来历。”洛丽扶着暗绿色的光滑瓦片，右手仍在不停地画着炼金符号，“长袍上的符号……他们应该是库洛蒂姆的炼金术士，至少是炼金术士学徒吧……”
“什么？”
一直以来追杀洛丽的都是强盗，贪图利益的暴徒，为什么库洛蒂姆的炼金术士要袭击他们的镇长呢？贝莉卡的脑子在空白的缝隙中突然闪现今晚偷听到的话。
——“嗯，让我想想，以你的作风，事后将我们的行踪告诉库洛蒂姆炼金术士协会，趁机再捞一笔好处，这种事情你绝对干得出来吧。”
某个袭击者曾经这样说过。本来还觉得奇怪，炼金术士协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又怎么样，炼金术士又不是治安巡逻队什么的。如果说袭击者本来就是库洛蒂姆的炼金术士的话……
可是如果想要瞒过炼金术士协会，为什么又要穿那样的长袍？不，能认出长袍上的什么什么符号的，只有洛丽镇长而已，他们仅仅是想向洛丽镇长表明身份，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哗啦一声脆响，飘浮在空气里的冰晶被子弹击得粉碎，但是开枪的卡特额头上也不由地滴下一滴冷汗来。这些家伙当中怎么还有会魔法的人？洛丽镇长怎么会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炼金术士？”佣兵团长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愣，不是魔法而是炼金术吗？这么说来似乎是这样的，比起魔法师的魔法，他们发动这些魔法之力的速度明显太慢。
空气再次凝结，是空气里的水变成了冰晶，原理就像冰系炼金子弹一样。威鲁森随手舞动着锋利的双剑，将冰晶一一劈碎。“呵，炼金术士啊，难道说库洛蒂姆小镇发生暴动啦？”这种时候还能用这种开玩笑般的语气说话的，只有布莱兹了。嘴角向一边夸张地撇着的他准确地找到了那个藏在人群里绘制炼成阵的人。
但是子弹被一面像是盾牌的东西挡住了。该死的炼金术，关键时刻将短剑和其它物质结合，然后转变成更加坚硬的盾牌。布莱兹冷笑一声，很想试试这些炼金术士画画的速度有多快，能不能快得过子弹。突然，眼前的光线猛然亮了一下，一股影子飞快地扑向了他，就在他被扑倒在地上的刹那，几只像是黄铜之箭的东西亮着烈烈火焰，擦过他的上方。
布莱兹只是为这些炼金术士们的能耐诧异了一秒钟，接着，便将视线移向更令他诧异的人。将他扑倒的人，竟是那个曾经偷袭过洛丽镇长的佣兵团长！卡特已经端起猎枪挡在他们之前，布莱兹看着威鲁森，“你这回真的是来帮我们的啊？”
听他的口气，就好像刚才差点被煤油灯变成的武器刺透脑袋的不是他似的。威鲁森迅速弹了起来，剑尖指着楼梯上铺着的厚重地毯。“别说笑了，我可没有那个闲心！”他有些暴躁地低吼了一句，“这些家伙看来还挺认真的，怎么办？这算是冒险公会那些无聊规定里的例外状况吧？”
“冒险公会的规定我们怎么——”
布莱兹正感觉他说的话挺莫名其妙的，反问的话还没有说完，威鲁森一剑划开了地毯，另一把剑顺势挑起地毯，紧接着用力一踹，厚厚的地毯顿时如乌云一般朝着那些楼下的袭击者压了过去。
“开枪！”
威鲁森喊出声的同时，交错的双剑亮起诡异的黑红色光芒。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卡特，脸上还保持着镇定的他迅速扣动了扳机，接连的子弹声响起，当双剑的利刃划开地毯的时候，对面已经是一片血红。跳入敌人圈里的威鲁森对朝着他刺过来的短剑看都不看一眼，剑刃直取炼金术士的咽喉。
一颗头颅拖着血流飞到了空中，威鲁森的另一只剑也已经劈向了他周围那些穿黑色长袍的人。虽然这些家伙都穿着黑色长袍，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炼金术的。卡特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动在敌人之中里的威鲁森，子弹精确地射中了那些想趁机袭击他的人。
被逼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豁出去了，反正这里没有冒险家，就算是冒险家，也有在特殊情况下可以杀人的所谓规定的例外。眼看着对方虽然只有三人，但都开始拼命了，那些穿着黑色长袍的袭击者也陷入了恐慌。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都能有秩序地后退，可见这些家伙真的不是一般的强盗。
很快，后面幸存的袭击者就跑得无影无踪，可是威鲁森的脸色却反而更加凝重。他几步跑回布莱兹旁边，向着洛丽镇长他们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他们去追那女人了。”他说着，手却不由自主地丢下了剑，紧紧捂住腰间的伤口。卡特放下枪，顺手从衣服里掏出止痛的药水扔给他。
“不管冒险家们怎么想，我决定这一次跟你合作，佣兵。”他说。
洛丽镇长那边，情况非常不妙。虽然借着石砖炼成的护盾阻挡他们总算是活着跑下了屋顶，躲进了狭窄的小道里。四处响起的枪声令人心惊胆战，艾瑞丝一边气喘吁吁地换着子弹，一边忍不住小声抱怨。
“我们怎么会被炼金术士追杀啊！”
“对不起。”洛丽镇长扶着墙壁道歉，“我想，他们也许是那些对协会心存不满的炼金术士吧。”
“对协会不满找你干什么啊？”贝莉卡也已经是急得满头大汗了，洛丽轻轻苦笑了一声，“我也是协会的人啊，我就是协会推举的镇长啊。”
“这又不是镇长大人的错。”或许是因为洛丽的声音还保持着平静，艾瑞丝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她握紧短枪，贴着墙壁护在洛丽旁边。
“呵呵，谢谢你。”洛丽温和地笑着，“这种时候还那么努力地保护我，我——”
直起身来的时候，洛丽猛然察觉到了那种她所熟悉的气息。“请把枪借我，艾瑞丝.史考特小姐！”说话间洛丽已经夺过了艾瑞丝手里的枪，这个时候杰克也发现了周围不对劲的动静。
是铺在地上的青灰色石板！那些石板全都动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洛丽是怪物
像是被某种力量指挥着一般，石砖仿佛拥有了智慧，以极快的速度排列成奇特的图案。
但是他们的组成没有成功。因为洛丽举起艾瑞丝的短枪，连发的子弹击碎了好几块石砖，使得这个整体偏移了它本来的轨道。石砖颓然跌落了下去，好似一个瘫倒在地的猛兽似的。
没有等那些石砖完全恢复正常，洛丽猛然转身，在小道的另一端，庞大的阴影席卷起凌厉的劲风，那一边的石砖居然也跃上空中，形成一个仿佛钻头般的庞然大物。糟了！那边也有炼金术士，现在开枪的话恐怕来不及了！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贴着那些石砖之间的缝隙如闪电般飞速掠过，杰克灵巧地变换了一下步子，趁着那石砖的钻头停滞的片刻，手中的剑刃再次挥起。
石砖垒成的怪物顿时沿着缝隙裂开，仿佛爆炸一般腾上高空。洛丽小跑几步跟上杰克，街道上，许多黑色的人影正朝着他们涌来。
“我们被发现了。”她简短地说明情况，视线扫过道路一边的黑色路灯。这种路灯是金属制造的电弧路灯。“史考特小姐，有冰系炼金子弹吗？”她沉稳地问道。
“有！”艾瑞丝快走几步，将冰系炼金子弹丢向洛丽镇长。以前倒是没有发现洛丽也会用枪。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考虑洛丽镇长的枪法了。只见洛丽像变魔术似的在眨眼之间就将子弹换好，以一个微妙的角度迎着那些冲上来的黑袍人，不过，却是指向空中的。
一连串的枪声带起咄咄逼人的冷气，瞬间在空中凝结成数道冰凌。几乎是同时，对方也朝着空中射出了灼热的火系炼金子弹。冰与火相撞的刹那，街道就像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淋湿了一整片路面。
艾瑞丝还没反应过来洛丽镇长这是在做什么，短枪已经回到了她的手里。洛丽镇长手扶着旁边的路灯，迅速用指甲在黑色油漆上刻着什么图案。呲啦一声，像是电线被扯断的声音，而那盏精致的路灯居然变成了一根锋利的长矛！玻璃的灯罩似乎凝聚成长矛的尖端，而那上面，还哔哔啵啵响着电火花的声音。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立刻撤退！”洛丽大喊了一声，将长矛指向湿漉漉的街道。蓝白色电弧光迅速亮起，刚想冲上来的袭击者们赶忙刹住脚步，连连向后躲去。等到那夺目的电弧光消失的时候，洛丽和几个冒险家又拐到了别的小路上，并且，还趁机利用路边的花坛形成一堵遮挡视线的墙壁。
“……我的枪丢在卓林格了，所有的炼金材料都没有带在身上。”洛丽有些愧疚的声音坦白着，“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我们库洛蒂姆小镇不平静的一面。”
这时候的他们只能一边沿着小道朝着城外的方向逃跑，一边注意着四下的动静。那个贪财的戴夫先生早就趁着他们引开敌人的时候逃跑了，但愿那家伙知道通知治安巡逻队。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会在这个时候找到我呢？”洛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疑惑不解地说道，“竟然有这么多人。”
“——那个人也是炼金术士？”
杰克的问话打断了洛丽的思考，她顿时放慢了步子，顺着杰克的目光看向站在前方大路中央的那个人影。任何人看见那个人的打扮都不会把他当做普通的路人吧——他穿着一身很明显的深红色长袍，长袍的边缘绘着暗金色的符号，很像是洛丽所画的那些炼金符号。
他似乎已经注意到洛丽在这里。他转过身，胸口垂着的六芒星吊坠看上去大的惊人，可他却好像丝毫不觉得沉重。当洛丽手中所握的长矛尖端闪耀着蓝白色光芒照亮了那个人的脸时，一直保持冷静的镇长大人突然怔住了，一时间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看到洛丽这种反应，杰克、贝莉卡和艾瑞丝也不由地停了下来。
“您认识他？”杰克小声问道。虽然不懂炼金术士们的相关常识，只是本能，杰克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个相当强大的炼金术士。
“……弗兰科老师，您怎么会来这里？”
洛丽冲着那个一脸冷峻的中年男子失声惊叫，中年男子漠然地抬起方方正正的下巴，紧闭的双唇间，赫然吐出严厉的怒骂声。
“洛丽.卡普兰，你这个玷污炼金术的怪物！”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贝莉卡和艾瑞丝同时挪了一步挡在洛丽的面前，因为，从那个人的身上，连她们都能感觉到一股压迫性的杀气。洛丽似乎懵了几秒钟，紧接着，她肩头猛然一晃。
“老，老师您指的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但那不是质问，反倒像是心虚的辩解，“您，您指的是什么啊，弗兰科老师？”
“你心里清楚，洛丽.卡普兰，三年前你都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研究危险而邪恶的炼金术，甚至杀害一百多人！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人类，你只不过是个怪物！吸食人命的怪物！”
名叫弗兰科的炼金术士话语是如此地盛气凌人，可是在场的人感觉到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惊讶。记得洛丽跟他们说起三年前的事的时候，告诉他们自己一直在隐瞒。
“您怎么知道？！”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就等于洛丽承认了。明明当时没有幸存者啊！没有人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弗兰科发出尖锐刺耳的冷笑，像是对这里手持武器保护洛丽的冒险家视而不见似的，风中翻飞的长袍，使得他的身影仿佛是宣判的裁决者。
“想不到？你以为老头子们包庇你，所有的炼金术士都会默许你的所作所为？你这人类的叛徒！你这恶魔！”
