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在炼金术士协会
洛丽镇长的确是去协会了。贝莉卡茫然地抬起头，隐隐约约记得那应该是发生在昨天的事。真是的，在没有时间意义的封印世界里停留过以后，总觉得这个“昨天”很是遥远。对，应该就是在昨天，昨天中午，他们一路陪伴洛丽镇长赶回了库洛蒂姆小镇，在他们离开之前，洛丽镇长是这么说过，要去协会，通知协会的人她已经平安回来，还要试试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三年前那次事件。
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吗？贝莉卡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同样感觉不对劲的还有杰克，杰克略略思考了一下，依然保持着友好的语气问道。
“她晚上没有回来吗？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是的。”女佣暗暗舒了口气，看来他们确实是当时的客人，知道主人去协会的事。“卡普兰小姐经常留在协会工作，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
工作？不对吧……她去协会，不是因为工作的缘故。难道说洛丽镇长遇上了什么麻烦？贝莉卡拽了拽杰克的袖子，实在是没办法放心。
“不好意思啊，我们找她有点急事，请问协会在什么地方？”杰克微笑着注视着那警惕的女佣，女佣的眉头微微一皱。
“卡普兰小姐不希望工作时被人打扰。但是，如果客人们有急事的话，我想，也许我可以为各位转告。我是卡普兰小姐的女佣，珍娜。”年轻的女佣一丝不苟地行礼，但是，她仍然没有放下戒备。她的反应就像这个镇子给人的感觉，冰冷，不近人情，无法敞开心扉。
四位曾经来过的冒险家一阵面面相觑。尤拉和塞拉那迪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塞拉那迪特意紧了紧头上的兜帽，免得被人看见他那双精灵的尖耳朵。
“那好吧，因为是很重要的事，不知道镇长大人是否希望被别人知道。所以，还请珍娜小姐就这样转告她——昨天一同回来的商人朋友想要见她一面，就这么说好了。”
“哦……”珍娜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会这样转告的——昨天一同回来的商人朋友想要见她一面。”珍娜又将杰克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乎想用这种办法让别人相信她会很好地完成任务。“那么，在卡普兰小姐回话之前，各位客人要不要到客厅里等待？”她纯属礼貌性地邀请道。
“那就这样办吧，谢谢珍娜小姐。”杰克稍稍欠了欠身子，珍娜有些不放心地扫了这些人一眼，轻轻打开了房门。
为了不引起这些佣人的疑心，几位客人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客厅里。另外一位女佣为他们倒了一些很普通的红茶，贝莉卡喝了几口就感觉没了味道。心里头老惦记着洛丽镇长的事，总觉得洛丽镇长不会在这种时候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留在协会，而不是待在家里等他们的消息。
更何况……昨天小镇郊区才发生了一场混战，她这个做镇长的不知道吗？！
周围总是有佣人为他们倒茶，可另一方面，这些佣人也像是在监视他们。贝莉卡清楚地感觉佣人们的视线在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塞拉那迪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毕竟进入室内还不脱帽的客人可不常见。气氛挺僵硬的，害得贝莉卡都没办法和伙伴们讨论她的担心，不过她注意到艾瑞丝和雪莉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已经一天多了，洛丽镇长没有回来，是很不正常的。
时间似乎是被等待的焦急拖长了。事实上，炼金术士协会离这里并不远，女佣珍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她一本正经地走到客人们围坐的桌子旁停下，鞠了一躬。
“卡普兰小姐暂时不准备离开协会，请各位客人到协会去见她。”
“什么？”贝莉卡吃了一惊。
“镇长大人她……不准备回来？”雪莉也觉得这样的回应非常不可思议，“她是这么说的？”
“是协会的炼金术士转告给我的。”珍娜微皱眉头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她是在怀疑什么，“我没有见到卡普兰小姐，是同她一起工作的炼金术士说她现在很忙，但是，希望各位客人去协会稍等一下。”
“那，就听镇长大人安排吧。”杰克若有所思地应道，“该怎么去协会呢？”
“我来为各位客人带路吧。”珍娜又鞠了一躬，摆出了请的手势。
从教堂后面的那条街道穿过去，有条很宽敞的大道通往几座聚集在一起的淡金色小楼。虽然这些小楼在周围建筑的掩盖下并不明显，可它们却是协会的核心地区。协会在这里拥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研究所，那些痴迷于研究的老炼金术士，几乎把家都搬到了这里，许多攸关库洛蒂姆小镇命运的决定——比如推举洛丽.卡普兰为镇长，都是在这里作出的。中间那座占地面积最广的半圆屋顶小楼，有着协会的会议室和招待客人的客厅。
珍娜的脚步停在了这座小楼弧形柱廊前的楼梯下面，伸手示意。“这里就是炼金术士协会。那么，我先回去了。”说完，她一本正经地转身离开。
贝莉卡抬头仰望那楼梯上方，一边绘着太阳，一边绘着月亮、上方绘着星辰的金属大门，红铜色大门紧闭着，完全看不出欢迎客人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她转头看向杰克。
“尤拉，这里有人吗？”杰克压低声音询问身边的龙族。尤拉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是有人类，但是因为还有很多奇怪的味道，我没办法分辨清楚。”
不用尤拉说明，其实就连身为人类的贝莉卡他们都隐隐约约闻到药水的怪味了。炼金术士的协会，总是有几个窗户飘出怪异的烟，这不算什么异常。“有人过来了。”尤拉小声说，“是个男人。”
他刚说完，红铜色的金属大门发出别扭的吱呀一声，从打开了一半的门后，走出一位一看就是炼金术士的老人。他穿着一身布满褶皱的灰色长袍，长袍的边缘用银线绣出看不懂的炼金符号，脖子上挂着六芒星的金色挂坠。花白的头发毫无造型地在脑后支棱着，像是很久都没有打理。他戴着一副色泽浑浊的圆框眼镜，离他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他的眼睛。
“您好，我们是旅行商人，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跟镇长大人谈谈。”杰克很自然地搬出不容易引人注意的旅行商人身份。“镇长大人的女佣说，她愿意见我们，是这样吗？”
“哦，旅行商人啊。”那老头的嘴角朝着侧面一歪，看上去很诡异的表情也许不过是个友好的微笑，“欢迎，欢迎，洛丽她正忙着，先进来吧。”
老头僵硬地挥了挥手，好像很想作出热情的样子，也许是整天待在研究所的缘故，他这副模样只让人觉得很虚伪。他又推开另一扇的金属大门。这些门已经很旧了，推开时的声音很难听。
“大厅有学徒打扫，不乱。”老头的说明似乎很多余，“来，到二楼来，这里很干净。”
“……那谢谢您了，请问您怎么称呼？”杰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像是哭笑不得的笑。老炼金术士好像愣了几秒钟，缓缓弯下腰来，“哦，我是，这协会的人，就在这儿，搞研究，研究炼金术。嗯，很复杂的炼金术……我的名字，叫康拉德.朗文，称呼……叫康拉德就可以，唔，他们都是这样称呼我……”
“您好，康拉德先生。”杰克用很有礼貌的问候打断了老炼金术士，因为那老炼金术士的思绪好像莫名其妙地飘远了，被他这么一喊才从神秘的炼金术世界回到现实，“哦，您好，商人先生，请跟我来。”
康拉德完全不关心来访的客人叫什么，从哪里来，他转过身径直走入门内朦胧的灯光中，一楼有宽敞的大厅，铺着金色墙纸的墙壁上摆着雕刻成野兽造型的红铜烛台，铺着几种暗色交织的旧地毯，不过没有为客人准备的沙发椅。沿着一条弯曲的走廊走上二楼，经过一张绘着老人头与各种象征符号的巨幅油画，他停在了另一扇金属大门前。
“这里的大厅很干净。”康拉德缓慢地点了点头，“学徒们正在忙碌，我来招待客人。这里有红茶、咖啡和牛奶，客人们需要哪一种？”
尽管长期待在研究所，看样子这位老炼金术士还是知道一些招待客人的常识的，还没安排客人坐下就问他们想喝什么饮料了。尤拉走在最后方，四下观望。
“这附近有很多药水，是吗，康拉德先生？”他学着杰克的称呼。康拉德的身形微微颤动了一下，大惊失色地回过头，“这位先生不是旅行商人而是炼金术士吗？”
“呃……不，我不是炼金术士。”尤拉低下头来。总不能坦白他的嗅觉比人类敏锐，嗅出了古怪的气味。
“这附近是有很多药水。有很多房间，都是学徒们使用的研究所。”老康拉德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除了他穿着魔法师的长袍以外，似乎没什么可疑的。“那么，请客人们稍等一会儿，洛丽她暂时还走不开。红茶、咖啡和牛奶，客人们需要哪一种？”
第七十二章 牛奶里的香料
“牛奶吧。”听到老炼金术士近乎执拗的热情询问，贝莉卡有点不耐烦地回了一声。她不想再喝红茶了，刚才在洛丽镇长的家里闷着头喝红茶，那种糟糕的气氛真是令人受不了。金属大门被老炼金术士推开了，里面是一间长方形没有窗户的会议厅。
老实说，一看到这屋里的装饰，贝莉卡就感到莫名其妙的压抑。铺着满墙暗蓝色的墙纸的封闭房间，就像是晦暗的夜空。墙上挂着非常巨大的壁画，完全看不懂的象征图形和乱七八糟的标志，都是炼金术士们的喜好。漆成暗红色的长桌摆在有些发亮的黑金色地板中央，长桌上还有一些雕刻成人型的红铜色烛台，仿佛是进行什么秘密仪式用的。唯一让人感觉还好的是，正如老康拉德所说，这里打扫得非常整洁干净，没有羊皮纸卷、绘图板之类多余的杂物。
“我也要牛奶好了，谢谢。”雪莉彬彬有礼地向康拉德老先生欠了欠身子，艾瑞丝似乎也觉得拒绝老人的热情很不礼貌，也要了一杯牛奶。
“这几位先生呢？”老康拉德似乎很想当一位合格的主人，每位客人都要招待好，他亲自拉开暗红色的高背椅，请客人坐下，然后无比认真地追问客人们想喝的饮料。
“随便吧。”杰克说。这个年纪又是经常待在室内的炼金术士，康拉德有点固执倒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老康拉德立刻将目光转向穿魔法师长袍的先生和穿斗篷戴帽子的先生。
“呃……”尤拉一脸无辜地抬起头，塞拉那迪则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等了一会儿好像他们没有要饮料的意思，贝莉卡摆了摆手，“要不就六杯牛奶好了。”
老康拉德很满意地退出了房间，没一会儿，就端来一个乘着六杯牛奶的红铜色碟子。“真是抱歉，抱歉，本来应该有学徒帮忙招待客人的，可是学徒们都很忙碌，这是真的，最近的研究很重要，他们都很忙碌……”
“没关系。”杰克笑笑，帮着康拉德接过牛奶分给大家。牛奶飘着很浓的香气，看来这些炼金术士的伙食还不错。贝莉卡接过牛奶品尝了一口，好像味道也比平常的牛奶要好一些。
“牛奶里面加了香料吗？”尤拉只是闻了下牛奶的味道，他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
“哦，是的，加了一点我们常用的香料，那些学徒们配置的，味道很好，是吧。”康拉德一边缓缓解释一边不断地点头。艾瑞丝盯着牛奶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尝了一下。
“请问，这是什么香料啊？”她自认为对美食还是有些研究的，但这种香料的味道……似乎不是常见的香草或者水果，味道确实不错，淡雅的清香完美地融入奶香之中，却是没有尝过的。
“哦，很复杂，学徒有时候会研究这样的香料。”康拉德注视着他们，目光很是深沉。“这是很重要的研究成果，各位客人，不是炼金术士吧。”
又说这样的话。雪莉叹了口气，总觉得康拉德对他们还是存有戒备心的。她有点忧心忡忡地喝着牛奶。看到大家都不想驳了老人的面子，杰克也抿了一点点牛奶，顺便称赞一下他们的香料。
“我可以问下镇长大人在忙什么吗？”这的确很奇怪。这种时候，洛丽会埋头于研究之中一定是不正常的。康拉德对于杰克的疑问并不感到意外，他用很诚恳地语气说。
“很重要的研究，非常重要，特别是对于她本人……说不定，会推翻很多已有的结论。”看康拉德眼睛里炯炯有神的光，似乎天塌下来都比不上炼金术研究更重要。洛丽镇长难道也是这样的炼金术痴迷者吗？“各位客人应该是旅行商人吧，也对炼金术有研究吗？”
“我们真的不是炼金术士，康拉德先生。”尤拉很想劝说他相信。他一边喝着这种加了特殊香料的牛奶，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康拉德先生。
“其实我们是做水晶生意的商人。”杰克的语气就像在宣布一项秘密，这样的口吻更能让人信服。康拉德眼睛又亮了起来，“哦，水晶！在许多炼金术装置都要用到的东西，这是很重要的生意！”
康拉德说的如此郑重，让这些假旅行商人都有点尴尬了。“你们是来找洛丽谈论水晶生意吗？”
“原本谈过一次了。我们的水晶非常好，洛丽镇长也很感兴趣，这次来，是因为有些事情还要再确认一下。”杰克的演技虽然不像布莱兹那样，撒谎撒得泰然自若，不过瞒过这位似乎已经对他们的“生意”很感兴趣的炼金术士，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只见老康拉德不住地点头应道，“对，这很重要，我们的水晶来源非常重要。洛丽她是个好炼金术士，她看好的水晶，绝对是好水晶。”
“哈哈，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洛丽镇长呢？”杰克苦笑了一下。
“很快，很快。你们来之前我就跟洛丽她说了。她实在是走不开，融合的仪式随时可能出现异常，元素的转换过程必须要有人记录才行，只能是她，那些学徒不可靠。再等一会儿，是的，只要再等一会儿。先生，香料的味道，您觉得不好吗？”
康拉德注视着没有碰杯子的塞拉那迪，塞拉那迪一愣，有点措手不及地端起了杯子。“香料……哦，香料。”他匆忙喝了一口，差点没呛着。
“呵呵，学徒们听到客人们都很喜欢这种香料，一定会非常高兴，他们很在乎客人们的评价，各位应该看得出来，我们这里很冷清，通常都没有什么客人来访。我会告诉那些学徒的，客人们说这种香料味道很好，他们会非常高兴的……”老康拉德笑了起来，连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好像这香料是他亲手配制的，而不是那些学徒们。
“真的很好喝。”雪莉这么说并不只是出于礼貌，她已经快把一杯牛奶喝完了，艾瑞丝也喝了一大半，贝莉卡喝得也不少。与她们相比，杰克喝了一点之后就没有动过了。
“我去再拿几杯。小镇的天气冷，喝点热牛奶很舒服。”康拉德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站起身来。“啊，不用了，谢谢。”雪莉叫住了他。
“对了康拉德先生。”杰克将双手撑在桌子上交叉起手指，“听说昨天城郊出了点事故，我们来的时候，还看到那条路上有好几座建筑都倒塌了，是地震吗？”
昨天的所谓事故根本就是他们和艾伦召唤出来的冰海之王莫拉克战斗的结果，杰克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位协会的人。协会的老炼金术士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哦，哦！那些惹是生非家伙！”他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哦，对不起客人们，我太激动了。是这样的，希望这件事不要打消商人们的积极性——那不是自然灾害，肯定是一些家伙搞出的研究成果！前段时间有人在炼成魔法药剂的时候炸掉了自己的房子，但这次更加严重！对不起各位，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对不起……”
“呃。”尤拉愣了一下，杰克也露出明显纳闷的表情。这么说来协会认为那是库洛蒂姆小镇学者的研究？！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如果正如外界所议论的那样，库洛蒂姆小镇有很多学者都在做危险的研究的话，那这个解释倒是非常合理。
“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真是糟糕，请各位客人一定不要大肆宣扬，真是糟糕。我们会处理好的，一定会处理好的……”老人几乎是在央求他们了。没办法，各位“商人”只好点头答应。
“话说，你们是属于哪个商会的？”老人搬了下椅子，朝后挪了挪。或许是感到这样询问有点唐突，他缩起下巴，摆出谨慎的样子。杰克思考了一会儿。
“我们是……”
“我们不是旅行商人。”
突然响起的平淡的回答将他吓了一跳，猛然转头的时候，才觉得脑袋里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糟糕，牛奶里的香料……好像有问题！房间的场景产生了仿佛水波那样微弱的晃动，他努力稳住身体，发觉自己的反应有点迟钝。
“我们是来自——”
艾瑞丝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贝莉卡猛地扑到她身上。头好晕啊，不知道怎么回事，稍微一动头就开始晕了。可是，在意识变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她却清晰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贝莉卡！醒醒！”
是兔子的声音。或许是灵魂连接的缘故，兔子的声音比外界所有的声音都更加清晰，才使得她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可是真的很晕，晕到整个世界都在转圈圈，视野都变得朦胧起来。
“我们几个是冒险公会联盟的……”
没能来得及阻止，另外一位喝了很多牛奶的雪莉说出了真相。杰克立刻按住剑柄。但是反应真的变迟钝了，就在他拔出剑来的瞬间，老炼金术士以异乎常人的敏捷动作跳到了几米之外。
“果然，是你们啊。”
虚伪的热情彻底消失，老炼金术士干裂的嘴角，掀起一丝狡猾的笑。
第七十三章 天启之翼追随者
