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灵魂空间
不应该是这样吧……
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为什么幻觉里还有出现如此真实的……近在身边的人？
贝莉卡把视线移向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杰克，瞪大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端详这不该出现在神的幻境里的人。可是杰克真的就在那里，没有恢复的伤带来的疲惫神情，还像刚刚在现实中一样，残留在他脸上。
不……不仅是杰克，贝莉卡向更远的地方望去，才发现竟然所有人都在！艾瑞丝斜倚在鲜红色的围栏下面，简单朴实没有一点装饰的围栏外，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淡得近乎透明的蓝。雪莉似乎还有些惊慌失措，两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身前，向着头顶张望。布莱兹和卡特，也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木然地呆立着，尤拉站在远一点的地方——身为高等龙族的他，似乎都在为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甚至……连威鲁森都在。
“嗯！是的，我就是米耶，你好，杰克。”唯一不感到意外的兔子一手将贝莉卡搂在身前，一手傻乎乎地指着自己，“那个，你的伤……”
生命女神微微翻动了一下白皙的手掌，温暖如春的空气顿时充盈在大家身边。痛苦瞬间消失的感觉就像是奇迹，就像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完成这一奇迹的女神反应却很是奇怪，“啊？我，我好像可以使用力量呢……吉亚！吉亚！”
她几步跑到围栏边缘，朝着下方呼喊。对了，刚才好像没有看见死猫，如果米耶在，那死猫一定会在。不过，说真的贝莉卡对恢复本体的死猫还是有一点点畏惧的感觉。
围栏的下方，或者说这条建在空中的走廊的下方，是一片清澈到完美地步的水面。一看见那披着暗红色披风，穿着修长黑衣，安静地伫立在水面上空的人影，贝莉卡的心头就很不舒服地抽动了一下。这家伙果然在，而且还不声不响地飞到了那种地方。
无风吹拂，水面就像镜面一样反射着他的倒影，还有这盘桓的空中长廊。仿佛是秋日的枫，蔓延着成片晚霞般的红。像是这没有尽头的空间里包裹着的一颗种子，而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颗种子之中。
“这里很像祈愿城。”大概是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尤拉朝着贝莉卡他们走了过来，“但是肯定不是。您好，生命之神。”
“嗯嗯，你好尤拉。”兔子显然认识这里的所有人，“这个地方我也没有来过呢，不过这里的水，应该是纯净水源才有的水吧……”
“这里是阿尔文之书的内部，阿尔文之书是智慧之神的灵魂封印，也就是说我们是在阿尔文的灵魂空间中。”像这样沉稳地回答尤拉问题的是来自水面的声音，可是尤拉的眼里却立刻出现一抹复杂之色，“劝你不要跟我动手，小龙，这里不是什么幻觉，而且，我可不懂得手下留情。”
“等等死猫，你说不是幻觉？！”贝莉卡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回廊了。刚才逃命的疲惫已经在米耶的生命之力中完全消失，她大声喊着，在这无限的空间里，连一点回声都听不见。
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在审视着她，都在等待着她的解释似的，不过贝莉卡现在也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听死猫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这条回廊会建在空中并不是什么魔法，而是有长长的鲜红色柱子支撑，另外这个地方也看不出哪里有魔法的痕迹。
更何况所有人都在！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
“不是幻觉啊。”低头欣赏水面的吉亚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只是说出来的话是回答别人的问题的，“我们，还有你们，包括你们的身体都被封印在阿尔文之书内部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我刚才应该阻止他的，感觉到神的气息我就觉得一定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尤拉似乎很是懊恼，这样懊恼的语气，让人不禁觉得他并不是在为没有及时阻止艾伦.希尔这一件事而懊恼，或许还和下方那位龙族的敌人有关。
并不是尤拉和吉亚有仇，而是整个龙族都和那位死亡之神有仇。可是尤拉居然能很快放下与神拼命的想法，这一点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贝莉卡他们也在这里。
“那我们怎么出去呢？”贝莉卡再次抬高了声音。
“为什么要出去？”死猫的反问令她不禁一愣，“上次，没有见到阿尔文我感觉很遗憾呢，很想跟他聊聊呢。”死猫的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弧度，突然，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他猛然举起浮现在手中的阴冷长剑，向着那平静的水面刺了下去——
水面的激烈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它居然，居然沸腾了！不，用沸腾都不足以形容这些水汹涌的气势，水已经完全化身为猛兽，化身为灾难。铺天盖地的水比海啸还要凌厉，在贝莉卡反射性地蹲下身子的那一刻，金色的光圈忽然间出现在她的身体周围。
紧接着，整座回廊连同所有还在呼吸着的生命一起，沉没在纯净的水中。
下午时分的库洛蒂姆小镇，一点白天的活力气息都没有。这样死气沉沉的镇子，会连太阳都感到厌烦吧。空间扭曲的痕迹已经察觉不到了，召唤师望着眼前被毁坏殆尽的街道，缓缓舒了口气。
竟然被逼到如此危险的地步，真是他艾伦.希尔的羞耻呢。召唤出神之封印的他此时就像是几百年没有休息那样疲倦到随时都会昏倒的地步，就好像是自己的灵魂被取出来使用了一般，是令人承受不起的疲倦。
静静地飘浮在他的面前的，那本无辜的蓝色书本，已经停止了翻动。如果只是这样直接地看上去，书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文字，也没有一幅图画，只有空白。称阿尔文之书是无法阅读的书，正是如此。
想要获得书里的智慧，就要付出灵魂，让自己和这本书成为一体。艾伦.希尔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所以他得到了这本书，从守护它的祈愿城的巫族那里。
但是，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一向平静的湖水突然掀起波澜那般，阿尔文之书似乎有种极其不正常的能量在涌动。冷静下的艾伦逐渐感到刺骨的寒意在他骨髓里四处流动。
糟了！是契约！契约好像正在朝着自己无法掌握的方向变化！艾伦一把抓住那本书，恍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电光。
他知道自己在最危险的关头做错了什么了。被他扭曲而进入阿尔文之书的空间里，有连阿尔文之书都无法容纳的存在。
他把这里所有活着的、可能杀死自己的人……包括名叫贝莉卡的女孩都封印在阿尔文之书里，可是那个女孩，她是……
她是另一个神之封印，琥珀珠啊！
忽然想起的失误，带来的是源自未知的本能恐惧。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艾伦.希尔目光一紧，想要将阿尔文之书再次收入自己的召唤空间。可是……神之封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契约被破坏了！仅仅是这片刻时间，就被破坏了！
突然，艾伦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生生扯裂那般一阵剧痛，因为痛苦而瞬间变得模糊的视线里，阿尔文之书居然剧烈地颤动起来！艾伦用尽所有力气死死地抓住那本看似普通的书，直到，骨节都仿佛要被震碎。就在这时，蓝色书本猛然爆发出黑色混杂着一点白色的光芒！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冰冷的干巴巴的声音，让艾伦的神智从惊骇里回到了现实。从远处的废墟慢步走来的小小身影，却是一身黑衣，一头白发的执行人偶，洛丽.浮士德。
随手将阿尔文之书揣进怀中的动作完全是出自本能，艾伦捂着胸口，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尽力作出平常那种颓废的表情。
“我想，这不是你的工作，‘地之座’小姐？”艾伦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濒死的病人，“请问你是在表示多余的忧心，还是来寻找更加多余的笑料？”
“……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的，艾伦.希尔。”今天的人偶小姐，似乎也有点不太寻常，“也不会笑话你。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你是失败的，真可怜。”
“可怜？！”
这样的话从没有感情的人偶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一样不可理喻！艾伦不由地抬起头来，谨慎地望着她。她是不是已经发觉了什么？这个执行人偶，实际上拥有强大的黑魔法力量，这一点艾伦是非常清楚的。
“对，你很可怜，我也很可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我要去寻找我的目标了，再见。”说完，执行人偶转过了身，没有再靠近艾伦一步。艾伦依然保持着十二分地警觉盯着她的后背。她为什么会出现？她是在给自己警告吗？
“如果可能，不要就这么死掉，艾伦.希尔，你看上去快要死了。”
执行人偶没有回头地丢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语，如果只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真的有点担心的意味。可是艾伦却怔住了。
“我快要死了吗？”
第五十七章 圣女与精灵
那是只存在于诗篇中的沉寂之国吧，即使无数次咏叹，依然无可逆转地公平地降临。这种时候的艾伦，得到阿尔文之书的艾伦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亡者的世界对他来说，早已算不上未知。可是心头涌动的这样复杂的感情是什么？像是有许许多多交错、纠葛的画面，在脑海里无序地呈现，如同秋季漫天飞舞的红色落枫。
“如果就这样结束，我的灵魂，要如何归于平静呢？”
他从唇边挤出一丝惨淡的笑，仿佛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预言。为什么在身体如此虚弱的时候思绪却忽然变得那么清晰？黑暗笼罩着他，似乎将要把他吞噬。想象里勾勒出阿尔文之书的轮廓，贴着他的心，那本正发出特殊光芒的书。
曾经以为只要得到真理，一切都可以掌握，但最终也只是尝遍了世间的无奈和苦楚罢了。如此的道路，究竟有什么继续的意义？是否真的有“未来”存在？或许一切都是虚无。继续，不过是为了继续而已，失去了理由。
“让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吧！”
像那样信誓旦旦的声音，回想起来却让此时的艾伦一阵苦笑。付出什么都无所谓的想法，不顾一切的追求，那样的人是自己永远都比不上的。然而即使在他所努力着的世界中，还是见到了许多让心灵无法平静的事物，比如那个固执认真的女人，再比如那个说他“可怜”的孩子……
“如果真的担心，就背叛我好了，我不介意的。”
是真的担心啊，因为不顾一切的那个人，一定，连他都会不顾。忽然发觉自己的灵魂与这强行破坏的契约，还有此时应该是封印着三位神祇的阿尔文之书，正是那个人最想得到的“实验品”，这真是，比死还让人讨厌的感觉。
就好像是至死都无法解脱的诅咒一样，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呢。过去，已是虚幻的碎片，而前方却无路可走。
这种时候竟然还想拯救自己，会不会正是自己依然身为人类的证明？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时间静悄悄的流逝并没有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他像个落魄文人那般靠着废墟的断墙，看到的除了空无一人的街，还是空无一人的街。
而这个时候，贴着阿尔文之书的胸口却感到一丝怪异的温暖，他立刻将书取出，赫然看见，一抹淡淡的红色在书页里，绘出一个略显寂寞的孤影。
“……伊莉亚.雨晴.千雪？”艾伦诧异地看着那抹红色一闪即逝，却将这个人的存在刻在了他的心头。
……
“你刚才在做什么啊，尤拉？”
走在一片竹林里的贝莉卡踮起脚尖，转了半个圈，回身看着那个低着头默默不语的小龙。尤拉刚才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现在又不吭声了。
“呃，我刚才想……嗯……怎么解释呢？看来是不管用了。”
“什么不管用啊！”贝莉卡顿时有点着急，一步跳到了他的跟前，“你有离开这里的办法？快说快说！”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贝莉卡只能这样理解，因为她完全想不明白，那么清澈的湖水下面，竟然是一片竹林！可是这里绝对是水底，因为他们头顶那仿佛蓝宝石一般的穹顶，时时刻刻都在颤动着水的波纹，而不是上面那晴朗透明的天空。贝莉卡觉得他们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球里，然后沉到水下了，这个透明的球很大很大，以至于走了好一会儿了都没看见尽头。
“你刚才拿的是纸人吗？”杰克的观察力要更加敏锐一些，注意到了尤拉的小动作，尤拉很认真地抬起头看着他，“是的，那是祈愿城的巫族圣女，伊莉亚.雨晴.千雪送给我的巫术纸人。”
“伊莉亚什么什么？”贝莉卡瞪大了双眼。
“伊莉亚.雨晴.千雪。”尤拉清晰地念出这个明显很拗口的全名，但很快他又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以前她送给我的纸人被我用掉了，这个是我后来回去的时候她重新做给我的，结果这么快又被我用掉了……不过，好像没起作用……”
“巫术纸人应该起到什么作用呢？”前面的雪莉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她跟娜娜莉学神圣魔法的时候看过不少魔法相关的书，但没有提到巫术纸人这种东西——提到巫术的都很少，只说那是属于巫族的一种魔法。
“伊莉亚说，只要我需要她，就对着纸人喊她的名字。啊，伊莉亚她很强的哦，我想如果她可以帮助我们也许能尽快离开这里也说不定。”尤拉茫然地望着头顶的水纹，仿佛还抱有希望似的，不过最后还是只能垂下目光。
没有办法了呢，就像吉亚所说，他们被封印在智慧之神阿尔文的灵魂空间中了，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虽然在这个世界，时间并没有什么意义，也许这里度过了许久，外面也只是一瞬，或者这里不过片刻，外面却已是沧海桑田。仅仅是外面的时间在流逝，这里的时间不过是他们习惯性的感觉。如果真的可以离开这里，那当他们回到外面的时候，可能还是回到进来的时间，也可能到了很久以后了——所以，怎么着急都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即使这样贝莉卡也不想像那只可恶的死猫一样说什么“等着就可以了”之类的风凉话！就算着急也没用她也不想放弃啊！既然可以进来那就一定可以出去，她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洛丽镇长怎么样了，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啊？娜娜莉一直得不到他们的消息一定会气疯吧？还有芭芭拉、乔亚斯他们，还有，还有另外一个名叫洛丽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贝莉卡很想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结果，什么都没做到，就被关在这个杳无人烟的世界里了！
……
竹林间的鹅卵石小道，有一位扎着黑色马尾辫的少女匆匆跑过。祈愿城里的气候，比起外面要温暖许多，那是流传已久的“结界”的作用。她穿着一件奶白色刚搭到膝盖的长袖连衣裙，翻动的裙摆就像舞动的鲜花，肩上披着淡红色小褂，用很大的金色扣子扣在领口作为装饰。白皙的额上渗出的汗滴并不是因为奔跑劳累，而是因为——
“尤拉那个笨蛋！”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攥紧手心里的纸人，纸人被她如此摧残都没有碎掉，看来是材质不错。不过这个纸人的特殊之处绝不仅仅是材质不错而已。
就在刚才，她还在枫叶馆闲得无聊打哈欠的时候，这个纸人浮现着红色光芒出现在她面前。和她模样相似的纸人并没有跟她说什么话，但是那纸人携带的气息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有多严重了！天哪！阿尔文的气息，米耶的气息还有吉亚的气息就像是从纸人里涌出一般，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尤拉那个白痴，到底惹上什么麻烦了？！
这个纸人还是自己前不久才交给尤拉的。女孩气得两手关节都捏得发白，身为龙族的守望者，必须隐瞒身份小心行事的守望者，他怎么老是闯祸啊！
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不可靠。女孩这么想着，好像完全忽视了自己也才不过十七岁的事实。竹林像是无边无际的绿色大海，但是女孩很清楚自己的脚步要将自己带到哪里。
她突然停住了，猛然一个回旋闪入竹林。这里不像枫叶馆下方的枫林那样便于躲藏，她朝着后方飞快地退了几步，闪动的灵巧双脚仿若弹钢琴的手指，然后像小猫那般蜷着身体，警觉地望向鹅卵石小道延伸的方向。她可不认为这条通往枫叶馆的秘密小道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如果不是祖母大人发现自己逃走派人堵截她，那就只有——