弗兰科骂了些什么洛丽已经听不到了，当她听到那句“老头子们包庇你”的时候，脑子里唰地变成了一片空白。老头子们……协会的那些长老在包庇她？那不就说明——
啪嗒一声。闪着电光的长矛掉在了地上，金属撞击地上的石砖，那声音居然如此令人心惊。贝莉卡不由地转过头，吃惊地注视着洛丽的脸，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这样啊，协会已经知道我当年杀人的事了？”
洛丽微笑着仰起脸来，可是她的微笑里，却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绝望。
“哼，老头子们早就知道，镇上一百多人同时失踪，如果不是老头子们在封锁消息，你以为能瞒到现在？”
“那你为什么知道？”贝莉卡忍不住大声质问起来，“难道说那个什么协会——”
“我明白了。”
背后，洛丽微弱的声音却让贝莉卡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再去看洛丽的表情了，仅仅是从她的声音，就能够听出这是怎样的痛苦。杰克侧过身子，看着洛丽无力地垂下头来，然后，就像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镇长大人？”他目光一紧。
“我明白，谢谢你们一直保护我……本来，我还以为只要我赶回库洛蒂姆小镇，就能做点什么……唉，其实我没有那个资格啊，造成这一切的，不就是我本人吗？”
洛丽一边苦笑着，一边旁若无人地低声喃喃。“是啊，我是怪物啊，我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却靠着黑魔法维持着活着的样子。这样的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感觉体内流淌的血液都是肮脏的，我这样的存在，是充满罪恶的，很可怕的。现在反而觉得轻松多了呢……已经没有必要回去了，不，已经回不去了……”
“你振作一点啊镇长！”贝莉卡向后瞥了一眼，“谁说你是怪物了——”
“真的谢谢你们！”洛丽大声打断了贝莉卡的安慰，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里已然是不受控制地储满了晶莹的泪滴，“对不起，这次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了，要对付那个人的话，只能，靠你们了……”
“既然明白就给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连最后的伤感都不允许，化身裁决者的炼金术士弗兰科突然蹲下身子，手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绘在手套与衣服上的一个复杂的炼成阵与地面上刚刚绘出的炼成阵连接在了一起。地面猛然凹陷，但是中央却像湍急的漩涡那般会聚起来。
“站起来啊镇长！”贝莉卡不禁退后一步顺手扶着洛丽的肩，和杰克一起拖着不肯挪动的洛丽朝后退。短短的一瞬间，一个如两层小楼那么高的、浑身还沾着石砖的泥土巨人站立了起来，张开大嘴，空洞的身体里，仿佛回荡着深渊里的嚎叫声。
那个巨人无神的水晶质地双眼，正冷漠俯视着跪倒在地的洛丽。杰克轻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手中的剑闪过冰冷的寒光。
“保护好镇长大人。”他低声吩咐了一句，便朝着那庞大的巨人冲了上去。
第四十八章 洛丽的决定
砰！
卡特冷静地举起猎枪，划破夜空的子弹穿透了前方还未来得及开枪的偷袭者的脑袋。宁静的街道，至此已是完全被死亡的气息笼罩。威鲁森漠然地扫过那些横躺在路面上的穿黑袍的尸体，抬头望向看不见尽头的街道尽头。
那个女人……洛丽.卡普兰还有那几个冒险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止痛药虽然早已发挥了作用，但是没有经过仔细处理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和这些躲躲藏藏的黑袍人耗时间，绝对不是明智的决定。最好尽快找到那个女人。
“真是麻烦！”他低声骂了一句。虽然不清楚那个炼金术士的镇子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被炼金术士盯上，着实是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愿他们三人成功地拖住了袭击者的步伐，那些家伙，也许已经逃到城外了也说不定。
“我想他们不敢贸然攻击我们了。”卡特收起紧绷的神情。忽然，他那双敏锐的耳朵，听见了不太寻常的动静。
声音是来自西北方向的！虽然还很远，但似乎……确实是人们惊恐的骚动！卡特抬起下巴示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带头朝着遥远的夜色飞奔而去。
街道附近的所有的住户都知道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强盗袭击？这在商人的城市亚力埃斯，算不上非常稀奇。但很快他们意识到不能再闭紧门窗躲在家里，让这一切和自己毫不相干了——
地面的震动谁也不会以为是地震，在房屋倾斜之前，慌乱的人们尖叫着从窗户、后门等地方逃了出去。面向那条宽阔的黄金大道的窗户，在诡异蜂鸣声中碎裂成粉。站立在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街道正中央的，竟然，是那些商人们一向害怕的那种东西！
被称为“炼金生物”的东西。
尽管亚力埃斯和库洛蒂姆小镇有着由来已久的商业合作，库洛蒂姆小镇在为他们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大大小小的麻烦。但是，虽然很有诱惑力，谁也不敢去接触这些恐怖的炼金生物，因为不懂炼金术的他们无法理解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它们又会做些什么。
可是现在这只炼金生物的目的很明确——被三个女孩子挡在身后的憔悴女人。
凌空伸向女人的巨拳仿佛凝聚了足以砸碎一座房屋的力气，紧贴着洛丽镇长的雪莉迅速挥舞里手中的权杖，让祝福的光环将包括洛丽镇长在内的所有人包围。艾瑞丝举起装着冰系炼金子弹的短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家伙的手臂关节，却没有能使它的动作停滞半分。但是，在雪莉的祝福之下杰克也比往常更加敏捷，脚下一蹬，身形居然跃到了和那家伙的手臂等高的地方，利刃向着结冰的巨人关节挥下。
不知疼痛的炼金生物连半个手臂掉落都似乎没有发觉，被斩断的半截手臂依然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如果不是女孩们迅速推开洛丽，恐怕就要砸到她身上了。感觉自己能做的只有带着洛丽躲避来势汹汹的袭击，贝莉卡不禁急得直跳，最让她焦急的事，洛丽自己根本就没有逃开的意思！
要向后逃吗？后面被洛丽曾经布下的围墙挡住了，巨人出现的位置几乎是挡住了他们一切可以逃跑的道路。抬起头来的时候，另一只伸出的手臂也被杰克砍下，脚尖刚一落地，杰克的身影便如同一道飞速掠过的影子那般飞向巨人的脑袋。
“什——”
忽然燃起的大火逼得杰克不得不向后一翻，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随着身上大火的燃烧，那东西没有丝毫情感的水晶质地眼睛猛然闪耀出黄金般光芒！两只手臂，居然在大火里重新生长了出来！只有仿佛漆黑洞穴的大嘴依然还是那么漆黑，它向下弯着腰，似乎无视杰克的存在似的，似乎他的思考模式，仅仅是将洛丽消灭而已。
如同飞扬的羽翼一般，随着横劈而过的风刃扬起的烈焰切过巨人的膝盖，那东西的身体顿时向下一沉，可是同时，一股灼热的热气从它嘴里喷出，扫过猛然俯下身子的杰克头顶，直直地冲向洛丽。
艾瑞丝立刻扣动扳机，连续地扣动让她的手都疼了起来。凝结着寒气的炼金子弹接连撞上热气，然后化为一股浓雾。就在这浓雾之中，响起了仿若惊雷一般的爆炸声。
洛丽感觉有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面前夺目的火光，完全被女孩子们的影子挡住。天蓝色的柔软发丝在横扫而过的热气里飞扬，像是石头的坚硬碎片迸溅在狭窄的小道里，跳跃着激烈的音符。贝莉卡已经向前跨了一大步，手中所握的剑在这股热浪里带起一股凉风，那是将爆炸的碎片撕裂的凉风。
“杰克你没事吧！”她向着浓雾之中喊道，弥漫的遮挡视线的雾气里，有一个庞大的影子轰然倒下，紧接着，有一个轻盈的声音从浓雾之中飞跃到她的前面。
“没事，你们呢？”
杰克的衣服上落满了尘土，说话也有点气喘，脸上像是被烫伤那样有着暗红的痕迹。雪莉从洛丽镇长的身上抬起头，举起的权杖立刻闪出治愈的纯洁白光。
“我是没事。”贝莉卡擦了下头上的汗，向着雪莉转过身来。没有挡下的细小碎片在雪莉的背后划出一道鲜艳的伤口，不过已经在治愈光芒的笼罩下渐渐愈合。她直起身来的时候，一些渗透衣服的血滴在了洛丽的身上。
“……你们，为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洛丽突然从轻轻蠕动的唇间挤出细弱的声音。贝莉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口气很不客气地喊道，“你说什么为什么啊！”
“已经没有必要再保护我了啊。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库洛蒂姆小镇了……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啊！”洛丽的声音带着令人心酸的困惑，向后退了两步，贝莉卡注视着崩溃的巨人化作的土堆，抬头看了杰克一眼。
“那个炼金术士呢？”
“可能逃走了。”杰克说，但是视线却始终盯着洛丽。“洛丽镇长，您可能还有什么误会，我们保护您，不是因为您对我们来说有用，而是因为……我们不可能丢下您一个人啊。”
“让你被那种狂妄自大的家伙杀掉，这种事我才受不了呢！”看着那个土堆似乎不会再次复生了，贝莉卡也松了口气，扭过头蹲在洛丽的身边，声音很是响亮，“你听着，洛丽镇长，谁也不会觉得你是怪物的，以前……”
说到这里的时候，心头还会有一种好似无数的针在扎的痛楚，但是贝莉卡决定这话一定要说。“以前，提姆他……死的时候，兔子就说过，就算有特殊的魔法能量混在身体里面，但是他就是人啊！你也是！对吧，兔子？”
已经顾不上什么保守秘密了，贝莉卡抬起头向着四周观望。“是，是这样的！”察觉到她的目光的兔子浮现在洛丽的头顶，“和那个孩子不一样，你身上的生命能量还要更加明显呢！”
“你看兔子都这么说。”贝莉卡撇了撇嘴，全然不顾眼前洛丽镇长的一脸茫然。看洛丽镇长似乎完全没听懂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啊，兔子就是名字叫做‘米耶’的生命之神啦，反正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就是——”
杰克突然抬起手来示意她停下，他蓦地转过身来，望着那在逐渐稀薄的雾气里出现的人影。威鲁森、布莱兹和卡特，这三个人明显经历了一场恶斗，尤其是威鲁森，全身都是血。雪莉看清是他们三人之后赶忙跑了过去，使上她治愈的魔法。
可是这三个人的表情却有些诧异。是因为看见这里的路面如此混乱，看见这里巨大的深坑和中间不对劲的土堆吗？还是因为——
“嗯……神？”威鲁森从扭曲的嘴角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看来，是听见了贝莉卡的话。杰克脸色一沉，“这些事情以后再解释吧，洛丽镇长她——”
身后，赫然亮起的火红色影子，让杰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头。几人一齐向着那深坑望去，本来已经倒下的巨人，竟然，像一座腾起的山头那般再次站了起来。
“喂喂喂这是什么东西啊！”布莱兹下意识地举起枪来，威鲁森的脸上，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炼金生物吗……”