从炼金术士康拉德扬起的手中，似乎闪过一道魔法的亮光，下一个瞬间一袭红色法袍的龙族少年闪到了大家的面前。但是，康拉德并不是在攻击，那是另一种作用——所有的壁画突然间像是失去支撑那般垂直坠下，露出的不是铺着晦暗墙纸的墙壁，而是，被涌出的奇怪生物占据的黑洞洞的门！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这些东西，肯定是炼金生物！它们好像是野兽和金属装置的混合体，没有毛的豹子，浑身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黑铁色，从背脊伸出的黑色骨刺，仿佛倒竖的利刃，形态像狼的野兽的爪子上布满了银亮的齿轮，向前伸出的利齿尖端，闪耀着让人联想到高温的红光，老虎的背上扇动着好似几把尖刀组成的翅膀，尾巴已经被散发着冷气的冰蓝色带勾锁链取代，而且这些家伙，眼眶里的眼睛全都是黑水晶一般的质地，从那黑水晶的最深处，隐隐透出阴森森的血红。
“真是遗憾呐，各位碍事的冒险家，最伟大的炼金术士将要进行最伟大的研究，那是绝对不能让你们这等愚者打搅的！”站在炼金生物之后的康拉德突然焕发出异常的精神力，他挥动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宣告。尤拉不禁有点惊讶，因为现在的康拉德，完全不像刚才那个老人。
“等下！”他抬起手中的法杖，“什么意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是炼金术士……”
“是的，你们不是炼金术士，是一直以来与我等伟大主人作对的冒险家！像你们这种愚者，又怎会明白！无法被伤害的身体，永恒的生命，无上的力量！”老康拉德好像陷入了疯狂，身上的长袍在他激烈的动作带动下烈烈挥动，“那就是完美！是炼金术最高的追求！是超越世界的存在！”
“什么……”
“路西法.浮士德么？”
尤拉身后，杰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昏昏沉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尽管他没喝多少牛奶，但是那加在牛奶的香料，那种奇怪的药，效果确实很强。“原来是这样，洛丽镇长不在这里吧，她已经落在‘天启之翼’手中了吗？”
“她是个优秀的炼金术士。”康拉德脸上的肌肉狰狞地扭曲着，“主人会让她那样优秀的炼金术士派上用场的，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们就是阻碍者，我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孩子们啊，撕碎这些狂妄而愚蠢的俗世之徒吧！”
“你……你才是真正的‘天启之翼’追随者——”
贝莉卡怒吼的话音还未落下，被她压在身下的艾瑞丝突然翻过身，迅速拿出的短枪对准了原本的伙伴。贝莉卡愣住了，甚至连躲开都来不及。
砰！
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艾瑞丝的手里已经空无一物。杰克一个回转，用剑柄敲飞了艾瑞丝的枪，但是紧接着，一道蕴含着神圣力量的金色光芒闪耀在他的身后。贝莉卡刚看见站在杰克后面举起权杖的雪莉，雪莉的身体突然一软，倒了下去。金色光芒擦过杰克肩膀旁边，幸好没有伤到他。
“对不起。”抬手打昏雪莉的尤拉小声道歉，随后，尖锐的冰凌化作急速的幻影，朝着老炼金术士飞了过去。老炼金术震惊的表情一闪而过，他的面前，蹦起一只老虎模样的炼金生物，那东西硬是用身体挡下了尤拉这一击，扑通一声落地，紧接着又一只豹子弹了起来。
“竟然还能保持行动力？哈，哈，哈哈哈哈！”康拉德的震惊变成了怪声怪气的狂笑，“了不起！但是，你一个人就想对付我所有的孩子……”
嗖！
康拉德的笑声生生地停住了，弹上空中的豹子都没有发出一声悲鸣就栽了下来，它的身体竟然被掏空了一个大洞！从那大洞中穿透的旋转的利箭，直接击中了他的右肩。鲜血涌出的同时，右手上一块黑色徽章也啪嗒一声掉进了血泊里，康拉德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恐慌的神色。
“你，你，你们……”
眼前，魔法师与握着长弓的披着斗篷的人并肩而立，法杖与长弓上闪着黄绿色柔光的箭，全都指向了他。
这样敏捷的动作，显然，没有受到他那种精心炼制的魔法药剂影响！这，这是不合常理的！更多的炼金生物出于保护主人的本能堆积在老炼金术士跟前，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魔法师眼中，那锐利的金光。
“该死！”
他猛地踢了一脚地板，咔嚓一声，好像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动静的尤拉立刻向前冲去，手中的法杖挥舞着一道锋利的空气之刃将拦路的炼金生物切成两半。可是等他冲到康拉德刚才所站的位置时，那里已经没人了，地下传来好似石板摩擦的轰轰声，他应该已经逃到了地下。
“贝莉卡，杰克。”他立刻转身，同时扬起的法杖周围亮起一圈像锁链一般的雷光，将正要扑向它的炼金生物抽翻在地。
“我没事。”杰克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事有点太逞强了，只是没有像艾瑞丝和雪莉那样失去自己的意识。摇晃的视野里，还能辨认出周围炼金生物的身形，就是动作还恢复不了平时的敏捷。刚才艾瑞丝试图掐贝莉卡脖子的时候被他打昏了，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的贝莉卡，“你还好吗？”
记得贝莉卡也喝了很多牛奶，但是她还能阻止艾瑞丝说出他们的身份，就证明她还保持着理智。贝莉卡拼命地摇晃着脑袋，“不行！我头晕！好难受！”
杰克长出了口气，至少，贝莉卡还能清楚地回答问题。“躲在桌子下面吧，这里有些炼金生物，挺麻烦的呢。”
“唔……杰克你——”
“我真的没事。”说着，耳畔掠过的风声捕捉到一只狼型炼金生物的接近，他举剑向后一挥，那狼的脑袋便飞到了半空中。
不知道这些炼金生物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它们没有血，只有白乎乎的肉。贝莉卡又晃了晃脑袋，感觉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她摸到艾瑞丝和雪莉，将她们两个也拖到桌子下面，剩下的就只有交给杰克他们了。金属碰撞，肉体撕裂与魔法的声音搅得人根本没法静下心来，也看不出到底有几只炼金生物。还好兔子的声音始终是清晰的。
“贝莉卡，贝莉卡……那些家伙，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兔子在她旁边焦躁个不停，“不行，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怎么办啊？”
轰！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被抛到了桌子上，响声就在贝莉卡的头顶，震得她脑袋更晕了，哪里还想得出来怎么办？她用力眨着眼睛，敲着自己的头。
“我认为米耶说的很对。”这种时候，响起的最镇定的声音，是来自怀里夹着的那本书。听见阿尔文如此悠闲的劝告，贝莉卡都没有生气的力气。“啊，请小心左后方。”他似乎是在提醒护在贝莉卡她们身旁的那个人。“这些炼金生物不懂得疲倦和恐惧，是很麻烦的敌人，而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失去战斗力了。”
“那你说怎么办啊？”贝莉卡狠狠地瞪着那本书，书好像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就提出了一个建议。
“离开这里吧。虽然这座建筑周围应该还有其他炼金术士，我想他们并不打算介入这场战斗。室内空间很狭窄，对那些围攻者更加有利。”阿尔文分析的很有道理，贝莉卡翻了个白眼，“那怎么离开这里啊！”
尤拉应该是听见了桌子下面的对话，手中的法杖抡起一个圆圈，仿若复仇的恶魔一般的庞大火球直接撞飞了一条线上的炼金生物，撞击在紧闭的金属大门上面，大门窜起火焰，发出仿佛要碎裂一般的巨响，可是，不知道老炼金术士用了什么办法封闭大门，那门竟然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我想这道门是特殊的炼金材质制成的，我们必须寻找其他出口。”阿尔文的慢条斯理的声音和这紧张的气氛简直就是鲜明对比，贝莉卡感觉有一道寒气朝着她的脑袋涌了过来，然后头顶呲地一声，桌子被划开了。贝莉卡赶忙站起来，一手抓着阿尔文之书另一只手反射性地拔出腰间的剑。
“没关系。”离她很近的地方，杰克轻声安慰着她，“是啊，我们得离开这里，至少还有二十多只炼金生物，在室内打起来很不方便。尤拉，刚才康拉德是从哪里逃走的？”
“这里，但是机关好像已经毁坏了，是只能使用一次的机关。”尤拉一边回答一边打退那些不知死活的炼金生物，白光一闪，他退到杰克这里，同时塞拉那迪也退了过来。
“我有个看法。”阿尔文依然很有耐心，贝莉卡用力甩了一下这本气死人的书，“你快说！”
“这些壁画的后面既然有炼金生物，那就一定有炼金生物存放的空间。我想炼金术士们不是通过壁画进入的……”
“你是说壁画后面有别的通道？”贝莉卡眼前一亮，“唔，有道理！有通道的话那就——”
刚想跑向最近的那张壁画，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杰克及时扶住了她，她才没有跌倒。杰克转头向尤拉和塞拉那迪示意了一下，两人立刻会意地点了下头。
第七十四章 通道
匆匆扶起还昏迷不醒的艾瑞丝和雪莉，几个人一齐挤进了壁画坠落露出的黑洞洞的入口，炼金生物大概没有想到他们会从这个地方逃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紧接着便穷追不舍地扑向他们的背后。塞拉那迪转身的同时，手中长弓中央骤然闪耀，无数淡淡光芒幻化而成的箭雨铺天盖地射向这些炼金生物，在它们仰翻的几秒钟之内，贝莉卡飞快地扫视了一下里面的空间。
借着外面因为刚才的打斗而燃起的火光，里面并不是非常黑暗，可是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装置隐蔽在黑影里，看上去就像魔鬼一般阴森。有金属光泽成排的亮着，是用银亮的金属铸造的牢笼，这些牢笼上浮现着炼成阵那种诡异的图案，已经全部打开。
阿尔文说，炼金术士们不是通过壁画进入的，应该有其它通道。见到里面的陈设，贝莉卡也这么认为。这里，很显然经常有人来，每次进来都要挪动壁画再挂上去么？不太可能。视线依然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辨认着牢笼旁边像是玻璃罐一样的装置，一具具没有血色的野兽肉体在浅黄色发出荧光的液体里晃荡，从它们体内伸出的金属管，如触手般杂乱无章地盘桓，保存在玻璃罐旁边的小型圆筒，好像全都是血，有染成血红色的棱柱形水晶固定在侧面，仿佛血色的尖牙。
“通，通道在哪？”贝莉卡的牙齿不由地打起了哆嗦，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些恶心的罐子，只是专心寻找逃生的通道。有更多的炼金生物从其它壁画入口涌了起来，一想到在这里开战，将那些罐子都打碎了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贝莉卡就觉得胃里的东西都要涌出来了。一眼望过去，四周还不够明亮，还找不到通道的入口。
“当心点，别走散了。”杰克背着艾瑞丝居然还能腾出手来拉住她，免得她因为慌张跑开。尤拉将雪莉交给塞拉那迪，手中升起点亮整个空间的明亮火球。
“这边。”他指着一扇绘着复杂标志的金属小门。除了壁画机关就只有这一扇门了，一定是炼金术士经过的通道。他快走几步，闪入围在小门附近的炼金生物之中，锐利的风刃随着手臂挥舞的动作将那些肢体切开。
贝莉卡他们几个也赶忙加快了脚步，幸好，那小门是没有锁的。刚一冲进小门，尤拉就立刻关紧小门，又布下一层坚固的岩石阻挡外面的炼金生物。在他手里那团火球的照亮下，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摆设的空荡荡的走廊，从旁边走廊的黑色栏杆往下看去，有一道铁质的楼梯依着墙壁盘旋着，通往看不见的下方。
“谢谢你尤拉，还有塞拉那迪。”杰克靠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喘了口气，他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炼金生物还在不依不饶地撞击着金属小门，不过短时间里应该是进不来的。他扶着艾瑞丝靠着墙坐下，艾瑞丝的呼吸很平稳，就是还没有苏醒。
“讨厌……”贝莉卡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是魔法药剂吗？牛奶里的。”
“应该是。”杰克笑笑。还好他喝得很少，现在已经没有眩晕和活动不便的感觉了。更幸运地是，这种魔法药剂似乎只对人类起作用，眼前的龙族少年和白精灵使者一点事都没有。
白精灵使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低下头，目光躲躲闪闪地停留在三个受魔法药剂影响比较大的女孩脸上，最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动了动嘴唇。
“我这里有些草药，不知道对人类是不是管用。”他声音小得跟蚊子叫差不多，差点没被外面炼金生物的撞击声淹没，“呃，是什么草药？”尤拉很敏锐地关注着他。
“晨风草，我从月眠森林带来的。”塞拉那迪说着，从斗篷里取出了一只黑色的球形小瓶子。龙族的小孩子很迷茫地想了一会，“哦”了一声。
随着瓶盖被塞拉那迪修长的手指弹开，走廊里顿时弥漫起一种清凉到有些呛鼻的气味，让人霎那间有种神清气爽地感觉。杰克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晨风草……我好像听说过。只有月眠森林才有，很难弄到，因为必须在早晨采摘，不然就会褪色失去作用，才叫这个名字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精灵族的草药？”塞拉那迪相当惊讶。
“嗯……呵呵，我只是恰好认识一个去过月眠森林的人而已。”杰克的口气好像他并不希望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晨风草应该是可以用的。”
塞拉那迪似乎还有些迟疑，不过他还是向贝莉卡伸出了手。小瓶子里不像贝莉卡原本想象的那样装满保存草药的液体，里面只有草药。所谓的晨风草是一种有着小圆叶子、通体都是海蓝色的植物，闪烁着让人联想到魔法的细碎荧光。
“吃掉么？”贝莉卡瞅了塞拉那迪一眼，看见塞拉那迪以非常不易察觉的动作点了下头，于是她把这种古怪的草药放进了嘴里嚼了起来，“咳咳咳咳咳……”贝莉卡刚嚼了几下就忍不住一阵干咳，“呛死人了！”
“这个，确实是这样。”塞拉那迪十分无奈地解释，他端详着贝莉卡的脸色，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咳了一会儿，贝莉卡还没有将那棵小小的植物咽下去，就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
“咦？好像不晕了。”她一会把脑袋歪到左边，一会歪到右边，好像在检查自己的脑子有什么异常。眩晕的感觉这么快就在呛死人的味道里消失了，连呼吸间都仿佛夹杂着凉爽地晨风，头脑感觉很是清醒。
“哦。”塞拉那迪总算是松了口气，又看向昏迷的两个女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贝莉卡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草药，“我来，我在冒险公会学过的！”
恢复清醒之后贝莉卡很是开心，动作麻利地将草药嚼碎，捏住艾瑞丝的鼻子，把草药塞进她的嘴里，接着又给雪莉喂了一棵。她知道这种草药就算不咽下去效果也很好，想必两个伙伴很快就能醒过来。
轰！
这次的撞击声响得出人意料，尤拉赶忙转头。一对闪着红光的利齿，竟穿透了金属小门和他的岩石护盾！尽管已经染上了血色……看来这些炼金生物，确确实实是在拼命！啪地一声，在尤拉的法杖之下坚硬的冰块冻住了这对利齿，并迅速蔓延到整个墙壁。
“这里也不安全了呢。”杰克轻叹了一声，“走吧，到下面去。”
顺着铁质楼梯一直往下走，脚步在粗糙的铁板上发出的声音空洞得令人恐慌，始终没有灯光出现。尤拉的火球拖曳着人们的影子，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绘出诡异的壁画。绕了一会儿，贝莉卡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但是出口仍然没有出现，通道好像在无止境地向下延伸。渐渐地，炼金生物撞击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它们应该不会放弃的，大概是还没有弄坏尤拉布下的魔法。可是……他们到底在往什么地方走呢？
“喂，阿尔文。”贝莉卡忍不住拍了拍手上的书，“你不说这条通道能出去么？”
“我没有这么说吧，贝莉卡小姐，我只是建议你们离开那个大厅。现在看来这条通道并不是通往室外的。”阿尔文柔声解释，好像不忍心刺激她似的，但是贝莉卡仍然惊叫起来。
“什么？！”
“我们应该已经在地下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啊，那边有出口，但是肯定不是通往室外。”在阿尔文的示意下，他们注意到了前方楼梯戛然而止的地方，还有一扇金属小门。“通道里有保存良好的通风管道，我想炼金术士们应该很早就开始使用这条通道了，这应该是连接秘密研究所之间的通道吧。”阿尔文说。
“你，你，你……”贝莉卡两手狠狠地拽着这本书，要是普通的书，估计会被她扯烂，“你就不知道怎么到外面去吗？你这个笨蛋！”
“真的不知道，很抱歉啊，贝莉卡小姐，契约者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地方。但是找到炼金术士的秘密研究所也许会遇到其他炼金术士，说不定可以获得有用的信息。”阿尔文笑着，没有期待，纯粹是安慰的笑。
“可是这附近好像没有其他人类的味道了。”尤拉说，“要进去看看吗？”