视线里出现一个十分可疑的人。
明明这里气候比外面暖和的多，那个人却穿得严严实实。一身漆黑，背着一柄像是长弓的武器，一看就像是那种鬼鬼祟祟的坏人。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半边脸，连眼睛都看不清，只是从身材和步伐来看应该是个男人。不，女孩的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这样的气息，才不是人类呢……
再往前走那个家伙就会发现她，女孩两脚一动，竟从脚底生出旋转的风，银色的折扇像变魔术一般出现在右手中。她的身影轻快地就像扑向猎物的鹰隼，凌空一翻。猎物只感觉头顶一暗，女孩已经落在了他的身后。
突然，那人的手迅速伸向长弓，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触及长弓的一刹那又放了下来。女孩不禁有些愕然。从刚才所在的位置看不见这把长弓的模样，现在看来，它还真是非常漂亮。
那人垂下双手，好像放弃了反抗似的，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些支支吾吾听不清楚的声音。女孩低头又多看了一眼那柄翠绿如翡翠一般的长弓，伸手猛地拽下他的兜帽。
“我，我是……我不是……”那人扭过头，亮银色的眼睛相当无辜。
“你是白精灵，不是暗精灵。我知道，我不会认错的。”女孩甩了一下手中的扇子，“好吧，我是这城的主人，来我的城做什么？”
第五十八章 她的城
女孩——这座“祈愿城”的主人，伊莉亚.雨晴.千雪微眯着漆黑如夜的双眼，审视的目光里竟有种君主般的威严，只是对方，那位十分可疑的白精灵还是茫然地回视着她，愣了几秒，似乎觉得两人这么对视有点尴尬，很快地躲开了伊莉亚的视线。
“我是来找人类的……”白精灵的声音懦弱地就像遭到批评的小孩，话说到半截就听不清声音了。明明那张清秀消瘦的面孔是年轻男子的模样，却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这里到处都是人类。”伊莉亚并没有移开展开的折扇，银色扇面就像利刃一般闪着寒光，“这里是祈愿城，特意到巫族的城市里来，别告诉我你只是来看看人类长什么模样！说！我赶时间！”
“我……”
伊莉亚急得都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了，这个死精灵居然还愣愣的，伊莉亚简直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现在真的没有时间跟这个貌似脑子有问题的精灵耗，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将他交给枫叶馆扣押起来，然后等她回来再查明真相。可是，如果通知枫叶馆，那祖母大人一定会知道她的下落。
“我是来……”
“嘘——”
伊莉亚抬起手指，示意精灵不要出声。精灵很乖地住了口，只是那双亮银色眼睛还透着像表达什么的神情。有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念头从伊莉亚脑海里闪过，把他打昏藏在这里吧，反正城里没有魔兽不会吃了他，唉——为什么来的偏偏是个白精灵？人类和白精灵的关系虽然称不上友好，但也不是敌对，伤害一个白精灵而给人类带来更大的麻烦……身为祈愿城主人的伊莉亚是绝对不会这么去做的。
听听周围还没有什么动静，祖母大人没有发现吗？但是再拖下去一定会很危险。伊莉亚又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她的祖母都追出经验来了，伊莉亚完全可以相信用不着两分钟枫叶馆的守卫就会出现。没办法了，她一把扯住精灵束得紧紧的衣领，猛地一拽。
精灵顿时露出愕然的表情，可也许是伊莉亚让他别出声的缘故，他居然老老实实地一声不吭，不过那双眼睛里还是有些警惕。伊莉亚才顾不得那么多，她一脸严肃地瞪着这个精灵，距离近到能把自己的鼻息都喷到精灵的脸上。
“听着，我现在没有时间听你说话了，但是这里是巫族最重要的祈愿城，你不能在这里闲逛，跟着我，不要给我添乱，知道了吗？”
“……为什么？”精灵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好像在用口型表达自己的疑问。伊莉亚狠狠地压制住发火的冲动。
“叫你跟着你就跟着，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她喘了口气，看那精灵似乎吓呆了，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必须去救我的一个朋友，你看起来不是坏人，那就跟我一起来吧。”说着，她收起这扇，顺手拉住精灵的手。
尽管精灵戴着一双不知道是什么织物的薄手套，他还是很诧异地盯住了伊莉亚白嫩的手指，非常意外的样子，脸上也突然露出一抹红色。但是他并没有甩掉伊莉亚的手，任由她拽着自己沿着来时的那条路跑了过去。
“我……”精灵好像确实有很多话想说。
“先别出声！”伊莉亚压低了声音，扭头四下张望。他们已经偏离了那条小路，跑到了竹林的边缘，成片的翠绿好似戛然而止一般，前方是一道白色院墙，“太好了，只要能跑到外面……”
她突然脸色一变。
一队拿着长刀身穿红色轻便装束的人从院墙的外面翻墙而过，少说也有十几人。伊莉亚眉头一皱，反射性地向后一退，却差点撞到身后的那个精灵。
倒霉啊，这种时候，偏偏带着这个累赘！
“他们是……”
精灵的问题才刚开了个头，伊莉亚放开他的手，银光乍现，银色折扇展开在她的面前。顿时劲风四起，尘土与绿叶劈头盖脸地扑向那些胆敢埋伏她的人。精灵在她的身后呆呆地望着她，好像想向她征询什么似的，就是始终找不到发言的机会。
“抓住圣女！”对面的袭击者中传来一声大喝，十几把长刀同时亮起锋芒！像是锋利的叶片划破暴风，伊莉亚脚步轻盈地闪入敌人，手中的银色折扇画出一道无法捉摸的虚影，同时抬起膝盖重重地顶在某个接近她的敌人腹部，紧接着折扇一合，朝着另一个人的颈后一敲，又放倒了一个。当下一个敌人扑向她的时候，她就像没有骨头似的，几乎是紧贴着那人的身侧闪过，在空中猛一回身，抬起的脚狠狠踹在了那人的背上，然后连头都没有转，右手向后一扬，银色折扇就刚好砸在了身后那人的头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把翠绿如翡翠一般的，晶莹剔透又带着银色叶片装饰的长弓已经被握在了精灵的手里，可是看他那不知所措的眼神，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去帮谁，或者还是转身逃走比较妥当？从来没有料到，和人类刚一接触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人类和人类打了起来？而且理由不明？
“喝啊——”伊莉亚的身影就像是从风暴中重生的神鸟，在天空转动着她的轨迹，最后用一记猛踢放倒了那个叫别人“抓住圣女”的人，她以最能减少冲击的姿势降落在地。满地的袭击者不是抱着肚子痛叫就是直接被打昏了过去，她拍了拍手，再次盯住了那个精灵。
“快过来！”她用明显是命令的口气说，见精灵似乎有不想配合的意思，她一步跨过几个横躺在地的人，伸手就要抓住精灵。
“你是？”
精灵的动作比预料中要敏捷得多，居然躲开了，他甚至已经举起了长弓。但是另一只手还未搭在弦上就放下了。
伊莉亚愣了一下，但很快再次抬起手，一把扣住了没有躲闪的精灵的手臂。
“喂，你听好。”伊莉亚的眼神，严肃得仿佛要放射出寒气，“我不管你是谁，这里是我的城，我不允许来历不明的人待在这个城里，更何况是外族！”
“我不是……来历不明……”精灵有点委屈地低下头。他很想介绍自己的来历啊，可是这位圣女给人机会了吗？
“在你向我解释清楚之前你就是。”伊莉亚的口气非常不讲道理，“糟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猛然转身，耳朵清楚地听到了整整齐齐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叫做祈愿城，位于罗德斯山脉脚下，是很偏僻的一座城市。虽然地处奥比斯汀王国境内，实际上却是完全由另一个特别的民族管理，几乎可以说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个城市。和大陆占多数人口的“罗亚人”不一样，祈愿城的居民，多是那种人数很少而且很神秘的巫族人，当然也有许多得到允许的罗亚人、甚至还有矮人居住在其中。传说巫族人是在一千年前一次大海啸之后才出现在罗亚大陆上的，他们的故乡在哪里一直是个谜。
站在覆盖着冰雪的狭窄山道上向下望去，祈愿城就如同一个绘着春光的玉盘。保护那座城市，并且将北方的严寒气候变得更舒适的魔法屏障就像是晶莹的水晶球一般将那座城市笼罩在其中。艾伦.希尔来过这里，知道那是守护巫族的结界，因为巫族太过警觉，很难相信外人。
可是，一旦得到了他们的信任，那他们就绝不会背叛，这也是巫族最可靠的地方吧。
“多么美好的祈愿之城啊。”
这句话并不是什么讽刺，仅仅是叹息而已。叹息这世上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如此圣洁的城市，其实却隐藏着人所不知的可怕秘密。有多少人知道，祈愿城所在的位置，在万年以前正是智慧之神阿尔文的神殿所在？有多少人知道，那里曾经存在着一道通往至高者圣所的大门，只是那扇大门已被复仇之剑毁坏？有多少人知道，那从天空降临的最纯净之水，至今还静静流淌在城市里寂静的角落，每天看着那清水的孤独少女，看见的不止是自己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啊？”
——“我所寻找的，只有真理。”
当年天真却傲慢的她，现在又是什么模样？艾伦印象里的伊莉亚.雨晴.千雪，停留在不久前的那一刹那，她在异国的森林之中，好似审判者的灵魂，以影子的身躯呈现。
如果是那位圣女，应该有办法让这不堪重负的神之封印归于平静，可是艾伦也不可能真的去见她。艾伦不会相信路西法.浮士德那个人，也不会毫无道理地将自己交给巫族。
但是这样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继续使用召唤术的疲惫了……仅仅是召唤一个从库洛蒂姆小镇来到祈愿城之外的次元之门，就几乎要虚脱了，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人类的私心给了他一个对他来说最有利，可是也相当冒险的决定——再次进入祈愿城，进入枫叶馆，取得纯净之源的泉水，也许以自己的力量，还可以再次掌握自己的灵魂。
会被路西法那个人当成背叛吧……这样的觉悟还是有的。这种时候的他，像是发现了从未发觉的知识一般，发现了自己的自私。他再次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然后抬脚走向这座伊莉亚的城。
第五十九章 一切开始的地方
祈愿城里的街道很少铺成那种笔直的大街，所以外地人如果来到这里，非常容易迷路。周围的建筑虽然风格并不一致，但却好似重复变幻的画面，总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出来采购的居民穿梭在摆着各种店铺的商业街，高大的梧桐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斑树影，在结界之中，无论是路边的树与花草还是街上的行人都格外精神。穿着带兜帽的斗篷的人并不常见，祈愿城的春天就像大陆南方那般温暖，没有必要裹得那么严实。
不过，拉着那个可疑人士匆匆走过的女孩看上去正在生气，像是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那样，所以行人们也就不敢多看他几眼。女孩脚下像生了风一般走得飞快，而后面那人步速也不慢，居然跟得上她。
“到这里来。”女孩向可疑人士招了招手，走进一家铺着墨绿色瓦片的茶馆。这里客人很多，一看就知道生意很好。他们走到靠近墙边的木桌旁坐下，女孩盯着桌子上的木纹看了一会儿，敏锐的视线瞥向门外。
“你为什么要跑？”对面的人很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唇，这么小的声音，估计得把耳朵凑在他嘴边才能听见，可是女孩却准确无误地听清了，她露出不耐烦地表情。“还用问吗？他们想抓我回去！”
“他们为什么想——”
“嘘——”
竖起手指的女孩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几个神色焦急的红色身影。路上的行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带着看热闹的好奇瞅着这些他们熟知的枫叶馆守卫。
好像有人将视线转向了女孩这边！可就在这个时候，女孩突然绕到了可疑人士的身侧，从门口看进来根本就看不清她的样子，她就像依偎着恋人撒娇似的，很自然地挽住可疑人士的手臂，把头贴在他肩膀上，好像完全没有发觉身边的可疑人士已经全身僵住了。外面的守卫四下张望了一会，又带着焦急的神色匆匆离开。
“呼……”女孩终于松了口气，看见曲柜后面的店主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她赶忙站起来，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然后拽着那个可疑人士拔腿就跑。
尽管祈愿城里街道错综复杂，穿行在大街小巷里的女孩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她好像故意在城里兜圈子似的，每次都能刚好甩开那些红衣守卫。渐渐地，街上可以看见的红衣守卫越来越多，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城里居民也开始议论纷纷。
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从城外驶进了祈愿城，车夫是常在这里做生意的罗亚人泰德，是个留着一撮小胡子的憨厚大叔。因为常来祈愿城，他很自然地给守卫们打了声招呼，便哼着小调继续赶他的马车。外面的吵杂声音传进了马车里，他很纳闷地扭过头，只见几个带刀的红衣守卫快步穿过大街，其中一个守卫还对着其他几人指指点点，像是出什么事了。
呵呵，祈愿城能出什么事？巫族的城市是最和平的。这里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保护着，更何况还住着据说连当年的罗亚大帝都不敢怠慢的巫族，虽然不清楚城主是谁，但想必也是非常厉害的人。没有人可以侵犯到祈愿城，而祈愿城里的人也大多与世无争，可以说这简直就是一座完美的城市。这样的祈愿城，绝对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也许是哪个不知好歹的蟊贼闯祸了吧。他这么想着，马车悠闲地拐进一条倾斜的坡道。
运货的马车并没有窗户，遮雨的帆布架在货物上方，货物那么多，就算再多点什么车夫也不会发觉。从帆布后面的缝隙往外看，一路整齐的金色瓦片屋顶就好像盛开的金盏花那般灿烂。
这么容易就进入祈愿城了呢。坐在马车里的艾伦.希尔不禁有点恍惚，应该是，这么容易就回到了这个地方吧，毕竟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始终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真理是什么啊？会让人变得很厉害吗？”
——“我不是在渴求着力量，美丽的小姐，真理就是真理，是绝对、唯一的真实。”
似乎这个城市有什么令人怀念的气息吧，听着木质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碾过的声音，脑海里却以诗篇般的韵律响起那个女孩的声音。每一片绿叶，每一片云，每一束阳光，每一缕风，都仿佛印上了她的名字，只因为这是属于她的城市，只因为她守护着这座城市的真实。
——“才没有这种东西呢！”
——“哦？很多人，并不会考虑真实的问题，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是否是真实的，像小姐这样的坚定的回答我还没有听说过，可以告诉我您的见解吗？”
——“每个人的‘真实’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有什么绝对、唯一的真实？”
那样的她，童稚的面庞有着无比认真的寂寞，究竟是因为她的认真还是她的寂寞，告诉了他属于这座城市的真实？所有的诗歌都无法赞颂的最纯净的水啊，时时刻刻看透着她的内心，却永远给不了答案，这会不会就是寂寞？
现在的她，伊莉亚.雨晴.千雪小姐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之前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早已决心走上背离她的道路。待到马车拐弯的时候，趁着无人的片刻，艾伦侧身闪出了马车，白色的衣角擦过马车的帆布，不留一丝痕迹。
胸口在颤动着，藏在那里的阿尔文之书，从来到祈愿城附近的时候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渴望着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又是什么都需要，就如同阿尔文的灵魂给他的感觉。对了，这里是祈愿城啊，也是阿尔文独自欣赏那永远无法看透的水、独自等待末日降临的地方。感觉到了吗？这变得强烈的灵魂的气息……
已经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里的水塘跟镜子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镶嵌在草地上的镜子，贝莉卡望见水塘的时候就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上。天哪，怎么又回来了？
这片竹林也太诡异了，走了那么久不过是原地绕了一圈。她无精打采地翻着白眼，视线里映出了从刚才起就没有离开水塘的某只聪明的猫。不晓得这个灵魂空间是怎么回事，反正米耶和吉亚就算不跟着贝莉卡也可以，所以这只可恶的死猫就很聪明地留在原地了。
“那个，我，我们回来了……”兔子带着不好意思的微笑，见吉亚没有理她的意思，又蹲下身子忧心忡忡地看着贝莉卡。其实她也很清楚在竹林里走来走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不放心贝莉卡。真是奇怪，如果说这里是阿尔文的灵魂空间，那么阿尔文的灵魂应该也以某种方式存在于这里，是故意隐藏起来，躲避他们吗？还是说——
“外面。”一直低头看水塘里的水的吉亚突然抬头望向空中的水，“呵，是真理之门……不，祈愿城吗？”
“什么？！”
米耶和尤拉同时发出了惊呼，一看见米耶有点错愕地看向自己，尤拉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移开视线。他可不像贝莉卡那样，更够感知神的强大气息的他很不习惯接近神，即使是性格非常和蔼可亲的生命之神。但是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外面是祈愿城？！为什么阿尔文之书会回到祈愿城？还有，为什么吉亚知道？