默默地，望着保护她的人们再次冲入还未完全消散的雾气中，连疲惫不堪的女孩子们都重新站好，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她的面前。还是不能理解谁是兔子，谁是生命之神米耶，眼前的小姐到底在跟谁说话，她说的话又是什么含义。但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温暖的好像泉水一般的东西，在心里的黑暗处荡漾。
提姆是不是人类，这一点，连拿提姆的身体做实验的洛丽本人都不明白了，可是那个女孩却很清楚地告诉她，是，而且，自己也是。视线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映出了清晰的画面，那就是此时此刻，为了保护她而战的，并不熟悉的人们。
“我……”洛丽轻轻抬起手，然后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那份对自己的恐惧还没有消失，那份被心爱的家园所拒之门外的悲伤也不会消失，可是，就算只是现在，就算只是为了他们，就算只是——
等下！
洛丽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道电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她的思绪里呈现。协会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那既然如此，为什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根本不属于协会的弗兰科老师？而且……弗兰科老师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多学徒了？！
第四十九章 弗兰科与洛丽
眼前，是燃烧的火光扭曲了视野，庞大的烈焰土偶像是想赶走碍事的野兽一般挥动着粗壮的四肢。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麻烦的对手。被人们击碎的头颅没过几秒钟就重新生长了出来，不断地再生，不断地有直接来自地下的泥土聚集在它的身上。面对这样无法完全摧毁的敌人，似乎连经验丰富的冒险家都有些为难。
“嘁，炼金术这玩意儿还真是变态。”换子弹的间隙，布莱兹忍不住高声抱怨，他和卡特都已经用掉了不少子弹，却只能让那东西无法继续前进而已，“喂！镇长大人，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并没有听见那个弗兰科老师对洛丽镇长说了什么，恐怕赶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洛丽镇长此刻的心情。他又朝着那东西窜着烈焰的脑袋开了几枪，扭头瞥向躲在后方的女孩子们。
“我想……”
布莱兹的声音，让洛丽从刚才的思考里回过了神，再次说话的时候，她不再有那种令人心酸的困惑。“我想我可以解决这个烈焰土偶，嗯，我想到一个办法，让我来吧。”
“镇长大人？”
看着洛丽镇长就这么空着手连地上掉落的金属长枪都没有拿就走到前方，雪莉不由地惊呼起来。洛丽迅速扫视了一下那个被她叫做“烈焰土偶”的东西全身，在路口的一片还未被摧毁的空地站稳。“麻烦各位，再拖住它一会儿可以吗？”
“没问题。”杰克肯定地说，挥剑扫过那家伙抬起的脚，“只是……虽然我并不了解炼金术，您不是什么材料都没带吗？”
“我好歹也是库洛蒂姆小镇有名的炼金术士啊，请相信我吧。”洛丽的嘴角，扬起一种莫名的自信，不过，就是这种和刚才的她完全判若两人的自信微笑，让人想不到阻止她的理由。
需要杰克他们拖延的时间并不是太长，洛丽拿起一个石块，在空地的三个不同的位置绘着像是炼成阵的图案。画完最后一笔之后，洛丽站在炼成阵所组成的三角形中间，抬起双手，那姿势，仿佛是在向炼金生物打招呼似的。
“好了，谢谢你们……请马上离开！”
“你要做什么？”威鲁森在向后跳跃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炼金生物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洛丽镇长一个人，如果他们离开的话——
“我不会有事的。”洛丽说着微微下蹲，摆出随时都能后撤的姿势。“我一定，会活着回到库洛蒂姆小镇。”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烈焰土偶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号叫，挥起燃得更旺的拳头，直朝洛丽的头顶挥下。
突然，洛丽用尽力气向后凌空跃起。尽管炼金术士的体力却使得她无法躲过巨拳周边的热气，但这已经足够了。在拳头砸中炼成阵组成的三角形的同时，洛丽伸手撑住了地面，迎面吹来的热浪令她无法抬起头来。雪莉迅速上前，将光之护盾笼罩在洛丽全身。
不过洛丽还是没能撑住，整个人朝后翻了过去，幸好贝莉卡和艾瑞丝一齐扶住了她。她们还没有来得及拉着洛丽往后躲，只见三个炼成阵同时闪过淡淡的白光，而那家伙，那个名叫烈焰土偶的炼金生物居然停住了，像是瞬间僵硬一般浑身无法动弹。
火焰里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当火焰褪去时，烈焰土偶的整个身体都呈现着熔岩般的红色。不，那就是熔岩！巨大而坚固的身体在炙热的高温下竟然开始熔化！洛丽吃力的抬起头，似乎想提醒大家后退，不过几人已经全部退到了远离那块空地与那个巨坑的后方。熔岩顺着被烧毁的空地边缘，流入巨坑深处。
热气依然在升腾着，弥漫着火山口一般充满着毁灭气息的恐怖气氛。雪莉甚至害怕地捂紧了嘴巴，免得尖叫出声。但是这里不是火山口，熔岩不会喷射出来。时间在紧张的缝隙里缓慢流过，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那一坑熔岩。
“嗯这回应该没事了。”洛丽望着被熔岩的红光映得万分诡异的路口，轻轻坐起身。但很快她脸色一沉，“弗兰科老师呢？”
其实原本那个名叫弗兰科的炼金术士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能够远远望见这里的高处观望。直到，他明白了洛丽所使用的炼金术发挥的怎样的作用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烈焰土偶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炼金生物，本体是坚不可摧的凝结的土壤与岩石，因为表面有着火系的炼金材料而覆盖着烈焰，只要有土就能再生，可以说是火与土的完美融合。但是，火和土并不总是能够配合得如此协调，火产生的高温，足以让岩石融化，只要改变元素之间的“秩序”，烈焰也会反过来吞噬本体……洛丽.卡普兰，居然利用烈焰土偶的本身的结构将它摧毁！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下了楼梯，两只瞪圆的眼睛，像是饥饿的野狼那般透出凶残的光。洛丽.卡普兰，她是怪物！体内流着肮脏的邪恶之血的怪物！
再制造一只烈焰土偶吗？不，只要那个怪物还活着，她还能再一次地摧毁他努力的成果。就算在自己所迷恋的炼金术领域里，他都无法赢过那个怪物吗？永远都无法战胜尊贵的卡普兰家族吗？
因为是卡普兰家族的人，仅仅因为是卡普兰家族的人，无论进行什么研究，都会得到协会的帮助。那帮顽固的老古董到底有没有看见，他，弗兰科并不只是一个教授炼金术基础的老师！他也有努力地做出只属于自己的成就，但就像这里的无数学者一样，再怎么辛苦，都无法让那帮死老头子们看到！
甚至连杀害他人的研究都被允许，只因为她是卡普兰家族的人？用别人的鲜血铸就自己的力量，做到这种地步协会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为什么库洛蒂姆……不，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如此不公平？！
本以为这次可以以充分的理由消灭那个怪物，是的，非常充分的理由。他见到了三年前那场灾难里唯一的幸存者，据说就是当时洛丽.卡普兰的助手。哈哈，那个女人，那些死老头子，以为他们可以永远隐瞒。但是……该死的，那些人去哪了？
假扮成炼金术士学徒的那些人，不会被卡普兰的帮手消灭了吧！像卡普兰那样的怪物竟然都有如此多的强者帮助，真是不可理喻！
难道只能这样狼狈地逃回库洛蒂姆？卡普兰的帮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来，自己毕竟只是一个炼金术士，不可能和那帮人正面对战。弗兰科仰望着浑浊的夜空，不禁咬牙切齿。
“不除掉怪物，我决不回去！”他像是对自己发誓那般恶狠狠地说。
那个小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弗兰科忽然发觉原本应该是空荡荡的马路上，竟然冒出一个小孩子来。之所以说是冒出来的，是因为弗兰科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听到。小孩子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像是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里似的，宛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夹杂着烟雾的冷风，扬起那个小孩漆黑如夜的披风，扬起她胸前硕大的缎带蝴蝶结，扬起她缀着绒球的黑色裙摆和她白色的长发。她用一只没有任何表情的蓝灰色眼睛望着弗兰科，就像是望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另一只眼睛连同她左边脸上的大块皮肤都被一个金属质地的倒三角形眼罩罩住了，这让女孩的脸看上去特别诡异。不，她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诡异，周围的居民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究竟是谁？
“韦伯斯特.弗兰科。”那个女孩用干巴巴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弗兰科的全名。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声音的弗兰科浑身打了个寒战。但是他立刻端起炼金术士老师的架子，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似的。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库洛蒂姆的人吧，你在这里干什么？”弗兰科的声音里有种着虚张声势的严厉口气，不过，那个女孩全然没有退缩的意思，她很老实地回答，“我在这里，是有话要对你说。你把事情搞砸了，韦伯斯特.弗兰科。”
“搞砸？”
记得参与这次秘密行动的人当中没有这个女孩，她指的是什么？然而，弗兰科还没有问话，那女孩就继续解释起来。
“让那个洛丽以为自己已经遭到了炼金术士协会的排斥，让她放弃回到库洛蒂姆，才是你应该做到的事情。大人说，不能让你杀了那个洛丽。”
“我……”
弗兰科一下子懵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直觉性地产生了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什么大人？让镇长以为自己已经遭到了炼金术士协会的排斥？不是炼金术士协会故意包庇洛丽.卡普兰吗？
“——大人还说，无论有没有实现这个目的，你都不再有利用价值了。你是一个弱小的人，赢不了他们的。”
“什么？他们？你知道那些人都是谁？你，你……”
忽然间，弗兰科明白了。
“你和那个男人是一伙的！那个自称卡普兰助手的男人——”