“进去吧，也许这边这间‘秘密研究所’有通往外面的出口。”杰克耸了下肩膀，无论如何，待在这里等着那些炼金生物下来绝不是什么好主意，既然里面没有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推开仍然没有上锁的金属小门，门的另一边，是个令人感觉稍微舒适一点的室内空间。的确，没有一个人，可是墙壁上固定的还未熄灭的煤油灯证明这里不久前才有人使用过。望着这间深埋在地下的秘密研究所，贝莉卡舒了口气，至少这里没有飘浮在玻璃罐里的诡异生物，也没有关在牢笼里的炼金生物。看见那些绘着炼成阵写着符号的绘图板，贝莉卡反而感觉有一点熟悉的怀念——让她想起了失踪的洛丽镇长。
第七十五章 研究所里的研究所
不知道洛丽镇长现在在哪里……贝莉卡恍恍惚惚地想起杰克的话，洛丽镇长，已经落入“天启之翼”的手中了么？不会的，应该不会，“天启之翼”为什么要绑架她，一点道理都没有！真的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感觉这陌生的学者小镇更加陌生了呢？
身后，尤拉轻轻关上了金属小门，在正对着他们的前方，还有一扇这样的门，那是唯一的出口。走过被灯光照亮的空旷的研究所，门的对面，是一个更加广阔的大厅。
大厅的角落有块凹入的墙，几根金属链条连接着一块明显不属于这个大厅的地板——事实上，这个大厅装饰十分朴素，四周挂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绘图板。看到那块地板的时候贝莉卡愣了一下，居然是刚才，他们被炼金术士康拉德欺骗，喝下掺有魔法药剂的牛奶的那个房间里，黑金色的地板。
“看来康拉德是逃到这里了。”
把依然没有醒来的艾瑞丝和雪莉安顿在墙边摆放的木椅子上，杰克朝着凹入的墙走了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启动这装置的办法。而且，就算可以启动，上面不知道还有没有炼金生物徘徊，不能通过这个装置离开。他沿着墙壁四周走了一圈，绘图板上复杂的炼成阵，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既然康拉德会逃到这里，这里应该是可以通往外面的。”杰克抬起头，望向尤拉，尤拉从刚才起就一直心神不宁似的。
“怎么了，尤拉？”
“味道太重了。”尤拉像是有些惭愧似的低下了头，“有很多药水的气味……我也不知道康拉德先生到哪里去了。”
让尤拉找出康拉德的踪迹是有些勉强，康拉德显然已经不在这个房间，而且这里是炼金术士的研究所，各种药水的气味对尤拉敏锐的嗅觉来说干扰非常大。“没关系，我们不是来找康拉德的，现在我们得尽快出去呢。艾瑞丝和雪莉还——”
“嗯……”
杰克刚刚把视线投向两个昏迷的女孩，就看见半眯着眼睛的艾瑞丝，正用迷茫的目光打量着四周，雪莉也晃了晃脑袋，微微睁开眼睛来。
“醒了啊。”总算是松了口气。
“啊，这里是哪里？咕嘟。”艾瑞丝好像咽下了什么东西，她皱起眉头，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艾瑞丝？”贝莉卡瞪大了眼睛，一步跨到她眼前，“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啊？”艾瑞丝将手指放在嘴边，“我刚才把什么咽下去了？”
“好像是草药……”旁边的雪莉也直起身子，嘴里还残留着晨风草清凉的味道，“我们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喝掉魔法药剂之后的所作所为——回答康拉德的问题，还攻击同伴的事，她们全都不记得了。雪莉想了几秒钟之后才回忆起一些片段。
“对了，刚才我们在炼金术士协会品尝他们的牛奶，我记得那时候感觉有点困，牛奶里难道有催眠药剂吗？”
雪莉一脸惊骇地仰起头来，贝莉卡犹豫了一下，不忍告诉她，其实牛奶里的药剂比催眠药剂要严重得多，于是便撅起嘴巴躲开她的视线。
“啊啊，算是催眠药剂，你们两个喝得太多了，居然睡到现在！幸好这个精灵有带很管用的草药。”
“那你们……”艾瑞丝依然紧紧地皱着眉头，“唉，没事就好。”
“我，我可没有你那么脆弱！”贝莉卡像是赌气似的转过了身，“好了，既然你们醒了，也一起找找出去的路吧。”
“需要休息一会儿吗？”杰克想得更细腻一些，“可以起来活动了吗？”
“活动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艾瑞丝迅速拔出枪套里的短枪，瞄准一块绘图板比划了一下，“这里是炼金术士的研究所？”她这才注意到那绘图板上好似炼成阵一般的图案。
“对，就是那个康拉德的研究所！”贝莉卡注视着凹入的墙，“可恶的家伙，就从那里逃走的！”
“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康拉德先生……为什么要对我们下药呢？”雪莉惊讶地追问道。
简单地跟艾瑞丝和雪莉讲了讲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们炼金术士康拉德实际上是为“天启之翼”首领路西法.浮士德做事，两个女孩吓得脸都白了。“他还放出很多炼金生物追杀我们！不过尤拉和这个精灵没有睡着，就是这么回事。”贝莉卡一边点头一边很肯定地说。
“真是，太感谢了。”雪莉弯下膝盖，有些内疚地分别向尤拉和塞拉那迪行礼。她要是知道自己还做过企图伤害伙伴的事，一定会内疚死的。
“好了，有时间再谢来谢去吧，往哪儿走？”
贝莉卡的问题问得真是太有道理了，因为除了他们一行来时的那扇小门外，这个大厅里，还有两扇金属门。一扇也是小门，一样绘着乱七八糟的图案，还有一扇呈圆拱形，是对开的大门。
“呃，如果说药水的味道，这边要更浓一些。”尤拉抬手指向小门，“但是那边也有，呃，我也不知道……”
“干脆打开看看吧。”贝莉卡说着抽出剑来。还没走到小门旁边，距离小门更近的杰克轻轻推了一下，扫视了一眼。
“还是研究所。”他有些失望地说。里面的房间黑漆漆的，没有点亮的煤油灯，但借着外面的灯光还是可以看清那研究所的轮廓。木桌，药水支架，水晶器皿，除此之外还有用来睡觉的小床，研究所的主人似乎已经住在这研究所里了。
“那这边呢？”贝莉卡快跑了几步，将大门推开了一条缝隙，“这边不是研究所呢！啊，快来，好多门！”
大门的后面，是另一个大厅。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便感觉有明亮的灯光缓缓张开怀抱，那边的大厅，比这里更加宏伟，虽然白色的墙壁和穹顶仍然朴实无华，但贴着圆形地板竖立着的一圈黑金色灯柱却显得很有气势。灯柱上的灯应该是经过炼金术改造的，就像魔法一般稳稳地发出亮光，没有火焰的摇曳，前方的墙壁上则是有十一扇一模一样的金属大门。
“那，我们该往哪里走呢？”从贝莉卡的肩头望进来的雪莉很是忧愁。
所谓的炼金术士真是一群变态的家伙，地面上有那么多建筑还嫌不够，要在地下修建这种复杂的秘密研究所，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怎么想的。贝莉卡刚推开一扇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就迎面扑来，熏得她直往后退。有一扇门后面竟培养着许多奇怪的植物，没有阳光它们居然还能旺盛地生长着，还有一扇门后面放着空的透明罐子——一见这种罐子贝莉卡就反射性地觉得恶心。
太复杂了，这不是一扇一扇门检查就能解决的，因为有的房间——比如存放罐子的那个房间往后还有门，根本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贝莉卡感觉要是如果有人想要画出一幅准确的“库洛蒂姆小镇炼金术士协会地下研究所地图”的话，那一定是一项令人头疼的工程。
把所有的门都看过一遍之后，贝莉卡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厅中间，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才是通往外面的出口。“要不我们分头去找？”她刚这么提出来就收到了艾瑞丝的一个白眼，“不可能！这个地方很容易迷路，一定会走散的！”
“嗯？”
忽然间响起的困惑的声音，不是来自于发愁的人们，而是贝莉卡手里拎着的那本书。智慧之神似乎发现了什么，但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喂！你知道该往哪里走啦？”贝莉卡举起书来。
“不是这个问题呢，只是有些异样的感觉。”阿尔文慢条斯理地开始解释，“除了刚才看见的那间研究所，其它房间，无法被称为独立的研究所呢。这边的房间只有药水，而这边是书，这边是某种装置。如果假设这些都是仓库，是为了存在于这里的另一间研究所储存、培养实验用品的，那这间研究所在哪里呢？”
“这么说来这里确实像是仓库。”尤拉点了下头。
“也许是协会里的那些炼金术士用的，这么隐秘的仓库，连看守都不用。”雪莉想了想说。“可是，既然是隐秘的仓库，为什么要点灯？”杰克环顾着四周明亮的灯。
“这里，除了那边的小研究所……应该……”阿尔文的声音难得出现了一丝阴沉，“不好意思，联想到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请往左手边走，贝莉卡小姐，对，就是这里。”
贝莉卡听着阿尔文的话，脚步停在了一扇没有任何异常的门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还是一脸疑惑不解。不过，当杰克跟过来的时候，更有经验的S级冒险家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最近有人经常到这里来。”他端详着有些锈色的门陷入了沉思。
第七十六章 黑水晶
走进门后这条长廊，光线越来越暗，再次经过一扇铁门的时候，前面的空间，已经没有了灯光。尤拉点起照明的火走在最前面，火光映亮了一个半敞着的房门。令他有些意外，这道房门没有任何符号装饰，仅仅是一扇普通的硬木门。
“呃，好像有人住在这里。”他很不确定地说。整个地下建筑到处充斥着药水的气味，闻了那么久的药水，尤拉对自己的嗅觉也没有什么信心了。杰克对他点了点头，握着剑走近几步，敲了敲门。
其实他已经能看见屋里大致的场景了。门本来就没关。里面的房间，似乎是个起居室，在这些研究所与仓库之间显得那么奇怪。方形的大厅，摆着铺有黑色天鹅绒的沙发椅和小型白色圆桌，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摆设，很简洁。所以一眼就能看出里面有没有人。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借着火光，杰克注意到这里的沙发椅和圆桌都很干净，有人住在这里，只是暂时不在。圆桌上放着一个颇有古典气息的银色烛台，墙壁上也有相应的灯盏。
“请问，有人在吗？”虽然起居室里没有人，但这里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住处似的，还有别的房间，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人回应，他才小心翼翼地迈进了门槛。这里铺了一层不软不硬的地毯，房间的主人是个对住处很讲究的人。
“该不会是哪个炼金术士的家吧。”贝莉卡俯下身子检查圆桌上的烛台。“我觉得不是。”艾瑞丝说，“谁会在地下安家啊！”
“那些炼金术士很疯的！”贝莉卡反驳说，“刚才不是还在研究所里看到了床……”
“临时睡觉的地方，倒是无所谓，不过这里不像呢。”雪莉似乎更赞成艾瑞丝，但她随即又轻叹了一声，“说不准呢，这个小镇很不一般。”
“呃，在这里检查别人住的地方不太好吧……”尤拉有些犹豫，“可能真的是炼金术士的住处，这里也有药水的味道。”
“至少不会是康拉德的，那会是谁的？”杰克却好像对这个奇特的起居室有了兴趣。
手中蓝色书本，一直保持着沉默，但那沉默却带着几分深沉。跟着贝莉卡在起居室绕了几圈之后，那书才缓缓开口。
“我有个想法，请带我到别的房间看一眼，确认一下，好吗？”
“你有眼吗？”贝莉卡瞥了他一眼。
“哈哈，没有，但是可以看。”阿尔文笑了一声，只是语气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贝莉卡朝着杰克望了一眼。
“好像没有人在，要不稍微看一下吧，既然来了。”杰克的话语却透着几分警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把视线移向阿尔文之书，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那就看一眼再说。”贝莉卡注意到杰克的目光，顺手把书塞给了杰克，朝着一间黑色木质房门走了过去。
里面是间卧室。就像最开始进入这间起居室时他们的感觉，这里不是一个临时休息的地方，而是一个完整的家。因为不敢使用主人的烛台，尤拉就始终跟在她旁边为她照明，火光下所有家具的颜色都很是诡异，笼罩着神秘的红。
“是卧室呢……”艾瑞丝有点不太想进去，毕竟不经主人许可擅自进入别人睡觉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这里没有什么异常，一看就知道是卧室。宽敞的木床上铺着浅色的床单，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的圆镜倒影着火红的影，圆镜旁还是银色烛台，银色烛台的下面则是一般女孩装小饰品的匣子。这种东西艾瑞丝曾经是无比熟悉的。
“喂，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贝莉卡没有她那么拘谨，几步走到床边。床上没有什么装饰可是铺得很整齐，“这是什么？”她注意到枕头边上似乎有个古怪的东西，刚把它拿出来，就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是玩偶。但是……谁会在自己的枕头边上放这么奇怪的玩偶？它明显是几种不同的玩偶拼成的。应该是白色的熊头，嘴巴被撕扯到一边然后又缝上，布袋一样的身体上有着兔子、鳄鱼的爪子和鸟类玩偶的脚，本来应该是手的位置，缝着鳄鱼的尾巴，尾巴的尖端还有一颗红彤彤的眼睛。
“贝莉卡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艾瑞丝皱着眉头，忍不住大声教训起来，正看着玩偶吃惊的贝莉卡被艾瑞丝这么一喊，吓了一跳，两手一松，玩偶飞了出去。贝莉卡下意识地扶住床头的柱子，却没想到，那柱子居然旋转了一下！
“贝莉卡小姐，那个玩偶是……”
阿尔文暗含一缕哀戚的话音还未落下，卧室的后方，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光再次出现，但明显不是煤油灯的光，只是静谧的莹亮闪烁着，如同冰冷的星。
贝莉卡立刻抽出剑握在手里，摆出随时应对袭击的姿势望向诡异的光，但那边并没有动静。杰克走到她的旁边，抬起贝莉卡塞给他的书，扫了一眼掉在床上的玩偶。
“阿尔文您认识那个玩偶？”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握剑的手也不由地收紧。
“是的，我想先生你也已经想到了吧，在这个房间里，也许是床下，应该还有更多玩偶……的残骸。在契约者的记忆里有关于这玩偶的印象，那是属于一个女孩的，她叫洛丽.浮士德。”
说到这里，也许是大家突然间感到了惊恐，也许是气温骤然下降，总之，空气瞬间像是凝固成了冰。洛丽这个名字，加上浮士德这个姓，他们想到的绝对不是洛丽镇长，而是另一个洛丽。
“‘地之座’，执行人偶，那些都是她的称呼。”阿尔文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透着一股仇恨。“杀死我契约者的人。”
“……原来，这里是他们藏身的地方。”杰克的话音，也带上了隐隐寒气。
“那边，有很特殊的气息！”尤拉突然加快了步子跑向暗门对面的奇异荧光中，虽然这一路他一点都没有感觉疲惫，可是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这种可怕的、令人不安的魔法气息，就像是当初在关押幻术师蕾雅的布尔戴广场感觉到的那样，绝对是邪恶的东西！当他的视野里出现了那邪恶的东西时，他的呼吸骤然停了片刻，似乎连心跳都顿了一下——
竟然，竟然是个女人！
“啊！”
身后响起的尖叫是贝莉卡发出的，他赶忙回头，却只见贝莉卡一边捂着嘴巴一边往后退。“是，是，是……”
“是镇长大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杰克的语气很是难以置信。没想跟过来的艾瑞丝、雪莉和塞拉那迪赶忙跑了进来，两个女孩，还刚从昏迷中恢复没多久，这回差点没被吓昏过去！
真的是洛丽镇长！就算荧光实在晦暗，曾经和她一起旅行的冒险家，也能在那黑色中辨认出她长长的发丝，温柔的脸庞，身上还穿着她常穿的炼金术士长袍，戴着和当初相遇时一样的六芒星钱币状发卡。她就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安静地睡着，却是，沉睡在一个六棱柱形黑水晶中……
贝莉卡以前，在梦里见过水晶中的人。那是命运的女神贝露丹蒂，在水晶中睁开眼睛，喊出米耶与吉亚的名字。但是洛丽镇长不是女神，她也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她悬浮在水晶之中一动不动，连发丝都没有飞舞。
“你们要找的镇长？！”尤拉也大吃一惊，朝后退了几步，谨慎地举起法杖来。然而他刚做出这样的动作就被贝莉卡一把拽住，“不要伤害镇长！”
“我，我不是要……”尤拉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这样，是不正常的。为什么人类会在有着这种魔法气息的水晶里，这是，怎么回事啊？”
“阿尔文！”贝莉卡猛然转身，“要怎么把她弄出来呢？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贝莉卡……”
耳畔响起的是兔子忧心忡忡的声音，“你看，这个是炼成阵吧……”
贝莉卡咽了口唾沫，随着兔子的视线望向下方。圆形、复杂的交错的线条与符号，说不定真的是炼成阵。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炼金术弄的？
“是炼金术！那我们找到一个炼金术士就可以了！”贝莉卡握紧了拳头。既然洛丽镇长能够将炼金生物分解掉，那和她一样的炼金术士，一定也可以把她弄出来。“这里是炼金术士的研究所，一定有炼金术士在！”
“对不起。”
清脆地啪的一声，紧接着是莫名其妙的水流声。布满荧光的诡异世界忽然响起了另外的人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黑水晶里的洛丽镇长吸引的时候，另外的人，也许是本来就待在这个奇特空间里的人打断了贝莉卡近乎央求的呼喊。
“你们把我吵醒了。而且，如果你们要把那个洛丽弄出来的话，我这边会很难办，虽然我也不希望她留在这里……”声音到了话尾就变成了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干巴巴的声音是——