“阿尔文的灵魂之力更加强大了。”吉亚转过头，只是看着米耶，完全无视了周围的小龙和人类们，“封印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啊，这样啊……”米耶有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来。
艾瑞丝、雪莉和布莱兹很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祈愿城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从书中就可以了解到，那座属于巫族的世外之城。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到达祈愿城？难道外面世界的时间已经流逝了很久了？
“那，那个，我，我可以问一句话吗？”雪莉有点踌躇地攥着自己的衣领，仿佛还没能完全接受贝莉卡这个惊人的秘密。“我们是不是……真的，没办法离开了？”
“这个，一定有办法的。”米耶很诚恳地注视着她，“如果说封印回到了开始的地方，那就有可能解除哦！也许艾伦.希尔那个孩子是想救我们出去呢……”
“你别胡说了！”贝莉卡撇着嘴斜瞄着这个天真可笑的呆兔子，“艾伦.希尔才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看谁都是很好行不行！”
“话说回来，我还是没有搞清楚……你们……是神？”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贝莉卡这种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布莱兹不禁挠了挠头发，一脸疑惑不解。其实他也能感受到，米耶身上神圣的温暖之光与吉亚那种令人无法靠近的寒意，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应该就是这种样子吧。
而且，救了他们的那个少年魔法师还是龙族？太挑战想象力了！这些冒险家果然太不一般了！现在回头想想，布莱兹觉得他接下爱德华安排的任务简直就是在玩命！
“有时间再解释好了！”贝莉卡表示出十二分的不耐烦，“兔子，我们是不是真的只能在里面等？什么都做不了了？真的是这样么？”
“也不是。”
这种时候还能用这样慵懒的语气说话的，显然只有那只气人的死猫，他懒洋洋地伸出手，举在水塘上方。
“阿尔文可不希望我待在他的灵魂空间里呢。”
第六十章 重逢
突然，刚才还如镜面一般平静的水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搅动了一番，水潭中心骤然一沉，紧接着，数米高的巨浪腾空而起，幻化成清晰的人形，像是水雾，像是逃出深渊的幽灵，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还坐在地上的贝莉卡连惊叫都忘记了，前方光线一暗，是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兔子花瓣一般的衣摆和蝴蝶翅膀一般的白纱围巾在浸湿的风中狂舞，她昂着头，莹亮的红眼睛里闪动着诧异的目光。弥漫在她身上的金色光芒将她身后所有人全部罩住，但只是一会儿，那光芒就消失了，因为想象中的冲击力并没有袭来，那飞扬在空中的，只是——
“为什么要惊动‘先知之魂’？”她有些焦虑似的喊道。贝莉卡盯着她的后背，困惑地瞪大眼睛。
“什么什么之魂？”
“米耶。”开口询问生命之神的却是一个人类，是站在她的旁边，刚才似乎想保护贝莉卡的杰克。因为很早以前就知道米耶，所以杰克并不感到非常意外——虽然他们超乎想象的完美容貌还是让杰克有些无法接受，但是正如他以前从贝莉卡那里了解到的，米耶虽然是神，却十分平易近人，和吉亚完全不同。
“请问……他们应该是不会攻击我们的吧？”敏锐的冒险家感觉到那些好似有生命一般的水雾尽管在四处飞舞，却没有一丝进攻的打算，米耶回过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先知之魂’，就是，就是在人类，还有矮人，精灵，兽人之间传播智慧的灵魂，他们常常会化身为你们的样子，把神的话语带到你们之中，把可以向你们传授的技能传授给你们，也会把你们的愿望告诉我们的，所以他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那干嘛要招惹他们啊——”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贝莉卡很不满意地瞥了那只死猫一眼，可是死猫压根儿就不看她，他在看另外一个地方，在四处弥漫的水雾之间，静悄悄行走的一个人影。
当那幽灵一般的人影缓慢地、悬在水面上方走到他们眼前时，陷入震惊的是他们所有人。
“艾——”
“艾伦.希尔？！”
早已在这里呆烦了的贝莉卡猛地弹了起来，等到她自己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像只发怒的小猎豹那般朝着人影扑了过去。离她最近的杰克都因为艾伦的突然出现而惊呆了，居然没来得及拉住她，眼看贝莉卡就要冲到艾伦跟前，一道黑影以人类的眼睛捕捉不到的速度从她眼前晃过，贝莉卡只感到自己的脖子莫名其妙地被勒住了，几乎可以把她勒死的力度害得她一阵难受，两手也下意识地扯住那只平整的袖子。
“呵呵。”对面的艾伦好像看到了有趣的笑话那般会心一笑，视线甚至没有在奋力挣扎的女孩脸上停留，只是凝视着勒着女孩脖子的那个人，“是不是有点过分，吉亚？”
艾伦的声音难得如此平静，并不像平时的他，总有种颓废的感觉。吉亚好像觉得勒着贝莉卡很好玩似的，随她在那又抓又挠就是不放开，吓得他身后的米耶讪讪地挥着双手，支支吾吾想要插句话。
“这个，那个……”
“啊，是啊。”吉亚很自然地回视着艾伦，深邃的金色瞳孔中，有种像是终于抓到了渴求的猎物的猎人那样的神色。贝莉卡发现以她的力气是掰不动吉亚的胳膊了，于是咳了几声，忿忿地瞪着前方的艾伦。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不经意地，艾伦将视线移向了她，这种仿若尊者的语气也很不像艾伦。琥珀色的瞳孔，也并不显得疲惫，反而有种让人联想到智慧的光，仿佛看透了一切，又充满神秘的感觉。
“什，什么‘很高兴见到你’啊！”贝莉卡气呼呼地冲着他喊道，“快点放我们出去你这个家伙……咳咳！你放开我啦死猫！”
艾伦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喜悦，但是贝莉卡却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柱涌了上来。
“很可爱的称呼啊。”艾伦笑笑。
“你找死吗？”
身后那只死猫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就是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贝莉卡立即闭上嘴巴，扯着人家袖子的两只手都不敢动弹。
当周围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时，杰克忽然间明白了。就在这个瞬间，一种奇怪的失落感淡淡地浮现在他的心头。忽然发觉这位掌管亡灵的死神并不像一开始认为的那样绝对不可接近，偏偏是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他轻叹了一声。
“贝莉卡……他不是艾伦.希尔。”
就是这样啊，那个人不可能是艾伦.希尔，因为知道他比那位吟游诗人更加危险，所以吉亚才会阻止贝莉卡接近那个人。其实是在保护她吧……
“哎？”贝莉卡一愣。
“难道说，您是，智慧之神阿尔文吗？”尤拉这时也豁然开朗，大步走上前来。艾伦，不，有着艾伦模样的那个人很随和地望着他。
“是啊，我是阿尔文。因为契约的影响，暂时变作契约者的模样罢了。你好，龙族高贵的血裔。”
他似乎有向尤拉挤挤眼，尤拉怔了一下，好像有点犹豫似的。
“请，请您不要说出去——”
“当然不会。”
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尤拉是高等龙族这件事刚才大家就知道了，还有什么要隐瞒的？
艾瑞丝他们好像还在做白日梦似的，全然不知所措，就连一心想得到力量的威鲁森都懵了。贝莉卡倒似乎知道很多，她看了尤拉一眼，然后再次恶狠狠地瞪着阿尔文。
“原来你就是那个没事找事的坏家伙啊！”
祈愿城弯曲的街道里，白衣的吟游诗人站在低垂的白色路灯下，视线沿着身侧的青砖墙看向一道拱门之后几个红色的身影。枫叶馆的守卫？能让这些城主院里的卫兵出动，不是圣女本人就是族长大人吧。艾伦并不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他已经好几次遇见这些红衣守卫了，显然他们要找的人不是他。但是，艾伦也不觉得这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您已经知道了吗？”他注视着摆在手中依然泛着诡异光泽的阿尔文之书。当诸神的灵魂来到智慧之泉的附近，想必那泉水已经开始显现出异象了吧，那么圣女大人究竟会看见什么呢？早在库洛蒂姆小镇的时候，在阿尔文之书中见到的圣女的幻影，应该就有着某种预兆。她不会老老实实坐在枫叶馆里，一定会行动吧——不晓得时光的沉淀会不会让那份骄傲有所改变。
朝着窄小的石拱门走了过去，这里并非繁华的商业街区，只是一些果农居住的地方。不过，如果祈愿城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样子，那这里就会有一条小路，通往一片繁茂的竹林。
——“喂，我带你去看智慧之泉吧，这可是特殊待遇哦！”
印象里还残留着当年她小鸟般的跳跃的身影，“因为，因为一个人好无聊啊，为什么祈愿城的圣女只有我一个呢？真的，很烦人呐……”
艾伦突然停住了脚步。温暖的风，从绿色树梢匆匆溜走，带起一曲轻歌。
“是您？”他说，像是时间出错的幻觉。
“嗯哼？”清脆的嗓音里，好似从未改变的傲气，忽然间就让怀念失去了意义，“正想找你呢，小偷。”
伊莉亚.雨晴.千雪慵懒地抱着胳膊，嘴角轻轻一扬，那样轻松的口气才不像是抓到小偷的城主，倒像是和昨天才见过面的熟人开了个玩笑。艾伦转过身来，略显无奈地端详着现在的圣女大人。
“我不是小偷啊……是您告诉我，我和智慧之神感觉很像，不是吗？”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没有让你把书带出去啊！谁知道你这家伙居然会召唤次元之门，一出城就不见了！”圣女有点委屈地板起脸来，“上次在克莱斯特那边，我还想会不会就是你……但是跟召唤师捉迷藏一点意思都没有。好吧，无聊的解释就免了吧，既然你来了，把书还给我！”
“……您怎么还是这样天真啊，美丽的小姐。”
伊莉亚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顽皮女孩了，她很美，充满骄傲的气质。漆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轻便的衣裙显出灵动的身姿，薄薄的嘴唇还保持着微笑的动作，黑珍珠般的眼睛里却已有些不耐烦。啪地一声，她用右手中握着的那柄银色的扇子拍了一下左手手掌，就像是发起了开战的信号。
就在那敏捷的娇美身影忽然间如疾风一般掠过艾伦眼前时，一脸无奈的吟游诗人举起了手中的阿尔文之书，不寻常的气息让伊莉亚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
“你做了什么？！”圣女的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了的惊恐。艾伦用无辜的目光端详着愣愣的圣女，反倒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似的，这情景很是有些讽刺。
“您不知道吗？纯净水源的守护者，现在的阿尔文之书已经不是阿尔文之书了……哦对了，您的龙还在这里呢。”
第六十一章 精灵使者
“你，你把他……”
这似乎是连圣女都没有料到的事情，伊莉亚不禁退后半步，话音里那种仿佛对熟人说话的轻松口吻彻底消失。她像是在端详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了一些敌意。
“请不要太过野蛮，小姐，万一伤到脆弱的封印本体就不好了。阿尔文的灵魂，数年之后也许还会回到智慧之泉，拥有血肉之躯的生命会怎么样，我可是一点都不清楚的。”艾伦没必要解释得那么清楚，因为伊莉亚已经放下了扇子，垂下双手。那双骄傲的眼睛，充满恼怒与不甘。
“你想要什么？”她很直截了当地问道。艾伦略略思考了几秒，“借用您的智慧之泉，可以吗？”
“……那种地方我才不可能让你这种人随便接近呢！”伊莉亚艰难地压抑着怒火，手指握着扇子咯咯直响。艾伦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来，“那可真是遗憾，只好请您到另一个世界休息一会儿了。”说着，他摊开那本闪耀着不祥的黑色光芒的阿尔文之书——
“救命！”
伊莉亚突然尖叫，不符合她一贯作风的举动让艾伦的动作蓦地停滞了片刻，然而就是在这极短的片刻，手腕猛然传来刺痛的感觉。早已疲惫不堪的艾伦身体一斜，坐倒在地上，手腕处插着一支很细的黄绿色弓箭。
当袖子被血染红的时候，他听见了后面的轻微的脚步声。
伊莉亚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抓过阿尔文之书，书中诡异的气息让她脸色一沉。她抬起手，右手扬起银色折扇。
不过此时的艾伦已经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他望着身后那个人影，似乎有些愕然。
裹得紧紧的一袭黑衣，压得低低的黑色兜帽，举在手中的翠绿色长弓上，闪耀着黄绿色弓箭的光。伊莉亚嘴角一勾，那样的笑容有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意味。
“谢了。”伊莉亚开心起来，好像刚才的惊恐全都是伪装似地爽快地说，对面的精灵懵了，好像没搞清楚状况。伊莉亚又低头看向艾伦，吟游诗人的模样，此时，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圣女小姐……”像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似的，他仰视着伊莉亚。悲哀的神色消失了，他的表情是很少有过的庄重。“阿尔文之书此刻的状况，您能明白吗？”
“啊，我会弄明白的。”伊莉亚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怀中的书。真是太糟糕了，智慧之神封印的气息居然如此混乱！就算她此刻不在智慧之泉旁边也能感知到……应该是米耶与吉亚的气息吧……而且吉亚的气息还要更强烈一些。
“那就好。”艾伦貌似松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得不将阿尔文之书还给您了。”他垂下手臂，手腕上那支箭已经消失了。他按着草地，野草没过了他的手，趁着伊莉亚还未发觉，黑色光圈淡淡地浮现在杂草的掩盖之下。
可是悄然准备的召唤术却突然中断，好像是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终于承受不住而崩溃，痛苦突然袭向头顶。眼前的光明消失之前，他看见伊莉亚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很诧异的神情……
竟然，在这种时候昏过去了。
还会再醒来吗？
也许，是到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吧……
伊莉亚坐在低矮的石凳上，望着前方成片的枫林出神。春天的色彩，并不似秋日那般鲜艳，因为枫叶总爱在百花谢幕之后才美丽绚烂。手指在这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阿尔文之书上翻动着，清澈的静水映出她的侧脸，她凝神思索着，好像有些忧伤。
耳畔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是祖母大人的衣摆拖到了草地上。满头白发的祖母大人还保持着年轻那种精神劲儿，白发挽得整整齐齐，她披着一件橘红色披风，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裙，漆黑的瞳孔和伊莉亚很是相似。老人别看个子不高，步子却相当快，好像非常焦急似的，略显肥胖的脸上有一种像是要把人生吞了的那种恐怖神色。
“能不能等会再说，祖母大人？”伊莉亚转过头，很清楚老人要说什么。“擅自离开枫叶馆是我的错，我会好好反省的。”
“雨晴。”祖母大人并不接纳伊莉亚的诚心反悔，她声音阴沉沉的，没有发火就让人不寒而栗。祖母大人，露拉比.雨轩.千雪是巫族的老族长，以前也曾是圣女，不过在现任圣女伊莉亚看来她既死板又刁蛮。她直呼伊莉亚的巫族名，十分语重心长地说。
“擅自离开枫叶馆的账我现在不跟你算，我想问你，艾伦.希尔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祖母大人！”伊莉亚猛然一甩袖子站了起来，“我想干什么我很清楚，如果是您，您会不顾尤拉的安危吗？何况现在被封印在阿尔文之书里的不止是尤拉！智慧之泉告诉我，里面……还有很多人类。艾伦是阿尔文之书的契约者，要解除封印……还得需要他呢！”
说到这里伊莉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疲惫，目光也黯淡了下来。“我能感觉到智慧之神阿尔文与他之间还存在着那种不寻常的灵魂联系，所以——”
“所以你叫人照顾好那个小偷？”露拉比挑起眉毛。
“他昏过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竟然能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到这种地步！祖母大人啊。”伊莉亚的话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愧疚，“阿尔文之书的丢失……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啊！”
“你就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啊，我的雨晴！”露拉比撇了撇嘴，“好了，祈愿城的主人是你，我这个老太婆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但你难道不应该先去招待一下来自月眠森林的客人吗？既然知道自己解除不了封印，你还呆在这里犯什么愣啊？！”
“来自月眠森林的客人？”伊莉亚的神情有点恍惚，“哦，他啊……祖母大人您不能招待他吗？好歹您还有族长的权力——”
“他要见的是城主啊，雨晴。”
“他早就见过我了嘛……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那家伙说话慢吞吞的，我真受不了他。”伊莉亚朝着祖母的方向走了几步，脚步又慢了下来，“这种时候，月眠森林为什么要主动联系我们呢？”