“……大人当时确实是那个洛丽的助手。”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孩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仿佛闪过无比痛苦的神色，也许就是因为这份痛苦，女孩决定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她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所指的，是弗兰科的心脏。
“我是……‘天启之翼’地之座，洛丽.浮士德。”
第五十章 洛丽的库洛蒂姆小镇
稍作休整，库洛蒂姆小镇的镇长和那些保护她的人们，向着他们旅途的终点，库洛蒂姆小镇出发。这一行此时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佣兵团长威鲁森。幸好存放在候鸟岛旅店后院的马车并没有遭到战火的波及，他们在盖着挡风帆布的马车里等到了久违的晨曦。
阳光朦胧，仿佛无限遥远的寂静天空映着干干净净的颜色，松林里的小道上到处都盖着那些即使经历了无数次碾压也没有融化的积雪。这条并不平坦的小道，却是亚力埃斯城到库洛蒂姆小镇的必经之路。
“太讨厌了那些家伙。”贝莉卡忿忿地捏着手里冷冰冰的面包干。不能留在舒适的候鸟岛旅店吃顿热乎的早餐，都是因为昨天晚上候鸟岛旅店遭到了库洛蒂姆炼金术士的偷袭。旅店的老板戴夫先生，居然为了钱财出卖他们，结果自己差点丢了性命。治安巡逻队一直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才赶过来，真不知道他们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维护城市治安的。
关于炼金术士们为什么要袭击他们的镇长，几个冒险家也不是没有及时调查过。虽说威鲁森、布莱兹和卡特打得他们死伤惨重，仓皇逃命，但也有几个没能来得及逃走的黑袍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根本不是炼金术士，仅仅是被收买的佣兵而已。可是花钱收买这么多的佣兵，那些炼金术士就这么有钱？
名叫弗兰科的炼金术士、制造烈焰土偶的那个人并不是炼金术士协会的人，事后洛丽镇长曾经告诉他们，协会是很保守的组织，不可能将重要的任务交给和协会不相干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协会调查过三年前人们的失踪，就算他们发现了洛丽藏在地下的那个研究所，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那些人真正的死因。可是，弗兰科却很肯定地说她“研究危险而邪恶的炼金术，甚至杀害一百多人”，那些尸体，洛丽当时就已经辨认不清了。弗兰科还说她“根本不是人类”，是“吸食人命的怪物”……
这些事情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洛丽回想起当时那些鲜红的魔法阵，她很清楚，那根本就不是纯粹的炼金术。炼金术士协会也好，库洛蒂姆小镇的其他炼金术士也好，无论再怎么调查都不会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魔法阵没有留下，尸体已经被完全摧毁，他们还能调查出什么来呢？
弗兰科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其他的炼金术士，又为什么要跟随他呢？
所有的线索开始指向另一个经历了三年前那次事件的人，那就是施法者，路西法.浮士德。
如果是他应该可以办到，只是，洛丽怎么都想不通他的目的。告诉洛丽库洛蒂姆藏有危险的东西的，就是他本人，难道到了这种关头他突然想除掉洛丽了？这也太奇怪了。洛丽不敢说自己真的了解现在的弟弟，就算弟弟想对她不利，她也不会感到奇怪，只是……为什么在卓林格的时候，路西法不但没有对她下手，反而还保护她？不然她早就应该在自己布置的炼成阵中化作晶石粉末了吧。
“假如真是‘天启之翼’想阻止您回到库洛蒂姆，我劝您还是暂时不要回去了。”理解了洛丽的推测以后，杰克曾经很诚恳地劝说她。“‘天启之翼’行事很诡异，您回去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可怕的危机呢。”
“不啊，我还是必须要回去呢。”那时候的洛丽，微笑之间含着泰然自若的神情。尽管心里并没有那么平静，但是心意却非常坚决。“假如真是这样，路西法在库洛蒂姆小镇的势力一定比我原先想象的还要庞大，我不可能，让我的小镇落入‘天启之翼’手里——因为，我是镇长啊！”
“那我们就陪你一起留在镇上吧！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当时贝莉卡就忍不住焦急地央求起来，可是，不仅仅是洛丽镇长，就连她的伙伴也不愿意答应。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路西法要是想杀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我想他还不打算要我的命。”说出这句话的洛丽既是在安慰担心她的人们也是在安慰自己。既然在卓林格的时候没有让她死去，那么现在至少不会杀她，她想让自己如此相信着。
一只像是白色蝙蝠可是却长着蛇头的生物从积雪的枝头掠过，通红的眼睛俯视着小道上的马车。闻到还未完全消失的血腥味，它突然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向着马车俯冲。枪声不经意地响起，那些枝头的积雪猛然一颤落了下来，同样落下的还有那只魔兽不断痉挛的身体。
“听说最近这条路附近的魔兽也变得狂躁起来，看来是真的。”卡特以如同公布晚餐主菜的管家一般的口气说道。在他们离开亚力埃斯城之前，城门的守卫就有很好心地提醒他们，近来如果没有厉害的佣兵团保护，别去库洛蒂姆小镇。
“……真是奇怪呢，以前就算是春天，也没有听说这附近的魔兽变得狂躁的消息。”洛丽向着那小小的窗户仰起头来，“啊，也许是因为我很少离开库洛蒂姆小镇，才不了解这些吧。”
“这边的魔兽都挺烦人的。”贝莉卡撅起嘴巴，大概是讨厌正吃着面包干的时候遇到魔兽打扰。
“库洛蒂姆有没有遭遇过魔兽的围攻呢？”杰克想起了当初利贝拉城的骚乱。因为“天启之翼”幻术师蕾雅.库伦德尔的幻术缘故，利贝拉城周围的冰雪魔狼无缘无故攻击利贝拉城。不过，洛丽镇长却很有把握地摇了摇头。“魔兽不敢进入库洛蒂姆小镇，我们的小镇周边布置了能够驱逐魔兽的魔法塔，在我离开镇子去卓林格的时候也没有发现魔兽——”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因为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卡特的枪声又响了起来。布莱兹暗骂一声“该死”抽出怀里的手枪，艾瑞丝也拿起了她的黑玫瑰。紧接着，卡特猛然加快了行进速度，在随风掀起的帆布露出的空隙里，她望见了那些盘在路上的、如同荆棘一般的触角正冲着马车张牙舞爪。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洛丽镇长说。
已经不晓得现在的库洛蒂姆小镇是什么样子了呢。
从离开库洛蒂姆小镇到现在，一个月都没到，洛丽的心中却产生一种恍恍惚惚的恐惧，就好像那个她最熟悉的家，她最熟悉的镇子早已不存在了似的，总是感到无比空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尸骸遍野的悲惨场景，是被三年前的记忆影响，还是她实在无法战胜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所以，当看见那个镇子好端端地矗立在烟雾笼罩的彼端，她居然有种恍若重生般的释然。
真的回来了吗？
无以言表的复杂心情过后，洛丽也发觉从刚才走到一半路左右的时候就没有再遇到魔兽了，仅仅是靠近亚力埃斯城的那边有魔兽吗？这似乎也是件不自然的事。不过除去这些，有着各种名号的小镇库洛蒂姆依然存在着，而且，她回来了……
仿佛随着那种无处不在的雾气步入另一个世界一般，呈现在马车前方的，是一条说不出是什么风格的街道。好像有几种不同式样不同颜色的建筑都建在同一条路旁边，但是却有种奇妙的协调感。没有城门，没有围墙，路过两个色泽单调的魔法塔，就这么唐突地进入了库洛蒂姆小镇的范围。
街道上只有几个行人。由于气候常年寒冷，他们都披着很厚的斗篷。一辆马车驶进了小镇他们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但是为什么，只是在这条铺着黑色石砖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就让马车上的人有种诡异的错觉，好像有别样的眼光默默地躲藏在每一个角落里注视着他们。
“这里是‘星之路’，前方很大的那座圆形建筑，对，白色的那座是一些占星师建造的‘星之馆’……看见那座很高的占星塔了吗？”洛丽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却还夹杂一丝怀念与惘然夹杂的感情。“在这里往右拐，谢谢你卡特先生——那里是莉莉安救世会的教堂。”
这里的教堂远远没有卓林格的教堂那么宏伟，也许是周围建筑映衬的缘故，它看上去很是渺小，只有彩绘玻璃窗在阳光下反射着美丽的华彩，证明它的存在。有些屋子已经开始飘出彩色的烟雾来，就像贝莉卡他们在利贝拉城西城区看见的那样，那往往说明有人在搞什么炼金药剂实验。有个戴着兜帽看上去很神秘的女人领着两个孩子从马车旁边经过，那女人连看都没看马车一眼，只是两个孩子朝这辆马车投来称不上好奇的平淡的目光。
“……在蔷薇广场，对，就是前面那里往左拐，谢谢。我有几个朋友住在广场那边，不过我得先回去一趟。我就住在那里，那座六角形的小楼就是我的住处‘契约之馆’。”
注意到这些初次来到库洛蒂姆的客人们似乎对这名字的反应有点异样，洛丽连忙补充，“啊，不用紧张，应该只有佣人在……”她稍稍吸了口气。
“但愿，一切都还好吧。”
第五十一章 情报交换
“契约之馆”的佣人们显得有些意外，大概是因为主人的回来实在突然，更意外的是，她居然还不声不响带来了这么多完全陌生的客人。除去这些不谈，洛丽镇长的住处一切都很正常。
这里，只是一座普通建筑罢了。虽说六边形的式样有点别致，也不过是平凡的岩石建筑，铺着雪白色没有明显光泽的砖。在佣人的带领下走上台阶，走过铺着朴素的黑色地毯的门廊，比起一般的贵族之家，洛丽镇长的住所更像一个简单的办公场所。以前在卓林格的时候，洛丽曾说她的家很特别，不过现在看来，也就是多了一些平时不常见的摆设罢了，比如，飘浮着棱柱形蓝色水晶的金属台。
从一扇绘着两棵交叠的大树的门走进去，本该是会客厅的地方堆了不少杂物。还好那些绘图板和羊皮纸卷并没有盖住招待客人用的沙发与圆桌。洛丽请各位客人先坐下喝点红茶，她要亲自检查她最重要的地下研究所。
“我想看看炼金术士的研究所是什么样子！”贝莉卡一听说他们的脚下还有个研究所，立刻两眼放光。被艾瑞丝鄙视的目光扫了一眼之后她连忙改口，“我是说，还是一起去吧，万一研究所里藏着什么东西那就不好了……”
回应女孩的任性要求的是主人一个宽容的微笑，洛丽摆了个请的手势，却也不忘立刻补充。“研究所里有很多药剂，有的药剂不太安全，希望各位最好不要因为好奇而惹上麻烦。”
“知道啦，我什么都不会碰的！”贝莉卡保证说。
不过……研究所里的景象却让小女孩很是失望。没有想象中变幻莫测的魔法光彩，就是一间被玻璃罩煤油灯照亮的普通地下室。像是一座比较宽敞的地窖似的，不过地板铺的都是坚固的石板。有一个很大的黑色绘图板摆在木架子上，放置在研究所的墙角处，上面绘着贝莉卡绝对看不懂的符号。一些黄铜材质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水晶瓶，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罐头的东西，淡橙色的液体里飘浮着柔软的不知名物体。有一堆玻璃管放在桌子上的木头固定架上，旁边则是一个很常见的白色小花盆，里面长着一株没有花的植物。
在那株植物旁边，一个小小的木头镜框吸引了她的视线。还没想起走过去仔细看看，离那镜框更近的雪莉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呼。