甩了甩披在肩上湿漉漉的白色发丝，洛丽.浮士德抬起苍白的手捂住没有戴眼罩的左眼，就这么一丝不挂地朝着闯入者走了过来。
第七十七章 人偶师
“不可以碰这里的东西。”执行人偶以命令的口吻沉声说道，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小洛丽全身都湿漉漉的，不需要走近就能闻见一股怪异的药水味。沾在她身上的并不是清水，而是某种药水——不过，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从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起，贝莉卡就愣住了。小洛丽抬起无神的蓝灰色瞳孔打量着闯入的人们，再次警告。
“你们必须离开，不然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说着，执行人偶抬起右手，黑色光点，开始在她指尖闪耀。
“‘地之座’小姐……”
阿尔文柔和的称呼声忽然间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说话的人是曾经那位吟游诗人，艾伦.希尔。小洛丽的眼神并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将视线定格在那本书上。
“很抱歉打扰了您的恢复。”这样的语气真的很像艾伦，令人搞不懂那位智慧之神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您的力量，真的可以完全发挥吗？您的恶魔之瞳，还可以使用吗？这样的您，真的能战胜这里所有的人吗？”
“我……”小洛丽的声音出现了一丝畏惧，可是她并没有移开手指，也没有退缩，“我必须，保护这里的东西……”
尽管洛丽的表情还是那样冰冷，但是贝莉卡，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怒气涌上头顶。她上前一步，朝着小洛丽伸出手来。
一股向后的力量牵制住了她，眼前，小洛丽向后一躲，翻动的手掌灵活地甩出一片黑光。杰克抓住贝莉卡的肩膀，顺手将她护在身边，那道黑光从贝莉卡的头顶掠了过去，消失在墙壁的荧光中。
“当心。”杰克小声说，剑芒随即划向小洛丽的脚下。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小洛丽的身上保护着她，可她还是像被吓到了似的，轻轻跳了一下。
“你干嘛要保护这里的东西！”贝莉卡甩开杰克，冲着小洛丽大吼，“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啊！你，你记得我对不对？”
心里忽然间空了一块。仿佛承认了什么，就等于失去了什么。这个名叫洛丽的女孩，就是很久以前，一起住在同一个孤儿院的女孩，但她已经是，这个模样了。记忆里还没有多少和洛丽有关的画面，喊出这句话之后贝莉卡才觉得有些心虚，她，算是洛丽的什么人呢？
“记得。”洛丽平淡地回答，“你是贝莉卡。”
“什么？”
不带一丝怀念，不带一丝情感，就这样说出贝莉卡的名字。心中模糊的女孩影子剧烈地摇晃着，像是要崩塌成为从不存在的事物。前方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洛丽之间缠绕的黑暗在无限地蔓延，而她逐渐飘远的身体也渐渐化作烟尘……
“啊——”一声尖叫很突然地将贝莉卡从仿若梦境般的幻觉中惊醒，洛丽躺在闪烁着诡异荧光的地板上，白发胡乱在散在她的身边。她惊恐地望着围成一道弧线，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的人们。黄绿色的光之箭从她身边整齐地划过，带起一片血色飞扬，地上升起的尖锐冰凌就像是牢笼一般使她无法动弹。她看着指向她额头的枪口，看着搭在长弓上的箭，举起的法杖与权杖还有眼前剑刃的寒光，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把洛丽镇长放出来。”握剑的年轻冒险家用没有一丁点同情的冰冷口吻低声喝道，“你知道怎么做吧？”
杰克还保持着镇定，但是贝莉卡的眼神，却突然慌乱起来。贝莉卡怔怔地看着洛丽的脸，那紫水晶般瞳孔里的目光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此刻的洛丽松开了手，左脸上是非常丑陋的烧伤痕迹，原本应该有只眼睛的地方，好像镶嵌了一块晦暗的石头。啪嗒一声，贝莉卡手里的剑顺着僵硬的手指掉了下来，杰克稍稍侧过头，把指着洛丽咽喉的剑放低了一些。
“你认识她是吧。”杰克看了一眼贝莉卡，像是犹豫着什么。
“哎？贝莉卡你认识她？”艾瑞丝猛然一惊，垂下手枪，“你怎么会认识‘天启之翼’的人？她到底是谁啊？”
“她是——”
“贝莉卡小姐，我明白你的想法。”阿尔文打断了贝莉卡，那样的声音，轻柔地混杂着不可违背的严峻，“不过你所认识的那个‘洛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她，‘地之座’小姐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人类。”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贝莉卡猛地吸了口凉气，“你也知道她是谁对不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都知道些什么……”
贝莉卡刚转向阿尔文之书，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冷飕飕的目光。她怔了一下，木然扭头。躺在地板上的洛丽，正用那两只不对称的、恐怖的眼睛望着她，荧光倒映在她似曾相识的蓝灰色瞳孔里，透出一股无言的怨恨。
“是的，我不是人，只是‘执行人偶’，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偶，所以，不需要你来为我制造‘过去’。”小洛丽缓缓说着，身体瞬间融化在黑暗中，下一秒钟那一丝不挂的身躯赫然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但是这抹身影只在贝莉卡的视野里闪烁了一刹那，突然掠向空中的剑光割裂了那片黑暗。
“唔——”贝莉卡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是因为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变亮了，亮得刺眼。穹顶，墙壁，地板，所有的荧光都变成了闪耀的星，像是在向这些闯入者表达它们的愤怒。背后有一丝凉意，有人护着她靠在了黑水晶的边上，她听见周围人们迅速移动的脚步声，然后，当眼睛稍微能睁开的时候，她从微眯的眼皮之间，再次看见了那位自称人偶的洛丽。
她已经不再赤裸了，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双手握在胸前抓着披风的她看上去有些可怜。她的目光，也不再盯着闯入的敌人，而是仰望着自己的身边。
一袭灰色炼金术士长袍的男子，带着有些怜悯的眼神端详着小洛丽，让人联想到锋利刀刃的苍金色发丝停顿了片刻，才从肩头滑下。他直起身子，那样的目光，说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在苦笑。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够弄坏别人珍贵的人偶呢？”他说，很随意地转过身来，“啊，别挤在洛丽姐姐旁边好不好？这样我会很不高兴的。”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谁的手给掐住了，连流逝都不敢。贝莉卡呆呆地望着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没了温度。
“路西法.浮士德……”终于，耳边响起一个朦胧的声音。对面的人，名叫路西法的人全然无视这话语里冰冷的寒气，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嗯，是我啊，应该说好久不见吗？”
“你，你这家伙！你把洛丽给——”
这样的颤抖的喊声是怎么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贝莉卡都没有意识到，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杰克已经拦住了她。路西法那双爱笑的眼睛，好像在困惑似的眨了一下。
“不要这样冲动啦，可爱的贝莉卡。哦，你吓到我的人偶了。”路西法随手拍了拍小洛丽的脑袋。或许是他看上去实在是太轻松了，以致于大家都忘了该做什么。
“你指的是哪个洛丽呢？放心啦，她们都没有事。我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人偶……和姐姐呢？”路西法拍过小洛丽的脑袋之后便把她丢在那里，径直朝着贝莉卡他们走了过来，“嗯……阿尔文也在这里啊，或许我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会比较礼貌呢……”
那样温柔而且讨人喜欢的样子，在这种时候，却令人毛骨悚然。“你们好像已经从洛丽姐姐那里听说过我的事情了，以前说过一些谎话真是失礼了。”
路西法恭敬地弯下腰来，行了个完美无瑕的贵族礼。“我是路西法.浮士德，‘天启之翼’的天之座，用你们的话来讲就是首领啦，另外，我是个很有品位的人偶师哦——”
带着孩童般天真甜美的笑，路西法好像感觉不到周围生硬的气氛似的，继续朝这边走来。“虽然制造了很多的人偶，但是这边这个却很特别，如果被你们弄坏了可就糟了。啊对了阿尔文，上次您差点把我的人偶弄坏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来修理。我告诉康拉德别让外人找到这里的……唉……好倒霉呢。”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见“天启之翼”首领这样的坦白，所有人却全都愣在了当场。停顿了几秒钟才有人反应过来。杰克、尤拉和塞拉那迪谨慎地往前挪了一步，将女孩子们护在身后。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这样很不友好啊。”路西法望着眼前致命的武器，轻轻摆了摆手，好像很是无奈，“虽然很想和你们几位好好谈谈，但是今天不行，我的人偶和洛丽姐姐都需要休息。让开一下好吗？”
虽然不是什么强迫的语气，可就是让人禁不住地脚软。他低下头，小声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动作，但就是这一瞬间，拦在他前面的所有人，全都像失去重量一样飞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炼金神躯
不知道这个路西法是如何控制力量的，几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贝莉卡并没有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后背撞到了冰凉的黑水晶，然后便滑落下来，瘫坐在明亮的地板上。路西法的手触到了那个水晶，脚下的炼成阵，似乎是闪烁了一下，在这么明亮的空间里实在难以辨清。但是黑水晶有了反应。它从地面浮起，缓缓升上空中。
“啊，你要不要跟我来？”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似的，路西法低下头，俯视着还坐在地板上，用胳膊肘撑住身体的贝莉卡。周围的人立刻动了。本来就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尤拉飞快地闪了几步，法杖尖端，燃烧火光比这房间里奇异的人工光芒还要耀眼。
“——我得带洛丽姐姐到别的地方去了。以前的研究所不在这里，这里只是康拉德他们使用的仓库啦，多亏了他们才弄到很多有用的实验用品。”路西法很自然地忽略了龙族少年警告般的行动，像是只看得见贝莉卡一个人似的，语速不紧不慢。“但是姐姐很讨厌以前的研究所，没办法就搬到这里来了。因为我一直是炼金术士协会的秘密成员，所以安排起来也很容易，姐姐在这里休息得也很好，可惜被你们看见了呢。”路西法耸了下肩膀，露出一个略显委屈的微笑。“怎么样，要不跟我一起来？”
他在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发自心底的恐惧，也许是因为路西法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总之贝莉卡的脑海完全是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有办法作出反应。路西法等了她几秒钟，朝她伸出了手。
呼啦一声，火焰会聚成愤怒的长龙，从天而降，向着黑水晶与它身边的路西法席卷。那个人很重视这块水晶的话，应该可以牵制住他。尽管敏锐的尤拉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那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类。火焰落下的同时，他加快脚步朝着路西法靠近。
“什么？”
眼前苍金色的发梢微微掀动了一下，魔法的火焰骤然失去了控制，暴怒的魔法像是温顺的小蛇般缠绕在路西法举起的手腕上，可那灼热的火，却连他普普通通的灰色衣袖都没有撩到。但是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眼角的视野里，杰克试图冲到贝莉卡这边。
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在路西法转头看向杰克的同时，魔法之火突然从他手腕消失，如同无视空间的存在一般降落在尤拉的周围。一道漆黑色闪现在他的左手，然后，则是剧烈的金属碰撞声。
“考虑到贝莉卡也许会很不高兴，我是想尽量不要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路西法说着，手指轻动了一下。贝莉卡混乱的思绪还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但是接下来眼前飚飞的血红色惊动了她麻木的意识。
如果杰克没有下意识地举起阿尔文之书挡在身前，说不定身体已经被黑色光芒穿透了，但那溅起的漆黑碎片仍然划开了他的四肢，比刚才要强上好几倍的冲击力，一直将他推到了明亮的墙壁上。贝莉卡张大的嘴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喊叫，沉重的撞击声，就吓得她连喊叫都发不出来。
“杰，杰克……尤拉？”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在贝莉卡心目中非常强大的两个人，在这个路西法面前，却好像不堪一击！尤拉伤得更重一些，黑色光芒裹着他自己的魔法烈焰，刺透他龙鳞化作的法袍，将他像破布那样甩在了地板上。
一片沉寂。
“我有手下留情的。”路西法的语气里带着一抹歉意，“真抱歉啊，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们这么着急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呢？啊，贝莉卡。”他弯下腰来，像是要将贝莉卡扶起来似的伸着手，“我想借用你的力量，当然不是白借，贝莉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
身后好远，始终低着头的小洛丽摇晃了一下，但路西法并没有回头看她。“嗯……让我想想，为了表示一点诚意，我去跟布鲁酋长商量一下，把狸猫部族的那个间谍女孩接过来好了。以前帮过兽人他们，我想他会答应的。要见见她吗？”
……薇妮！
贝莉卡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和路西法温和的语气相反，她觉得刺骨的严寒不断地从脊柱里冒上来。薇妮，薇妮……他在说薇妮！纷杂的画面接踵而至，挤得她脑袋都要炸开。喵喵叫的薇妮，撒娇的薇妮，尽自己一切努力安慰她的薇妮，阻止“复仇者”杀她的薇妮……
全是她，全是薇妮！
“薇妮她现在在哪？”艾瑞丝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壮起胆子喊出了声，可是紧接着，视线就被另一个人影挡住了。举着长弓的精灵浑身散发着沉默的寒气。“是你。”他的声音不够响亮，却比艾瑞丝的声音更能引人关注，“是你让尤莱亚……”
“——是我让尤莱亚把神圣金兰的种子给我，只要我帮助他们攻入人类的防线。呵呵，因为自己是人类就要站在人类这边，这种想法我是不会有的啦。”路西法抬起头望着他，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不过白精灵你好像有什么误会，种子不在我手里哦，就算用箭指着我也没有什么意思啦，还不如回去呢。我把种子交给我们的魔法师了，对了，她叫菲欧娜露丝.黑月，和尤莱亚也认识呢。”
“……”塞拉那迪呆住了。路西法又扫了一眼艾瑞丝，那亲切的眼神却让还没有站起来的艾瑞丝连动弹都不敢，“至于你们的薇妮，那个狸猫女孩当然跟她哥哥在一起，没有什么事啦。怎么样贝莉卡，要不要考虑一下？”
薇妮……
他说可以把薇妮接过来，可以让她见到薇妮！这样的话，没有听错吧。
贝莉卡的目光在几秒钟之内产生了迷茫的呆滞，但是很快，她收紧肩膀，像只警觉的小型野兽那般注视着布下陷阱的猎人，手指慢慢捏紧。
“贝莉卡小姐。”忽然响起的阿尔文那无比镇定的声音，此刻却好像一股清凉的泉水浇在了她的头顶。
“请不要答应他。”
躺在地上的书，周围还散落着一地血色，可是那蓝色的书本却如此干净，仿佛永远都不会沾染尘埃。“塞拉那迪先生和艾瑞丝小姐请先把武器放下，你们不可能伤害到这个人，他的身体和人类不一样。不，应该说是经过炼金术改造的、近似于神躯的身体吧。”
阿尔文淡漠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恶意。路西法看了他一眼，笑了。
“您想通了啊。”
“以前还觉得不可能，看来我是有点小看你了，路西法先生。”阿尔文说。虽然作为一本书，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但那话音里却好像蕴含一种力量，支撑着大家崩溃的心灵。一直浑身僵硬的贝莉卡猛地爬了起来，谨慎地退后了几步，和路西法保持一段距离。