“白精灵一族应该不会插手我们和‘复仇者’之间的战争。雨晴，你自己注意点。”露拉比很严肃地警告着。伊莉亚轻快地走过她的身边，穿过草坪，她就这么目不转视地盯着伊莉亚的背影消失在草坪之后红色如晚霞一般的长廊中。
站在枫叶馆方方正正的大厅里的精灵已经取下了兜帽，露出光洁柔顺的暗蓝色长发和一对精灵族特有的尖耳朵。他的脸庞很是端正，即使按照精灵族的标准，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男子，就是太正经了。周围的侍从早就搬来了高背木椅，可他根本没有坐下的意思，站得就像是一尊雕像。伊莉亚在大厅的侧门出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但他没有动。
“你是祈愿城城主，伊莉亚.雨晴.千雪。”他像是在念报告似的一板一眼地说。伊莉亚绕过他，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靠着后背，“叫红叶泡点荷叶茶过来。”她对着身边的侍从吩咐着。
精灵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伊莉亚轻轻叹了口气，“干嘛杵在那里？我把头发披下来你就不认识我了？”
“我认识。”精灵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搞得那么严肃干什么。”伊莉亚冲他翻了个白眼，“别忘了你还救我一命呢。”
“不是……”精灵好像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以为你会死，但是……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你出手我就死了。”伊莉亚漫不经心的口气非常不可信，“好了好了，不说这个，祖母大人——就是族长她说你是从月眠森林来的，要找我，是吗？”
“是的。”感觉话题终于回到了正常轨道，精灵也放松了一些，“我是来自月眠森林的使者，奉女王陛下之命，前来拜见祈愿城的主人。”
“你叫什么？”伊莉亚总算是正眼看他了。
“我叫塞拉那迪.静月。”精灵回答。
“好吧塞拉那迪。”伊莉亚随意地叫起他的名字，“你来找我……哦不，白精灵的女王需要我为她做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女王陛下丢失了重要的宝物，宝物的丢失有可能和人类有关，不得已才想到借助人类的帮助。祈愿城是不一般的人类所居住的城市，女王陛下诚心希望——”
“唉——什么不一般，只不过巫族当年没有跟罗亚帝国军一起打你们罢了。”伊莉亚很没有耐心地打断了他，他居然也就老老实实地住口了。“说简单点，就是你们的女王丢了东西，让我去找？为什么啊？白精灵不是从来不相信人类吗？”
“丢失的宝物非常重要，而且……我们得到的唯一的线索，就是关于人类的。我们不了解人类，只能这么尝试。”精灵使者塞拉那迪认真地注视着这位摸不透的祈愿城主人，伊莉亚的眼睛微微一眯，“什么意思？你们女王的宝物被人类偷了？”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塞拉那迪微微吸了口气，像是要赶走最后一丝犹豫。终于，他一脸凝重地开口。
“女王陛下说，宝物在一个名叫‘天启之翼’的人类组织手中。”
第六十二章 神与契约者
阿尔文之书的世界里，时间似乎真的失去意义了，因为那些神看上去实在是太悠闲了。恢复平静的清水里，悄然游曳的绝不是游鱼，而是好像落入水中的云彩那般模模糊糊的先知之魂。贝莉卡有点沉不住气地在干净的草坪上跺来跺去。
总算见到了那个智慧之神，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人意料，对于这些闯入者，阿尔文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平和的表情让人相当来气。甚至在小女孩非常没有礼貌地说他是没事找事的坏家伙的时候，这个看惯了各种悲欢离合的智慧之神只是随意地回答一声，“是啊。”
贝莉卡顿时无语。
那个阿尔文不仅仅是长得像艾伦而已，虽然说不出还有什么地方相像，但是就是有这种感觉。因为以前就知道他曾经预言世界的毁灭，而且那灭世的诸神之战是由死猫吉亚引起的，搞得死猫被无缘无故当成了坏人，本以为死猫见到他会很不开心，也许会打起来，可是事实上他们只是说了些话罢了。
“在封印的内部，就算争斗也无济于事。”像是看穿了贝莉卡的想法，智慧之神和蔼地解释，或者他是在给吉亚解释。也许是因为自己也处于封印之中，吉亚很明白他的意思，虽然还谨慎着保持着随时可以举剑刺向对方的距离，但他真的没有动手。
听米耶说，阿尔文之书是一个特殊的神之封印。在吉亚把贝莉卡丢给米耶之后，米耶曾经这样说明。“阿尔文之书……不太一样，不像我们，会陷入长久的沉睡，他应该比我们要更清楚一些。”
“那他干嘛不把我们放出去啊——”贝莉卡最关心的只有如何离开的问题。
“这个？是因为契约者。”没有走远的阿尔文很清楚地听见了渺小人类的声音，贝莉卡撅起嘴巴，“你的意思是只有艾伦.希尔那个家伙能放我们出去？你这个智慧之神到底是干什么的啊！真没用！”
如果不是米耶拦着她，估计她会抡起拳头给阿尔文一拳，不过阿尔文只是淡然地回答一句，“你是神之封印的本体，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到吗？”
这句话让贝莉卡有点错愕，什么跟什么？她什么时候变成神之封印的本体了？他说的神之封印……是指琥珀珠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远处忽然飞来的一道人形的黑影猛然掠过水样的天空。但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就被魔法之剑的锋芒扯碎，跌落在水中，而魔法之剑的主人好像只是侧了下身子而已。米耶迅速抱着贝莉卡向后一跃，招手示意人类们都往后退。
“刚才……那又是什么？”贝莉卡无力地抬起头看向米耶，兔子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有些纳闷。
“看来契约者也不希望我们待在这里。”吉亚端详着水里不断地扭曲着、挣扎着、痛苦着的黑影，他看上去像一个人，一个没有坚实的形体，无比脆弱、悲哀、可憎的人。
“是的。”阿尔文也端详着那黑影承认，黑影在他的注视下开始变化，最后变幻成他的模样——艾伦.希尔的模样，“人类，真是蠢得可怜。”
吉亚并不以为阿尔文在责备艾伦，因为他的语气，不是轻蔑，而只是叹息。“生命如此短暂，还要追逐虚无的存在，就算拥有永恒都无法拥有全部。我想得到我所看见的一切，尽管我知道它们对我来说并没有用处。我的契约者也会这样矛盾着。”
“所以，你和你那位契约者的关系，并不一般吧。”吉亚微微转过头，眼角金色的瞳孔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弑神之剑就在他的手上握着。
“你说的很对。”目光落在那仿佛能将灵魂抽取的剑刃上，智慧之神却发出一声简单的轻笑，“当初的你一定不会看到，和罗亚在一起的你也不会，但是和她在一起的你却可以。”
“……”似乎是阿尔文的话语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那眼神似乎可以将整个水面冻住，不过阿尔文依然坦然地看着他，如同一位年迈的智者，已经懂得了一切。
“上次，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问你。”吉亚忽然就跳开了话题，不必多说什么。阿尔文点了点头，“你知道，我不可能等着你来杀我的。”
米耶带着人类和龙类躲到距离那水面很远的地方，身后的大树像是伟岸的守护者，红色闪亮的叶子，看起来很像是秋日的枫。
“……他们在商量怎么把我们弄出去么？”贝莉卡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时不时出现的黑色影子，搞得人毛骨悚然，或者毛骨悚然的感觉是来自浮在水面之上的神？米耶望着那两个影子发呆，似乎没有听见贝莉卡说话，于是她只好低头踢地上柔软的草。
“原来神之封印是这个样子的。”尤拉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好像挺不好的，会待在空荡荡的地方很久很久。”
“啊……”
米耶忽然转过身来，把尤拉吓了一跳，他有点茫然地盯着米耶。
“其，其实不是这个样子……嗯，谢谢你尤拉。”米耶好像以为尤拉在担心自己，“我……”她抬起手，轻轻地，捂住胸口，眼睛微微下垂的模样就如同一尊神像，“阿尔文是不一样的，尤拉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听说过……他并没有经历死亡，是自己毁掉了自己的躯体，将灵魂化作阿尔文之书隐藏在纯净的水源之底。这个事情当年的龙族应该是知道的吧？”
“毁掉自己的躯体？是自杀吗？”杰克好像感觉很意外似的，米耶也很意外，“不是的，他一直清醒着，在封印的世界清醒着，所以，能够记录更多的历史。但是我和吉亚是沉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感觉……要是能睡着，比这样好呢。”雪莉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大概是因为看到米耶眼里流露出难过的感情，她忙不迭地道歉。虽然米耶一点都没有神的威严，可是所有的感觉都告诉她，这位就是生命之神米耶，娜娜莉自称的“米耶之泪”中的“米耶”，指的就是她。
“我，我也这么觉得呢……咻……会很孤独的吧，雪莉你也很想离开这里，是吗？”米耶关切地凝视着年轻的女孩，“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我也做不到什么。”
“你一向都做不到什么。”贝莉卡撇了撇嘴，也坐到草地上来。
“贝莉卡不要这么说啦。”米耶这个时候如果还是兔子的模样，一定会把耳朵耷拉下来，“虽然想不出来怎么让大家离开，但是我……那个，雪莉，你不介意我来教你神圣魔法吧？”
米耶期待满满的问话顿时把雪莉惊得跳了起来。天哪！让生命之神亲自指导？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幸运的治疗师了吧！贝莉卡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激动得全身颤抖、几乎要昏倒在地的雪莉，皱了下眉头，“你要怎么教她啊？”
“这个，虽然我能够使用的力量人类也许不能使用，但是……应该还是可以帮到她的。”米耶好像有点脸红了，“可以吗，雪莉？”
“嗯……嗯嗯。”雪莉连贵族的礼节都忘光了，只能僵硬地点头。
望着米耶拉着雪莉的手走到不远处的空地，贝莉卡再次将目光转向依然平静的一塘清水，这样的平静让她有种很不习惯的感觉。突然，杰克的影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们好像帮不了什么忙，现在只能等待了。”他安慰地笑着。
“这个我知道……”贝莉卡垂下眼睛来。
“那你……担心他们打起来？”杰克试探地询问。
“有点。”贝莉卡郑重地点头，“死猫打架非常吓人，一定会把这里全拆了。”
“啊……这样啊，呵呵。”不知道怎么的，听见她这样评价吉亚，心里会像塞进了什么异物一样不太舒服，“没关系的，我觉得……你在这里，没事。”
因为他不会伤害你。这种话有点说不出口来。所以，他逃避似的转向布莱兹、卡特和威鲁森，“很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了，神之封印的事，本来想有机会慢慢解释的。”
“……”布莱兹很想大度地说句没关系，但是却觉得这种谎言实在是太苍白了，动了动嘴唇挤出一个笑容之后，他换了个说法，“啊不错不错，就当是探险，哈哈，认识你们还是很幸运的，厉害，厉害。”
他竖起大拇指，紧接着肋骨就被伙伴卡特用胳膊肘捣了一家伙。“不用道歉。”卡特用尽量保持镇定的语气说，“我相信你们。”
威鲁森始终一言不发。
艾瑞丝大概是觉得气氛挺沉闷的，就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旁边，像是在望着雪莉手中温暖柔和的白色光球。雪莉似乎很开心，而贝莉卡……
结果，到现在还是有种不了解她的陌生感，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无意义的时间里，没有太阳，没有季节，像是一场永眠。阿尔书之书之外，昏睡的契约者稍稍抖动了一下睫毛，摇摇欲坠的夕阳，染红了身边的窗。
第六十三章 契约者的世界
房间是空荡荡的，夕阳让屋外的枫叶染上了仿若秋天的色彩。已经是黄昏了吗？究竟是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的黄昏，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至少是熟悉的感觉。木床上铺着朴素的白色床单，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摆设，如此简单的居所。
艾伦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他的曼陀林倚着墙孤独地立着，始终陪伴着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恍惚中，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明显的疲惫，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得到了阿尔文之书的伊莉亚，并没有除掉他？是因为感知到还有那种灵魂的联系存在吗？其实就算他死去，就算灵魂的联系因此遭到破坏，阿尔文之书本身也并不会毁灭。就像罗亚大帝的死亡并没有让琥珀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她应该还是有机会救她的龙的。她在担心什么呢？看这里并没有什么看守，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伊莉亚的想法，有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圆形窗户的玻璃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张奇怪的脸，看上去像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熊，那只熊非常开心地冲着他咧着嘴笑。它穿着红色褂子，毛绒绒的脸几乎贴到了玻璃上。
艾伦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只奇怪的熊，直到熊绕到门口，他听见钥匙的响声，然后门开了，熊端着一只木质餐盘走了进来。
艾伦注视着那只胖乎乎的熊将木质餐盘端到他的面前，递给他，餐盘上放着蜂蜜与酸梅酱调成的茶以及一碗清淡的奶糊。
“……给我？”艾伦感觉有点惊讶。熊笑得更开心了，它用力点了点头，凑近艾伦，一张滑稽的笑脸很是让人哭笑不得。茶里应该没有什么魔法药剂吧，就算有也无所谓，情况还能变得更坏吗？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要从这里逃走是没有什么可能了。
“谢谢。”他接过茶，熊黑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但他只是稍微啜了口茶而已。房间里还是空荡荡的，虽然来了一只熊。
“是圣女小姐让你来的吗？”估摸着这只熊能听懂人话，艾伦尝试着从熊那里获得一点消息。熊果然听懂了，它再次点点头，动作十分夸张。如果不是处在这种难以理解的环境中，艾伦觉得就算是他都会被这只熊逗乐吧，可是阿尔文之书不在身边的空虚感却令他无法露出笑容来。
那个智慧之神，和自己很像。
最初这样告诉他的人，就是圣女小姐，伊莉亚.雨晴.千雪。当时如镜子一般光洁的水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可是他却感觉自己看见了时间的深处。会成为如此强大的契约者，其实正是凭借着阿尔文的力量，那位神选择了他，就像是不可违背的宿命，创造了这一切的开始。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能感知到阿尔文的召唤而来到智慧之泉，然后，他便看见蓝色之光从水面升起，直照进他的灵魂。
人为什么会感到孤独？为什么即使孤独还要这样存在着？感知到的时间和空间，是真实还是幻觉？也许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去想，这世上的一切存在的意义，去想这所有的起源，所有的终了，所有的因果，去想永恒的含义。去寻找永不改变的、绝对可以依靠的真实，因为孤独的感觉是那么脆弱，如果没有绝对的真理，那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撑起人的孤独？所以圣女小姐，我和您并不一样，即使寻找的最终结果仍是得到您那样的答案，这条路我也不得不走。如果不是有后来的经历，也许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敌人，至少那并不是我的愿望。
“永恒是存在的吗？当世界上有光的时候，就有了暗，有了白昼的时候，就有了黑夜，有了开始的时候，就有了结束。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的预言创造了末日吗，吉亚？”
平静的仿佛永恒一般的水面上，阿尔文像是亘古不变的神像般伫立着，“那只是结果，而不是起因。”
“起因是什么？”吉亚望着远处的人影。拥有身体的那些人类还是那条龙待得并不舒服，感觉到时间流逝的他们，也会拥有时间流逝所带来的疲倦的错觉，最后大概会陷入沉睡吧。而他还可以很有耐心地一直听阿尔文说话。
“你得到了一切，你难道不知道吗？”阿尔文的声音稍微有一丝起伏，他望了一眼米耶和那个人类治疗师，相处十分融洽的样子。“米耶从以前起就很喜欢这些卑微的生命，总是会停留在他们之中，她拥有很多与这些生命相似的情感，所以这些生命也十分爱戴她，实在是让人羡慕呢。”
“跟米耶有关？”吉亚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其实米耶这只兔子已经够让他意外了。
“贝露丹蒂的诅咒还在发挥作用啊……”阿尔文笑了一下，端详着吉亚有些变化的脸色。很直接地，吉亚转向他。
“我想不起来的，是什么？”那金色瞳孔中的锋芒，像是可以穿透人心似的。他一定还记得当初在贝露丹蒂的幻境中，命运女神笑着说，“我只是想看一眼被诅咒的你，看来，你还是想不起来呢……”
“真的要我向你解释？”阿尔文的回答却和贝露丹蒂十分相似，他像个人类那样耸了耸肩来表示无奈，“我不会去违反贝露丹蒂决定的‘规则’的，而且你也不会真的想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你不会比那个时候，被复仇的怒焰夺去理智的时候更糟糕。”
“就这么肯定？”吉亚的嘴角仰起一抹略带杀意的坏笑。
“肯定。”阿尔文的视线悄然转向那个有着香槟色长发的女孩，她正在和人类朋友说话。吉亚注意到了他所遥望的方向，“哦？你觉得她，对我会有影响？”