“镇长大人，这是？”
“啊？”正在检查一堆刻着圆形图案的金属板的洛丽转过头来，视线落在那个镜框的时候，忽然变得无比温柔。其实隔着几米的距离她应该看不清楚那些坐在雪松下的人们的笑容。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和一个有着与洛丽一样的淡金色长发、穿着红色长袍的女人，还有站在他们中间，看上去顶多两岁的小女孩。
“哦，是我父母。”洛丽走过来几步拿起镜框，用衣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和干净的馆内不一样，这个研究所是不允许佣人随便进入的，因此在主人不在的这段时间，谁也不敢擅自进来打扫。“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照的照片。从我记事以来，父母之间谈得最多的，就只有炼金术的话题，这张照片还是我在他们过世之后才找到的。有的时候，我真的很难想象……他们在一起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炼金术研究呢？呵呵。”
仿佛在自嘲似的，洛丽的笑声里潜藏着一股心酸。“父亲一直都是炼金术士协会的成员，如果他当时没有因为那种研究而遇袭的话，他也许会成为协会的骨干。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协会对我才会有更多的照顾……”
话到末尾洛丽渐渐收起了笑容。她放下镜框，又四处扫视了一番。“我想我得尽快到协会去一趟。”
“我们也去！”贝莉卡立刻转头注视着她，但是这一次炼金术士却没有妥协。她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是早就已经说好，等我回到小镇以后，你们要尽快赶回冒险公会吗？”
“可是镇长大人您也说过不会做危险的事。”布莱兹抓了抓脑后的头发，用一种很是泰然自若的口气叮嘱镇长。洛丽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不是危险的事，我只是想通知协会我已经平安回来，顺便试试他们是否知道三年前那次事件而已——我不会独自调查他的。”
也许是很不自觉地，洛丽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一说起那个人就会让她感觉心疼。但是她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这就叫佣人准备午餐，午餐过后——”
“嗯，我明白。”杰克点了下头，“我们会尽快回去的，镇长大人您也要小心。”
离开“契约之馆”的时候，太阳正疲倦地挂在头顶。弥漫在整个小镇里的雾气，让那阳光与空气都是一片朦胧。马车的棚顶沾染了一层冷雾，凝结成诡异的霜花。不得不承认，尽管充满神秘的魅力，库洛蒂姆小镇却是个让人很难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接下来……威鲁森你准备去哪？”
等到估计洛丽镇长和她的佣人都不会再听到了，杰克突然开口问道。威鲁森曾说他有点个人的事要去库洛蒂姆，所以才提出和他们一路同行。不过到达库洛蒂姆之后，这位佣兵团长却始终没有做声。
“对哦，我们要回去了呢！”贝莉卡这才想起马车里的并不都是准备离开库洛蒂姆小镇的人。“这下也算是把你平安送到库洛蒂姆了，你还跟着我们干什么啊？”
威鲁森缓缓地抬起头，就好像对贝莉卡洋洋得意的口吻都毫不在意似的，目光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沉重意味。这一路以来他一直在观察这些人，本以为他们只是要护送洛丽.卡普兰镇长，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想要调查什么，想要调查的内容跟“天启之翼”有关，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他们决定先回公会。难道他们想调查的就是那个？
艾伦.希尔，曾经让他将这个有着香槟色长发的小女孩单独带到这座小镇里的某个地方，他们想要调查的，难道就是那个地方？
不得不好好斟酌一下。
尽管已经答应了那个召唤师的要求，可是要让威鲁森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那是不可能的。“天启之翼”叫他带走这个女孩，并不仅仅是实力的考验，这个女孩的确有特殊之处，这一点，他在无意中听见这女孩谈到“神”的时候就已经确信了。
威鲁森不是什么神的信徒，也从不去思考神的存在与神的意义，不过这个女孩，似乎真的和“神”有关。上次她推开那扇无法推开的门时，门的里面，不就是座神殿吗？
——“兔子就是名字叫做‘米耶’的生命之神。”威鲁森反复思忖着这句应该没有听错的话。兔子，神，好像很难联系起来。可是，如果就这么听话地将这个特别的女孩交给“天启之翼”，威鲁森又会感觉自己只是被利用了。
对，一定是这样。“天启之翼”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就像他们利用那帮愚蠢的炼金术士和佣兵一样。想到“天启之翼”的做法，威鲁森不由地有点担心自己的安危。向“天启之翼”表示自己的忠诚？指望那个神秘而陌生的组织给予自己战胜高等龙族的力量？似乎是个不怎么可靠的决定，威鲁森的经历让他明白要如何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路。
“冒险家，我记得你说过有些事情要‘以后解释’的。”威鲁森看着杰克。杰克的脸色微微一变。
“对哦，佣兵团长不说我都忘了，你们上次，就镇长大人被那个炼金生物袭击的时候，说什么‘神’来着？”布莱兹捶了一下手掌，立即兴致勃勃地添乱。“是说生命之神什么的吧……”
连马车的速度都刹时间放慢了，看来卡特也在竖着耳朵听。僵硬的气氛瞬间充满了整个马车。被提到的生命之神耷拉着一侧的长耳朵，有些不知所措地蹲在贝莉卡的膝盖上。
“咻……这个，这个要怎么说呢……贝莉卡……”
“你非得弄清楚吗？”贝莉卡有点不高兴地瞪着挑起这个话题的威鲁森。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就不是很熟悉还要问东问西。“是跟你无关的事情啦！”
“哎哎，话可别这么说。”这个时候帮着威鲁森说话的布莱兹实在很让人来气，“咱们一路都走了那么久……好吧也许是我不该多问，可是你们也说过要解释的吧？”
“我也不会白要你们的情报。我这里也有一个重要情报，你们应该会感兴趣——和你们正在调查的‘天启之翼’有关。”威鲁森很及时地摆出自己的筹码。顿时，几个冒险家互相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不过从他们的表情看来，他们并不怎么相信。
“我会到亚力埃斯去，就是因为‘天启之翼’，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因为他们的召唤师，‘识之座’艾伦.希尔，你们不是认识这个人吗？”
第五十二章 想太多的人偶
短暂的犹豫过后，杰克的脸上浮现起一丝警觉。他们认识艾伦.希尔，单就这件事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威鲁森为什么知道艾伦.希尔在“天启之翼”的称号是“识之座”……这一点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似乎是注意到了杰克的表情变化，威鲁森歪着嘴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信不信由你……我知道他在哪里——就在这个小镇。”
其实说句真话，威鲁森并不能确定那个召唤师的位置，但他很聪明地意识到他有必要为这个筹码增加些分量。艾伦.希尔所说的那个地方，想必对于“天启之翼”来说也是个不一般的地方吧，相信这些冒险家会很想知道。
“真的？”杰克还没有动，贝莉卡一听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不会耍我们的吧，你真的知道那个家伙在哪？”
“我知道。”威鲁森装作漫不经心似的，斜靠着靠垫向着车窗外扫视了一眼。周围各式各样的建筑逐渐稀疏起来，尽管放慢了速度，马车依旧朝着小镇外围驶去。
“怎么样？愿不愿意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兔子，还有生命之神的事情——”
“那可不行！”
以明确而干脆的声音打断威鲁森的并不是贝莉卡，甚至……不是车里的任何一个人！卡特本能地刹住马车，从背后抽出猎枪指向车顶——那个声音，就是从车顶上传来的！它是什么时候躲在上面的？刚才出发的时候，都没有人察觉。不……它应该是刚来不久。
那是一个拖着黑色小尾巴的眼球。
辨认出那东西不是正常的生物，卡特果断地扣下扳机，一股黑色的液体飞溅在灰色的帆布上面，眼球随之落下，像是某种带黏液的东西似的，黏在车顶。车上的人全部都跳了下来，几个见过那东西的冒险家吃惊地张大嘴巴，望着那个被击中的眼球完全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肉球。
“……何必如此野蛮呢？”
令他们更加吃惊的是，眼球居然还能发出声音！仿佛是从眼球的方向，又仿佛是从头顶的昏暗天空传来的声音，似乎并不是这个没有发声器官的眼球所发出来的。
“很抱歉，我并没有探究他人隐私的低级趣味，但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原谅背叛的人。不经意间听到了佣兵团长的发言，即使是我乏味的心也稍稍有些感慨。听您的意思，您打算将我们的交易和盘托出了？”
“交，交易？！”雪莉不禁抬高了声音，“威鲁森先生，他，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威鲁森默默地抽出双剑，后退了几步，朝着周围慢慢审视了一圈，最后再次将视线转向那个坏掉的眼球。
“你原本就是打算利用我，对吧？”
“您真的误会我了。”被那么多凶狠的目光盯着，眼球那带着自然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也有点太镇定了，它感觉不到周围的恨意吗？应该感觉不到，它似乎看不见东西了，只是传达声音罢了。“想要利用您的并不是我，而且，您向我们提出的请求，不也是一种利用吗？”
“喂喂……佣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布莱兹猛然皱起了眉头，“你，你是那个叫‘天启之翼’的组织的人？”
“——如果威鲁森先生您就这样离开，或许也不会给我造成很大困扰，但是多嘴可是个不太妥当的习惯，何况是在极为错误的时间。”艾伦.希尔的声音，继续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响着。“让不合适的人来到不合适的地方，那可是我的失误，我得尽力挽回才行。这样吧，请你们留在这里吧，威鲁森先生，您和您身边那些并不信任您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啊！谁不信任谁啊！”贝莉卡唰地举起剑来，朝着马车走过去几步，边走边忿忿地嘀咕着，“哎我们要不要把上面那个啰啰嗦嗦的东西剁碎？不知道艾伦.希尔那个家伙到底在哪里——”
“小心！”
同时呼喊出声的除了杰克，另一个居然是威鲁森。在一道仿佛能够使空气凝结的寒冷光线擦过马车的瞬间，杰克一把拽住贝莉卡的胳膊，将她护在了自己跟前。威鲁森向前一跃，两柄双剑如闪电般挥出，凝聚的光芒和那寒光碰撞，空中如同洒落一片冰晶。唰，所有人一同拿起了武器，这时他们都已看见，在马车的前方，距离这里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一个庞然大物浮现在朦胧的雾气中。