“嗯？不愿意吗？”路西法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似乎是有些失望。
“……我想见薇妮。”贝莉卡低下头来轻声说，“很想见她，但是，我才不会听你的呢！”
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贝莉卡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空气里夹杂着血的气味，令她一阵心酸。“我才不会听你的呢！才不会听你的！”
“啊……”
路西法更加失望了，他微微垂下眼脸，缓缓地，长出了口气。“好过分，跟我来的话，至少，可以活下去呢……”
“你——”
察觉到这句话里的暗含的某种含义，贝莉卡再次绷紧了神经。在她的前方，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影子。她甚至花了几次呼吸的时间才辨认出那是黑色的玩偶猫，是吉亚。
“小鬼头。”吉亚的语气，竟然那么严肃，遇到龙族袭击时都没有这样严肃过。贝莉卡微微转了下脑袋，吃惊地注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死猫。
这样微小的动作被路西法看在了眼里，他似乎立刻意识到贝莉卡正看着的，并不是这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只有这个女孩能看见的存在。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是吉亚吗？”诡异的瞳孔里，闪烁着好像是期待、好像是恐惧、好像是满意又好像是无可奈何的光，“哎呀，被抓到弱点了呢，服了你了。”贝莉卡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路西法的身影忽然晃动了一下，下一个瞬间他和他旁边的黑水晶都已经出现在小洛丽的身旁。牵起小洛丽的手，路西法露出一脸苦笑，“其实我是希望贝莉卡你能活下去的，而且要更好地活下去。好吧，那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你再好好想一想——要当心哦，附近的研究所里有些失败的人偶跑出来了，请你一定要当心啊。”
“你说什么？”贝莉卡瞪大了眼睛。
“不过，贝莉卡你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
留下这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路西法与小洛丽的身影瞬间融化在黑暗中。他们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凭空消失了。贝莉卡死死地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全是冷汗。
第七十九章 失败的人偶
“雪莉！快救救杰克和尤拉！”贝莉卡转过头，吃力地冲着唯一的治疗师大喊。雪莉怔了片刻，赶忙爬起来。
来不及关心自己身上摔出来的轻伤，痉挛的手指捏起掉在地上的权杖，圣洁的白光如同雨点一般洒落在血色之中。贝莉卡蹲在地上，慌张地拽住杰克的衣服，两只手不停地打颤。其实看得出来，不管是杰克还是尤拉都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阿尔文之书保护了杰克，而尤拉是龙，没那么容易死。但是看见女孩子们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靠在墙边的白精灵塞拉那迪沉默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草药粉末的小布袋递了过去。
“应该对治疗有帮助。”他说，目光不安地躲闪。四周还是无比明亮，主人的离开并没有影响这里某种炼金装置的功能，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能不能，先到别的房间去……”塞拉那迪很不确定地建议，不过眼前跑过的女孩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这里感觉太不舒服了！”
别的房间，那就只有放着玩偶的卧室了。路西法和洛丽，将这个卧室都丢下了，虽然很反感，但是也只能先在这里休息。雪莉一直不肯停歇地使用她治愈的魔法，直到紧张和疲惫带来的眩晕感觉袭向她的头顶，才呼地大喘一口气坐倒在地毯上。
“嗯，你醒了？”贝莉卡睁大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杰克慢慢恢复的脸色。刚刚睁开眼睛的杰克忽然发现她离得那么近，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走了。”贝莉卡倒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她脑子里都是路西法他们，声音也有些低沉。“不知道去哪里了，路西法和……洛丽她。你怎么样？精灵说你没有生命危险，真是的，吓死我了！你干嘛要突然跑过来……”
“……贝莉卡？”
“嗯？”
杰克很快便撑起身子来。刚才肯定有几根肋骨摔断了，如果不是有治疗师在身边，情况一定没有这么乐观。疼痛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他调整了一下纷乱的呼吸，四下打量了一圈，有些不解。
“他们，走了？”
“这一点我也不太明白呢。”回答他的是抱着胳膊守在门口的艾瑞丝，“他们就这么消失了。结果，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战胜那个人……根本就什么忙都帮不上呢！”
艾瑞丝很是懊恼。
“我真是想不通，他当初，怎么可以伪装到那种地步？”
雪莉也一样心烦，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忧愁的黑色瞳孔，充满着无法褪去的惊恐与困惑。“我们当初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完全察觉不到，他竟然强到这种地步！太可怕了……”
回想起最初遇到的傻乎乎的巡回牧师，和今天所遇到的路西法简直判若两人！不，就算是现在，路西法的实力，仍然像是个无底洞那般难以摸清。
“不过我还有一点想不通的是，他怎么不杀了我们呢？他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雪莉！”贝莉卡忿忿地瞪着这位不说好话的治疗师。
“因为贝莉卡吧。”艾瑞丝抬起头来，“贝莉卡，他好像想让你给他帮什么忙。”
“肯定不是想让我跟他帮忙！”贝莉卡气鼓鼓地转过身，“是想让死猫还是兔子给他帮忙吧——因为琥珀珠才找上我的。以前菲欧娜露丝不就是这么说的……”
“菲欧娜露丝？”
艾瑞丝、杰克和塞拉那迪异口同声。贝莉卡并没有说过菲欧娜露丝邀请她加入“天启之翼”的事，所以艾瑞丝和杰克会有些惊讶，但是精灵使者怎么好像更加惊讶？贝莉卡有点诧异地看着那个精灵，精灵对上她的视线，两只尖耳朵突然抖动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来。
“你们认识菲欧娜露丝.黑月？”
“说不上是认识吧，有过一些不好的交情，如果见面，应该能认出她来。”杰克的声音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知道她是‘天启之翼’的魔法师。”
“她在哪里呢？”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塞拉那迪总显得非常拘谨。“菲欧娜露丝的话，应该在暗精灵那里。”贝莉卡回答说，“她和暗精灵的关系好像不错。”
“哦。”塞拉那迪点了点头，闭紧了嘴巴。
“喂，该把事情说清楚了吧，阿尔文。”刚刚回答完精灵的问题，贝莉卡的耳朵里，又传来了死猫的声音。虽然死猫不是在跟她说话，她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心里也有很多的疑问。路西法怎么就这么走了？想想看的确难以理解。
“炼金神躯的事情吗？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的契约者，相信那个路西法已经从龙族手里获得了奥兹与莉莉安的灵魂。”阿尔文的话音有点阴沉。
“啊！这个是绝对不可能的！”米耶突然出现，两只爪子都抱在了胸前。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米耶。人类，无论多么强大都不可能战胜龙族，可是被已知的结论蒙蔽了双眼，那可就变成愚昧了。名叫洛丽.浮士德的那个女孩，之所以可以无视巫族的结界自由移动，应该就是来自大地、莉莉安的力量。”阿尔文解释得很有耐心，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但是，这个，还是，我不相信！”兔子一把捂住自己耷拉下来的耳朵，“龙之大陆，那样的地方，人类怎么可能……”
“身为龙族的他会更加无法接受吧……”阿尔文轻轻叹了一口气，贝莉卡感觉他指的应该是尤拉。尤拉还昏迷着，不知道在自己的故乡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说所谓的‘弱点’就是那个意思？”
吉亚轻声一笑，对可怜的尤拉没有丝毫同情。突然，他目光一冷，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不满意地瞪了贝莉卡一眼。贝莉卡吃了一惊。
“就是那个意思啊，因为你啊，吉亚。”阿尔文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惨淡。周围疑惑不解的视线全都落在贝莉卡和阿尔文之书这边，这段对话在他们听来很是莫名其妙。阿尔文提到了龙族，龙族怎么了？
“话说，你的魔法也不在席芙尔的法则之下，和所谓‘黑魔法’有很相似的地方。龙之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看法？”阿尔文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飘浮在空中的吉亚冷漠地俯视着阿尔文之书，哼了一声。
“黑魔法”这个词忽然间提醒了贝莉卡，她猛然联想到人偶，联想到路西法临走时的警告。“对了！那个路西法说附近的研究所里有些失败的人偶跑出来了，失败的人偶是什么东西啊？”
“失败的人偶？！”杰克不禁有些错愕，仅仅是直觉地意识到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说过有失败的人偶跑出来了。”艾瑞丝皱起眉头，“失败的人偶，而且还会跑出来……”
“肯定是他故意放出来的！”贝莉卡被这不祥的气氛感染了，一下子翻起身，不停地踱来踱去，“哎，阿尔文，你还能弄出那种门吗？就是可以跑到别的地方的那种门——”
“不行呢。我只是一本书，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到。我是很想帮助你们的，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贝莉卡小姐。”阿尔文的声音有点哭笑不得，“但是关于失败的人偶，我倒有些想法。”
“不用了，他们来了。”
听见死猫的声音，贝莉卡几步跑到门口，拿起轻剑横在身前，这些全是反射性的动作。可是当视线里真的出现了那些“失败的人偶”时，她仍然觉得自己像是全然没有心理准备，心脏咚咚地狂跳了起来！这就是失败的人偶？！这是……人偶？
眼前出现的，全都是人形的生物！没有毛发的皮肤，是诡异的、如同淤血般的紫色。眼皮紧闭，嘴巴却张得好像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们在用嘴吸着这里的空气，似乎这样做，就能发现人们的存在。尽管没有发出声音，贝莉卡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响了，连惊叫都没有发出就忙不迭地退进了屋里，艾瑞丝立刻站到了她的身边，总算是给了她一些勇气。
“啊——这些是什么啊！”艾瑞丝忍不住喊出了声，她端起短枪，在那些东西扑上来之前，手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穿透那东西身体的子弹没有带出一丝血色，只是涌出了一些浅黄色的液体，和执行人偶洛丽身上那种液体很像。
而且，被击中的身躯并没有因为子弹而倒下，他们继续前进着。艾瑞丝的手在颤抖。
“他们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黑魔法能量而死去的人，所以叫做‘失败的人偶’。”阿尔文平静的说明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坏了的女孩们听见，只见艾瑞丝一边大喊着“不要过来”，一边举枪射击。子弹的冲击力逼得那几个“人偶”向后滑了几步，更多的浅黄色液体流淌了一地。
“贝莉卡，艾瑞丝——”杰克刚想起身，塞拉那迪和雪莉也跑向了门口。“先不要动好吗？”雪莉转头对伤者吩咐了一句，手中的权杖向前举起。当神圣的治愈之光笼罩在那些移动的死人身上时，他们没有出现痛苦的表情，却出现了受到伤害的表现。可怖的紫色躯体剧烈地扭曲起来，从脚下开始逐渐瘫软。
“呼——”治疗师舒了口气，眼前的几个“人偶”，终于倒在了地上。
第八十章 最后的办法
刚才的眩晕应该是还没有消除，再加上遭遇“失败的人偶”那种神经绷紧的感觉，雪莉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塞拉那迪几步跨过“人偶”的身体，将起居室外面那扇木门用力关上，扣上里面的锁，又带上了卧室的木门。
所谓“失败的人偶”并不只有这么几个，关门的时候他已经能听见光秃秃湿漉漉的脚板摩擦地板的声音，所以返回卧室的时候，塞拉那迪一脸紧张。雪莉扶着卧室里的小桌子，斜靠在墙边，抬手擦了擦冷汗。
“他们从哪里来的？”看危险暂时是过去了，杰克从床上翻起来，坐在床边，好保持警惕。“他们是死去的人，对活人的鲜血味道，应该很敏感吧。”阿尔文之书轻声回答。
“可是这里都是血啊，怎么办？”贝莉卡咬了一下下嘴唇，从那个神秘的发光房间直到这间卧室，一路上全是洒下的血，即使立刻打扫也来不及。她靠着木门，有些惧怕地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突然响起的哐的一声，吓得她一屁股坐倒在地。
“又是那些家伙吧！”还没有看见门的对面，贝莉卡的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刚才那难以忘记的场景。没有毛发的紫色皮肤，紧闭的干瘪的眼，耷拉着的嘴巴发出无声的恫吓，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希望不要还没有开始战斗就被想象给吓倒了。
哐！砰！扑通！
肉体撞击门板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夹杂的咔嚓咔嚓声好像是那些东西在用牙齿啃噬门板。门板是撑不住的，塞拉那迪已经握紧了长弓，站在了女孩子们面前。治疗师估计很难再次使用连续的治愈魔法了，另外两个男人都受了伤，两个女孩还没有从惊悚中回过神来——
“数量有点多呢，小鬼头。”头顶上响起的死猫的声音，就好像一声无聊的嘲笑。“怎么样，用么？”
贝莉卡还在集中注意力驱赶心中的恐慌，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死猫在说什么。身后，放在床上的阿尔文之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稍稍带着一缕感叹说道。
“是啊，如果吉亚你肯帮助他们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或许是阿尔文的语气有些特别，贝莉卡这才转过头来。脑海里，有什么属于过去的东西一下一下敲打着警钟。仿佛发觉了什么，杰克也侧过身子，端详着那本书，然后又猛然将目光转向贝莉卡。
让吉亚帮助他们？那是什么意思？据他所知吉亚在这种状态下还无法发挥力量，除非——
心头突然砸下一块石头。
“不过贝莉卡小姐，似乎……”略带一些踌躇，阿尔文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发出苦笑的声音，“贝莉卡小姐和拉菲尔.罗亚先生，并不是同一种人。啊，那些死去的人们，好像来到门口了。”
微微有点惊讶又有点调侃的声音，却惊得贝莉卡一下子伸直了脖子，她迅速向后扫了一眼，就在这扇门外，骤然响起撞击声将她的思绪变成了一片空白。塞拉那迪表情严峻，手中光芒以箭的形态闪耀着。
“阿尔文，您所说的帮助，是指‘沧海之魂’吗？”杰克站起身，握住手中的剑。他背对着阿尔文之书，脸上凝结着复杂的神色。门口的贝莉卡猛然惊醒。
“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亡者之神的气息，想必会让他们感到畏惧。”阿尔文话音刚落，刺啦一声，门板从上往下裂开了一道缝。塞拉那迪抬手示意大家后腿，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究竟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死者还是因为阿尔文的提议令他心神不安。艾瑞丝扶起站不起来的雪莉，挪到小桌子的另一边。
“不……”
有些微弱又有些尖锐的声音，从贝莉卡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不行！那，那种东西，我，我根本就——”
记忆似肆虐的海潮不断翻滚，一瞬之间她仿佛忘记了此刻的危险，冰冷的恐惧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血色浸染的魔法要塞，深陷愤怒与仇恨的感觉，贝莉卡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肩膀也开始颤抖。
“我，我不敢……我……”
砰！
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紧接着，她感觉脖子后面袭来了冷飕飕的寒气，还没有回头，艾瑞丝的惊叫与快速挪动脚步的声音已经清楚地告诉了她，那些东西，他们闯进来了！来不及思考，贝莉卡赶紧爬起来，却觉得僵硬的手指连轻剑都无法握住。