“我的契约者，对我是有影响的。”阿尔文却很自然地谈起了自己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够消失，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生命，只有短浅的见识，至死也无法改变他的脆弱与愚昧，却是我十分重要的契约者。能够这样观察一个渺小的生命是很有意义的，尽量不要摧毁他——我是这么想的。”
说出这样的话的阿尔文好像有一点亲切的感觉，挺奇怪的。
“你知道是我的封印，还是要力量给予契约者，将他们与契约者所在的世界隔开，当时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吧。你想让我消失，做得到吗？”吉亚好似漫不经心一般端详着阿尔文，阿尔文稍稍叹了口气。
“已经不想再被你当做敌人了呢……还不明白吗？是你得到的太多了……”
阿尔文抬起手，指向远处的女孩。就在这个瞬间旁边黑色的影子闪到了他的面前，手中的剑，稳稳地抵住阿尔文的咽喉。
“啊？”感觉到一丝凉气的米耶猛然回头，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莫名其妙的两个家伙不过是交换一个诡异的眼神。然后，阿尔文居然笑了。
“你啊，呵呵……你是因为不希望封印的本体遭到破坏而使得自己回到灵魂的状态，还是因为不想放弃掉那样一个特别的封印呢？”
“问得那么清楚做什么，阿尔文？”吉亚也笑了一下。
“封印已经改变了吧，你是什么猫来着？”阿尔文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还故意逗他。
“你话也太多了吧。”
“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那么这个地方，就不再是封印中的世界，而使我的契约者心中的归宿。就像——”阿尔文停下了话头，他相信他不需要继续解释了。是的，就像米耶和吉亚因为小女孩的心愿变成好玩的小动物，阿尔文之书，也因为契约者潜在的愿望，而发生了改变。
沉默了片刻，“沧海之魂”忽然从吉亚手中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他再次回头缓缓望向四周，“这里不是你的灵魂空间，而是，祈愿城的影子。”
这个地方应该还在祈愿城中。艾伦想，伊莉亚应该就在附近。他把没有喝完的茶放回木质餐盘，而那只熊还保持着端着餐盘的姿势，一点都不嫌累。“她要我做什么？把这些东西吃完吗？”艾伦看着那只熊。
熊还是以那样滑稽的动作点点头。
“谢谢她了，暂时不想吃东西……可以吗？”
本以为熊会摇头，但是熊给的回答却是点头。熊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转过身去，又摇摇晃晃地走远。他带上房门，将艾伦一个人留在这个房间。
但只是一小会儿而已。钥匙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响了起来，这一次，站在门口的，除了那只熊以外，还有穿着曳地长裙的圣女小姐。艾伦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有些吃力地想要起身行礼。
“……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圣女小姐脸色阴沉地关紧房门，“不要乱动！不然饶不了你！”
“您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我老老实实呆着，您就原谅我的所作所为？”艾伦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既然书已经回到您的手中，还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
伊莉亚向后斜靠在门上，她抬起头，望向苍白的、没有任何图案的天花板。好似经历了一番思考的时间，她动了动嘴唇。
“喂，把契约解除吧，你。”
第六十四章 艾伦的选择
“啊？”经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艾伦似乎连伊莉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都难以确定。圣女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从肩膀滑落，这个样子的她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感觉。解除契约？这种事情跟他商量干什么？
“虽然这样要求有些过分，可以给我个理由吗？”艾伦交叉着手指，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门口的她，“您也知道，阿尔文，并不是陷入沉睡的神魂，您完全不必刻意征求我的意见啊，您没有办法和阿尔文交流吗？而且……就算一定要解除契约，才能继续您的计划，直接除掉契约者不是很简单吗？”
艾伦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苦笑，他现在对于伊莉亚来说还有什么用，他自己都不明白。不过，伊莉亚却好像因为这句话生气了，她猛地昂起头，漆黑色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非得逼我杀了你吗？！”
艾伦的脸上闪过一抹恍惚，仿佛是隔了十分久远的静止时光，他拽起盖在身上白色的毯子。
“喂！我还没叫你动呢！”伊莉亚抬起右手指向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有些尴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差？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好！听见没有！”
“圣女小姐。”艾伦却像是没有听见伊莉亚的怒吼，慢慢地从床上起来，外面的夕阳，令他感到头晕目眩。“我记得，我们相识的时候，还是七年前，那时候的您应该只有十岁吧。我想我并没有给您留下多少愉快的回忆，是小女孩幻想中的情感吗？很特别啊——”
艾伦说话一贯这样绕，以至于几秒钟之后伊莉亚才反应过来。“你给我闭嘴！”她一把挥起银色折扇，“我才没有时间去想你这种人呢！我只是……我不相信你是坏人……”
伊莉亚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旁边那只熊咧嘴笑着，探着身子把脑袋伸到她面前。“你干什么啊红叶。”伊莉亚瞪了那只熊一眼，“出去！”
熊似乎一点都不失望，好像它只会这样笑着。它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子，面对着被伊莉亚靠着的房门，圆圆的脑袋茫然地歪到一边。
“它很可爱。”艾伦称赞那只熊的声音却像是叹息一般憔悴，伊莉亚朝旁边让开几步，看着那只熊离开房间，再次将门关上。
“它叫红叶，是只熊猫。”伊莉亚翻了个白眼，“喂，你醒来之后还没吃东西吧，打算把自己饿死？”
“不是。”艾伦回答，“既然圣女小姐不想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怎么忍心辜负您的好意呢？可是圣女小姐，您真的认为我不是坏人？”
“要我说第二遍？”伊莉亚一边傲然地审视着他一边拍着折扇，“是，我们是不熟，但这不妨碍我的判断。虽然说那时候我还小，不过，如果你是坏人，我才不会带你去枫叶馆呢！”
“那个时候啊……呵呵。圣女小姐，那您知道此时的我，是什么人吗？”艾伦的语气始终保持着礼貌和恭敬，但是眼里的笑意却好像在对着一个无知的孩子讲道理。这个孩子哼了一声，大步跨到了他的面前。
“艾伦.希尔，‘天启之翼’的召唤师，你在洛塔斯王国帮助幻术师蕾雅.库伦德尔制造了利贝拉王城的混乱，后来还在奥比斯汀王国，帮助魔法师菲欧娜露丝.黑月，甚至还将尤拉引入陷阱，这些都是你干的吧。”
伊莉亚右手舞动着的银色折扇仿佛随时都能如利刃一般挥出，取下眼前这位召唤师的脑袋，然而艾伦却像是对她所说的话发生了强烈兴趣似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扇子的舞动赫然停止，伊莉亚垂下右手，然后，用那种猜对了问题答案一般洋洋得意的眼神端详着艾伦苍白的脸。
“尤拉告诉我的。你帮助‘天启之翼’做了不少事呢，我是说，帮助。”
这样的回答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尤其是，她特意强调的“帮助”这个词，令艾伦自己都无法反驳。是啊，当初收留无处可去的路西法，为蕾雅打开通往贝露丹蒂地下神殿的路，以及之后的种种，硬要用“帮助”这个词来概括倒也说得过去。
“那，您可知道，‘天启之翼’是怎样的组织？”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整天呆在枫叶馆里，祖母大人又不许我出去，我上哪调查你们的组织啊。听说名声不是太好，尤拉也很厌恶你们。但对你来说，也许有什么原因你才帮助他们的吧。”伊莉亚侧过身，很不满地踢踏着脚下深色木质地板，一提到祖母大人她就很不开心。
“嗯，什么原因呢？”艾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伊莉亚的长发。
“尤拉说‘天启之翼’在寻找神之封印，制造恐慌、混乱，甚至掀起战争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简直就跟你一样固执。”伊莉亚背过身去，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其实啊，当年你偷走阿尔文之书的时候，是我故意不去阻止你的。我以为你不会离开。”
“嗯？”
“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啦，你又会弹琴又会作诗，很有意思啊。我呆在枫叶馆里有多无聊你又不是不知道。”伊莉亚晃来晃去的样子，依然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阿尔文之书是在你手中重生的，我想你一定比我更适合看守这个东西。”
“什么？！”艾伦感觉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霹雳一般，视野里一片明晃，“您说阿尔文之书是——”
“是在你手中重生，没错。阿尔文之书很早以前就被当时我们的祖先给别人了啊，就是你们都很了解的拉菲尔.罗亚了，我所守护的只是智慧之泉，当然，有阿尔文的灵魂在这里吧。可是你让阿尔文之书重新出现了，我想你绝对会比我更适合留在这里，阿尔文也会这么想吧。”
踮起脚尖蓦地旋转过来，伊莉亚清澈的瞳孔让人难以直视。这，不是什么谎言吧，圣女小姐有必要撒谎吗？可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艾伦.希尔这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连自己的故乡都不记得的漂泊之人，在生命的路途中迷了路，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执着。她到底想说什么？阿尔文之书是为他重生的？他对一位上古神祇来说，有如此重要的意义？
从没有以人类的交流方式与召唤空间中的阿尔文之书说过什么话，阿尔文给予他的力量，让他知晓别人无法知晓的真实，阿尔文在想什么这样的问题听上去有些含糊。
“我想阿尔文会听你的，你就解除契约，将力量还给阿尔文吧，我会用我的灵力去解除封印——如果阿尔文的封印解开，那里面的人就全部可以出来了，不是吗？”伊莉亚轻描淡写地说明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捋了捋脸旁的发丝。艾伦注视着伊莉亚每一个小动作，他知道圣女也有很多无法确定的事情。
“解除封印？”他眉毛挑了一下，做得到？
“如果阿尔文愿意的话，可以试试。反正以前没人试过啦——但是这里就是智慧之泉的所在，说不定可以……不然我要怎么救出尤拉呢？”伊莉亚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显得很是烦躁。突然，她扭过头，黑色的双眸直直地瞪着艾伦的琥珀色的眼睛。
“我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可以吗？阿尔文他和你很像的话，应该不会伤害尤拉他们吧，我也想弄清楚……艾伦，你，难道说不想救尤拉他们？”
伊莉亚浑身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果她此时揪住艾伦的衣领威胁，艾伦一定不会感到意外。但他却沉默了良久，最后，挤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您指望我救他们吗？也许，您没有把我当敌人，可是我跟他们——您的龙，还有您的龙所帮助的冒险家，却是真真正正的敌人。”
“啊啊啊啊，尤拉的确很讨厌‘天启之翼’，非常非常讨厌。”伊莉亚说，“但你并不是‘天启之翼’……喂，回答我，你是一个人跑到祈愿城里来的吧？‘天启之翼’的同伙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为什么不把阿尔文之书交给‘天启之翼’呢？”
“……”
真的有些诧异，本以为伊莉亚.雨晴.千雪还保持着孩童般的天真，却没有想到，她比想象中还要聪明敏锐。没等艾伦想出可以解释的理由，伊莉亚再次追问。
“阿尔文之书……你觉得是放在我手里好，还是放在‘天启之翼’手里好？选一个。还有，你希望是死在我手里呢，还是被那些不信任你的同伙杀掉呢？”
艾伦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她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
“——如果你们是互相信任的关系，你才不会被我抓到呢。‘天启之翼’不是很厉害吗？现在——”她伸手抵住艾伦额头，“你被我抓到了，对他们来说就像那个幻术师一样失去价值了吧，我说的对么？”
“蕾雅的事您都知道啊……”艾伦有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感觉，“还是，您的龙告诉您的？”
“没错，他也是从他信任的朋友那里知道的。”伊莉亚点头承认。忽然，她察觉到艾伦的眼中，藏着一种极其苦涩的哀伤。
第六十五章 绝对的真实
“我曾经想救她的。”
语气稍稍有了一点变化，好似在怀念一首忧伤的老歌。“正如您所说，我‘帮助’过她，所以了解她的执着。就像抓到稻草的溺水者，不顾一切为自己寻找出路，不顾一切证明自己，有资格为那新世界所收容。但我没有能够做到，‘地之座’，人偶小姐的强大……是难以预料的。”
“这就是你来祈愿城冒险的原因？嗯哼。”伊莉亚清了清嗓子，艾伦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只是移开了视线。“我再怎么野蛮都不会像你说的那个人偶小姐一样吧，落到我的手里说不定还能活下去呢，有这样想过吗？”
“不记得了，呵呵。”艾伦发出一声干涩的笑，“我所能明白的，只是我和那个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互相信任，因为他绝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信任是脆弱的，仿佛幻影，却很让人向往。现在回想起自己的想法，也许只有那么一点，我还是愿意相信您、相信您曾经对我是有过信任的。”
“废话！我当时有多么信任你，你难道——”
危险的气息降临得那么突然，艾伦甚至没有时间诧异，拥有强大灵力的圣女居然没有发觉。他本能地抓住了伊莉亚的肩膀，在伊莉亚脸上露出纳闷表情的刹那猛地将她推倒在地上。
“咦？”
伊莉亚这才看见了刚刚出现在她身后的东西。黑暗，如同是黑夜的凝聚那般透彻的黑，迅速升起。伊莉亚所站的位置被汇集成利刃的黑暗穿透，可是她真的没有发觉。
“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懊恼的话脱口而出，伊莉亚从艾伦的手臂间翻了起来，立刻滑过一步挡在艾伦跟前，手中银色折扇亮出锐利的光芒。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敌人？要知道不久前她才耗尽了所有灵力，在智慧之泉布下了复杂的法阵，现在的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女孩罢了。
“……这样啊，大地女神的力量，连结界都无法阻挡吗？”艾伦从地上站了起来，这种时候的他，竟然比伊莉亚还要冷静。“人偶小姐，是你啊。”
他清晰的声音，说出了那黑暗中人影的身份。黑暗扭曲成女孩的模样，难得装饰很少的黑色软皮连衣裙，以小小的蝴蝶结装饰着衣领，白色长发，用黑色细丝带扎成双马尾，像是贵族小姐在葬礼上的装束。女孩的手按在她的眼罩上，那眼罩是金属质地，从指缝里露出好像是魔法阵的图案。
“是的。”干巴巴的声音回答。同时，黑色的羽毛从她背后飞出，像是铺天盖地的飞镖。伊莉亚的脸色微微一沉，手臂动了。银色亮光闪得人眼花缭乱。
“巫族圣女。”女孩很轻很轻地喘了口气。即使耗尽了灵力，伊莉亚的动作还是相当灵敏，不是好对付的人。人偶小姐以很细碎的步子往后退了几步，按住眼罩的手，猛然用力——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根本无法捕捉的瞬间，伊莉亚脚下一蹬，朝着女孩奔去的同时眼前却赫然出现一只庞大的、黑色金属质地的怪物！紧接着就是令人恐惧的撕裂声。
当伊莉亚看清那怪物健壮的身形时，它的身体，已经在崩溃了。比它的颜色还要漆黑的黑暗，从它身体的内部钻了出来，贪婪地吞噬着。仿佛只过了一秒，那怪物就被沼泽一般的黑暗淹没了，就像它从来都没有来过。
然后，伊莉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女孩露出的那半张脸上，鲜红如血的眼睛抽走了。
像是烧伤一般面目可憎的脸上，竟然，有那样一只眼睛！完全的红色，连瞳孔都找不到，就好像那根本不是眼睛，而是血凝结的石头。但是世界上一定不会有红得如此鲜艳、如此令人心惊的石头！顿时，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鲜血染遍了，什么都不存在了，除了红还是红……
直到她在那凄红的眼睛里，看见了白色的影子闪过。
温暖的红色顺着伊莉亚的脸颊流淌下来，湿濡濡的，在红色的世界是那样难以察觉，可她却在恍惚中听见了人的声音。那仿若叹息的声音，忽然间惊醒了她。
“阿尔文……”
艾伦？
张大的嘴巴想要呼喊这个名字，可是伊莉亚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黑色的手掌没入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身体，不祥地颤抖着。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伊莉亚甚至无法将视线挪到他的脸上，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阿尔文……您，可否听见……我……”