远远望去，那东西就像是一条巨蛇，可是如果那真的是蛇，它得有多长啊！那仿佛是眼睛的金色明亮的光，居然是闪耀在几十米处的空中！蛇没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取而代之的，它的出现令周围所有的雾气霎那间变得无比凝重，就好像连雾里的细小水珠都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那是……魔法啊！
就好像阴霾的天空突然发怒，一阵如暴雨一般的尖锐冰凌朝着人们的头顶直落。“躲到马车下面！”布莱兹高喊一声，就地打了个滚，连发的子弹将几个冰凌击得粉碎。坠落在地的冰棱，还很不甘心地四处迸溅，雪莉赶忙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施加了光之护盾，希望能阻挡这一恐怖而突然的魔法攻击。
“威鲁森……”偏偏在这种紧张的让人透不过气的时候，杰克的声音却无比平静。旁边的威鲁森转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我相信你了。”杰克说。
离这里隔着几条街的地方，白发黑衣的女孩正站在高高的教堂屋顶，从她的那个位置看过来，从天而降的冰凌暴雨美得仿若艺术，却是转瞬即逝的艺术。不过此时的小洛丽却不是在为短暂的美丽而感伤，她对这一幕的看法只不过是——艾伦.希尔的事情而已。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得不做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不得不做？
为什么在亚力埃斯城的时候，要阻止炼金术士韦伯斯特.弗兰科呢？他不是很想杀了那个洛丽吗？这应该是很正确的决定。还有之后，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暗中保护她呢？为什么不让那个洛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那个洛丽到底有什么用呢？怎么想都想不通。不但没有用，而且还很碍事，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知道“天启之翼”的首领是谁，知道小镇里藏着秘密的东西，她还和讨厌的冒险家一起调查那位大人。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价值，要让自己保护呢？
——“我还是很喜欢她啊，怎么可能对她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呢？”
为什么一回想起这一丝渺小的回忆就会觉得有股将整个世界破坏掉的冲动，身为人偶的她，不应该对大人的指令产生怀疑，可事实却是，产生了。这是小洛丽绝对不想承认的，绝对不想就这样任凭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人偶就是人偶，想多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小洛丽转过身，脚步轻盈得就像她自身没有重量似的，几步就越过了教堂的屋顶，走到能望见另一座建筑的地方。
几座聚集在一起的淡金色小楼，是所谓“协会”的核心地区。那个洛丽的身影出现在距离这里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好吧，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
当身体变成黑色光芒的时候，小洛丽从另一处的黑暗里走了出来——就在那个洛丽的眼前。看见她的时候那个洛丽好像非常意外，所有人见到她几乎都是那么意外。
“你不能过去，洛丽……洛丽.卡普兰小姐。”小洛丽说出早已备好的台词，只不过念到“洛丽”这个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停顿了一下。
“是你？”洛丽.卡普兰立刻摆出防备的姿势。她记得很清楚，在卓林格城的时候，这个女孩是和路西法在一起的，她还记得这个女孩有着怎样一张没有丝毫情感的脸。三年来她一直在追踪路西法的行踪，对这个女孩的身份，也有一些了解。知道路西法的身边有个叫洛丽的女孩，应该就是她。
“是我。”小洛丽用干巴巴的声音回答，“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你不能过去，你应该离开库洛蒂姆小镇，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回来。”
“洛丽……”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洛丽镇长也有些伤感。她微微垂着头，但很快又仰了起来，仿佛艰难地硬挤出来的微笑挂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你来的正好呢，有些话我想跟你谈谈，可以请你到我家里坐坐吗？”
“不可以。”小洛丽断然拒绝了镇长的好意，“我再说一遍。不要待在库洛蒂姆小镇，你应该离开这里。如果做出多余的事情会很危险，这是警告，洛丽.卡普兰。”
“……真是的。”
像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洛丽镇长垂下双手，疲惫地叹了口气。小洛丽这种全然没有感情的坚决，让洛丽镇长终于确信了自己以前的推测。和提姆相似，这个女孩是——
“你是经过黑魔法的改造……啊，以他的说法，应该说……是‘人偶’吧。”
第五十三章 恶龙
贝莉卡以为是整个天空都在崩塌。整个天空，仿佛是脆弱的冰面一般碎裂，朝着渺小的人类头顶倾泻。早知道艾伦.希尔是个召唤师，可没想到他居然能召唤出这种生物！那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魔兽的王吗？
贝莉卡的想法基本上还是正确的，看那生物充满君主般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的金色双眸，它一定是地位极高的魔兽。库洛蒂姆小镇，终年不肯散去的雾气仿佛畏缩一般萦绕在它脚下，墨蓝色的鳞片摩擦着金属的铿锵声。
马车很快就支撑不住那只魔兽凌厉的攻势了。锐利的冰凌穿透棚顶，将包括那个眼球在内的马车上的一切瞬间冻结。两匹上好的马，连恐惧的嘶鸣都没能发出就被冻在了地上。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可是贝莉卡仍然感觉那寒气，从周身涌入心底，又从心底蔓延到手指尖。
然后，就在他们眼前，那只魔兽扬起身后如鱼鳍一般的双翼，仿佛一个信号似的，地面上凭空冒出了冰蓝色柱形的光束。即使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那种好似心脏停跳的战栗却实渗透了他们全身。杰克轻轻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抓着贝莉卡的手不由地加了些力气。
“……那个，该不会是……”
另一边一样空旷的街道上，有高矮不一的建筑挡住了人的视线。两个拥有同样名字的女子如同冻僵一般静静对视着。听见那个洛丽的话语，小洛丽像是久久无法回过神一般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要回答吗？小洛丽仅仅是把洛丽镇长那句悲哀的叹息当成了一个问题。如果是其它问题还好回答，但关于“改造”，“人偶”，这种应该算作秘密的事，要向一个不会立刻死去的外人说明吗？
洛丽镇长倒是完全不能体会小洛丽的心情，她似乎是觉得自己伤害到小洛丽似的，尴尬地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如果不是身体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让她停在原处，她也许很想拥抱那个可怜的孩子一下。
“啊，对不起。”洛丽镇长摊了一下手细声道歉，“是路西法叫你来的吧，他的意思就是，让我离开库洛蒂姆小镇是吗？”
“是的。”这个问题还是可以回答的。小洛丽点头。
“我可以跟他商量一下吗？啊，不用着急拒绝，请你把我的话转告他，在这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洛丽叹着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不去协会了，我就待在家里等他的回应，这样可以吗？”
“大人说……让你……”
为什么？本来应该是完全能够清楚表达的语言，这种时候居然有种艰难的迟钝感。那个洛丽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想要和大人商量？！小洛丽那没有起伏的心虚就像是突然掀起了波澜。应该干脆地拒绝，因为大人只是说让她离开，“商量”这种事情，不在计划之内。可是这又是什么错误的感觉？那个洛丽好像还抱有什么希望似的，不，她相信大人会见她，会听她说话，就是这种感觉。
真是种奇怪的感觉，如果用语言形容，就好像又委屈又不甘心还充满憎恨和痛苦的感觉。小洛丽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抬起头，继续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洛丽镇长。
“你已经没有自己的想法了？”洛丽镇长似乎把她此刻的沉默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像是在为这个孩子难过似的，洛丽镇长的苦笑声，透着一股——就像是后悔与愧疚混杂着怜爱的感情，“洛丽……没有路西法的指令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吗？你真是个傻孩子啊。”
似乎，有人说过相似的话，可是想不起来。不自觉地，小洛丽稍稍歪着脑袋，好像对这句话突然间有了兴趣。模糊的记忆早已被当做虚幻的梦，不可忽略的是此时眼前的这个人。
“自己的想法？”她的语气并没有一丝好奇。
“嗯，洛丽你自己想做什么，如果没有别人的要求的话，你自己心里的声音会跟你说什么……唉——好吧。”看着这个“人偶”好像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洛丽镇长也很清楚，继续拖延时间是没有多大用处了。
“你真的不想转告就算了，可是，我也不想就这么听话地离开库洛蒂姆小镇。”她垂下眼脸，就在这一刻右手猛然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她的手里居然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咔嚓一声脆响，洛丽镇长冷静地推上弹匣。
“抱歉，枪里装的是释放强效催眠药水的炼金子弹，不会伤害你的。”说完，她果断地扣下扳机。
然而，那黑衣的身影却在子弹到达的霎那消失了！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力震飞了洛丽镇长手上的枪，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后背传来猛烈撞击的痛楚之前，女孩苍白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跟前。
和那没有血色的苍白相对应的，是悬在自己脑袋上方，不断扭曲着的漆黑球体。那个球体就像在吞噬一切光明似的，不停地吞噬着。可是这种时候，洛丽却将视线固定在小女孩的脸上。那一刻，洛丽感觉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
木然的蓝灰色瞳孔中，似乎忽然出现了“感情”这样的东西，但是那样的感情，明显是一种怨恨。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执行人偶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庄重宣告，尽管不够流畅的话语里还有点迟疑，但是她那只眼睛的恨意却没有丝毫改变。