从破裂崩开的门板后，伸出那东西枯瘦的手。梦魇般恶心的紫色，在下一个瞬间，被旋转着的光芒之箭搅成了碎渣，箭风推开门板的残骸与挤向门口的“人偶”，带起一片浅黄色液体四处飞溅。
真的……好多！
贝莉卡的视线，越过塞拉那迪身边，映在她眼中的，是恍若地狱的场景。这里的血味这么重，一定把所有的死人都引过来了！没有生命的躯体即使损坏都感觉不到痛苦，贝莉卡看见没有胳膊的死人伸长了脑袋，没有脑袋的死人迈开了双腿，没有双腿的死人在地上蠕动，连掉落的残肢都在不安分地动弹。
“你不要动。”艾瑞丝紧紧地按着雪莉的肩膀，弹匣里已经换上了限制对方行动的冰系炼金子弹，可以看得出来雪莉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像刚才那样用神圣魔法消灭这些死尸了。杰克身上的伤还没好，此刻却也坚决地跟着塞拉那迪冲入“人偶”之间。整间屋子，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艾瑞丝拽住贝莉卡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不断响起的枪声与肉体撕裂的声音交错。起居室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便破损不堪。如果不是坚固的地下研究所，恐怕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塌了！但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总有“人偶”不停地站起来，不知疲倦地扑向这仅有的几个活人。
他们连恐惧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退去吧，就算杰克和塞拉那迪可以将他们的身体损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方，他们的数量，也太多了吧！贝莉卡似乎在这几米的距离之外看见杰克额头上的汗，他受了伤啊，怎么能像平时那样拼命战斗呢？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贝莉卡。”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刚刚产生的这一点犹豫熄灭，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对上尤拉迷茫的眼睛，“贝莉卡，你们……这些是，死尸？！”
尤拉身上的法袍似乎会随着身体一起修复，这让他看上去感觉还好。“我睡了多久啊！”他好像很惊慌失措似的，锐利的目光转向被“人偶”和塞拉那迪破坏成一个大洞的门口。现在，似乎不是了解情况的时候，望着尤拉还有些虚弱却无比坚毅的身影，贝莉卡在心里狠狠地下定了决心。
尤拉还在这里呢！他最讨厌的就是死猫，所以——
“我是绝对不会再使用的！”贝莉卡对着阿尔文之书大喊，手指终于握紧了“羽毛”，“我才不要，变成连自己都害怕的人呢！”说着，她举起剑，准备冲过去帮助杰克他们。
“是啊……”阿尔文之书轻叹了一声，“因为你很善良啊。不过——”
突然的一个转折让贝莉卡的脚步放慢了一下。
“试试伊莉亚小姐送给你的纸人，也许会有什么办法。”
“咦？”
猛然停住的脚步害得贝莉卡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她都已经忘了呢，离开祈愿城的时候，那个一脸傲气的圣女曾经交给她一个纸人呢！还说联系到镇长以后，或者遇到什么危险，就对着纸人喊她的名字……贝莉卡眼前一亮，立刻在口袋里翻找起来，像是抓到最后的希望一般将纸人牢牢地攥在手里。
“伊莉亚！伊莉亚.雨晴.千雪！你快给我过来！”她仓促地大喊，感觉周围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她的身上。仿佛是隔了一次心跳的时间，白色光辉从天而降。
“真没有礼貌。”
贝莉卡还没有看清那出现在她前方的身影，炫亮的光让她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半透明的倩影傲然屹立在飞旋的枫叶中。那光辉化作的鲜红枫叶，不知从哪里而来，就这么笼罩了一天一地。
他们所在的房间，好像被奇特的透明玻璃罩住了。贝莉卡这才注意到除了半透明的伊莉亚，在屋子的其他地方，还出现了别人。那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但全都穿着一致的白色长袍，系着金色饰带，头顶也是一样白色绘有金色符号的帽子。一共四人，带着严肃而虔诚的表情举起双手，金色水纹样光芒从他们两手之间舒展到透明的玻璃罩上。
“这边！到结界里来！这里交给我们！”伊莉亚的影子一边高声命令，一边挥舞起手中银色的折扇。霎时间精巧的风刃撕开了缠在杰克与塞拉那迪身边，那些恶心的躯体。塞拉那迪立刻伸手扣住杰克的手腕，几步带着他冲入了飘舞着枫叶的卧室中，而当那些死去的尸体扑上来的时候，却像是撞上了透明的硬墙，被阻挡在外。
第八十一章 炼金之龙
“离开这里吧。”伊莉亚说。“人偶”的身影在结界之外扭曲着。
“能出去吗？”贝莉卡顿时惊讶地跳了起来。她似乎还没有适应伊莉亚和那四个人的突然出现，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似的。伊莉亚挑起细长的眉毛，“怎么，你打算待在这里？”
“刚才，我们遇到了‘天启之翼’的首领，还有……镇长……”尤拉像是汇报严重灾情一般，一脸沉重地凝视着伊莉亚。
“具体情况一会再说吧。”杰克轻声打断了尤拉，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四个人，这四个人，不像伊莉亚那般呈现着半透明的影子，却好像经过严格训练的卫兵伫立在自己的岗位上。“啊，他们没事，不过如果要打开回去的门，就必须停止结界的维持，而且这里离祈愿城太远，需要很长时间。本来我想跟他们一起来的——”伊莉亚精致的嘴角歪到了一边，“能帮到你们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都过来，我送你们到地面上去。”
“啊？”贝莉卡惊呼的话音还未落下，就感觉脚下骤然悬空，艾瑞丝和雪莉本能似的跑到伊莉亚的身边，即使还没搞清楚状况，圣女身边更加安全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伊莉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掠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来。
“你不要勉强——”尤拉的声音好似在诡异的通道里产生了回声。贝莉卡眼前一暗，重新恢复光明时，来自头顶的阳光照得她有些迷茫。
他们，竟然站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此刻，应该还是下午，从他们进入炼金术士协会大门，到再次见到室外的风景，究竟过去了多久，模模糊糊地记不清楚。地上铺着库洛蒂姆小镇常见的那种黑色石砖，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淡金色小楼时，贝莉卡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炼金术士协会所在地。已经离开了？那被可怕的死人包围的房间，还有那座，错综复杂的地下研究所了……
“巫师们很快就会过来，那些死人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伊莉亚坚定的语气忽然将她拉回了现实，可当她再次看向伊莉亚的时候，却发觉她的影子像被风吹拂的雾气一般不断晃动。骄傲的圣女昂起下巴，捋了一下搭在肩膀前的发丝。“本来就没有恢复多少灵力，能把你们弄出来，我做的够可以了，接下来，你们好自为之吧。”
“等，等一下！”贝莉卡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这雾气般的影子不像想象中那样一抓就会消散，反而有着明显的实体的触觉，只是没有人体的温暖。
“没办法了呢。”伊莉亚淡然一笑，“我可是尽量在维持‘影子’的存在了呢，你们几个，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枫叶馆的巫师，他们会次元……用你们的话说叫‘空间魔法’。虽然很想听你们说一下事情的经过，镇长出事了是吧——”她扭头朝着尤拉示意了一下，“——不过我现在可没有时间，我——”
从那双透明得近乎空气的红唇里吐出的话语戛然而止，伊莉亚像是看见了周围人都无法看见的、不可思议的景象般，微张着嘴巴，圆瞪着双眼。同样震惊的还有尤拉，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西边的天空发呆。
“尤拉。”
“伊莉亚。”
两人同时开口，仿佛有什么奇特的默契，他们相视一眼，就换上了无比严峻的神情。“智慧之泉……”尤拉沉声说，伊莉亚点了下头，“嗯，在库洛蒂姆西边的新月海湾那里，那种东西。”
这对话是什么意思？贝莉卡被搞得莫名其妙，可是当她发现连飘浮在空中的兔子和死猫也朝着西边观望的时候，不需要敏锐的直觉，她就明白一定出大事了。“那边怎么了？”贝莉卡攥紧了伊莉亚那快要消失的手。
“我过去看看。”尤拉说着转头就朝着西边赶去。铁青的脸色，应该不是因为还未痊愈的伤吧。突然，一个舒缓却清晰的声音叫住了他。
“请稍等，尤拉先生。伊莉亚小姐，可以让我看看吗？”
“什么？”伊莉亚诧异地看向被杰克及时带出来的阿尔文之书。
“智慧之泉。请伸出手，伊莉亚小姐。”
不用他说第二遍，杰克主动上前将阿尔文之书交到了伊莉亚手里，在那似乎马上就要消散的雾气般的手触到阿尔文之书的刹那，仿佛有一股清泉，从手指蔓延到她的全身。雾气停止了晃动，伊莉亚的影子，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稍微还给你一点，你的力量。”阿尔文的话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哦？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
“到底怎么了啊！”贝莉卡不免焦躁起来。伊莉亚、尤拉还有这个阿尔文好像都知道了，兔子和死猫应该也知道，似乎，很严重。
“尤拉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算我说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你也不会听吧。”阿尔文以沉着冷静的口吻说。
尤拉的脸色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就算不把这座镇子上陌生人类的生命考虑在内，仅仅考虑尤拉先生的立场，伊莉亚小姐你也不会放任不管。”阿尔文又说。伊莉亚握紧了拳头，“真够麻烦的，要是祖母大人肯借给我更多的人……”
“我必须去，阿尔文。”尤拉阴着脸，贝莉卡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了一种压抑着的愤怒，紧接着，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一下的瞬间，白色一闪，他已出现在几步之外。
就在他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一扇椭圆形的门。是阿尔文的次元之门！缠绕着深蓝色雾气般光芒，中间泛着荧光，背后的风景，好像漆黑的大海。
有一条模糊的巨龙，正疯狂地践踏着水面。
尤拉没有一丁点犹豫，立刻就穿过了次元之门，贝莉卡讪讪地望着门的对面仿佛虚幻的画卷一般诡异的情景。伊莉亚上前跨了一步，一把抓起贝莉卡的手，将阿尔文之书狠狠地拍在她手上。
“只能靠你了……把尤拉给我平安地带回来！”她的表情，就像冰雕的女神像般，透着不可抗拒的凌厉，“我会叫人疏散镇上的居民的，你们——”
“知道了，圣女大人，我们不可能丢下尤拉。”
杰克沉稳的承诺，总算让伊莉亚的表情略微缓和。“保护好自己。”她又叮嘱了一句，轻轻收回了手。
“那个东西，不是一般的炼金生物……它会，毁掉整个镇子……甚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阻止它！”
当贝莉卡、杰克、塞拉那迪、艾瑞丝和雪莉出现在次元之门里映出的地方时，连天空都在转瞬之间被笼上了浓重的阴霾。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在翻滚着恐怖的气氛，闪电在云层的缝隙里阴险地狂笑，像是要将整片大地撕裂。漆黑色海水暴怒着，疯涌的浪头徒劳无功地抓向那天空中两个庞大的身影，它们在用震耳欲聋的响声宣泄，宣泄着痛苦的绝望。
冷风夹杂着冰冷的海水，直接扑向了渺小的人。贝莉卡站在靠后的位置，紫色瞳孔中纷乱的红与黑不断纠缠、变幻。红色是尤拉——她见过尤拉恢复本体的样子，那是一条伟岸如君主般的龙，可是和眼前着黑色的、缠绕着黑雾的龙相比，他看上去还是太小。贝莉卡记得尤拉趴下来的时候有一座房子那么大，而那条龙，则像是将要将房子碾碎的山。
太危险了！贝莉卡陷入震撼的脑子里居然还能响起阿尔文的话，阿尔文知道的，尤拉也许打不过那条龙！她看见尤拉魔法的光芒，便随着龙飞舞的身影，仿若会聚在一起的虹。如此绚烂，在苍茫海天之间却像绽放的烟火般惹人心酸。尤拉一上来就拼尽了全力吧，要对付那黑色的不祥之雾。
塞拉那迪已经拉开了长弓。几百米的距离，对于人类来说真是无能为力，但塞拉那迪可不是人类的猎人。只见那漂亮的长弓中央，仿佛展开翠绿的羽翼，有精巧的花蔓缠绕其中，有细碎的雨点，来自空气，向着中心花一般轮盘聚集，最终成为耀眼的光点。好似长矛一般的箭，竟浮现着花叶似的符文，像天空亮出它尖锐的獠牙——
然后，唰地一声，刺破长空！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精灵使者的眼中没有丝毫迟疑。他快步跑向大海，杰克护着三个女孩紧追其后。那样夺目的黄绿色光辉，划出这片大海上最明亮的轨迹，准确无误地穿过魔法与黑雾缠绕的缝隙，刺向黑色巨龙的头顶。
然而下面的一幕，却让贝莉卡惊得差点连阿尔文之书都丢了下来！那支光辉之箭旋转着满溢的光，将那条巨龙周身的黑雾，从头顶开始迅速驱散。黑色在闪烁着，尤拉挥起长长的龙翼向后一撤，呆滞了半秒的金色双瞳里，映出来的，竟是一条漆黑色金属巨龙！
突然，那巨龙转过了身，上百米长、长有倒刺的尾巴重重地甩在了他的身上。贝莉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抹鲜红从空中栽下，艾瑞丝和雪莉好像在失声尖叫，她已经听不清了，颤抖的手指狠狠地捏紧那本阿尔文之书。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却听清了死猫的声音。
第八十二章 死神再临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明明眼前波涛咆哮，海浪撩过伙伴们的身边，带去他们的呼喊。但在贝莉卡的耳畔，全世界都沉默了，连视野都黯淡了。呆愣的目光凝视着从她面前飞过的黑猫，那仿若浸透寒冬凉气的金色瞳孔，直直地穿透她的灵魂。
“用么？”几乎可以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这短短两天之内重复了三遍的这个……建议，此刻，却令贝莉卡不由自主地捂紧了心口。坠入黑色大海的尤拉在那条黑色金属巨龙直线俯冲下来之前，忽然冲向天空，扇动的翅膀卷起火红的暴风，可这一切在贝莉卡眼里却是这么遥远。谁能接近那么遥远的他，谁能保护那么遥远的他，在这疯狂的大海中，谁能保持着勇气、站在这里呢？
绚烂魔法，漆黑光影，漫天雷光，不时掠过塞拉那迪精灵的箭。那海水在嘲笑，是嘲笑这世界的脆弱，还是嘲笑不自量力的人？
一个浪头猛地拍了过来。贝莉卡感觉被推了一下，又退后了几步。发丝湿透了，衣服紧紧地贴在冷汗淋漓的背脊上，却感觉不到难受。被浪头拍倒的精灵很快又站了起来，垂下的兜帽已经掩盖不了他精灵的特征，他吃力地奔跑着，抗争着。
“辛苦你了，塞拉那迪。”杰克侧过身子拉住塞拉那迪的手，“如果尤拉能注意到我们的话……就好了。得把那个东西引过来。阿尔文，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杰克的声音混杂在悲鸣的风声中，连离他很近的贝莉卡听起来都感觉模模糊糊的，阿尔文却听清了。
“应该叫做‘炼金之龙’吧——炼化的混合金属，以及，龙的骨骼。”
“什么？”
“龙的骨骼。那就是尤拉先生所感觉到的，同族的气息。可惜，已经被堕落的特殊魔力污染了。”阿尔文顿了一下，“我想我明白，人类是如何在龙之大陆猖狂的了。”
后面一句他好像是故意放低了声音，不想扰乱努力着的人们此刻的心思。他们想的是如何将那条炼金之龙引过来，将他消灭，至少要让他失去行动力。但是，不知道是尤拉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们，还是他根本不想将强大的敌人引到伙伴身边，那条龙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们……我们不会飞啊！”艾瑞丝像是哭出来了，她害怕地尖叫着，像是暴风雨里离巢的小鸟。她紧紧地抓住雪莉的手不肯放开。
“是啊，不会飞，没有办法。”阿尔文叹了口气，“贝莉卡小姐，其实，我明白伊莉亚小姐的意思，她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样的气息。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贝莉卡的注意力像是被阿尔文用什么办法强行集中在自己身上，她瞪大了眼睛，清清楚楚地聆听着阿尔文说的每一句话。
“炼金之龙的力量根源，还是龙骨。龙的死灵凝聚在它身上。伊莉亚小姐一直看守智慧之泉一定明白，什么样的存在，能让龙的死灵畏缩。有一柄剑就是龙骨所炼成，贝莉卡小姐知道吗？”
阿尔文如此严肃，以致于贝莉卡恍惚中忘记了呼吸。浮现在漆黑的脑海深处的画面里，突然出现了剑的影子。比银色更加苍白，寒气绘成粼粼水纹，诉说着沧海的悲哀。
“不——”肩膀下意识地颤抖起来。她想明白了！伊莉亚叫她把尤拉平安地带回来，并不是相信身为人类的她，而是相信，主宰死灵的神。可是她不是神啊！不是只要她站在这里，就能把那只该死的黑不溜秋的龙吓着的啊！她必须，她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尤拉在这里。她告诉自己，像是想要坚定自己的决心。尤拉会讨厌她的，如果她真的拔出那把剑的话……