他在呼唤智慧之神吗？
笨蛋！
“阿尔文之书不在这里！”伊莉亚突然叫出来了，简直就是气急败坏地大吼，她身形一动，再次闪到艾伦的前方，手中的光亮同时挥下，将那只黑暗之手生生切断，“我，我没有把书带在身上！”
一边大吼着，伊莉亚凌空一跃，向着那个有着血色左眼的可怕女孩挥出了手中的锋利的银色。女孩漠然地抬起头，另外一只银灰色的人类眼睛里，好像闪现出一种……奇怪的感情。
夹杂着困惑、同情、失望、怨恨……难以形容的感情。但随后那眼神却陡然一变，成为了完完全全的惊讶。瞳孔里映出一片纯蓝，仿若天空，仿若最纯净的水——
水将伊莉亚包围住了，将那个女孩也包围住了。短短的距离，瞬间变得无法触及。伊莉亚像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围那般，渐渐地，脚尖落回到地面上。
而那个女孩却立刻抬手捂住红色的眼睛，就好像这水对于她的眼睛有什么刺激一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她先是蜷缩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那是……哪来的水？此时此刻，连最熟悉这水的伊莉亚都懵了，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水就好像从她的那只诡异的眼睛，渗透进她的身体，继而浸透了什么隐秘的东西。再也不是刚才那种毫无表情的脸，女孩好像在害怕一般，仓皇地向伊莉亚投来一个惊恐的目光。
不，不是向伊莉亚，是向伊莉亚身后的什么。那个什么飘浮在浑身是血的艾伦上方，像是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有着睿智的眼神，直视人心，使人像蝼蚁一般脆弱不堪。
接着，女孩那只蓝灰色的瞳孔更加慌乱了。她看见了那个人影的身边，更多的人。浑身湿漉漉的他们好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但是女孩的视线只是集中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个人盯着她，用她那双紫水晶一般闪耀的双眼。
“……洛丽？”她的声音在水的包围中，幻化成从前的回忆。人偶小姐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是什么时候动的，甚至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贝，贝莉卡！”
伸出的手好像想要触及那张脸，却在一愣之后收了回去。黑色从人偶小姐紧捂着红色眼睛的手指缝中溢出，最后将她的身体完全变成黑暗。执行人偶洛丽在黑暗中消失了，水升上天花板，然后就像暴雨那般，淋湿了一地。
只留下那流露出脆弱的模样，和贝莉卡某一段模糊而久远的记忆重叠。
伊莉亚默默地转过身，艾伦住过的这间小小的房间，还在下雨。
仿若哭泣。
背后半透明的人影什么时候消失的她并不知道，她连身边房间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都没有察觉。房间变得好拥挤，可是，她却不想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这些都没有意义。
“你们让开。”她说。人们让开了，有个红色的身影似乎在示意大家先到外面去，那个身影是她熟悉的。
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她与艾伦。
渺小的空间，暴雨好像再也不会停止，连那鲜红灿烂的血之花，都被雨水模糊了吧。伊莉亚小心翼翼地伸出苍白僵硬的手指触及艾伦失去温度的脸庞，雨水，最纯净的水化作的雨水，却寒透了她的心。
“艾伦……”
雨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声音，这么小的声音，艾伦一定不会听见。但是她不敢大声，仿佛一旦大声说话，艾伦白色的影子就会像飞散的云彩那般消失不见，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会连她的回忆都一并被带走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最后说了什么？这一刻，伊莉亚的脑海里像是有了幻觉。当她站在艾伦的前方，挥起折扇杀向敌人的时候，他还说了什么？
“阿尔文……您，可否听见……我……我，已经知道……答案……所以……请您将……封印解除……”
啊，那个笨蛋……
真是笨死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笨的笨蛋！
明明已经没有力量再使用召唤术了，还要召唤那种金属生物来保护她，就算连那种生物都召唤不了，也要……用自己的身体。这个笨蛋，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为什么啊？你哪有那么好心啊！伊莉亚很清楚，她已经再也无法知道，艾伦所知道的“答案”是什么了。也许那就是他用一生所追寻的，绝对的真实吧。看来他找到了呢，那种不存在的东西，居然被他这个笨蛋找到了呢……
伊莉亚对着下雨的天花板抬起了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淹死在泉水化作的眼泪里的人。如果可以，就这样失去知觉倒也不错。她想要傻笑一下，让自己变回那个骄傲的圣女，可是，做不到了……
真的做不到了……
第六十六章 会说话的书
贝莉卡靠在陌生的走廊上，对面的圆形窗户，映出朦胧的雨色。真奇怪，明明浑身湿透了却不感到冷，周围都是人，可是却这么安静。
其实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握着手中一本湿漉漉的书，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的一幕。忽然向她接近的水里，映出了无数交错而纷乱的画面。
死猫说那个世界是祈愿城的影子，外面也是祈愿城，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影子与真实的城市连接在了一起，贝莉卡隐隐约约也有些想法。应该是召唤术之类的吧，最后，那个召唤师，将他早已无法控制的阿尔文之书召唤到了他的身边。
结果居然是艾伦.希尔救了他们，想想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一直以为他是坏人，直到现在也这么觉得，所以，贝莉卡心里有种别扭的感觉。当真实的外面世界取代了影子的那一刻，她望见站在前方的，惊讶地看着她的女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然后那女孩就消失了，然后，尤拉喊他们出来——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候。
记忆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停驻了，曾经想不起来的画面，像是被那些水映照出来一般，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低矮的房屋，简陋的摆设，枯燥无味的院子。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的苍白女孩。记忆里的那个洛丽有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就像刚才那样，向她伸出手，好像求救一般呼喊。没有吧，因为记忆里的洛丽，从来不叫别人的名字。凯丝路德孤儿院里的洛丽，太古怪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整天穿着白色的旧裙子窝在没人的地方，要是哪天跑丢了一定不会有人发觉，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人。贝莉卡还能想起她来，是因为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而且，还见到了她。
是啊……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她，就是那个洛丽。虽然改变了很多，但一定就是那个人。贝莉卡拼命想从当时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里挖出和洛丽有关的片段，可是太难了，闪过脑海的画面与声音怎么都无法组成完整的情节，变得清晰的，也就是那个女孩苍白的脸，和寂寞的银灰色双瞳。
门无声地开了，红裙的陌生少女沾着一身被雨水模糊的血色，漠然驻足。贝莉卡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她，发觉那位少女也在看着自己。
其实她也不是很陌生。贝莉卡感觉，她在那水的映像里见过这位少女，只是不记得当时这位少女在做什么。少女呆滞的视线在贝莉卡手里拎着的湿透的书停留了片刻，仿佛黑夜里的猫瞳那般，眼睛微微一亮。
“伊莉亚，我……”尤拉站在少女的身后，好像局促不安似的。名叫伊莉亚的少女把头歪到一边，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尤拉，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但是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走到走廊中央，一步一步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哎，请问您要去哪？”被莫名其妙丢下来的布莱兹抬起头来，望着少女的后背，少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默默地望着他。
“红叶。”她总算发出声音了。声音沙哑着，却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她在喊别人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一只胖乎乎的黑白相间的熊走了过来。
熊走路的模样很滑稽，可是谁也没有笑。伊莉亚盯着那只熊，“红叶，带客人们去休息，照顾好这些重要的客人，一会儿——”
她再次将视线转向后面的人们。
“我希望你们到正厅里来，你们所有人。”停顿一下，她微微扬起下巴，“我是这祈愿城的主人，圣女伊莉亚.雨晴.千雪。”
说完，她便再也没有回头。
那位少女就是伊莉亚，贝莉卡在看见她的时候已经这么觉得了。伊莉亚的名字她很早以前就听尤拉说过，之后也听说过，尤拉说她很强。虽然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无比脆弱，但贝莉卡感觉尤拉说的是真的。房屋的门还开着，屋里的暴雨已经停了，但是贝莉卡不想往里面看。前面那熊弯下腰来，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她感觉杰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于是她点了点头，朝着那只熊走了过去。
祈愿城里的房间，其实很温暖，很舒适，铺着很好看的木质地板。有穿浅黄色长裙的女佣为她准备了换洗衣服，是很朴素的风格，白色到膝盖的连衣裙与同样白色但是带淡红色镶边的上衣。这里的气候和外面不一样，从窗外那些沐浴在雨水中的翠竹就能看出来，被雨水渲染的绿色背后有一排茂盛的枫树。还不到枫叶绚烂的季节，那些枫树仿佛一道模糊的背影，衬着灰蒙蒙的天。
贝莉卡已经把洗过的长发扎在了头顶，感觉很疲惫却不想躺下。她还记得等会要去正厅的事。外面的时间，过了多久，原本以为会没有概念，没想到还是有些感觉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蓝色的封面上，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竟然能够感觉到阿尔文的存在。
“咻……贝莉卡……”耷拉着两只耳朵的兔子小心翼翼地凑近贝莉卡的鼻尖，那双晶莹的红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担忧。离开了封印的世界，米耶又变回了原本的兔子玩偶摸样。
“我没事！”贝莉卡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有点不耐烦。她看上去心情很差吗？是啊，是很差啊，非常非常差，比现在的天气还差。
“那个，这个，果然是……艾伦那个孩子，救了我们呢……”兔子好像并不了解她那纠结的心情，反倒是想起了某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召唤师，贝莉卡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这我知道！真是的，他到底为什么啊！害得我总觉得好像欠了他什么。”贝莉卡忿忿地扭过了头，嘴巴撇到一边。“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他，很想把他抓起来，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给我们制造了那么多麻烦，害得我们差点没命了，结果又救我们，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个，我也……很想知道呢……我想艾伦那个孩子，一定还有着善良的心……”兔子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期望。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贝莉卡哼了一声，心里好烦，“不要觉得他救我们一次我就会感谢他，是他活该！我才不会感谢他呢！”她低下头来，仿若是喃喃自语那般嘀咕着，“还没好好找他算账，他就这么……”
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掉了，这种讨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荡荡的。
“这样的错过也是一种遗憾吧，你说呢，吉亚？”
忽然出现的温和的声音把贝莉卡和兔子吓了一跳，她们两个迅速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低头看向贝莉卡拿在手里的蓝色书本。
“咦？”刚才的声音好像是从书上传来的！
“阿尔文。”浮在半空中的那只黑猫冷冷地扫了书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贝莉卡茫然地瞪着那本书。
书……说话了？！
刚才真的是书在说话？那个声音从来没有听到过，只是觉得挺温和。她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直到那本书上再次传来刚才那样的声音。
“我想，你们还是不要这样沉浸在情绪中比较好，在我看来，这很不公平呢。是我失去的更多吧。”蓝色书本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没有把力量归还给我，没有解开封印，这样的心情也许你们是没有办法体会的吧。”
书本的声音并不显得失望，泰然的口气就仿佛连结局都已看透，简直就像——那个智慧之神。
“你，你，你……”贝莉卡双手抓住书的边缘，猛地举了起来，然后使劲儿摇晃，就好像书里躲着什么东西似的。兔子看呆了。
“啊……因为力量还不足以恢复原本的身体，暂时保持着封印本体的模样……请你别晃了好不好，贝莉卡小姐？”
被晃成这样书的声音一点慌乱都没有，倒像是在安慰一个幼小的孩子。贝莉卡立刻停止了折腾这本书的举动，两手一松，啪地一声，书掉在了地上。
“呵。”
离她不远的那只黑猫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但紧接着，他就将视线转向木质房门。没过一会儿，屋里的人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还需要加点热茶吗？”是刚才给她拿衣服准备热水的女佣。
“不用了。”贝莉卡赶忙把书捡了起来，“那个，伊莉亚不是说让我们去什么正厅么？”
女佣愣了一下，也许是不习惯佣人直呼城主的名字。“哦是这样的，如果各位休息好了的话随时都可以，圣女大人是这样说的。现在要见大人吗？”
“待在这里也没办法好好休息。”贝莉卡小声呼了口气，“算了，我去问问杰克他们。对了，伊莉亚现在在做什么？”
“哎？”女佣更加惊讶了，客人居然敢这样询问？
“她刚才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不说就不说。”
“啊……”女佣的表情略显尴尬，难道这位客人和圣女大人很熟？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很有礼貌地回答，“那这样吧，等各位客人准备妥当之后，我就去通报圣女大人。”
第六十七章 枫叶馆会议
枫叶馆的正厅有一种庄严、静谧的感觉，踏在平整的青色石砖上，脚步会产生微弱的回声。按照一个四边形排列的神色高背木椅后方，圆形窗户，映出被雨水淋湿的朦胧。伊莉亚安静地坐在离大门最远的椅子上，背后的墙壁上，绘着一片逼真的茂盛的枫林。
她显然已经打理好了，金色的衣衫罩在红色长裙上，漆黑色长发用金色的线笼住，整齐地盘在头顶。依然缺乏血色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丁点脆弱，只有傲然凌厉的气势。
“请坐。”她站起身，声音清亮地招呼这些客人们。她没有笑，表情是那么严肃，似乎连呼吸都很谨慎。站在她旁边一张椅子前面的还有一个穿黑色斗篷，一动不动的精灵。
贝莉卡稍稍愣了一会。印象里的精灵形象只有在当初在克莱斯特王国遇到的那些凶恶的暗精灵，还有一尊女神像，那女神名叫席芙尔。
她还带来了会说话的阿尔文之书，一路上，可怜的智慧之神一直保持着安静，但是见到伊莉亚的时候，贝莉卡还是觉得她望着阿尔文之书的目光有些特别。
从这书里的世界出来的人们一共有八人，贝莉卡和杰克、艾瑞丝、雪莉这些熟悉的伙伴坐在一起，尤拉坐到离她很远的地方，布莱兹和卡特凑得很近，而威鲁森则像个木偶一般，好像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伊莉亚锐利的眼睛里，映出了所有人的身影，然后她坐了下来，抬起手撑着下巴。
“客套话就免了吧，我是祈愿城的主人，圣女伊莉亚.雨晴.千雪。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们。你们先问吧。”