“我自己的想法就是……我心里的声音就是……”小洛丽忽然抬高了声音，干巴巴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如此尖锐，如此刺耳——
“为什么要让你活着呢？属于大人的‘洛丽’，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黑暗蓦地降临，洛丽镇长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头颅被这东西吞噬的场面，呆呆地凝视着这黑魔法的凝结，连再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这样……要被杀死了吗
轰！
不知道是哪里，响起了仿佛一座山坍塌的声音，地面突然晃动，全然没有准备的小洛丽不由地脚下一滑，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打散消失。这是地震？不是。她扭头望了一眼小镇边缘的方向，头脑里的思维很快给出了更合理的解释——是“识之座”艾伦.希尔的召唤生物引起的吧。
突然，周围的光线好似变幻了一下。小洛丽立刻低下头，有点吃惊地发现，原本倒在这里的那个洛丽，竟然，凭空消失了！以她的身体状况不可能逃跑，她去哪里了？
小洛丽睁大了那只蓝灰色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发觉自己是那么不知所措，甚至是……害怕……
“找不到那个洛丽了！怎么办？我不知道她去哪了，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
又是一阵几乎能把人心脏震碎的轰鸣，望着近在咫尺的高大建筑在冰冷的寒雾里倒塌，贝莉卡死死地攥着胸口的衣服，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
“别愣着啊！”耳边布莱兹的吼叫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是看到这一幕，看到街道在转眼的片刻化作一片冻结的废墟，要怎么保持理智的思考啊！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的两条腿自己动了起来。逃，不能不逃，只是，在这陌生的小镇郊区，该往哪里逃啊？！
金属的碰撞声和痛苦的闷哼突然出现在她耳边，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眼前只看到一个扭曲的金属栅栏，结着厚厚的冰，张牙舞爪，像是要将她罩住的牢笼。挥起双剑格挡住这突然间飞来的沉重东西的是威鲁森，他艰难地用整个胳膊撑住那个金属栅栏，仅仅是这一瞬间，他的胳膊表面就已开始冻结。
“威鲁森！”杰克几步跑了过去，但是受伤的佣兵只是嘲笑一般地哼了一声，“我不用你管，你就管好你带着的这几个小孩吧。”
然而，威鲁森话音还未落，前方的道路，就被一座轰然倒塌的高塔拦住了去路。四周已经没有生命存在的气息，到处都是弥漫着杀伐之气的冰冷。离他们不远的后方，伸着蛇一般长颈的那条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些脆弱的生物。卡特立刻回身举起猎枪，可是人类的枪火在那条龙的眼里，不过是不起眼的烟花。
是的，那是一条龙！飘浮在贝莉卡身侧的某只漫不经心的黑猫证实了这一点，不过听他的意思，这条龙“只是”中等龙族“而已”。妈呀！为什么这么强悍的一条龙还只能算是中等？不，现在不是考虑龙族的分类问题，即使它“只是”一条中等的龙，他们几个人类加起来也是完全打不过啊！
“贝莉卡！上面！”兔子的尖叫猛然炸响，贝莉卡立刻奋力向前一趴，在她刚才的位置，无声地落下一个尖锐的冰矛。
“我们，我们打不过他的！”雪莉的喊声里都不禁带上了绝望的意味，“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咻……真的，很难战胜呢……”兔子的声音也是一样忧愁，“吉，吉亚……”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那只黑猫，贝莉卡也抬起头，紧咬牙关瞪着他。
“死猫……你有办法吗？”
“办法你早就知道了吧。”俯视着贝莉卡的那个死猫，嘴角居然还带着那么一丝恶意的弧度。“你早就知道了。用么？沧海之魂。”
第五十四章 废弃研究所
更加浓密的迷雾，弥漫在洛丽.卡普兰的视野里，她静静地躺在昏暗的圆形大厅，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符文石坚硬的触感。
怎么来到这种地方了？
面对致命攻击的那种恐惧还未消失，周围，那熟悉而又残忍的景象又让她像是心脏被捏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真是……讨厌啊……紧急关头从口袋里拿出的空间符文石，居然是传向这个地方的。
根本无法忘记的、反反复复在她噩梦里出现的地方啊，果然还是，无法逃避吗？
“呼……”
洛丽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吐出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力。脑袋变得好沉好沉，是因为刚刚死里逃生，还是因为宁愿自己是在做梦？
这个研究所，竟然还在啊……
洛丽望着几乎要坍塌的黑色天花板，不禁从心底发出一阵苦笑。协会究竟有没有好好调查？一百三十一人突然失踪，而自己，炼金术士洛丽.卡普兰，又在进行着如此危险的实现，他们难道不该把这座废弃的研究所彻底封起来吗？
库洛蒂姆小镇没有治安巡逻队，都是协会在处理相关事务，但就如大家的传闻，那些老头子只知道闷头研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们就是这样处理的。
不过研究所的大厅已经不像记忆里那样，堆满了各种实验装置，那些实验装置已经被死去的人砸坏了，保留下来的，也被协会取走了。这里，曾经的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废弃研究所”了。
出门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洛丽带走了几块空间符文石，可是当那个和她名字一样的女孩举起杀戮的黑暗时，伸向口袋的手，居然抓出了这一块！真可笑啊，就好像是命运在提醒她似的，叫她绝对不能忘记三年前所做的一切。
又在冰冷的黑色地板上躺了一会儿，洛丽爬了起来。昏暗的大厅，只有屋顶的缝隙透着来自地面的阳光。地面上的建筑，早就塌成一片废墟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地下一层。记忆像是幻化成为当年的炼金术士洛丽，一点一点向她讲述着这研究所以前的风貌。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就是在这里的下方，她躺着用鲜血绘成的地狱中，那一刻，颠覆了她的全部人生。
洛丽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倒塌的金属支架。她还记得这个支架上摆着她最大的绘图板，高得几近碰到屋顶。绘图板上的试验用炼成阵应该还没画完，大概是被那些人砸碎了。
在这个绘图板的后面，实际上，还藏着一扇小铁门。那里有一道隐秘的楼梯，直接通往洛丽最重要的实验用品仓库。铁门经过炼金术的改造，和墙壁基本上已经融为一体，协会应该早就发现了吧。就算没有发现，仓库还有别的门，改变不了……这座研究所已经空无一物的事实。
可是当洛丽的手下意识地推动了那扇小铁门的时候，手边响起金属滑动的声音。这扇小铁门只能向侧面推开，然后——
怎么会有光？！
这座研究所早就已经被废弃了啊！虽然洛丽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协会的炼金术士前来调查，但是她知道，她的东西被协会移出去了。协会那位八十多岁的老炼金术士贝克特先生，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取回她的实验用品，想起这件事洛丽就感到哭笑不得。但是现在不是哭笑不得的时候，来自地下微弱的浅黄色光芒，不可能是自然光。魔兽？魔兽怎么可能进入库洛蒂姆小镇？
她无声地将门推开到足够她进入的位置，令人惊奇的，那道狭窄的铁质楼梯也完全没有损毁。大概过了好几个年头那么漫长的时间，洛丽重新站在了她以前深爱的仓库中。
“那是……”不由自主溢出喉咙的声音立刻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捂住嘴巴，脚下一阵打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那些东西，那些发出浅黄色光芒的东西，分明是循环剂的光芒！洛丽她当然认识这种东西，她在做生物实验的时候，就用这种东西来保存实验体。虽然光泽和以前不一样，比起以前她用过的循环剂，更接近金色，可是这绝对是循环剂！不然也不会装在这种生体维持装置里！
对……仓库的两侧，一共摆放了十二个生体维持装置。银色的底座，玻璃的直筒封闭罐，还有五颜六色的连接线。洛丽对这东西的印象太深刻了，因为曾经，那个名叫提姆的孩子，就是这样静静浮在循环剂中。而此刻，浮在每个罐子里的……
都是人啊！
他们的身体，还是人类的形状，可是皮肤却是诡异的紫色，每一个人都蜷缩着身体，全身没有一根毛发！洛丽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她像只找不到方向的老鼠似的在自己以前的仓库中四处乱窜，直到头脑里的嗡嗡乱叫的声音终于变成冷静的思考，她走向仓库尽头的另一扇门，如果不出意外，那边应该有控制装置吧——
然而她刚推开仓库尽头的另一扇铁门，还没有在眼花缭乱的水晶台之中找到她要找的装置，一个令她心脏瞬间停跳的声音，忽然从前方响起。
“请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啦，洛丽姐姐。”
……
外面，是满天坠落的冰雹。这种程度的轰动都没有让库洛蒂姆小镇陷入混乱，那些所谓“学者”，到底脑子里头整天都想的是些什么东西，还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因为不敢将这条凶狠的龙引入建筑集中的镇内，被龙盯上的几个外来人，完全被孤立在了郊外。
冰雹碎裂在贝莉卡的脚下，迸起的寒气几乎将她的脚冻结，可是此时的她，却感觉不到寒冷。
“不，不要！”她清晰地回答。不要，不可以！怎么可以再使用那种……那种可怕的力量呢？心中弥漫起的严寒更甚于龙的魔法，那是深深地刻在记忆里的寒冰——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住地甩着脑袋，不让记忆里那一幕重现，不愿想起，暗精灵的魔法要塞之上鲜红如河流般流淌的血。只要这双手握住了弑神之剑“沧海之魂”，就一定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绝对不可以！不然……尤拉也不会原谅她的！
“贝莉卡！”
仅仅是没有睁开眼的片刻，那条机敏的龙便锁定了目标。贝莉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她从地上飞起，险险避开了从天空抛下的冰球。魔法凝结的冰球，在落下的瞬间竟生长出无数尖锐的冰刺，仿佛恶魔的獠牙。
一刹那，血色纷飞。
反射性地抬起了小手，触摸到血的温暖，脑海在经历了仿佛世界末日的一阵空白之后，她听见了抱住她的那双手臂间，压抑着痛苦的气喘声。
“杰克！”贝莉卡猛然瞪大了眼睛，立刻回头，“雪，雪莉……”
“啊——”身后响起的却是艾瑞丝的惊叫，她好像是被极小的冰刃划到，突然倒在了路边。而刚才就已经受伤的佣兵团长威鲁森，胳膊上的冰居然向中毒那样朝着全身蔓延，看见这一幕的雪莉只能呆呆地瘫倒在地上，眼里全是惊恐呆滞的光。
“唉……虽然只是中等龙族，不过硬要打倒他对你们人类来说还是很难。”这种时候，死猫好心的说明就像是风凉话一般，贝莉卡却连骂他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无助地抬起头，“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死猫好像是不经意朝着“中等龙族”的身后瞥了一眼。