“我明白了，贝莉卡小姐。”阿尔文的语气舒缓起来，“我知道，你真的很善良。我想身为龙族的他，宁愿死去，也不想接受死神的帮助吧。”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贝莉卡狠狠地攥紧书的边缘，将书举到眼前，鼻子里的喘息重重地喷在书上，“你不也是神吗？！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现在只是一本书。”
阿尔文沉稳的回答让贝莉卡心头一阵愤怒——一本书？！一本书能打开让别人从一个地方跑到一个地方的什么之门吗？！一本书能让快要消失的伊莉亚的影子重新变清晰吗？！一本书能在路西法的攻击下完好无损吗？！一本书能说话吗？！
“给我滚！”
连想都没想，贝莉卡一甩手将这“一本书”扔了出去，蓝色的书本划过一条看不清的轨迹，瞬间被贪婪的海浪卷走。杰克惊讶地转过身，身上受的伤让他伸出的手没有能及时抓住那本书，艾瑞丝和雪莉也吃惊地望着书落下的地方。
“不能丢弃神之封印！”塞拉那迪突然抬高了声音，仿佛脚下带风一般冲入海水之中，眨眼间就被浪头掩埋。贝莉卡吓呆了，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阿尔文！阿尔文！快回答我！”兔子也惊叫地飞了过去，“啊！他在这里？”透过漆黑的海水，兔子在贝莉卡的视线里时隐时现，她好像找到了阿尔文之书。只见她的身影一上一下，不停地想要追逐着书的影子。
贝莉卡的脚下意识地朝着兔子跑去。兔子应该不怕海水，她突然沉进海里，大声喊着死猫的名字。
“吉亚快来帮忙！”
然而帮助她的并不是吉亚。猛然抓住阿尔文之书的，是塞拉那迪的手。塞拉那迪脚下一蹬，从海浪中探出半个脑袋。
“抓住我！”杰克赶了过去，向塞拉那迪伸出了手。两只手在浪头之间错过了好几次，三个女孩子，也拼命想挤开巨浪跑向塞拉那迪。终于，杰克抓住了塞拉那迪的手腕。
“带她们三个离开这里。”杰克看着艰难站起身的塞拉那迪，不远的地方，又有一排浪滚滚而来。艾瑞丝朝着远方射出的冰系炼金子弹都无济于事，这时，迅速跑到她身边的塞拉那迪拉住了她。
“过来。”他转向还想冲过去的贝莉卡，反应过来的雪莉赶忙伸出胳膊拦在贝莉卡身前。就在这一刹那，杰克迎着急速靠近的浪挥出了手中的剑。
剑光在黑暗中明亮，肆虐的风好像受到了力量的牵引，化作利刃撞上高高的浪头。哗地一声巨响，仿佛是水在爆炸的声音，腾空而起的白雾直直冲向天空。还来不及喊他，雪莉就硬拽着贝莉卡，跟着塞拉那迪一起跑向后方。
凌空挥舞的剑刃却让海水都畏惧起来，不断有白雾升腾，不断有海浪破碎。贝莉卡呆呆地看着他，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做什么。直到漆黑的天空亮起鲜红色的星，漆黑的炼金之龙朝着这边激起的水雾看了过来——
短暂的停滞。紧接着，炼金之龙空洞的眼眶中仿若灾厄之星的红色瞳孔，发现了新的目标。尤拉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已经晚了！那炼金之龙猛地一拍双翼，如此庞大的身体，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海浪中渺小的冒险家急冲而来！黑色的影子仿若闪电，紧随其后的是红色的闪电。尤拉一边发疯一般地向着黑色的龙尾喷出烈火，一边拍打着双翼狂飞。
他的速度，比炼金之龙就慢了那么一点。连眼睛都无法眨动的片刻，漆黑的巨龙就像是被撕裂的天幕沉落。贝莉卡看见杰克的头顶，好像龙卷风一般从灰暗到漆黑变幻的光。
死亡的深渊，突然降临！
“不要！”
贝莉卡根本就没有发觉塞拉那迪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她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仿佛会吞噬一切的光中！杰克会死的！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塞拉那迪，两腿跑得像野兽一般飞快。仅仅是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这短短的时间，她丢下“羽毛”，摊开了右手。
“吉亚！沧海之魂！”
时间骤然停止。
巨龙抬起头，口中含着的光蓦地消散，像是坠落的流星飞溅入大海。它的动作硬生生地僵住了，身后的尤拉，狠狠地抓向它的后背。
应该是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杰克朝着海水用力一踢，向后跃了一步。眼前，并没有飞溅的鲜血，只有金属被剧烈摩擦的火花。但这一切并不让他恐惧，他感觉到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是来自身后。
黑色海水环绕之中的贝莉卡，两手，紧握着苍白的剑，黑蓝色之光闪耀着令这天地肃穆的威严，而女孩的脸，已经没有了表情。
像是有一股冰冷气息直接渗入了所有人的内心，因为他们，离死神之剑太近。连尤拉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可他还是奋力抓着那条想要退缩的巨龙。巨龙感受到的恐惧，似乎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强烈！它就像吓破胆的小动物那样颤抖着双脚，一步步向后退。
“贝莉卡……”像是费尽了全部的力气，杰克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但当他喊出声来之后似乎又有了新的勇气。他快步跑向贝莉卡，直视着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她。
“快……把剑给我！”
第八十三章 不受欢迎的客人
不想让她独自承担。杰克的意识在清楚地提醒自己，最让他感觉可怕还不是来自死神的冰冷寒气，而是贝莉卡此刻的眼神。他还记得当初在名为“乐园”的暗精灵魔法要塞上看见的贝莉卡，稚嫩的脸上呈现着的是绝对不该出现的哀伤。从那个时候起，不，从看见魔法之剑的光辉闪耀于荒漠的天际时，贝莉卡的世界，就忽然之间离他远去了。
她太不平凡了。那些一同旅行的经过，就好似短暂的梦，因为有神在她身边，她终有一天会走入凡人无法企及的世界。不管多么优秀的冒险家都没有办法介入啊——已经远远地超出属于他的现实，根本就触摸不到的神的世界。
记得贝莉卡不久之前，说她再也不想使用那把名叫“沧海之魂”的魔法之剑了，这么说的时候，贝莉卡那种难过、后悔、遗憾的心情无法掩饰地浮现在脸上。虽然说当杰克找到贝莉卡的时候，“沧海之魂”已经不在她手里了，消失了，但杰克还是能想象出那一定不是好的感觉，至少，绝不是适合贝莉卡的力量。
“不行。”
在贝莉卡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轻笑。木然呆立的贝莉卡突然转过头，熟悉的晶莹瞳孔，却有着陌生的漠然。手指微微收紧，在人类无法反应过来的一瞬间，贝莉卡的身影像撕裂乌云的疾风，以令人震撼的速度射向炼金之龙与尤拉所在的地方——
唰！
干脆利落的一剑。金属与龙骨炼成的躯壳在凝固了一秒之中，整齐的裂成两半。如果它身后的尤拉没有立即闪开，或许连他都会被劈开。黑色夹杂着暗蓝的火焰在炼金之龙那些用炼金术制造的内脏里跳跃着，吞噬着，而它的身体也随之崩溃。
像是有谁，刻意拨慢了时间。杰克静静地望着那条威猛的巨龙就像是老化的金属一般，扭曲、碎裂。似乎是维持它存在的重要东西都夺走了，它很快就变成一堆废铁沉入了大海。杰克再次凝视着贝莉卡，微微颤抖的手指，攥到连骨节都发白的地步。
“……把剑放下吧，贝莉卡。它已经坏掉了。”
还保持着龙类身体的尤拉带着一缕淡淡的乞求叹息着。贝莉卡扫了他一眼，尤拉圆瞪的金色瞳孔里，闪烁着极端痛苦的挣扎。终于，死神放弃了他的恶作剧，贝莉卡猛地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手指一松，魔法之剑消失在海面上方。
龙的利爪突然伸向脆弱的女孩，好像是犹豫了一下，尤拉轻轻捧起贝莉卡，一步跃上海岸。海水还在心有余悸的波动着，天空中那些诡异的雷光也消失了，只是阴霾并没有散去。
直到那些巫族的巫师赶来，这片遭到污染的大海，才恢复了平静。无法恢复平静的，是人的心情。
……
第二天的早晨，在祈愿城的枫叶馆。
慵懒淡雅的阳光洒落在伊莉亚柔美的长发上。站在智慧之泉旁边，她慢慢移开注视着水面的目光，转向身后枫林环绕之下的草坪。祖母大人仿佛一尊神像那般端坐在远处的红色长廊之下，表情无比严肃。派去的巫师，将那些想要跟库洛蒂姆小镇取得联系的外人送回到此处，已是昨天接近黄昏时的事情了。圣女在智慧之泉里看见了什么，她并不知晓，却有隐隐约约的预感。因为雨晴在请求她调用枫叶馆巫师的时候，曾经把问题说的非常严重。
“天启之翼”，这个狂妄的组织，竟然将不可侵犯的神之封印随意利用！虽然以露拉比.雨轩.千雪的性格，巫族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可是在这样混乱的纷争里，她难以保护巫族的安全。
毫无疑问，“天启之翼”是邪恶的组织。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将“天启之翼”的敌人长期藏在枫叶馆里。枫叶馆是祈愿城的核心，让外人长期居住，终究会出事，巫族是不会轻易与外族合作的。这一点，她已经很理智地跟现任城主，她的孙女雨晴说明了。雨晴一直怀着沉重的心事，这两天她的脸色根本就没有好看过，现在则是越来越凝重。
“你好，露拉比。”
露拉比向旁边侧过身子，审视着这位来自龙之大陆的守望者。尤拉似乎已经恢复了精力，龙鳞化作的法袍也自动修复了，他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尤拉在离露拉比几米的地方站住，稍稍低下头来。
“尤拉，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吧。”露拉比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尤拉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给巫族带来麻烦了。”
“不……这不怪你，这是邪恶组织的罪过。”露拉比黑色瞳孔里瞬时间闪过一抹愤怒，“巫族，要在罗亚大陆生存，就一定要谨慎，一定要沉稳。我们是不会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的，但是……作为族长，我不能容许带来危险的外人住在这里，住在枫叶馆中，希望，你能理解。”
尤拉愣了。
“唉……”
一声悲叹，让满头白发的巫族族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平日里好像突然间消失了，此刻的她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老人。“我已经，跟雨晴她说过了。这些——外族的冒险家，还有精灵，也是很辛苦的，祈愿城还是愿意接纳他们的，请他们在身体恢复之前就住在这里吧，不过——”
露拉比停住了，像是有点不忍心。
“呃，我知道了。”尤拉把头埋得更低了。露拉比对外族人是一向有所提防的，更何况，如果像贝莉卡那样的人住在这里，早晚会将战火引到这和平的角落。
“如果，他们需要巫师们的帮助，我会尽我所能的，我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只不过，我不像雨晴她，太容易相信别人。”露拉比的眼睛又明亮了起来，“我想让你替我转告，因为，你认识他们。”
“嗯。”尤拉点了下头，他抬起头来，脸上，有点凄凉的苦笑，“等贝莉卡……等他们休息好之后，我会带他们离开的，露拉比。”
“什么？”露拉比似乎有些意外，“你的意思……你也一起离开？”
“是的。”尤拉很肯定的说，“我，其实我还不确定要去哪里，不过，果然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话语有点费解，露拉比皱起眉头。作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她脸上的皱纹还真是少得出奇。“麻烦，你稍微解释一下，做不到什么？”
尤拉突然避开了露拉比的视线。
“怎么？”露拉比的目光锐利起来。
尤拉是有点忌惮露拉比的，虽然说比起伊莉亚，露拉比对他这个高等龙族的守望者更为尊重。露拉比从来没有将他当做小孩子，而是确确实实地考虑到他有三百多岁的年龄。不过站在露拉比面前，他总感觉太有压力，现在则更有压力了。他知道露拉比对他的相信从何而来，只因为他是龙族的守望者——遵守古老誓约的龙族，不会给巫族带来危险。
但现在……
“伊莉亚好像很不高兴。”尤拉注意到雨晴，伊莉亚.雨晴.千雪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离得那么远，露拉比应该不会注意到伊莉亚的表情，但他看得很清楚。那表情就像是在责备什么，搞得尤拉一阵心虚。
“我，我去看看伊莉亚。”
“去吧，雨晴她好像有事瞒着我。”露拉比似乎有点不甘心，“我老了，只要不是对我们巫族不利的事儿，就随这孩子去吧。她真是越来越难管了。”
落下一句抱怨的话，露拉比一拂袖子站了起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尤拉又迟疑了一会儿，加快脚步跑到了伊莉亚面前。
突然，伊莉亚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猛吸了一口气，视线在沾着水气的草叶上游移，她随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的长发，转过身面对着智慧之泉，就好像故意不去看着尤拉。
“你生气了？”尤拉呆呼呼的，“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你有病啊！”伊莉亚气呼呼的，“哎，祖母大人她，是不是想把他们几个赶走？”
“呃，说赶走有点过分，冒险家他们一直住在枫叶馆的确有点不合适，他们都不是巫族。而且……我也觉得，露拉比考虑得很有道理。”
尤拉有点同情露拉比。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枫叶馆的客人有点太多了，更何况还有半龙那种生物。就算不考虑贝莉卡随时会将“天启之翼”引来，他对那种不该存在的生物也很不放心。
“喂，你到底想通没有啊！”伊莉亚突然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手中的银色折扇重重地敲在尤拉的头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笨蛋！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守望者！自从出去之后你就一直在自找麻烦！我好心劝你不要当守望者了，把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忘掉！你怎么还是想那么多啊！尤拉——”
乒乒乓乓敲了一阵子，伊莉亚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中，声音也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来。
“结果呢？你打算怎么做？”
第八十四章 守望者的犹豫
“啊？”挨了一顿揍的尤拉脑筋似乎有点转不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瞅着伊莉亚，“呃，我跟露拉比说，我会跟他们一起走的。”
“不是问你这个！”伊莉亚向后退了半步，表情好像很纠结似的，还把头转来转去。“我是说，我，我记得……”
一向干脆利落的伊莉亚突然间这么犹豫，让尤拉很是意外。他注视着伊莉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记得当时，就是那个时候……就是你和那条炼金龙……就是你抓着琥珀珠的那个时候。”终于，伊莉亚的声音再次坚定起来，“后来影子消失了，我也没有看见全部。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呃。”尤拉怔住了，好像被人重重地揣了一拳。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下头来，躲过伊莉亚的目光。
“这你都看出来了……”
伊莉亚没有答话，只是很不耐烦似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尤拉又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阵子，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苦涩与释然的笑。
“结果是，我还是做不到，不管发生什么，呵呵。”他缓缓抬起右手，像是在想象着当时的一幕，“贝莉卡她是听见我说话，才把‘沧海之魂’丢掉的，之后她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尽管看见‘沧海之魂’，我还是觉得很不好受……伊莉亚有没有看清楚那个时候的她？那个时候她的气息，就和……死神的感觉一样。可是，我抓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呃，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总之她看起来挺弱小的，而且完全没有戒备……我，我不确定她会不会一直都是我认识的那个贝莉卡，但是……”
砰！
银色折扇再次落在他的脑袋上。
“好了好了，听你说话真费劲，我知道了！你就是这么笨，笨到家了！就算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你还是会保护她，这不就得了吗？”伊莉亚踢了一脚地上的草叶，斜瞄着呆愣愣的尤拉，“喂，我说的没错吧——”
“……呃，是没错。”尤拉有点尴尬，“我想你说的很有道理。”
“别当守望者了。”伊莉亚的嘴角撇到了一边，“你就是不适合嘛。”
“呃，好像是这个样子。”尤拉的表情，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唉——说实话哦，撇去龙族的立场不谈，你根本没必要仇恨那个死神嘛！是是是，传说中的事情，我也知道不少，完全没有欣赏他的意思。不过啊，你们龙族就是太死板，把古老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复仇，也不能让你们得到什么啊，况且你还那么小呢。跟我混了几年，也该有点自己的看法了吧？”伊莉亚一边自在地左右摇晃，一边用长辈般的口吻教训这位三百多岁的小孩子。“你只是在保护你喜欢的女孩而已，有什么错嘛，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古老的东西上面扯。哼，一开始我就不赞同你跑出去，自己惹上的麻烦，自己好好承担吧！”