那双漆黑如夜的瞳孔中，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如此骄傲，就好像已经将全世界掌握在手里。杰克低下头看了贝莉卡一眼，带着一丝困惑望着前方的圣女。“请问，您知道我们是谁吗？”
“尤拉跟我说起过你们，虽然尤拉的描述乱七八糟的，但我想就是你们没错。”伊莉亚的话让尤拉一阵尴尬，“呃，伊莉亚，我想我还是应该介绍一下吧……”他朝着贝莉卡的方向望了一眼，停住了片刻，又像是躲避什么似的回过头。“这边就是和我在冒险公会认识的朋友，贝莉卡，杰克，还有艾瑞丝.史考特小姐。”
“啊，知道了。”伊莉亚微眯着双眼点了下头，多打量了贝莉卡一会儿，看得贝莉卡感觉很不自在。
“您好，圣女大人，我是前不久刚加入的冒险家，雪莉.莲，尤拉先生好像还不认识我，但是我早就听说过尤拉先生的事迹了。”雪莉稍稍欠了欠身子自我介绍，还冲着尤拉微笑了一下，那一举一动都无比优雅，“这边是一直帮助我们的商人布莱兹和他的伙伴卡特。”
“圣女小姐您好。”布莱兹硬挤出一个他自认为很讨人喜欢的笑容。
“——还有一位佣兵先生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杰克看着威鲁森，补充说。威鲁森抬起头来，但只是一刹那，那目光就移开了。
“好吧。”伊莉亚又看了看威鲁森，“我可以这么理解，你们是一伙儿的，对吧。”
“嗯。”杰克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伊莉亚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听说这里就是巫族的城市，祈愿城。”杰克试着引导着话题，好从圣女那里了解更多的情况。他对巫族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们很难信任外族人。从尤拉那里得知这位圣女大人很不一般，或许没有隐瞒什么的必要，“是神告诉我们的。”他说。
“哦。”伊莉亚果然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你们在阿尔文之书里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啊，是哪位神告诉你们的？阿尔文？米耶？还是吉亚？嗯……这里还稍微有一点点贝露丹蒂的气息，是从那位雪莉.莲小姐身上感觉到的，你只是一个普通冒险家？”
“这……”
伊莉亚太敏锐了，这种敏锐让雪莉吓了一跳，不，这不是主要原因……她身上竟然还有命运之神贝露丹蒂的气息？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啊——被贝露丹蒂女神的灵魂附身……
“只是很少的一点气息残留。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伊莉亚将目光转向杰克，“我来回答你的疑问。对，这里就是祈愿城，准确地说是祈愿城的核心，枫叶馆。你既然知道神的事，那我就直说了。这里是智慧之泉的所在地，当年智慧之神阿尔文看守的最纯净的泉水，现在是我在看着。还有什么问题吗？”
伊莉亚说话很清晰，语速不快也不慢，听不出焦急的感觉，就是无形中给这些提问的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而已。一见到身份高贵的人就紧张的艾瑞丝不用说了，就连贝莉卡都觉得有些局促不安。是因为她说出了米耶和吉亚的名字？
“喂，伊莉亚！”她张口喊出了圣女的名字。伊莉亚立刻转头注视着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她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要问什么了。好像有太多问题想问……为什么她会知道米耶和吉亚的事？不对，人家都说能感觉到神的气息了。那……阿尔文之书的封印是怎么解开的？不要，一想起这件事就很烦。
等待了片刻，伊莉亚轻轻呼了口气。“既然你们都去过封印中的世界，那有些事情你们也都清楚吧。米耶和吉亚的事情。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
“啊？”
怎么感觉这个人的口气，像是不把神当作神似的。反正贝莉卡也从不把这两只小动物当成神。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四周，那两个家伙应该也在。
“是让人想象不到的状况呢，呵呵。”
手中的书突然发出一声带着一缕叹息的笑。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集中在贝莉卡手中那本蓝色的书上。
咦？所有人都能听见书在说话吗？这是什么情况？
“啊，不用惊讶，我是阿尔文，一本很无辜的书，请不要用恐慌的眼神看我，我不可能伤害你们的。”
一片沉默。布莱兹张大了嘴巴，然后，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商人先生应该见过我，在祈愿城的影子里。”书倒是很友好地向布莱兹说明情况，“只不过那个时候你看见的我是契约者的模样。伊莉亚小姐，我的契约者受过你很多照顾，我想我替他来说谢谢有些不合适，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他的心意。”
“你说这些干什么？”伊莉亚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什么照顾，都是因为我，他才……”
“那是他真正想做的事啊，我和你一样，感觉失去了很多。如果可以，就把他葬在这座城市里吧，我想他一定曾经这么希望过。”书的声音并不显得难过。贝莉卡瞪了这本多嘴的书一会儿，把书拿了起来。
“这个书你要么，伊莉亚？阿尔文说什么力量不足之类的，好像就只能变成书。”
“是不足啊……原本没有想要接受伊莉亚小姐的灵力，但是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他我感觉很遗憾呢。伊莉亚小姐现在还好吗？”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多谢了，智慧之神。”伊莉亚瞥了书一眼，看向贝莉卡，“我不要了，给你吧。”
“哎？可是——”
“没什么可是！反正你自己就是神之封印，多一个也无所谓，祈愿城不需要神来保护。”伊莉亚的话和阿尔文在封印世界里的话有些相似，阿尔文也说过贝莉卡是神之封印的本体这样的话。贝莉卡不由地皱起眉头，“我自己就是神之封印？”
“他们两个没有告诉你？”这次是伊莉亚有些愕然了，“啊，就是这样的。虽然我也没搞清楚原因，但是你和琥珀珠已经融为一体这一点是绝对没错的。”
“是这样的。”书也这么说，“从我这边看来你就是神之封印——不过贝莉卡小姐你作为人类的一面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真是太好了。”
“什么跟什么嘛……”贝莉卡放下书来，不满地瞅着它。自己就是神之封印这一点好像很难理解，不过融为一体……难道是因为她把琥珀珠吃掉了吗？兔子和死猫也不好好解释清楚。
“还有什么问题吗？”伊莉亚挑起眉毛，“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问了。你们带着神之封印到外地来，是为了调查‘天启之翼’？”
听到这个名词，伊莉亚旁边那个精灵忽然怔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反应并没有逃过伊莉亚的眼睛。
“我听尤拉说，你们追查‘天启之翼’有段时间了，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我也很想知道。原因之一是，这一位——”她伸手示意旁边那穿着黑色斗篷的精灵，“塞拉那迪.静月，来自月眠森林的白精灵使者。他告诉我，月眠森林重要的宝物落在了‘天启之翼’手中。那件宝物恐怕也是神之封印——神圣金兰的种子，自然之神席芙尔。”
第六十八章 圣女的安排
“啊？”
听到席芙尔这个名字，小小的兔子浑身颤抖了一下，突然扑过来的米耶挡住了贝莉卡望向伊莉亚的视线，“他们，他们把席芙尔的封印……”
“可不可以告诉我，神圣金兰的种子是如何落入‘天启之翼’手中的？”问话的是那本话多的书。伊莉亚转向那位名叫塞拉那迪的白精灵，可是白精灵却呆呆地注视着她，表情很惊愕似的。
“刚才你也听到了，塞拉那迪，这几位是我们大陆冒险公会联盟的冒险家，他们一直在追查‘天启之翼’。那本书，就是智慧之神阿尔文。对于‘天启之翼’，他们比我更清楚。既然你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我，就应该信任我才对。”伊莉亚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发呆的精灵，精灵又愣了很久，没有吭声。
“他说过，神圣金兰的种子是被一个小偷偷走的，那个小偷提到了‘天启之翼’这个名字。”伊莉亚望着大家，不过听她的口气，似乎对塞拉那迪这种含糊的说法很不满意。在座的各位好像也不太满意，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好像有很多疑问。
“请问，神圣金兰的种子，原本是由谁来保存的呢？”第一个问话的又是那本书。难道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了，突然变得话多起来？塞拉那迪被人们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吓了一跳，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意识到他不给出回答不行，于是支支吾吾地开口。
“是我们一族的女王陛下。”他声音很小，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到。阿尔文听得很清楚，他接着问道，“白精灵一族的女王，应该是卡洛儿小姐吧。”
“啊？”塞拉那迪猛地站了起来，亮银色瞳孔中顿时闪出警惕的光芒。伊莉亚伸开手臂挡在了他的前面。
“那位好歹也是智慧之神，知道很多事情。你就好好回答问题吧！放心，不管是出于巫族的立场还是人类的立场，我都不会做出对白精灵不利的事情来。”
“你……”塞拉那迪还是犹犹豫豫地紧盯着那本会说话的书。书发出浅浅一声叹息，缓慢地解释说。
“我知道卡洛儿小姐，是在拉菲尔.罗亚的时代。”注意到塞拉那迪的表情很迷茫，阿尔文接着补充，“曾经有一位人类君主领军攻入了月眠森林——你们的历史不可能没有这段历史的记载。”
“啊！”塞拉那迪短促地惊叫一声。
“——但是请相信伊莉亚小姐，她不会做出对白精灵不利的事情。人类在跟暗精灵与兽人交战，如果再引起白精灵的敌意就会处于很被动的局面。我相信人类中的一部分，甚至还有跟你们合作的想法——所以不用如此提防，现在已经不是罗亚帝国的时代了。”
阿尔文说的非常有道理，连伊莉亚听了都默默地点了点头。“好了，阿尔文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关于对付‘天启之翼’这一点，我们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我和‘天启之翼’也有一笔账要算呢。”伊莉亚默默地咬紧牙关。
“我们冒险公会联盟早就在进行调查‘天启之翼’的工作，正如圣女大人所说，关于这一点，我们的立场完全一致。我们也希望能够抓住‘天启之翼’，希望和你合作。”杰克向前倾着身子，表情看上去非常诚恳。白精灵也是很难信任外族的一个种族，他们最讨厌纷争。
“这个，我知道。”塞拉那迪低声说，“我来，就是为了得到人类的帮助。‘天启之翼’是人类的组织，我们对人类，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天启之翼’这个组织还真是很特别呢……”杰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叹着，“对了，阿尔文是不是了解得更多一些呢？”他认真地望着贝莉卡手中的书。
“也许。”阿尔文的声音略带一丝苦笑，“从契约者那里，我知道了很多关于那个组织的事情。真是悲哀呢，那样一个组织却有着‘天启之翼’这样的名字。”
“你就直说吧——‘天启之翼’到底有什么人？他们在哪里？”伊莉亚朝着阿尔文之书走过来几步，居高临下的样子充满着傲然的气势。贝莉卡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天启之翼’有什么人这个我们也知道的……以前菲欧娜露丝跟我说过……”她撅着嘴巴，瞅着伊莉亚，不过伊莉亚不理会她。
“菲欧娜露丝.黑月，魔法师，对吧？还有一个名叫雷欧.沃尔夫的人，那个人身上应该也有神之封印。”伊莉亚扭头转向尤拉，向他确认一下，“另外还有已经不在人世的幻术师蕾雅.库伦德尔，刚才……那个使用特殊力量的小女孩应该也是。”
“……”伊莉亚提起洛丽的口气，阴沉得有些吓人。贝莉卡立刻感觉胸口有些沉闷。
“但是最重要的是找到‘天启之翼’的首领吧！就是那个路西法.浮士德！他在库洛蒂姆小镇还弄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嗯？”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伊莉亚挑起眉毛。
“是这样的，圣女大人。实际上，在我们被阿尔文之书封印之前，我们去了一趟库洛蒂姆小镇……”
杰克简单地讲述了他们此次奥比斯汀王国之行的经过。在达文要塞遇到的小商人提姆，在卓林格遇到的女炼金术士洛丽.卡普兰，还有自称巡回牧师的路西法.浮士德与小女孩洛丽。只是提到那个小洛丽的时候，他注意到贝莉卡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头，便没再多说什么。阿尔文时不时补充几句，他所知道的，都是来自于他以前的契约者，艾伦.希尔。
“……情况就是这样，路西法先生就是‘天启之翼’组织的首领，在契约者离开之前，他本人就在库洛蒂姆小镇。但是现在是否还在那里，就算是我也无法确定。”
“那事情就好办了，是吧。”伊莉亚昂起头来，“只要抓到那个名叫路西法.浮士德的人，事情就解决了。”伊莉亚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狠毒的狞笑，那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但是路西法先生也是——用你的话来说——会使用特殊力量的人。从契约者的记忆里……”阿尔文的声音好像犹豫了一下，“我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强大。”
“呵呵，就算他很强好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敌人是不可能战胜的！”伊莉亚猛然甩动身上的长裙，右手之中突然亮出银色的折扇。
她指着贝莉卡的脑袋。
“喂，琥珀珠。”
“我叫贝莉卡！你刚才没有听见吗？”贝莉卡毫不示弱地瞪着圣女大人。
“好吧贝莉卡，我有话要问你的那两位神。因为现在灵力不足，直接和神魂交流肯定是不行了，就让你传话吧。我想知道米耶和吉亚在这件事情上是什么立场，会站在你这边吗？”
“这个，那个……如果能好好相处的话……”
米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呼呼的贝莉卡给一把按住，可怜的兔子连忙换了个说法，“我，我当然希望贝莉卡可以平安无事，要是，要是路西法那个孩子把席芙尔的封印还给精灵族的话……”
“——我看你还是别问米耶了。”贝莉卡郁闷地吐了口气，“算了，也不用问死猫……吉亚，这两个家伙又帮不上什么忙。”
“嗯哼？”伊莉亚的视线里有种审视的意味。
“不用管他们，反正，我是不会放过‘天启之翼’的！”脑海里忽然间掠过洛丽伸出手来的画面，“我非得抓到那个该死的路西法！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找他算账呢！”
“那就这样吧。”伊莉亚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走回椅子旁边坐下。“各位冒险家，商人，还有佣兵先生，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别的安排……”雪莉有点迟疑，“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将洛丽.卡普兰镇长送回库洛蒂姆小镇后就赶回冒险公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得通知公会才行——”
“这种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伊莉亚有些耐不住性子地打断了她，“我会派巫族的使者，将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通知给冒险公会联盟总部——你们的会长是娜娜莉.米卢迪斯吧。”
“这——”雪莉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放心就写封信吧，我会派人送到米卢迪斯本人手中。放心，我安排的使者绝对可靠。商人们的打算？继续跟冒险家们一起冒险吗？”她很快地，又转向了布莱兹和卡特。
“啊，圣女小姐……”布莱兹有点不知所措。卡特接过他的话来。
“我们是奉一位贵族少爷的命令帮助冒险家们顺利进入奥比斯汀王国，只要冒险家们需要，我们随时都会提供帮助。”
“哦，这样，那我明白了。佣兵，你呢？”伊莉亚对着威鲁森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威鲁森始终低着头，仿佛连望向伊莉亚的方向都不肯，也许，是因为那边还有尤拉。不过，作为敌人的高等龙族从这次见面以来一直都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这也是他会一直跟随这些人的原因之一。他清楚地感觉到，望着他的除了圣女那双睿智的黑色瞳孔，还有一双凌厉的金色眼睛。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留在这里吧。”伊莉亚并没有给他更多时间来做出决定，“我需要的是琥珀珠，还有这些对‘天启之翼’比较了解的冒险家。”
第六十九章 心中的谁
离开枫叶馆正厅时，阴暗的下雨的黄昏，已经完全变成了黑夜。雨声搅动着这无边的夜色，令人心神不宁。下雨的夜，总让人有种凄寒的感觉，总让人，更加孤单。
伊莉亚独自站在望得见露台的屋檐下，浑身有种不真实的虚脱感。
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回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为已经失去了力量，脆弱得无法再站起来，可是她还是以祈愿城主人的身份，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接下来，一向与世无争的巫族将参与一场战争，与那夺取神之封印的组织‘天启之翼’的战争。
她想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可是一旦自己独自一人，那些思绪就突然间变得渺茫起来了。无论怎么安排都不可能是尽善尽美的吧，因为对方有着特殊的力量，那样的力量，即使知道也无法加以预测。