“啊，也许有吧。”
“你这说的是什——”贝莉卡焦急的怒吼还没吼完，布莱兹大喝一声“小心”，将她和艾瑞丝一同拽倒。布莱兹的手枪已经没有子弹了，此时的他正拧紧了眉头盯着贝莉卡，“喂，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哎？”
发出这声惊叫并不是因为他发觉到什么，而是……是那条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刚才还仰着长颈藐视一切的高傲的龙，突然好似触电一般剧烈颤抖，布莱兹吃惊地看着他那庞大的身躯居然很突然地停止了攻击，向着背后的谁，慢慢地，掉转庞大的身躯。凝结在他周身的迷雾，似乎黯淡了一些，在那仿佛是世界尽头的远处，隐隐约约，有个像烛火一般渺小的人影。
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他觉得自己听见了那个人不大的声音。那个人发出的只不过是，“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样的质问。
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强大的龙缓缓垂下他高贵的头，如同行礼一般，而且还全身战栗个不停！就好像……他在害怕那个人影似的。人影很小啊……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应该是和他们一样大的人类啊！
这时，趴倒在他身边，还死死抱着受伤的杰克的贝莉卡，蓦地倒抽一口凉气。
“是，是，是……是尤拉？！”
第五十五章 阿尔文之书
“尤拉！尤拉！尤拉！”
贝莉卡并不知道自己在用怎样的神情呼喊，像是害怕，又像是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有种不真实感。熟悉的微微发光的红色法袍，那是只有尤拉身上才有的色彩。这么突然的重逢，不只是贝莉卡，连倒在地上的艾瑞丝都惊讶地转过头。
不过尤拉望向这里的时候，却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在了。他只停顿了一秒，白光一闪，少年魔法师的身影就站在了人们的面前。“贝莉卡，杰克，还有艾瑞丝.史考特小姐……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啊。”这样的话语并不是问话，而仅仅是觉得奇怪。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贝莉卡，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又有些认真地说。
“对不起，你们受伤了。现在已经安全了，你身上有疗伤的药吧？”
“啊？”
似乎还有些混乱的声音残留在脑海，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已经安全了吗？那个庞然大物还在原处，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起进攻……啊对了，尤拉不也是一条龙吗？
他是守望者，是……高等龙族！
贝莉卡几乎要尖叫着跳起来了，假如龙族也有等级制度，那中等的是不是要听高等的？是不是就是这样啊！那么只要有尤拉在就没有问题！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立刻把手伸进口袋翻找起来，尤拉蹲下身子，很轻易地将杰克扶了起来。
“谢谢你，尤拉。”那个男人带着一丝淡淡地苦笑说。尤拉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平静的金色瞳孔里，映出其他几人的身影。
雪莉总算是回过了神，就是脚下还有些发软，她连微笑都挤不出来。只得向尤拉鞠了一躬以示致意。虽然很早就知道尤拉了，但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正式打过招呼。不过她微微颤动的嘴唇好像连打招呼都忘了。
“是治疗师么？”尤拉的眼睛里似乎有种不寻常的光。雪莉顿时一愣，“哦”了一声，赶忙挥动起权杖，履行她治疗师的职责。温柔如眼泪一般的神圣光芒缓缓洗涤着大家的伤痛，就连威鲁森那仿佛中毒一般的冰都开始停止蔓延。
可是此时的威鲁森能感觉到吗？不，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位高等龙族攥住了。恐惧瞬间从心底升腾起来，一直升上头顶，刻在灵魂深处的畏惧早已使他浑身僵硬。他感觉那双金色的眸子在盯着他，像是要将他刺穿似的。
不过高等龙族很快就移开视线了，似乎刚才只是在等待贝莉卡把翻找出来的药水交给杰克而打发时间，然后他开口了。
“贝莉卡，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因为心情放松了下来，贝莉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脸上重新泛起了光彩。“我也有问题想问尤拉呢！你都到哪里去了啊？”
“呃，这个，那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尤拉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分别了一段时间的他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会和龙族战斗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他先打我们的！”贝莉卡立刻控诉说，眼睛还心有余悸地望着巨龙的方向，她有些不解地嘀咕了一声，“他怎么还在那里？应该是艾伦.希尔那个混蛋把他召唤出来的吧……”
“是艾伦.希尔？‘天启之翼’的召唤师艾伦.希尔？”尤拉的眼神瞬间认真得让人有些害怕。突然，他的身影消失了，只见一道白光与残影，他又站在了那条龙的面前。龙已经转过了身，刚才始终在战战兢兢地垂着头。
“你和人类的召唤师签订契约了吧，冰海之王莫拉克？”
尽管称对方为王，可是尤拉的语气却低沉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接着，让还没搞清楚现状的布莱兹和卡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的一幕发生了，不可一世的巨龙，竟然像是下跪一般匍匐在地！嘴里吐出浑浊的仿佛呜咽的声音！
“我明白，不用再说了。利用契约关系，你可以找到召唤师本人吧。”这边的人们完全没听清那条龙在说什么，不过那年轻的魔法师显然都听清了。布莱兹僵着脖子扭过头，呆呆地望着贝莉卡和杰克，“他，他是……哪位？他比龙还厉害……吗？”
忽然间，布莱兹感觉那个名叫尤拉的魔法师看了他一眼，仅仅是这一眼，他居然感觉脑海中有一双金色的瞳孔在燃烧！这时的他才恍然发觉，这位看似人类的魔法师……和龙一样有着不寻常的金色眼睛！
“他是我们的朋友。”然而贝莉卡却很坚定地回答。
巨龙得到了尤拉的命令，像是驱动着另一种力量似的，周身开始亮起微弱的黑色光芒。但是忽然响起的声音令他强行进行的法术被迫中止。那是来自契约，是召唤师的命令——
“回去吧，冰海之王莫拉克！”
龙的庞大身躯转眼之间就在黑色法阵中消失了，尤拉端详着那个绘着龙与冰的图案的法杖，蓦地抬起头来。
刺目的火光突然划破天际，数道火柱，交织成愤怒的牢笼，将隐蔽的黑暗完全点亮。那躲在黑暗里的人像是见到从未想象过的场景似的，表情出现了很短暂的呆滞。
“我不会再让你逃走第二次了。”高等龙族之子抬起法杖，直指远处那人。白色的大衣就像要被烧灼那般被火舌舔舐着，艾伦.希尔本能地抬起手臂护着自己，只是疲倦的琥珀色眼睛里，却闪耀着锋利的光芒。但很快，那份锐利就如白日梦一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不过是无尽的疲倦罢了。
“呵呵，完全没有预料呢……”他伸手捋了一下白色的发丝，像是怕它们被火烧到，“果然平凡如我，不可挑战高等龙族的尊严，那血统中的权柄，竟能让契约毁灭。这次是我输了，我为上次的不愉快而道歉，尊敬的尤拉先生。”
如果不是火舌离得他太近，估计他都想行个优雅的贵族礼了，但是尤拉似乎并没有接受他道歉的意思。
“你伤害了我的朋友。”他说着，如同下了一道命令。火焰噌地窜了起来，像是好几条饥饿的龙，就要将猎物吞噬。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人的喊声。
“请等一下，尤拉！”
这喊声使得火焰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过尤拉并没有离开，依然注视着无处可逃的召唤师。杰克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匆匆朝着这边紧走几步。“尤拉，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他。”
或许是发觉了杰克此时的焦急，伤还正在恢复，就急着赶过来。火焰立刻减弱了一些。尤拉一边看着艾伦.希尔一边往后退。
这让艾伦的脸上，浮现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来。
“您真的很仁慈啊，了不起的胜利者。”他抬眼望着杰克，“请问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杰克沉着气，不去理会他那抑扬顿挫的口气，“你们寻找神之封印，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的回答是，为了世界的新生，会不会显得不够真诚？”这种时候，被强大魔法包围的时候艾伦居然还能像吟诗那般娓娓诉说，简直让人佩服，“也许，我需要拿出更多的诚意呢，有样不凡之物，还请各位仔细端详——”
艾伦伸出双手，因为火焰的减弱他也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突然，尤拉眼里的金光瞬间增亮，可是根本就来不及阻止，艾伦喊出了仿佛诅咒一般的名词——
“阿尔文之书！”
那是什么？
贝莉卡感觉自己全部的视野都被那耀眼的光芒占据了，那光仿若净水，又仿若天空，透蓝透蓝。可是当她发觉这没有一丝温度的透蓝已经包裹了自己全身时，她怔住了，完全无法反抗地望着那本简单朴素的深蓝色书本快速翻动着书页，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再然后，那蓝色的光芒就夺去了她的视力。世界变成一片澄澈无暇的蓝，那完美的澄澈，就是世界的一切。
风的声音，消失了，冰冷的寒气，也消失了。本能地捂着眼睛的贝莉卡，只感觉到一片虚无的静。仿佛只是过了很短的几秒钟，又仿佛是过了一生似的，终于有双温暖的手，悄然环绕着她。
之后那温暖，流遍了她的全身。她猛然睁开眼睛，世界重新出现，可是……
这里到底是哪里？
“你还好吗？贝莉卡……”
无比熟悉的声音。她低下头，发现那双白玉般手，竟然亮着神明似的淡淡光亮。
“啊！”她立刻仰起头来，突然间，想到了曾经见过的那一幕。云霞一般轻柔的淡粉色长发守护她似的安静地铺在她身上，柔美的好似不在人间的那张脸，带着最圣洁的笑容端视着她。
顿时，贝莉卡垂头丧气起来。
“天……这又是什么幻境吗，兔子？”
眼前不就是曾经在命运之神贝露丹迪制造的幻境中见到过的，生命之神米耶的本体吗？既然兔子恢复了本体那就说明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幻觉——她又被困在幻境里了！
但是接下来出现的声音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那位是，米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