尤拉苦着脸看着她，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想起他当初告诉贝莉卡威鲁森有一半龙族血统的时候，贝莉卡问他，这个问题很严重么？
那么，贝莉卡一不小心把琥珀珠吞进了肚子里，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那神之封印融为了一体……这个问题很严重么？
严重么？
不严重么？
不管严重不严重，贝莉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一团乱麻的思绪好像透出了那么一点点亮光，尤拉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样的表情应该用傻笑形容。
“我明白了，伊莉亚，谢谢你。”
轻轻挑起眉毛的圣女好像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不过伊莉亚倒也没有再教训他什么，作为巫族的圣女、祈愿城的城主，伊莉亚不够格的地方比他多多了。她忽然间有些彷徨，那个重要的消息，还是，没有告诉他。
昨天已经隐隐约约发觉了，后来找智慧之神阿尔文讨论了一下，伊莉亚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看法。本来还以为与“天启之翼”的战争是从这个大陆开始，现在看来，不是。
龙之大陆一定发生了难以想象的灾难，“天启之翼”的力量，实在是出人意料。这些应该告诉尤拉的。他不仅仅是所谓的“守望者”，对于龙族来说，他还是……
“那我去看看贝莉卡醒了没有，可以吗，伊莉亚？”尤拉呆呼呼向她征求意见。伊莉亚突然有点哭笑不得，“白痴啊你！我说了那么半天你没听懂是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快给我滚！”
“呃，那好吧，我过去了。再见，伊莉亚。”说完，尤拉有点害怕地转身离开。
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伊莉亚的心中，一阵七上八下。
尤拉步伐轻快地穿过枫叶馆随处可见的有着红色圆窗的走廊，窗外掠过的风，似乎将他那些乱七八糟思绪都带到了远方。可以想清楚的是自己放心不下贝莉卡，因为她是人类的身体，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昨天回到枫叶馆之后，贝莉卡连东西都没吃就睡下了，醒来的话也许会觉得肚子饿的。伊莉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不去考虑神之封印，考虑一些更平常的东西对他来说比较自然。
尤拉拐过一道架在小池塘上的红漆木桥，忽然站住了脚步。
这种气息是——
目光迅速一愣，尤拉站在木桥简朴的栏杆旁边，注视着从桥的对面，白色建筑旁绕过来的另一个人影。
那人影在看见他的瞬间愣住了。几乎是本能地，他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拼命用意志力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身穿红色风衣的佣兵团长，两手握住了剑柄。
居然是那个半龙。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尤拉平静地问了一声。虽说这段时间，半龙一直在跟着他们，倒也没觉得碍事，可是他为什么不逃走呢？尤拉又没有不愿意放过他的意思。记得在库洛蒂姆小镇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和贝莉卡他们在一起的。想到这里，他干脆问了出来。
“你和贝莉卡他们几个人类是什么关系？”
“……什么？”
威鲁森声音很是惊讶。和真正的高等龙族说话，感觉非常诡异。尤拉想了一会儿，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向他说明。
“呃，就是说，我知道你们以前认识。但是你怎么会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我还没有想明白。上次在洛塔斯王国的时候，我以为你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现在觉得不是这样。我知道你有保护人类。”
“……你，你在跟我说话？”
好像过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威鲁森握剑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一点，不过，刚一意识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不想伤害人类的龙族恐怕不会向以往那样不管他，威鲁森又绷紧了身子。
“是这样的。”尤拉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不用站得那么远，我不杀你。”
“为什么？”
这个问题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从高等龙族的嘴里如此确切地听见这句“我不杀你”，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他们不肯放过他的家人！而且，威鲁森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这位龙族的守望者就是想取他的性命。不过，也就只有那一次。
“因为贝莉卡不想让我那么做。”尤拉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回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个女人不顾自己生命去保护你，我不想杀她。”
“维，维吉尔……”
威鲁森忽然懵了，警觉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一股很淡很淡，像是感激又像是想念的感觉在记忆深处蔓延。
“刚刚伊莉亚说我，如果没有办法当好一个守望者，那就只当我自己就好了。”尤拉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栏杆旁，只是很反常地，跟半龙说了那么多话，似乎是想从自己这边确认什么。“所以，我可以跟你解释，高等龙族为什么不希望这个大陆上有龙类的混血。”
脊背猛地一阵痉挛，像是有盆冰水，把威鲁森瞬间浇醒。他……这条龙居然说要解释？！威鲁森猛然觉得此时的对话非常荒唐，简直荒唐至极！剥夺他一切的种族，他所仇恨的种族，居然要向他解释？！
“混蛋！”
父母模糊的面孔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威鲁森抽出双剑，不顾一切地朝着站在桥上的尤拉冲了过来。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举起双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劈下。
前方的红色影子，突然消失在白光中，紧接着手腕遭受了强大的冲击，一阵酥麻，他立刻向后一跃，交叉起剑来，准备继续他未完成的攻击，可是，眼前突然闪亮的金色瞳孔却惊得他心脏都猛然收紧。
仿佛复杂交响曲一般的语言从龙的嘴唇间轻轻吐出，威鲁森听得懂这个意思，而且，他还无法反抗。双剑从手中垂落，最后一点勇气也消失殆尽，无法抗拒的威严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你打不过我。”龙很冷静地说出事实，“我的血统对你来说有绝对的权力，龙族也是这样。”
看着脚下颤抖的半龙，连抬头都不敢，尤拉转过了身。“不想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了。我要去看贝莉卡，再见。”
第八十五章 纷乱的心情
杰克站在枫叶馆方形的庭院里，红色柱子撑起的红瓦屋檐下，有客人们居住的房间。他的手停留在深褐色的木门上方，迟疑了一会儿，敲了几下。
“贝莉卡，你醒了吗？”
声音不大，但是这空旷的庭院也没有别人，如果贝莉卡醒来了，会听见的。昨天的贝莉卡一直撑到赶回枫叶馆，然后什么东西都没吃就钻到屋里睡觉了。她没有受伤，只是疲惫到了极点，尤其是，那种来自内心的疲惫。
门没有锁。杰克转了一下门把，轻轻推开一半。没有帷幕的低矮木床上，女孩背对着房门，怀里死死地搂着一个枕头。她睡得很熟，不过眉头却始终皱着，是做了噩梦吗？
杰克缓缓叹了口气，拉起她身上的毯子帮她盖好。一想到那个时候，拿起魔法之剑的贝莉卡有着怎样冷漠的表情，他就觉得心底发凉。他走到房间里小桌子旁边，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蓝色书本——昨天回来之后，伊莉亚把这本书拿走了，但很快又送到了贝莉卡的房间。
也许是他这样看向阿尔文之书的目光引起了智慧之神的注意，阿尔文像是不想打扰睡梦中女孩那般喃喃低语。“你有心事啊，杰克先生。”
很柔和的陈述语气。杰克点了下头，当然有心事，没有心事才不正常。
“需要我的帮助吗？”阿尔文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他应该能想到。他是智慧之神。杰克也不打算跟阿尔文拐弯抹角，他很直接地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伊莉亚说贝莉卡就是琥珀珠？”
“啊，是这样的没错，所以，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将琥珀珠从她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真的很抱歉。”
阿尔文果然很明白杰克的想法。杰克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希望。
“‘天启之翼’也做不到？”
“不在法则之内的魔法充满了未知，很遗憾这一点我无法确定。但是在我看来，‘天启之翼’最渴望的是她的加入。如果可以分离，应该不会做这样的努力。对于‘天启之翼’来说，如果她愿意为‘天启之翼’效力，那才是最有利的结果。”
“哦，这样……”杰克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淡淡的疲倦，他慢步走过来，靠在小桌子边上，旁边就是阿尔文之书。静静地靠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缓缓长出口气。
“是我做错了吗？”
这样的话似乎并不是在跟阿尔文说，只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彷徨。因为无法拒绝那双紫水晶般的瞳孔里对冒险的渴望，只好让她到广阔的世界自由飞翔，结果，现在的她，已经飞到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了。从一开始，她就与众不同，可是自己却希望她一直就是缠在他身边那个的天真的小女孩，没有琥珀珠，没有“天启之翼”，没有神，只有新奇有趣的冒险生活。
“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类呢。”
阿尔文长者一般沉稳的声音，就好像，他已经看透了对方的内心，“兼具智慧与勇气，而且品德高尚，是十分难得的出色的人类。即使只有短暂的相处也能看出，你无时无刻不在为身边的伙伴着想，如果因为你的善良而让自己痛苦，那些喜欢和你在一起的人，包括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杰克微微侧过脸，俯视着这本朴实无华的书，稍稍有点莫名的尴尬。阿尔文很敏锐地发觉了他那一丝心情的波动。“嗯，是的。她，贝莉卡小姐非常喜欢和你在一起。”
“呵呵，是吗。”杰克轻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不过——”
他撑起身子，转向躺在床上的贝莉卡，眼神有些黯淡。
“就算在一起我也没办法为她承担，‘神之封印’，这份命运实在是太沉重了。阿尔文……真的没有办法，让她摆脱封印的束缚吗？”
“咻——”
耷拉着耳朵的内疚兔子此刻就在他面前听着，只是他看不见，所以也不会知道兔子的心情也是一团乱七八糟。阿尔文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刻意放慢了语速。
“将封印解除。”
“不行！”
兔子尖叫着扑了过来，如果杰克能听见一定会被她吓一跳，而杰克只是猛地转过身，注视着阿尔文之书。“将封印解除？怎么做？”
“不，不可以，杰克……”兔子仓皇地挥舞起两只毛绒绒的爪子，可惜眼前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我不会同意的！解除封印这种事，绝，绝对不可以——”
“米耶，是不是有点自私？”
“嗯？”杰克愣了一下。阿尔文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好像是在跟米耶说话。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米耶你的心情，不用这样委屈地看着我，你那博爱的一份心和自私的一份心我全都明白。先听我说好吗？不要着急，米耶。”
阿尔文的声音好像和亲人说话那样，带着一些轻松的笑。杰克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贝莉卡还没有醒，他也不知道米耶在哪里，应该在这附近。
“阿尔文，我，我……我很害怕……”米耶落到了阿尔文之书的旁边，“我，我害怕……”
“嗯——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吧，你害怕也没有用哦。‘沧海之魂’吸收了炼金之龙里龙骨中的死灵气息，应该会比以前更加强大。”注意到米耶猛地打了个哆嗦，阿尔文不太忍心继续制造紧张气氛，“但是你没有办法，不是吗？”
“我……咻……”兔子的耳朵快耷拉到书的封面上了。
“我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米耶，我很同情你，请你相信。人类、精灵、兽人、龙族，他们所信奉的究竟是我们这个拥有强大力量却十分稀少的种族，还是，一种精神信念？米耶，恐怕在我们的眼里，才能看到信仰真正的意义。”
阿尔文的话语忽然间震动了米耶的心，如同教堂的钟声震动信徒的灵魂。米耶抬起头，迷茫地凝视着他。
“啊，这个，那个，也许，也许就是这样，所以我，我宁愿大家都是一样平凡……”米耶转过身，望着窗户的方向，好像能从那扇拉着窗帘的窗户可以望见辽远的天空。阿尔文看到她这个动作，“嗯”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杰克耐心地等待着，阿尔文没有再继续说，他们的对话结束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考虑着该如何和看不见的米耶说话。最后，他还是选择看向阿尔文之书。
“米耶怎么了？”
“米耶和你一样。”阿尔文轻轻笑了，米耶惊讶地转过身。“在关心贝莉卡小姐的安危这一点上，她和你一样。”阿尔文又补充了一句。
“呵呵，这样啊。嗯，我明白。”杰克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感谢，他又看了一圈四周，或许他的视线会在不经意间和米耶的视线交汇吧，能把这份感谢好好地表达出来就行了。“贝莉卡以前就跟我说过很多关于米耶的事，看见她的时候，我也觉得她是一位非常亲切、非常善良的女神。其实……吉亚也很关心贝莉卡吧。”
说到这里，杰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有一些矛盾在心底挣扎。“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要谢谢他，不然我们都会死。”
“吉亚！”米耶一下子高兴起来，很开心地喊道，有一份压在心头的沉重也瞬间轻松了许多。杰克觉得吉亚做了一件好事耶！在米耶的视线触及的地方，坐在小桌子上靠墙的位置，黑色的小猫，嘴角有一丝不知道是轻蔑还是嘲讽的微笑。
“啊，你们的生命就这么短暂，自己小心点。”
杰克是听不到吉亚说话的，不过米耶却激动地蹦了起来，但很快就对黑猫投过来的冰冷目光打消了这份热情。和米耶一样听见这句话的，除了阿尔文之书，还有——
“……唔，嗯？”
贝莉卡有点吃力地歪过头来，双手还死掐着那个可怜的枕头，眼睛迷茫地半眯着。刚才是在做梦吗？听见死猫叫谁小心来着，哼，死猫会关心谁啊！
“贝莉卡你醒了啊。”杰克微笑地看着她。
“嗯嗯……杰克……”贝莉卡刚一醒来就挂着一脸失落，她裹着毯子翻过身来。
“睡得还好吗？”杰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贝莉卡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避开他的视线。
“一点都不好。”
“傻瓜，别想那么多。”
大概也能体会到贝莉卡的心情。她不想使用“沧海之魂”，最后却还是在情急之下喊出了死神的名字。杰克揉了揉贝莉卡的头发，希望自己的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告诉她自己仍然不介意“沧海之魂”的事情。
“你饿了吗？从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吃东西呢。”
“唔……”贝莉卡撅着嘴巴。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你等下哦。”
刚想起身，杰克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望向房门的方向，还没有问对方是谁，那边已经说话了。
“贝莉卡你醒了吗？我是艾瑞丝。”
“啊……”贝莉卡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我是雪莉。”这是另一个声音，“我们进来了哦——”