而且她还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参与战斗，她还有责任要留在枫叶馆——无论她有多么希望自己能亲自站在‘天启之翼’首领的面前，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去。
好疲惫……短短的几个小时，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尽管在收到尤拉传来的信息时就该有这种“出大事了”的心理准备，可这大事来得太突然，来得太汹涌，即使是骄傲的圣女都无法承受。
一个人，靠在无人的屋檐下。雨水浇透了虚幻的梦，浸湿了许多无所谓好与坏的……回忆。
“雨蒙蒙，风轻歌，看日升，看日落。春已过，花已落，还要回忆做什么。谁曾说，谁的错，谁走了，谁记得。天如何，地如何，枫叶一片一首歌。叹流年，太遥远，太心软，太思念，只剩下，这一城的祈愿……”
仿佛冻僵般颤动的嘴唇里，轻轻地，吐出冷风一般的歌。当年为她写下这首歌的人已经不在了，伊莉亚明白，他将会被埋葬在这片以祈愿为名的土地上，纪念他犯下的所有的错。好像只有那个孤单的吟游诗人，能读懂她潜藏在心底的孤单，能看透那张骄傲而天真的脸庞下，脆弱的一面。但是他已经不在了，伊莉亚绝对不是一个会允许自己逃避现实的人，本来很想很想保护他的，可是在“天启之翼”的神秘力量面前，她却无能为力。
背后有双呆滞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仿若幻梦的背影。是看她唱得太投入，连有人接近都没有发觉，才不想打扰她吧。印象里的伊莉亚永远都是那么强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圣女，所以看到这样的她才会觉得特别不忍心。等到伊莉亚嘴唇间清晰的歌词慢慢变成含含糊糊的哼唱，背后那人，发出一声极微小的叹息。
“谁？”伊莉亚猛然转过头，脆弱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她定睛审视着没有灯光的走廊里，微微反射着红色光泽的影子，“尤拉？”
“呃，是我，伊莉亚。”尤拉说，他朝着伊莉亚走了过来，外面的夜色，只有下层走廊的煤油灯照亮着更加空虚的浑浊。
“嗯……你来找我有事吗？”伊莉亚可不觉得尤拉是跑到这里散步来的，“去库洛蒂姆小镇那件事……你有意见？”
“呃。”尤拉顿时低下了头。他总觉得伊莉亚那双明亮的黑色双眼可以看透内心似的。
“你本来就打算去库洛蒂姆小镇的吧——因为外面的传闻。”伊莉亚斜倚着窗沿，仿若漫不经心似的拨弄着散落的发丝，“你也想调查‘天启之翼’，不是吗？”
“是这样的。可是……”尤拉下意识地躲开了伊莉亚的视线。
“可是什么？不想和你以前的伙伴们一起行动吗？以前可是我叫你回来你都不回来……呵呵。”清脆地干笑一声，伊莉亚撑起上身，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上次你想要弄清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克莱斯特王国……准确点说是比恩要塞那一带，也有关于你的传闻。当然，消息还是被有心人刻意封锁了，你完全不必担心有太多人类知道你的身份。”
“我明白的……”尤拉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面对一位师长。伊莉亚朝他靠近了一点。
“我倒认为，你做的没错啊。誓约的确是很重要的，但是，每个人都有珍贵的、绝对不想失去的东西，你也一样。反正作为守望者，你已经很不称职了，干脆不要当守望者了。”
“伊莉亚！”尤拉的脸色顿时一变。伊莉亚悠闲地面对着他紧张的视线，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他的额头。
“你就当你自己就好了。笨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你现在在烦恼什么，琥珀珠，对不对？”伊莉亚晃了晃刚才抵着尤拉额头的那只手指。“龙族与吉亚的仇恨，还有她，对你来说都很重要。你觉得这样躲避下去就可以忘记从前了吗？真是的，你这三百年来都干什么了啊——”
“呃，来罗亚大陆之前是没干什么，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啊！”尤拉有点委屈地承认，“好吧，伊莉亚，你说的很对。我以前很相信贝莉卡的，还有，很喜欢她这一点，也是真实的感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讨厌她……这是我的誓约，不是龙族的誓约，可是……”
“可是，她本人就是琥珀珠的本体，作为守护世界、守护龙族的守望者，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掉她，避免毁灭之神因为她而苏醒，更何况……因为她，封印中的毁灭之神已经有苏醒的迹象了，再让她存活下去，或许，会再次为龙族、甚至整个世界带来毁灭。”伊莉亚用很严肃的口吻进行着残忍的宣告。她感觉尤拉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啪！
从袖子里甩出的银色折扇准确无误地敲在了尤拉的脑袋上，尤拉立刻抱住脑袋，讪讪地瞟向她。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当守望者了！把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忘掉！尤拉只要当尤拉就够了！”伊莉亚像是敲上了瘾，一下一下地敲个没完，“你看你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干什么？没人管你啊！就算知道你在比恩要塞，宁愿暴露身份也要救她，我也没说你什么吧！龙族那边，有谁管你吗？”
“咦？”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很快就变得无法捉摸了。这么说来似乎是有些奇怪，按理说龙族和罗亚大陆并不是毫无来往，但是这些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寿命很长的龙族，对“几年”这个时间概念没什么感觉，几年没有消息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为什么听伊莉亚这么一说感觉怪怪的呢？
“但是……如果遇到其他高等龙族，我该怎么办？”尤拉有点忧心忡忡地望着伊莉亚。
“没关系，到那时再说。”经常违反规定逃跑的圣女很有自信地拍了拍胸膛。
可是尤拉并没有这个信心。龙族的小孩子呆呆地直视着圣女的双眼，微微泛着金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他们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突然，伊莉亚的身形猛然一晃。
“伊莉亚！”尤拉立刻伸手托住伊莉亚，却感觉她好像连自己的重量都承受不住了。呼吸有点艰难，她仿佛一只离开水的鱼那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开始微微冒汗。
“是因为太累了吗？”尤拉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嗯，是啊……因为，解开封印的仪式嘛……哎，尤拉你说我为什么非得解开阿尔文之书的封印呢？我为什么非得，让我们巫族，卷进‘天启之翼’的事件中呢……”
声音变得微弱起来，尤拉扶着伊莉亚坐在木质地板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像是自嘲似的，伊莉亚短促地一笑，“哈，我觉得我干得还不错，至少没在客人们面前丢人。”
“伊莉亚……”
“哎，尤拉，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我知道身为祈愿城的主人，身为圣女，该做什么。可是呢，当我知道我的朋友被困在封印里，当我看见，看见那个人被杀死的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就好像……有一个不是城主，也不是圣女的我，非得让我这么做，这个我是谁呢……”
“呃。”尤拉有点尴尬，“你说的话太深奥了。”
“那，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的真实吗？”
伊莉亚的眼神忽然变了，像是带着一种迷茫的憧憬般仰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尤拉愣了一下。
“如果有的话，那会是什么呢？”
没有等待、也没有期待尤拉会给出答案。伊莉亚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好像在询问着藏在心中的某个人。她把脑袋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缓慢的呼吸里有着疲惫至极的睡意。
尤拉仔细地端详着忽然间睡着了的伊莉亚，等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抱起瘫软的圣女，一直将她送到别馆的卧室，交给照顾她的熊猫红叶和其他佣人。临走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想通伊莉亚的意思。
“不过我决定去库洛蒂姆小镇了。”他对着熟睡的伊莉亚，这样承诺着。
第七十章 陌生的库洛蒂姆小镇
突如其来的大雨仅仅是持续了一夜罢了。贝莉卡从铺着柔软针织物的床垫上爬起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亮得刺眼。
仿佛依然沉浸在睡梦里似的，梦里有红色、绿色与水蓝色交叠，梦里有人哀叹，有人吟唱，有人静静凝望。圆形的雕着花式木栏的红色窗户，似乎也只是那梦的一部分，而不是她所熟悉的现实。
是啊，她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城市了。这里是祈愿城，巫族的城市，不是她这样的罗亚人熟悉的地方。贝莉卡默默地端详着那窗外被雨洗涤过的风景，感觉少了些什么。
“咻……早上好……哦不对，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兔子在问着多余的早安。贝莉卡的视线朝着她转了过来。
“兔子，我睡了很久吗？”
“也没有很久啦，你应该好好休息的。这个，那个，昨天跟伊莉亚他们商量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会睡不着觉，看来枫叶馆特制的安神汤真的很管用哦……”兔子摆着两只小爪子，“你饿了么？刚才佣人有来过的……”
懒得听她啰嗦，贝莉卡掀起毯子，理了理睡下的时候还穿在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又穿上带淡红色镶边的外套。铺着木质地板的房间有种淡淡的清香，像是可以驱除一切疲惫，只留下一个宁静的心情。
“醒了啊，贝莉卡小姐。”
被她随手丢到床尾对面桌子上的蓝色书本说话了，贝莉卡立刻警觉地瞪了它一眼，本能地拉紧外套。“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看着你很奇怪吗？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呵呵，不过我只是一本书不是吗？”阿尔文的声音笑得很坦然，“那么，按照伊莉亚小姐的安排，今天你准备去见库洛蒂姆小镇镇长吗？”
“那是当然！”贝莉卡有点紧张地吸了口气，“我说过一定会尽快去找洛丽镇长的……”
虽然说，无论是伊莉亚、白精灵使者还是冒险家这边，都盼望着能够早日抓到“天启之翼”首领，但大家也都清楚，那不是怀着一腔热血兴冲冲跑到库洛蒂姆小镇就能解决的问题。库洛蒂姆小镇虽然位置偏僻，毕竟还是奥比斯汀王国管辖的地区，如果祈愿城的士兵贸然攻入，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好在冒险家们早已认识了库洛蒂姆小镇镇长，洛丽.卡普兰，如果能得到她的协助，事情就好办多了。巫族能够在历史的纷争中保护好自己，靠的绝不只是那些神秘的传闻，他们是有实力的。再加上巫族的信使已经赶往洛塔斯王国，相信冒险公会联盟很快也会得知这边的情况。
所以，只要见到洛丽镇长就好……上次分别是什么时候？感觉时间有些模糊，不过贝莉卡还记得洛丽镇长承诺过，绝不会独自调查路西法.浮士德，调查“天启之翼”。洛丽镇长应该是待在家里的吧，她努力回想起洛丽镇长的家，“契约之馆”。一座六边形雪白色的建筑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
但是，祈愿城距离库洛蒂姆小镇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途中要经过许多荒无人烟的地方，靠一辆马车穿过奥比斯汀王国北部？那是痴心妄想，伊莉亚也不想等待这么久的时间。
——“没办法，只能使用空间的力量了，阿尔文可以帮忙吗？”昨晚的她很有气魄地俯视着这本薄薄的书，而书的回答是，“虽然力量还没办法恢复……好吧，只使用一次的话，我会试试看的。”
实际上，当年身为智慧之泉看守者的阿尔文从没有离开过他的神殿，不过从契约者那里获得召唤次元之门的能力，对于智慧之神来说并不是难事。只要能够和库洛蒂姆小镇镇长顺利见面，伊莉亚这边，自会有她的安排。
贝莉卡走出房门的时候，很高兴地发现自己不是醒得最晚的人。布莱兹还没有起床，但是也没有必要特意等他。作为一名商人，布莱兹的身手真的不错，可是伊莉亚并没有安排他和冒险家们一路同行。伊莉亚需要对“天启之翼”的情况更加熟悉的人。贝莉卡和她的伙伴，还有尤拉，早已和“天启之翼”有过多次交手了，她还叫去了白精灵使者塞拉那迪，因为塞拉那迪迫切需要了解情况。
在枫叶馆吃过一顿清淡却别致的午餐，圣女大人伊莉亚.雨晴.千雪领着他们一行来到了智慧之泉的附近的草坪。据她说这里有着充盈的能量。清澈的湖水，像一面圣洁的明镜，完完整整地映照着人们的清晰的身影。围绕着这里的枫树上，有残留的晶莹雨露从叶片尖低落，然后安静地融入了世界之中，仿若不知情感的泪。
乍看之下这只是一湾静默的泉水，占据着不为人所知的角落，宝石一般的水面，闪耀着静谧的阳光色的亮泽。贝莉卡刚走到水边，还未来得及仔细观看，就被伊莉亚叫住了。
“你过来。”骄傲的圣女挥了挥手。贝莉卡走到伊莉亚跟前，“什么事？”
“这个给你。”圣女摊开手掌，手掌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纸人。“拿着，联系到镇长以后，或者遇到什么危险，就对着纸人喊我的名字。”话到末尾，不知道为什么伊莉亚的神情黯淡了一下。“祝你们好运。”
“你说，那个阿尔文，他能带我们去库洛蒂姆小镇么？”贝莉卡接过纸人随手塞进口袋，“啊对了伊莉亚，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不去。”伊莉亚轻哼了一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用你操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喂，琥珀珠。”
“我叫贝莉卡！”贝莉卡顿时火大，狠狠地瞪着她。
“好吧，贝莉卡，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伊莉亚挑起眉毛，对她气呼呼的表情毫不在意，“他们已经得到席芙尔的封印和拉卡的封印了，绝对不能再让更多的神之封印落在他们手里。”伊莉亚审视着贝莉卡，又将视线落在阿尔文之书上。
“伊莉亚小姐说得很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很重要。”阿尔文似乎完全不感到一丝紧张，“嗯……我好像找到你们要去的地方了。库洛蒂姆小镇，‘契约之馆’，对么？幸好契约者的记忆里存在着这个地方……”
“喂！他去洛丽镇长家里干嘛？！”贝莉卡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
“这些你就别管了！”伊莉亚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目光中，含着一丝心痛的幻觉。这个阿尔文，究竟是在使用自己的力量，还是艾伦的力量，模模糊糊无法辨清。没有界限的错觉就像冰冷的水，随时都会将她吞没。
回过神来的时候，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扇椭圆形的门。缠绕着深蓝色雾气般光芒，中间泛着荧光的，是仿佛映在镜子里的建筑轮廓。她看见那天空是寂寥的灰色，那建筑有着纯净的白色和六边形的独特造型，那背后的风景，是陌生的远方。
“啊对，就是这里！”贝莉卡猛地跳了起来，伸手指向门内，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飞快地挡在了她的前方。“贝莉卡，让我来吧。”尤拉稍稍侧过头来，凝视了她一秒钟，很快就移开视线，步入了这扇仿佛鬼魅一般不断颤动的门中。
“请你们尽快好吗？我好像没办法维持很长时间呢。”阿尔文的声音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奈。画面里，尤拉出现在建筑的外围，他左右打量一番，向着身后挥了下手。
“我们走吧，贝莉卡。”杰克伸手拉过贝莉卡的手来。
穿过次元之门的感觉令贝莉卡有些意外，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这么走了过去，没发觉自己触到了什么，周围的一切就全部改变了。身后的荧光消失的时候，这一行所有人——尤拉、贝莉卡、杰克、艾瑞丝、雪莉、塞拉那迪——全都站在了“契约之馆”外面的那条街上，下午的库洛蒂姆小镇，一贯的冷冷清清。
“里面有人。”尤拉回过身来很肯定地说，“但我不知道谁是你们所说的镇长，我没有见过她。”
“是嘛……有人就好。”杰克轻笑了一下，上前拉响了门铃。
走出大门的是他们曾经见过的佣人。“契约之馆”的年轻女佣，穿着不似一般贵族女佣的朴实长裙，系着不带任何装饰的白色围裙，正带着一脸茫然望着这些回来的客人。
“请问，客人们难道丢失了什么东西吗？”刚说过这句话，她就注意到曾经见过的客人中，还夹杂着从没有印象的面孔。
“我们有事要找洛丽.卡普兰小姐，她在吗？”杰克很有礼貌地问道。
顿时，那女佣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她应该是知道的，主人曾经带这些客人参观她最重要的研究所，主人应该是很信任这些客人才对。但是看那女佣的眼神，就好像眼前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曾经跟随主人一同归来的客人似的。
“对不起，她不在。”女佣说，“她不是去协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